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嫁装残权臣后,长公主杀疯全朝》 第1章 重生在轮椅阎罗怀里 水汽氤氲间,肌肤上似有掌心温热游离。 姜九懿眼皮沉重,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粗重呼吸的接近,在脖颈处,在胸口处。 她以为是在做梦。 即使遭遇宫变,她依旧是大玹的镇国长公主,谁又如此大胆敢对她造次? 可当襦裙被撕开的实感传来,她才猛然睁开双瞳。 辨识出男人的轮廓近在眼前时,她伸出泡在温汤里的双手,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颈,用尽浑身解数将那男人摁倒在温汤边缘。 “啪”一巴掌,“放肆!” 倏然,那男人抓住姜九懿的双手,翻身制下,又迎面而起,薄唇覆上。 姜九懿霎时怔愣,挣扎时,周身温水荡漾。 正当她欲伸手又一巴掌时,男人却扼住了她的咽喉。 “殿下既看了沈某的身子,窥去了沈某的秘密,不与我做真夫妻,那就泡在这温汤底下做尸体,殿下自己选。” 什么秘密?什么夫妻? 等到周身水汽散开,灯盏尽亮时,看清眼前人,她霎时僵硬在池水中。 眼前的男人,是堂妹的驸马,是轮椅阎罗,是被她贬去边疆无诏不得回的沈家遗孤,沈烬寰。 他棱角分明,丰神俊逸,脸颊因那一巴掌泛着红,嘴角渗血。 可最让姜九懿不可名状的是,终身腿疾,常年轮椅的人此刻竟直立在眼前? 万般混乱中,她看到水面上自己的脸孔,是少女十八岁时的青涩。 十八岁,她因是先帝之女,又占着嫡长公主封号,被堂妹姜云姝设计,代替她去和亲。 而姜云姝哭着喊着要嫁给这京中第一侯门的独子,能长居京中不说,还是满朝贵女所艳羡的对象。 二人同时出嫁,姜九懿却是去的西洲,一路风沙,受尽苦楚。 两年后,汗王丈夫薨逝,她不断上书请求回京,朝廷始终不肯,她在西洲守寡三年,后因母后薨逝,才被准许回京。 回京后,她无意中得知皇权更迭竟全是阴谋。 亲叔叔谋夺皇位,将她的父皇幽禁至死,对外却宣称是兄禅弟位。 她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可嫡系亲属还是一度被屠杀殆尽。 姜云姝又多番羞辱,皇帝还将她改嫁给姜云姝当时挑剩下的裴家二郎裴峋,笼络裴家,借此压榨完她作为公主最后一丝价值。 她不甘心,就此走上了谋夺权力的道路。 她选择相信裴峋的野心,扶持裴峋成为权臣,一步一步,最终弑君复仇,又扶持小堂弟为傀儡,一路高歌猛进,成为镇国长公主。 可裴峋是前朝余孽。 他早嫌她二嫁之身,又忌惮憎恶,后揽尽朝纲断她后路,最终发动宫变,将她囚于内庭,意图篡位。 彼时的沈烬寰,因他曾背叛先帝,被姜九懿记恨,把他连人带轮椅贬去了边疆。 可他此刻却光着膀子,在温汤中,与她桃色氤氲,水中缠绵。 水声哗哗传来,沈烬寰更是逼近,虎口的力气还加重了不少。 “殿下被赐婚于沈某之时,宁死不从,甚至扬言宁可和亲,新婚之夜,又入我温汤意图刺杀,看来选的还是死路。” “我手无凶器,如何杀你?你新婚之夜不在新房,我来寻夫君,有错吗?是你不由分说将我打晕,如今还要置我于死地,我......” 她眼尾泛红,水珠贴着肌肤,万般娇嫩,我见犹怜。 沈烬寰呵笑了一声,转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可沈某在殿下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我只信死人。” 姜九懿顿时抓住他的手臂,眸光含水。 “我们现在就能圆房,但,能不能不在这儿,我觉得晕......” 沈烬寰猛然将她拽到身边,顿时水渍飞散,他们肌肤紧贴,一呼一吸都尤为清晰。 他俯首朝着姜九懿的锁骨狠狠咬了一口,姜九懿痛得蹙眉微吟一声。 “主上,有刺客!” 望着窗外身影,沈烬寰眸光阴鸷,起身套上了外衣。 他侧眸瞥她一眼,冷漠道:“今日沈某没有兴致,殿下还是想想,如何让沈某相信殿下的忠诚。” 姜九懿望着他离开温汤,这才松了口气。 沈烬寰的确有无视赐婚将她戮杀于此的可能,他能做,他也敢做。 等她人坐在妆台前,抚着脸孔,又感受着肩膀上药的痛感,想起近来与前世相悖的一切,不由得冷笑。 “殿下,衍侯之事,您当作何应对?” “他竟能假装残废如此多年没被察觉......无论如何,此事决不能从我这里泄露,必须死守。” 温祉有些意外,轻言:“殿下,此番升平公主极力保您免去和亲,还推动您与衍侯婚事,奴才觉得,有诈。” 姜九懿呵笑:“有何诈?” 温祉迟疑:“她弃衍侯而入裴府,本就诡谲,三日后归宁,殿下可要当心些。” 姜云姝与她一样,亦是重生之人。 想想她这一世在殿前磕破了脑袋也要嫁的人又变成了裴峋,姜九懿便只想发笑。 “她近来还有何异常?” “升平公主早您数日出嫁,在兄弟执礼时,却是选了九皇子为之持节,按说九皇子乃诸皇子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位,常年失宠,未曾封王,也不知升平公主究竟是何算盘。” 姜九懿漫不经心,单手支头,早已看穿了一切。 九皇子姜阙,前世经她扶持,成为新帝。 而今是景元六年,她本该去和亲,沈烬寰在娶了姜云姝之后因未能破获宣州漕运案,被皇帝下放出京,两年后才被召回。 彼时裴家崭露头角,裴峋亦是从科举中拔得头筹,入了皇帝青眼。 也就是说,她只要协助他破获此案,就相当于给沈烬寰递了张投名状。 姜九懿思忖了一番,走到案前,提笔疾书,装入信封,递给了温祉。 “找霓鸾借她家玉佩,与此书一并交给南鹞司上都护,让他帮我杀一个人。” 温祉并无二话,只是躬身:“奴才遵命。” 重来一世,她与姜云姝无人和亲,却又换了亲。 上一世的沈烬寰过于冷漠绝情,他不近女色,更不近姜云姝,无情无义。 姜云姝本性善妒,数年萎靡,性情暴戾,打骂下人致死都是常有的事。 她还不甘寂寞豢养男宠,甚至与僧人通奸,此事满朝震惊,沈烬寰却仍旧不觉得羞耻,只是无视赐婚,漠然扔给了她一封休书。 尔后,她枯死在她的封地,无人接她回京。 姜云姝想让她尝尝沈烬寰的冷酷无情,杀人如麻,想让她也惨死封地,无人收尸。 这一世,她应是想走姜九懿的来时路。 想做镇国公主,想权臣依附,想独揽朝纲。 她以为裴峋是上一世最终的赢家。 可惜,没算准。 她不知晓,她姜九懿也是阴沟里头翻了船,最终是在内宫与裴峋同归于尽。 虽说沈烬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背叛了先帝与他的父亲,效忠在篡位之人麾下,可放眼如今,偏生是与她最能同舟共济之人。 所以,嫁给沈烬寰对如今的她未必是坏事。 他以腿疾为弱势蛰伏在皇帝身侧多年,那定然有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利用得好,他定能成为她新一段征途最合适的踏板。 姜云姝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上一世,她是想让谁当皇帝,谁就能当皇帝。 可是即便位极,独揽朝纲,她还是逃不过为人妻,为女子而被左右的命运。 所以这一世...... 她不如,自己做皇帝。 第2章 新驸马比裴狗贼好用数万倍 方才在温汤,她赏了沈烬寰一巴掌,还给打出血了,想想确实有些过激。 重生前她确实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来找沈烬寰,结果意外发现了他并无腿疾,还没来得及惊异,就已经被沈烬寰钳制在温汤里。 也难怪沈烬寰想杀了她。 既然她如今有心与沈烬寰同舟共济,就该暂时抛却仇怨,与他和谐共处。 所以随意披上了斗篷,便去寻了他。 沈氏侯门,开国勋贵,自前朝伊始,乃关中大族,威望甚高,轻易瞧人不上。 沈烬寰的父辈忠于先帝,唯有沈烬寰在权力更迭的战役里,选择了非正统的新帝,新帝继位后,铲除异己,沈烬寰至亲皆死于战场与谋杀。 唯有他留存一命成为新帝爪牙,他顺理成章承袭爵位,即使双腿残疾,也备受重视及宠爱。 在世人眼里,他便是那地府爬出来的伥鬼,是人间阎罗,揽尽权势,却也人人得而诛之。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但大多对沈烬寰颇有微词,有刺杀之事自是不在话下。 侯府上下喜庆,红烛摇曳,姜九懿觉得有些晃眼。 再一定神,便瞥见沈烬寰在暖阁前的回廊处倚头端坐,院中正押解着两名刺客。 近卫霍行正剑指其脖颈,拷问道:“说!主谋是何人?” “沈烬寰!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疯狗!我们就是要你死!无人指使!你要杀要剐别给老子废话!” 沈烬寰不为所动,只是动了动手指,一言不发。 另一名刺客看见缓步走来的姜九懿,忽然奋起,朝着她大吼起来。 “长公主殿下!此贼叛先帝,灭至亲,你身为大玹长公主如何能委身于他?若能杀此贼,先帝泉下有知,定能瞑目啊!” 闻言,姜九懿一个觳觫。 沈烬寰有了兴致,转眸挑眉看向姜九懿,微勾唇角。 她拢了拢斗篷,袖中毒针蓄势待发,若这刺客再狡诈胡言,她必杀他! “所以背后之人,是殿下?” “你信吗?” “危及性命之事,沈某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好,那你便处死刺客,然后与我圆房。” 姜九懿看着沈烬寰的视线尤为缱绻,未有一丝闪烁,他久未发言,只透着一股邪肆的笑意。 见状,两名刺客互觑一眼,欲服毒自尽。 霍行眼疾手快拦下他们,却也稍慢一步,二人自废经脉,倒地奄奄一息。 “主上,他们......” “找军医。” “沈烬寰,我可以帮你救活他们,但是,我有条件。” 他的眼神近乎蔑视,“说来听听。” “三日后归宁,你要陪我进宫。” 就她对沈烬寰的一点了解,这个条件已经算过高了。 上一世与姜云姝新婚,他这个人,是亲不接,酒不喝,盖头不掀,床也不睡,归宁宴还让她一个人在宫中丢尽了脸。 姜九懿不想丢脸,而且她现在必须展现她值得信任的筹码。 “我若是不应呢?” “你比我更想让他们活着,我也想知道他们幕后之人是谁,又为何要与我作对,坏你我夫妻情分。” 闻言,沈烬寰呵笑,正了正身子。 “夫妻情分?殿下到底哪句是真话?沈某都快看不明白了。” “我来寻你圆房,这是真的。” 他看着姜九懿那双剪水又含情的桃花眼,似乎要将她望穿。 顿了一会儿,他才淡淡道:“好,但愿殿下真有那个本事。” 他摆了摆手示意霍行收手,转身便要离开。 见状,姜九懿小跑两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角。 “那我们,什么时候圆房?” 姜九懿格外真挚,万般渴求的模样,让沈烬寰的眼底倏然划过一丝疑惑与荡漾。 尔后,他又一次掐住了姜九懿的脖颈。 呵笑:“沈某没有兴致,殿下还是先救人吧。” 看着他的背影,姜九懿觉得这个人真能装,真不愧是阴晴不定,名声暴戾。 但如今局势,她不用和亲,无需守寡,更有机会扎根京城。 退一万步讲,沈烬寰此人,五岁识诗书,十岁上战场,十三岁特诏翰林院,十六岁经历政权更迭,至亲皆死,他却稳坐功臣之位。 如今二十二岁,承袭侯爵,还兼任大理寺少卿,手握实权。 若非上一世在漕运案上出了意外,他走的便是宰相之路,文武兼具。 见过大风大浪,经历血雨腥风,他有胆量欺君,藏着秘密,关键时候甚至有谋反的胆魄,更重要的,是他只有自己。 