《天生一对》 第1章 离婚 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快退休了,老花镜松松地搭在鼻梁上,操作系统时会眯起眼,用一根手指费劲地一下一下敲击着键盘,让人情不自禁地就烦躁起来。可她的记忆力却偏偏还是很好,见到楚沈峥的瞬间就想起了他们两个。 “唉,你们还是决定要离婚吗?大数据明明显示你们两个的匹配度高达99%……” 和上次一样,工作人员抓住匹配度这一点喋喋不休。在这个“匹配度的高低决定婚姻是否幸福”几乎成为大众共识的时代,匹配度高达99%的夫妻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罕见。因此,得知她和楚沈峥的匹配度为99%后,身边传来的最多的声音就是祝福与羡慕。 “有一个匹配度高达99%的伴侣,天啊,你也太幸福了吧!” “分化为Omega,能找到这样一个Alpha也太棒了,你一定会幸福的!” “是啊,Omega的人生里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一个匹配度高的Alpha呀!” 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梁郁夏早就明白该怎么应付。即便工作人员的话令她本能性感到厌恶,她也不反驳,只是轻轻一笑:“阿姨,大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放心,我们两个考虑好久了,要不然也不会今天就过来。” “我就是觉得可惜,不过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算了,既然是自愿,我也不能再拦着。” 工作人员终于放弃了劝说两人复合的想法,又开始缓慢地敲击着键盘,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了一顿一顿的敲击声。 但不知怎么,楚沈峥也跟着松了口气。 再次确定二人没有进行任何标记行为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没过多久梁郁夏就拿到了自己的离婚证,绿色的小本子被她随手往包里一扔,淹没在了其他物品中。 离开的时候,依稀还能听见那个工作人员和其他人的叹息声:“唉……匹配度这么高,怎么就……” “那个Omega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梁郁夏也听见了,忍不住冷哼一声,问楚沈峥:“为什么要用匹配度来决定两个人的关系呢?把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绑到一起,逼迫他们产生爱情,这难道不荒谬吗?人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维的,结果现在却要用数据决定人的未来——” 梁郁夏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楚沈峥怕出事,急忙开口制止:“政府这样做肯定有这样做的道理。” 虽然楚沈峥也不理解这个规定存在的意义,也在私下的聚会里和朋友抱怨过,但此时此刻他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了几条理由,试图能安抚对方的情绪:“信息素匹配的话,可能两个人就会很匹配……而且是为了优化基因……” “忘了,你在政府工作,肯定要维护它。放心,我很冷静。” 被看破心思的楚沈峥突然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其实,他也真的不明白政府的很多规定,但还是要从那堆刻板的条文中找出理由来说服自己,然后再说服别人。和很多同事一样,他们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情感与价值观无限地去贴近政策的框架,再将这一套思维灌输给其他民众。 可是现在,楚沈峥觉得他没必要再这样自欺欺人了,与其多说话还不如沉默地走出民政局,挥手说再见。 民政局外飘着小雨,楚沈峥撑开伞走进雨中。梁郁夏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手机突然响个不停。 大概又是工作上的事情。 一起住的时候,楚沈峥总能听见这个提醒音,有时候是在白天响起,有时候会在半夜从隔壁房间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就是梁郁夏匆忙离开的脚步声。 在这个社会中,大部分Omega都因为生理原因会选择在家照顾家人,或者是从事一些简单的、可以在家处理的工作,会像梁郁夏这样走入职场的Omega并不多——反正婚后也会辞职,又何必去折腾那几年呢? 可梁郁夏不仅选择了工作,还选择成为非常忙碌的记着。虽然因为第二性别,她自嘲只被允许报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每天却特别忙,早出晚归是常态。 楚沈峥也好奇过,怎么一个小小的社会民生记者会忙成这个样子。 以前没有时间问,以后没有机会问。 还好他不那么好奇。 胡思乱想之际,梁郁夏叫的车到了,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又体贴地问,“你直接去上班吗?如果去的话,我们顺路。” “不了,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再去就行。”楚沈峥本能拒绝掉。他实在不想在车上继续维持刚才那种尴尬的气氛。 幸好,梁郁夏也只是客气一下罢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嗯,那我就先走了。楚沈峥,再见。” “嗯,再见。” 说完这句话,楚沈峥长舒一口气,积攒了半年的压力突然间烟消云散。 在楚沈峥看来,他和梁郁夏的婚姻是一场注定的意外。 2323年,人类在雌性和雄性的性别基础上又分为Alpha、Beta和Omega三个性别。虽然社会持续鼓吹婚姻自由,又有如女O联盟之类的地下组织举行抗议活动,但政府仍然出台规定,为了基因的优化会对年满30 岁却仍然未婚的Alpha和Omega进行强制干预,为他们分配结婚对象。 因此在25岁生日的第二天,楚沈峥就收到了政府发给他的红色炸弹: “楚沈峥,您好。请您于4月30日准时抵达C市民政局完成结婚登记……基因优化,人人有责。” 陈恣欢瞥了一眼楚沈峥手里的信封,结合他脸上的惊愕表情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悄悄挪到他身边揶揄他:“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政府送给你的这个生日礼物是不是很惊喜?” “是惊吓好吗?我都快忘了这码事了。”楚沈峥苦笑一声,压着声音说,“你是不会明白的啊,不会明白的!” “谁说我不明白?我们身边有好多例子。”陈恣欢低声反驳,“张科长和他爱人不就是第一批被大数据匹配结婚的?” 张科长是平权管理科的科长,也是她们俩的顶头上司,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上次加班的时候,就是张科长的爱人给她们定了晚餐,因此陈恣欢和楚沈峥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张夫人的印象还都不错。 “对了,你不看看你的结婚对象?信封里应该有她的个人信息。”陈恣欢又提醒道。 楚沈峥将信将疑地从抽屉里拿出信封,果然,里面还有一张信息表,一共两页。 “我看看——” “我帮你看!”陈恣欢抢过那张纸,飞快地浏览,“梁郁夏,竟然是C城日报社会民生板块记者……唔……颜值倒是很高……” 第一页都是个人信息,除了照片没什么有营养的,陈恣欢扫了一眼就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二页,去看双方信息素的匹配度。 “我的天!和你的匹配度高达99%!” “嘘……你小点声!”楚沈峥急忙捂住她的嘴,“现在是在上班!” 可陈恣欢的声音还是太大,听到声音后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扔下手里的工作,一脸好奇地看着尴尬的楚沈峥,还有人起哄祝贺他新婚快乐。 “真羡慕啊,99%的匹配度!我都从来没见过!” “好好享受,但是最近可别休婚假啊,我们太忙了。” “很难吧,见到那个Omega之后,楚哥能把持住吗?” “小楚也到年龄了啊。”