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路顺遂》 第1章 拾骨之恩 大宋建国近百年,自当今的圣上登基之初,实行新政,又免除一切苛捐杂税,鼓励农桑。如今不过七载,河清海晏、国富民强。大宋繁荣,四海皆为之朝贺。 距离汴京百余里的永安县,街道上敲锣打鼓,正是李家在迎娶新妇。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挂满了红绸,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皆面带笑容。 新郎官是今年科考进士二甲,圣上亲赐进士出身,暂任永安县令,风光无量。是以此次大婚前来恭贺者之众,不仅集齐了永安县所有的富户名流,就连汴京也有许多身份尊贵之人前来。 李家本就是永安县富户,新郎官又大方,前来祝贺的众人无论身份,都能得一份沉甸甸的回礼。 拜堂用的正厅后面,穿过铺满小石子的僻静甬道,正是李家明日用来招待客人的宴饮之处。占地十余亩,亭台楼阁,园子里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草木,取‘曲径通幽’之意。 姜宁透过柴房狭小的木窗,仅能望到花园一角追逐打闹的几个孩童,以及偶尔驻足穿着显贵的妇人。 曾几何时,她也爱领着他到那里扑蝶嬉戏,那时的他还会软糯糯的喊她娘亲,一转眼他都要娶妇了。 她在这富贵宅院里与人争了一辈子,吃过山珍海味,穿过绫罗绸缎,斗倒了两任主母。到头来,落得个夫君厌弃,母子离心,孑然一身。 外头锣鼓震天,她隐约听到一丝唢呐欢快的声音,大约新媳妇就要过门了。只是不知老爷定的新妇是黄氏还是刘氏,为新妇‘撒谷豆’之人可选的妥帖,那牵巾选的颜色可相称…… 姜宁用力爬上窗边堆着的一堆木柴那里,她想靠近窗子,仔细看一看外面热闹的场景,最好能看到今日的新郎官,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李承谦。 “哗啦,砰!” 如今是夏日,还未屯柴,是以柴房里的木柴除了伙房做饭偶尔搬运,根本就没有人打理,堆得十分不稳。 姜宁从上面狠狠的摔下来,流了一地的血,可她喊不出也动不了。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最后竟死在了自己手里。 之后的两天竟没有一个丫鬟给她送饭,自然也没人发现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掩盖在散乱的木柴里,免受了蚊虫的叮咬,只是流出的血早已干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 直到第三日,柴房的门才被人从外面打开,清晨的阳光照进昏暗的柴房,姜宁看到进来的是自己刚刚成婚的儿子。他高大英俊,文武俱全,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即使她已经死了,死的还这样凄惨,但只要想到还有一个如此争气的儿子,她心里也欣慰很多。 老爷房里那几个姨娘能有什么本事,等到年老色衰,一样要独守空房。而她的儿子将会是这李宅的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你终于死了!” 姜宁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李承谦,即使那时候,他也不曾这样扭曲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他大概是真的把她当成仇人了。 也好,她死了,他就不会太痛苦。 “我亲眼见你推林氏下水,害死了她肚子里已经八个月大的男婴,然后是薛姨娘、郑姨娘、李管家……,你害了这么多人,夜里就不会做噩梦吗?” 姜宁看着坐在自己尸体面前,面无表情数着自己罪状的儿子,心里剧痛,他是在怪自己吗,可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林氏腹中胎儿早已死去,故意走到河边,是为了嫁祸给她。 薛姨娘心肠狠毒,让人在李承谦的饮食里下了使人痴傻的附子。 郑姨娘和李管家通奸,证据确凿,浸猪笼是老爷的决定。 “你还下毒杀了蓉儿,她死的时候,七窍流血,仵作说她全身都被指甲划烂了,你说她得有多痛啊!” 蓉儿?她不记得老爷身边何时有这么个人,再说她杀人从不用毒! “你杀她的理由居然只是因为我多看了她两眼,她那时还只有十五岁,你怎么忍心!将剧毒掺在她为我研墨的砚台上,你就不怕我先死了吗?” 姜宁想起来了,蓉儿就是那个打扮新奇,行为孟浪的娇俏小丫鬟,她是不喜欢她,因为她勾引承谦。 她的儿子是要做大事业的人,不能学旁人早早收了通房丫头,将心思都用在闺房情趣上,所以她将那小丫鬟调到了伙房当差。 “所以是我告诉父亲你与城南瓦肆的柳梦楠有染,证据是我伪造的,父亲早就对你没有任何情义了,自然深信不疑。” 他怎能陷害娘亲,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此时姜宁看到他面容上升起的一抹笑容,狠辣无情,这是自己一口饭一口奶亲手喂养长大的儿子吗? “认贼做母这么多年,我只是为亲生母亲讨回一点公道,她如何死的,我不想知道,只是想来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的母亲,谁告诉他的?当年他还那么小,受了刺激,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其余知情的人也全都已经死了。 老爷,还有老爷!对,是老爷让自己抚养许氏的孩子,许氏也是被老爷害死的。难道事情败露,老爷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我确实喜欢蓉儿,所以自蓉儿死后,我就将那毒物逐渐下到你的饮食里,想让你也体会体会剜心蚀骨之痛,只是可惜你就这么轻巧的先摔死了。” 他想杀了自己! 姜宁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承认,她这一生过得何其悲哀,自以为打败了所有人,其实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场笑话吧,竟然为了别人的儿子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你也别怪我,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姜宁的确想过许多种死法,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害了自己。 她这一生或许从嫁入李家那天就错了,她若安安稳稳待在乡下找个淳朴汉子成亲生子,未必会这样大富大贵,但她有信心会一生顺遂。 姜宁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丢在了一处臭水沟旁边,他们竟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连裹身的草席都吝啬,还将自己扔在这千里之外完全陌生的地方。 大约不得入土为安,她的魂魄一直停留在尸身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臭水沟里的蚊蝇成群结队的停留在她身上,然后腐烂发霉,蛆虫开始啃食她的身体…… 她发誓若能有个人将她的残躯收敛,让她能够投胎转世,她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他。 只是她或许没有来世了,因为她的尸骨开始支离破碎,被人践踏,被野兽啃食……. 姜宁守在尸身最初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颤巍巍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块蓝布,将她散落四周的尸骨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块干净的蓝布上。 然后不知走了多久,将她埋在了小河村,她的家乡。 姜宁确定自己生前不认识这老妇,自己在小河村不常出门,也不记得结交过什么人,能千里迢迢赶来为自己收敛尸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拾骨之恩 第2章 小河村 小河村是永安县下一个偏远小村落,之所以叫小河村,就是因为村里有一条长满了荷花的小河。 只是姜宁离开那一年,村里有户人家的小孩为了采摘河里的莲蓬,溺水死了,从那以后,河里就不再种荷花了。 姜宁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这条小河旁边,她坐起来看到那片熟悉的荷花,以及岸边那块,她幼年常用来搓洗衣服的石板…… 她怎么会回到了出嫁前的小河村! “姑娘,你醒了!” 李远亭,他怎么在这里? 姜宁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正在用手使劲拧外袍上的水。薄薄的一层苎麻质地的里衣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男子健硕挺拔的身躯…….这是年轻时候的李远亭! 她想起来了,现在是她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来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掉到河里的李远亭,然后救了他。 姜宁水性很好,可是抵不住一个成年男子在水里紧紧抓住她往下拖的重量,后来她抓住岸边的树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拉到岸上。 “你是这附近村里的人吗?” 一样的问话,那时自己还不知道救的人就是永安县钱庄的少爷,亦很少接触外男,自然问什么答什么。两句话就将家里交代的一清二楚,只是十四岁的姜宁肤黑体瘦、唯唯诺诺,李远亭自然是看不上的,只是留给她一个不值钱的玉佩。 也是很久以后,姜宁才知道她再次见到李远亭,对他心生爱意之时,他为何会迫不及待的要纳她为妾。 她以为他是为了报恩,其实他不过是贪恋她的容貌。 此时的姜宁是再也不愿见到他这样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她前世为他付出了一辈子,可他却从未保护过她一次,任由她在他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宅里,孤立无援,艰难求生。 她后来做的那许多错事,何尝没有他无能又好色的前因呢。 她做鬼的时候就想好了,若能再世为人,除了要报答恩人,还坚决不能学前世一样将自己的命运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既然上天如此厚待于她,那她这辈子就该好好过,决不能像前世那样为了虚荣,爱上一个无心的男子。 “唉,姑娘,你别走啊!这附近哪里好玩,你还得给我指指……” 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自然比不过姜宁这双跑得过她爹姜大山的腿,她抱起地上的洗衣盆,七拐八拐就将李远亭抛在了身后。 姜宁按照记忆里的路朝家里走着,一路上遇到的人对她浑身湿漉漉的事情全都漠不关心,她在小河村长到十七岁,一直木讷寡言,完全没有朋友。 “死丫头,洗个衣服这么慢,赶紧喂羊去!” 说话的人是姜宁的继母王氏,姜宁的亲娘在她两岁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没几天姜大山就迎王氏进门,敲锣打鼓,不异于娶新妇,成亲后更是浓情蜜意,完全忘了刚刚去世的妻和两个丧母的幼女。 姜宁本就没得到过姜大山一丝怜爱,只是可惜了她那出生不到一月就夭折的幼弟。 “路上碰到婶子了,她说让我去给翠丫姐量量身子,过几天要去镇上扯布给她做件袄裙。” 姜大山是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但自从姜宁爷爷没了之后,姜家就分了家。姜大山是老大,要赡养老母,分的家产最多。 可几年之后两个弟弟家里都过得比他红火,尤其是姜宁二叔家里,隔几日就要割肉打打牙祭,二婶子人最大方,尤其舍得在儿女衣物上花钱。 所以,一听说姜宁二婶子要给翠丫扯布,王氏就动了心思,扯布总有布头吧,让宁丫管她二婶子要,她二婶子总不会不给吧。 到时候可以给小虎子做件马褂,说不定还能匀出一双鞋子。过了中秋节儿子就十岁了,总得穿点新的。 姜宁冷不丁被夺走了手里的木盆,前世她没有跟王氏说过这个,因为给翠丫姐量身子是王氏吩咐给大姐的活计。 她之所以记得很清,是因为王氏非让大姐朝二婶子要一块碎布,乡下人扯布做衣服,都是算好的,哪有多余的。大姐脸皮又薄,不肯张口,为了这事,王氏没少数落大姐。 “你赶紧去,衣服我让云丫晾,记得量的时候宽松些,我们乡下女人,就得宽宽松松才得劲儿!” 云丫是王氏生的大女儿,比姜宁小不到一岁,素日王氏什么都不让她干,如珠如宝的养在手心里。 只是成日待在房里绣花,也没绣出个什么东西出来,到是脾气养的跟地主家的千金一样,跋扈任性,目中无人。上辈子出嫁时,还撺掇王氏跑到姜宁那讹了一大笔银子。 那时李家的主母,李远亭的亲娘还在,不说那个精明吝啬的老太太,姜宁上头还有李远亭的正妻许氏。 姜宁深知自己在李家为妾,万事都得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自然更不敢张嘴要钱,只能偷偷卖了李远亭素日赏的小玩意儿。 后来姜云一家搬到了永安县,要钱更加频繁了,姜宁才不得不插手李家钱庄的事,以致遭了李远亭父亲的厌弃,熬了一辈子也没能当个名正言顺的妻子。 如今王氏下了这么大的本,都使唤起姜云干活了,可见家里真的捉襟见肘,连买布的钱都没有了。 姜宁在去二叔家的路上,一直在想给那个自己收敛尸骨的老妇究竟是谁。 能知道她是小河村的人,肯定不是她在永安县认识的人,那时她不愿别人知道自己是个乡下女人,一直闭口不谈娘家的事。 那老妇从那个陌生的地方步行到小河村,一路上她几乎从未开口说过话,饿了就吃身上背着的干粮,渴了就喝河里的水。应该对那段路十分熟悉,带着的干粮刚好够吃,哪条河里的水能喝,哪条路平坦好走,她都一清二楚。 到底是谁?对自己施了那么大的恩情,却从未透露过一个字。 姜宁不信这世上有专门替孤魂野鬼收敛尸骨的好人…… 二叔家的房子建在小河附近,从姜宁家过去要经过一座村里人合力搭建的小吊桥,桥面不平,桥身还摇摇晃晃。 姜宁许多年没走过这座小桥,脚下不稳,险些滑倒,侧身闪过来一个少年,稳稳扶住了她。 转过头来正想道谢,那人却已经快步走到了桥的另一面。姜宁隐约觉得这人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开口询问只怕还会惹人怀疑,索性她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便装作害羞,低头稳稳抓着手下的栏杆,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 等下了桥,两人一东一西,渐行渐远。 姜宁到二叔家的时候,碰巧堂姐姜翠正在晒谷子,便说明来意。 姜翠与姜宁大姐姜妍同岁,姜翠的月份小些,俩人的一直感情很要好。 只是后来,姜妍不得不操持一家人的吃穿,还得给村南头的裁缝打下手,赚些家用,成日忙的脚不沾地,俩人也说不上几句话,便渐渐不如小时候那般亲密了。 “我有许久没正经见过大姐了,上次见她还是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她那会儿也一直忙着,我知你是个机灵的,寻机会就多帮帮大姐。” 上辈子,姜翠也跟她说过这事,那时她觉得她们都在王氏手底下讨生活,谁都不轻松,她自己的活都干不完,哪里还顾得上大姐。 后来她出嫁的时候,才知道大姐没日没夜的干活,是为了给她偷偷的攒嫁妆,只是那时候,大姐已经跳井死了,钱还是托姜翠给她的。 “嗯,我知道。翠丫姐,量好了,我把尺寸给你写下来。要没其他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你等一下!” 姜翠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进屋,再出来时递给了姜宁一个小纸包,“这是赤红糖,听说能缓解疲劳,还能养气色,女孩吃最好了,拿回去让大姐吃吧!” 姜宁上辈子在李家倒是常吃,与姜片一起熬煮,能缓解她流产之后每月那几日,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痛。只是这东西毕竟金贵,虽然只有拳头大一包,也不是姜翠这样的乡下丫头能买的到的。 “这?” 姜翠低头娇羞一笑,农家女子普遍偏黑,但她脸颊上的两抹红晕,姜宁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娘给我说了门亲事,这是男方送来的。大姐还没有说亲,这个给她吃吧,面色好看些,也能找个好人家!” 这赤红糖,姜妍上辈子肯定没有要,因为她过几日就会因淋雨大病一场,那场大病,让她险些丢了性命,王氏也匆匆给她许了人家。 姜宁接了过去,红糖姜水能祛风寒,她忘了大姐具体是哪几日淋的雨,万一防不住,这也能救命。 “翠丫姐,你对大姐真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和大姐好的!” 姜翠今年也不过只有十七岁,姜宁二婶子又是个开朗豁达的妇人,是以膝下几个孩子个个单纯善良,此时自然看不出姜宁的变化,只当她突然懂事了,“嗯,我嫁的远,在杏花村,以后你好好护着大姐就行了。” 杏花村,她确实嫁的很好,第一年回家探亲就带着个大胖小子,人也白了许多,她的相公对她也很照顾,席间都是他搂着孩子在喂。若是大姐也能嫁个这样的男人就好了,大姐那么能干,也不至于…… “我还没走呢,你哭什么,到时绣嫁妆还免不了要麻烦你,再说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去,去,快回家去吧,晚了,大娘又该骂你了!”姜翠推她走的时候,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塞给她。 姜宁低头看着手里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茅根,这东西主要是小孩子春季的时候会去挖,因为饱满的根须里藏了满满的甜浆,是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最好的零食。夏天的时候用它煮水,也能得到一碗甜丝丝的清爽凉茶。 翠丫姐这是还把她当成孩子呢,只是这些温情她上辈子从未体会过,那时她只想离开小河村,离开贫穷无知的乡邻,离开压榨她的姜家…… 姜宁回到家的时候,以为会见到云丫站在院里给她摆脸色,没想到她竟然安安分分的待在屋里。 倒是王氏见她回来,还热情的从屋里出来招呼她过去吃芸豆,记忆中这都是小虎子才有的待遇。 “娘,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她重生回来改变了一些事,然后王氏寻思着把她卖了? “你告诉娘,那男人是谁?”王氏生了一张方脸,笑起来尤其像拐卖妇女儿童的牙婆。 “我都看见了,木盆里有一件男人的衣服,上好的锦缎,是你洗的!”王氏不悦的看着姜宁,好似她昧下了多大的宝贝一样,一副就算是自己的宝贝,不拿出来分享也是天大的罪过的表情盯着姜宁。 男人?她才十四岁,那里有什么男人! 锦缎长袍,肯定是李远亭落下的,那个惹祸精,自己都下定决心跟他断绝关系了,可别再生出事端了。 “哦,我在河里捞到的,看那料子好,就捡回家了,娘,您放心,我不要,您给小虎子做两套衣服吧,算是我和大姐送给他的生辰礼!” “白捡来的东西,怎能算你和妍丫送的,不行,衣服有了,你和妍丫就一人再送一双鞋吧,毕竟是唯一的亲弟弟,十岁是个大生辰,可不能寒酸!” 王氏喜滋滋的将芸豆端回了屋里,瞧这面料拿到镇上肯定能换一贯铜钱,今日真是收获颇丰,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一会儿妍丫回来,你告诉她,今儿个晚上就吃桐皮面,再加一筐炊饼,分量做的足足的,你爹干了一天的活,得吃饱!”,也不用拘着这俩丫头了,全都可以撒开了肚皮儿可劲吃。 第3章 顶嘴 乡下的夜来的早,姜宁刚喂完后院圈里一公两母,三头半岁大的山羊。 迎面走来一个穿粗麻短褂的少女,右胳臂挎着个装满野菜的大篮子。 正是姜宁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姜妍。 隔了几十年再见,姜宁有些不敢上前仔细瞧一瞧姜妍的容貌,她离家太久,已经渐渐遗忘了这个勤劳能干的亲姐姐。 纵然一母同胞,可她们并不亲厚,各自手里都有繁重的杂活,即使晚上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也很少交流。 姜宁进厨房的时候,姜妍已经麻利的洗好了菜,如今是夏日,野菜长势喜人,姜妍从村南头走回家的路上就能掐满满一篮子。 姜妍抬头笑了笑,“饿了吧,再等一会儿,饭马上好!” “娘说要吃桐皮面,还要一筐炊饼。” 姜妍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野菜,拿起一旁的粗布擦了擦手,“家里没有桐皮了,我去村西头捋点回来,你把面揉了吧!” 小河村是一个依河而居的村落,南北短,东西长。村西头是一大片荒草地,农闲时,村里的人会去那里挖些野菜,只是姜家在村东头,很少过去。 “姐,天快黑了,你别去了!” 小河村民风淳朴,农家女子胆子都大,偶尔走一两回夜路也不碍事,说罢话,姜妍已经解开身上的蓝布围裙,跨上了她平常出门带在身上的竹篮,“没事,一会儿姐再给你摘些红果子。” 姜妍性格爽利,说走就走。 …… 姜宁伸出手,因为有姜妍在,她如今还有一双小巧柔嫩的手。 刚嫁入李家的时候,羡慕府里的丫鬟都有一双白皙柔软,骨结温润的手。 可自从姜妍出嫁,家里的大小活计全归了她一个人,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到了冬天手上就生满满一层冻疮,等第二年春就落得满手褐色的疤痕,指腹粗糙的全是粗茧。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将手露出来,也是自那时候起她就十分注重保养自己的一双手。 幸而李家家大业大,就是她最不得宠的时候屋里伺候的仆妇也有四个,所以姜宁上辈子自嫁入李家起,就再也没进过厨房了。 荒废了这许多年,不知还能不能和好一盆面。 姜妍出嫁前姜宁只是在厨房里打下手,直到姜妍出嫁,家里所有的杂务活都归了她,她厨艺算不上顶好,但在这小河村也敢数一数二了。 和面的步骤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面缸里剩余的面粉,怕是不够他们一家七口吃到新粮食下来。到时候家里若真断了粮,挨饿的肯定是她们姐妹俩,她明日得想个法子屯点粮食。 先是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倒在土灶垒的铁锅里。烧火的技巧倒是生疏了许多,捣鼓那‘引光奴’很久才生一团火出来。 小河村的炊饼,和面需用滚烫的热水,将面烫熟,和成面团之后,还要用手沾了凉水捶打面团,直到面团光滑,撕扯有劲。 趁着饧面的功夫,姜宁把姜妍之前洗好的野菜拿出一部分切碎,用油炒香。然后将饧好的面团揉匀,揪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再将剂子压扁,放入之前炒好的野菜沫,封口之后用擀面杖擀成薄皮,上锅大火蒸半柱香的时间。 姜宁做饭不如姜妍麻利,只堪堪蒸好了炊饼,姜大山就回家了,见姜妍还没回来,脸上顿时就起了怒色。 “爹,娘说要吃桐皮面,大姐去村西头摘桐皮了。” 王氏窜门去了,姜云是不管外边多吵,都躲在屋里不会出来,小虎子不到饭点也不会回家。 姜大山刚从田地里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又是夏天,燥热难捱,脾气自然也不好,“吃,吃,一天天的不干活,就知道吃,妍丫去多久了,磨磨蹭蹭肯定躲活儿去了,我是做了什么孽,一屋子的懒货!……” 姜宁看他还有继续骂下去的意思,乡下男人粗糙,说话不忌讳,嗓门也大,只是这些话让左邻右舍的听见,终归影响不好。连忙从屋里端了热水出来,“爹,我给您兑点温水,您去洗洗吧,洗好了刚好吃饭。” 姜大山倒不是顾忌左邻右舍,老母亲前些日子摔断了腿,如今在堂屋里卧床休养,他在外边骂骂咧咧,让人听见误会了,到时候是要戳他脊梁骨的。 “做啥桐皮面,我就不好吃,一会儿你让妍丫做野菜面就行了!”桐皮面确实有一股苦味,姜宁也不喜欢吃,但王氏就爱那个味。 姜宁把做面用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姜妍也没有回来,她此时厨艺并不好,但若姜大山洗完,饭还没做好,那家里必然要吵翻天。姜宁只好先用剩下的一半野菜,随便做了一锅野菜面。 饭都吃完了,姜妍还没回来,姜宁心里很担心,姜大山呼哧呼哧吃完了碗里的面,就像没有发现少了一个女儿一样,径直进屋睡去了。 “娘,我没吃饱!”小虎子吃了两个炊饼,一大碗野菜面,已经是姜宁的两倍了。 “没有了,明天再吃。”王氏将手里还剩的炊饼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抹嘴,意犹未尽。 姜云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炊饼,对着王氏开口道:“还有呢,我刚看见二姐藏了一碗面和两个炊饼!” “我要吃!你去给我拿出来!”小虎子抓住王氏的衣服,愤怒的指着姜宁。 王氏拉住即将坐地上撒泼的小虎子,不悦的盯着姜宁,“你敢藏东西?” “娘,大姐还没回来呢,她累了一天了,不能不吃晚饭。” 姜宁上辈子也跟他们一样漠视周围的人,麻木的只知道顾好自己,从来不知姜妍在这个家竟然毫无存在感。 以前她也这样饿过很多回吧。 王氏重新坐了回去,指着小虎子朝姜宁说:“小虎子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他没吃饱,你去拿出来让他吃了,我就不告诉你爹。” “娘,我说了,大姐还没有吃饭!”姜宁上辈子从不敢和王氏顶嘴,即使她后来在李府说一不二,见了王氏也总从心里害怕,或许是小时候被她打怕了。 但如今看着这个矮胖的妇人,突然觉得前世的害怕来的莫名其妙。她怕什么呢?一个乡下无知妇女,自以为生了个儿子就能操控一家人的生活,若是将她放到李府,怕是三天都活不下来! “反了!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王氏急忙站起来,去里屋拿她那根用来教训姜妍和姜宁的藤条,可惜藤条刚被姜宁当成柴烧了。 最终面和炊饼,姜宁都没能留住,因为小虎子跑到厨房吃的一干二净,还当着姜宁的面擦了擦嘴,做了个鬼脸。 而姜宁也对姜大山彻底失望了,一个懦弱无能、重男轻女的男人,他甚至心里只有他自己! “姐,还疼吗?” 姜妍摘桐皮的时候,失足从山坡上滑了下来,索性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擦破了点皮。 “早都不疼了!”姜妍将裤腿放了下来,姜宁靠的很近,她有些不自在。 “姐,你等一会,先别睡!” 姜宁偷偷去厨房开灶做了碗鸡蛋面,又烧了一碗开水,将白日姜翠给的赤红糖挖了一大勺放进去。这东西还能补血,希望姜妍能挺过这一关。 她只是去了一趟二叔家,却改变了许多事,例如上辈子就没有去村西头这件事,可现在姜妍还为此受了伤。 或许她回来,也改变了姜妍生病的方式,可如今她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她不想到头来大姐还是要嫁到外村,落得个那样惨的结局。 “这是什么?甜甜的!” 黑灯瞎火的,姜妍不知道吃过饭,姜宁又端给她的是什么,只是喝起来甜甜的。 “是白茅根,今天翠丫姐给的!” 姜妍或许都没听过赤红糖,要是知道是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姜翠的聘礼,绝对不会接受的。 “一顿不吃不碍事,只是你以后不要再和爹顶嘴了!他是男人,扇你一巴掌得多疼啊。” 姜妍看不清姜宁脸上的伤,只是隐约在月光下觉得有些肿。 “小虎子那颗乳牙早该掉了,他自己不小心碰掉,爹居然怪我,是爹不讲道理!” 姜宁不过是在厨屋门口横了根木棍儿,想让他摔了一跤,是他自己吃太饱,才会摔掉一颗牙。 “他是男孩,又是独苗儿,你也知道爹宠着他,以后就离他远点。” 只要姐姐好好活着,她们姐妹俩一定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姐,你还疼吗?” 姜妍摇了摇头,又开口道,“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干活!” …… 麦子熟了,姜妍已经跟村南的裁缝告了几天的假,要留在家里收麦子。 小河村人大都勤朴,天微微亮就已经起来了,如今正是农忙的时间,姜宁姐妹自然不能偷懒。 姜妍在厨房里忙活一家人的早饭,姜宁就拿着把扫帚在院子里洒扫,农家的院墙低矮,她看到隔壁李大娘家的皮小子,李二蛋光着屁股趴在一棵大杏树上,想摘还未熟透的杏子。 他比小虎子还要小上几岁,乡下七八岁的男娃娃,自然是最淘气的时候,爬树摘果子、下河摸鱼,家家都是放养的孩子。 再说乡下孩子皮糙肉厚,也没哪家大人时时将孩子带着身边,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 姜宁之所以特别注意,是因为她隐约记得上辈子李二蛋从树上摔下来,被摔成个傻子了,李大娘家天天都有哭声传来,惹得王氏暗地里抱怨不少,只是她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了,得空还是提醒提醒他们吧...... “宁丫,这个给你!”姜妍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出几个红果子。 “姐,你都摔成那样了,怎么还去摘这个?”这种野果子酸酸甜甜的,格外开胃好吃,乡下小孩子没什么零食,往往还没熟透都被摘完了,唯有枝头高高挂着的会一直长到成熟。 “快吃吧,我昨天放在篮子最下面,云丫和小虎子都没看见。” 