这可不比裴峋那狗贼要好用数万倍。 她何乐而不为? 为了救治刺客,她彻夜无眠。 破晓时分,晨光洒在她额间的发丝上,熠熠生辉。 醒来时,她看见自己身上盖着薄被,未等迟疑,又发现厢房内没有刺客的踪迹。 “霓鸾!” 霓鸾端着盥洗盆进来,“殿下,怎么了?” “人呢?” “昨夜您抢救回来后,太乏了,没等奴婢伺候梳洗便睡下了,是驸马爷将您抱上榻的,然后人就被他带走了。” “沈烬寰来过?” “是,他吩咐奴婢,您若是醒了,唤您与他一同用膳。” 他不知沈烬寰是何算盘,但看来因为暴露医术,她有了更多与他接触的机会。 毕竟上一世,姜云姝嫁过来之后就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沈烬寰总以公务为借口,常年不居于侯府之内,别提用膳,见一面都是奢望。 而沈烬寰也真的在等她。 他又坐在了轮椅上,与上一世她每次见到他一般,看起来就像被折了羽翼的鹰隼。 “人在大理寺,没审出结果前,殿下还是不能洗清嫌疑。” 姜九懿双箸一顿,瞟了他一眼,轻言:“我的确有杀你之心,但那是在成婚之前。” 他霎时哂笑:“殿下昨夜在温汤,可是给了我一巴掌。” 闻言,姜九懿微微蹙眉。 合着这一巴掌记到了现在? 她顿时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沈烬寰身前,伸长着脖子,语气娇嗔。 “那你打回来吧。” 姜九懿靠近他时,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香。 无疑,太宸长公主姜九懿是国色芳香,如透玉质,美得不似凡间之人,那双剪水的眸子更是勾人魂魄,却也万般凉薄。 沈烬寰双瞳微阖,“殴打长公主,罪名确实不小,殿下好算计。” 姜九懿内心一个揶揄:一个敢杀长公主的人在这儿装呢? “沈烬寰,是你弄疼了我,还撕了我的锦缎,你就说你该不该打?” 他呵笑:“殿下可真是会演,不过,您如此精通医理,怎么会吃不出这菜里有毒呢?” 这回轮到姜九懿怔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从腹腔处直涌上来的一口血瀑,抑制不住。 她不可置信用指腹擦拭着嘴角,鲜血淋漓,那嫣红得叫人刺眼,甚至能忆起上一世与裴峋同归于尽的画面。 第3章 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 “沈烬寰!” 他反手将那封亲笔信掏了出来,漠然望着姜九懿。 “殿下好胆色,竟敢越过圣上指使南鹞司上都护,替你杀人?” 姜九懿冷笑,擦着满嘴的血,强忍着腹痛,缓缓坐下。 “这不是也没到他手里?倒是你,衍侯爷,你也知道南鹞司是只听命于圣上,竟也能被你拦下?” 沈烬寰毫不心虚,兴致似乎更高了。 “我就压根没有寄希望于此信上,只是没想到你速度如此快,你没有直接杀我,想必是此人你也想杀吧?” 他眸光阴鸷,语气压得很低,“你为什么要杀周知善?” “我是在帮你,你看得出来我意图明显。” “是吗?” “衍侯爷近来在查宣州漕运亏空案,只是因为牵扯甚广,尚未完全深入调查,朝中各部,尤其是以裴家为首的势力借此有意打压你,若此番功劳与钱财都归裴家,你怕是得不偿失吧。” 沈烬寰笑意不明,等着她继续把话说完。 “裴家毕竟是整个家族,多人在朝为官,不止在京城,江南两道与淮南道各地都有门客与部下,你呢?你只有一个人。” 说罢,她从发髻中掏出银针,颤抖着在手腕处为自己扎穴。 沈烬寰看着她引血的举动,若有所思。 姜九懿看到了他将信将疑的眼神,又继续解释道:“少时染恶疾,命悬一线,若非医术高明者妙手,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习医了。” “我没问这个,我是好奇和周知善有何关系?” “他三个月前借口返乡奔丧,实际上是去搜查物证,有没有与漕运案牵连尚不可知,但他此番归京给裴家带去的证据,可足以让你折掉半边羽翼。” 上一世便是如此。 细细想来,裴家就是因漕运案而坐稳朝中高位,沈烬寰也由此逐步荆棘。 他的身子缓缓往前倾来,似乎要将她望穿。 如今咫尺之距,这让姜九懿不得不打量起他的仪表堂堂。 即便前世再如何憎恶沈烬寰,她也依旧承认他丰神俊逸,爽朗清举,色如春晓之花,倒也真是怪不了姜云姝会被这张脸迷住。 “还有呢?” 姜九懿没有半分怵意,直视着他。 “那枚金镶玉佩,是我身侧侍女霓鸾的传家之物,霓鸾是上都护早年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此事唯有我知晓。” “殿下竟将这种底牌轻易暴露于我?” “因为你现在是我姜九懿的夫君。” 沈烬寰玉塑般的脸孔上有了松动。 良久,二人都无言。 当血放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将解药放在姜九懿面前。 “没有毒性。” 姜九懿顿时撇嘴:“血吐出来后我就知道没毒,即便你不给解药,我也能自己救自己。” 他只是呵笑,没有回话,摆手示意霍行来推他出去。 轮椅轱辘到门口时,他忽然问:“殿下的条件,就只是归宁宴而已?” 闻言,姜九懿笑着点首:“是。” 他再无多言,安静地离开了。 姜九懿这才松了口气。 上一世,沈烬寰似乎确实举起了谋反的旗帜,但最后是如何她不得而知,兴许也是死在了战场的乱局上。 这一世既嫁予他,她便要保他,也要稳抓他的势力,为自己扫清障碍。 姜云姝至死不知皇帝的死与她有关,但却知道她一步步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都有哪些人,同样是公主,同样接受皇家鞭策,她不觉得姜云姝是蠢钝过头的。 所以,她也要堤防姜云姝下一步的动作。 首当其冲,便是小堂弟姜阙。 其次,是御史台崔梧。 长公主和亲未成,甚至还嫁入了先辈忠于先帝的世袭侯府,对新皇帝来说是绝对的威胁。 若是冲突,必有恶战,她更需小心谨慎。 “霓鸾。” 婢女一袭鹅黄襦裙款款走入,第一眼就看见姜九懿唇角和衣襟上的血渍,以及桌上未动过的解药。 “殿下,周知善已被驸马爷擒入大狱,物证应也是被他收缴了。” “我知道,你去一趟周家,暗中围剿,但不可伤人性命,再取些信物回来。” “是。” “再查查姜云姝,归宁宴上她必有动作。” 霓鸾点了点头,又瞥了眼解药,心疼道:“殿下,解药,不吃吗?” 姜九懿却只是将解药收了起来,眸光闪烁。 “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 沈烬寰的书房内,砚台旁放着一枚青铜水符,便是在周知善身上搜出来的。 在截到姜九懿那封胆大包天的信件时,他就连夜命人活捉周知善了,他所查到的,和姜九懿所言丝毫不差。 水符与漕运相关,符身可拆解为半枚虎符,有调动武库司及营兵之权。 这青铜水符乃先帝熔铸,后遗失,可地方武库司依旧会尊此符,毕竟先帝在位时无失无过,甚是贤德,世人都不知晓那禅位阴谋,新帝绝不敢不认。 但要命的是,拆解的虎符有夹层,夹层上有密信,剑指其对君不忠,伺机复仇,掌控漕运,贪污粮饷。 若真被周知善交予皇帝,裴家再火上添油炮制一番,他确实会吃亏。 一想到姜九懿那游刃有余,信誓旦旦的姿态,沈烬寰勾唇一笑。 “看来长公主,秘密多的很。” “主上,以长公主的身份,圣上同意她嫁给你,属下觉得诡谲,这长公主不得不防。” “若真有威胁,伺机杀了便是。” “还有,您给的解药,她没吃,她的婢女去了裴府。” 对于姜九懿不吃解药一事他倒是不意外,但裴府? “那两个刺客还没招供?” “羌傕人,极有可能是岐王死士,朝中早有岐王与羌傕私通的传言,只是地处偏远,岐王又掌控兵权压制羌傕与羯罗两部,很难探查,主上,岐王到底想做什么?” “岐王也是先帝手足,先帝禅位一事,六年了,宗族亲王未必完全服气,这便是圣上要留我在他身前的原因。” 他瞟了一眼水符,“归宁宴之后,京中春闱,此时离开京城去宣州的话,时机不合适。” “那怎么办?” 思忖片刻,他淡淡一笑,眉梢微挑。 “我与殿下夫妻一体,她若有恙,留京安养,我陪同在侧,乃人道之举。” 第4章 微臣知错,殿下勿怪 三日后。 大玹以仁孝治天下,尚礼尚义,宫中嫔御勤俭,不崇奢靡,所以即便是皇女归宁,也是以家宴的规模操办。 姜晟未曾立后,乃由林贵妃协理宫闱诸事,归宁家宴亦是她一手操排。 前世姜九懿是去和亲,归宁一事从未参与,此番同嫁京城,姜云姝却表现得尤为大度,竟同意推迟吉日,与她一同归宁。 她知晓姜云姝的算盘。 听闻上一世,明明只是家宴,但后宫尔虞我诈,林贵妃遭诬陷与外戚勾结谋求太子之位,残害其他皇嗣,引得姜晟怒而降位幽禁冷宫,没出半年郁郁而终。 姜云姝因为早前认林贵妃为母,又与林贵妃之子往来密切,归宁宴上没讨到姜晟的好脸色。 且从归宁宴开始,沈烬寰的仕途便逐渐走向没落。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姜云姝甜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九懿侧眸看她,她看上去正春风得意,桃花满面。 印象中,姜云姝自小对于她是帝王嫡长女,又受尽宠爱一事尤为芥蒂,在她的父亲取缔了父皇之时,她也成为了升平公主,自认为终于能与她平起平坐,一度气焰熏天。 姜云姝从来都是恨她的。 就如同她的父亲嫉恨姜九懿的父皇一般。 重生而来,她走了自己想走的路,如今在裴府韬光养晦,但还是在维持面上的平和。 她脸带微笑地迎了过来,“姐姐新婚,妹妹还没来得及恭喜呢。” 姜九懿浅笑:“这不都是拜你所有?我得谢你才是。” “你我姐妹,何须客气?老天护佑姐姐不必去那吃人的西洲和亲,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衍侯府当是顶好,最配长公主的身份了。” “错了。”她顿了一下,又往前一步,“原本该和亲的公主,是你,从不是我。” 姜云姝一愣。 姜九懿心里也清楚,之所以姜云姝要假好心力保她不去和亲,就是因为她知道上一世的姜九懿若非因为和亲而通晓西洲各部部署,给她的权势之路积攒了很大的底气。 她不想她再一次拥有那种见识和经历,直接就断了她和亲这条路。 姜九懿侧着眼睛瞟了一眼裴狗贼,那张脸,还真是永世难忘。 “裴郎君可有想过,未中科举,无权无势之时,却能娶到最受宠的升平公主?真是可喜可贺。” 裴峋双眼微阖,他看不穿姜九懿那毫无破绽的笑脸里到底有何深意。 对着她也只能躬身:“请长公主殿下万安。” “本宫这个妹妹自小心思重,若是常人她也看不上,裴郎君如今即便闲散度日,也是名声在外,一表人才,也难怪她非要嫁给你。” 闻言,裴峋的眼底划过一丝冷冽。 此前,他出身簪缨之门,虽是大姓门阀,却因在家为庶,始终无权无势,这一直是裴峋最大的弱点。 即便他后期中举,得了皇帝青眼,但在姜九懿嫁给他之前一直都徘徊在翰林院,背靠裴家罢了。 当他知晓自己其实是前朝余孽,更是自负,刚愎自用,所以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最后成为那嗜血的恶鬼。 姜云姝闻言,脸色又青又紫:“有我在,夫君自有宏图大展的机遇,建功立业亦是不在话下,这便不劳烦姐姐操心了。” 姜九懿意味深长一笑。 “也是,靠着皇室公主,自是前途无量。” 姜云姝眉梢微蹙,刻意挽上了裴峋的臂弯。 “姐姐言重了,你一直瞅着,这是看我家驸马俊逸?