就连张科长也走过来拍了拍楚沈峥的肩膀,微笑着郑重嘱咐他:“结婚之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虽然现在可能没有感情,但感情嘛,相处之后肯定就会有的。更何况,你和这个Omega信息素匹配程度高达99%,肯定会合得来。你想一下,我和你们嫂子的匹配度也才56%,不还是在一起了半辈子?” 陈恣欢从楚沈峥手下挣脱出来,也附和道:“相信张科长,相信大数据,你一定会收获爱情,拥抱幸福!” “小陈说得对。实在不行,Alpha总有应付Omega的办法,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人用。你应该明白,把一个Omega绑在身边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 楚沈峥回到家之后,把伞收好就匆匆去了厨房。锅里的粥竟然还是温的,掀开盖子的时候还有热气扑出来。 粥是梁郁夏煮的,最简单朴素的白粥。结婚后,梁郁夏会用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今早也是习惯性地熬了一锅粥,只是早晨走的急没来得及吃饭。 现在这一锅粥算是白白便宜了楚沈峥。 楚沈峥盛了一碗粥,又翻出一包咸菜做配菜。不知怎么,喝着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个人陪伴其实也挺好。 只可惜,客厅里堆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梁郁夏所有的东西。她约了车今天搬家,最晚是今天下午。也就是说,今天晚上,这个房子的曾经的一个主人就将消失,回归她本来的生活。 只有一个人住的话,很难再有烟火气了,就好像从前一样。 虽然和梁郁夏同居的时候,这个屋子里也没什么烟火气就是了。他们两个就像是合租一样,一人一个房间,互不打扰,梁郁夏开始时更是对他充满戒备,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彼此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吃饭。 可能是信息素匹配度高的缘故吧,两个人的口味类似,在梁郁夏煮螺蛳粉的时候楚沈峥也能够吃到一碗,而在楚沈峥忍不住翻出橱柜最深处的辣条解馋的时候,梁郁夏也会不好意思地接过辣条,和他一起放纵起来。 想到这儿,楚沈峥突然间就觉得没了吃饭的胃口,匆匆又扒了几口就把碗扔进水池里,转身来到客厅瘫在沙发上。 如果不是婚姻关系,那他和梁郁夏大概会成为很合得来的朋友。 但现实却是,还没有做好准备的两个人偏偏被推进了婚姻的囚笼。 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牢笼,禁锢着渴望自由的两个人。更何况,被推进去之前,囚鸟们竟然还要被洗脑,相信爱情唾手可得。 楚沈峥盯着手里的离婚证,觉得人们把爱情想象得太简单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如果信息素匹配的话,那么这两个人也一定会是天作之合?可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是程式化的机器人,不可能一切都按照预设进行。 在一定程度上,他认可梁郁夏说的话,仅仅因为信息素匹配就强制性安排两个人结婚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可笑极了。可他的职业却又让她不能去深挖这一制度的不合理之处,即便他敢也要压抑自己的勇气。 况且,他和梁郁夏第一次去办理离婚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就对他们两个说过,大数据匹配后离婚率极低,像他们俩这种情况实在是罕见。 “不能用个例推翻全部。”楚沈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的婚姻失败不代表别人的婚姻不幸福。张科长和爱人的匹配度只不过56%却也相濡以沫多年,更何况那些匹配度更高的伴侣。 哪怕,他和梁郁夏明明有着高达99%的匹配度。 “铃——” 就在楚沈峥窝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楚沈峥拿起手机,是陈恣欢的电话。 “喂……怎么啦?” “楚沈峥!梁郁夏和女O联盟有关系,被抓了,现在人就在平权管理科,你快来!” 第2章 女O 平权管理科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部门,占了C城政府的半层楼,分成档案室、办公室和会议室三部分,平时楚沈峥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但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房间,正中间摆了一张长桌,长桌四周零散的摆着几把椅子。因为平权管理科的工作人员都在一个办公室内办公,张科长觉得没必要专门去会议室开会,所以会议室早就被闲置了,只有遇到极其重要的情况时,张科长才会把人领到这里。大多数时候,这个屋子是科员们吃外卖和休息的地方。 陈恣欢还在这里的柜子里偷偷藏了一箱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我正打算偷偷溜进去找零食吃,结果就听见里面说什么‘女O联盟’、‘梁郁夏’、‘内存卡’……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上午科里接到举报电话,说和女O联盟有关,张科长就赶紧让高曼曼带人去处理了,没想到带回来的人竟然是你爱人。我心想不好,就给你打了电话。”陈恣欢拎着外卖盒,语速飞快地介绍目前的情况,“你的爱人正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还不赶快去英雄救美?” 楚沈峥冷静极了,反问她:“如果你的前任伴侣和女O联盟扯上关系,你会管吗?” 陈恣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肯定不会管啊,我不举报就不错了!”说完,她又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不是吧,你真的和梁郁夏离婚了?” “嗯,上午去领了离婚证。”离婚后,如果没有在缓冲期结束前按时找到新伴侣结婚的话,政府还是会强制分配的,这样的话,同事们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所以,楚沈峥也没打算瞒着,被问到就干脆坦然地承认,“你也知道,我一直没有标记她,所以离婚手续还挺顺利的。” “我记得法律规定协议离婚的双方必须要结婚半年后才可以申请离婚,而且必须需要经过30天的冷静期。今天是12月1日……”陈恣欢掰着手指头,一脸不可置信,“等等,你们两个真的掐着时间去办离婚啊。” “对啊,我们两个都觉得就这样结婚实在是太可笑了。” 明明和谁结婚应该是他的权利,可是鼓吹婚姻自由的政府却替他安排好了陪伴他未来一生的伴侣。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身为Beta的陈恣欢并不能感同身受,她只是觉得很遗憾,匹配度这么高的两个人竟然还是因为缺乏交流选择了离婚。 “其实,如果你在那次发情期的时候标记她的话,可能就不会离婚了吧。” 楚沈峥摇了摇头:“那样是对她的不尊重。” “但是离婚之后,梁郁夏的日子会很艰难,她是一个Omega!” “如果不离婚的话,她会更艰难。” “算了,反正你们两个想清楚了就好。我一个Beta操心你们的事儿干嘛?真是吃饱了闲的。”陈恣欢拍拍楚沈峥的肩膀,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安慰,“下班的时候一起去喝一杯吧……不对啊,都离婚了,那你回来干嘛?”陈恣欢不明白,都离婚了还这么着急地回来,好不容易休了半天假,好好休息不好吗? “你不是刚说了嘛,上午接到举报,找到了女O联盟的秘密行动地点,科里大部分人都去现场了。现在人手不够,张科长叫我回来干活。” 就在半个小时前张科长给他发了好几条长达60秒的语音消息,先是用10秒钟表达了打扰他休息的抱歉,随后就是毫不留情地让他赶紧回来工作。 “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梁郁夏才回来呢。”陈恣欢可惜道。 “不是。怎么可能啊。” 大三的时候,C城人才引进办公室的负责人前往A大开宣讲会,鼓励学生们做好准备,考入政府,为这个城市发光发热。 “平权管理科是第二次平权战役之后被迫诞生的产物,旨在维护不同性别人群的合法权益,尤其是Omega……虽然它诞生于纷争,但是如今却已经成为维护社会稳定的不可或缺的力量!你们都将是有大作为的Alpha,就应该加入平权管理科,一起为平等而奋斗!” 负责人在讲台上讲得慷慨激昂,听众席上的楚沈峥也听得心血澎湃,宣讲会结束后就买了厚厚地一摞复习资料,发誓要考进平权管理科,随后踏踏实实地准备了将近一年,终于顺利走进了那间梦寐以求的办公室。 只是,当他来到这里后才明白,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语只存在于嘴里,说出来的瞬间就结束了。 就像公园里小孩子吹出来的泡泡一样脆弱。 和想象中的开展平权活动,处理社会纠纷,维护Omega的权益不同,楚沈峥每天的工作就是写各种各样的材料,从领导发言到工作总结,从活动方案到个人心得,不同的文档加起来快有几十万字,但其中与平权真正有关的却是寥寥无几。 也不是没有出过外勤——他和警局负责人一起去打击过非法的平权活动,但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最严重的时候就是把人领回平权管理科教育一会儿,然后就得把人放了。 虽然每天都有很多性别不平等的事情发生,虽然政府主张不同性别权利相同,虽然每篇报告里都在写平权的重要性,可楚沈峥每天的工作都是千篇一律,在无尽的材料中消耗他的一腔热血。 平权管理科的人都是这样,一腔热血地来了,然后备受打击,在现实面前头破血流。有的人无法忍受这种落差,选择辞职;有的人干脆放弃,随波逐流;还有的人还在坚持,试图改变一些,被赶到科室的边缘。 比如高曼曼,每天都要把开展平权运动的策划书交到张科长的办公桌上,不管张科长怎么说都是挺直了腰背,直直地盯着张科长的眼睛,丝毫不肯退缩。 终于,忍无可忍的张科长安排高曼曼去调查女O联盟,勒令她在一年之内取缔这个地下平权组织,不然就辞职走人。 女O联盟是一个在C城秘密活动了很多年的地下平权组织,最开始是以大学社团为掩护,开展秘密活动向女性Omega们传递平权思想,之后逐渐壮大成了现在的女O联盟。有人说它背后是政府官员,有人说它不过是一群激进学生创造的东西,更有人把它比喻成邪教……总而言之,它的势力早已渗透进各行各业,取缔它的难度可想而知。 陈恣欢替高曼曼难过,安慰她张科长不过就是一时生气,不会真的逼她辞职,让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结果高曼曼根本不在意,只是不停地抱怨:“为什么非要取缔这个女O联盟呢?大家都是为了平权,难道不是殊途同归吗?” 听着高曼曼的话,楚沈峥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入职的时候也去质问过张科长,为什么非要取缔这个女O联盟: “他们是为了平权,我们也是啊。我们不应该是敌人,应该互相帮助。” “为什么?年轻人就是天真啊。”张科长冷哼一声,“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女O联盟实在是太偏激了!她们给女性Omega们灌输错误思想,鼓吹与男性Omega进行分割,实现女性Omega独立,而且她们还会私自向已婚女O分发避孕针!避孕针!天哪……她们可是Omega!还是女性Omega!竟然不想怀孕!如果她们继续壮大下去,必然会动摇社会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梁郁夏看了眼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她在平权管理科折腾了将近六个小时,可这个张科长还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她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工作证,甚至联系了上司为自己证明,可是这个张科长油盐不进,笑眯眯地看着她,就是不放她离开。 搬家公司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因为无法联系到本人,这次预约只能取消,如果需要的话请她重新预约。 梁郁夏有些不耐烦,焦躁地质问:“不好意思,张科长,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 “梁记者,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交出内存卡,让我们把该删掉的东西删掉,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张科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了就生厌。 “张科长,我说过了,内存卡里的素材很重要,这是我的工作,请您理解。” “我也有我的工作,为了社会的稳定,梁记者应该配合我们才对。你说,C城日报明明是政府的喉舌,你干嘛非得和我们过不去呢?” “因为我是Omega,我有必要为Omega这个群体发声。张科长不会觉得,那几个人没做错吧?” 谈话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陷入僵局。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楚沈峥抱着一摞材料走了进来:“科长,这是C城日报发来的,希望我们放王记者回去。” 张科长接过材料直接扣在桌上,丝毫没有看的意思,“小楚啊,你来的正好。本来我觉得梁记者是你的爱人,你应该回避,但她是在太固执了,还是需要你来劝一劝。” “嗯,我会劝她的,科长放心。” “好,那我就先去B大接你嫂子回家了。等你好消息啊。”紧接着,他又伏在楚沈峥耳边,小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张科长说完就匆匆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楚沈峥赶紧把会议室的门锁上,一脸严肃地问:“内存卡里到底有什么?” “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你们的工作人员在强行逮捕女O联盟的人,我就是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了。”梁郁夏冷笑着反问,“他们用了什么办法你不会不知道吧?正好可以当做今天日报的头条。” 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楚沈峥自然清楚:违规释放信息素干扰Omega的意识,从而进行逮捕。 虽然法律明确规定禁止Alpha恶意释放信息素干扰Omega,但是这一行为难以取证,根本没有办法禁止。因此,近年来,这样的事件屡屡发生。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新闻,梁郁夏根本没必要和张科长僵持六个小时。 内存卡里一定还有其它东西。 “B大距离这里大概10分钟车程,再过15分钟,他就会回来。我这里有一块备用的内存卡,你把那段视频复制进来,之后把这张内存卡交给张科长。”楚沈峥把内存卡和笔记本电脑都递了过去,“有女O联盟信息的内存卡不可能交给张科长,你如果想尽快脱身就听我的话。” “我凭什么信任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任我,”楚沈峥双手环胸,一脸无所谓,“就当是我答谢你早晨熬的白粥吧。但是,我真的不是你的敌人。” 第3章 敌友 十六岁那年,梁郁夏分化成了Omega,一向重视她的班主任大吃一惊:“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Omega。” 像是怕伤害到这个刚刚分化成Omega的女孩一样,班主任又着急地补充,“你一直都很优秀,所以我才觉得你一定会是Alpha。当然了,并不是说Omega不好的意思,只是……只是Omega受到的限制会更多罢了。” 班级里另一个和她一样分化成Omega的同学用充满遗憾的语气告诉她:“如果你是Alpha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吧。可惜你分化成了Omega,很多企业都会因为发情期而选择不雇佣Omega,更何况你还是女性Omega。唉,以后只能回归家庭了。” 向来反对她早恋的父母也委婉地叮嘱她:“试着恋爱吧。如果你有喜欢的对象,可以在30岁前结婚那就是最好的了,但是恋爱的时候不要轻易让Alpha标记你,Omega应该保护好自己。