姜妍将洗的干干净净的果子一股脑全都塞到姜宁手里,示意她躲起来赶紧吃掉。 “姐,你也吃!”姜宁从手里挑出一颗最大的,就要喂给姜妍。 她们姐妹从未这么熟络过,姜妍没反应过来,直到红红软软的果子挨着嘴边,才张口赶紧咬住。 姜宁见到姜妍的反应,才知道她们上辈子除了干活分工的时候会说话,其实很少这么亲热过,她顺手做出这些事,也是因为上辈子李远亭总嫌弃她放不开,连给他喂个葡萄都害羞半天,她才学着多和人亲近的。 只是她学会这些手段之后,他却再也不来她的院儿了…… 如今这世上和她最亲的人就是姜妍了,既然决定了这辈子要和这个大姐好好相处,就应该从日常肢体、语言多多接触开始。 姜宁瞧着姜妍低头时脸上腾起的一片红晕,她是害羞了吗? “啊……” 姜妍姐妹一起扭头朝李家看去,李二蛋居然从树上摔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个半黄不黄的杏子。 李家没有大人出来,想必是已经下地去了。姜宁转身,想去看看,这从树上摔下来,可小可大,可别就是这次摔成傻子了。 “宁丫,别去!” 邻里邻居少不了拌几句嘴,都住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几天见了面,打个招呼,事儿就过去了。但王氏心眼小,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拿出来说八百回,李大娘是个标准的农家儿媳。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是以两人一向不对付。 姜宁转眼一想,若冒冒失失的过去,就冲两家的关系,李大娘一定觉得是她害了李二蛋。 所以姜宁掉转个弯,将正在吃饭的孙爷爷一起叫上了。 “这看着摔的不轻啊,要不还是送大夫那去吧?”姜宁进来的时候,李二蛋躺在地上昏了过去,孙大爷推了两把,也没能把他叫醒。 “孙爷爷,要不还是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吧,听说病人不能挪动呢!” 李家经营着一件药铺,里头就有几位上门大夫,听他们说,突然昏迷的病人不能移动,否则会加重病情。 上辈子李二蛋之所以变傻,就是因为耽搁的时间久,又挪动了的原因吧。 “妍丫脚程快,你去请大夫,顺便告诉我家大小子让他去地里将二蛋爹娘叫回来。” 第4章 痢疾 “死丫头,都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今天要下地割麦子啊?” 姜家已经分了家,姜大山身为长子,又要照顾老母,分到了村西边三亩良田。但一家七口,只有他一个壮劳力,自然不够吃喝,还兼租了十亩偏远的荒地。 如今是农忙时期,不仅姜妍和姜宁要下地,就连一向惯会躲懒的王氏也不得闲,需得顶着烈日跟着一起下地。 “娘,我在这,二蛋摔晕过去了,大姐去请大夫了!” 姜宁隔着院墙朝王氏喊道,她可不敢回去跟她当面说,依照王氏的一贯作风,一准要伸手朝自己身上狠狠拧上两下。 王氏见姜宁旁边站着的是村里名望最高的孙家族长,自然也不敢明着骂姜宁,只是狠狠瞪着多管闲事的俩人。 李氏目中无人,见了自己总是一副仇人模样,引得村里许多人指指点点。她是恨不得隔壁这一家出点什么大事才好,好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有你孙爷爷看着,没事的,你快点回来!”吃完饭还得下地呢,她可不想饿着肚子干活。 姜宁不想过去,奶奶卧病在床,王氏肯定要干活,说不定爹还会让姜云也下地。如今王氏肚子里肯定憋着气,而那个家里她除了欺负姜妍就只能欺负姜宁了。 上辈子姜宁也是被王氏打怕了,见到她黑脸就浑身发哆嗦。 孙爷爷见姜宁不想回去,以为邻里邻居的,她跟二蛋关系好,害怕他出事,才守着的。 “虎子她娘,大牛去地里喊二蛋爹娘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怕是找错了地,我还得去看看,就让宁丫先在这看着吧。” 李家是外来户,李氏又接连生育了七个女儿两个儿子,一大家子仅靠着地里那点收成,日子之所以还过得不错,主要靠的就是李氏夫妇勤俭持家,吃苦耐劳。 别人家租地都是找近的、连在一起的租,他们夫妇却都是挑远的、分散的下等田,因为租金便宜。 王氏眼睁睁看着孙家族长走远了,再看向姜宁,她居然还杵在李家庭院里。 “回来!” “娘,二蛋还躺在地上呢!”姜宁发现,似乎第二次顶嘴就好开口许多。 “我的儿啊,你怎么了?”李氏嗓门大,一进门这一声哀嚎,着实吓了正在拉扯姜宁的王氏一跳。 “王青秀,是你?你害了我的二蛋!” 李氏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以为他已经死了,还是被王氏害死的,立即扔下手里的农具,就朝王氏抓去。 小河村人人都知李氏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一把子力气,寻常男人都打不过她。是以此时王氏已经被摁倒在地,脸上还被抓了几道血痕。 姜宁有意让王氏得点教训,此时装作不敌李氏的样子,到是声音喊得大,又是早饭的时辰,引来村里大半的人围观,王氏恨得咬碎了牙,这顿打算是让她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了。 大夫虽然来的及时,但二蛋摔的太狠,醒来之后脑子就不大好用了。所以他到底怎么摔下来的,纵然有孙爷爷作证,李氏还是认定跟王氏脱不了干系。 姜宁眼睁睁看着两家之间的土墙越来越高,墙的那一边除了有李氏偶尔指桑骂槐的话传过来,大半时间还是她的哭声。 麦收之后,小河村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雨,不仅耽误了秋种,刚收回家的麦子也受潮,坏了大半。姜宁粗略估算了下,还完租钱,或许就不剩多少了。 恰这时候,有媒婆上门要给姜妍说亲,说的是柳营村柳家的小儿子。 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么回事,但她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没成事的,柳家她也不太熟悉,但李远亭一个远房表弟就是柳营村的,据说柳营村正常人家的男子从不外娶,只有懒汉、穷汉在本村找不到人家,才会外娶。 这几日王氏天天到处宣扬,她很快就要与粮店老板做亲家了,可见那人家境殷实,难道身有残疾? 只是婚事定了还没几日,村里到处都在传姜妍是个跛子,断了一条腿,还跟村南头裁缝铺掌柜的儿子暧昧不清。 姐妹俩一直在屋里舂麦子,等知道这些的时候,柳家已经派人过来退亲了。姜宁到不介意姜妍被退亲,反正这柳家也有猫腻,姜妍嫁过去,她也不放心。 姜妍前些时日摔破了腿,所以走路有些不稳,现在已经好了,既然是谣言,出去走两日也就过去了。只是裁缝铺的事,事关女子清誉,村里人不会凭空造谣的。 姜宁看着一脸镇定,刷锅洗碗的姜妍,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流言,“姐,你真的跟刘三哥......” “宁丫,别听别人乱说!我跟你刘三哥是不可能的!” “刘三哥长得好,人也上进,而且我都看见过好几次他送你回来了!” 姜宁口中的刘三哥正是裁缝铺掌柜的三儿子,只是村里的裁缝铺,只接些裁剪的活,赚不了多少钱。而那裁缝铺的掌柜却足足有五个儿子,除了刘三哥勤奋上进些,其他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本事。 依着姜大山和王氏的性子,没有一份像样的聘礼,是不可能将姜妍嫁过去的。 “姐,你要是喜欢刘三哥,我有办法!” 姜妍闻言,放下手里刷锅用的丝瓜瓤,抬头盯着妹妹一张稚嫩童真的小脸,她确实心悦刘三哥,若真的能嫁给他…… 可家里这么穷,她还有弟弟妹妹要操心,何必拖累他呢,再说继母王氏定然会在她的婚事上为难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别说了,快去把羊喂了,一会儿娘过来又该说你懒了!” 姜宁见她不相信自己,当下也不过多解释,如今王氏心里郁闷,正愁没处发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躲着点吧。 过几天小河村会有一场不重不轻的灾情,村里许多人开始上吐下泻、高烧不止,但那会儿村民不知是吃了发霉的粮食所致,都以为是瘴气。 “姐,还难受吗?” 上辈子姜妍并没有得病,倒是姜宁奶奶刘氏抵抗力低,夏季蚊虫太盛,真正得了瘴气,早早去了。 姜妍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看向妹妹,“这方法可行吗?” 姜宁让姜妍装病,然后让刘三哥趁机上门提亲。只是姜妍怕穿帮,自己偷偷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痢疾。 “我告诉爹,说你得了瘴气,他今日就要把你送到村西头的荒地上!” 村里人怕被传染,在荒地建了座小屋子,让生病的人全都过去住,上辈子之所以死那么多人,也是因为不同病情的人混住,加大了传染力度。 一旦进了那里等于没了活路,死后也要被烧死,姜妍急忙坐了起来,她只是得了痢疾…… 姜宁扶住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那里的,刘三哥今天下午就会上门提亲!” “爹会答应吗?” 自从想起来这件事,姜宁就格外小心,她只是隐约记得上辈子青蒿草能治疗瘴气,但具体怎么用,还需要其他什么药材,一概不知。 是以她熬煮了数日的青蒿汤给家里众人喝,刘氏还是发病了,姜大山怕人说他不孝,刘氏瘴气症状并不明显,只是高烧不止,昏迷不醒,所以并未将刘氏送出去。 但眼看刘氏不行了,家里也揭不开锅,他需要一口薄棺! 所以一定会答应刘三哥的提亲。 毕竟用一个即将病死的女儿换取的是他的孝心,村里人也不会戳他的脊梁骨。 至于刘三哥怎么说服他爹娘,将老两口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板拿出来,姜宁并未细问。 第二日一早,刘三哥用一口薄棺,带走了姜妍。 “宁丫,你长大了!”她出嫁离开这个家,也可以放心了。 “姐,你以后有什么事多和姐夫商量,跟我说也行,别憋在心里。” 姜宁和姜妍相处这些时日,发现她十分单纯良善,就算明知被人欺负了,也不反击,只会默默忍受。 大约上辈子跳井自杀也是被欺负的狠了,心里难受。 “宁丫,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你拿着吧,以后给自己备份嫁妆。” “姐,你留着吧,你和姐夫刚刚成亲,正是用钱的时候。” 姜宁一开始告诉刘三哥,姜妍得了瘴气,问他愿不愿娶的时候,他是一口就答应了的,他在家排行老三,纵然出力最多,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能拿出一口薄棺,想必家里的东西再没有他的份了。有了这笔钱,俩人也不至于过的太窘迫,至于以后...... 愿意什么都不要就为娶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姜宁相信,刘三哥一定会待姜妍很好。 “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虽然王氏总是打骂你我,可云丫和小虎子都是咱们的亲弟妹,你以后能不能和他们好好相处?” “好。” “还有奶奶和爹,我不在家,你也要好好照顾他们!” …… 姜妍又絮絮叨叨的给姜宁交代了许多家里的琐事。 “姐,你还在小河村,不放心可以回来看看,快走吧,姐夫在外边等的着急了。” 刘三哥请不起迎亲队伍,刘家兄弟几个抬了把椅子权当花轿了。 姜宁望着渐行渐远的几人,想起了姜妍上辈子的婆家也是这么把她带走的。 谁知那一走就是永别,留在姜宁最后的记忆里的亲姐姐竟然只有一个孤单瘦弱的背影! 姜妍上辈子的婆家过几日就会上门提亲,那时姜宁并不在意姜妍会嫁到哪里,所以不知道提亲的人会是谁。 但那人带了一篮子的麦芽糖,她到现在也还记得那甜滋滋的味道。 真是阴差阳错,上辈子姜妍是因为一篮子麦芽糖被亲爹嫁到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如今又是为了一口薄棺。难道乡下女子的婚姻就是父母用来易物的筹码吗? ps:姐姐出嫁了,下章就是妹妹了。想不想知道姜宁的恩人到底是谁?下章就告诉你们…… 所以我这么勤奋,加个收藏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痢疾 第5章 病发 姜妍因有病在身,出嫁的十分仓促,除了二婶子和三婶子给了两块花布,再无任何陪嫁。 但姜翠不一样,二婶子特意找人算过,才将婚期定在了过完重阳节的九月初十,那是个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男方又是杏花村家境殷实的人家,聘礼给的足,二婶子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陪嫁一套体面的首饰外,各季衣物也要装满两箱奁。 姜宁这几日就陪着做些剪裁缝纫的活。 “听说刘家爹娘是个偏心的,也不知大姐嫁过去过得如何。” 姜翠将手里做好的一套大红衣裙,仔细又检查一遍针脚,确保细密平整,才小心翼翼的放进箱奁里。 “昨日姐夫带了半篮子红薯过来家里,听说大姐已经好了很多了。” 姜翠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靠近姜宁,小声开口道,“你老实告诉我,大姐真的没事吗?” 昨日是姜妍回门的时间,同在一个村子,姜妍若不是病重到无法下地,一定会回家看看的。 姜宁也觉得奇怪,只是姐夫说了,大姐无事,他只是怕她拖着病体,见了风,加重病情,才独自前来的。 “她若按时吃药,如今应该已经全好了。待会儿做完这些,我还是去看看吧。” 姜翠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收到针线筐里,拉了姜宁起身就往村南裁缝铺走去。 “宁丫,我俩就这样莽撞的冲过去,会不会不好啊?” 都快到了,姜翠又开始打退堂鼓,应该叫上兄长一起去的,万一大姐受了欺负,还能替她撑腰。 “没事,我们都是做妹妹的,就去找大姐说说话,不碍事的,再说你不是快成亲了嘛,刘大娘要是问起来,也可以说是你想去问问大姐成亲后需要注意的事。” “可万一大姐受了欺负,我们也打不过他们啊!” 姜翠一开始是想去替姜妍撑腰,可一想到刘家五个身强体壮的儿子,这会儿难免觉得自己一时冲动,做事考虑不周全。 “进去吧,我们又不是过来打架的,再说大姐刚成婚,姐夫一定会护着她的,哪里需要我们呢。” 姐妹俩没想到进了刘家不仅没见到姜妍,反而被刘氏拐着弯骂了一通。 原是姜妍到了刘家之后撑着病体干了一天的活,第二日竟起不来床了,又高烧不止,与村里瘴气发作的病人症状十分相似。 刘氏便认定姜妍是得了瘴气,要将她送回姜家,只是三儿子说什么都不同意,这才作罢。但一口棺材换来个身患传染病的儿媳,她到底心中有气。 “你不会把大姐送到村西头了吧?” 大概是大姐痢疾加重了,可要是把她送到村西,那个全是瘴气病人的地方,她还哪里还有命活! “哼,将她送到村西都是便宜她了,你们姜家就该把聘礼还回来,再向我刘家赔礼道歉!”姜家也是苦哈哈的,王氏又是个胡搅蛮缠、不通情理的妇人,这要是换了别家,她一定让人吐出两倍的聘礼才行。 “ 刘大娘,您把她送哪了?若是大姐真的得了瘴气,我把她带回去,不会连累你们!” 姜宁怕她重来一辈子,反而早早害了姜妍。 刘氏巴不得这两个黄毛丫头赶紧将人带回去,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木屋,我们三林有情有义,如今日日待在那里照顾她呢!” 姜宁和姜翠找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小河村,竟然还有如此破落的房子。 那小屋临河而建,没有院子,周围长满了许多杂草,大约又因废弃许久,屋顶的破了许多洞,这样荒凉杂乱又四处透风的屋子,怎能养病呢。 “二妹、翠丫,你们怎么来了?” 刘三林抱着一捆树枝,从河边的小道走了过来,他满身污泥,手上还提着一桶水。 “大姐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住到这里了?”姜翠看到如此狼狈的刘三林,再一联想刘氏的话,十分担心刚刚出嫁的大姐。 “进去吧,妍娘见到你们一定很高兴。” 姜宁进屋发现,屋里收拾的还算整洁,只是大姐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似乎想起身喝水,却体力不济,半个身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刘三林连忙走过去将妻子扶起来,端起桌子上的水,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喝,又将地上的呕吐物清理出去,才对着姜妍说道:“你们姐妹三个好好说说话,我去给你熬药!” 自从进屋看到姜妍如今的处境,姜翠眼里的泪水就掉下来了,刘三林一走,她立马上前拉着姜妍的手,“大姐,你怎么了?” 姜宁仔细观察姜妍发病的症状,她上辈子为了驻颜养肤的方子,爱去药铺里逛逛,对那些游方医口中常常讨论的病情也略有耳闻,姜妍这病来势汹汹,却并非瘴气。 “可能真的得了瘴气吧,你离我远点。” 姜翠讪讪的把手放下,乡下药材少,得了这病几乎是绝症,她有些害怕。 姜宁瞧见姜妍身上裹了几件衣服,有她自己的,也有刘三林的,“姐,你一直发冷吗?” “嗯,大夏天的,我身上却一直感觉跟冬天似的,”姜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话也有些发抖,“你们回去吧,万一也传染上就不好了,我这里有三哥照料,不碍事的!” 也不知道刘三林是怎么说服姜妍的,竟能让一直不愿麻烦别人的她如此依赖。 “姐,村里得了瘴气的人都是冷热交替,面色苍白,口唇发黑。你大约只是邪风入体,染了风寒。” “对,肯定只是得了风寒,大姐你一定要好起来!”姜翠附和道,她和姜妍年纪相当,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亲姐妹,小时候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姜妍总是对她诸多照顾,是以姜翠心里最亲近这个大姐。 姜宁最近聪慧许多,姜妍也莫名开始信赖她,“真的吗?” 姜宁已经偷偷将赤红糖都给姜妍喝了,没想到这一劫她还是逃不过,“嗯,这病得注意保暖,你一会儿多喝些热姜茶,我再把家里的棉被给你拿过来,捂一捂汗就好了。” 乡下人,棉衣棉被这些东西都是保命的财物,日常都是紧紧锁在箱子里的,“家里的棉被,你哪里能动呢,放心吧,我穿了这许多的衣服,不冷!” “妍娘,来,先把药喝了吧。”刘三林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青草味儿的药汤,手臂上还挂着个水囊。 “天色不早了,我和翠丫姐就回去了,姐夫,你好好照顾姐姐吧!” 姜翠也立即跟着起身,看了一眼殷勤照顾姜妍喝药的刘三林,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姜翠才向姜宁抱怨道,“要不是看大姐夫对大姐还算体贴,我一定要把大姐接回去,你瞧他们那日子过成什么样了,不仅没有盛茶的水壶,厨屋里的灶台也是新垒的,用个陶盆在那里烧水呢!” “这不是大姐病了嘛。” 姜宁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若回去了,刘氏肯定经常想起当初姜妍是怎么嫁进去的,而且以前给自己家里帮工的丫头成了儿媳妇,她用起来也顺手很多,姜妍以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怕也艰难。 只是乡下人非常重视人丁兴旺,爹娘还在,不会分家的,只盼刘三林确实是个靠得住的。 姜宁到家的时候,没想到就看见小虎子正在吃麦芽糖,姜妍已经嫁出去了,这难道是王氏打起自己的注意了? 只是她才十四岁,若真的为了一筐麦芽糖,就任由继母王氏把她嫁出去,这村里的人肯定会戳姜大山的脊梁骨。 姜宁奶奶刘氏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姜大山请不起大夫,就靠着姜宁熬煮的青蒿草汤,也没什么大的作用。 姜宁走进刘氏住的东屋,这也是姜宁自重生回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瘦削精明的老太太。 东屋里头的摆设很简单,也是自刘氏发病之后,王氏就将里头能搬的就都搬出去了,如今只有一张挂了棉麻布床帐的榆木床,刘氏了无声息的就躺在那张床上。 姜宁记忆里这个老太太存在感并不强,只是重男轻女,逼迫刚生产完的儿媳立即再生,却不想最后害死了她。 大约心里有愧,素日很少打骂姜宁姐妹,也只是冷眼看着王氏在家里横行霸道。 “给我倒碗水。” 冷不丁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姜宁吓了一跳,她原本是想将刘氏的棉衣偷偷拿走,这个样子她是活不到冬天了,可下葬的时候,这些东西却都得烧给她。 姜宁从厨房端了碗温水给她,姜大山也怕被传染,这几日很少来看她,都是将饭菜放在床上,让她自己吃。姜宁走近了,闻到她床上散发出来的馊味、臭味。大约是行动不便,又无人照料,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姜宁还有一堆儿活要做,也没东西可以替她换,再说王氏也不允许她进刘氏的屋子,原先是防着她从刘氏这拿东西,如今是怕她病了,没人干活。 “我扶您去门口坐坐?” 刘氏体力恢复了很多,靠着姜宁也能勉强站起来,“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其实这病主要靠蚊虫叮咬传播,再说她年轻力壮,不容易生病,村里那些年轻人大都因吃了发霉的粮食,患的只是痢疾,并非瘴气。 “您在这儿坐一会吧,我还得去做饭。” 刘氏一条腿不方便,姜宁搬了个椅子进来,让她坐在哪,通通外面的新鲜空气。 王氏跟着姜大山下地,每日回来脾气都不好,不是嫌弃姜宁饭菜做的不合胃口,就是嫌弃家里打扫的不够干净。 就是今日回来什么也没说,吃完饭,王氏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去刷锅。 “娘,我还要吃麦芽糖!” “什么麦芽糖?”王氏尴尬的将桌子上的碗都收到陶盆里,“家里这么穷,哪有闲钱给你买麦芽糖!” “我看见了,你把糖放到箱子里,还上了锁,给我钥匙,我要吃!” 姜大山将手里的旱烟重重的朝桌子上磕了磕,“王青秀,你做了什么?” ps 本文设定正常的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女十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病发 第6章 定亲 王氏将手里端着的陶盆往姜宁手里一推,“你去刷碗,”又对着姜云,“把虎子带屋里去!” 接着王氏撒泼一样坐在了地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东西少啊,你以为还能遇上个像柳营村一样给两袋白面,一贯铜钱的好事?” “可人家要娶的是妍丫!” “她为什么要妍丫,还不是听说妍丫病了,能少给点聘礼吗。” “那你为什么骗人家,你这样要我以后怎么在村里做人?” 一女许两家,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全村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 王氏将坐着的板凳朝姜大山身边挪了挪,“当家的,也不是我非要贪她那点东西,前些日子娘摔断了腿,存下的银钱都用来请大夫和抓药了,如今家里连下锅的米面都没有了!” “可是……” “我把宁丫许给她了,那人肯再给一根银簪子呢!” 她早就想要一根银簪子,只是和姜大山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未给自己买过像样的东西。今日那妇人头上戴着的簪子,精致漂亮,正是她喜欢的样式。 “不行,宁丫才十四岁,你赶紧把东西都给人家退回去!” 姜妍嫁出去了,如今家里能干活的就只剩姜宁了,王氏心里自然不愿放姜宁走,只是来提亲的人说了,她家儿子生了病,需要赶紧成亲。 一般庄户人家肯花银子娶个病重的儿媳妇,肯定是儿子快不行了。 王氏心里盘算着,等人死后,姜宁再给他守两年寡,她就把人接回来。 到时候再嫁她也能落一笔银子,就算嫁不出去,人长大点了,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你也别嫌我不孝,娘得的可是瘴气,会传染的,咱们这么藏着,万一传染给你或者小虎子,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 “你什么意思? ” “你要不同意,我就跟别人说,娘得的是瘴气!” 乡下人讲究入土为安,所以就算得了传染病自家也会藏着掖着,但邻里邻居怕被传染,肯定让烧了。 但刘氏若是被烧了,姜大山不仅对不起死去的爹,两个弟弟也会找他算账。 …… 姜宁将锅碗瓢盆都刷完,又烧了一锅热水,准备给刘氏擦洗擦洗身子,顺便看能不能从她那拿两件棉衣。 自姜妍得病之后,王氏以为是刘氏传染的,日日将刘氏的门锁上,今日大约忘了,才让姜宁有机可乘。 姜宁进来的时候,刘氏正好放下手里的小陶碗。王氏怕被传染,每次送来的饭菜都是直接盛在她专用的碗里。夏天天热,那碗散发着一股馊味。 刘氏之前摔伤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她得瘴气也不过才七八天。姜宁以为她不至于行动不便到这个地步,连去屋里放着的水盆那洗个碗都没有力气。 看她躺在那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大约也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才这般自暴自弃吧。姜宁默默将碗拿去刷了,顺带将盆里的水也到了。 “娘在跟爹说话,我给您擦擦身子吧!” 姜宁上辈子极少跟刘氏说话,因为刘氏害死了她亲娘,才让王氏进的门。而王氏成日打骂她,她心里自然也恨刘氏这个罪魁祸首。 听到姜宁的问话,刘氏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出声。 外面已经彻底黑了,姜宁担心姜妍,想早点过去。刘氏虽然瘦弱,可姜宁毕竟才十四岁,搬不动她。 姜宁知道刘氏床底下的箱子里放着几件旧棉衣,本是刘氏准备拆洗拆洗给自己做一床垫子用的,因为太旧了,王氏就没有搬出去。 “奶,您床底下的衣服能不能借我用用?” 刘氏依旧不吭声,姜宁忍着恶臭将床下的箱子拉了出来,找出那几件破棉衣,从窗户扔了出去。 刘氏住的是东屋,窗子外边是一条小路,但又长又窄,还是个死胡同,所以很少有人会从那里走。 姜宁准备一会儿天完全黑了,再偷偷翻墙出去,将棉衣送到姜妍那儿。 姜宁将那盆温水倒进刘氏屋里的水盆中,又将水盆端到刘氏身边。 “水是温的,您自己洗个脸吧!” 她不能在这屋子里久待,万一被王氏发现,到时候在家里纠缠起来,她就出不去了。 姜宁到后院羊圈那里,准备将三只羊晚上可能会吃的草都放进去。姜大山过来找她,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开口道:“宁丫啊,爹给你找了门亲事,是陆家村的,小伙子跟你同岁,明天那边来人,你就跟她走吧。” “爹,我才十四岁,我不嫁!” 姜大山看着姜宁黑乎乎的脸,和一副瘦弱无力的身子,就这模样,他再养两年也得不到更好的聘礼,“谁家的闺女都是要嫁人的,早嫁晚嫁有什么区别。” “陆家村在哪里?您去过吗,人家今天来,明天就要人,你也能答应!” 上辈子姜妍嫁过去没多长时间就跳井了,大概也有对娘家失望透顶的缘故吧。 “陆家村富庶,来提亲的是陆家村里正的侄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那人还说了,你要是同意嫁过去,就把你当亲闺女看。” 来说亲的谁不是一张嘴,漫天不要钱的好话说尽,姜大山还拿这话骗她呢。她若真是十四岁什么也不懂的乡下野丫头,自然心里高兴,想必当年姜妍就是这么被骗去的吧。 “既然这么好的亲家,您应该给云丫留着,我高攀不上,”姜宁将从羊圈里打扫出来的粪便倒在一旁沤粪的池子里,“都收拾好了,我去睡了!” 姜大山拉住姜宁,一脚踢在她大腿外侧,“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亲事已经定下了,明日你不嫁也得嫁!” 姜宁及时扶住旁边的矮墙,到不至于摔倒,只是土墙上的篱笆硬刺狠狠扎进了手里,“那爹心里又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娘要是泉下有知得多寒心啊,我不嫁!” 姜大山本就对姜宁她娘张氏没什么感情,他最先看中的就是王氏,只是刘氏认为王氏泼辣,不肯下聘,又做主给他娶了张氏。 成亲后,张氏保守木讷,房中之事一向放不开,也不会说甜言蜜语,自然更惹他厌烦。 对于张氏生的两个丫头,他又能生出多少怜惜,“你要敢跑,我就让妍丫替你去!” “姐已经嫁人了!”刘家在村里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就算陆家村的给的聘礼再多,也不介意姜妍已经嫁过人,她也不信姜大山敢让姜妍再嫁到陆家村去。 “刘家早就想让妍丫回来了,只要退了聘礼,你姐姐就能嫁到陆家村去!” 姜大山不想再过多纠缠,姜宁这个女儿虽然不如姜妍长得好,干活也没什么力气,但往常还算听话也甚少偷懒,他没想过她竟然这么排斥嫁人。 “我知道刘家三小子是个好的,所以才只要了一副给你奶奶准备的棺材,就让妍丫嫁过去了,你姐姐现在过的这么好,你忍心让她再嫁给旁人吗?” 姜大山见姜宁低头站着,不言不语,继续劝道:“谁家闺女嫁人不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家里情况艰难,你嫁过去也能过得好点,怎么就不同意呢,爹还会害了你不成?” “爹,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明天能不能让翠丫姐送送我?” 这个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又何必像上辈子一样在这里被人当牛做马的继续奴役,她还不信陆家能比李家后宅更糟糕了,何况也能调查清楚上辈子姜妍跳井的真相。 “好,去睡吧,在家最后一晚了,我让云丫去陪陪你,你们姐妹也好好说说话。”姜大山见姜宁松口,这点小事自然答应。 ..... 姜宁隐约记得上辈子姜翠跟自己提起过,姜妍是病了,没钱医治,才投了井。可见那陆家就算有钱也不会用到自己身上。所以她回到姜妍出嫁前,她俩人同住的小屋里,就开始借着月光给自己收拾行李。 明日王氏肯定不会给自己准备嫁妆,但这次亲事她心中有愧,也不会阻拦自己带走一些不值钱的衣物。 “你去睡大姐的床!” 姜云抱着枕头,身上的水红色衣裙在月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姜宁上辈子尤其羡慕她,农家女子大都面黄肌瘦、神色萎靡,她却肤色如雪,圆润可爱,还能穿色彩鲜艳,没有补丁的新衣裙。 上辈子自己那般爱慕虚荣,大约也有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刺激的缘故。 如今见过了富贵荣华,再回头看,突然觉得上辈子那个为了一些好看的衣裙珠宝,就付出自己一生的姑娘,着实有些可笑。 姜宁没理她,自顾自收拾手里的东西,她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过冬的,翻遍了箱子,竟只有一件稍厚一些的夹衣,还摞满了补丁,她有些头疼,这样的衣服就算带过去,她还能不能穿? 姜云看见姜宁包袱里的衣服,没有一件像样的,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床上,顺带着将姜宁放在床上的包袱皮儿拨到地上,指着姜妍之前用两张条凳搭起来的床“你去那边收拾,我要睡了!” 姜宁力气大,一把将姜云拉了起来,指着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她上辈子在姜云面前其实是有些自卑的,即使后来她成为了永安县富户家里最受宠的姨娘,膝下还有个才貌双全、地位尊贵的儿子,姜云见了她依旧没有身为妹妹该有的礼数,反倒是她见了姜云一直像是个丫鬟,有求必应。 其实姜云就是个花架子,外强内干,猛地被姜宁这么一吓,就乖乖低头捡着地上散落的衣服。 只是捡着捡着,突然站起来跑了出去,姜宁也不怕姜云去找王氏告状,如今王氏还要靠自己赚一笔聘礼银子,自然要暂时捧着自己。 想起床底下还有姜妍之前留给自己的一袋铜钱,里面一共有三十五个铜板,是姜妍在裁缝铺两年偷偷攒下来的工钱。如今姜妍过得这样穷困,自己得将这钱还给她。 姜云再进来的时候,姜宁瞧她眼圈红红的,想来遭了王氏的骂。倔强的站在屋中央瞪着自己,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叫爹娘宠的单纯任性,自己又何必纠结上辈子的事,对她这般苛刻。 姜宁将地上的衣服都收起来,叹了一口气,她不敢睡姜妍的床,也情有可原,“算了,你睡我床上吧。” 第7章 陆家村 虽说已经过了盛夏,但白日里还有些闷热,蝉鸣鸟叫,噪的人不得安稳。一一入夜夏禅、蟋蟀就都歇了嗓,躲洞里静待黎明。 月色笼罩的小河村,就像在摇篮里安眠的婴儿。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吃罢晚饭,家家户户都早早睡下了。 姜宁躺在‘床’上,掀开用来隔绝蚊虫的青色纱帐,看向天空的一轮圆月,上辈子她出嫁那日也是这般月朗星稀。只是那时她兴奋的一夜未睡,满心满眼都是李远亭温柔抚摸着她脸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宁娘,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那时的她以为他说那话是心意共通、相互扶持,白头偕老的意思。 却原来凉薄懦弱如他,一辈子竟那样短。 入府不过半年,深冬苦寒,她只是因为摔破了一只瓷碗,就被主母罚跪庭院一天一夜,他没有出来问过一句话,也是那时候,她失去腹中已经成型的孩儿,并且再也不能生育...... 终究这个世界谁都靠不住的,至爱如此,至亲也是如此,她何必心有不甘呢,姜大山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 距离小河村百里外有一个风景秀丽的村路,名曰陆家村。陆家村土壤好,农作物亩产极高,兼之村后有山,村前有水,是以方圆十里没有比陆家村更富庶的村落了。 但此时的陆家村,相比小河村的风平浪静,里正家却闹哄哄的聚集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 “纯娘,六郎还没醒吗?”说话的正是齐氏的大嫂,里正陆长文的妻子秦氏。口中的六郎是齐氏唯一的儿子,因为摔断了腿,如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陆景深。 一个躺床上的病秧子,明日却要娶新妇了,所以今晚陆家才会聚集这么多人。 “没呢,到时候还得麻烦四郎替他接一接新媳妇。” 秦氏是齐氏的大嫂,她是个有福气的,刚嫁进来时,陆家一穷二白。三个儿子并着老两口住在一间漏雨又透风的土房里,厨屋还是露天的,现在吃饱穿暖的日子以前哪敢想。 “这都无妨,就是可惜六郎读了这许多年的书,眼看就是科考了,唉......” 齐氏明白秦氏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提醒她,六郎读书花了家里的银钱。只是如今她也不在意六郎还能不能继续读书了,只想他能醒过来。 六郎的爹走的早,她一个人拉扯六郎长这么大,也不图他有什么大出息,能像村里其他人一样,成亲生子,在田里忙碌一辈子也好。 “大嫂,我知道这段日子给六郎抓药费了不少钱,等他醒了,我就都还回去!” 秦氏偷偷瞥了瞥嘴,这都睡了多长时间了,每日都往里灌药,也不见得动弹一下,大夫也说了,他极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以前是看他聪慧,家里一堆儿的小子,就只供他一个人读书,她也不说什么了。如今却不一样了,这就是个无底洞,现在齐氏还要再替他讨个媳妇进来,多一张嘴吃饭,早晚这个家都要垮了。 秦氏已经跟二弟妹程氏商议过了,等冲喜的媳妇进来,六郎还没醒的话,齐氏也不能怪他们狠心了。 程氏虽然在打扫院子,却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听到秦氏已经开了口,连忙放下手里的笤帚,凑了过来,“纯娘啊,我们知道你手里也没什么钱,只是家里不宽裕,大郎二郎眼看就要娶亲了,我们也没办法!” 俩人见齐氏低头,不接话,只好继续开口,“过几日要是六郎还不醒,不如就把药停了?” 齐氏闻言,惨白着一张脸,狠狠盯着两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想要我的命吗?” ...... 姜宁以为想到过去那些糟心事,她会睡不着,但没想到整夜无梦,一觉到天亮,竟是睡得解乏极了。 她醒的时候,姜云还在睡。第一次可以不用早起做饭,她就静静的躺在床上打量屋里的一切。 这个屋子她以前无数次想逃离,所以到了永安县之后,她从不提及小河村,想尽一切办法磨灭她身上所有可能与小河村的联系。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反倒有些不舍了。 这件小的只能放下两张床的屋子,窗户上的纸是今年除夕的时候姜妍亲手剪,亲手贴的,床帐上的绣花也是她得空一针一针绣上的...... 这屋子里的布置都是姜妍花了十足的心思。长姐如母,姜妍努力的把这里布置的温馨舒适,想用自己同样瘦弱的肩膀给她一个家。 “宁丫?” 姜翠进来的时候,见到姜宁正在穿鞋,黑色的粗布鞋面,是姜妍曾给她做的,还在鞋面绣了一朵荷花,虽不如别人家姑娘的粉红绣鞋,却结实耐用,是姜宁唯一能穿出去见人的鞋。 姜翠指着鞋子上的补丁,“你这鞋子怎么成?” 永安县习俗,女孩出嫁的当日,需得穿一双红色新绣鞋,但是姜宁没有新鞋子,就连这双黑布鞋,也因。 “我哪里还能计较这些,是爹叫你来的吧。” 姜宁推着姜翠出去,走到后院柴房,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姜翠。 “这是什么?”姜翠看着姜宁手里磨的起了毛边,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小布包。 “这里面是大姐出嫁前给我的铜钱,你帮我给她买半斤红糖,剩下的就让她留着吧,还有,东屋外面的小道上有两件棉衣,你帮我一并拿给她吧!” 姜宁上辈子一无所有跑到永安县也没有被饿死,她不信自己嫁到陆家村还能活不下去。 “宁丫,这应该是大姐留给你置办嫁妆的,你......” “陆家村的一会儿就过来了,我哪有时间置办,再说大姐比我更需要这笔钱,只是翠丫姐,你出嫁,我不能送你了。” 姜翠接过姜宁手里的钱袋子,原本对这个堂妹没什么感情,只是这一段时间她突然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了,反倒热络许多,自己出嫁在即,还常常来帮自己做绣品。姜宁手艺精湛,渐渐开朗之后,说话也幽默许多。俩人刚刚亲热起来,她竟然就要被伯父匆匆嫁到陆家村那么远的地方了。 姜翠从未出过小河村,半日脚程的杏花村她都觉得远,从未听过的陆家村又该多远呢,她们日后想要再见,怕是难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姜翠想到此处,不仅悲从心来,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你们在干什么?” 姜云冷不丁的出声,吓了姜翠一跳。姜宁瞥了姜翠手里还未收起来的荷包,不动声色的将姜翠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云丫醒了?” 姜翠知道大伯一家平常是如何苛求姜妍姐妹的,自然极快的将荷包往衣袖里塞去。 “翠丫姐往身上藏了什么?”姜云盯着站在姜宁身后,慌慌张张往衣襟里塞了个东西的姜翠,她听到的声音是铜制器物撞击发出的,那东西想必是一包铜钱。 姜翠不会撒谎,身上又确实揣着钱,心虚的很。 “是翠丫姐我添妆的,我没要,”钱是姜妍辛辛苦苦攒了两年才攒下的,姜宁决不能让王氏知道,“娘肯定不会让我空着手走,所以我让翠丫姐拿回去呢!” “二姐,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听说陆家村富庶,二姐是去享福的,还在意家里这点东西吗?” 姜翠从姜宁身后走出来,将手里提着的陶瓷罐放到一旁的矮墙上,对着姜云说道:“云丫,无论宁丫嫁到哪里,这嫁妆娘家都是要给的,你还小,不懂这个!” 陆家村路远,定的接亲时间也早,王氏怕到嘴的肥鸭子又溜走了,今日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去看着姜宁。没想到到了西屋,竟发现姜宁和姜云都不在。听到后院有说话声,一颗心才算又回到肚子里。 “翠丫来了,瞧瞧,这新做的衣裳就是好看,你娘呢?” 王氏热络的拉住姜翠的手,笑眯眯的夸她身上新作的衣服。 王氏虽然与林氏不和,但能占便宜的事,她一向十分热情。上次姜妍出嫁,她没落下什么东西,如今姜宁出嫁,她怎么也得让两个妯娌出点血。 “娘下地了,让我过来送送云丫,这罐子里是娘和三婶儿腌的咸鸭蛋,”姜翠将矮墙上的罐子拿下来让王氏看了看。 “这宁丫出嫁,也不过来送嫁?” 姜翠直截了当,丝毫不给王氏面子,“我娘和二婶子当初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您可是发了话的,以后婚假丧娶都不用添礼!” 当初分家的时候,王氏霸占姜家一切财物,不准兄弟们带出去一丝一毫,确实说过这话。 王氏笑着要夺走姜翠手里的陶罐, “我那时说的话都是玩笑话,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大娘......” 王氏是伯娘,力气也大,可罐子里的鸭蛋是娘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王氏夺过陶罐,伸手直接打开了上头蒙着的红封,显然没打算让姜宁带走做陪嫁,打开之后看见陶罐里满满当当的一罐子咸鸭蛋,笑的更甚,“你娘的手艺一向极好,这下小虎子有口福了!” 将陶罐交给姜云保管,又继续道:“宁丫虽然嫁的急,但对方是殷实人家,咱们这陪嫁也不能少了,礼数也得周全,我去找你娘和你三婶儿商量商量,你们姐妹仨就先将家里收拾收拾吧!” 家里有姜大山和云丫,娶亲的一会儿就来,她不怕姜宁跑了。 “那我去做点粥吧,翠丫姐,咸鸭蛋就粥最好吃了。” 姜宁瞥了眼姜云,她盯着怀里抱着的罐子,咽了口口水。 依王氏这般小气自私的性子,陶罐里的咸鸭蛋多半要进了她自己的口,姜云也沾不上多少。 就算这会儿让姜翠也吃上点,姜云自然也是愿意的。 ...... 王氏气呼呼的从外面回来,想来也没要上什么值钱的陪嫁。姜宁一向跟两个婶子不亲近,上辈子出嫁时,她们也都没去送。如今她回来这段时间,常去替姜翠做嫁妆,林氏肯给一罐咸鸭蛋已经很好了。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吃早饭,姜宁给每人都煮了一颗蛋,就连久病在床的李氏都有份,姜翠心疼不已,但心知姜宁带不走,不如敞开了吃。 王氏正在气头上,看着姜宁碗里已经剥了壳,一整个的咸鸭蛋,气的肝疼,又不敢真发作打她一顿。于是吃饭的时候尽是挑刺,一旁的姜翠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大娘,宁丫姐做的已经很好吃了,您要是不吃,那我就吃了?”姜翠吃饭快,碗里的粥已经快见底了,说罢竟真的伸手去端王氏的碗。 “翠丫,不是大娘说你,吃这么多,嫁过去会遭婆家嫌弃的,你娘是个泼辣的,你可不能学!”王氏将桌子上的粥端了起来,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拨了两口。 不过嘴皮子沾点便宜,姜宁将碗里的鸭蛋黄夹到姜翠碗里,“翠丫姐,赶紧吃吧,一会儿陪我去摘几片荷叶,路上也能遮遮阳。” 只有殷实人家嫁娶才会抬轿子,请会吹唢呐的迎亲班子。她记得上辈子只是来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用一个绑着块红布的架子就把姜妍抬走了。 ...... 姜翠陪姜宁摘荷叶的时候,顺手给她摘了几个莲蓬,“宁丫,我要嫁的那夫家姓王,在杏花村,你要是过得不好,可以去找我。” 姜宁闻言,心里十分酸楚,从没想过姜翠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对自己。 自己上辈子究竟无视这个堂姐到什么地步,如今只不过是替她裁剪了几件衣服,竟能换得她一片真心。 “好!” 姜宁和姜翠携手回家的时候,王氏坐在小桌子旁,对着来人一脸的谄媚,想必那几人就是陆家过来迎亲的人。 小陆子终于要有媳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陆家村 第8章 陆家村(二) “你们先坐着,我还有些事要嘱咐,劳烦再等一会儿!”王氏笑眯眯的给那几人将碗里的茶水添满,起身拉着姜宁和姜翠进了西屋。 “娘,您还有什么事?”姜宁以为无非就是王氏不肯她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索性都是些旧物,她也不甚在意。 “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翠丫虽然还没有成婚,但毕竟是姐姐,她给你添妆,你就收着,这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姜宁走后,王氏细细问了姜云她们早上在后院说的话,姜宁整日里往林氏那跑,她不信林氏能小气到只给一罐咸鸭蛋。听完姜云的描述,她敢肯定那荷包里的钱不会是翠丫给的,一定是林氏和孙氏给的,这二人可真会防着自己。 想必上次妍丫出嫁,她们也私下里给了妍丫不少好东西,得空儿,她得去一趟。只是眼下得将这钱要过来,毕竟姜宁嫁到陆家村,她可去不了那么远。 看来姜云还是跟王氏说了,姜宁原知道王氏贪利,还不知道竟然连姜翠给她的添妆都想要据为己有,“娘,翠丫姐给的是私房钱,我不能要!” “话不能这样说,既然是添妆,那就该收下,这是礼数,你要是不收,以后传出去了,对翠丫的名声不好!”王氏看着姜翠的袖口,示意她将荷包拿出来。 王氏想着姜翠肯定暂时将荷包藏起来了,一会儿送姜宁走的时候就会给她。 王氏不能跟着送亲,于是趁着陆家迎亲之人喝茶的空档儿,准备将钱要过来。 “娘,二婶子和三婶子已经送了咸鸭蛋过来了,别人不会说什么的,倒是您和爹准备给我陪嫁什么啊?” 陆家的人就在外边,王氏没想到才十四岁的野丫头就这么有心眼了,她竟然骗不了她了。 “王青秀,听说你又要卖女儿了!” 院子里传来的声音让王氏恼怒异常,又是西隔壁的李氏,她不下地总盯着自己干嘛,上次妍丫的事说不定就是她散播出去的。 “胡说什么呢,宁丫可是行过聘礼,正儿八经的嫁到陆家村的,你若再敢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当着陆家迎亲人的面,李氏可不怕丢人,刚好说道说道王氏的不是,至少也得让她在亲家面前丢丢人,“这几位就是陆家村来的吧,你们把宁丫接走也算做了好事,她平日在家可没少受后娘的打骂,”长凳上坐着的几人并没有身缠红布的新郎官,说什么明媒正娶,王氏也就是骗骗她自己,接连卖了前妻生的两个女儿,这姜大山也是个懦弱的,旋即转头对着王氏说,“你总算把张氏从这个家彻底撵出去了,心里不知怎么乐吧?” 乡下女人确实大都泼辣,但李氏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找王氏的不快,只是二蛋成日木木讷讷,也不大说话了,原先多么聪明机灵的儿子突然变成这样,李氏心里有气。 李氏最忌讳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张氏,当年若不是张氏,她早就嫁给姜大山了,何必拐这么大的弯,以致最后未婚先孕,爹娘都不认自己这个女儿了。 ...... 姜宁从屋里出来,见李氏和王氏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仿似再添一把火就能打起来。 姜宁不记得上辈子姜妍出嫁的情形,现在想来就是这样一幅场面,亲生的父亲连送都不愿意送她一程,吃罢早饭就下地了;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并不觉得那是个特别的日子,躲在屋里一如往日的刷锅洗碗;王氏叉腰站在院里,在她郎君的家里人面前与街坊邻居吵得热火朝天...... “娘,吉时到了,我走了!” 王氏皱了皱眉,显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愿放姜宁走,但面对咄咄逼人的李氏,又不愿甘拜下风。 姜宁没给王氏反应的时间,径直走到地上摆着的一副架子旁,坐了上去。 陆家村来接亲的几人没想到新娘子家竟然真这么穷,连一个陪嫁箱子都没有,倒是同行的媒婆是个人精,立马让坐着的几人起身,抬了架子就走,连吉祥话都随便敷衍了两句。 坐在架子上的姜宁扭头往后看,她上辈子是在永安县出嫁的,那时自己在临街的裁剪铺里做工,吃住都在里面,早跟小河村断了联系。 “哎呦,新娘子呀,可不能往后看!”一旁跟着的媒婆十分面善,姜宁瞧她的打扮应该也很少做媒,一身粗布蓝衣,紧紧扎着的裤腿,磨得起了毛边的黑色千层底布鞋,走起路来不比男人慢。 “大娘,陆家村是什么样的?” 陈氏今天出门前,为了像个媒婆,专门在脸上敷的白粉此时被汗水打湿,糊在脸上十分不舒服,便从短褐上衣斜领里掏出手帕胡乱的将脸上的糊状汗水抹去,“你是想问六郎吧?”陈氏瞧着轿子上坐着的黑瘦小丫头,听了她的话低下头,仿似害羞不已,遂自豪骄傲道,“六郎是我们陆家村最有学问的人,每年过年一整村的对联都是他写的呢!” 听姜大山说他与自己同岁。 李承谦十四岁的时候刚刚参加了乡试,一手师从大家的端正楷书写的是行云流水、笔锋豪放雄健,也常常有人上门来求,只是他从来都吝啬笔墨。 一行人走的急,又有太阳晒着,十分炎热,陈氏将衣襟稍稍松了些,“对了,夫子还常夸他聪明好学,将来能做大官呢!” 乡下人觉得能做官老爷的都是顶顶明事理,懂学问的,所以夸人学问好都是形容一句日后能做官老爷,姜宁只是想不通既然这么有学问应当专心准备科举才是,为何这般的着急娶亲。 陈氏又接着说道,“六郎是我看着长大,人是个好的,就是运气不好,从桥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吃了药一直不见好,前几天又一直昏睡着,大夫说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纯娘才去你们小河村提亲的。” 见姜宁低头不说话了,陈氏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吓到她了,毕竟谁愿意嫁过去就做个寡妇呢,“你放心,六郎一定能好的,而且纯娘是个心眼儿极好的人,以后也不会为难你,肯定比你在小河村受后娘磋磨要好!” 相公躺床上昏迷不醒,婆婆既心眼儿好,依照姜妍逆来顺受的性子,不是逼到绝处了怎么会投井。 “大娘,我爹说你们陆家村富庶,是不是遍地都是吃的和穿的啊?”姜宁尽量模仿十四岁丫头的说话语气,想从媒婆嘴里套出些实际的话。 陈氏闻言看向坐着的小丫头,这年纪比自己的三丫头还小,未长开的一张小脸被人用黑木棍在眉毛处粗粗的画了两笔,亲娘不在了,想来也没人跟她说过知心话儿,遂温声开口解释道,“都是一样的农田,就是我们陆家村里的田地肥沃许多,又临着大河,取水方便,这才亩产高了一些,其他都是一样的。” “哦”,姜宁上辈子对小河村的印象仅仅是那里的桑树叶长得好,裁缝铺子里的掌柜在收陆家村的桑叶时往往会多给一成价钱。 想来土地肥沃,无论什么都长得好吧。 …… 大宋朝成亲习俗都是男方在酉时末迎新娘子入门,行过礼入洞房就算礼成了,第二日方宴请宾客。 姜宁上辈子从未坐过这么远的轿子,他们一行六人从早到晚一直在路上,甚至连午饭都是在路上解决的。 抬着她的人中途换了两次,她不忍心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轿夫一路抬着她,可他们几人却是极重规矩,不肯让她下来。 一进陆家村,天色已经昏暗,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昭示着这里的土壤确实肥沃。只是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她不曾见到桑树,也不见养蚕的人家。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到永安县至少是两年以后了,说不定是有人在这期间种了桑树,再将桑叶卖到永安县。 也是后来她做工的裁缝铺掌柜要回乡下去,将店面盘给了她,她才知道陆家村盛产桑叶。 那时掌柜的告诉她若是陆家村的来卖桑叶可以多给一成的利,她还不甚理解,只当是掌柜家的亲戚,她得掌柜照顾许久,也乐意送他这个人情。很久以后才知因为陆家村的桑叶一麻袋能比别家多出半袋,品相也极好,养出的蚕结茧时间短,其实是她赚了。 可见陆家村有个极实诚的人在用心做这桩生意,只是她后来嫁入了李家,一应事物皆委托别人去做,未曾见过那人。 “姑娘,前边就是里正家了,这盖头你蒙头上吧!” 陈氏从身上的灰布包袱里拿出个一尺见方的水红色盖头,伸开抖了抖,盖在姜宁头上。 姜宁上辈子是作为妾嫁给李远亭的,一顶小轿从李府侧门进去,自然也没有行过夫妻礼仪。这会儿被一顶红布严严实实的盖住,看不清楚路,只感觉到架子停下来,走过来个男子将自己扶了过去…… 他就是姜妍上辈子的相公吗? 第9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姜宁被人扶着进了一间充满药味儿的屋子,坐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吵闹声渐渐平息。 齐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床边蒙着一块红布稳稳坐着的小丫头,瘦削文弱,一袭素青色窄袖襦裙,肩膀处隐约还透着几块补丁,绣活应该很好,那补丁若不是颜色太过扎眼,完全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终究是她作了孽,替儿子娶进来一个尚未及笈的小丫头。 齐氏扶着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坐起来,拉着他的手,将那丫头的盖头掀起来。 姜宁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皮肤白皙,圆脸宽额,细眉杏眼,头发被布巾包裹的一丝不苟,通身打扮干净利索,一看就知是个勤劳能干的乡下妇人。 姜宁惊讶的并非是她的美貌与干练,而是这妇人的容貌。 若是面皮黑些,额头再添上几道横纹,分明就是上辈子将她的尸骨带回小河村安葬的妇人。 姜宁寻找了这么久的恩人,竟然是姜妍上辈子的婆婆,可是姜妍嫁过去之后并未回过小河村,就连下葬,陆姜俩家人也并未见过面,这妇人是如何认得自己的,又为何会千里迢迢的去替自己收尸? 齐氏掀开盖头见那小丫头红了一双眼睛,殷殷盯着自己,倏忽就落下泪来,急忙用袖口替她擦,“你要是想家,我明天就带你回去?” 这样一个善良大度的妇人,即使家里有一个重病的儿子,姜妍也不至于绝望无助到跳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自己和远在陆家村的这个妇人又有什么关系? 齐氏以为姜宁是没见过六郎这样重病昏迷不醒的人,被吓到了,“你别怕,六郎只是发了高烧,才不省人事的,他以后会好起来的,”说完又递到她手里一个煮熟的鸡蛋,“吃吧,你以后和我一起睡!” 姜宁回过神来,快速打量了下屋里的摆设,靠窗立着的书架上,摆了几本书,桌子上还铺着一套文房四宝,屋子虽小却干干净净,除了简单的家具,再无其他。 这里原本应该是男子的卧房兼书房,如今窗子上贴了喜字,被人静心布置成了喜房,虽然简陋,但看着十分温馨。 “我……”,姜宁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吃吧,吃完去院子里洗把脸!”齐氏重新替儿子盖好了毯子,又指了指小桌子上的一碗白粥。 姜宁今天早上只是吃了个半饱,而且陈氏以为姜家就算不留人吃饭,至少也会准备好几人路上吃的干粮,谁知什么都没有,他们带的干粮自己都不够吃,姜宁自然不好意思要。 赶了一天的路,姜宁早就饿了,于是也不扭捏,起身坐到屋里放着的小桌子处,就着爽口的小咸菜慢慢吃着。 姜宁看齐氏端了一碗晾的温度刚好的药,小心翼翼的往床上躺着的男孩嘴里喂着,只是碗里的药大半都流了出来。 这床上躺着的难道才是陆家六郎,他已经病成这样了? 看来齐氏替他娶个媳妇过来,不仅仅为了冲喜,也是为了儿子生前有个媳妇,死后才能供奉牌位。 床上躺着的男孩,面色苍白,五官还未张开,单就那秀挺的鼻子来说,以后面貌不会太差,就是瘦了些,看身量也不高,左腿还绑着透了血迹的布条,听姜大山说,他与自己同岁,若真就这么死了,也确实英年早逝了些。 姜宁上辈子在后宅里跟人斗智斗勇,虽说她害人从不使毒,但为了防人,为了求子,总爱去李家药铺里转悠,是以各种药方子都看了不少,说是半个游方医也不为过。 不知道上辈子他后来到底有没有被治好,但既然自己遇上了,为了报恩,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只是一碗白粥,但比姜宁上辈子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她做了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莫名其妙回来这些时日,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安安静静看着眼前忙碌的妇人,若是她那早逝的亲娘还活着,也会这样不辞辛劳,耐心细致的照顾她吧。 “您这样喂是不行的,”上辈子李远亭的母亲中风,卧病在床,手脚都不能动弹,是姜宁一日三餐,衣不解带的侍疾。对待这样口不能咽的病人,她最有经验。 乡下人很少有夜晚点灯的,只是这件屋子朝西的方向开了个大窗子,所以这会儿屋里还有微弱的日光,齐氏扭头看向桌子边坐着的小丫头,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是小了的,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手里端着的碗都快赶上脸大了。 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盛了一勺药汤往床上躺着的人嘴里喂,“院子中央的桶里有水,你去洗把脸,碗先放着,我一会儿洗!” 姜宁走过去,坐在床边,在齐氏的注视下伸手托起男孩的头,“您那样喂,他不会咽下去的,”说着掰开了陆景深的嘴,示意齐氏将药汤喂进去,又将陆景深的头往后压,“这样,药汤就能顺着喉咙流下去了!” 齐氏见果然没有药汤溢出来了,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姜宁,俩人合力将碗里剩余的药汤全喂进陆景深嘴里。 “你怎么会这些的?” 姜宁自然不能说,她是在永安县和盛堂学来的,不说她怎么去的永安县,就她一个乡下丫头,和盛堂都不会让她进门,更别提教她这从不外传的喂药方法。 幸而陆家村和小河村相距甚远,俩村人几乎都不相识,她胡乱编了个理由就蒙混过去了。 陆家一共有三间大屋子,堂屋住的是陆家老大也就是里正陆长文一家,东屋住的是陆家老二陆长武一家,西屋才是陆景深母子,虽然西屋最小,但三房只有母子二人,倒也住的开。 只是大房的秦氏是个好生养的,膝下五个孩子,三儿两女,一家七口住在一间屋子里,连转身都困难,更何况陆家大郎今年好不容易定了亲,对方要一间单另的房子。 从议亲开始,秦氏就愁白了头,空地倒是有,可是请人挖地基、盖房子,木材样样都要钱,陆家三房十几口人,每张嘴都要吃饭,哪里还有余钱。 是以姜宁跟在齐氏身后出来,秦氏就坐在院中,一脸不快的盯着二人。 陆家大郎蹉跎到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将要娶的还是个死了男人的新寡妇,就这样还得做小伏低的求着人家。 秦氏自然看不得齐氏这般出去一趟就领回来个乖巧的小媳妇,“纯娘啊,六郎怎么样了?”。 齐氏将桶里的水倒在盆里,姜宁自然极有眼色的蹲下去洗盆里的碗筷。 姜宁见齐氏自顾自的忙着将绳子上的衣服都收了,并未回答她的问话。 