转不开眼?” “妹妹说笑了,论姿色容貌,他不如沈烬寰。” “你......”她冷笑,挽裴峋挽得更紧,“在我眼里,我的驸马便是最好的。” “还是不如沈烬寰。” 她气得脸上的粉是扑簌簌的掉,霎时挖苦姜九懿:“姐姐,新婚驸马没陪你归宁啊?如此怎行?我大玹长公主嫁他,他倒是当扔进冷宫来对待?” 她还刻意左顾右盼,吊着嘴角,一脸惋惜的模样。 “哎呀姐姐,沈烬寰让你受委屈的话,你可以向父皇禀明,父皇会为你做主的。” “升平公主说的是。” 忽然,轮椅轱辘的声音缓慢划来,引得在场皇子公主,宫人侍监皆是一怔。 沈烬寰之气焰,是即便惨坐轮椅也无法忽视的张扬,因此,只要他在,几乎所有人都如坐针毡。 姜云姝瞳孔微缩,双手是控制不住在颤抖。 他推着轮椅到姜九懿面前:“殿下觉得哪里委屈?微臣开席之时,必先自罚三杯。” 姜九懿顿时嗔怪:“夫君来迟了,这算不算?” “算,微臣知错,殿下勿怪。” 他朝着姜九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躬下身来。 姜九懿附身而下,但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朵绒花,众目睽睽,竟是轻柔地为姜九懿簪上了。 她一愣,看着他那狡诈的眼神,又淡淡一笑。 沈烬寰瞟了一眼姜云姝那土黑的脸色,不痛不痒点了个头权当行礼,又歪头看了眼裴峋。 冷笑:“裴郎君,在朝中有位份吗?” 姜云姝首先跳脚,“沈烬寰!你什么意思?” 他上下打量着裴峋:“裴驸马......似乎很清高啊。” “你......你......” 姜云姝的脸霎时被气得嫣红,怨怼地望了一眼裴峋。 裴峋手中攥拳,可依旧是迫于无奈,对着他躬身:“见过沈大人。” 姜九懿内心不屑,纯狗贼,真装货。 她越过了他们,走到沈烬寰身后推他入席。 附身轻言:“侯爷,戏过了,这绒花颜色我也不喜欢。” “那你摘了,上面有毒。” 姜九懿将他的轮椅固定在席间,反手摘下绒花,随意插在了沈烬寰的发冠上。 尔后还不忘眯着眼调侃:“侯爷还真是秀色可餐啊。” 这一幕幕都叫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沈烬寰那雷打不动的阎王并不气恼,反而眼神追随,很是纵容。 姜云姝将指甲嵌入血肉,双目猩红面看着他对姜九懿的放纵姿态。 裴峋见状,轻声安抚:“公主放心,今日沈烬寰躲不了一劫,那高官厚禄,我势在必得。” “本宫对你很放心,你有宰相之才,将来定能摄政,沈烬寰绝对是你的手下败将。” 姜九懿看着他二人交头接耳,心中也早有算盘。 姜云姝必定是觉得,上一世沈烬寰在这里栽倒了一步,这一世也依旧如此。 想着想着,她忽然哂笑。 “侯爷,若我此番能为你除掉其他眼中钉,你能不能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 第5章 归宁宴(一) “圣上驾到!” 在众人的躬身颔首下,皇帝领着林贵妃,魏贤妃入座主席。 皇帝赫斯之威,不恶而严。 他高高在上俯瞰一切,转眸看到沈烬寰颔首恭谦的姿态,摩挲着玉扳指,若有所思。 “烬寰,九懿原是该去西洲和亲,但升平不忍心,来朕眼前求情,赐婚给了你,原本朕是属意你来做朕的女婿,谁曾想,倒是成全了你沈家的先辈,又回了先帝麾下,真是可惜了啊。” 此言一出,满殿死亡般寂静。 即便先帝禅位之事举国皆知,但新帝对哥哥手下的拥护者暗中屠戮,并非完全隐蔽,甚至新帝应是主动让各部知晓,如今乃是新朝,与旧庭无关。 沈烬寰能活下来,首先是腿疾,其次是背叛,转投新帝,进而获得权势。 姜九懿不为所动,反正这锅是甩给沈烬寰的。 沈烬寰轻笑,恭敬道:“回圣上,臣横竖不过天家臣子,活着,便唯圣上效忠。” 皇帝漫不经心吃着糕点,“九懿,此番无需和亲,可还满意?” “臣女叩谢皇恩,更谢升平妹妹,给我举荐了一位好驸马。” 姜云姝皮笑肉不笑,“自家姐妹,何须客气?” 皇帝摆了摆手,直言:“好了,这是家宴,都随意吧。” 姜云姝见皇帝也没过问他们夫妇,心中不平。 皇帝方才的开场话与上一世不同,她更是提高警惕。 上一世她因气恼沈烬寰新婚之过,甚至都忘记归宁时需要给长辈献礼的礼节,不仅被皇帝怒斥,还因为沈烬寰落入了裴峋的圈套而被连坐,丢尽了脸。 加之...... 她望了一眼台上的林贵妃与魏贤妃,这二位今夜也是有头等大戏要演,她不可以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想着想着,她顿时起身,端起婢女手中的玉盘,走向中央,恭敬跪地。 “父皇,儿臣出嫁,却尚未报答养育之恩,心中有愧,父皇天威于四海,儿臣纵能造珠宫贝阙,也未必能入父皇青眼,所以,儿臣想献给贤妃娘娘一道金玉满堂羹,祝愿父皇与娘娘福泽绵长,顺遂安康。” 姜九懿闻言,轻仄了一声,丝毫不意外。 姜云姝知道林贵妃此番必倒台,所以与上一世不同,这次刻意避开了她,至于这道金玉满堂羹,她早从霓鸾嘴中听闻此事。 “升平公主美意,本宫却之不恭啊,只是......” 魏贤妃的眼神刻意瞟向了那旁的林贵妃,一脸为难:“公主难道只做了这一道吗?” 林贵妃只是浅笑:“循矩献礼,自是独一份,小辈有心,给哪位长辈都是一样的。” 见魏贤妃很欣喜,皇帝也没有怒色,姜云姝不由得暗自一笑。 看着那盘金玉满堂羹被端去了魏贤妃的案头,又看着她与身侧的宫女眼神交流,姜九懿的眼底划过精光。 她悠哉端起酒樽,却对上了沈烬寰的视线。 沈烬寰的眼神里满是轻佻戏谑,似乎在问她:你胆子不小,没准备? 姜九懿回了一个笑意:吃你的菜! 她缓缓起身,走到中央恭敬跪地,双手奉上一幅秀卷。 “圣上,娘娘,臣女与妹妹一样,不曾有那彩珍玉宝,只能手作一幅献于圣上。” 皇帝对她的画感兴趣,便示意总管太监呈上去。 过手之时,皇帝本无波澜,但在打开之后,眸光微亮。 林贵妃望了一眼也百般讶异,“这是......尧禅舜九鼎图?” “臣女自小在先帝身侧耳濡目染,圣上雄才伟略,比治国,先帝常常自愧不如,而今又赐臣女姻缘,万般感恩戴德,唯以此图敬献,聊表孺慕之情。” 殿上又是一片幽静。 “九懿,你当真觉得朕雄才伟略?” “臣女自小便知,圣上绝非凡间俗火。” 皇帝霎时笑了,还笑得开怀。 “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只需一道特赦,若臣女与驸马有引得圣上不喜之处,还请圣上饶过一命。” “准了。” 众人都因皇帝的反应而倍感震惊,姜九懿竟就这么轻易挣到了一道特赦令。 姜云姝更是恨得牙痒。 聪明的人都很清楚,皇帝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他彻底拿捏了先帝独女,姜九懿越是把他敬若神佛,就越是在向世人证明,他踩在了哥哥的头顶,是天生的赢家。 沈烬寰便是看得比谁都明白。 家宴进行到一半,姜云姝越是急躁,见沈烬寰竟亲自给姜九懿斟酒,更是恨意上头,“嘭”一声将双箸砸在了案上。 “父皇,儿臣听闻您近来忧心宣州漕运之事,驸马恰好得了人证,又取来了些物证,可为父皇分忧。”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们刚成婚不久,倒是能干得很,既如此,传上来给朕看看。” 裴峋起身道:“启禀圣上,三月前返乡奔丧的户部侍郎周大人,乃家父直属部下,因此在宣州发现蛛丝马迹后告知家父,事关衍侯,小民自觉不可欺瞒圣上,特请圣上亲裁。” “哦?事关衍侯?” “是,可令周侍郎上殿陈情。” 裴峋拍了拍手,可等待良久,无人入殿。 他显然慌乱,望了一眼姜云姝,原本她想上前助他,但却被沈烬寰一语拦下。 “裴驸马,不如,沈某替你传?” 未等质疑,沈烬寰只是示意,没过多久,周知善便被押上了内殿。 “裴驸马,此人,借口返乡奔丧,实则是下宣州借用漕运一案处置贪污赃款,传递京城布防,沈某将他下过大理寺监牢,他已经招了。” 裴峋顿时怒遏:“衍侯莫不是屈打成招?在圣上面前,你岂敢......” “近来流民四窜,有心之人拿天象之事大做文章对圣上不利,沈某手握证据,此事好似也是你裴家之人监管不力所致,莫非你们与这周侍郎一般,勾结在宣州的昭王,意图东宫?” 沈烬寰的轻描淡写如同平地惊雷,姜云姝更是猛然站起,双瞳颤抖。 裴峋错愕:“圣上明察!绝无此事!周侍郎忠心可鉴,定是衍侯屈打成招!”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知善,喊道:“周大人,若遭虐待,圣驾之前定要如实相告!” 周知善呼吸急促,眼神惶恐,看了一眼沈烬寰,冷汗直冒。 思虑良久,他才一脸视死如归抬眸道:“圣上,微臣冤......” 倏然,他又对上了姜九懿的眼神。 那一刻,温良淑慧的笑容下,正从婢女手中接过他的命脉拿捏着,那平安锁在她手中上下游离,正发出轻灵的声音。 他的孩子!! 难道全家如今皆在长公主手中?! 第6章 归宁宴(二) “周大人!” 裴峋催促着他,而他的心脏也因为那平安锁的叮铃而更加胆战。 “沈某从未用刑,证据确凿,已是暗中呈予圣上,他赖不掉。” 周知善的心防彻底崩塌,身子软了下来,以头抢地。 “圣上!微臣有罪!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周大人!” 皇帝一直云淡风轻,在周知善承认了之后更是冷笑摇头。 “所以,是裴卿一家与昭王有勾结?” 局势彻底扭转,皇帝此刻在乎的并非周知善,而是这巨轮一般的裴家。 裴峋心惊胆战,霎时跪地,连声不知与冤枉。 在僵持不下之际,周知善又看到了姜九懿换了一方织金缎裁剪的帕子在手中把玩。 霎时,他又喊道:“圣上,罪臣承蒙裴大人知遇之恩,不敢胡言乱语,裴家与昭王并无联系,是罪臣,都是罪臣一人所为!” 沈烬寰笑了两声,甚至还拍手称赞:“周大人好胆色,够情义,只你一人却能在天子脚下犯下此等罪行,无视金吾卫,神策军管控,沈某佩服。” 周知善看着姜九懿与沈烬寰那可怖的笑意,两眼猩红,双拳攥紧,这才无力承认:“左威卫将军余阵,亦是同谋。” 天子之怒,不形于色,但血流千里。 眼睁睁看着周知善被拖出大殿当场杖毙,眼睁睁看着皇帝将擒拿余阵的圣旨下达沈烬寰,裴峋的身子彻底软了。 这一仗,竟是败得彻彻底底。 姜云姝一度愣在原地,她不曾想今日会是这般发展。 看着姜九懿从头到尾澹然自若的姿态,她的脸色犹如土灰。 台下惊魂未定,台上又见血风云,宫女又忽然传来惊魂之声。 “贤妃娘娘!圣上!贤妃娘娘咳血了!” 魏贤妃倒在了皇帝怀里,皇帝显然心急,喊着宫婢传太医。 姜云姝起身越过了裴峋跑上前去,她表现得好比魏贤妃的亲女儿还要心焦。 “娘娘您如何了?到底是食用了何物才会如此?” 魏贤妃忽然握住了姜云姝的手,指了指案上那杯不曾饮尽的浓酒。 姜云姝对这一切都格外熟悉,未等太医下定论,便已经惊讶出声。 “是这酒?娘娘是饮用了此酒才会咳血,这酒中有毒!” 魏贤妃的贴身宫女见状,更是顺着姜云姝的话,一边跪下一边哭泣。 “圣上,归宁宴一切大小事宜皆由贵妃娘娘操办,这酒更是贵妃娘娘亲自赐予贤妃娘娘的。” 闻言,林贵妃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圣上,宴会由臣妾操办,臣妾万般蠢钝也绝不会在您面前起风浪,更何况酒乃特供,圣上与臣妾皆饮之,未曾有恙,众目睽睽,臣妾如何投毒?” 魏贤妃见状,又是咳了几声,满眼含泪地望着皇帝。 