不要深夜独自出门,不要激怒Alpha,一定要随身携带抑制贴,以防受Alpha信息素影响而突然到来的发情期……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擦亮眼睛选择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那个人可是你未来的依托。” 分化后,梁郁夏很快迎来了第一个发情期。虽然一开始感到不适,但是在注射抑制剂后,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发情期带来的任何负面影响。 Omega这个身份也不该给她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难道Omega就不能优秀吗? 难道Omega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吗吗? 难道Omega就不能依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吗? 甚至,分化为Omega后,梁郁夏觉得自己获得了很多好处——她的情感更加细腻了,可以轻易地判断出他人隐藏的情绪,并加以引导;她的伤口愈合的速度更快了,身体在有意识地保护她;她甚至觉得她的智力也有所提升。 虽然体力下降,也容易受到信息素的干扰,但是分化成Omega并不意味着一无是处。梁郁夏不愿意被性别束缚,她想让世人知道Omega也可以很厉害,于是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报考了B大的新闻系。 “不考虑一下F大的幼师专业吗?你是Omega,这个专业比较适合你。女性Omega最适合当幼师了呀!” “B大主要面向Alpha招生,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是女性Omega,生理上的差距不是可以弥补的。” “离家近一些吧,S大的中文系也很好啊。” “够了!”梁郁夏不愿意再听父母的絮叨,腾地站起来,“我喜欢新闻,这才应该是最重要的吧!我想去报道那些优秀的Omega的事迹,我想去帮助那些收到压迫的Omega,我想用笔作为我的武器!我是Omega,但是我比很多Alpha的成绩还优秀,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为什么我要退却呢?” 沉默许久之后,她的父母最终还是妥协了:“既然你喜欢,那就去吧。如果累了,坚持不下去了,记得回家。” 在B大,梁郁夏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女O联盟。在这里,她认识了许多与她有共同想法的人。大家都坚信女性Omega不应该被简单地看为Alpha的附属,而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成为真正独立的人类。 在前辈的带领下,她整天忙着联络人员,分发物资,秘密宣传,从来不知疲倦。毕业工作后更要忙着报社的工作,她也经常联系女O联盟的负责人,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渐渐成为其他人的前辈,成为更多人的榜样。 她更不知疲倦了。 大学里给了她很多帮助的仇教授经常叮嘱她要注意休息,适当的给自己放个假。面对这样的好意梁郁夏也只是摆摆手,坚定地回答:“没关系,我不累。” 只是现在,梁郁夏不知怎么觉得很累——可能是张科长太难应付,使得累积了多年的疲倦感突然涌了上来,让她很想回家好好休息一天,躺在软软的床上舒服的睡上一觉。这样才可以让她从最近的繁杂事务中解脱,收获一丝安宁。 梁郁夏盯着车窗外被堵住而缓慢行驶的车,里面的乘客是不是都是着急回家的人呢?有的司机十分焦躁,不停地拍着喇叭,嘴巴快速地一张一合,大概是在咒骂。 当他回家之后,见到等待他许久的家人,是不是会卸下满身心的不悦,换一个温暖平和的面孔? 可惜,她在C城并没有家。 读书时,她住在学生宿舍里,毕业工作时她住在单位分配的职工宿舍里,结婚后她便搬去了楚沈峥家中。这几个地方对她而言都是暂时的住所,不能称为家。 汽车缓缓驶向终点,梁郁夏看着窗外熟悉的小区有些恍惚。 “走吧,回家。” 楚沈峥替她拉开了车门。 客厅里的纸箱还在那里堆着,在整洁的客厅显得十分突兀。 “不好意思啊,我今晚就和搬家公司预约,明天我就把东西搬走。”梁郁夏觉得有些愧疚,离婚之后还要麻烦前任伴侣,甚至还要在他家中借住一晚。这样的狗血事件大概只有八点档才会播出。 “没关系,也没有很多东西,不碍事。”楚沈峥倒是不在意,解决完梁郁夏的内存卡后,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肚子也跟着放松起来,咕咕叫个不停。现在他的心思都在外卖上,“早上剩了粥,但是我走的急没放进冰箱,应该是不能吃了。要不,你也叫个外卖?还是和我一拼单?” “算了,现在是高峰期,叫外卖可能要一个小时才能送到,我给你煮螺蛳粉吧。” 箱子里有两包没来得及吃的螺蛳粉,正好可以煮了还人情。虽然比不上楚沈峥的救内存卡之恩,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烧水,煮粉。水汽在咕嘟咕嘟的声音中在厨房弥漫,没一会儿,两碗螺蛳粉就被端上了餐桌。 梁郁夏本想趁此机会再郑重道谢,可话到嘴边就不停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开口之后不知怎么又变了:“诶……今天下午的时候,张科长对你说了什么?” “嗯?”楚沈峥正大口地吃着螺蛳粉,听到梁郁夏的话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我问你,张科长走之前,他说了什么?” “哦,这个啊。”楚沈峥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他让我为了仕途管好你,不要因为感情就办错事。” “无趣。”听起来的确是一个科长会说的话,把仕途看得最重要,正义都要排在仕途之后。 “那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那张内存卡里究竟存了什么?” 楚沈峥的语气突然严肃,话语自带压迫感,让梁郁夏觉得她似乎还是坐在平权管理科的会议室内,对面坐着张科长,明明是笑着的,却让她莫名觉得慎得慌。 梁郁夏故作镇定,试探着问:“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回家的时候又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你和女O联盟扯上关系的话,应该早就被送去警局了,轮不到我们平权管理科处理。内存卡里应该是有不能被我们发现的信息吧——被我们发现之后会被即刻销毁,就像是执法人员违规释放信息素那样的事件……” 楚沈峥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与其说是在询问梁郁夏,倒不如说是他是在根据自己已知的情况进行推理。 如果只是执法人员违规释放信息素那样的事件,在这座城市里可以轻易找到太多起了,梁郁夏根本没有必要死守着内存卡不放——就算违规释放信息素的人是平权管理科的工作人员,但这个信息也没有震撼到需要与平权管理科焦灼快一天的程度。 一定是更严重的事情,比如牵扯了什么大人物。 调查女O联盟的现场意外拍到了某一位大人物与女O联盟有关。也许他是女O联盟幕后的支持者,也许他是女O联盟提供避孕针的来源,也许他是女O联盟的实际掌权人…… 推理这儿,清楚明白内存卡背后是他无法干涉的领域的楚沈峥反而轻松了:“算了,如果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内存卡已经保住了,怎么使用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在这件事上我想我们可以达成一致吧?” “其实就是违规释放信息素,因为主编说不能够把素材交给你们,我才不肯交内存卡的。毕竟释放信息素的那个人就是你们平权管理科的,你们肯定会保她的。”梁郁夏故意含糊着回答,生怕楚沈峥抓住哪个字眼,揭穿她的谎话。“平权管理科的工作人员违规释放信息素诶,这种新闻可不太容易遇到吧?” 楚沈峥能够出手帮助,这件事梁郁夏万万没有想到。她本以为楚沈峥会因为之前的婚姻关系而劝说她抓紧上交内存卡,给她空白内存卡时她也觉得这只是楚沈峥的缓兵之计,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把那段最重要的视频拷走。 