难道这一家人并不和睦,坐在院中间的那个刻薄样妇人趁齐氏不在家,逼死了姜妍? 来的路上陈氏大概给自己介绍了下陆家的情况,这个妇人又黑又壮,想来是她口中的陆家大嫂秦氏。 姜宁又偷偷看了两眼那妇人,与齐氏一样的打扮,就是面皮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甚至比上辈子的齐氏还多上许多。 “纯娘,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大郎的亲事不能再拖了,明天要是六郎还不醒……” 话还未说完,从堂屋里走出来个黑脸汉子,秦氏立马站起来回屋去了。 “三弟妹,她就是你给六郎娶的媳妇?” 陆长文皱眉看向姜宁,显然不太满意。 姜宁也不喜欢他打量自己的眼光,像是对待一件不满意的物件儿。 她站起身,装作含羞的模样藏在了齐氏身后。 “恩,小河村来的,”齐氏将衣服递给姜宁,示意她拿回屋里,“这是六郎的亲大伯。” 姜宁抱着衣服,小声的喊了声大伯好,转身就往西屋跑。 身后传来陆长文嫌弃的声音,“这样的能干活吗?” 姜宁将衣服一股脑扔在桌子上,透过窗户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的俩人好像已经说完了话,姜宁只看到齐氏接过来一包东西,道了谢,将地上的盆端起来往这边走。 齐氏见姜宁躲在门后,小丫头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也是应该的,“六郎病的这几日,我都是睡在他那里,你跟我去把床挪过来吧!” 齐氏跟陆景深住的西屋是一大一小两个套间,中间用了一道门帘隔开。齐氏力气大,虽然叫上姜宁一起,但其实姜宁也没出什么力。 姜宁发现自己这个前世的恩人,果真如陈氏口中说的一样,心眼儿极好,自己才刚过来,她已经将自己当成家人了。 姜宁觉得幸运极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恩人,还做了她的儿媳妇,她身上还有娘亲的温暖。 “我以后可以叫您娘吗?” 齐氏干活麻利又细致,不大一会儿就将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原本以为姜宁刚到陆家还不习惯,才十四岁的丫头,想家也是在所难免,本想过两天就将她送回小河村住几天,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 “好!”想了想又道,“六郎的名字是他爹还在的时候请人取的,叫景深,我看庚帖你小他几个月,等他醒了,你就喊他深哥吧,你们能当夫妻处就当夫妻,若是实在合不来,我以后给你添了嫁妆,你再嫁给旁人,好不好?” 姜宁上辈子过得那样伤心伤肺,早就不想这些情爱之事了,重活一辈子她只想过一过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用每天困在繁琐的规矩下,不用费尽心机讨好李府每一个人,也不用绞尽脑汁防着有人害她…… “我哪也不去,我就守着您!”,姜宁脱了鞋,和齐氏一起坐在床上。 ps: 陆景深:终于盼来了媳妇,可媳妇掰我的嘴,还喂我这么苦的药。 姜宁内心os:哼,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我实在没有兴趣,夫妻是做不成了,看在恩人的份上,做个兄妹吧,不妥,我实际年龄大他许多,其实唤一声姑奶奶,我也受的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第10章 刮骨剜肉 当天夜里齐氏听到隔壁‘咚’的一声,自陆景深发病以来,她夜里就没睡踏实过,是以第一时间跑了过去。 陆景深是疼醒的,左腿传来深入骨髓的疼,他仿佛还被人一会儿拿在笼屉上蒸,一会儿扔在雪地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尤其汗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让他有一种被束缚,动弹不得,深深的无力感…… 姜宁人皮实,在哪都能睡得安稳,又陡然认出齐氏,心里踏实,是以完全没听到夜里的动静。 只是她醒过来的时候,透过窗子看到院子里围了许多人,齐氏低着头坐在院子正中,周围的人仿似在指责她。 姜宁急忙从屋里出来,脸都未洗,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母鸡护崽似的将齐氏护在了身后。 众人看姜宁跑出来,伸手反而将齐氏护在身后,都惊讶的愣在了当场。 齐氏起身,将姜宁拉了回来,示意她赶紧回屋去,姜宁自然不肯走。 “我早上还没给六郎喂药,你去帮我看看药熬好了没,大夫说了,他的药得按时辰吃。” 姜宁摇了摇头,无论陆景深怎么样,齐氏不能有事。 人群里坐着个花白胡子,穿一身灰布短褐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这会儿慢悠悠的开口道,“纯娘,这丫头今天是一定要送走的,你就别管了!” 姜宁一头雾水,他们说的是她?可是她刚来陆家村,谁也没得罪过呀,再说他们要把她送到哪? “昨儿她已经跟六郎成亲了,现在是六郎的媳妇,没有六郎发话,她哪都不能去!” 齐氏看着温软,却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是个认理儿的倔强妇人。 “可她一来,六郎就发了病,这丫头明明就是个祸害,就算六郎醒了,她也不能留在家里!” 陆景深又发病了? 姜宁昨天看过他的病症,只是摔断了腿导致后续的发烧,一直喂不进去药又引起了炎症,才会昏迷不醒。 按理昨天吃了药 ,今天一早就该醒了的。 这些人难道是把她当成是害陆景深加重病情的不祥之人? 姜宁见齐氏绷着脸不言不语,她应该和这些人的想法不一样吧? 人群中又有人开口,“纯娘,六郎是我们陆家村的希望,你可不能害了他啊!” 村里其他人也开始附和,似乎认定了姜宁就是过来害陆家六郎一样,而且还得了手。 姜宁虽然不想给齐氏添麻烦,可总得先保住命才能谈报恩的事。 “娘,要不我先回小河村吧!” 齐氏没发话,只是拉着姜宁的胳臂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刚嫁进来就被婆家赶回去,她名声就算全毁了,再说六郎发病,自己走不开,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路。 没想到陆家村人不依不饶,“不行,这种不祥之人,一定得按照族规处置!”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又开始附和,姜宁不知陆家村族规要怎么处置她,但看这些人的恶狠狠的神情,想来是不会好过的。 人群里最大的一个声音,吵嚷着现在就得处置,姜宁循声望过去,是个穿着邋遢的男子,仔细看还秃了半边头,发际线冲天高,长相奇丑,嘴角生了口疮,流出的脓水明晃晃的看的人想呕。 实实在在是面丑心也恶! 姜宁看见院子里的众人都望向一开始说话的老人。想来按照族规处置是一件大事,得有人做主才能执行。 齐氏站着不言不语,姜宁怕她顶不住压力,真的会跟他们一样认为自己不祥,会把自己交给他们。 毕竟自己一个外村的,势单力薄,到时候就算他们想杀了自己,她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良久,老头拄着拐杖对着地上敲了两敲,施恩一样,对着齐氏发话,“明天若是六郎还不好,纯娘,你就别拦着了,”说完看向秦氏,“长文媳妇,你看着点,别让她偷偷跑了。” …… 陆家六郎腿上的伤果然炎症加重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显然剂量不够,所以他病情才会这么严重,若是再拖下去,不仅他这条腿保不住,还有可能丢了性命。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腐肉挖去,用上好的金疮药止住血,再慢慢休养上一年半载。 只是不说能不能请来能挖腐肉的大夫,单这止血的金疮药怕是齐氏都买不起。 但,如今她的命跟床上这昏迷不醒的少年绑到了一块。 “娘,深哥的腿是怎么摔的?” 齐氏手里捧着一个小陶罐,正从里面挖出药粉,闻言,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那天下午跌跌撞撞的回来,满腿的血,说是脚滑从桥上掉了下去,接着就昏迷不醒了。” 看来跟陈氏说的差不多,这件事应该跟姜妍没关系。 “娘,陆家村族规是要怎么处置我啊?” 齐氏放下陶罐,摸了摸姜宁的头,“你放心,娘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我知道六郎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这丫头还是自己做主娶回来的,就算跟六郎命数不合,也是自己的错,要动用族规,也该先处置自己。 姜宁对着齐氏甜甜笑了笑。 心里却在想,乡下人打一口井不容易,族规应该不会是让人淹死在井里。 看来姜妍投井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姜宁见齐氏挖了一大勺白色药膏敷在了陆景深的左腿伤口处,那伤口已经溃烂发炎,流出的脓水糊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看着十分狰狞恐怖。 “娘,我有办法治深哥的腿,家里还有钱吗?” 按照陆景深现在的状况,再没有人给他治病,别说腿,命都保不住了。 她虽然没有把握治好他的腿,但能救他的命。 “你想干什么?”齐氏拿了块新帕子正在替陆景深包扎。 “将腐肉剜去,用上好的金疮药止血!” “你说什么?”齐氏震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时下,就算游方医,也不敢从人身上剜下这么一大片血肉。 姜宁握上齐氏的手,镇定道:“娘,能救深哥的命,你会让我做吗?” 以她在和盛堂见到过的病例,为今之计,唯有剜肉。 她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替陆景深医治的,亦或者他就这么死了,既然如今还没有更好的人选,这辈子就由她动手吧。 齐氏盯着姜宁,她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看身板完全就是个孩子,让她如何把儿子的命交到她手里。可是姜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甚至就要点头答应了。 “娘知道你想让六郎好起来,但你不是大夫,不懂医术,我不放心……” 姜宁正要开口继续劝说,床上的人突然就醒了,仿似忍着剧痛说出两个字,“娘,剜!” 吓了正在争论的俩人一跳。 齐氏抬头,儿子已经又晕过去了,仿似刚听到的只是她的幻听,她看着儿子左腿的伤口,不过半日,腐烂已经又扩大了一圈,咬咬牙,站起身,从外间拿了几个椅子摞在一起,在房梁上摸了一会儿。 姜宁见她拿下来个小银锁,仔细吹掉上面的灰尘,摩挲了一会儿,才拿帕子包了塞进怀里。 齐氏走到床边,用手抹掉儿子因疼痛,额头生出的汗水,对着一旁坐着的姜宁道,“我去买药,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姜宁见她眼眶已经发红,那银锁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自己身上也没有钱。 “您再帮我带个话……”姜宁凑到齐氏耳边轻声说着。 又指了指她怀里的银锁,“娘,那个银锁您别当死契,我以后会给您赎回来的。” 齐氏闻言扯了个笑容,没再说话,出去了。 …… 姜宁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本身不是医者,没有接触过外伤病人,是以看着陆景深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发怵。 齐氏拿了缠了布条的木棍放在陆景深口中,又压住陆景深的腿,眼神示意姜宁可以开始了。 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姜宁已经尽量将刀磨的锋利,还在他腿窝下方紧紧扎了一圈布条,以防出血太多。 连皮带肉,并不是那么好剜的,所幸姜宁力气大,刀口锋利,她又下了狠劲儿。 陆景深大约太疼了,齐氏压制不住他,抬腿狠狠踢了姜宁一脚。 刀锋错开,在姜宁手上划了一刀。 齐氏眼眶里含着的泪水,眨巴着就掉了下来,为了疼得浑身颤抖的儿子,也为了姜宁。 …… 陆家老八如今不过六岁的年纪,在地里闹起了肚子,满地的打滚,程氏只好先带他回家。 乡下人养孩子大都是放养,生了病先熬一熬,实在熬不过才会请大夫。 这种情况一般是他自己偷吃了什么东西,孩子胃小,就算真是误吃了有毒的食物,吃一碗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蒲公英草煮的热汤,再稳稳的睡上一觉,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是以程氏回家的时候,手上就拿了一把新鲜的蒲公英草。 “哎呦,不得了了,新媳妇怎么流血了?” 程氏手里还抱着陆家八小子,看到屋里正在清洗伤口的婆媳俩,放下手里的孩子,就围了上来,一嗓门嚎的整条街都能听到。 齐氏急忙解释道,“二嫂,她就是不小心刮了一下,你别嚷嚷。” 姜宁明白齐氏紧张的原因,永安县也有这个风俗,新媳妇进门头三日,若是见了血,都是不吉利的。 “这那是刮了一下,你瞧她……”程氏指着姜宁手上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显然不准备就此罢休。 “二娘,你眼花了,那是深哥的血。” 程氏眼睁睁看到的,就算她这会藏在衣袖里,只要伸出手就会被人看出来。 “就像昨晚上,我明明看到隔壁陆七爷递给您一包东西,娘也说我眼花了呢!” 陆家这一大家子,有一堆儿小的要拉拔,秦氏又管着小库房,日常零花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恰程氏是个爱美的,嫁进来之后连廉价的胭脂水粉都用不上了,而那陆七爷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递的时候也不过摸个小手,揉一把□□,是以程氏觉得自己这行为也无伤大雅,这么些年就过来了。 如今陡然被姜宁戳破,程氏脸上自然挂不住,又看齐氏立在一旁不言不语,想来她早就知道了…… 程氏讪讪的放开扯着姜宁胳膊的手。 第11章 祸害 齐氏做饭并不算好吃,何况家里也没有油水,姜宁前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顿饭若放在那时,定然一把扔了筷子。 她虽换了个芯子,但这身子倒十分适应。 在陆家,纵然她盛了两大碗的野菜面,也没人拦着她。 是以这几天她都吃的很舒心。 姜宁从厨房端了陶盆,蹲在院子开始捡药渣。 往常吃完饭,只有陆长文两口子坐在院里拉拉家常,其余人都会回去早早歇了。 姜宁觉得那个一直坐着的陆家大郎肯定有事要说,所以她寻了个小板凳,就坐在院子正中,慢悠悠的又开始择菜。 “娘,小娥想让我陪着,明儿个去趟镇上,买些绣线。” 这是要钱了。 上辈子自林氏死后,李远亭一直没有再娶正妻,李家没有主母,合该她这个资历最长,膝下又养着嫡长子的姨娘管起李家库房,只是李老太爷将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林姨娘。 林姨娘是林氏娘家的堂妹,明着不敢怎样,私下里却没少苛责,冬日少炭,夏日少冰,就连饭菜也常常不够新鲜。 她那时才对李远亭彻底死了心,渐渐对正妻之位也没了兴趣,所幸好好经营起自己名下的那间裁缝铺。 李承谦也会朝她要钱,因着她素日对他一向严厉,是以他要钱总是拐七八道弯,不像陆大郎这般还未开口,就让人猜的七七八八。 秦氏瞥了一眼蹲着摘野菜的姜宁,又看了眼东西两屋闭着的房门,“你俩的事也快了,她是该绣些帕子。” “那,娘……” 秦氏继续说道,“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倒腾不出来一间屋子,你问问她,后山上那间茅屋,她愿不愿意去住,要是愿意,我跟你爹过两天就去收拾收拾,你俩也能在重阳前边就把事办了?” “娘,那屋子太破了,而且……,反正我不要!” 陆家统共三间屋,住了十几口人,陆家大郎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就因为屋子破,就要带着媳妇和父母兄弟挤在一起? 姜宁放缓搓洗的节奏,竖起耳朵,听秦氏怎么说服陆大郎,实在不行,她也是能去帮忙劝说上两句的。 不料,秦氏却起身回屋了。 陆大郎跟着也进了。 结束了,秦氏这是去取钱了? 院子里仅余陆长文和加快搓洗速度的姜宁。 东屋里孩子多,往日都是孩子不肯睡,打闹的声音,如今却也静悄悄的。 劳累了一天,程氏没精力去管教他们,干脆一人给颗糖,催促着早早歇了。 院子里有一丛郁郁葱葱的伤力草,乡下人眼里除了庄稼和瓜果蔬菜,其余一切都是杂草,姜宁想这草定是有人专门种的 。 也是到了永安县很久以后,姜宁才知道这草若是晒干了,是极香的,放到香袋儿里,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清香。 齐氏按照姜宁教的方法喂儿子喝了药,又替他把腿上渗出血的布条换了新的。 看着儿子瘦的皮包骨的脸颊,又想到白天老族长的话,叹了口气,只盼着儿子能早点醒来。 一出屋门见姜宁坐在院子里忙活,连忙走过去,“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这些放着我来,去睡吧。” “娘,不碍事的。” 她刚嫁进来就什么都不干,别人说她是个懒媳妇就算了,只是齐氏免不了要被人议论,说她连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都调教不好。 陶盆里也不过是姜宁嫁过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和齐氏做完饭放在桌头的头巾。 姜宁下午见齐氏洗过衣服,这些搓洗的东西放在哪里,她已经一清二楚了。 齐氏一边拧干手里的衣服,一边说,“明天我得去地里,你就在家待着,若是别人为难你,你就把门关上,什么也别管,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我跟您一起去地里吧,在家我都是要下地的,您别看我身量小,一把子力气呢!” 这会儿地里的活计,也不过是除草施肥,她前世在姜家的时候,能闷头做上一天。 “家里地少,用不到你,你就在家照顾六郎吧!” 齐氏将陶盆里的水泼到那片种了伤力草的土地上。 沾了水的伤力草,越发青翠。 “娘,这里怎么种了一片杂草?” 西屋旁边的空地上,一共只能分出来这么一小片能种蔬菜的地方,一半都用来种这种在乡下人眼里没什么用的杂草了,姜宁有些好奇。 “这草味道好闻,风一吹刚好飘到六郎的窗前,他读书辛苦,能提提神儿。” 姜宁想上辈子的自己,提起李承谦时,大概也如齐氏提起陆家六郎的神情一般。 自豪骄傲,与有荣焉。 如今陆景深这样,齐氏心里一定不好受,于是开口安慰道:“娘,你放心,深哥的病一定能好起来,到时候他还去读书,一定能挣个官老爷回来!” 齐氏顺手从菜地里摘了个黄瓜,用桶里的水洗了洗,将黄瓜递给姜宁,笑着道,“好,以后你也是官家娘子了!” …… 睡到半夜,东屋那边传来声响,程氏鬼哭狼嚎的闹醒了一家人。 姜宁素来是个淡泊的性子,不凑热闹,只是上辈子身在李府,她不得不伪装成个热心的妇人,和府里那些个姨娘虚与委蛇。 “娘?” 齐氏已经坐在床边穿袜了,回头,“是你二伯娘,你别起了,我去看看!” 这一家三个妇人,秦氏寡言少语,却最是自私精明,程氏爱贪些小便宜,没啥心机,但泼妇行径,什么都做的出来。 齐氏古道热肠,当真是个实诚的妇人。 姜宁怕齐氏出去被两个妯娌欺负了,也跟着起身,穿了鞋袜。 一到院子里,就见程氏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陆家三丫,旁边的秦氏正在往陆三丫额头上抹药。 不知药里搀的什么,黑乎乎一片,与血水混在一起,一股子腥味。 “大嫂,这满头的血,怕是止不住了,不如请个大夫?” 秦氏忙活着将手里的药草敷上去,流出来的药汁沾了陆三丫满脸,衬的伤口颇狰狞。 “这三更半夜的,去哪儿请大夫,别担心,能止住的!” 还未等姜宁拦,齐氏已经进屋将那瓶上好的金疮药拿了出来。 “纯娘,这是什么?” 秦氏光是看瓷瓶上方方正正印着的三个小字,就觉得这东西价格不菲。齐氏哪里来的钱? “是止血的药,快给三丫敷上吧,伤在头上,可马虎不得!” 一旁的程氏,连忙将陆三丫额头上原先敷上去的黑膏药全擦了,又沾了清水,将伤口清洗干净…… 姜宁原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一大早,陆六郎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烧,嘴里已经开始说起胡话了,只是这胡话也好笑。 竟是前世李承谦背过的一篇文章。 还记得那时候李承谦还只是个九岁的孩童,刚开始学做文章,期间半年,总无进益,夫子就让他背历届文科状元的应试文章,其中就有陆景深嘴里的那几句。 姜宁替陆景深换了额头上滚烫的帕子,又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看着是恐怖了些,好在熬过去,这命就算保住了。 突然院子里进来几个人,拿了绳子,连招呼都没打,进屋就直奔姜宁。 齐氏原本在灶间做饭,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 “三婶子,您别拦着,这是个扫帚星,得按族规处置,咱村里才能重归安宁!” 领头的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一身黑布短褂,极有力气,一只手抓着姜宁的肩膀,另一只手提了绳子就要往姜宁身上绑。 “宁丫是我给六郎娶的媳妇,合过八字的,你们不能带走她!” 齐氏伸手挡在姜宁前面,手里还拿着个烧火棍。 这一圈儿的小伙子小时候都吃过齐氏给的麦芽糖,喝过齐氏亲手煮的野菜汤。 这会儿自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前。 “纯娘啊,这丫头跟六郎合了八字,可跟咱老陆家不合啊!” 齐氏见陆长文进门,放下撑着的手臂,正想开口,让这个身兼里正的大哥赶人,却没想到他一进门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想,她一进门六郎就发了病,昨儿八郎和三丫也接连遭来横祸,这么多事赶在一起,不是巧合说的清的!” 见齐氏还不松口,靠近两步,继续小声说道,“现在还只是我们老陆家,以后若是村里其他人家也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可她才十四岁,我……,不如我送她回去?” “进了陆家村,就是陆家村的人,她不能回去!” 陆长文接着道,“不过也能请个驱鬼的道长,到时候她身上干净了,也是能在陆家村住下去的,只是你也知道,咱家没有这么多钱。” “请个道长,要花多少钱?” 当银锁的钱还余下一百五十文,若能请个道士回来做一场法事,将姜宁留在家里,也是值得的。 陆长文伸出两根指头,“至少得这个数。” “两百文?” “两百文哪里请的来,至少二两银子” “怎么这么贵?” 二两银子是陆家这样的人家一年的花销,姜宁看得出,这个陆家大伯大约知道齐氏手里还有银钱,这是讹钱来的。 陆长文挥手让那几个青年出去,又示意姜宁也出去,只是姜宁装作看不懂,怯怯的立在齐氏身后,还拽着她的衣袖。 陆长文瞟了一眼面黄肌瘦,木木讷讷的姜宁,也没再赶她,低声说道,“纯娘啊,家里的钱都是你大嫂管着,咱家也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我知道你手里有钱,” 齐氏连忙道,“不是我不交给大嫂,……” “我知道,是三弟临走前留给你的,我也不是非要让你交出来,只是既然你有这个钱,银子哪有命重要,说不定你在屋里做一场法事,六郎就醒了。” “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的钱,有没有便宜些的?” 齐氏为了儿子的病,早就用完了相公临死前给她的体己,屋里能当的东西也已经当完了。 陆长文环顾屋内四周,西屋比起自己的堂屋,确实不算大,但墙壁四周被齐氏细心的围了一层花布,屋内家具摆放的亦十分整齐,这屋子还是个套件,到时候中间一封,就是两间屋子。 六侄子躺在床上,无知无觉,有气进没气出,唉,他那个早逝的三弟终究是个没福的。 “那你还有多少钱,我尽量去找找吧,只是这便宜的道长……” “无妨,能驱鬼就成,我这里还有一百五十文,大哥,你就看着找!” 姜宁轻轻叹了口气,齐氏这般信任家里人,早晚叫这一家子榨干。 或许那一百五十文给出去,就真的榨干了。 第12章 分家 “娘,道长都是大慈大悲之人,如果咱们家真的有邪魔鬼祟,道长分文不取就会过来的!” “你懂什么,谁家做法事不要钱的?” 齐氏以为姜宁是心疼钱,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从陆六郎的枕头底下摸了个荷包,就要递给陆长文。 姜宁一把抓了过来,“娘,这钱你给我,我保证能请个好道长!” 齐氏惊讶,“你去哪请?” “纯娘,不成,她身上本就不干净,这道长不能让她去请!” 齐氏自然也不赞成,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平日根本就不可能出过远门,她不放心她去。 “听话,把钱给你大伯!” 姜宁从钱袋子里取出二十文,“娘,去县里请,只要二十文!” “二十文,你能请来人?” 陆长文眼睁睁看着姜宁将荷包里剩下的钱递给了齐氏。 “大伯,我不方便出门,麻烦您跑一趟吧!” “我可没脸拿二十文去请人!” “那道长姓李,就在县门口摆摊,您可以打听打听,在县里极有名,您去了,就说您知道银娘的下落,其余什么也别说,他会跟着您来的。” “这钱是给您雇车的,麻烦大伯快去快回!” …… 姜宁上辈子在裁缝铺做工的时候,有一日遇见个上门的道士,以为他想要缝制一套道袍,极热情的将他迎了进来。 连着介绍了好几种料子,他却一种也看不上,只盯着门口的一套问是谁缝的。 姜宁那时记性好,自然记得铺子里的衣裙都是谁做的。 恰是那道士出走的妻子,银娘。 他们原有个多病的儿子,于是抱了孩子到处寻医,有一日走到永安县附近,俩人起了争执,银娘以为相公不想再为儿子治病,就抱了孩子一人走了。 一个妇人带着个多病的孩子,就在永安县附近的村子住了下来,那时裁缝铺的掌柜偶尔会去乡下收些衣物来卖,银娘就靠这个度日。 那时的姜宁,利索聪慧,掌柜的偶尔也会让她去收,乡下路远,她有时还会在银娘家里借住,时日久了,俩人也生出些友情。 对于银娘的遭遇,她那时还同情过。 是以从那道士口中听到的却是另一种说法,便断定这其中有所误会,遂领了那道士过去。 俩人见了面,那道士颇诚恳的解释了几句,能待在永安县寻找那么多年年,定也是用了心的。 后来二人哭哭啼啼的抱在了一团,竟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生生叫一场误会给拆散了。 如今让他二人早些见面,以免蹉跎那许多年,她也算做了一桩善事。 …… 齐氏想要留那好心的道长吃顿饭,再替他将身上的道袍缝一缝,却没想到他从屋里出来就走,怎么都拉不住。 “娘,让他走吧,银娘是他的娘子,他们夫妻已经很久没见了。” 齐氏从灶间装了半袋子的花生,一把塞了过去,“道长帮了这么大的忙,不能空手回去,这是自己种的,不值钱,您带着路上吃!” 张祁见姜宁点了点头,接过去,夹在左胳膊底下,拜礼,推开门就走。 …… 午饭是姜宁做的一大锅面条,陆家人一人一碗,自己寻了凉快的地方,蹲着吃。 秦氏端了碗,走到齐氏跟前,“纯娘,一早就说好了的,六郎的药得停了。” “可六郎眼看就要醒了,大嫂,再吃几副吧。” “这都吃了多久了,再说,我管着家,全家的粮食和银钱是不是应该都在我这儿?” “大嫂,你听我说,那一百五十文是……” “好了,我也不问你那钱哪来的了,你也不用交到我这了,我知道当年老三给你留了一笔钱,你不愿意给,我也理解!” “大嫂……” “只是咱们一大家子,单单供六郎一个读了那么久的书,如今连给大郎二郎娶媳妇都没钱。” 齐氏沉默。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六郎这病怕是不好了,我就想着他这屋子能不能先借给他两个兄弟?” 秦氏说完,紧紧盯着齐氏。 若是陆六郎真的没了,那屋子确实应该交出去,齐氏寒心的是,如今六郎还在,他们已经开始打起屋子的主意了。 “你要不想借,卖也成,我给你拿些钱,六郎还能再吃上几天的药,或者你给他打口好棺材?” “大嫂这是想把我扫地出门了?” 齐氏已经咽不下嘴里的面条了,她是个孤儿,没有兄弟姐妹,一嫁进来就把秦氏和程氏当做亲姐妹,大哥二哥也当成亲大哥,就算当年四郎夭折,她也没怪过任何人,如今,他们竟然要这么对她。 “话也不能这样说,不如这样,后山的茅屋,你们就先去住一段时间,等大郎二郎成了亲,你再回来?” “大嫂何必这样麻烦,不如趁着这会儿分家吧。” 秦氏脸色难看。 “我也不要别的,村头那五亩地是三哥拼死挣回来的,你得给我!” “齐氏,六郎若死了,你可什么都得不到,我们能拖,你可拖不起!”秦氏气急败坏的开口道。 “就算六郎躺在床上,只要他还有气儿,闹到老族长那,分家可不止这些!” 陆老三当年救过老族长,这事儿若真的闹过去,秦氏知道,自己得不了便宜。 原以为齐氏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却是个硬柿子。 只是如今家里一共十亩田,又另租了十亩,才将将够一年的吃喝。 骤然拿出五亩来,秦氏不舍得,于是端了碗,气鼓鼓的起身。 …… 姜宁揭开陆景深腿上的布条,夏天天热,以防伤口发炎,得让伤口时时通风。 只是乡下人习惯在伤口上蒙上布条,觉得这样就能让药膏发挥更好的疗效。 姜宁见齐氏进了屋,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娘,怎么了?” “无事,六郎如何了?” 姜宁若无其事的绑好布条,“结痂了,想是过几天就能醒了。” 齐氏替儿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摸着他身上凉凉的,想是出了一身的虚汗,又取了帕子替他擦着。 姜宁见齐氏并不避讳她。 