我见犹怜带着哭腔啜泣着:“圣上,臣妾不知因何得罪了贵妃姐姐,她竟要如此待我......” 皇帝闭了闭眸子。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上面乱作一团,姜九懿这才走上前,恭了恭身。 “圣上,臣女斗胆,可为贤妃娘娘诊治。” 见她又撺掇了出来,姜云姝顿时怒了,怎么哪哪都有她?! 她口无遮拦喊道:“姐姐,人命关天,贤妃娘娘都要死了,你还想火上加油?” 姜九懿无辜摇头:“妹妹,贤妃娘娘不会死。” “你......” 魏贤妃呼吸逐渐急促,姜九懿径直推开了姜云姝,握住了魏贤妃的脉搏,仔细号脉。 她又端起那樽酒左右端详,又闻了闻,甚至喝了一口。 众人皆惊,她却相当冷静。 “圣上,酒中无毒。” “姐姐!你若是敢信口雌黄,父皇可不会放过你的!” 皇帝双瞳阴鸷看了一眼姜云姝,她这才弱弱缩了回去。 “圣上,问题,应是出在......”她将手指向那金玉满堂羹时,还佯装怯色看了一眼姜云姝,“这羹......” “姜九懿!你什么意思?你如今还敢栽赃我了?父皇,儿臣......” “让她说完!” 姜九懿看向魏贤妃的贴身宫女,脸色肃穆:“开席之前,娘娘在宫中可有食用其它食物?” “娘娘喜食红柿,满宫皆知,御膳房今日也只是照例送来,并无不妥之处啊。” 姜九懿一脸了然,尔后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刺中魏贤妃指尖,逼出黑血。 魏贤妃早已嘴唇泛白,因腹痛不止已经意识不清。 此时此刻,太医方才赶到,魏贤妃这才被抬到偏进行救治。 皇帝上下打量着卑谦的姜九懿,眼泛精光,若有迟疑。 “你说问题在那蟹羹,如何解释?” “圣上,娘娘本就体寒,同食蟹与柿,寒毒侵体,轻则绞痛咳血,重则暴毙,小觑不得,按说妹妹在这宫中多年,也深谙贤妃喜好,却在献礼时这般不用心,若再晚一步,娘娘恐怕就......” 皇帝的眼神落到了姜云姝身上,她霎时浑身觳觫,急忙跪地。 “父皇,儿臣没有做,儿臣只是一片孝心,何况......何况......这姜九懿何时会的医术?她分明就是胡言乱语,父皇......” “是不是胡言乱语,太医诊治后一问便知。” 而太医之言,的确与姜九懿差别无二。 魏贤妃应是在误食了其它相克之物,加之这金玉满堂皆是寒物,这才引起腹痛与咳血的中毒之状。 也就是说,若非姜云姝那道羹,魏贤妃不至于如此。 皇帝怒形于色,对其夫妇二人尤为不满,当即下旨责令其在家闭门思过,更是要让裴尚书入宫,给个交代。 望着姜云姝和裴峋在殿前一同磕头谢罪的画面,姜九懿只觉得舒坦。 轮椅轱辘的声音缓慢传来,沈烬寰在她身侧停下时,亦是眸光寒冽。 “这就是殿下说的,投名状?” “你的局其实做得很漂亮,就是收尾差了些,但没关系,我愿意效劳。” 沈烬寰深深望着姜九懿。 早在她派霓鸾去裴府时,就已经在为今日布局。 她让人故意诱导姜云姝做那羹,再买通了侍监给魏贤妃的膳食加些火候,她擅医理,自然能做到滴水不漏。 “殿下好似早就知晓今日有这一出。” “我在你身边,若不能未卜先知,好似也没有价值。” “那酒有毒,你喝了,还不快些去解毒?” 姜九懿只是笑着瞟她,微微躬下身子,轻言:“贤妃自己做局,自然不能那么明显全放酒里,毒抹在杯口,不仅可以避免真的中毒,还能保证彻查时留有证据,更能诬陷。” 沈烬寰哂笑一声,“所以,原本贤妃还有其他目的,被你这么一搅和,反而什么都没有,只能自食恶果?” “顺手的事,我还救了贵妃和她儿子,就这份人情,贵妃会记下的,也算是能帮到你吧?” “是吗?”他浅浅摇头,又问:“余阵何时得罪了殿下?” “不是我,是你,当初,他仗势辱你是丧家之犬,更杀你部下于城门之外,帝王对其偏爱,你下不了恶手,所以我才帮你。” 沈烬寰陷入了沉默,却看不出他的任何波澜。 “我没有动周家的人,至于左威卫将军人选,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姜九懿迈步想要离开。 “为什么不安排你的人?留给我,对殿下好似没什么好处。” 姜九懿微微侧眸,好似没有欲望,只是轻言:“你是我的丈夫,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第7章 沈烬寰不解风情 皇帝一贯雷厉风行,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余阵很快被裁撤,且下了大狱。 结党营私,谋夺东宫,泄露京城布防,这本就是触碰帝王逆鳞之大忌,虽未诏昭王入京问罪,但皇帝已迅速将其生母杨婕妤充入掖庭。 归宁宴后,受周知善与余阵牵连的官员大大小小也达一二十人,其中大理寺卿与户部尚书为皇帝首要惩戒的目标。 一个被迫告老,一个贬往雷州。 由后宫引发的大案,导致前朝官员如临大敌,草木皆兵。 沈烬寰上朝时不惧诟病,举荐手下得力之人顶替左威卫将军,但新任大理寺卿人选,宰相们吵翻天了也没有抉择出来。 “所以不出意外,明日他们应该会继续吵。” 姜九懿剪掉了烛芯,漫不经心,“你倒算聪慧,没有掺和这趟浑水。” 沈烬寰看着她的动作,双瞳微阖。 “我已经替周家求了情,此事也传到了周家,殿下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要留他们一命了吗?” 她呵笑:“明知故问,周家有钱。” “所以呢?” “商贾在我朝地位不高,甚至不得参加科考,周知善却因过继给了书香之门,所以仕途顺畅,发达后重回家门,可谓权财两得,可他如今做了不该做的事,差点连累全家,现在因你而得免罪开恩,必定对你心怀感激。” 闻言,沈烬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倒是笑了,还笑得格外肆谑。 “若有钱财在手,殿下想让我做什么?同藩王一般,豢养死士?还是私铸兵器?购置战马?” “君威难测,你以为你真的能坐一辈子轮椅不被发现吗?” 他猛然环住姜九懿的软腰,往前禁锢,让二人的身体贴近。 “如此说来,殿下是真心为沈某着想?” “我了解我的叔叔,他要你做孤臣,不得背叛,能随时为他而死,可我不想你死。” “殿下从哪句开始是真话?” 姜九懿扫了一眼床榻,又打量着他的五官,笑得魅惑。 “从想圆房开始都是真话,所以今夜,我们要圆房吗?” 即使灯影绰约,此刻她也清晰地看到了沈烬寰的耳廓渐渐嫣红。 她以为势在必得,孰料沈烬寰还是在她靠近鼻息的前一刻将她推开了。 反手掏出一张请柬。 “荣国老夫人七十大寿,殿下若要赴宴,可得备些好礼。” 姜九懿蹙眉,质疑地打开请柬看了几眼,“我如今与鱼家并无私交,怎的请我?” “荣国老夫人和周家老夫人是私交。” 明白了,想攀关系,但不敢公然上衍侯府,更不敢在这紧要关头冲撞长公主,所以绕个弯子,把她人请到鱼家府上去。 “鱼家是五大姓之首,稳扎京城多年,世代威望,以这种身份宴请殿下,确实不失体面。”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她把请柬扔在一边,又一次凑近了沈烬寰,“所以,能圆房了吗?” 沈烬寰下意识躲了躲。 “没有兴致,殿下好眠。” 说罢,他绕开了她,径直离开了房中。 姜九懿一度愣在了原地。 上一世的沈烬寰,也是不解风情,不近女色,搞得似乎风月之事置于他身简直算是对他的亵渎,这不论哪一世,姜九懿真的在怀疑...... 沈烬寰不行,很不行! 温祉端着温水进来,重新点亮了灯盏,见姜九懿有吃瘪的神色,不由得呵笑。 “看来殿下果真是喜欢驸马爷,喜欢得紧。” “谈不上多喜欢,但只有我们做了真夫妻,才能真正绑在一起。” “那不如,奴才给驸马爷添把火?” 姜九懿摆手扶额,“劝你还是算了,被发现的话,可能真的会死。” “是奴才多嘴。”他走过去帮姜九懿擦拭双手,一边道:“殿下,荣国老夫人的寿宴,升平公主应也会出席。” “五大姓之首,自然是裴家要攀附的对象,她这两日还有其他动向吗?” “升平公主派了人去过御史台,但没有见到您说的那位崔御史,想必还会继续派人盯梢的。” 姜九懿稍作思忖,轻言:“明日若是天晴,你带上特供的醹醁酒,去灞桥下垂钓,崔梧是个怪人,行事也放荡无赖,有别于他人,你应该能认出他来。” “是。” “至于荣国夫人的寿礼......”她看了一眼手腕,微微攒拳,“父皇不在,我这个长公主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尊贵,谁都无法保证皇帝不会杀我,若能得鱼家托举,放点血应也是无妨。” 上一世的鱼家,总是人才辈出,文臣武将,皆为朝廷有大用。 她与鱼家的羁绊其实并非始于荣国老夫人寿宴,但如今姜云姝追得紧,她不能放松警惕。 虽说上一世这场寿宴,她并不在京城,但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亦是早有耳闻。 姜云姝新婚后被沈烬寰冷落,在鱼家便想着勾搭五郎君,结果勾搭不成,被荣国老夫人呵斥不成体统,又因气恼,行为没有收敛,意外害死了老夫人唯一的曾孙子,坏了鱼家的四代同堂。 从此她便被鱼家拒之门外,皇帝都无法觍着脸为她调解。 此番她必有防备,甚至在目睹了姜九懿前世的风光后,会更加笃定鱼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行动未必会缓慢。 “殿下,外面抓到了两个人,是从裴府来的。” 霓鸾忽然闯进来通报。 “沈烬寰的人抓的?” “是,霍行让奴婢来问殿下如何处置?” “有说是来做什么的吗?” “升平公主让他们来暗探您的情况,伺机投毒,想让您参加不了寿宴。” 温祉听罢,顿时眼露精光,“殿下,是否要去对质一番?” 姜九懿却是蹙眉,摆了摆手。 “如此轻易就被抓了,还招了,还让这些人暴露姜云姝的大名,你们觉得对吗?” 霓鸾和温祉都默不作声。 在她看来,姜云姝上一世好歹进过衍侯府,沈烬寰不在,她才是对这里面了如指掌的唯一人,所以,极有可能有算计。 “按兵不动,把人送回去,给她回封书信,好好问候他们这对新夫妻。” “是。” “这些天,我要抄血经,无事不外出,不见客,吃食一概做两份。” “是。” 第8章 鱼家筵席 大玹五大姓,乃晏安鱼氏,河东裴氏,博陵崔氏,止川谢氏,云岫张氏,其中尤以深耕三朝京城的鱼氏为首。 他们至前朝伊始,垄断科举,宰相频出,又因纯正汉人血统自矜,对外族血脉嗤之以鼻。 在上一代,人们都是扬言,皇家公主无人娶,五姓之女争相求。 是因近二十年来,科举逐渐严苛,给了寒门学子更多机会,他们才不至于是傲视众生的存在。 鱼家这位荣国老夫人,年轻时随高祖打天下,自己给自己挣来的诰命,她不冠夫姓,执掌鱼家数十年之久,年高德劭,满朝无人敢不敬。 如今七十大寿,寿宴可谓繁花似锦,风光如怡,连办寿宴的钱都是皇帝特许从户部划来的。 前些日子皇帝嫁二女都没有如此壮观,鱼家府第大开,熙来攘往,更是需要仆役在门外摆出书案,将来宾与寿礼登记在册。 姜九懿原本就递上了请柬,但却没来由被后到的姜云姝挤开。 她还故作惊讶,笑着伸出手扶着姜九懿:“哎呀,若早知姐姐也是此时来寿宴,妹妹就与姐姐同车而往了,正好与姐姐叙叙闺房。” 姜九懿微微蹙眉,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意。 “我不是给你夫妻二人写了信?怎么,妹妹没有收到我的问候吗?” 姜云姝脸色一变,但也转瞬即逝。 她若无其事递上了请柬,还招呼着下人扛着一箱又一箱的厚礼走了过来。 “姐姐,这便是我的驸马给我备下的寿礼,你的呢?沈烬寰可有给你准备?” 姜九懿瞄了一眼,不过呵笑:“又不是我过寿,给我备什么礼?” 姜云姝对她的面不改色尤为不满,笑道:“姐姐,莫要嫉妒妹妹,指不定,你的驸马往后也是人中龙凤呢?” 她的口气里满是冷嘲热讽,和对未来之事了如指掌的傲慢。 “不用往后,沈烬寰如今便已是人中龙凤。” “你......” “二位殿下,可让小的叨扰一番?” 姜云姝一眼就认出这位是鱼家的老管家,霎时笑得妩媚又明艳。 “老人家,可是老夫人知晓我来了?” 老管家脖子微微缩了一下,尴尬一笑,转而望向姜九懿。 “长公主殿下,我家老夫人有请。” 姜九懿有些惊讶与不解,但见姜云姝的脸色又青又紫,也只是微微抬头,笑道:“还请老人家带路。” 鱼家大宅内,画阁巧镂蹙柏,花梨作栋,轩窗掩映,玉兰朱榍,是几代人共同的修葺,玉石沉香,甚至可以媲比宫殿。 走过前厅,绕过回廊,这才避开了外面那纷扰的宾客,来到了后院东厢。 老夫人年到古稀,岁月悠悠,眼神却依旧明亮,她见到姜九懿的那一瞬,瞳眸中似有万般追忆在浮现着。 “九懿见过荣国夫人。” 老夫人摆手,拄着龙头杖,缓慢走到她身前,仔细打量着她。 “多年未见,竟是长这么大了,成了亲,丈夫对你好吗?” 姜九懿微微蹙眉,不解地望着这位老人家。 上一世,她在西洲辗转回京时,这位老夫人已然去世了,根本无法交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夫人。 可她眼神里的关切,就好像是祖母待孙女一般。 也许是看出她的戒备与疑惑,老夫人收回了手,只是笑了两声。 “我看着你的父母长大,看着他登基,看着她封后,可惜,先帝去了,皇后离开京城,他们竟只剩下你这一个孩子了。” 姜九懿有些动容,她确实很想见母后,上一世,她回京后,一切物是人非,许多想见的人见不到,不该死的人也都死得悲凉。 “你出嫁时,你的母后不在身边,也没个像话的长辈给你送嫁。” 老夫人说着便示意婢女端来托盘,一边笑道:“老人家没什么好送的,就这两个小东西交予你,你好生收着便是。” 只是看了一眼那小东西,姜九懿的双瞳里便满是震惊。 明晃晃的,托盘上放着可号令南衙府兵十六卫的令牌与大印。 “老夫人,这......” “这是高祖当年登基后赏赐我的,原本是我想,等死后一起带入坟墓,但如今你在,我便给你。” “可我与老夫人,不过萍水一面。” 老夫人依旧笑得澹然,亲自将令牌拿起,塞到了她的怀里。 “你那丈夫若非良配,你大可弃他,五十年前我可以上战场,五十年后,你又为何不能坐朝堂?” 姜九懿顿时心弦一颤,几乎头皮发麻。 是她的意图太过明显,所以瞒不住这位老夫人吗? “老夫人,慎言啊。” 老夫人的笑声逐渐爽朗,眼神也毫无杂质,似乎就是看穿了一切。 “走吧,你与我一同出席,我带你去见一见那些簪缨,至于周家那位,你不想理会也没关系,你救他们一家,也可以只是举手之劳。” 听她提及周家,姜九懿这才反应过来。 跟在老夫人身后,看着她的脊梁,这一生未曾弯下。 细细想来,荣国老夫人生前不常入宫,却的确与她的父母关系甚好,但在禅位后,她对新帝几乎是漠视的态度,几度抗旨不给面子,新帝也无可奈何。 做女子,论能力,姜九懿只得承认,上一世的她即便机关算尽,也绝然是不如这位老夫人的。 鱼家门庭若市,往来皆是显贵,荣国老夫人一把龙头杖,更是无比威仪。 她一出席,熙攘喧嚣的场面登时静谧下来,翘首以盼,又恭敬颔首。 众人第一眼是年到古稀却依旧雅泰的老夫人,第二眼则是跟在身侧搀扶着的姜九懿。 他们给老夫人请安,转头也不忘给姜九懿行礼。 在千百种不同的视线里,尤以姜云姝的最为刺目。 她猛地跨步上前,在老夫人入座的同时,给她请安,还献上了寿礼。 “荣国老夫人,云姝知您礼佛,特意寻了最上等的工匠,烧了这一尊白瓷观音,还请您笑纳。” 老夫人面无波澜,只是远远这么瞟了一眼,轻飘飘道:“升平公主可真是客气了。” 姜云姝笑得甜腻,“老夫人喜欢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云姝还有一份大礼。” 她拍了拍手,倏然间,一群护卫鱼贯涌入,在正厅的两边犹如禁军的姿态驻扎。 众人云里雾里,局势也倍感紧张。 老夫人的儿子顿时责问:“升平殿下,你这是做甚?” 第9章 筵席间,起命案 “鱼侍郎莫急,云姝只是觉得,这寿宴上人来人往,护卫却是不足,这万一有刺客作祟,如何保住这满堂显赫?” “是这样的吗?这不知晓内情的还以为升平殿下是想端了我鱼家呢?” 姜云姝自信一笑,端步上前。 “若是真有刺客,最先入瓮的怕就是鱼侍郎你啊,云姝真的是好心,不想让老夫人的寿宴染了血腥。” 鱼侍郎的脸色有些土青,可因她是公主,众人也是无可奈何。 大家都以为姜云姝是刁蛮人选不讲道理,只有姜九懿知晓,她之所以言语如此笃定,确实是因为上一世有刺客出现。 姜云姝与她对视,充满了挑衅和警戒。 姜九懿不为所动,回忆起上一世,刺客凶猛,可目标到最后确实只锁定了鱼侍郎。 她派护卫,是想力挽狂澜,在鱼家面前博个好印象。 “老夫人,府上最小的郎君,是您唯一的曾孙子,更是要小心保护啊。” 原本毫无波澜的老夫人闻言,这才抬起眸子看着姜云姝那看似关怀却很是得意的脸色。 “升平公主难道是未卜先知?如此自信,我府上定有血光之灾?” 老夫人口气不太和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已然气恼,但姜云姝还是保持那个状态,尤其笃定。 “京中未必没有对鱼家居心叵测之人,云姝是好意,护卫而已,不会影响宴席。” 老夫人瞟眼,望向姜九懿,“阿妜(yuè),你说,要是今日我的宴席风平浪静,那我该不该去皇帝面前,告个状?” 姜九懿有些怔愣。 “阿妜”是她的乳名,已经有数年没人这么唤她了。 “妹妹不懂事,我代她向老夫人,与在座宾客致歉。” 她故意表现得温雅端方,言辞温和,与姜云姝对比便是知书达礼,万般柔情。 而姜云姝一向厌恶她的做作,顿时呵笑驳斥:“姐姐,妹妹便是懂事,才要护卫至此,你们都看着吧,若我能护得住诸位,诸位可别太心怀感激。” 姜九懿微微一笑,和老夫人眼神交流,不过摇摇头。 宴席进行得很顺利,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眼见姜九懿和老夫人交头接耳,似乎交谈甚欢,姜云姝更是怒发冲冠。 她派人暗自离开宴席的场景正好被温祉捕捉。 “殿下,升平公主派人去了花圃。” 上一世姜云姝恼怒老夫人驳斥她勾搭五郎君,说她不知廉耻,宴席进行一半觉得没脸,跑去了花圃池塘边发泄。 结果因为吓到了小曾孙,害得他溺水,救上来后明明已经确保无恙了,却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宴席还没结束就夭折了。 此事让姜云姝避过了前厅的刺杀,却令老夫人震怒,鱼家上下都对姜云姝切齿痛恨,所以上一世她输得彻彻底底。 姜九懿知道她这一次是想救人,以保全自己在鱼家面前的名声。 所以她觉得没必要插手,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也让温祉跟了过去。 因为过于安静,姜云姝起初只是静待时机,不敢放松警惕,可香炉一点点烟霭都在告诉她,可能真的没有刺杀这回事,她才愈发心焦。 她的坐立难安都被主位上的人尽收眼底。 老夫人悠哉饮茶,听歌赏舞,还不时给姜九懿投喂,笑意盈盈。 宴席接近尾声时,老夫人才刻意往姜云姝的方向问道:“升平公主,敢问刺客在何方啊?” 众人一度哂笑不已,这让姜云姝的脸更挂不住。 “我......不可能的......之前明明就......” “如果真有刺客来对我鱼家不利,老妇人我还真要怀疑是不是升平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了。” “我没有!老夫人,无论如何我都是真心来为您祝寿,我甚至担忧小曾孙的安危,我......”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 倏然,后院的婢女慌乱地跑了出来,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双唇颤抖。 “老夫人,小郎君,小郎君他......他中毒了,一直在呕血!” 顿时间,满场哗然,不少人还不约而同望向了姜云姝。 老夫人猛然站起,姜九懿也甚是诧异,在看了一眼跑回来的温祉后,更是疑惑万分。 “我不是......不是我......这一次真的不是我......” 姜云姝说的话在别人眼里甚是诡谲,老夫人亦是寒眼一瞥,在仆人的带领下风尘仆仆赶去了后院。 在凉亭里,一眼看去,姜云姝刚才派来的婢女被押解在一旁,瑟瑟发抖。 孩子躺在地上,已然失血晕厥,情况很是危急。 老夫人差点昏过去,现场乱作一团。 “医工呢?有没有传医工?!” “人还没到,要不问问前厅有谁会医术的?” “都是达官显贵,谁会学那本事啊?可急死人了。” “我来。” 姜九懿提起裙摆,跪在了孩子身旁,众目睽睽,她也无视那些视线,摁着脉搏,俯下脑袋听取他胸前的心跳。 她心慌,已觉无力回天,因为这孩子的心跳太薄弱了,脉搏也奄奄一息。 但还是急忙让温祉递来针包,可当第一针要扎下的那一瞬,孩子的血瀑止不住,一口黑血呕出后,根本来不及救治,就已经没了呼吸。 那双小手失去支撑的力气和温度后,姜九懿愣在了原地。 孩子的身侧有雀喘饼和蜜饯的残渣,后院的仆役都是人证,这是姜云姝那婢女带来给孩子吃的。 “老夫人!老夫人!” 老人家晕厥了过去,姜九懿不可置信地看向姜云姝的婢女。 没道理,这完全没道理。 姜云姝不会再失手一次,她们都是想救人的,那为什么还是会...... “这些东西是谁让你带来给这孩子吃的?”姜九懿阴鸷着脸质问那婢女。 婢女浑身觳觫,脸色苍白,眼泪更是止不住在涌出,完全看不出是下毒之人。 她结巴解释着:“不是我......不是......我家殿下让奴婢,带些吃的给他,不,不要让他靠近池塘,让奴婢保护他,奴婢没下毒,殿下也不会下毒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升平公主到底与我家有何过节,为何不明说,要在暗地里做此等恶毒之事!” 鱼家三郎是这孩子的三叔,一时激动,更是满嘴沫子。 “来人!给我备轿!我这便进宫向圣上讨说法!” “三郎君!莫要激动。” 第10章 波诡云谲 姜九懿拦住了鱼三郎。 “此事蹊跷,升平是皇家公主,断不会有此行径。” “升平公主今日一反常态,殿下又如何能保证她没有异心?” 姜九懿原本想解释,但他却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语出惊人。 “莫非,是圣上?” “三郎君!慎言!” 她转眸环顾人群,依次吩咐道:“报县衙,大理寺,再找个人主持大局,告诉宾客安然,结束宴席,依次送客,再将升平请过来。” 看着被钳制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的婢女,姜九懿挥手示意他们放开。 “待我探查完,再处置不迟。” 那些人原本杵着不知所措,姜九懿顿时寒冽:“还不快照本宫说的做?” “是!” 在人群散开后,她开始俯身探查食物。 捻起残渣,在鼻尖闻了闻,可没有闻出味道来。 她以为是残渣太小,便挑拣了大块的查看,没有放过一块饼渣和蜜饯,但结果都是没有食物以外的味道。 