能考入平权管理科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善茬? 几乎在楚沈峥递出内存卡的瞬间,梁郁夏就想到了解决办法。她绝对不会把手中的内存卡交出去。 “我把其他视频复制到这张空白内存卡里就好。你们的设备不会可以记录所有数据吧?” “我们的电脑恨不得比你岁数都大。放心吧,我说了,我不是你的敌人。” 千算万算没想到,楚沈峥竟然真的会帮她。 可Alpha和Omega立场天然不同,更何况他们是男性Alpha和女性Omega,从这点看,楚沈峥仍然算是她的敌人。即便他释放了善意,但谁知道善良背后是什么呢?梁郁夏囫囵几口咽下最后的米粉,口齿不清地告别:“收到主编消息,有紧急会议,我先走了。今晚,就不回来了。” 第4章 检讨 “楚哥,这么早就回来上班啦。” 单位食堂里,见到楚沈峥的同事们纷纷和他打起招呼,寒暄过后就开始打听昨天的事情。 楚沈峥的爱人从追查女O联盟的现场被平权管理科带回,还被张科长监视了一下午,最后还是靠楚沈峥才能成功说服她,交出了那张拍到了拍到了工作人员违规释放信息素的内存卡。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很多人还并不知道他已经和梁郁夏离婚了的事情,于是在各路人马的添油加醋下,昨天的事情越传越离谱,“英雄科员救美女记者”、“科员顶撞科长,让科长无话可说,愤而离席”、“平权管理科竟然有女O联盟卧底”之类的故事层出不穷。 为了避免被卷进风暴中心,楚沈峥特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结果才刚放下餐盘,就有好几个同事围到他身边坐下。四人桌坐满之后,还有人拖着把椅子来拼桌。 “楚哥,听说你昨天英雄救美,拯救爱人于水火了?但是硬刚科长是不是太过了啊?你听说没,前几天办公室的赵主任才刚找过手底下的科员谈话,说科员不应该抢在主任前面盛饭……嗨,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峥啊,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你可得注意好自己的分寸啊。平权管理科只有你这一个男性Alpha,你的前途肯定要比其他几个女性Alpha好,你可不能因为一时糊涂放弃大好前途啊。” “今年的竞聘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小楚你是不是符合竞聘条件了?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什么?你说张科长一时半会儿不会退?小楚要是被提拔也是被提拔成副科长,管张科长什么事?更何况,张远山都多大岁数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啦!这件事就是小楚打动领导的敲门砖!” 身边的同事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事件的主人公还没说话,对视一眼后便沉默下来。餐桌上资历最老的那位和蔼地说:“小楚啊,你也别怪大家问东问西的太烦,大家都是关心你,你能明白吗?” 当然不能明白。 明明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而去无端揣测其他人的正常工作,怎么就美化成了关心同事生活呢? 他们期待的,不过就是“我觉得我爱人并没有错,其实张科长的工作方式我一直觉得很不妥”之类的,或者是一些更为激烈的、可以带回科室里大讲特讲的说辞。 在这里,很多人的工作好像就是研究人际关系,每天用嘴巴把周边所有的人分析个遍,上下嘴皮一碰,他的工作就完成了大半——谁又和谁关系不和,不过是表面情谊;谁又和谁明争暗斗,相互排挤;谁又和谁看着疏远,其实私下非常亲密…… 工作快四年了,楚沈峥也还是没有办法适应这个氛围。他不喜欢加入这种无趣的谈话,更不喜欢成为言论风暴的中心。比起无意义的交流,他更希望能脚踏实地地做一些什么。 尽管再厌烦,楚沈峥还是努力微笑着:“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关心我。都是同事嘛,我不会会错意的。” “跑题了,明明是要问楚哥内存卡的事!信息素并不能以电子信号的形式被记录,那段视频是怎么能确认Alpha主动且违规释放了信息素呢?更何况,信息素对情绪激动的Omega可以产生强烈的干扰作用,浓度越高作用越强,哪怕没有进行过标记都可以生效。这难道不应该算是一种紧急避险的手段吗?” 是办公室的新人,怪不得会这样问。 “已经有专家建议进一步明确违规释放信息素的范围。至于梁记者的事儿……事情还没结束,现在还不方便透露。”楚沈峥快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在众人不悦的目光中端起餐盘告别,“我先上楼了,今天工作还挺多,就先走了啊。” 离开餐厅,探究的目光被彻底隔绝在大门之外,楚沈峥才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 因为要应付其他同事,换好制服的楚沈峥几乎是卡着时间跑进了办公室里。明明还有三分钟就到了工作时间,办公室里却只有高曼曼和陈恣欢这两个人。 “早啊!”对着镜子,楚沈峥正了正领带,又把领带偷偷扯松了一些。“你说咱们的领带是不是太紧了?” “谁让你为了帅天天穿外穿衬衫?你穿内穿衬衫不就不需要系领带了?”高曼曼指了指坐在椅子上不停散发颓废气息的陈恣欢,忍住笑意,“还有,现在可不早了。恣欢可是等你很久了。” “哼,快写你的检讨吧!”陈恣欢不甘示弱地回击,“3000字,今天上午就得交,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在这儿研究衬衫和领带?” “啊?”楚沈峥听得有些懵,“什么检讨?” “哦,昨天梁记者拍到的那个释放信息素的人是我。实在是事出紧急,那个Omega的情绪太激动了,我就想着释放信息素安抚一下。” “结果把人安抚倒了。”陈恣欢吐槽道,“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也不理解你们Alpha的事儿,但是你竟然能把Omega熏倒。曼姐,我记得你说你信息素是茉莉味儿的,我咋感觉你在骗我呢?” “Beta请闭嘴。”高曼曼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嘴上毫不留情。“张科长说梁记者拍到了现场多个Omega晕倒,一看就是Alpha违规释放信息素,就让我写一份检讨书交给他。3000字,不多。至于她的情况,你还是让她自己解释吧。” 在陈恣欢充满个人情感色彩的吐槽和高曼曼冷静理智的补充下,楚沈峥才弄清楚情况。 梁郁夏在他准备的备用内存卡里存入了一条多名Omega晕倒的视频,虽然张科长有所怀疑但还是将此事轻轻揭过——高曼曼写篇检讨书,下次开会时当众朗读一下就行。 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张科长依旧认为梁郁夏与女O联盟有关,为了不再出事端,也为了能够获得女O联盟的线索,张科长特意去了C城日报一趟,要求梁郁夏出任务的时候必须有平权管理科的人在一旁监督。 张科长还不知道楚沈峥和梁郁夏已经离婚,出于避嫌的考虑这个任务就不可能交给楚沈峥。科室里其余的科员又都颇有资历,平时都只是负责一些清闲的工作,现在肯定更是都抽不开空。 “张科长干脆就没问他们。”高曼曼说。 最后这个监督的任务就落到了陈恣欢的身上。 陈恣欢继续跟楚沈峥诉苦:“我最近也没犯事儿吧,怎么把这个事情交给我啊?要不,你去和科长说你已经离婚了,你解救一下我?说不定你们俩就旧情复燃了?你们俩匹配度可是高达99%啊!” 楚沈峥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呢!不就是监督嘛,至于你烦成这样?你之前不是也说不想天天待在办公室里嘛!” “你在现场就懂了。张科长说是监督,其实就是想让我给她使绊子,顺便查清楚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昨天的现场。我的调查能力你是知道的,等着调查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陈恣欢往后面一仰,一脸烦躁,“更何况,我又不是正式的公务员。我一个合同制的,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啊?真出了什么事,曼姐写个检讨书就可以,我是真的容易丢工作啊。” 