床上的男子如今也不过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长期埋头苦读的原因,身体还未发育,再者她早已不是纯情少女,曾亲手养大过一个孩子,遂帮着齐氏一起替他擦起身子来。 “我给你收拾了东西,你回小河村去吧!” “娘,我不走。” 齐氏从柜子里抖落出来一块蓝底白花的花布,将姜宁嫁进来穿的那身衣服放了进去,又从柜子里拿了一身棉衣,“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我的棉衣,给你穿吧。” 肯定是秦氏跟齐氏说了什么,或许上辈子姜妍就是这么死的。 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陆家村的人全都将她当成鬼祟,她身染重病无钱医治,良善温和的婆母又赶她走,小河村也容不下她,所以她跳了井,死在陆家村。 “娘,道长说了,我不克人……” “不是你的原因,是你大哥二哥要成亲了,家里住不下,所以你先回去?” 家里怎么可能住不下她一个小丫头,肯定齐氏和陆景深也要离开。 “娘,我去找他们!” “站住,让你走你就走,再不听话,我就替六郎做主休了你!” 姜宁扑通跪在了齐氏面前。 “娘,您别赶我走,我要是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打死可能不会,但她肯定再也出不来了。 姜宁跪行至齐氏面前,又抱住了齐氏的大腿,哽咽道,“我什么都不怕,娘去哪,我就去哪!我也听话,我不去找他们了!” 齐氏叹了口气,将跪在自己脚边的小丫头拉起来。 “收拾收拾,我们一起走。” 婆媳俩还要抬着陆景深,只能简单收拾了两个小包袱。 陆长文请了族里几个老人,这会儿还有陆家二房的人在。 秦氏拉着脸,端着个簸箕蹲在堂屋门口,见齐氏出门,斜了一眼,低头继续搓着簸箕里的粟米。 陆长文手里拿着张文书,站起身,朝齐氏走来。 “你既然要分家,今天就当着族里叔伯们的面,把话都说清楚了,村头那五亩地都给你,这两间屋子我得收回来,这是地契。屋子没有契约,今天就请在座的各位叔伯做个证,以后这个家里就没有六郎的东西了。” 齐氏放下手里的包袱,接了地契。 “纯娘,你也别怪我。” 陆长文也是没有办法,底下俩孩子年纪大了,若是还不成亲,村里人也会戳他脊梁骨。 三弟当年对家里贡献最大,可他死的早。 齐氏没再说话,也没开口求人,跨上包袱,转身背了陆景深就出了陆家宅院。 陆家村坐落在一处小山坡下,依山旁水,风景秀丽。 齐氏出了陆家村就一直朝北走,山路难行,姜宁想换一换她。 可那个倔强的妇人,咬牙背着儿子,一声不吭,坚定从容的朝前走着,从太阳西斜走到月牙儿弯弯。 直到眼前出现一处破落的茅草屋。 “娘,我们以后就住这吗?” 齐氏安顿好儿子,见姜宁俏生生的站在那儿,眼里没有害怕,仿似带了一丝惊奇。 见她这般,齐氏也想开了,不过是远离村庄,以后儿子读书也清净许多。 笑着点了点头,“嗯,虽然破了些,我们娘俩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姜宁跟着齐氏走了半夜的山路,她虽然一言不发,但姜宁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此时见齐氏露了笑容,姜宁也甜甜开口道,“这地方极好,向下就能是陆家村,屋后还有一汪清泉,院子这样大,我们以后不仅能种些瓜果蔬菜,还能给深哥种一片伤力草,也给娘种一片月季花!” 第13章 后山茅屋 屋子久不住人,院子里的杂草都有一人高了,俩人利索的收拾出来一条小道,也将屋外一圈的杂草都拔了。 这茅屋虽破,以前也是住过人的,姜宁从屋后的池子里打了两桶水,将厨屋里的一口大锅和水缸都刷洗干净。 齐氏去茅屋后边的酸枣树上摘了一把果子。 俩人凑合着蒸了些酸枣山芋头。 姜宁兑了盆温水,“娘,明日再收拾吧,您泡个脚,咱早点睡?” 已经入了秋,山里夜间还很冷,茅屋里又潮,引来许多虫蚁。 齐氏这会儿正拿了草木灰洒在屋里,热烫的未燃烧尽的木块,落在地上,不仅能驱赶蚊虫,也能祛湿气。 俩人收拾了半夜,她也确实累了,点点头,坐在门槛上,脱了鞋袜。 姜宁借着月光,看到齐氏脚上冒了几个水泡。 只是她仅仅是小心翼翼的搓洗干净了脚上的泥土,并未多做处理。 甚至都没有擦干脚上的水珠,就合衣躺了下去。 这水泡一定要扎破,挤出里头的脓水,才好得快。 姜宁起身,从在陆景深衣袖里拿出他那把尖刀。 蹲在齐氏脚边,“娘,这水泡得处理了,要不您明天下不了地了!” 齐氏蜷了蜷腿,摆摆手,示意姜宁放回去,她不愿意用儿子那把精致的尖刀,和花了大钱买回来的金疮药。 “您要是倒下了,我和深哥以后可怎么办啊,您就让我给您挑了吧。” “不过几个泡,咋就要死要活了,不碍事的,明天就好了。” 姜宁拗不过她,而且这黑灯瞎火的,不去院子里,她也看不见。 …… 茅屋年久失修,屋顶一层薄薄的茅草半挂在房顶,透过缝隙还能看见满天繁星。 陆景深虽然瘦,但他很高,十五岁的少年郎,再瘦也有百来十斤。 齐氏就这么背着他,没怨过任何人,没喊过一句累。 一如那时,她也是这么背了自己的尸骨,走了不知多远的路。 姜宁对上辈子的记忆,最深的就是跟着齐氏走在路上,她没有感觉,只能被动的跟着尸骨前行。 一人一鬼,一路无言。 她很少歇息,即使夜间也在赶路。 那时她的脚上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破了再磨上一层,直到麻木了,感觉不到疼了? 她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去替一个无缘无故的女人收尸的。 而且她一个乡下妇人,如何知道永安县富户家里将一个做妾的女子抛尸在了何处。 床上的陆六郎似乎疼得厉害了,一直在颤抖,齐氏睡的沉,并没有听见临时搭上的床板吱吱嘎嘎的声音。 姜宁起身,从厨屋里端了一碗热水,并捣碎进去一个山芋头。 睡了这几日,也快醒了吧。 陆六郎一双瘦削苍白的手紧紧抠在床沿,姜宁已经能看见上头深深划过的几道指印。 姜宁上辈子摔伤过手腕,那时还有上好的止痛药膏,夜间也免不了被疼醒。 何况陆景深这般剜过肉,断过骨,她可以想像这疼痛该有多么锥心刺骨,难以忍受。 扶他起来,姜宁用勺子先舀了半勺水,准备先让他润润唇。 没想到男人这时突然清醒了,伸手抓了姜宁的手腕。 “你是谁?” 声音嘶哑,声线低沉。听在耳中,不像十五岁的少年,还莫名有些熟悉。 “我叫姜宁。娘说,让我叫你哥。” 陆景深疑惑,他最近昏昏沉沉的,隐约仿似听到过娘和他说,要替他娶个媳妇。 只是,怎么是她? “喏,你醒了,就把这个吃了吧!” 陆景深在姜宁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依靠在床边的墙上,见齐氏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陆家。 “怎么到这里来了?” 姜宁撇了撇嘴,齐氏不肯说,但她猜的出来是陆家那两个伯父,逼迫着要赶齐氏出门。 但陆景深断了条腿,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以免他知道了,反而惹得齐氏担心,摇了摇头。 觉得他可能看不见,“家里分了家,娘说,咱们以后就住这里了。” 陆景深没再说什么,端过碗,就慢慢吃了起来。 姜宁替他重新上了一回药,伤口正在愈合,免不了要再疼上一段时间的。 这里潮气重,蚊虫也多,还是替他绑了起来。 他吃完就强撑着要下来,换齐氏上床去睡。 “你身上有伤,就睡这吧,我和娘一起睡,地上铺了棉衣,还有一层茅草,不冷!” 其实她怕齐氏湿气入体,茅草底下还仔细铺了一层没有火星的草木灰。 俩人团着睡在墙角,四周的风也吹不过来。 姜宁觉得比在陆家温暖舒心多了。 陆景深依旧挣扎着要下来,仿似睡在床上多大的罪恶一样。 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姜宁用了劲儿,一把将陆景深推到了床上,小声恶狠狠的道,“好好睡觉!” …… 一夜无梦,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姜宁醒来的时候,太阳投过东边的窗台,照进屋子空地上。 她看见就在空地上盘旋着一条翠绿的拇指粗的大蛇。 吐着芯子,慢悠悠的朝姜宁这边前行。 “啊,……” “别动!” 姜宁已经起身往陆景深那边跑了,她腿脚灵活,几步就要跨到床上了。 只是那青蛇更加灵活,一口咬在了姜宁的腿上。 …… “不是让你别动吗?” 你面前有一条虎视眈眈的蛇,随时准备张口咬你,你能不怕吗? “没毒吧?” 伤在后腿上,姜宁看不到,不是很疼,应该就只是常见的菜花蛇。 “恩,以后小心点!”陆景深替她将裤腿拉下来。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其实这种蛇,乡下很常见,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 “娘应该在锅里留了早饭,你去端来吃了吧!” “她去哪了?” “不知道。” 其实陆景深也是刚醒,地上只有姜宁一个人还在睡着,齐氏并不在家。 姜宁懊恼自己睡的太死了,齐氏身上如今只有一百三十文钱,肯定是去买粮食了,她脚上的水泡还没好,这一来一回肯定又得磨上一层。 说是早饭,其实是煮的野菜,昨天只是运气好,才挖到两个山芋头。 野菜里连盐都没有,又苦又涩,不是为了活命都咽不下去。 倒是陆景深吃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是山珍海味呢。 姜宁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想着怎么也得去接应接应她。 “你知道卖粮食的地方怎么走吗?我去接一下娘。” 陆景深盯着她,没出声。 姜宁也是糊涂了,只有县里才有粮店,乡下哪有卖粮食的,各家自己都不够吃呢。 可若没有粮食,他们三个就得全都饿死在这儿。 姜宁料定齐氏是去筹措粮食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只能往陆家看看了。 “娘说这里会有野兽出没,我给你把门关上,你就待在屋里别出去!” 说完,姜宁拿了墙角立着的一根粗树枝,就关门出去了。 徒留身后男子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 她要一个人下山?刚不是还怕蛇吗? …… 陆家村背靠一大片荒山,村民有时会上山砍柴,打些野味,扛到镇子上叫卖,也有不怕路远的,挑到县里卖。 但其实这些都赚不了几个钱,也就是农闲的时候,多个赚钱的门路。 陆家村人上山,大都从村口的小路进去,而且为防村里幼童跑进去迷路或者被野兽伤害,沿路都有标记。 如今姜宁走的这条小道,崎岖陡峭,路边长满了野草荆棘,应是废弃了很久。 也不知齐氏一个柔弱妇人,怎么会知道这条路和山上那间茅屋。 不过一晚上,陆家已经开始重新修葺房屋了。 姜宁见原先齐氏和陆景深住的西屋,陆家几个成年的小辈,光着上身,正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那片郁郁葱葱的伤力草也已经被人拔了,扔在门口。 齐氏并不在里面。 姜宁捆了门口的草,背在身上,从陆家门口走过。 上辈子逼死姜妍的凶手,她不会放过他们! 姜宁先找到了去小河村接她的陈氏家里,得知齐氏并未来过。 只是与齐氏交好的妇人,心眼儿也极好,塞给了姜宁一篮子蔬菜,虽说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可这会儿却正是需要的时候,姜宁也没推辞,道了谢,接了过来。 姜宁又在陆家村另外几家平日与齐氏走的近的妇人家里瞧了瞧,都没见齐氏身影,只好等在上山的小道上。 午饭还没着落,按理说,齐氏一定会赶在晌午回去。 可姜宁在路口等到了太阳西斜,也没看到齐氏。 估计俩人走岔了,姜宁准备返回去。 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居然是齐氏,只是她发髻凌乱,身上一件灰布短襟上全是苎麻碎屑。 “娘,您去哪了?” 齐氏将身上背着的半袋子小米递给姜宁。 “替人搓了会儿麻,”又指了指篮筐里的碎布,“那户人家心善,还给了些布头。” “小米也是您从他家买的?” 齐氏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咱从陆家出来了,但娘也能让你俩好好过去这个冬天!” 虽然村头那五亩地地契在齐氏手里,但秋收前是不可能给齐氏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直到明年夏收,一直都不可能再有粮食了,春夏到都好过,地里野菜多,随便挖点就能裹腹。 最难熬的就是冬天,没钱没粮,他们只能等死。 姜宁握了握齐氏的手臂,她这是刚去,才觉得这么干一天不碍事。 小陆子委屈的朝作者君抱怨,“她居然推我,推我,我......” 作者君:你倒是想推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后山茅屋 第14章 香袋儿 “六郎,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俩人走到半路,一抬头看见陆景深正拄着根树枝,一点一点往下挪,看样子是要下山找齐氏和姜宁。 齐氏流着泪望着儿子,摸了摸他温热的脸,又捏了捏他的肩膀。 嘴里一直在念叨老天保佑,感谢了各路菩萨。 姜宁还未见过这样开心的齐氏,也跟着笑了笑。 就算一家三口就这样一直生活在山间这个破落的小茅屋,她也觉得充满了希望。 “娘,咱们回去吧,深哥还没吃晌午饭,咱今天吃小米粥,再拌个野菜。” “好,好,六郎,走,娘搀着你!” 齐氏一手提起地上的篮子,另一只手扶着行动不便的儿子。 …… 吃罢晚饭,姜宁用砍下来的木棍,仔细在茅屋四周扎了一圈的篱笆,撒了草木灰,又用脚踩实。 说是小山,但茅屋其实是建在一片平地上的,屋前屋后都有极大的空地。 此时清除了杂草,姜宁圈进院子极大的一片空地。 幸运的是,除草的过程,还发现了几株小果树。 看着自己亲手布置出来的小院子,姜宁满意极了。 齐氏将厨屋和堂屋重新收拾了一遍。还在堂屋里埋了个火坑,烟火气驱散了屋里的潮味。 走进去只觉得干燥温暖,像个家的样子了。 姜宁看到一张简易的架子床,摆在昨晚睡觉的地方。 “娘,这床怎么做的?” 一般这种物件,都是家具大件儿,男女成婚的时候才会找了专人去做,选木料,花纹,制作榫卯,组合……没有十天半月是做不来的。 如今茅屋里的这个,用的料材虽然粗糙了些,也不甚美观,但看着就很是坚固。 齐氏正在往上面垫茅草,闻言笑着看了看陆六郎,“是六郎做的,咱俩先简单的住上几天,等木板磨好了,垫在下面,才舒服呢!” 姜宁看了眼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木椎正在刨着一块木板的男人,月光暗淡,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大概显出个五官分明的轮廓,她以为读书人都应该如李承谦一样,四体不勤,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 读书之余专门学了木工? 齐氏见姜宁不解的模样,继续开口解释道,“他爹曾经做过木匠,那时六郎总跟着打下手,他学东西快,看一遍就记住了!” 想到早逝的相公,那是个什么都会的男人,力气也大,有他在的那些年,她没吃过丁点儿的苦。 齐氏叹了口气,加快手里的动作。 …… 第二日齐氏还要去苎麻坊,姜宁拦住了她,三人接下来的几天就待在茅屋,仔细收拾了住的地方。 这一日,姜宁看着齐氏那天带回来的碎布,想着可以做几个香袋儿出来,带到永安县上去卖,也能换几个钱。 上辈子她还在裁缝铺的时候,那掌柜的就常常从外面收了荷包,香袋儿之类小东西,放在铺子里,或卖或送。 只是得花样好看,才能卖上好价钱。 绣工到是不成问题,她上辈子能进县里裁缝铺,也是凭借着一手的好绣工。 但这绣线不便宜,她得跟齐氏商量商量,买些绣线回来。 姜宁正坐在院子里拨弄着晒干的伤力草,就见院子外站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背上背了个背篓,正朝院子里望着。 鬼鬼祟祟,看着就像不怀好意。 “你是谁?”姜宁走过去,开口问道。 若真是陆家村来看笑话的,她一棒子就能打晕他。 那青年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六郎的媳妇吧?” 陆六郎认识的人? 姜宁戒备着点了点头,齐氏去后山挖野菜了,陆六郎倒是在屋里,只是还在睡,她想了想,没给他开门。 俩人就隔着篱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话。 原来这少年与陆景深差不多年纪,从前玩的极好,他读书不行,就做了个货郎,走街串巷卖些小玩意儿。 十里八乡的到处走,到哪算哪,一趟门少则四五天,多则十天半月。 这次走的久了些,刚回来就听说陆家六郎成了亲,就想着过来添个礼,却没想到他竟搬了家。 姜宁见他背篓里果然有半袋子高粱,话说的也诚恳。 便将他让了进来,进屋去叫陆六郎。 俩人聊了会,那少年再出来的时候,拘谨的走到姜宁面前,试探着开口道,“听说你是外村来的?” “恩” “六郎如今断了腿,以后也读不了书了,你不会想回去吧?” 姜宁撇了他一眼,这少年走街串巷也没精明多少,这话问的,她若想走,她还在脸上写着啊。 “你下次出去,能不能帮我带个东西?” “你想买什么?”陆大牛皱眉,如今家里都这样了,这女人还想花钱。 “我不买,想托你卖一批香袋儿。” 陆大牛笑了笑,原来是想赚钱,满楼应承下来。 “我不会让你白带的,赚的钱分你一成。” 陆大牛摆了摆手,“你是我兄弟媳妇儿,我不能要你的钱!” 姜宁知道他是觉得她赚不了钱,“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下次什么时候走?” 陆大牛这到处跑的,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他也是从县里拿了货,再往乡下去卖,或者从乡下收了货,卖到县里,赚个差价。 “眼看就要秋收了,我过了秋收再走!” 姜宁点了点头,那就是还有十天左右。 …… 姜宁第二日跟齐氏说起这个想法,她果然十分排斥。 “这可行吗,乡下女人谁不会绣个花,你就是绣的再好,可人家会花钱买吗?” 乡下人或许不会买,但县里人为着图个新鲜,也一定会买。 “您就让我试试吧,也就费些绣线,绝对不会亏了的!” “娘,就算咱紧着裤腰带,您手里这几个钱,咱也过不了冬啊!” 齐氏张了张口。 “我知道您想说可以去苎麻坊搓麻,可人家也不会白给粮食,还是要花钱买,咱到时候还有钱吗?” 齐氏搓了搓衣襟,已经入了秋,后山的野菜也吃不长了,她身上一共只剩下一百文铜钱,就算买最便宜的粗粮,他们顶多能吃到入冬。 “好,我去买绣线,娘跟你一块儿绣!” 齐氏咬了咬牙,放下碗,从屋里拿了荷包,挽着篮筐就要下山。 去镇子上采买,一去一回,至少得三四个时辰,依照齐氏的一性子,这顿晌午饭,十有**是要略过了。 姜宁跑到厨房,硬给她揣上两个野菜饼。 …… 齐氏走后,姜宁去后山看了看,没发现能吃的东西,到是发现几个蚕茧,她捡起来装进口袋,顺便扯了一把野菜。 估摸着齐氏快回来了,姜宁将屋顶晒着的野花拿下来,跟伤力草一起捣碎。 她前世也做过香袋儿,里面的香草一定要晒干才不会发霉。而且各种香草的比例也有讲究,幸而掌柜的是个不吝赐教的老师傅,她那时跟着他学了不少的香料配方。 午后的阳光,浓而不烈,暖而不晒,姜宁就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忙活,微风徐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将她周围的香草气味儿送到了陆景深的鼻尖。 执了一卷书的男子,想起幼年经过小河村,那个给过他茶水的小姑娘。 扎了一头乱蓬蓬的发,从家里舀了清水,摇摇晃晃的递给他。 他读书的书院坐落在距离小河村不远的青水镇,后来,他总饶了远路过去,却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三个月前,他见她站在桥上,摇摇欲坠,上前扶了一把。 “想什么呢?” 陆景深回神,见姜宁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个陶碗。 “这是什么?” “喝了吧,能缓解疼痛,熬了很久呢。” 陆景深不疑有他,一口气喝完了碗里黑乎乎,撒发着腥臭气味的汤药。 姜宁手里拿着几根木枝,试探着问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个晒干草的架子,就是那种有好几层,每层都可以放下一个框的那种。” 她用手臂在空中比划了大致的样子,为了更形象,还拿着木棍大概搭了一下。 “明白了吗?” 陆景深没说话,但是接过了那几根木枝。 姜宁想这架子等到以后养蚕也能用得上。 毕竟以后的陆家村盛产桑叶,她就近养些蚕也不错。 …… 齐氏不仅买了绣线,还买了各色麻绳和几块花布。 姜宁这批香袋儿准备面向闺阁未出嫁的女孩子,她们手里的闲钱除了买新衣,就是买各种好闻的香袋儿。 选她们作为售卖的对象,最为保守,虽然卖不上大钱,但一定能卖出去。 她还画出了上辈子在裁缝铺卖的最火的几种绣样,有鱼戏莲花,喜鹊登梅,彩凤绕枝…… 齐氏替姜宁裁剪好香袋儿尺寸,她手脚利索,遂拿了针也想跟着姜宁的花样儿一起绣。 “娘,您绣这个花样儿!” 姜宁动了点小心思,每个香袋儿的绣样都不尽相同,但改动的地方不大,无非是花瓣的数量不同,花苞绽放的程度不同…… 恰好吻合了,闺阁女儿的小心思。 自己的香袋儿是独一无二的,也能和手帕交一起选个类似的,暗含心意。 俩人都是手脚极利索的人,到了该吃晚饭的时辰,已经合力做了三个出来。 齐氏小心的将姜宁一早备好的香草装进去,穿上彩绳,系了个漂亮的结。 第15章 无利不起早 乡下人一年的指望就都在田间地头了,各家各户谁不是从一落下种子就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捉虫除草,松土灌溉,比养孩子还上心的对待每一株禾苗。 如今终于到了丰收的季节,是以,路上挽着篮子,包了头巾的妇女,个个脸上都笑容满面。 陆家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种的粟米亩产能高达两石。 不缺吃食的人家,就会找了木板车推到县里粮站,换成铜钱。 俊俏的小伙会买个簪子手帕,递给相中的姑娘。 也有换几坛好酒,埋在院里大树下,等到过年,开上一坛,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个年夜饭。 多的是扯几尺素布,给家里老人或是孩子,裁剪出一身新衣。 是以,此时的陆家村,村民们全都活跃在田间地头,仔细的将割下的粟米装进背筐。 粟杆也是烧火的好原料,这都是要屯起来的,接下来一冬的取暖就全靠它了。 “亲家!亲家!” 喊话的妇人穿一身蓝布短褂,描着两道柳叶似的细眉,一张面皮上也不知糊了多少水粉,白惨惨一张发面团似的虚胖大脸上还涂了个红色口脂,通身上下就发髻梳的还算顺眼,但她不知从那摘得一朵小黄花,插在鬓角,那小黄花还带着两片翠绿的叶子。 这妇人垮着篮子,两步路就行到了秦氏跟前。 “你们全都下地来,可让我一通好找!” 秦氏抬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皱眉瞅着眼前一脸谄媚的妇人。 “小娥的聘礼……” 俩家已经见过面,聘礼可已经说好了的,小娥模样虽好,可毕竟是个寡妇。 大郎二郎都是一样的聘礼,小秀她娘可高兴的很呐。 就这个孟氏贪心的很。 “亲家,说哪里话呢,聘礼很满意,这不是看你们村秋收了,我来走动走动!” 秦氏放下手里的木镰,指了指地头的一排柳树,“去那说吧!” 为了方便取水,陆家村挖了几道沟渠,水是从村前的河水里引过来的。 因是活水,这里也很清澈,秦氏蹲下去,洗了把脖子里挂着的汗巾,递给孟氏。 她头发里还冒着的热气,熏的那小黄花都贴在发髻上了。 孟氏怕要擦掉脸上的脂粉,连忙摆了摆手。 “我来确实有事,” 孟氏从篮子里拿出个纸包,你看,“这是小娥给大郎做的一双鞋,这鞋面可是县里的布庄买来的,摸上去可真真儿的细软,你再瞧瞧这做工,多精致,还有这鞋底子,我可再没见过更厚的了!” 秦氏接过看了看,确实是双好鞋,可既然是小娥做的,合该小娥过来送,孟氏这是做什么? “亲家啊,我家小娥面子薄,人也实诚,做了事也不邀功,可我得替她打算啊。” 原来还是要聘礼来了。 秦氏立马就要将鞋子还回去,纵然家里很快就要有十几石的小米,也能换几贯铜钱回来。 但她何日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发作。 “唉,亲家,你听我说,我这不是没办法,才求到你这儿来了吗!” 孟氏口气一软,“我就想着能不能借家里六郎几本书。” 见秦氏盘腿坐在田埂,拿了扇子正在扇风,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 语气颇骄傲的大声开口道,“这不是小娥的兄弟明年也要参加乡试嘛,所幸你家六郎也用不着那些了,不如先给了小娥兄弟!” 秦氏手里的蒲扇一顿,“我们已经分家了。” 孟氏一惊,随即也想明白了,一个瘸腿的文弱侄子,不能科考了,又下不了田。可不得赶紧着分家。这会儿不分,等小娥嫁过去了,她也得想办法让他们分。 “你们供他读了这么久的书,这说走就走了?总得留下些东西吧,读书人可得知恩图报呐,再说我这只是借,等小娥她兄弟考中了,我立马还回来。” 见秦氏还是没有开口,“亲家,小娥虽然是个寡妇,可还是个清白的黄花闺女,模样那般好,我们村里求娶的人可不少阿,若不是看中了你家六郎,我可不同意她嫁过去的!” 孟氏这话到是不假,小娥脾性模样都好,若不是为了这个,秦氏也不会同意自家儿子娶个寡妇,还摊上孟氏这个花蝴蝶似的亲家。 如今聘礼已经下了,若是悔婚,外人只道是男方的错,不说那聘礼她只能拿回一半,大郎以后再娶也麻烦。 罢了,总归不过几本六郎用过的书,她不信,齐氏孤儿寡母的还能硬护着不给? …… 自从开始绣香袋儿,齐氏就盯着手里的绣活儿,她绣的细致,小心翼翼,总怕绣错一针。 姜宁担心她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其实齐氏已经绣的比姜宁好的太多了,针脚平整,花鸟虫鱼简直跟真的似的。 若不是布料粗糙,绣线也不够华丽,她真想将这批香袋儿卖到汴京城去。 “娘,您歇一歇?一直盯着,您眼睛不舒服,也容易错。” 姜宁从后山摘了些野菊花,嫩黄的花瓣微微发白,这种半开的球形花苞最适合做菊花茶。摊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它慢慢失去水分,干燥后再晒上两天,制好的菊花茶能存放上两年不散香气,泡在水壶里,既好闻又好喝。 上辈子,她初入李府,心高气傲,什么都要和人较上一较,有个姨娘极爱品茶,她不甘落后,也请了茶道师傅,教她品各种香茗。 花了大把的银子也只学了些皮毛,自然还是哪种稀少珍贵,就爱哪种。 后来有人送过她一罐菊花茶,气清香,味苦微甘,十分适合她的口味。但这种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制成的茶,无论含着多少心意,终究上不了台面,她也只私下里喝了几回。 姜宁还移植了几株在院子东南角,被掐了花朵的植株光秃秃的立在那,颇有几份委屈。 齐氏抬头看了一眼,“这野菊花得明年春天移栽才好活!” 姜宁将陶罐里的水浇上去,“见到了就挖回来了。” 见齐氏还在低头捧着香袋儿穿针引线,走过去,“您已经绣的很好了,不急在这一会儿的。” “一会儿天就黑了,我把这个绣完。” 姜宁已经拿走了齐氏腿上放着的针线筐。 俩人这几天已经绣了三十多个了,到后天怎么也能做出五十个。 这种小玩意就得紧俏着卖,才能赚上钱。 …… 陆景深的腿这几日疼得越发难忍,他左腿的骨头可能已经长歪了。 有时候他恨不得拿把锯子就此锯掉才好。 姜宁进屋换鞋,见陆景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走过去,却见他满头大汗,就准备掀开他的裤腿看一看。 以往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掀过很多次,这次也是驾轻就熟的就拉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 不料,陆景深并未睡过去。 关键是他没穿裤子! “我,我……” 姜宁这的确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双腿,修长健壮,仿似蕴含着无穷力量。 上辈子与李远亭在一起,她含羞内敛,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房也从不敢直视他换衣。 而李承谦虽名为她的儿子,但她抚养他的时候,家里奶娘仆妇一堆儿,她也从未见过他的身体。 匆匆一瞥,并未看得再细致,但给姜宁的冲击依旧很大。 男人脸颊微红,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恼怒。 他一把抓过被子盖在身上,甚至已经坐了起来。盯着姜宁还伸在空中的手,眸色深沉,薄唇微抿,看不出喜怒。 “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男人并未开口,眼神示意她出去。 姜宁已经忘了掀他被子的初衷,讪讪的放下还指着他的手,只觉指尖都是尴尬。 …… 秦氏过来的时候,姜宁和齐氏正在院子里吃晚饭。 环顾四周,除了屋子破旧一些,收拾的到是有模有样,院子很大,桌椅板凳一应物件儿都有。 齐氏手里肯定不止那一百多文!她到底小瞧了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三弟妹。 “纯娘,正吃着呢?” 他们走的时候可没带走家里一粒粮食,看着碗里黄澄澄的好像是小米。 姜宁看秦氏垮了个篮子,里面应该放的是高粱馍馍,他们已经好久没吃面食了,只是这农忙时节,秦氏带了东西翻山路过来,一定不怀好意。 齐氏应了一声,也没再招呼。 秦氏自己寻了个板凳坐下,笑着开口道,“瞧,这是家里刚蒸的高粱馒头,不知怎的,一样的做法,我就是比不得纯娘你的手艺,”说着揭开篮子上面盖着的布,拿了一个拳头大的馒头递给齐氏。 齐氏看了看没接,兀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又替姜宁夹了一筷子凉拌野菜。 “纯娘啊,六郎如何了?他如今在哪,我去看看!” “他卧床养病,大嫂还是别去看了,到时候被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秦氏将篮筐放在桌子上,“咱虽然分了家,可还是亲戚不是!