难道是边疆外的毒物? 她让温祉拿来甘草,将食物分别化水,与甘草混合,却依旧干净,没有任何毒性。 她没忍住尝了一口蜜饯,浅试一口后没有异常,她便想整颗吃下去。 却在此时,有人猛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尽了力气紧紧掐住她,生怕她吃下去。 姜九懿一身激灵,等到反应过来看向那人,更是惊诧。 那是一张姜九懿无论前世今生,都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脸。 青竹为骨,白玉若魂,郎艳独绝,向来清雅端方,引得少女荡漾。 鱼家五郎——鱼司遥,上一世,他是她钦点的宰相,但除了政务,别无交集。 “有毒,不能吃。” 姜九懿怔愣了片刻,这才挣脱开他的手,轻言:“我查过了,这些食物都没有毒,小郎君可能是误食了其它食物才会如此,宴席上的东西都不能撤走,全部要等县衙的人来了,一一查探。” “殿下恕罪,方才微臣只是怕您有恙。” “无妨。” 孩子的尸首还躺在那里,鱼司遥望了一眼,确实不忍,便脱下斗篷,轻轻为他盖上。 “五郎君是刚从翰林院回来吗?” “是。” “老夫人因为孩子夭折,晕厥了,你还是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闻言,鱼司遥的脸色稍微有些微妙,似乎不是担忧,也不是心急,而是疑云满满。 姜九懿捕捉到了他那不可言喻的神情,却也没想多问。 姜云姝被请了过来,脸色铁青,正强装镇定,可当她又一次看见那孩子的尸首直挺挺躺在血泊之上,她还是会浑身犯怵。 “姐姐,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仗着你会些医理,便要含血喷人。” 姜九懿态度冷淡,甚至都不太想和她说话。 “升平公主,长公主殿下在为您证实清白,还拦下了我三哥入宫告状,请您谨言慎行。” 鱼司遥冷着一张脸给姜云姝解释,顿时堵得她无话可说。 县衙的人率先赶到,他们很快将尸首做了简单的处理,尔后停放在室内,由仵作验尸。 据县衙差役仔细勘验,并未发现筵席上的食物或茶水有任何不妥,连同后厨以及宾客自带的食物也进行了检查,依旧没有异常。 众人只等一个验尸结果。 孰料,等候良久,停尸处却是来报,说仵作被迷晕,孩子的尸首不见了。 闻言,姜云姝首先喊道:“是刺客!就是刺客!我说了有刺客居心叵测!你们都不信我!” 原就压抑死寂的现场因姜云姝的话语而更加诡谲。 姜九懿一直保持沉默,她很认真在思考这一切的联系。 无论是从哪个环节切入都很诡异,她和姜云姝都有心保护这个孩子,温祉也是看没有异常才折返的,怎么还能死了? 上一世这场寿宴到最后都没查出刺客是何人,鱼大人因被重伤,更是命不久矣,此事几乎是不了了之的。 姜九懿看了一眼姜云姝,所以上一世最大的冤大头其实就是姜云姝。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很努力在规避,可依旧是失败。 有一种可怕的念头霍然从姜九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是鱼家借口来与新帝这一支宗族断绝来往的借口...... 姜九懿很快觉得这个猜测有些天方夜谭,鱼家就算演苦肉计,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那孩子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肉,大哥在战场出生入死,结果我们在自家门楣里护不住他的儿子,这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 鱼三郎依旧愤懑不平,甚至一拳砸穿了堂内的香案。 “此事颇为诡谲,我觉得可让大理寺协办,沈烬寰是我的夫君,我回去必定向他陈情。” “你要回去,那我也要回去,我的人也要放了,此事本就与我无关,不是都证明了我的清白了吗?” 鱼三郎万般不满,冷呵一声:“殿下今日围我鱼府,似乎还对那孩子会遭遇不测之事尤为笃定,你让我们如何信你与此事无关?” “鱼世霄!你放肆!你怎敢如此与我说话?” 他们刚要吵起来,老夫人身侧的婢女便缓步走来,朝着众人欠了欠身。 “老夫人说,诸位散了吧,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深究了。”她看向鱼大人,又转述道:“大人可将县衙与大理寺众人遣回,这些时日,鱼家闭门谢客。” 鱼大人很是惊异,“母亲真的是这么说的?” “老夫人觉得这是家丑,不想外扬。” 姜九懿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是如此收场的,在走出鱼家大门前她还是在深思今日这一切。 “姐姐。”姜云姝走上前,上下扫视着她,“今日这一局,与你无关吗?” 姜九懿只是讪笑,“你看见了温祉?” “你让他跟过去,是何居心?你是不是想陷害于我?” 对于姜云姝愤懑的脸孔,她没兴趣继续看,只是提起裙摆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姜九懿,你不解释清楚吗?” 她坐在车内,掀开了帘子,对着她轻言:“你还是想想怎么向你的父皇解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吧。” “你......” 马车徐徐行进,姜九懿在马车内的脸色霎时垮了下来。 望着老夫人赠予的令牌和大印,她内心惴惴不安。 她闭目扶额,却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方才的画面。 “不对,那个孩子,是不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温祉细细思考了一番,这才点头:“的确如此。” “我方才忽略了那个孩子的长相,温祉,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不似中原人,倒像是......” 西州人...... 第11章 沈狂徒 “大理寺没接这个案子?” 姜九懿回府后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可询问了沈烬寰后才知,大理寺压根没有受理这桩惨案。 见她这般激动,沈烬寰微微挑眉,转身望着她。 “殿下去了趟鱼府,可是有不一般的收获?” 姜九懿想起了那令牌和大印,知他起疑,便只是瞟眼看向别处,气定神闲。 “老夫人待我亲切,还说想见我的母后,作为晚辈,我担心罢了。” 听到姜九懿提及母后,沈烬寰眸底划过一丝晦暗。 “鱼家未曾大肆宣扬,府内也不发丧,此事唯有少数人知晓,殿下也管不了他人家事吧?” 这件事情过于诡谲,姜云姝甚至都心虚到毫无动作,安静待在了裴家。 老夫人没有细究,鱼家上下三缄其口,更没有放出寻找真凶,再寻回遗体安葬的消息,就仿佛,鱼家根本就没有那个孩子的存在一般。 想来,上一世的刺客也同样离奇,为何,只针对鱼大人?那可是老夫人膝下所剩最后一个孩子了,其余皆是孙辈。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要如此背刺? 难道,当真如那三郎君所言,是姜晟? 想着想着,她觉得鼻头些许瘙痒,总能闻到这屋子里有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她眸光寒冽,瞟向沈烬寰,问道:“你乃皇帝忠犬,皇帝是否有让你对付鱼家的密令?” 闻言,沈烬寰不可思议冷笑。 “殿下不怕沈某杀了你吗?” “五大姓此前凌驾于皇权之上,拿捏朝中大权,鱼家更是有兵权在手,大玹开国以来,皇帝无不遏制,我的父皇给寒门开了捷径,可也未能完全压下五姓,而此遭连老夫人都不予追究,确实不对劲。” “殿下说得没错,但圣上并没有让我对付鱼家,目前圣上最想除掉的人,不在京中。” 姜九懿颦眉看向他的云淡风轻,“这你也敢告诉我?” 他哂笑:“殿下自己说的,夫妻一体,难道不应该吗?” “你什么时候与我一体了?温汤之夜,是你自己说的,不圆房,便不是真夫妻。” 沈烬寰双瞳微阖,却是饶有兴致。 “是殿下说,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姜九懿笑得璀璨明媚,眸光却格外精明,她朝着沈烬寰走过去,轻轻搭上了他的胸口。 “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点曼陀罗?” 沈烬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稍一瞬,姜九懿另一只手的银针便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她还是笑得那般昳丽,“你想迷晕我,然后呢?有什么事情,夫妻之间,为何不直接明说呢?” 他微微歪头看了眼银针,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强制她往回收走。 “我原意是不想殿下受伤,不然,殿下让我划上几刀,然后上报宫中,说是遇了刺客,医官来查,会让殿下在府中调养一月。” 他的言语异常平静,似乎这就是姜九懿未来一月要过的日子。 “侯爷与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何要大费周章搞些伤害夫妻情分的事情?直言不好吗?” “哦?殿下知道我要做什么?” “春闱不过二十余日之后,此时你若因漕运案离京,必痛失羽翼,我也一样,所以,我会配合你装病。” 她挣脱开了沈烬寰的束缚,理了理衣裳,漫不经心。 沈烬寰看着她的动作,眸光深邃毫无顾忌,上下扫荡着她单薄的衣裳里,那宛如花茎的曼妙腰肢,竟有些许迷离。 “如今天冷,殿下还是多穿些,免得在外,狂徒把持不住。” 姜九懿一顿,侧眸潋滟一眼,弯唇笑靥生花,“那这狂徒,是否姓沈?” “姓沈的不是狂徒,是阎王,殿下若怕,绕道走便是。” “若我偏生要招惹这阎王呢?” “那便要看殿下,能不能让阎王变狂徒。” “那我们拭目以待,沈,狂,徒。” 闻言,沈烬寰漆黑的眸子里倏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因为姜九懿目光过于灼热,又笑靥全开,他竟是觉得占了下风,避开了视线。 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殿下那日归宁让沈某答应你的条件,是什么?” 姜九懿这才正了正身子,“也和春闱有关,我要你替我保一个人。” 一瞬间,方才那份异彩消失了,他眉梢微挑,泛起一抹冷冽的笑。 “至于鱼家的事情,我自己会查清楚,不劳烦侯爷。” 她转身就想走,沈烬寰却猛然伸手将她扯回怀里,还握紧了她有血痕的手腕。 “殿下为了拉拢鱼家,还不惜伤害玉体,亲自放血抄经,我是听闻,在筵席上,老夫人对殿下爱护备至,并且私下相见,你在鱼家究竟拿到了什么?让沈某好生难猜啊。” 姜九懿比不过他气力巨大,腰肢也被他扣住,无从遁形。 “沈烬寰,你弄疼我了......” 可他没有放轻,反而箍得更紧,“这便疼了,那届时圆房,殿下可受得住?” “你......