正常来说,平权管理科就算招合同制员工也会倾向于Alpha,作为一名Beta的陈恣欢既然能被招进来就暗示了什么。 从平权管理科一路升上去的那位领导,也是姓陈。虽然“陈”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姓氏,但众多同事对她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所以,放心吧,哪怕你真的惹出来什么事,张科长也会保你的。 楚沈峥很想这样说,但理智让他把这些话从嘴边咽进肚子里,再重新酝酿出别的字句。 “这样啊,的确……还是公务员出面比较好。其实我打算待会儿就去和张科长说我离婚了,要不,我去试试?” 听了楚沈峥的话,陈恣欢并没有开心,而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说着玩的,就算你离婚了也得避嫌。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就是不喜欢张远山欺软怕硬。你信不信,我要是想撂挑子,他也拿我没办法。” “别愁了,要不我替你去吧。”高曼曼突然打断她们的对话,“我一直在跟女O联盟的事情,我来处理比较好。正好,如果梁郁夏和她们有关系,我就可以顺藤摸瓜,一举把她们拿下。” “曼姐,你真是太好了!”陈恣欢站起来,飞奔到高曼曼身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的检讨我帮你写!不过你要记得,下次别释放信息素了,平权科的人得以身作则……总之,太谢谢你了!”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高曼曼笑着说。 “嗨,不就是一篇检讨嘛,不在话下!” 第5章 调查 十二月份的C城冷极了,寒风裹挟着雪花往高曼曼的衣服里钻,即便她用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她也觉得冷气已经渗到了骨子里。 从陈恣欢那里拿到监督梁郁夏的任务之后,张科长就大手一挥,允许她每天早晨不必打卡,直接到C城日报社报道就行。她也听话,每天都会准时出现日报社楼下,再接上一脸不满的梁郁夏去各种现场。 前几天回到平权管理科,被问到监督情况时,高曼曼笑着说,比起监督,她更像是梁郁夏的专属司机。 “但是我的唯一乘客并不领我的情。” C城日报社对面是C城火车站,入口那里矗立着着一座大钟,每到整点就会报时。附近的居民嫌报时声太吵,多次和市政反馈要取消报时功能,但高曼曼却觉得厚重有力的钟声别有一番重工业的浪漫色彩。 再过四分钟,时钟的指针就会指向八点,梁郁夏也会准时出现。 “铛——” “今天又来监督我啦?”和钟声一起响起的是梁郁夏的声音,她拎着两杯奶茶,语气尖酸刻薄,“难为你百忙之中抽空来了。” “夏夏,你上次遇到那么严重的事情,平权管理科派人来保护你,你该感谢才对呀。”一旁的同事一边打圆场,一边拽了拽梁郁夏的衣袖,暗示她对平权管理科的人态度要客气一些。 另一位同事也附和:“曼曼,你别看郁夏说话不太好听,但她还是关心你的。喏,知道你在外面冷,特意给你买了杯奶茶。”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们领导也是多此一举,其实我也不愿意天天上这儿来——别不信,我每天天不亮就得开车往这边来,不然就得被堵死在路上。我也想早点回去正常工作,所以我还挺理解梁记者的。”高曼曼也不在意梁郁夏的态度,笑眯眯地替她拉开车门,又继续和她的同事们聊天:“没事儿,那我们出发吧,你们先走,我开车跟着你们。” “没问题,今天也辛苦啦!” 高曼曼的车里,坐在后座的梁郁夏依旧冷着脸,一脸不愿意合作的样子。同事们知道梁郁夏这个人的倔脾气,生怕她继续不配合,惹到高曼曼,忍不住又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夏夏就是这个脾气,你多担待。” 高曼曼连连保证,一定不会和梁郁夏一般见识,这群同事们才放心离去。 上了车,高曼曼觉得有趣,就把这个事情当笑话给梁郁夏讲了:“你平时的脾气是有多差啊?而且,我看着像是会吃了你吗?” 梁郁夏听了没有笑,反而神色有些古怪。高曼曼有些奇怪,慌忙问:“怎么了?” “我们报社之前有一位记者,因为得罪了人被寻仇,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他也是一位Omega。前不久我们去探病,他说他决定尽快成家,回归家庭。” 高曼曼听了也笑不出来了,跟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叮嘱梁郁夏:“那些同事人都不错,你记得谢谢他们。” 想起同事们,梁郁夏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嗯,一定。” 同事们的车渐渐离开,高曼曼发动汽车在后面跟上他们,脑海里不停浮现出那群同事小心翼翼看她脸色,拼命替梁郁夏打圆场的样子。 他们着急得要死,事件的主人公还在那里毫无在乎地喝着奶茶,依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或者说,从她认识梁郁夏开始,这个人就一直是这样,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人,会不会被报复。 高曼曼忍不住问:“你不怕吗?你应该得罪了不少人吧。” 工作以来,梁郁夏报道的事件虽然不多,但有几件事狠狠地戳在了别人的心窝上,引起了社会上的很大讨论。虽然都是用化名报道,但难免不会被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和高曼曼想的一样,梁郁夏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怕啊,但是也不怕。总得有人去做,如果我怕的话,报考的时候就必要非得学新闻了。”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不是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即使出现。哦对了,今天可以行动吗?” “够呛。”梁郁夏叹了口气,“上次的事情虽然用备份内存卡糊弄了过去,但张科长应该还是起了疑心,而且最近根本联系不到仇教授。” 如果只是联系不上也还好,毕竟仇教授也是忙起来就昏天黑地顾不上其他事情的人,经常忙着忙着就意念回复了别人。 但明明有教学任务的她却在近期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请了长假,但却又不允许其他人去探病。 梁郁夏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今晚的计划还进行吗?要不要避一避风头?”高曼曼有些犹豫,“虽然我一直和张科长汇报你这边与女O联盟无关,但是我总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照常进行,下班之后我就去联系学妹取物资,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没问题。前面就要停车了,先别说话了,继续装不对付吧。”高曼曼压低声音,“对了,之前你不是怀疑上次突然被举报是因为我们之中有内鬼嘛,我刚刚突然想到,说不定今晚的活动可以看出点什么。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高曼曼的车在一个废旧小区对面的咖啡店旁停下。 这次调查的是C城的一家地下抑制剂商店,除了Alpha易感期需要的抑制针,这家店同时还偷偷向已婚Omega提供抑制剂与避孕针,虽然价格昂贵,却仍然供不应求。 接到消息后,梁郁夏就化名为王乐,假装自己是因为工作要求需要婚后避孕的女性Omega,愿意用三倍的价钱购买抑制剂,希望可以尽快拿到货物。和老板约好了时间见面,准备一举把这个地下抑制剂商店曝光。 老板约定见面的地点偏僻极了,距离停车的废旧小区还有一段距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梁郁夏提出要一个人先去,高曼曼和其他同事装作打卡的游客留在原地的咖啡店里待命。如果梁郁夏遇见什么危险,再喊他们过去帮忙。 “你们放心,我运气一直都很好!”把隐藏式摄像机装备好之后,梁郁夏笑着挥了挥手,“你们去喝杯咖啡,听说他家的芭乐拿铁不错,你们帮我试试。” 在同事们担忧的目光中,梁郁夏钻进了对面的小区里。 商店的老板是个男性Alpha,早早就在约好的地方等着,见到梁郁夏的时候十分不耐烦:“你是诚心的吗?还有几分钟你就迟到了!” “不好意思,这边不太熟,耽误了一会儿。” “啧,Omega就是不行。” 