你大哥想着你们这刚搬了家,一应物件都不齐全,这不就让我上来看看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看你们如今过的好,我也放心了!” 秦氏抬手抹了抹眼泪,“当初那事,你怨我们,怪我们,我都理解,是我对不住你们!” “大嫂,你不必这样,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齐氏放下手里的碗筷,叹了口气,之前是把他们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掏心掏肺的一心为着那个家,最后才会失望。 如今仔细想想,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家里太穷了。 只是她的心凉透了。 “唉,唉,”秦氏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你最心善了!” 姜宁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插口道,“大娘,大哥二哥快要成亲了吧,只是家里穷,怕是添不了礼了!” 齐氏正要开口训诫姜宁,秦氏连忙开口,“不碍事,你是小辈,那能要你的礼,”又看了看齐氏,“纯娘,我知道你如今手里也没几个钱了,意思到了就成,不必多花费!” 秦氏原本没想着过来要礼,但见到这一院子的物什儿,一想到齐氏手里还有一大笔钱,她就意难平。 非常抱歉,今天更晚了。 接下来的更新暂时都在晚上九点左右。 看文儿的小伙伴,谅解一下哈。 鞠躬鞠躬 那个,再厚脸求个收藏,或者留个评论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无利不起早 第16章 上路 姜宁撇了撇嘴,果然。 正要开口,齐氏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辈成亲,也确实没有做长辈的不添礼的习俗,若传了出去,无论秦氏做了多大的恶,别人还是会道一句齐氏的不是。 既然说了不必多花费,而且他们当时从陆家出来是什么模样,村里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 就随便送些布头什么的,秦氏到时候也不敢再刁难。 “大郎二郎定的什么时候?我到时候一定去!” 秦氏拍了拍腿,一副懊恼的模样,“最近秋收,家里忙,都忘了跟你说了,就在下月初七,俩小子一起,双喜临门,咱陆家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接着又笑眯眯的拍了拍齐氏的手,“说起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我一个寡妇,那几天也不好过去帮忙。” “不是,家里也没啥收拾的,你那天人过来凑个热闹就成!” “哪是什么事?” 虽然是农忙时节,但陆家人多地少,秦氏不会找外人去自家地里帮忙。 秦氏挪了挪板凳,朝着齐氏开口道,“就是小娥娘家兄弟,这不眼瞅着也要科考了,就想借六郎几本书看看,我这不就过来替他拿回来嘛,以后真考上了,咱家也能沾沾光!” 陆景深就读的书院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教他的先生也是极有声望的,他的书,可不得让孟氏巴巴儿的过来求。 “娘,深哥以后还得用呢,而且这书哪个书院的不一样啊,为啥非要来借深哥的呢?” 秦氏瞥了一眼姜宁,“你家里没人读书,可能不懂,六郎的书,外面可买不到!” “大嫂啊,这书,六郎以后还用得着,不能借!” 秦氏有心再劝一劝,“纯娘啊,我知道你手里有钱,可六郎那个病得静养,以前刘大夫可说了,就算他好了,腿也保不住了,瘸着腿,他以后还怎么读书啊?” “这就不劳烦大娘操心了,我们家的事,自己能解决!”姜宁开口道。 秦氏拔高声调,对着姜宁喊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和你娘说话,你一直插什么嘴?” “大娘这是干什么,娘没让我走,我坐着还不能说几句话了。” “纯娘啊,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们,我……” 齐氏将篮子递给秦氏,“大嫂,实在对不住!” “你,你们……” 陆景深被外面的争吵吵醒,坐起来拄着床头的木棍,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 如今天还黑的晚,一轮夕阳挂在西方,日光已经弱了许多。但他许久不曾出门,还是被外头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他抬手揉了揉,忍住眼眶子里的灼伤感,慢慢看清了院子里的三个女人。 姜宁坐在齐氏身旁,像一只幼狮保护着身旁温顺的绵羊,而秦氏坐在齐氏对面,絮絮叨叨的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再后来,俩人吵了起来。 “大娘!” 秦氏回头,见陆景深斜靠在门旁,面容憔悴苍白,人也瘦了许多,他居然已经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齐氏已经站起来,快步朝着陆景深那边走过去,扶着他,“无事,你快回屋躺着。” “六郎啊,你大哥这不快要成亲了,对方家有个与你差不多年龄的弟弟,明年要参加科举考试了,就想看看你的书。” 陆景深转头对着齐氏道,“娘,都给大娘带回去吧,我以后不读书了,留在您身边,好好照顾你!” 齐氏是标准的温柔妇人,往日极听陆景深的话。 但这会儿,流着泪,摇头。 “娘,我知道,家里也没钱供我读书了,您手里的地,我不会让您卖的!” “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随即对着站在院子里的秦氏道,“大娘,我有个条件。” “你说。” 秦氏这会儿,只要不甚苛刻的都会答应,毕竟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想让您先租着村头那五亩地。” 齐氏震惊,自家的地不种,来年吃什么? “六郎,不……” “娘,秋收完,紧接着就要种下一季,如今我们连吃的粮食都没有,去哪里弄冬种的种子?” 可是不种地,他们吃什么? 生活在乡下的人,纵然靠天吃饭,可若是手里没有地,心里就会不踏实。 “娘,我能替人抄书做文章,咱饿不死的!” “而且,攒够了钱,咱还可以把地要回来自己种。” 齐氏也确实没办法了,只好进去将陆景深的书收拾到一个小包袱里,递给了秦氏。 姜宁有些不敢看陆景深,纵然才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可该发育的都发育了,猛咋咋被自己看到,他心里也是别扭的吧。 听他说的抄书,这种行当,她前世也在瓦肆见过。 但一本抄下来得不了几个钱,不过能免费看看书而已,多是穷苦学生,借着抄书的机会多看几本自己买不起的经史集注。 李承谦有个同窗,便是家境贫寒,靠着这抄书的行当,勉强读了几年书,后来因交不起束侑,退学做了个教书先生,一天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倒也逍遥。 只是陆景深这模样,怕是连书院的门都进不去,哪里能揽来学生。 …… 齐氏一大早就起来,将两人这些天做的五十个香袋儿,装进一个木盒子里,翘首企盼着陆大牛的到来。 望着里面五十个颜色各异的香袋儿,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若是卖不出去,或者出了什么差池…… “娘,您怎么起这么早?” 姜宁起床的时候就见到齐氏已经坐在门口,正在整理今天要晒的野菜干。 “哦,睡不着,饿了吧,饭在锅里,我去给你盛。” 时令已经是深秋,早起还有些发冷,正是贪恋被窝的时候。 姜宁自从回来这段时日,早已改了上辈子在李府养成的睡懒觉的习惯。 每日都是天一亮就醒了。 她抬头看了看,以为今天自己起晚了,可门口的两株小花上布满了露水,就连太阳都未完全升起,远方还能隐约听到鸡叫。 “您这是什么时辰起的啊?” “我怕大牛走的早,就等在这了。”齐氏看着山下的小路依旧没有人影,心里也是一阵着急,这可是她身上全部的家当了。 “都跟他说好了,他不会不来的,您也先来吃饭吧。” 往日都是齐氏先给陆景深熬了药,再替他盛好饭,他一人在屋里吃。 今日吃饭的时候,陆景深居然撑着身子,一起坐在了院子里。 “六郎,要不娘还是给你端进去?” 乡下人的板凳,不过就是一块木板,底下四根短木棍,既节省木料,也轻便小巧,但就是十分的矮。坐在上面,就跟坐地上高度差不多。 伤口正在结痂,左腿整个都是麻木的疼痛,甚至无法打弯,他根本就坐不下去。 自从上次掀被子的事之后,最近两天姜宁都没往他跟前凑过。此时见他支着一条腿,扶着桌子,硬是要往板凳上坐,齐氏也搀不住他。 连忙过去搭了把手。 “娘,我把以前的笔墨都整理了下,明天开始就在家里抄书了。” 姜宁看了一眼齐氏,钱都用来买布头和绣线了。 这抄书也得有纸啊,现在可没钱给他买。 齐氏斟酌着开口,“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再等一段时间吧!” “无事,娘,我知道您没钱,我找同窗先借上几本书抄着,无本的活计,我身体也好多了,您放心吧。” …… 陆大牛挑了自己的架子,晃晃悠悠就上了山。 “这一个要卖十文钱?” 姜宁算了算手里这批香袋儿的成本,所用材料都非上乘,加上工时,一个得有三文的成本。 十文钱不过是永安县里那些公子小姐们,日常的零用。 出来逛街,谁身上没有个百八十文钱。 齐氏也觉得太贵了,“宁娘啊,这哪值这么多钱,要不我们便宜点?” 纵然是她一针一线用了十分的心思,可对于能换钱这件事,齐氏心里没有底。 “娘,您放心,一定能卖的出去!这次我先跟大牛哥一起去。” 陆大牛心里确实没有底,他走街串巷,什么都卖过,还从来没有卖过十文钱一个的香袋儿。 他倒要瞧瞧,她怎么卖。 齐氏本不同意姜宁出去,但陆景深还病着,她走不开,这一批香袋关系到他们接下来的生计。 想着陆大牛已经在外跑了两年,人也机灵,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姜宁看向陆景深,“你的书院在哪里?我顺便去替你借书。” 陆景深盯着姜宁,瘦弱的小丫头,暗淡枯黄的脸颊和头发,长的确实不够好看,此时说起去永安县赚钱的事,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 深秋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绽满了希望,亮晶晶的。 他想,她已经足够聪慧坚强,也会蜕变成美丽的姑娘。 “就在秀水镇,距离你们小河村很近,你去了找一个叫冯子都的,他会借的。” “好。” 齐氏替姜宁收拾了两件衣服,又拿了家里仅剩的几个铜板。 “都说穷家富路,只是咱家穷,你这一走得好些天,这点钱你拿上。” 又摸了摸姜宁的头,“就算卖不了钱,你也早点回来。” 陆家村人对出远门有一种本能的拒绝,总觉得外边的世界危险重重。 第17章 进城售卖 永安县距离汴京不过百余里,又是方圆最为富庶的一个县,是以街道上走着的姑娘穿着打扮都颇为赏心悦目。 迎面走来的姑娘,上身着交领窄袖短衣,下身是一条水绿色长裙,外罩一件白色长袖小褙子,前襟和领口还别致的绣了缠枝花,走起路来,聘婷袅袅,仿似画中仙子。 陆大牛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姑娘也能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想来平日里众星捧月惯了,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姜宁没想到自己刚到永安县就见到了上辈子的许氏。 此时的许涵月还未曾与李远亭议亲,她还是这永安县炽手可热的闺阁小姐。 父亲经营着永安县最大的布庄,大哥又在汴京府衙做事,与李远亭虽说也算门当户对,但到底李家还差了点。 姜宁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让这位美名与才气皆拔尖的天之骄女在明年五月,匆匆下嫁给了李远亭。 “这是你做的?” 许涵月走到姜宁面前,挑起一只绣了牡丹的香包,问姜宁。 嫁入李府三年后的许涵月,因着久病的缘故,总是病娇娇的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不施粉黛的小脸,人也十分懒散,姜宁过去请安,十有**她是连发髻也不挽的。 不若此刻站在姜宁面前的女子,通身绫罗绸缎,头戴珠翠,娥眉杏眼,气质逼人。 姜宁点了点头。 她拿起来,放到鼻端轻嗅了下, “味道挺好闻的,绣工也出色,就是布料粗糙了些。” 一旁的丫鬟开口道,“姑娘,这些街头小玩意自然比不得烟柳阁的做工,前头就是了,我们过去瞧瞧?” 许涵月放下手里的香袋儿,对着姜宁笑了笑,转头朝着丫鬟指的地方走了。 姜宁和陆大牛就在烟柳阁所在的永安县最繁华的街道上摆了个小摊。 陆大牛在一旁卖些乡下收来的野味。 “宁娘,这姑娘瞧着是个有钱人,可人家连问都不问就走了,你这……” 他把她带出来,自然想让她也赚点钱,可她站那半天了,也不吆喝,这期间倒是有人过来问,可见她要价太高,也就作罢了。 姜宁自然知道她这布头太过粗糙,可绣样都是极新奇的,要价其实并不算太高。 但毕竟不是上辈子的时候,有人认可她的口碑,愿意花钱从她手里买东西。 “大牛哥,你在这儿帮我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姜宁拿上几个香袋儿,进了街边一家卖衣裳的铺子。 她注意这里的掌柜很久了,是个胖乎乎的妇人,嘴应该很甜,几乎每个进她店里的客人最后都笑容满面的走出来。 “小姑娘,有事吗?” 这掌柜的名叫林二娘,这小铺子是她跟自家相公一起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自从前年相公病了,这铺里就她一个人撑着。 虽说每日进账也有近百文,可每月官府就要拿走一半,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养,是以这些个年来她也没存下什么钱。 如今相公病重,她需要一大笔钱,已经准备要将这间凝聚了俩人十几年心血的铺子给卖了。 “大娘,我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哦?” 姜宁将手里的香袋摆在柜台上,她拿的是齐氏绣的四个香袋,分别是牡丹花从含苞待放到盛开的过程,这几个香袋可以组成一组,也可以单卖。 “这是?” 林二娘仔细看着姜宁摆在她面前的几个香袋,在粗布上绽放的花朵,绣的惟妙惟肖,散发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儿,四个香袋儿味道由淡转浓,仿若是一朵朵真的牡丹。 “这是我娘绣的,不只这一种,还有蝶恋花,双鱼戏莲等等几种绣样,您可以收了,放在店里卖。” 林二娘看了看姜宁,这小丫头在门口两日了,也没见她卖出去几件儿。 “你怎么知道我会要?” “这香袋儿我单卖是不好卖,可您能卖出去啊!” “我?” 姜宁指了指她铺子里挂着的几件长裙,“您铺子里只卖长裙,太过单一,客人们也不好搭配。” “我这里专门售卖长裙,别的我也不擅长,至于你这香袋儿,若用的材料再好些,到是与烟柳阁的差不多呢,如今这十文的价格确实高了些!” 林二娘将香袋儿还给姜宁。 “大娘,我有办法让您在这条街上和烟柳阁不相上下。您不想听听吗?” “您这铺面虽小,但我看每日进出也有五六十人,可见您这里卖的东西物美价廉,口碑极好。” 林二娘最骄傲的也是这些了,她卖东西从来都是童叟无欺,从不赚昧良心的钱。 “但为何您一直都只是个小铺面呢?” 烟柳阁也开业不过两三年,就一跃成为了闺阁女儿出门必逛的铺子。 她也曾去观察过,里面确实胭脂水粉,裙裳寰钗,应有尽有。 但东西太多,反而杂而不精,令人眼花缭乱,不知买什么好了。 只是她一个妇人,没银子没靠山,纵然想做出一番事业,又能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做?” 姜宁笑了笑,她就知道,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能够赚大钱的机会。 她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几个香袋,“这香袋儿的绣工您也是认可的,还有香气您也闻到了,拿它来搭配您铺子里这些衣裙,最好不过!” “可这布料太粗糙了,而且……” 林二娘没好意思说,这些香袋儿若是同她的衣裙一起售卖,怕是要拉低她的衣裙价格。 “您也闻到了,这香气这般浓郁。而且它里面的香味儿配方都是我静心调配的,能戴很久。” “不瞒您说,我做的这一批也只是样品,家里穷,买不起好的料子,您若愿意要,以后我可以用绸缎来绣,也可以按照您的衣裙来搭配。” 姜宁指着最中间的一条烟灰色的长裙,从袖口里掏出个白底绣了一行小诗的香袋儿,“譬如这条,您搭配这个。” 林二娘拿过姜宁手里的香袋儿,朝衣裙上比了比,那小香袋儿上的字体娟秀,飘着的几朵落樱仿若沾染上去的,缥缈幽美,到真是相得益彰。 “好吧,你再拿几个过来我挑一挑,但你得给我便宜些!” 姜宁将剩下的全都拿了过来,“您看一看,这每一个都是我娘精心绣的,都是好的。” 林二娘这才发现,一箩筐的香袋,竟没有重复的,纹样确实各个精美,只是这些都买下来也需要一笔钱,她如今冒不得险。 只捡着成套的又挑了十六个。 “下次有了新款,你可以先拿来我这里,不敢说全要,十个八个还是可以拿下的!” 姜宁给她算了个整数,共计二百文。 加上这两日零散买的,她手里如今也有了三百文铜板,所幸将剩余的十几个一股脑都给了陆大牛,托他游街串巷的时候卖。 她在郊外破庙了住了几日,觉得浑身发了臭,也担心在家的齐氏。 赶紧采买齐全接下来要用的东西。 有几张白纸和上好的绸缎,又买了半袋白面和一袋小米。 装在背篓里就朝着秀水镇的方向走去。 据说抄书的要事先和书斋的老板讲好,否则,辛苦抄出来的书,没有人收,不仅费时也费钱。 她应该去书斋问问的。 可这会儿她已经站在书院门口了,她以为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书院,至少应该有个气派的大门。 就像前世李承谦就读的书院,门口的训诫似乎是哪个大书法家所书,用一整块上好的最为结实的梨花木刻了,就悬挂在门口。 路过之人皆要仰望一番,在咂摸几句训诫,也觉得那书院是个好的。 可如今眼前这个,门头上长了青草,写了书院名字的木牌都有些腐朽了,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上面的字,这仿若农家小院的地方,就是陆景深口中的安阳书院? 其貌不扬成这个样子,也难怪会教出陆景深那样闷葫芦似的学子。 姜宁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了,忙迎上去打听陆景深的那个同窗。 所幸,那人在这书院仿似很出名,不一会儿姜宁面前就站了个矮胖面善的青年,不若陆景深的沉闷,他很健谈。 只是陆景深出了那样大的事,他居然不知道,只当陆景深请了长假。 “恰你今日过来了,本我和另几个同窗约了要瞧瞧他,如今一起走吧!” 姜宁想着,陆景深受伤之后,一直不怎么开口讲话,有这几个同窗过去谈谈心也好,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我过去和刘夫子说一声。” 冯子都再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捆书,还又带了个瘦瘦高高的青年。 “他叫马利,从前景深在的时候,我们三人是住在一起的。” “你就是景深的妹妹吗,可你们兄妹长的不像啊!” 冯子都笑着狠狠拍了拍马利的肩膀,“你别往心里去,他说话一向这般没心没肺!” 马利跳脚反驳,“我咋滴了?就是不太像啊。” 姜宁也跟着笑了笑,他们又不是亲兄妹,自然不像。 她不得不承认陆景深长的还可以,但她只是还未发育,又长期吃不饱饭,才这般枯黄萎靡,毕竟再过几年,她可是靠着美色嫁给了李远亭那个富家公子。 其实如今姜宁的五官并不算难看,只是和陆景深相比,难免让人觉得差了些。 不过姜宁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好奇,这三人在一起时,也这般说笑吗,确实有趣。不若李承谦的同窗,皆对他有一种崇拜,私下相处也总是恭恭敬敬,透着一股子疏离感。 第18章 同窗之谊 姜宁本想拐道去一趟小河村,看看姜妍的病如何了,他们有没有搬回刘家,但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终归不太方便,所幸之后出来的机会也多,便直接回了陆家村。 冯子都虽然圆滚滚的身材,但背着个大背篓走了这十几里路,依旧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时不时讲几个笑话。 看来这书院的弟子也并非都是些文弱书生。 “还有多远啊?” 反倒是那个瘦高,面黑的马利,前半程还勉强跟得上,走到后来已经腿软无力,非得冯子都拽着才能继续往前。 “我说马利啊,你怎的连个女娃娃都比不过,这才走了多久,你就成了软脚虾?” “我能跟你比吗,成日里上窜下跳,跟个泼猴似的。” 冯子都狠劲扒了扒粘在自己身上的马利,没扒拉下来,气急败坏的道,“就你坐的住,上次怎么没把你砸死!” “提起这事,你就不惭愧吗?要不是替你写文章,我能那个时辰还待在学堂吗?” “那,上次呢,要不是我你早被人打死了,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 听俩人斗了半路的嘴,姜宁也笑了半路。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玩笑过了。 “前面就是了,上山路不好走,冯二哥把筐子给我,好好扶着马大哥吧?” 冯子都摆了摆手,伸手掐了一把马利。 那高瘦的青年仿似立马来了精神,整了整身上的衣冠,还伸手从筐子里拿了一袋子小米扛在肩上。 瞧着姜宁惊讶的模样,冯子都开口解释道,“他一向这样,爱在景深面前充胖子!” …… “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冯子都看着眼前的小茅草屋,破败不堪,简直就不该是人住的。 连个挡风的门都没有,扎了个篱笆勉强凑合着,屋顶的茅草用的还是新鲜的杂草,轻飘飘的悬挂着,仿若一阵大风就能将整个屋子连根拔起,吹到天上去。 “这哪里像住人的,根本就是个避雨的……,呜……” 冯子都立马上前捂住了马利的嘴。 姜宁忘记了陆景深如今不过十五岁,正是自尊自傲的时候,肯定不愿意同窗的好友看到自家破落的样子。 她带来的这俩人,看着家境都不错,是以平日相处,陆景深大约也是自卑窘迫的吧,一如刚到李府的自己,觉得谁都看不起自己,一点小事就能发一通脾气。 姜宁有些懊恼,会不会好心办了坏事。 她如今已经不甚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也不觉得穷就低人一等,反而能很平常的与人相处。 而且下意识的将这俩人当成了李承谦的同窗,她那时总是对那些孩子们热情又周到。 “我们新搬的家。”姜宁正想说,一会儿见了陆景深,莫要说刚才那番话。 冯子都立马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这里很好,幽静,风景也好,院子又这般大,我喜欢!” 那慢半拍的马利终于也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本想将冯子都的描述升华一下,却又实在找不到新词,抓耳挠腮的来了一句,“种些桃树,也算世外桃源了!” 齐氏推门出来,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男子,以为姜宁在外被坏人盯上了。 立马从篱笆后面拿了根木棍。 姜宁见齐氏如临大敌的模样,知道她怕是误会了,连忙上前解释道,“娘,这是深哥的同窗,过来看他的!” …… “这些都是你赚来的?” 齐氏摸着放在厨屋里的粮食,有些不敢相信。 “恩,娘,我又买了两尺绸缎,咱再绣些荷包,还会赚的更多呢!” 姜宁将手里还剩余的五十文铜板交给了齐氏,“这些您先拿着!” 齐氏不想,钱竟然来的这样顺利,她本就绣活好,年轻时没少替人绣衣,绣背面。 如今这才绣了几个香袋,竟能换回来一袋子小米和半袋子白面,还有荷包里沉甸甸的一袋子铜板。 “这真的是那些个香袋儿换的?” “娘,县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很喜欢您的绣活,所以我卖的很快,剩下的就让大牛哥替我兜售着,我就先回来了。” “也是多亏你,给的绣样好看,绣出来的香袋儿才好看。” 齐氏笑眯眯的接过荷包里的铜板,“今天咱们烙饼吃,我再去换只鸡。” “好,那娘你快去吧,饼子我来烙,保证金黄酥脆!” 她以前在李府就算吃个菜饼子,里面也会加了各类切碎的山珍野味。 如今竟也馋起了鸡肉,不过她也确实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姜宁和了面,在晌面的同时,洗了一把路上摘来的新鲜野菜,就着爽口甘甜的蔬菜吃烙饼,是她还在姜家的时候,劳累了一天,最想念的美食。 齐氏换来的鸡肯定是用来补身子的老母鸡,这种鸡用来炖汤最好,里面若能煮进去几个山芋头,既能提鲜,也十分好吃。 冯子都和马利来了之后就钻进了陆景深的屋子,里面时不时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 姜宁抬头看了眼天,时辰还早,于是准备去山上碰碰运气,提了放在门口的背篓,就出门了。 陆家村后的山坡并不算陡峭,但山路难行,而且土质也不好,所以才没有人来这里开垦农田。 一路走来,这里的杂草树木倒是长势喜人。 但生活了许多蛇虫鼠蚁,姜宁也不敢太往里走。 所幸运气好,没挖到山芋头,却捡到了大半筐的毛栗子。 姜宁回到家的时候,冯子都居然爬到了屋顶,拿着个杆子,冲着站在下面的马利得意的喊话。 “你说你,白长那么高了!” “你,你再打我,以后别想我会替你做文章了!” “哼,我们是互帮互助好么,说的跟你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是不是啊,景深?” 姜宁是第一次见到陆景深脸上露出笑容。 十五岁的少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仿似天塌在他头顶。 这样轻松自在的活着不好吗? 上辈子的李承谦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孝顺温恭的模样,其实他内心却恨着自己,那时的他过得也很痛苦吧。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李家有任何瓜葛,那个孩子的人生也会不一样了吧。 “唉,陆家小妹,你篮子里的是什么?” 陆景深转身,收了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一起盯向姜宁篮子里的毛栗子。 “是毛栗子,娘不是换了只鸡吗,将这个剥了壳,放一起煮,很好吃的!” “是吗?那我要吃!” 屋顶的人猛地站了起来,脚下一滑,亏的他腿脚利索,没从屋顶掉下来。 只是吓了底下站着的马利一跳,“你干什么,说到吃就不要命啦!” …… 齐氏换来的那只老母鸡,肥的流油,姜宁从鸡身上扒拉下一层黄澄澄的脂肪,放进烙饼的锅里,刺啦啦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 栗子处理起来麻烦,但炖熟了,吃起来香甜软糯,招待客人也十分适宜。 齐氏准备将半筐的栗子全都炖了,还能给那两个小伙子装上一罐,借了人家的书,这也算个回礼。 “娘,这些够了,剩下的我炒一炒,给深哥的同窗带走吧!” “恩?” 姜宁忘了,乡下人吃栗子都是破了壳,煮进肉里,或者生吃。 也是再往后几年,冬日里吃炒栗子才在汴京盛行起来,继而永安县城就有了专门卖炒栗子的地方。 她一直都嘴馋,喜欢美食胜过绫罗绸缎,李远亭追求她的时候,便是每日早早去了卖炒栗子的铺子跟前,秤上几两,连着送了一整个冬日。 那时的他或许也是真的喜欢过她,只是喜新厌旧惯了,她性格又那么不讨喜,才不得善终吧。 “宁娘?” “恩?哦,就是将栗子直接放在干锅里炒熟,至少能存放三四天呢。” “那吃的时候还是要剥皮,我直接剥了吧。” “娘,炒的过程,栗子皮就会裂开,到时候就会很好剥的,而且带皮才会存放的更久。” 齐氏看了看筐子里剩余的栗子,她从未这般做过,也没见过,但经过香袋儿的事,如今很信任姜宁。 “好,那就炒吧!” …… 姜宁将筐子里的白纸拿出来,递给齐氏,“这是给深哥买的用来抄书的纸。” 齐氏接过,叹了口气。 “娘,如今咱们的香袋儿能赚钱了,不若深哥还是去书院读书吧?” 抄书的营生,姜宁觉得是个又费力又不赚钱的活计。 而且如今印刷术的兴起,除非抄的书是孤本,否则书店里是不会收的,至于私底下买的人,肯定是想买个更便宜的价钱,这就更不赚钱了。 这书院的读本,就算编纂的再好,也只会有秦氏那般的妇人,为了白占便宜才费尽心思的讨了去。 “我也这么想的,可六郎不同意。” “那我去跟他说!” …… 自冯子都和马利走后,陆景深就拄着木棍在院子里走了很久了。 看得出来,他不太能接受自己如今是个瘸子。 姜宁拿了纸站在院子里,见他已经满头大汗,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别走了,你的伤口还没好,太累了也会阻碍伤口愈合的。” 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左腿微微发抖,应是忍着剧痛才能直立的站着。 陆景深看了眼姜宁,没理睬,依旧艰难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姜宁皱眉,她还从未遇见过这般不听劝,一意孤行的人。疼痛的滋味很好受吗? “你的骨头已经长歪了,就算你再忍着疼痛走一百遍,它也不可能恢复如初,而且可能引起伤口感染,不仅你这条腿保不住,还会要了你的命!” “娘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 陆景深捏紧手里的木棍,死死盯着姜宁。 仿似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被他恶狠狠的盯着,姜宁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她何必这么血淋淋的告诉他真相。 