果然是狂徒,你放开我,我给你便是。” 他还是没放开,只是伸着手,静待她掏出来。 姜九懿气得瘪嘴。 她娇嗔地在腰间拿出一把钥匙,重重拍在了沈烬寰手上。 沈烬寰轻嘶了一声,然后笑问:“这是什么?” “鱼家大郎此前在范阳剿灭了一个私铸兵器和钱币的窝点,因是在藩王封地,不能声张,所以将那些罪证运来了京城,锁在西市,原本是想等时机成熟再禀明皇帝,但老夫人想把这个功劳分我一半,所以将钥匙给我了。” “范阳?所以私铸的人是岐王?” “我的这些个叔叔,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拿了钥匙,可要小心些,这回总该信我了吧?能给办事儿了吗?” 沈烬寰盯着钥匙思忖了片刻,这才放开了她。 “我会派人协助殿下暗中查探鱼家的案子,殿下有任何吩咐,都尽管来大理寺找我。” 姜九懿脾气有些上来,还白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鼓着腮帮子就跑出去了。 沈烬寰看着她的背影,只是摇头笑了笑,又仔细盯着那钥匙。 正思考着,姜九懿却忽然杀了个回马枪,跑回来猛地拽下他的脖子,扒开了他的衣领,踮起脚尖朝着肩膀狠狠咬上了一口。 在错愕中,沈烬寰没有挣扎,也不觉得很痛,只是闻到了姜九懿身上的兰香,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等到她放开,嘴角沾着血,这才满意昂首。 “这是本宫给狂徒的惩戒,下次,不得再犯。” 说完,她转身跑得很快,沈烬寰也知道那是她怕被反杀的本能。 摸了摸那咬痕,他看着手上沾着血迹,眼神中的寒意逐渐褪去,转而眉眼轻翘。 第12章 掘尸 过了几天,沈烬寰上报皇帝,称长公主因连日放血抄经,导致食欲不振气血不足,又感染风寒,需要卧床静养,因此请求他推迟了下宣州的行程。 沈烬寰派给她的人在鱼府发现了可疑人物进出,温祉还查到了那个孩子不为人知的身世。 因此,姜九懿决定再探访一次鱼府。 原本荣国老夫人已经下了通牒,谢绝见客,其他勋贵世胄都被拒之门外,姜云姝也一样碰壁,但姜九懿来,鱼府的门还是为她敞开了。 又一次见到老夫人,姜九懿倍感惊讶。 因为她与那日筵席时的春光焕发,似乎别无二致,反而看起来神采奕奕,还能与姜九懿谈笑风生。 “老夫人,九懿是来送最后这几卷经书的,寿宴时来不及抄写完整,您莫怪我对神佛不敬。” 老夫人瞟了一眼她递过来的经书,余光又瞥着她手腕上愈来愈深的伤口,不由得有些伤神,拉着她坐到了身旁。 “长公主金尊玉体,何必为了我这个老婆子如此遭罪?” “若老夫人不弃,往后九懿在京城,会一直来陪伴老夫人的。” “那自然是最好,我巴不得呢。”老夫人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眼底露出些许惋惜的神采。 “若非宫中起祸,我早是属意你嫁入我鱼府,原本你与司遥那孩子年岁相仿,若结亲,定是天造地设,可惜了,可惜。” 姜九懿从来都不知道,老夫人竟然有过这种打算。 “沈烬寰啊,为人狡黠,连我都看不太透他。”她眯着眼笑了笑,又问:“你们夫妻两个,到底谁心眼子更多?” 姜九懿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眸光毫不回避,但笑以应:“我已经将那钥匙交予沈烬寰,老夫人莫忧。” 她太明白沈烬寰的敏锐与洞察力,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所以在毫无征兆拿到那大印之后,为了避免沈烬寰起疑心,又让老夫人协助她再演上一出私交的戏码。 那把钥匙,只是老夫人手中众多不起眼的筹码之一。 而果不其然,沈烬寰笃定她从鱼家得到了什么,若没有事先准备,她前些日子很难逃脱他的股掌。 老夫人不再多言,只是和蔼笑着。 “听说你染了风寒,这总是来回奔波,对你身子也不太好,不如,今夜便宿在这里吧。” 姜九懿顿时眸光一闪。 她只是片刻思考,便点头应下,还吩咐了温祉回去给沈烬寰报信。 夜色降临,她入夜难寐,屡有不安。 今日来访,她完全看不出府中有任何音容凄断,孩子惨死,甚至连青蝇吊客都未曾有过,委实令人疑窦丛丛。 正在床榻上辗转,霓鸾忽然来报。 “殿下,找到孩子生母所在了。” 姜九懿猛然起身,看了眼窗外的月色,肃穆道:“可有被人发现你夜探鱼府?” “殿下放心,那孩子的生母被关在佛堂旁的杂役房,是从生完孩子之后就被关进去了。” 鱼家大郎君是老夫人长孙,常年在外打仗,驻守边疆,有军功傍身,手握兵权,从未娶妻。 但数年前的某天,他从西洲回来时,领回来一个西洲女人,还声称她怀了骨肉,让老夫人答应他们成婚。 但老夫人不同意,一个中原大姓家族如何能让长孙娶外邦女子为正妻? 迫于无奈,让他收了房,纳其为妾。 没多久,大郎君又外出戍边,等到孩子出世,鱼家当即对外宣称她难产而死。 这么多年,无人会在意一个西洲女子的存在与消亡,也没有人敢对鱼家家事指手画脚,于是,这个女人就彻底被抹去了。 此番查到此女活着,还被关在家中多年,姜九懿委实惊异。 鱼家,一定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下,驸马爷身边的探子说,那夜进出鱼府的人,很可能是带着小郎君的尸首,埋在凉亭之下。” 姜九懿思忖了片刻,还是下榻套上的翘头履,穿好衣裳,带上工具便去了凉亭。 近几日气时很好,晨露不多,所以土地并不湿润,而凉亭下只有一块土地是新翻的,还洒了许多药水。 姜九懿没有怀疑,便示意霓鸾直接开挖。 周遭人声寂静,唯有几声虫鸣。 姜九懿一直盯着那块地看,直到翻出了已然腐烂的脚掌,她立马给霓鸾递上面衣,覆上脸之后跟着一起快速挖开。 孩子被裹在一张简陋的草席里,已经发臭发烂,蛆虫蠕动,令人作呕。 姜九懿也觉得恶心,但还是皱着眉头,戴上羊肠手套,给那孩子验尸。 前世在西洲,她见惯了风雪,看惯了死人与禽兽,部落之间的厮杀从未停止,血腥与迁徙从来都充斥着她的生活,以至于她对这个画面并不惊惧。 割开肚皮,翻开肠胃,她小心翼翼,满头大汗,连霓鸾这从小就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觉得犯怵。 “殿下,不然还是我翻墙出去把仵作抓来吧。” 姜九懿没有应答,很是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越专注,越深入,越觉得可怖。 “我明白了,这确实是鱼家的家事。” “什么?” 她的视线抬起,穿过霓鸾身后,霎时怔住。 缓缓起身,一顿无言后,所有的不解与疑虑都化成了最终一个恐怖的真相。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看着的?” 听罢,霓鸾一愣,猛然抬起手中的锄头,转身对着那个注视着姜九懿的人。 那抹月白又清隽脱俗的身影,正用着惆怅又不忍的眼神,似乎要将姜九懿看穿。 “殿下,您还染着风寒,手腕有伤,微臣担心您,还请回房休息吧。” “请五郎君如实相告,老夫人今夜是故意留我宿下的,是吗?” 鱼司遥微微低眸,有些无措,却也还是点了点首。 “这个孩子,是老夫人亲自动手杀死的,是吗?” 他微微攒拳,依旧是点了点首。 姜九懿有些错乱,虽然验尸之后已经有了答案,可听到明确的结果,还是会有所颤动。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西洲人?” “不是,祖母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是......当真事出有因。” 姜九懿也才反应过来,那日在第一次见鱼司遥时,他对于老夫人因为孩子死亡的晕厥反应有些迟疑的态度,是因而何来。 他早知自己的祖母不喜欢这个曾孙子。 不,应该是阖府上下,无一不知。 第13章 头皮发麻的真相 “祖母知道您对此事一直介怀,所以想成全您。” 她走到鱼司遥身前,抬眸看着他宛如星河深邃的桃花眸子,眼含丝丝泪花。 “孩子是本来就被当成花肥,还是在等我来验尸,才埋在这里的?” 鱼司遥微微蹙眉,瞟了一眼那个画面,忍不住自己体内的翻江倒海。 “殿下金枝玉叶,为何做得下此等事?” 姜九懿却只是摇头,摘下了手套和面布,露出真容看着他。 “从父皇仙去开始,我就不再是金枝玉叶了。” 鱼司遥听罢,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她额间到鬓边的汗珠而更加动容,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 他伸手为她拂去汗珠,碰到她那滚烫的脸颊,手指微微一颤。 “殿下......” 她歪了歪脑袋闪避,轻言:“所以,老夫人想让我知道些什么?” “我兄长在西洲,被齐曼蛊惑,带她入京,祖母向来算无遗策,孩子出世后,很快便查出齐曼是部落王姬,并且早在遇见兄长之前便怀有身孕。” 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姜九懿便完全厘清这一切的因果关系。 “那个部落没有灭族,齐曼也是他们派来的细作,从入鱼家开始便不安分,因她暗箱操作,原本作为前线将领的赵翊将军被诬陷通敌,最终被斩于关外,但鱼家不可与此事牵连,所以祖母自行处置了齐曼,却无法为赵将军平冤。” 姜九懿从来都不知道赵翊一案是冤案,听闻此言,她固然咋舌。 “孩子不是鱼家骨肉,兄长不知,但赵翊一案,他知,所以对齐曼的处置,他无法插手。” “孩子中的毒是慢性毒药,以这个侵蚀程度,可见是从小就浸染了,是老夫人亲自喂的毒,对吗?” 鱼司遥闭上了眸子,万般无奈,只是点首承认。 “此事鱼府人尽皆知?” “只有微臣,微臣也是前些日子问起祖母才知晓的。” 老夫人不想让鱼家子孙沾上血债,所以选择亲自动手,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她和姜云姝这一世都想救人,孩子却依旧死于非命。 想来上一世溺水的确是意外,救上来之后没死,老夫人定也是动了手,才让孩子彻底咽气。 “按大玹律法,此案当提大理寺监察。” “殿下若要怪罪,微臣一人承担,祖母年岁已高,怕是......” “我想见齐曼。” 鱼司遥错愕了一瞬。 月光下,姜九懿的面容娉婷,即便不着粉黛,也依旧柳夭桃艳,沁人双目。 他久久盯着她看,直到反过来自己失了态,这才避开视线,慌忙掩盖。 “此事,还需报予祖母。” “好,明日也劳烦五郎君将孩子火葬,如此腌臜,委实可怜。” 双方都心照不宣,不曾声张一些不该外流的事,直到破晓时分,阵雨骤下。 老夫人将姜九懿请去了鱼家祠堂。 她跪在蒲团上,很虔诚地上香祈祷着。 “殿下来了,昨夜可睡得好?” “承蒙照顾,自是好的。” 老夫人睁开了眸子,起身将香递给了婢女,转身看着姜九懿,打量着她的脸色。 她浅笑:“殿下脸色不不太好,是被昨夜的尸首吓到了吗?” 她问得镇定自若,这让姜九懿背后有些冒汗。 “老婆子一人做事一人担,殿下不用担忧以后的事,至于齐曼,你想见便去见吧。” “齐曼母子的事,九懿不会做文章,更不会再多事,九懿想问的,另有其他。” “哦?还能有何事?近来让殿下不安的,不就那孩子吗?” 姜九懿摇了摇头,眸光忽而寒冽,直言:“升平在宴席上所言刺客,并非危言耸听,而是确有此事,老夫人原本是想要在寿宴上一箭双雕,大义灭亲,对否?”