这位老板对Omega缺乏基本的尊重,甚至表现出了明目张胆的蔑视与敌意,丝毫没有因为梁郁夏是一位女性Omega而收敛自己的信息素。 相反,他更肆无忌惮地去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浓烈的酒味儿在逼仄的房间里扩散,即便提前贴上了抑制贴,梁郁夏也被熏得头疼,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 虽然很难受,梁郁夏还是强打着精神说着自己在网络上和老板重复了多次的台词:“您好,我是王乐,来取抑制剂与避孕针。之前和你说过的。” “哦,我知道了。你们Omega没有脑子吗?你都到这儿来了,还能是干嘛的?”老板瞥了她一眼,讥讽的话连珠炮一样往外蹦。 怎么这样的人都能分化成Alpha,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但这样的人往往自负骄傲,不把Omega当回事儿,只要捧着他们,他们就会说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我也觉得Omega的身体挺不方便的,今天降温比较厉害,我早晨起来就开始头疼。唉,我本来还以为是……”趁着老板装抑制剂分了神,梁郁夏装作担心的样子,故意问:“您这儿的抑制剂管用吗?我过几天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议,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因为头疼迟到了。” 明明是破绽百出的一段说辞,老板倒是没察觉,顺着梁郁夏的话回答:“当然管用,这都是政府分发下来的,你看,还有标呢。” “嗯?政府不是每个月定时给Omega分发抑制剂吗?而且实名领取……” “对啊。”听了梁郁夏的话,老板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我家妹妹是个才分化的Omega,不知怎么投了邻居家的Alpha的缘,已经搬过去住了。虽然还没结婚,可现在人已经被标记了,所以就用不上政府每个月给她发的抑制剂了。我是个Alpha也用不上这东西,干脆就就拿出来卖咯。” 梁郁夏听得心惊胆战:“法律不是规定结婚之前禁止Alpha标记Omega吗?而且Omega一生只可以被一名Alpha标记,你妹妹年龄这么小,不怕……” “那又怎样?”老板不高兴地打断,“反正Omega最后都是要去生孩子,早生、晚生、给谁生不都一样?生育,才是她的价值。比起到30岁被强制分配一个Alpha,还不如现在赶快找一个知根知底的,生育之后看在孩子的面上还能好好对她。” “那避孕针是怎么回事?” 说到避孕针,老板突然神秘地笑了,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女O联盟吗?我的货都是从那里拿的。” 第6章 冷杉 离开商店之后,梁郁夏的头就一直昏昏沉沉的。那刺鼻霸道的Alpha信息素仿佛在她鼻腔里扎了根,即使已经离开,仍在身体内横冲直撞,不断侵蚀着她的清明,把本该清醒的意识冲淡,变成了一片混沌。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力,用发颤的声音向等候在外的同事交代完采访的后续安排和素材整理要点,最后一句话说完,她仅存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任由高曼曼半搀半抱地将她塞进汽车后座。 汽车里开着暖气,高曼曼使用的香薰也是她最爱的柳橙味道,熟悉的、清甜中带着一丝微酸的柳橙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温暖又让人迷醉,给梁郁夏提供了一个舒服的空间休息。梁郁夏让自己深深陷进柔软的后排座椅里,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消除信息素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任由思绪飞散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打开了车门。 是高曼曼。 她拉开后排车门,俯身将杯子递到梁郁夏面前,声音放得极轻:“喏,刚去旁边咖啡店买的热牛奶。没敢给你买咖啡,怕咖啡因刺激到你,让你更难受。” “谢了。对了,他家芭乐拿铁怎么样,你们试了吗?” “还行吧。”高曼曼担忧地看着梁郁夏,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见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酒味儿,表情还特别凝重。说真的,我们都吓死了,要不是你同事们拦着,我都打算直接带你去医院看病了。” “其实就是Omega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没什么大事,放心吧。”梁郁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一般来说不会这样难受,我贴了抑制贴,可能是那个人的信息素的味道太烈了,熏的我头疼。” 听了梁郁夏的话,高曼曼恍然大悟,点点头附和:“怪不得你身上的酒味那么重。那个人的信息素是酒味儿的?” “嗯,”梁郁夏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劣质白酒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说完,她感觉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温牛奶像一股热流一样在身体里流淌,没一会儿,梁郁夏的五脏六腑就都暖了起来。身体舒适起来,意识却更加混沌,渐渐的,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 高曼曼轻手轻脚地调高了车内的温度,让梁郁夏趁机睡一会儿,好好休息一下:“今晚还有的忙呢,你先休息,不然撑不住。” “好。” 梁郁夏闭上了双眼,几乎是瞬间就跌进了梦乡。梦里,时而是地下商店老板那张带着压迫感的脸,时而又沉入一片温暖的橙色的虚无。 醒来的时候,高曼曼已经把车开到了报社前的路口,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报社。 注意到后排的动静,高曼曼透过后视镜看过来,轻声问:“你醒啦?好些了么?” 梁郁夏揉了揉依旧有些酸涩的眼睛,感觉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疲惫感犹存,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眩晕和恶心已经退去。 梁郁夏揉了揉脖子,含糊不清地回答:“嗯,现在感觉好多了。” 手机上不停弹出新消息提醒,有工作安排也有来自其他同事的关心。先赶回去的同事们和主编报告了梁郁夏的情况,主编听说之后还大发慈悲放了她半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高曼曼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梁郁夏她睡着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你同事给我发了消息,说已经帮你请好假了,让我直接送你回家就好。但因为你一直睡着,所以我干脆就直接去了一趟B大。我已经联系李牧之取到物资了,都在后备箱里,现在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晚我们直接在A大见。” “好。” 高曼曼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其实,我刚刚越想越不对劲,就问了一下牧之。她虽然不是Omega,但她研究的课题跟这个相关。我问她,Omega在正确贴了抑制贴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受到Alpha信息素这么强烈的影响?她说,理论上,合格的抑制贴能有效阻隔大部分影响,除非是抑制贴本身失效了——比如过期了,或者贴的方法不对,没贴牢,或者是被人动了手脚。” 她透过后视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梁郁夏,“我还是觉得,你今天这反应,真的不像只是被味道熏到了那么简单。