清了清嗓,“你别急,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静养,等伤口好了,你再下地行走,也不一定会瘸!” 小陆子:媳妇嫌弃我没有赚钱的本事,要赶我走!委屈? 马利:兄弟,不是妹妹吗? 冯子都:呵呵,天下长的不像的兄妹其实都是cp 作者君厚脸皮来求评论,求收藏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同窗之谊 第19章 入冬 陆景深在书院一向是学问最好的弟子,史经集注,无一不通,就连李夫子也说他聪慧机敏,若下场,一击必中。 少年得志,纵然家贫,也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怀揣入仕之心,宏图大志,欲在庙堂施展一身才干。 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会在十五岁这年,一念之差,步入深渊。 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从前过目不忘,春风得意,仿似很久之前的事了。脑袋里一团乱,他甚至不记得上个月夫子讲的那篇策论出自何处,立意如何,论据如何…… 遑论不良于行,头脑一团浆糊,他也万不能下场了。 父亲早逝,母亲柔弱孤身一农妇,含辛茹苦抚育他成人,如今又为了他的病损耗心力,甚至做出了冲喜的事。 他愿意暂时放弃学业,撑起这个家。 可如今他腿脚行动不便,唯一想到的谋生手段,便是替人抄书。 两个同窗的到来,原本为他带来了诸多希望。 冯子都带来的书中有一本是介绍大宋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他翻看了下,开篇就被吸引住了。 遣词造句逻辑通顺,用语幽默风趣,注解亦是浅显易懂。 其上山行地貌,人文地理皆跃然纸上,既写实又引人遐想。 印刷术造价过高,他自信自己抄出的书,能买上个好价钱,至少够他们一家三口温温暖暖过了接下来的严冬。 而他只不过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有一条残废的左腿,才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提醒自己。 也期待奇迹出现,他多走走,骨头就正回来了。 可他这般隐秘的心思却被姜宁一语道破。 她可知,他为何会摔断腿? …… “书你就别抄了,赚不了钱的。若有真的好书,印刷出来的便宜又好用,不会有人花钱买你手里的!” “这纸你就当做练字的吧,将身体养好,考个功名,也算报答娘了。” “……” 齐氏正在屋里裁剪,闻声,立马跑了出来。 见儿子握拳站在墙边,双眼通红,一副被惹急了的模样。 而她那原本要来劝说儿子休养的小儿媳,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六郎,是娘的意思,你读了这么久的书,眼看着就要有出息了,原先也就罢了,如今家里有糊口的营生了,你还是去书院?” 陆景深没说话,只是转过来头,盯着齐氏的脸。 “当初你爹拼了命的干活,不就是为了供你读书吗?是娘没用,这么些年来,没存下一文钱,甚至连你读书的束侑都交不起,我还当了你四哥的银锁。” “现在不一样了,家里能存住钱了,我一有钱就去赎回来,这些你都不用操心!” 齐氏想起那把小银锁,又抹了一把泪,四郎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生了整整两天才把他生出来,一落地哇哇的哭声震天响,原以为是个讨债的爱哭鬼,不想却是个憨态可掬爱笑的胖娃娃。 她和相公如珠如宝的养到两岁,那孩子早慧,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爹娘,可那个软糯可爱的孩子却永远停在了两岁。 “娘,您这香袋儿的营生能做多久呢?诚然您的绣活十里八乡都出名,可人家也不过图个一时新鲜,若哪一日,这东西卖不出去了呢?” “我已经错过了乡试,就算回了书院又如何!” “况且我撑着棍子起身已是十分艰难,每日还需喝药,您想让我到了书院处处请人帮忙吗?” 陆景深声音越说越小,齐氏抹了抹泪。 “好,娘不逼你了,你就在家好好养病,娘问过大夫了,你的腿能好!” “恩,我会好好养病的,只是,成日躺床上也无趣,抄书还能练练字儿,等腿好了,我再去书院也不至于落下太多,您就答应了吧!” “我保证每日只抄上半天,不会累着的。” …… 陆家村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村前的小河结了冰,几个小孩围着厚实的冬衣,正在上面玩的起劲儿。 陆大牛家就住在河边,从几天前开始他就不出门了,窝在家里过冬。今年小赚了一笔,手里有钱,人就想过得舒坦些,干脆买了炭火,和自家老娘暖暖和和围着火炉烤吃食。 “大牛啊,今年全靠着你,咱家才这般暖和。” 老人冬天可不就图个暖和,虽说心疼炭火,但围着个暖烘烘的火炉,就是舒坦。 “要认真说起来啊,也不是靠我,六郎媳妇才是个聪明的,她一脑袋瓜的注意,你说我一走街串巷的,往年哪里赚过这么多钱!” “啊,是她啊,那丫头看着木木讷讷,原是个机灵的?” 陆大牛的娘有个关节疼的毛病,天气一变就疼,走路多了也疼,是以不下地就盘腿坐在屋里,没什么趣事。这会儿听到儿子开了个头,自然十分好奇,催促着儿子好好说道说道。 “那可不,我原先也就倒卖个针头线脑的,出去一回也就能落二十几文,经她指点,在县里倒腾些旧物,一回也有百来十文的差价,这不,咱才能用上这炭火!” “我咋听说她也是乡下过来的丫头,从没进过城,她能想出这法子?” “一开始我也不信她的,可人家头一回进县里就赚了三百文,我想着也没啥损失,游街的时候就顺嘴问上几句,没想到第一次就赚了二十文。” “六郎那孩子就是个机灵的,纯娘相中的儿媳妇,看来也不差。” 老太太瞟了眼院子里还未化开的厚厚的埋了脚脖子深的雪。 “这天得越来越冷了,也不知六郎一家在山上咋过,这样吧,咱院子里埋了一坛子酱菜,你再挑一筐炭火,给六郎他们送过去,咱也得知恩图报不是!” 陆大牛一口答应下来,挑了个扁担,摇摇晃晃就上了山。 姜宁和齐氏躲在屋里又制作了一批香袋儿,准备等雪化了再托陆大牛送到林二娘那里。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上来了?” 一边说一边拿了个扫帚替他扫着身上的雪。 “三婶子,我娘让我给你们送些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你快拿回去吧,家里有吃的,炭也不缺,秋日里囤了一厨房的木柴,够烧了!” 陆大牛已经挑着扁担进了院,对着齐氏笑着道,“六郎媳妇帮我那么多,这也是感谢她的,您就收下吧,她人呢?” 齐氏见陆大牛已经熟门熟路的将扁担挑到了厨屋,也不再推辞了。 “搭的那个什么炕,这几天有些闷烟,正在屋里忙活呢,走,进屋去!” …… 陆景深拄了个拐,站在地上,指挥着趴在地上的姜宁,将里面闷着的木柴先取出来。 “这边的口开的太小了,所以才会闷烟。” “那我把那边拆开吧!” 姜宁拔了满脸的灰,原本这炕是北方才有的东西,别说永安县,整个汴京都很少见。 也是有一年,永安县的冬日特别冷,她夜里冻的睡不下,李远亭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冬日取暖的法子。 寻了工人给她砌了个炕,她只知道睡上暖呼呼,还省炭。 为了这事,李远亭的母亲没少讥讽她,她面子薄,后来即使晚上冻的打哆嗦,也不肯再睡那张炕。 三人住的这茅草屋,虽说重新修葺了,可住在山上,总归更冷些。 她老早就琢磨着搭个出来。 但她只见过成品,实验了几次都不成功,不是不好控制温度,就是一半热 一半不热。 还是陆景深给了几点建议,才搭出个像样的。 只是也不怎么完美,用了一段时间,就总是闷烟。 “不妥,你这样,烟都进屋里了,不若就像垒灶台一样,在屋外做个烟囱?” 姜宁仔细想了想,李远亭垒的那个,好像是没有烟囱的。但她没睡几日,或许记不清了。 “真的要垒个烟囱,那热气不都跑了吗?” 陆景深正欲开口解释,齐氏笑眯眯的领了陆大牛走了进来。 “六郎好些了吗?” 陆景深已经能站起来了,就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他已经很满意了,见到陆大牛,也笑着点了点头。 问他,“怎么过来了?” “天儿冷,我娘牵挂三婶子,让我过来送点东西。” 接着从衣襟里掏出个荷包,递给姜宁,“这是上次林二娘结的账,你数数!” 姜宁从里面数出五十文,递给陆大牛,将剩余的钱全都递给了齐氏。 这回陆大牛却摆了摆手,“这回我只是顺路给你带过去,都是林二娘卖的,我不能收!” “当初说好的一成利,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那不一样,原先是我替你卖,现在都有林二娘收了,这钱我再不能要了,再说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我和六郎又是兄弟,若进城捎带个货,还要你的钱,传出去,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这香袋儿原先是姜宁让陆大牛带了进城,先让林二娘挑一部分,剩下的再托陆大牛散卖。 林二娘本就是个精明的妇人,极会做生意。 先是搭配着衣服送了几回,再开始单卖,因着款式从不重样,香味亦是独特,是以每个都是孤品,渐渐有人打听着过去,专门为了买几个香袋儿。 几次之后,林二娘动了心思,专门到陆家村寻姜宁谈合作的事。 她有铺子有口碑,姜宁有手艺有想法,俩人不谋而合。 自那以后,姜宁手里的香袋儿,荷包都放她那卖,依旧十文钱一个,但账款要等她都卖了出去再结。 永安县只她的铺子里卖,转手就能赚一笔钱。 第20章 提亲前因 姜宁将数出来的钱塞给了陆大牛。 “路途这样远,你也不能白替我捎货啊,再说,我也不会永远只卖这些小玩意儿,咱们以后还长远着呢!” 陆大牛又看了眼齐氏和陆景深,那俩人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搓了搓手,“那好吧,以后你的货保管交给我,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看了眼屋里被熏的黑漆漆的墙面,有些费解,难道是把灶台垒到堂屋了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齐氏倒了碗茶水递给陆大牛和陆景深,指了指墙角的炕床,“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个什么炕,晚上躺上去睡觉暖融融的。” “在里头烧柴火吗?那岂不是把人烤熟了!” 陆大牛惊讶的盯着跟床一样大,像个灶台似的台子,这东西居然是床! 姜宁笑着解释道,“只是热气在这里面来回走动,没那么热!” “哦,我知道了,就跟睡在烟囱上一样!你怎么这么聪明!” 陆大牛连忙上前仔细观察,一边看一边点头,“这外面一头还能垒个灶台,烧些热水,烫手烫脚、洗衣做饭都有了,太好了,等雪化了,我也做一个。” 姜宁看了眼陆景深。 三人合力将炕床重新修建了一番,就连齐氏也上手帮了忙。 架进去柴禾果然没再闷烟了,齐氏十分欣喜的坐了上去,热气还未完全腾上来,但她就是感觉整个身体都是暖的。 “这东西当真好,六郎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陆大牛说完这句话,一屋子都静了下来。 齐氏原本是眼看儿子不行了,才跑到小河村想替他娶那个据说病重的儿媳妇,一为冲喜,二为儿子若真有个万一,死后能有个牌位。 姜宁的确是个好的,如今模样长开了,瞧着真真儿俊俏水灵,就是年纪太小,她是把她当闺女养着的。 陆景深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坐在板凳上,喝了口水。 没人发觉他耳朵尖红通通,握着茶杯的手也有些不自然。 …… 陆大牛走的时候带走了姜宁交给他的新的一批货物,还有两本陆景深抄写的书。 扛着肩上的货物,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他是跟六郎一起长大的,俩人小时候常常去后山摘酸枣,那时三叔还在,六郎还跟他一样调皮。 有一回钻进山里,要寻那传说中会吃人的大老虎,初生牛犊不怕虎,俩人就带了一把小猎刀就想杀了那头害人的畜牲。 迷了路,躲进山洞里取暖过夜,不知是谁带的头,争论起了谁的娘亲更会做饭,更贤惠。 那时的六郎说她以后的娘子就要如他娘一般,勤劳能干,还要长的好看。 如今他真的找到这样的人了。 陆大牛紧了紧手里的扁担,明儿个还是进趟县里吧。 宁娘说了,这么冷的天儿,去做倒卖旧衣的活计,更好赚钱呢。 他多跑几趟,攒些钱,过几年也讨上一房温柔又漂亮的媳妇。 陆大牛加大了下山的脚步,山路难行又覆盖了一层雪,他却一步一步走的踏实又稳重。 经过陆家的时候,放下手里的扁担,敲了敲门。 陆家八郎裹着个破破烂烂的不知穿了多少遍的冬衣过来开了门。 “大牛哥,你咋来了,你手里拿的什么好吃的?” 陆大牛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烤栗子递给他,“你大娘呢?” 八郎一把抓过那几个还温热的栗子,一遍剥壳一遍朝堂屋怒了努嘴,“在屋里啊!” 恰秦氏听外边有说话声,掀了帘子出来,“大牛啊,有什么事吗?” “这是三婶子给大嫂子的红糖,这不托我拿给您呐!” 秦氏接过,道了一声谢,“我也就顺嘴说了句,害喜的妇人多喝红糖,生出的孩子聪明,没想到你三婶子这就送过来了!” 陆大牛纵然有过不喜陆家大房和二房,在六郎最危险的时候,分了家。但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且乡下人大都纯朴,没谁会一直记着别人的不好。 如今他也是乐于见到陆家一家人再搬在一起住的。 “三婶子一家虽然搬了出去,心里自然还是惦记着您一家的!” “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这红糖怕是花费不少,我也没什么礼可回!”说着就要递回去那包红糖。 陆大牛连忙摆手,“大娘,这本就是三婶子的心意,您让我再送回去,三婶子见了,岂不要骂我!” “可这么贵重的东西,合该先给六郎补身体啊!” “您放心吧,六郎有吃食,不缺这个。” 秦氏收了过去,笑着道,“只听说纯娘托你卖绣品,如此看来她赚了不少钱吧?” 陆大牛挠了挠头,“是赚了点钱。” 秦氏将陆大牛让进屋里,给他倒了杯茶,“这我是粗手笨脚惯了的,缝缝补补还凑合,拿出来换钱是不可能了,但你大嫂子和二嫂子的绣活比我好多了,不如下次你把她们的绣品一块儿拿了去?” 这寒冬腊月的,乡下人没了地里的活计,男人们还能吃酒摸牌,女人们除了拉拉家常,就没什么事能做了。 秦氏想着,这一来不能惯俩新媳妇白白闲着,二来也能给家里赚点钱。 “这……” 姜宁的绣品都由林二娘收了,他如今也做起了旧货买卖,而且荷包不仅利润小,游街串巷也不怎么卖的出去。 “咋的,你三婶子的能收,我的就不能了?你是看不上我家小娥和小秀,还是对我这个老太婆有意见啊!” 陆大牛连忙站起来解释,“大娘,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是宁娘,香袋儿荷包也都是她找的收货人,我就只替她带过去交给人家,这你交给我卖,怕是也得不了几个钱。” 秦氏皱眉,那个野丫头,看着是比一般人机灵些,可她才多大,能有什么主意。 “人家凭什么只收她的啊?” “这我哪知道啊,我也不懂绣花啊,要不您去问问?” 秦氏整了整衣服,说去就去,还从大儿媳那拿了几件绣品。 …… 姜宁替齐氏做了一身保暖的衣物,里面用的是她从县里换回来的羊毛,既轻便又保暖,外面的布料也是上好的锦缎。 “娘,我们做新衣也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自个儿暖和才是最重要,您就这会儿穿!” “可谁家不年不节的穿这么好的料子啊,”齐氏爱不释手的摸着身上做工精致,厚实温软的冬衣,“这衣服真暖和,改明儿你和六郎也一人做一身。” 姜宁走过去抱住齐氏,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荚味儿,被她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着。上辈子那个抱着自己尸骨,沉默赶路的妇人身上也是这样的馨香柔软,只是那时候。 “娘!” 齐氏搂着姜宁依旧瘦弱的身躯,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自从你来了咱家,娘这心里啊,就踏实很多。” 姜宁在齐氏怀里蹭了蹭,当年的姜妍若是没有死,齐氏会不会也这样对她。 “娘,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小河村,我家里提亲啊?” 陆家村和小河村虽然都是永安县下的两个村子,但其实距离很远,一个富裕一个偏僻,里面的人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齐氏笑了笑,“说起来,这事儿还有六郎的功劳,我说要给他找一门亲事,他坚决不肯松口,后来烧迷糊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就听到了小河村。” 姜宁坐直了身体,这里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那您就找过去了啊?” 乡下妇人大都不曾出过远门,就算从儿子口中听到他说了什么,也不大可能知道是哪里,更别提独身找了过去。 “我小的时候跟家里人走散了,一个人在外讨了几年生活。去过你们小河村,还记得村里有一户人家种了一棵大杏树,结的杏子个头很大,那会儿我饿的厉害,馋树上的果子,就坐在门口,直勾勾看了很久,后来里头出来个妇人,递给我一个帕子,里面就包着几个杏子。” 齐氏至今还记得那几个杏子香甜多汁的味道,也记得那妇人白净的面庞上,柔美的笑容,她递杏子时,没有施舍的意味,仿似只是自家杏子熟了,请人尝一尝。 也是那几个杏子,让她撑到了陆家村,遇到了六郎他爹。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三哥,又做了娘,一直也不得空去见一见那位恩人。 “那人是我娘?” 齐氏摇了摇头,“我那会儿饿的发昏,不记得路了,你们小河村如今家家户户都种杏树,我也分不清了。” “那您怎么去我家了呢?” 齐氏那会儿也是看着儿子病得不轻,想着小河村的人都有菩萨心肠,就想去碰碰运气,毕竟谁家也不会把闺女嫁给个快要病死的人。 “也是巧了,我一进你们村啊,就听说你大姐病了,似乎病的还不轻,这才决定去你们家的,毕竟六郎那会儿也病的凶险,若是有个万一,也不好糟蹋人家一个好姑娘。” 原来是这样,只是这辈子,姜妍先嫁给了刘三哥,按照齐氏的脾气,肯定不会提直接娶她的。 所以她的婚事也有王氏牵线搭桥,或许还趁机讹诈了齐氏一笔。 “我对不住你,你……” 其实那会儿是齐氏是见过姜宁的,黑瘦瘦一团,抱着个比自己粗上好几圈的浣衣盆,费力的将里面一家人的衣服,一件件拧干了水往架子上搭,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跟那一家人都格格不入。 所以王氏开口的时候,她才愿意从头上取了那根相公留给她的银簪子。 “娘,我怎么会怪你的,要不是您把我带出来,指不定我这会还饿着肚子呢!” 第21章 一手好字 种了杏树的人家,姜宁小时候的记忆里其实只有自家一家。 张氏是个很会种东西的妇人,小河村种出来的果子都不甜,还有一股子怪酸味,那杏树苗也不知她从哪扦插过来的,结的杏子又大又甜。 小河村其他的树苗也都是张氏从自家杏树上扦插过去,再挨家挨户传授种植的技巧。 难道是齐氏后来知道自己的恩人是张氏,所以才千里迢迢的赶去为她收尸吗? 原来自己那个早死的娘,冥冥中还在护着她留下的一双女儿。 ……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齐氏怕腿脚不便的儿子摔倒,是以每日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扫雪,清理院子。 “呀,纯娘这衣服瞧着真好看!” 秦氏远远就看见山上的院落,四周都是雪,就这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扫过的。 齐氏忙接过秦氏手里的篮子,“这是宁娘给我做的,她啊就爱折腾这些!” 秦氏热络的拉过齐氏的手,笑眯眯的道,“我们三妯娌,就数你有福气,”又摸了一把齐氏身上的衣服,“瞧这料子怕是得二十文一尺吧?” “大嫂,您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秦氏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头,“这不是你托大牛给小娥一包红糖嘛,我也没啥好回你的,这是我一入秋就晒的干菜,你尝尝看?” 齐氏接了过去。秦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着她一定还有话要说。 “进屋坐吧,屋里烧了火,进去暖和暖和。” 又转身对着姜宁道,“去拿些菊花来,给你大娘泡上一碗菊花茶!” 如今小茅屋被分成了两间,中间摆了一排架子,上面放些瓦罐,有装了咸菜的缸子,有装衣服的藤条箱,大大小小的罐子摆了一架子,错落有致、杂而不乱。 菊花是姜宁晒干存着,以后慢慢喝的,没想到陆景深却很喜欢,所以放菊花的罐子就一直在陆景深屋里 。 不像齐氏和姜宁屋里烧了炕,暖融融的,而陆景深的屋子只有晚上才会燃个炭盆。 姜宁掀帘进来的时候,陆景深正在整理笔墨。 纸张快用完了,他已经托陆大牛再买些了。 姜宁看到陆景深收起来的纸上写着的字,刚柔并济,字形方圆兼备,确实是一手好字。 不若上辈子姜宁遇到的那些个文弱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像个吸血的水蛭,牢牢粘在家人身上。 他能自食其力也挺好。 只是文人大都一身风骨,不愿污染了一身铜臭味,这陆六郎倒是能屈能伸,文采斐然,说弃就弃了,在家这么久,就只是安安心心的抄书读书。 见姜宁一直盯着他,陆景深抬头询问什么事。 “哦,大娘过来了,娘让我过来拿些菊花。” “在那边,你拿过去吧!” 姜宁走过去找到了那个罐子,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了,看来他真的很喜欢。 “你要是还想读书,过了年,你就去吧,家里如今真的不缺钱。” “恩,我知道了。” 这是去读还是不去? 姜宁上辈子自以为跟李承谦关系很好,但其实她并没有了解过李承谦。 眼前的少年比之那时候的李承谦,更加内敛沉默,他心里想的什么 ,她还真猜不出来。 …… “这绣的确实不差,不过这人家收不收我还真不好说。” “这你都说了不差,那肯定是好的,就跟你们的货一块儿送过去,怎么会不收呢?如今你们过的这样好的日子,总得拉拔一下家里人不是?” 姜宁端着热腾腾的茶水过来,正好听到秦氏在卖力的劝说齐氏。 “大娘,拿绣品换钱,您应该去镇上或者县里啊,找我娘也没用。” 秦氏伸手接过茶水,“宁娘啊,大娘这不是图个便宜,都是一家人,你说我们一起做买卖,这互相也有个照应嘛。” 姜宁看了眼齐氏手里的绣品,绣工比不上齐氏,但比自己却不差。 “大娘,不瞒您说,这绣样都是我想出来的,得成套的人家才收呢。” “这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嘛,你就跟人家说说,你两个嫂子也能绣,你看看这绣样也不差吧!” 秦氏转头拉了拉齐氏,齐氏没动也没开口。 “大娘,可是您当初把我们赶出来的,咱们如今可算不得一家人了。” 秦氏早就领教过姜宁的嘴皮子了,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跟她斗嘴。 “纯娘,那件事是嫂子的错,嫂子给你道过歉了,你也说过不会怨我。” 秦氏停顿下来,看了眼姜宁,想让姜宁出去,齐氏没开口,姜宁也只当没看到,就坐在齐氏旁边。 秦氏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泪水,揉了一把眼睛,继续开口诉苦,“我知道我不该来求你,这事我原本也不该张口的,但家里毕竟供着六郎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如今一文钱都没存下。” “俩大小子成亲了,底下几个小子还等着呐,你就看在咱们十几年的情份上,拉拔一下家里?” 说着就要跪下。 姜宁斜眼瞧着,这么个能屈能伸,脸皮奇厚的妇人,齐氏哪里能拒绝的了她。 “大娘,你就是跪我娘也没用,人家也只是个小铺面,要不了多少,给你做了,我家岂不是就没得做了?” “这,这话也不能这样说,谁还会嫌弃存货多,要不这样,你把你两个嫂子的绣品收了,便宜些也成,你赚个差价?” 齐氏开口,“嫂子,这做买卖都是有赚有赔,若赚了还好说,那若是赔了,你可不能怪我家宁娘!” 秦氏搓了搓手,讪笑道,“这咋还会赔钱,镇子上不是也收绣品嘛,顶多就少赚个钱呗。” 姜宁看出秦氏的心思了,就是觉得这段时间他们赚了钱,想从齐氏这里换点钱,若是真答应她了,到时候绣品无论好坏,自家都得买了。 “大娘,您让二嫂子先过来我这里绣两天,针线布头、绣样我都提供,若是绣好了,日后绣一件给她一文钱。” 秦氏思忖,这绣的好不好都是姜宁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就说绣的不过关,这不是白给他们干两天活嘛。 正想拒绝。 齐氏递过去一碗热腾腾的茶,“嫂子,这过来做工,只要肯干,每天都有钱拿,比绣了再拿过来稳妥多了,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你回去跟秀娘商量商量?” 秦氏心不在焉的接过去,“过来做工一来一回就耽误不少事,不如把东西带回去,在家做?” “宁娘的绣样都是现想的,就连我也得在她的指导下才能绣完。就来这绣吧,要是觉得麻烦,晌午饭就在我家吃。” 秦氏蹬了一眼姜宁,继续对齐氏说道,“这秀娘一个人来,我也不放心,让小娥一起吧,她俩做个伴?” 齐氏不同意,小娥一个有孕的妇人,这上山万一磕着碰着,他们也赔不起。 “哎呀,这那就这么娇贵了,我怀大郎的时候不还是下地干活,回家还得洗衣做饭,不照样顺顺利利把大郎生下来了。” “这山路不好走,万一有个好歹,你也不好跟亲家母交代,就这么说定了,等小娥生下孩子再来。” 齐氏指了指秦氏手里捧着的碗,“快尝尝这菊花茶,是宁娘从山上摘来的,六郎可爱喝了呢!” 秦氏拿起来喝了两口,“这闻着挺好的,就是喝着有些发苦,我这年纪大了,喝不惯。” “那这说好了,我明天就让秀娘过来啊。” …… 第二天天不亮,王秀就往山上来了,她跟大嫂一起嫁进陆家,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程氏嘴皮子历来是个不饶人的,她在家里没少挨骂。如今大娘替她找了个事做,就算起早贪黑,还爬这么远的山路,她也乐意。 她长的不够好看,家里也穷的叮当响,能嫁给陆二郎,她娘说是她积了八辈子福了。 姜宁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准备去厨房舀点热水,洗洗脸。 天还没大亮,这院子又是扎的一圈篱笆,姜宁只看到门口站了团人影。走近了,发现果然是个人,因为太冷,佝着身子,不住的跺脚,穿了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染了一身的寒霜。 “你是谁?” 那人影转过身,几步走到柴门前,拉下脸上围着的布巾,露出一张被冻的红通通的脸。使劲咧开了嘴,笑着对姜宁说道,“你就是宁娘吧,我是你二嫂子,我叫王秀。” 姜宁拉开门,请她进来,“你怎么这么早?” 王秀将手插进衣袖,局促的笑了笑,“我怕来迟了,耽误事。” 姜宁看她取下来的布巾外头蒙着一层白霜 ,肯定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按理说,她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干活,就算不是秦氏带她过来,陆二郎也应该送她,怎么会让她一个刚成亲的小媳妇顶着寒风,这么早就上山。 “你以后不用这么早,天亮了再来就可以了。” 王秀急忙摆手,“不早不早,我以前也给人家做过工,比这还早呢,我早来一会儿,也能多做几个。” 姜宁想起姜妍,她也是每日鸡叫就起床,再赶到裁缝铺,不停歇一直做到日落。因着她还只是学徒,并没有多少工钱,但她那会儿也是这般乐于起早贪黑。 “进屋烤一烤手吧,天这么冷,冻的拿不住针,你也没办法做活。” “唉,好。” 齐氏正在穿衣起床,见姜宁领着个穿着臃肿冬衣的小妇人进了屋,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这是二嫂子。” 经过了一夜,炕床里的柴火已经烧完了,只床上还余着热气,茅屋虽经过修葺,但毕竟比不得正经的房子,一进屋并没有暖和多少。 姜宁蹲在床边,重新燃了一把柴火进去。 王秀好奇的看着姜宁生火,然后将火填在床头下边开的洞口里。 “是秀娘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饭吃了吗?” “婶子,我,我第一次来,打扰你们了吧。” 齐氏摆了摆手,穿好衣服开始挽头发,指了指生着火的炕,“过去暖和暖和吧,一会儿吃完饭再开始做活。” 王秀赶紧拒绝,“婶子,不用,我直接开始做吧。” 姜宁原本是看齐氏每日盘腿坐在绣架前,不曾歇息半刻,怕她眼睛要熬坏了,这才想着要请个帮工过来。 按着王秀这样预备夙兴夜寐,埋头苦干的劲头,齐氏日后大约也不必再做了。 …… “娘,您以后就少绣些吧,日日熬着,将眼睛熬坏了。” 齐氏闻言,切酱菜的手顿了一下。 “你不用担心我,娘如今还做的动。” 姜宁知道齐氏是想多存一些钱,好到县上去找个好大夫,替陆景深再瞧一瞧他的腿。 只是这香袋儿,荷包一类的小物件儿,做多了卖不出去,还费眼睛,她得想个其他赚钱的法子。 “娘,您知道陆家村有谁家在种桑树吗?”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姜宁拿出了一包蚕卵,“您看,我们可以养蚕,结茧卖丝。只是这蚕只有喂食桑叶才长得好。” 之前她在山里捡的那几个蚕蛹在深秋温度适宜之时,咬破蚕丝,破茧而出,长成蚕蛾,留下了这一小包蚕卵。等到春天桑树萌芽之时,这些蚕卵也会跟着长大。 齐氏仔细观察姜宁展开的布包上一小撮蚕卵,“这确实都是好品相的卵,只是陆家村无人种桑树啊,山上也不曾见过桑树!” 