那感觉更像是抑制贴根本没起作用。” 高曼曼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梁郁夏刚刚恢复的些许平静。 梁郁夏皱着眉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抑制贴是自己常用的品牌,黏性很强并且防水性很好,轻易不会掉下。抑制贴的有效期也在使用之前确认过,距离过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除非是抑制贴本身有问题。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抑制贴虽然是自己买的,但为了方便,她习惯性地把未开封的备用抑制贴都收在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如果被什么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但是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同事都有可能,根本无从排查。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张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最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正在开车的高曼曼的背影上。 能够接触到抑制贴的,当然也包括最近一直按时来报社的高曼曼。 想到这儿,一股细密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梁郁夏体内,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高曼曼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担忧地问,“又不舒服了?是冷吗?我把温度再调高点?”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A大新闻社的教室灯火通明。这里是女O联盟众多隐秘据点中的一个,得益于仇教授的暗中支持和牵线,新闻社与C城日报社建立了正式联系。作为合作的一部分,梁郁夏每月会定期来这里举办新闻实务讲座,为学生们传授在课本中难以学到的、更具批判性和实践性的调查技巧。 这层公开的、光明正大的联系,完美地掩护了她与仇教授定期会面、传递信息和物资的核心目的。 每次讲座结束,梁郁夏会利用分发课后小礼物的契机,将那些避孕针和抑制剂交到早已联络好的A大女O联盟成员手中。这些勇敢的学生,如同隐秘网络中的节点,再将这些救命的药物,无声无息地传递给C城各个角落里有迫切需求却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的Omega女性们。 那些避孕针,是仇教授带领她信任的研究生团队秘密研制、生产的。虽然效力可能不如政府严格管控下分发的避孕针那么持久稳定,但只要及时注射,依然能有效阻止非意愿的受孕。因此,它不仅是不愿沦为生育工具的已婚Omega的救命稻草,也是许多尚未进入婚姻、但对未来充满不安的年轻Omega心中的保险。 由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精神也有些恹恹的,梁郁夏今天有意压缩了讲座时间,活动比往常结束得更早。学生和大部分成员散去后,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主动留下来帮忙的高曼曼,默默地整理着讲台,清点剩余的物资。 “你知道女O联盟吗?我的货都是从那里拿的。” 分发物资的时候,梁郁夏特意留意了一下,今天分发的避孕针的包装和今天下午她在地下商店购买到的避孕针的包装一模一样。因为是偷偷分发,仇教授会带着同学们给抑制剂和避孕针换一个包装,有时候是感冒灵,有时候是护喉片,而这一批次的抑制剂和避孕针用的全部都是维他命C的包装。 而地下商店贩卖的避孕针用的也是这种包装,上面画着一个笑着的柠檬,仿佛在嘲笑她的失职。 一个念头浮上来,带着些许侥幸:也许是有人领了避孕针后偷偷卖掉,这才让避孕针流入了地下商店。 但比起这个稍微乐观一些的答案,梁郁夏的心里几乎是同时涌出了一个最糟糕的结果:也许女O联盟里的确存在内鬼。有人一边领取着女O联盟提供的互助药物,一边将情报和物资出卖给地下黑市,换取金钱,甚至是其他利益。 这一批次的避孕针是一个月前制作的,早已通过其他途径分出去了很多,A大这边今晚分发的,不过是总量中很小的一部分。时间跨度长,涉及人员众多,因此梁郁夏一时半会根本理不清头绪,没办法抓住这个人。 更可怕的是,女O联盟的成员构成本就复杂。有像仇教授这样信念坚定的学者,有看不惯社会不平等现象而挺身而出的Alpha,也有像梁郁夏这样充满理想主义的女性Omega,更有许多仅仅是为了获取生存资源而加入的普通Omega。 梁郁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们彼此之间,很多甚至只知道代号或化名。在这团迷雾中,谁可疑?谁值得绝对信任? 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梁郁夏自己。 一旁的高曼曼发现她又变了脸色,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梁郁夏的额头,惊呼起来,“好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啊……”梁郁夏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然而,身体的骗不了人。一股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下腹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像无数细小的火苗在血管里噼啪燃烧。同时,一股清冽、冷峻、如同冬日森林般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颈后的腺体处逸散出来,起初很淡,但浓度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很快就充斥了她周围一小片空间。 这味道越来越浓烈,带着一种失控的征兆。 “天啊!”高曼曼的脸色瞬间变了,作为Alpha,她对Omega信息素的变化更为敏感,尤其是这种带有强烈诱导意味的发情期前兆信息素,“你是不是……到发情期了!” 梁郁夏没有回答,可冷杉的浓烈气味说明了一切。 地下商店老板释放的信息素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像一记猛烈的催化剂,强行扰乱了她原本稳定的生理周期,促使她的发情期提前降临。 “抑制剂!”高曼曼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她是Alpha,不会随身携带抑制剂。今天准备的抑制剂也已经全部分发完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梁郁夏自己。 “没……”梁郁夏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梁郁夏的发情期一向稳定,所以她根本没有随身携带抑制剂的习惯。 意识涣散的过程中,耳边又不断传来高曼曼着急的声音:“那怎么办?我打电话找仇教授?现在能联系上她吗?振作一些,你还好吗!” “砰——” 一声不算太重,但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传来。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逆着走廊灯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脚步沉稳,径直向她们走来。 教室里浓郁的冷杉信息素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抑制剂。”楚沈峥将注射器递向几乎瘫软的梁郁夏,目光扫过一旁惊愕不已的高曼曼,最后落回梁郁夏脸上。 那盒子上画着的柠檬此刻正对着梁郁夏,在冰冷的灯光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