怎么会无人种桑呢,桑树长成至少要两年,而她前世十七岁的时候,陆家村的桑树已经在永安县很出名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阻碍了一些事情,所以陆家村从此就不再种桑树了? “我以前见过别的地方养蚕,人家都是建了工坊的,我们什么都不懂,怕是也养不活。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娘以前是做惯了活的,不碍事啊。” 姜宁并不懂桑树种植之事,主要也没有树苗,且这植树之事都是开春了才进行,便暂且放下。 第22章 坦白 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深植人心,根深蒂固,但永安县靠近汴京城,富户权贵们较一般偏远郡县都多,家中不缺财帛,女儿自然都是精心教养。 姜宁在永安县待久了,有些忘了,乡下有些农户为了生个儿子,能有多疯狂。 王秀就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她前头五个姐姐,底下三个妹妹,家里穷的叮当响,爹娘还想继续生儿子。 只是轮到她,长的丑,卖不上好价钱,也是她娘哭哭啼啼不愿再卖女儿,才将她嫁到了陆家村,这陪嫁自然是一文钱也没有的。 秦氏精明小气,程氏一张没门的嘴皮子,成亲当天就敢当着乡亲们的面,落新媳妇的脸,指着新妇破口大骂。 那时缩着脑袋流泪的小妇人,也不知成亲之后明里暗里被挤兑过多少次。 姜宁瞧着她黝黑的面皮儿,干皱皱仿似放了很久已经霉变的苹果,裹在摞满补丁的灰扑扑冬衣里的身段,也比成亲那会儿更瘦了。 低着头,寡言少语的性子也更沉闷了些。 大约比不得从前的姜妍在王氏手里讨生活的日子。 她一时心软答应秦氏的要求,也是想着让她赚些钱,日后在家里能硬气些。 …… 四人吃罢早饭,姜宁收拾了下桌子,便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绣框。 先让王秀试着绣几个简单的花样,齐氏在一旁观看,看出她有些紧张,拿着针的手微微发抖。 齐氏开口鼓励,“你就按照上面描好的花样绣就行,别害怕,这料子就是拿来练手的。” 见王秀深吸了口气,目不转睛盯着绣架,齐氏笑了笑,坐在一旁,也拿了自己的绣筐开始整理绣线。 姜宁描花样的炭笔找不到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昨天用完,就放在装着布料的针线筐里了。 “你的炭笔,六郎拿去用了,估计用完忘记放回去了,你去找他要吧。” 茅屋本就很小,被中间的架子分成两间,陆景深住的那半边儿就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用来当书桌的柜子。 姜宁进来的时候,见陆景深坐在床上,趴在桌子上不知在做什么。 他很瘦,即使穿着冬衣,也能看出微微凸出的肩胛骨,头发用一根灰色布条束在脑后,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冬日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他身上,姜宁想,她若还是上辈子那个小姑娘,一定会爱上眼前这个清俊勤奋的少年。 陆景深回头,见姜宁盯着他手下的木料。 方方正正的一块榆木,是他磨好,仔细浸了一层桐油,准备给齐氏做一个结实耐用的匣子,方便她存些银钱的。 “怎么了?” “哦,我过来拿炭笔,你在做什么?” 陆景深放下手里的炭笔,示意姜宁先坐下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虽说姜宁嫁进来是做陆景深的娘子,但俩人并不在一个屋住,齐氏心里也只是把姜宁当做女儿养。 十几岁孤傲执拗的少年,面对突然住在家里的姑娘,他心里是有些别扭的,亦参杂了不可道明的意图。 “你以后要一直住家里吗?” 眼前的少年,薄唇微抿,目光沉静,显得十分从容。 衣着单薄,挺拔的脊背,隐隐又透出一股无畏的凛然来。 在陆景深直勾勾的注视下,姜宁点了点头。 姜宁见他别过脸,目视下方,仿似在组织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初娘替我把你娶过来,是因为我的病,如今我好了,你若是想离开也是可以的。” “你想要我走?” 陆景深放在腿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转过脸朝向姜宁,“家里的钱你都可以带走,你还小,以后,应该去过更好的生活。” 姜宁摇了摇头,“娘对我很好,我不走。” 抬头见陆景深耳朵通红,面上还维持着镇定,突然想到,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他让她走,大约是不想接受这桩亲事。 连忙摆手解释,“你莫要误会,我们以后就做兄妹,你日后遇到喜欢的女子尽管提亲就好,我不会妨碍你的,真的,我只是想留在娘身边照顾她!” “你若不放心,现在就可以给我一纸休书,只是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能不能先让我住家里?你如今行动不便,我可以照顾娘!” 陆景深点了点头,“这里大都是你收拾出来的,你自然可以住。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住在,家里,对你的名声,不好。” 姜宁听陆景深面红耳赤的说完这一番话,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我没想过再嫁,不在意名声,就想一辈子守着娘。你要愿意,就把我当妹妹看,你只管读书,这个家我来养!” 说罢,姜宁起身拿了那根炭笔。 陆景深看着高高兴兴,满身干劲说要养一家人的小姑娘。站起来的个子还不到自己胸口,细胳膊细腿,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 他原本是想告诉她,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他能撑得起来。 但印象里,干瘦羞涩的小丫头,仿似已经变了一个人。 …… 姜宁将筐子里的布料裁好,又描了几副绣样。 院外热热闹闹,大约又是陆景深那两个同窗过来了。 “娘,您别动,我出去看看。” 王秀怯怯的看了一眼齐氏,家里有外男登门,不是要男人出去开门吗?就算男主人不在家,也不该新妇出去迎吧。 “来的想是六郎的同窗,咱家没这么多规矩,谁去都一样。” 王秀低头,她在家是连上桌吃饭都不敢的,更别提能跟人谈论了。不过在这里待了半日,她发现原来一个女子还能这般生活。 依着年纪姜宁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姿色也并不十分出众,听说还是齐氏从外村换回来的。 为何那些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她都能做,还能跟齐氏说笑,甚至,还能出门招呼客人。 …… “马利,你这也忒小气了吧,我原以为你吭哧吭哧一路,是背了多贵重的礼物了,原来竟是两只小狗?” 冯子都偷偷掀开马利抱在怀里,盖了一层厚实棉布的篮筐,就发现这么两只巴掌大的小狗崽,立即扯开嗓子数落了起来。 “你可别小瞧它们,这可是一窝小狗崽里最凶的两只,”伸手逗了逗篮筐里睡得四脚朝天的那只,小狗崽大约正做着美梦,不堪其扰,奶凶奶凶的叫了两声。 “你听,声音多嘹亮,看家护院再适合不过了,长的也好看,肥嘟嘟软绵绵,六郎每日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冯子都斜眼瞧着,也被那只黄白相间,站都站不稳,还冲人汪汪叫的小狗崽吸引了目光。 “唉,你哪弄来的,瞧着还怪机灵的,”冯子都也学着马利伸手,拨了拨另外一只,只是这只着实睡得太沉,拨了几拨,硬是团成一团,依旧呼呼大睡,不过触手热乎乎,毛茸茸,当真会惹人喜爱。 篮筐里那只被马利摇醒的小狗,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张嘴,一口咬在了冯子都的手上。 刚断奶的小狗,牙齿还没长全,自然咬不疼人,但这凶狠护短的模样,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姜宁一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的俩人穿了厚实的皮衣皮帽,蹲在个篮筐面前,不知在逗弄什么,一向爱吵嘴争辩的俩人,竟还能头对头,一副亲热的模样在那儿嘀嘀咕咕。 “马大哥,冯二哥,怎么蹲在门口啊?” 冯子都回头,见是姜宁,收了收快裂到耳朵跟儿上的嘴角,又将篮子重新盖上,才冲她招了招手,满脸神秘,“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谁知篮子里的小奶狗不配合,刚盖上,它就十分不满的开始汪汪大叫。 “是小狗?” 前世时,李府隔壁住了个寡居老翁,他就养了只肥硕健壮的大黄狗,有一年那大黄狗下了几只小狗崽,最后却只堪堪保住一只,那老翁就上门来问,她愿不愿意要。 那时她还未曾抚育李承谦,膝下孤单寂寞,十分想养,但李远亭是个没有动物眼缘的人,那小奶狗见了他就咬,又精力充沛,成日叫唤个不停,只好作罢。后来她常常拿了吃食去喂它,那小狗十分聪明,见了她就扑过来,打滚撒娇,欢实的紧。 只是那小狗却被人硬生生溺死在水里。 马利抱了筐子走到姜宁跟前,献宝似的打开上头盖着的布帘,露出里头两只毛茸茸的小奶狗,“你瞧,喜欢不?” 姜宁伸手,被冯子都阻止,“这只凶着呐,你喂它两天再摸!” 那只趴在篮子边沿的的小狗,仿似听懂了冯子都的话,反对似的冲他叫了几声。 姜宁笑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马利转头对着冯子都扬了扬下巴,“我说它机灵吧,你瞧它多会讨好未来主人。” 姜宁接了篮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开口询问,“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是我们跟景深相识的日子,”指了指冯子都,“一大早,他就雇了车往这边赶了,哦,我们还跟书院告了假,想在这再住两日,还和上次一样,同景深挤一挤。” 一入冬,姜宁和齐氏就睡在新垒的炕床上了,那张陆景深做的木板床就闲置了下来。上次马利和冯子都走的时候,山上下了一场大雨,路滑不好走,便住下了。幸而陆景深那屋虽小,却还能勉强再放下一张床。 第23章 贪念 冯子都和马利见面就爱拌嘴,但一本正经起来也能将齐氏哄的眉开眼笑,冯子都又惯是个嘴甜的,就连一直低着头的王秀,他都能夸上两句。 屋子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好了,再别逗我这个老太婆了,你们城里那些个新鲜玩意儿,我也不懂,不必破费,六郎在隔壁,你们快过去吧。” “婶子耳聪目明,又这般爽朗健谈,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齐氏笑着摆了摆手。 …… 陆景深对那两只小狗并不十分感兴趣,看了两眼,就让姜宁抱走了。 冯子从衣袖里取出两本包装精美的书籍,“这是柳斋先生的新作,送给你的。” “柳斋先生!我托在汴京城的大伯父买都没买到,你如何买到的?” 马利看着那两本书,眼睛放光,柳斋先生是闻名大宋的大文豪,每次有新书编纂出来,必引的洛阳纸贵,世人皆竞价相求。 也不怪马利惊讶,冯子都家里世代都是做买卖的,只他爹捐了个毫无实权的芝麻小官,居然能有门路求到这书册。 “这你就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自有我的法子!” 马利也不再和冯子都斗嘴,转向陆景深,“景深,你看完了能不能先借我看看?” 陆景深翻了几页,递给了马利,“这两天你先看吧。” 马利如获至宝,立即捧了书,坐到靠窗的一角,甚是郑重的翻开了书册。 冯子都也并未与他再过计较,掀了袍子,一屁股坐在陆景深的床上,踢了踢脚下熄了炭火的陶盆,“你这屋冻的跟个冰窖似的,怎的不燃个炭盆?” 他自己到并未觉得冷,爬了一路的山,身上还微微有些出汗,撇了一眼平日最怕冷的马利,他似乎真就是个书呆子,居然推开窗子看书,透进来的风最好将他吹成个傻子。 “寒冷让人清醒。” “啊?” “我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冯子都正了正身子,“已经办好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毕竟是你的家人。” 陆景深盯着自己的腿,如今已经不怎么感觉到疼痛了,但长歪了的骨头,让他永远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那个平日寡言少语的二伯,仅仅是为了他身上带着的银钱,他差点杀了他。 那会儿他在桥上扶了一把姜宁,等姜宁走后,他再回来的时候,脚底打滑就从桥上滑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扶姜宁的时候崴了脚,过桥的时候才会打滑。那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全都不见了,也只是以为掉进了河里。 直到后来他在自己左脚鞋子里发现了一个小洞,是铁钉穿过的痕迹。 那天一定有人在身后跟着他,即使他不在桥上滑下去,秀水镇去往书院有一段崎岖难行那条小路,也会致使铁钉磨穿鞋子,让他狠狠摔上一跤。等他昏迷不醒,再趁机偷走钱袋子。 他之所以怀疑是二伯父,一来,那天他身上带着书院要交的束侑和秦氏给他的用来给大哥二哥添置成亲物件儿的钱,算是一大笔银钱了,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秦氏和大伯,就只有二伯了。二来,那鞋子晾在外头,他无意间看见二伯动过。 直至前一段时日,二伯拿钱平掉了镇上欠着的酒钱,还跑到冯子都家的酒肆买了两坛好酒存着,他才确认就是他! 或许不止是钉子,他还给他下了药,只是药效太慢,跌入溪水之前还未曾发作。 所以他直至深夜醒过来时,并非单纯的失血过多才浑身无力。 “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了。” 冯子都点头,看着陆景深腿边的拐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开春了,你还是回书院吧,李夫子说能给你单独安排一张书桌。” 寒窗苦读近十载,他实现心中安邦定国的宏伟抱负最快的坦途便是参加制科考试。 “再说吧,如今我这样挺好的!” 冯子都原本就对那些之乎者也的诗经集注毫无兴趣,比起书中的颜如玉和黄金屋,他更喜欢真实的市井气息,走遍大好河山,领略异地风情。 但他觉得陆景深不同,天纵奇才的少年,书院最瞩目的存在,他的人生合该繁华似锦,充满掌声和赞美。而不是窝在这偏远的小村庄聊聊此生。 冯子都欲开口再劝,陆景深却已经低头刨起木块上的花纹了。 木屑从油亮光滑的木块上纷纷落下,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荷花翩然而入,仿似它本就生长在那里,而陆景深不过是拂去上面蒙着的灰尘。 …… 王秀从未见过那样干净整齐的锦衣少年,心中慌乱,低头,掩饰她的局促不安,却只堪堪盯着绣了一半的芙蓉花,忘了该如何行针走线。 她在娘家时,虽做过缝缝补补的活计,但家中极少裁剪新衣,农家姑娘家的衣物上也很少会精心绣上花样,是以她于这刺绣花样并不擅长,就如今会的这几样,还是隔壁家姑娘出嫁,绣背面时,她帮过几回忙。 前段时日,程氏想让她做绣品换钱,她也是跟大嫂学了很久,能将将绣出一副入了程氏眼的,已是她竭尽全力,一动不动,绣了三天的结果。 此时心中慌乱,自然不知如何下针,只好心不在焉听着几人言笑晏晏。 待二人走后,她循着之前的绣线,插了一针。十指连心,她能压制住痛呼不至脱口而出,却无法阻止指尖殷红的血液污了布料…… 姜宁提了篮子从陆景深屋内回来时,齐氏正在柔声安慰低头抹泪的王秀。 “嫂子,你怎么了?” 齐氏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桌子上沾了一滴血渍的半幅芙蓉绣样儿。 一个香袋儿也不过巴掌大,这绣样更是很小的一块儿,如今污了,挡是肯定挡不住了。 姜宁走到桌前,拿起绣框里面另放着的几副,绣工虽不够出彩,但胜在规整,能看得出来是认认真真在绣。 只是王秀这般粗心,才第一天就伤了手…… “秀娘,你别哭了,婶子真的不让你赔!”齐氏开口安慰。 王秀抬起脸,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看齐氏,又转向姜宁,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好的,这个,你就从我工钱里扣。” 齐氏也一起看向姜宁。 “我知道我绣的不够好,但我会认真学的,我不怕吃苦。” 姜宁的刺绣是姜妍教的,她学什么都快,并不觉得这种活计有多难。直到去了永安县,十几个绣工里,掌柜的唯独留下了她。她才知道,这种东西其实是要有天赋的。 齐氏见姜宁皱眉,自己也知道王秀并没有刺绣的天赋,却还想给她一次机会,“宁娘,让我先教教她吧,也不是谁一生下来就会的。” 本就是为了减轻齐氏负担,才将王秀叫来的,姜宁不同意。 “我可以先不要工钱,家里的活计也都可以尽管交给我,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若是被赶回去,她在家里就更加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了。 “好了,婶子做主,你就先跟着婶子学。” 齐氏想着,姜宁是新妇,一进门就分了家,如今做点小买卖还不带着自家嫂子,这事传出去,担心她以后在村子里遭人指点,抬不起头。 齐氏热络的给王秀示范了几种绣法,又指出王秀之前几副的针法问题,随即安慰她,“你就是太紧张了,这针法我瞧着像是刚学的,新手就得慢慢绣,我就在你旁边,若有不会的就问我,多绣几遍就记住了。” 王秀点了点头,觑了一眼姜宁,见她并未再反对,已经低头开始描绣样了。这才安心下来,穿了线,按照齐氏教的绣法,在一块废料子上练习着。 “汪,呜……” 炕边篮子里的两声小狗叫声,打破了屋内安静。 姜宁将小狗抱出来给齐氏看,刚断奶的小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桌子上放了一块刚烤好的山芋头,它鼻子灵,闻见味,扒着小短腿就要过去。 齐氏拦着,掰开它的嘴仔细数了数它那一口小米牙。 “看家护院是不错!” 姜宁将依旧熟睡的那一只也抱了出来,“恩,马大哥还说这两只是同一窝,您瞧瞧这只,从进门就一直睡着,头上还有一嘬白毛。” 齐氏瞄了一眼,伸手将桌子上的山芋头一掰两半,喂给了怀里的小狗。它肉嘟嘟的爪子接了那块山芋头就开始啃,蹭了满脸的黑灰,护食的模样着实取悦了众人。 齐氏爱恋的摸了摸小狗软趴趴的耳朵,“有了这两个小家伙,以后家里可热闹了。” 乡下人只要家里不缺口粮就会养狗,王秀在自家村子也见过不少,但都是被拴在门口,威风凛凛,一靠近就呲牙狂吠,好不凶狠。 眼前这两只,一只咪蒙着眼,趴在姜宁怀里不肯下来,另一只抱着半块烤芋头不撒手,她很想去戳一戳它鼓囊囊的腮帮子。 “娘,小狗怕冷,这个冬天就先睡屋里吧,等开春了,我在院子里给他们搭个狗窝。” “好。”齐氏笑着应了,抬头见王秀一直盯着这边,朝她招了招手,“秀娘,过来,你也抱一抱!” 三人两狗,凑一处,逗了会儿趣。 “娘,您歇着,我跟嫂子去做中饭。” 厨屋搭在院西,因着齐氏和姜宁的屋烧着炕,姜宁就将水缸挪了过来,不至于每次做饭还得凿冰。 王秀下厨十分麻利,切菜和面样样都会,俩人合力,一顿饭很快就做好了。 第24章 迷雾重重 秀水镇是距离永安县最近的一个镇子,兼之又有个十分出名的书院,是以成了方圆百里最好的消遣去处。镇子上有个听书的瓦肆,里头的说书先生据说还是个童生,一折故事经了他的嘴,抑扬顿挫、曲折离奇,真真儿的引人入胜。 陆家二伯陆长武便是这乡野瓦肆极为忠实的观众,温上一壶酒,他能就着花生米,从早听到晚,摇晃个脑袋,陶醉其中,仿佛自己就是那提了一把青龙偃月刀的大侠。 如今入了冬,庄稼地里没什么活计,他便每日都过来,这日他正听到兴头上,外头有人递话,说想见他一面。 陆长武恋恋不舍的起身,抓了把花生,边吃边往外走去,簇着眉头,一副被打断了好事颇不耐烦的模样。 “你怎的来了?” 站在陆长武面前的妇人,约莫三十岁,头上包了一块蓝色头巾,白嫩嫩的一张俏脸,端着个泫然欲泣的模样。 “二郎,你为何近日都不来看我了?” “我们说好了,以后见面谁也不认识谁,你何故寻来?” 陆长武不过见她长得好看,用几句甜言蜜语哄她厮混过几回,哪有什么真情在。这会儿听书听的正上瘾,语气也不怎么好,将手里剩着的几个花生塞过去,转身欲走。 那妇人拽住陆长武,抹了两把泪,怯怯开口,“我腹中有了你的孩儿。” 这可不得了了,妇人本是个孀居多年的寡妇,纵然如今民风开放,寡妇嫁人之事多有发生,但暗结珠胎仍是个遭人唾弃的勾当,有些村落,对成亲前做出此等败坏民风的妇女,沉塘抑或烧死都不算大事。 陆长武后退了两步,搓了搓手,盯着妇人依然纤瘦的腰肢看了半晌,十分怀疑她腹中能有个娃娃,家里什么情况,他也清楚,眼前这妇人决不能带回去。 “你胡说呢!” 妇人小声啜泣起来,瓦肆门口人来人往的,陆长武怕被人认出来,于是扯了妇人的衣袖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路。 “这几个钱你拿上,到没人认得你的地方寻个大夫,把这娃娃去了吧!” 妇人不接,“你说过会娶我的!” 陆长武确实说过这话,只是是裹在这妇人的热被窝里说的,温香软玉在怀,头脑发昏,就是那会儿她说要他的命,他也说得出口啊。 此时这妇人纠缠不休,执拗逼人,陆长武尤觉祸害。沉了脸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不过一个暗娼门子,还妄想我会娶你,这钱你爱要不要!” 妇人寡居多年,碰巧那日出门崴了脚,被陆长武搀着回了家,身高腿长的壮实青年,殷勤的为她打水洗脚,此后又多番照顾,看着是个老实可靠的,这才暗通款曲。 如今被他这般侮辱,自然急红了眼,上去就对着他的脸一通乱抓,下手不轻,陆长武的脸瞬间就遍布红痕,甚是狼狈。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手脚并用,作势要打死陆长武。 “啊......” 殷红的血自妇人裙摆下流了出来,显然是真的动了胎气。 陆长武盯着自己的手,原来她肚里是真的揣了娃娃,可他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动的手。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捡起地上的钱袋子,四周看了看,无人,绕过地上蜷成一团的妇人,朝着巷子的另一边跑去。 连书也顾不得听了,朝着陆家村狂奔而去,幸而那妇人不知自家住哪,就是这瓦肆以后来不得了,还需另寻一个消遣的去处。 今日真够倒霉,出门之前被程氏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这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还没听过瘾,又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晦气。 出了秀水镇,陆长武才算松了一口气,那血流的是凶猛些,但只是瞧着吓人,大约都是那娃娃的血,应该不碍事的。就算她真的死了,周围无人见证,也查不到自己这。 他寻了处大石,一屁股坐上去。伸手解开身上的冬衣,从里面掏出个小酒壶,就着衣袖里的花生米,眯眼开始回味今日听得的那半回书。冷不丁被人从后套了个麻袋,几个人拳打脚踢,将他打得鼻青眼肿。 “哪个天煞的敢打老子啊......”,陆长武谩骂不休,打人的几人,停了下来,寻了块小石头,对着他的左膝盖猛地砸下去。 麻袋里传来一声哀嚎,随即安静下来。 ...... 陆家村 王秀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姜宁给她安排了些裁剪和缝合的活,不需要绣功,只需将绣好的花样缝成香袋儿的样子,再将香草装进去封口就可以。 她手速快,两日的功夫就缝完了所有绣样儿,此时正歪靠在齐氏旁边,认真盯着齐氏绣花样,顺便递个针线剪子之类的。 “娘,咱家的面不够吃了,我送马大哥他们走的时候买些带回来吧。” 齐氏起身打开炕床边上放着的半人高的杨木柜子,取出一个崭新的盒子,从里面慎重的数了五百文出来,交给姜宁。 “雇上个车子去吧,剩下的钱给自己裁一身衣服,你来咱家这么久,娘也没给你好好做过一身衣服。” 齐氏将手里的钱装在布袋子里,塞进了姜宁手里,“去吧,早点回来。” “这匣子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齐氏手里装银钱的匣子,材质是榆木,做的精巧无比,上头的纹饰是姜宁再熟悉不过的荷花图案,不仅仅是这图案镂刻的是小河村,还因为这匣子上辈子在她的妆奁里躺了十几年。 那时她在裁缝铺里做工,老掌柜想要回乡下安度晚年,就有意卖出铺子,那铺子坐落在永安县最繁华的两条街道的交汇处,自然很多人上门询问。 只是她在铺子里做了近三年的工,不想有不熟悉的新东家接手,但手里的银钱不够买下铺子。有一日她在铺子里整理存货,打扫的小厮就递给她一个这样的匣子,说是有人还她的。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五个大银锭,一锭银子二十两,一共一百两,刚好买下那间小铺子。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借出去过钱,但她就算再做上一辈子的工,也买不起那间铺子。等她忐忑不安的盘下那间铺子,过了很久,都不见有人寻来,她才知原来竟真有人白白给了她那么一大笔银钱。 姜宁接过匣子仔细盯着其中一枝荷花,不会错的,就是这个匣子,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里藏了个‘陆’字。 “昨日六郎给我的,以前他爹做的那个坏了,这是他新做的,你若喜欢,让他也给你做个?” 这匣子是陆景深做的?这种私密的钱匣子很少会外借,而且这木料并非上乘,也不会被拿来典当。陆家母子上辈子与自己无亲无故,为何要给自己一大笔银钱,他们又是哪来的钱? 姜宁有些恍惚了,是不是她做了太久的鬼,忘了跟陆家母子的渊源? ...... 马利和冯子都俩人在山上住了两天,也不知是怎么憋住没斗嘴的,才刚出了院门,就心急火燎的吵了起来,倒像是李府后宅里那两个总是争奇斗艳的姨娘,今日为个绢花,明日为个盘扣。仔细一想,还真是像,都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宁娘,你笑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我说的不对?”马利皱眉,冯子都已经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他只好问一旁稍微收敛些的姜宁。 “哈哈,瞧瞧这个书呆子,居然真的被风吹傻了!这可怎么办啊,又呆又傻,以后岂不连媳妇都娶不上!” 马利顿时涨红了脸,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子,对这种话题十分敏感,放下背上的箩筐,就要扑过去。 姜宁及时拉住了他,“马大哥,消消气,您别冲动。” 俩人原本是在讨论河里的冰到底有多厚,延伸到结了冰的河面能站几个人,后来就开始争论,若这会儿去遭开冰面捞上来几条鱼,那鱼是不是异常鲜美。 而争论无果之后,马利居然说反正那鱼在冬眠,不会上钩。冯子都捧腹大笑,嘲笑马利读书读傻了。 “就他懂得多,去年我祖父自外地得了一只乌龟,我曾亲眼见过那龟冬日就是要冬眠的,他见过这么冷的天,这么厚的冰面,还不冬眠的鱼吗?” “嘿,你过年吃的鱼都是哪里来的,我说你傻,还错了?” “过年吃的鱼都是从黄河运过来的,黄河水湍急涌动,从不结冰,里头的鱼自然不用冬眠,但冰河下的鱼能一样吗?” 俩人隔着姜宁指着对方争吵不停,完全没有姜宁插嘴的地方,姜宁笑着摇了摇头,这俩人习惯了吵闹的相处模式,无理也要辩三分。索性读书人秉承了君子动手不动口,只是争吵不断, 三人走到村口,雇了一辆驴车,冯子都掀了袍子率先坐了上去,露出腰间一块玉佩,青绿的碧玺,纹了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纵然只是一眼,但玉佩上熟悉的花纹依然映入了姜宁眼中。 还记得上辈子,裁缝铺里的小厮跟她描述过送匣子的人,圆润的锦袍公子哥,腰间挂了一个翠绿的玉佩,别人都是纹些素雅陶冶情操的松竹之类的,唯独他那玉佩着实扎眼。 绷着一张肉敦敦的脸,皱眉的样子又像极了老掌柜门上贴着的门神。 前世她并不认识冯子都,自然寻不到送匣子的人,只是陆景深为何要托冯子都给她送银子呢。而那时就能拿出一百两银子的人,为何齐氏后来给她收尸的时候,穿戴并不华丽,甚至是破旧不堪。 第25章 市井气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6章 亲哥哥般的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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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6章 离别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7章 立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8章 探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9章 目标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0章 赶考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1章 结局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2章 番外一李承谦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3章 番外二 李远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