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陡然停止的转动,她显然一愣,却不过刹那间,又以释怀又满意的眼神看着姜九懿。 她在笑。 笑声在和蔼中,令人发怵。 “老婆子就知道,当年没看错人,幸亏你这孩子是个女娃娃,不然早在六年前,姜晟便会将你一同灭杀在皇宫大内。” “您当真,是想杀死自己的亲儿子?” 在问这个问题时,姜九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赫然,老夫人的眼瞳黯淡了下来,那般冷静又无谓的模样,这才让姜九懿完全确信。 “我之所以想让你知晓这一切,就是不想让你忘记,你的父亲是死于谋杀,姜晟的皇位本就是做贼抢来的!” 她拄着龙头杖走到姜九懿身前,倏然泪眼婆娑,万般痛心疾首。 “我膝下仅存的这个好儿子,就是当年在最后关头,选择投奔姜晟,又为了表忠心亲自在幽禁你父皇的宫中,将你父皇绞杀。” 一瞬间,姜九懿头皮发麻,呼吸一滞,思绪一顿混乱,一时间难以言语。 “新帝登基,新朝成立,而我这个好儿子,他的兄弟皆死战场,为国捐躯,只有他!奉以小人之志,行下作之举,逆天道而弑君!” 因为太激动,老夫人呼吸不稳,差点站不稳倒下,姜九懿见状赶忙搀扶,为她顺气。 “老夫人,莫动神,慢些呼吸!”她抬眸看向婢女,“快拿救心丸来!” “是!” 老夫人撑着困难的呼吸,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痕滑落,哀毁骨立。 “老婆子,就是想在死之前,好好,了结门户,以告慰你父皇,在天之灵,如若不然......我无颜去见高祖......无颜啊......” 姜九懿登时被急出了眼泪,一直在为她顺着胸口那口气。 “老夫人!老夫人!” 救心丸拿来时,姜九懿有条不紊,就着温水给她喂下去,等到她的呼吸逐渐稳定,人也只是昏睡过去,她才完全松了口气。 细雨下了整整一日,姜九懿也在老夫人的床榻前守了一日。 那所谓的真相于她而言过于惊心骇目,她的脑子也乱了一日,甚至都未曾进食。 给老夫人拢了拢被褥,见她呼吸舒畅,便对身后的鱼司遥道:“老夫人无碍,让府中的人不用担心。” “祖母与殿下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但她眼神里的疲惫与苍白瞒不过鱼司遥。 静默了片刻,他才开口:“祖母同意您见她,所以趁此刻齐曼还清醒着,您可以去见上一面。” 第14章 齐曼 鱼家的佛堂是专为老夫人建起的,每日香火不断,木鱼作响。 那梵刹幽静,袅袅佛音,似乎因长久倾听老人家的祷祝与真心,而变得分外慈和清静。 在这一方青烟处,转角便是他人地狱。 一间小屋,关住了女人的自由与灵魂,让她在佛像之下顿首,追悔,为所害之人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杂役房常年落锁,吃食仅从墙下开出的小洞放入,一日只供一餐,只是吊着她的命,不让她轻易死去。 原本鱼司遥觉得打开窗口让姜九懿见一面也就罢了,孰料她却下令要打开房门。 “齐曼疯魔,若开此门,殿下恐受伤害,微臣觉得不妥。” “无妨,眼下,我有杀她的能力。” 无奈之下,鱼司遥还是命人打开了锁。 木门咿呀作响,像是被蠹虫侵蚀腐朽,早已不堪重负。 内里昏暗不已,烛光照射着空旷,灰尘四溢,砖石地面万般寒凉,丝网盘桓,与鱼府的荣华完全相悖。 姜九懿的脚步声并不轻,里面的人也能听到她进来,可却格外安静。 正当大家放松了警惕,忽然间从黑暗中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煞白着脸想袭击姜九懿。 婢女尖叫,鱼司遥一惊。 他本想上前挡在姜九懿面前,但刹那间,有那流光一闪,在她触碰到姜九懿之前,已被刺中胸口而倒地。 姜九懿镇定自若,只是瞟向身侧还未收手的霓鸾,轻言:“下次换个位置打,不然我不好救。” “是。” 姜九懿为其处理伤口,还令人为其擦洗,更换干净的衣裳。 待其醒来时,已然是躺在了她陌生不已的厢房,这里灯火通明,香烟袅娜,到处流光溢彩。 她本想起身,但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还被扎住了穴位,无法动弹。 “睡了一觉,舒服多了吗?” 姜九懿缓缓坐在她身前,她的眼神里陡然充满了惊恐,瞪得猩红。 “我知道你是在装疯卖傻,你身体好得很,即便一日一餐,你也扛得过去,真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西州王姬。” 说罢,姜九懿拔掉了一根银针,她的嗓子忽然间清晰了起来。 她骤然大喊:“你是谁!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已经发烂发臭,运出去烧成灰了,虽然可怜,但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没有半分责任吗?” 霎时,齐曼疯了般大哭大闹起来。 姜九懿觉得烦躁,又扎了一针,立刻安静了下来。 看着她眼尾滑下的泪水,姜九懿不过冷笑。 “你让西州的野种来鱼家鱼目混珠,你可知中原大族皆鄙夷异邦之人?你还敢蛊惑鱼将军,差点让他做出危害朝廷之事,王姬,你还真是个出色的细作啊。” 她显然对姜九懿的身份很好奇,对她的言语万般愤恨,却无法动作,只得挣扎。 “我让你躺在这里,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她俯下身子低语,“这么多年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奉谁之命?” 齐曼霎时挣扎得激烈。 “小部落的王不会有这般胆色敢派王姬来与天朝作对,你是西州西夜部的王姬,当时打下那里命尔等臣服大玹的人,是我的另一个叔叔睿王,是不是他让你来搅这京城风云,还害死我朝多名忠于我父皇的将领?” 姜九懿顺手又解开了她的银针,但反手又将匕首架在她的脖颈上。 “你......你到底是谁?” “睿王与如今的皇帝是同胞兄弟,如果你是听命于他,那自然就是姜晟用来清除我父皇旧部的爪牙,真是里里外外演的几出好戏,最后还没打算放过鱼家。”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你要给他偿命!” 姜九懿的匕首霎时压得更紧,已经在脖颈划出了浅浅的伤口,溢着鲜血。 “睿王原本的部署是什么?你手里应该有具体接应的名册吧?”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鱼家放任你这么多年不管,今日让我知晓了你是害死赵翊一众将军的元凶,你觉得我会不会直接杀了你?” 齐曼其实害怕丢了性命。 她一直以为那大郎君只要打仗回来了就会接走她,所以一直苦撑着,也没有自戕的想法。 姜九懿认准这一点,刀口抵得更紧,话语也越来越清晰。 “我也是公主,知道在异国他乡不易,何况还是以细作的身份,想必你也只是为了部落,没想当真与朝廷作对,你若能细细说来,我就敢送你离开。” 齐曼还是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动。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也是女人,你落我手中还能这般整洁干净躺在暖和的榻上,若是落到了男人手里,比如我的丈夫沈烬寰,那迎接你的只会是酷刑和腰斩,不会这般温和。” 她万般挣扎,思忖良久,姜九懿也很有耐心,等着她自己开口。 “我离京时,要带着我儿子的骨灰。” 姜九懿撇唇一笑,却有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我答应你。” 齐曼仔细交代了这么多年睿王在京中的细作,还有当年造成冤假错案而如今依旧在鼎立朝中的官员,皆是临阵倒戈拜在姜晟脚下的无耻之辈。 睿王也未必与姜晟一体同心。 可能他也觉得,一起谋划的宫变,他鞍前马后,最终登基的却是姜晟,而他不仅没有被完全召回京中,还被以为家国镇守边疆为由,扔在了西州枕戈饮血。 这委实不公。 姜晟打头做贼抢皇位,这便是在给兄弟与后代打样,这些个藩王兄弟个个如狼似虎,若有心席卷重来,他未必有能力抵抗。 所以他需要沈烬寰这条背叛先帝的疯狗为他扫清障碍。 齐曼还在犹豫不决中,给了姜九懿一个红玉连环。 姜九懿也立马认出来,那就是睿王的图腾,是完全能一锤定音的信物。 她很满意地将信物收起,起身之时,顺手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齐曼以为她放过自己了,便迫不及待喊:“你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闻言,姜九懿的背影一顿,却没有回头。 此刻温祉缓缓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樽。 “殿下,老夫人醒了,也请示过了,她没有意见。” “嗯,送她上路。” 第15章 殿下,微臣想你了 姜九懿给老夫人开了药方,留了医嘱,便打算回侯府了。 鱼司遥恰好穿着官服打算入宫,便顺路将她送了回去。 马车上,二人一路无言。 姜九懿面容惆怅,眼中没有盛着一丝笑意,她的胸口沉甸甸的,似乎堵着一口气。 鱼司遥的目光太过炽热,又使得她无法忽略。 “遥卿......”她下意识喊出了上一世的称谓,又顿了一下,才自嘲一笑,“你我此前从不相熟,我却在你家中干涉家务,处死罪人,你该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吧。” “殿下只是不认得微臣而已,微臣却认得殿下,殿下也不是那种人,齐曼也的确是罪人。” 他很温和,与上一世一般,从来都是心口如一。 他行政能力很强,总能一锤定音,与他坐在一起莫名就觉得安心。 “圣上命五郎君参与本次春闱的阅卷与评定,想必是极为看重,翰林院不会是你久驻的地方,你将来定能为老夫人争口气,延续鱼家荣耀。” 鱼司遥不语,只是侧着眸子,深深望着她。 姜九懿的心思压根也没在他身上,垂眸打量着手中那枚红玉连环,她觉得前路很是迷茫。 上一世的睿王是如何? 好似是病死在外,未曾听闻有任何对京的大动作。 岐王才是从始至终最为危险的藩王,当初姜晟被她谋害,姜阙登基时,他还打着勤王的名义一路南下,攻城略池,当时派去平反的人就是鱼家大郎君。 因为姜晟自己谋反得位,却要一直以禅位来掩盖事实,所以他极为厌恶皇子对储位有那一二心,更对所有在世的兄弟都极为防范,几乎全都派去了边缘镇守封地。 他一直将重心放在这些不安分的兄弟上,还提防着自己的儿子,妃子,迟迟不立储君,这才让一直蛰伏在侧的姜九懿有了可乘之机。 当时姜晟在最后的景致,已经是对姜九懿这个侄女极度依赖。 因为他觉得,女子不如男,一个毫无靠山的二嫁公主掀不起风浪。 重来一世,变化太大,她留在这京中,若不小心谨慎,很可能会改变姜晟的看法,从而落得一个与藩王一般的下场。 还有姜云姝,若是她在博弈中占据下风,反应过来后将前世的事情捅出来给姜晟知晓,那更是会使局势如火上炙烤。 思来想去,她精光一闪,这才抬眸看向鱼司遥。 “此番升平的驸马也会参与科考,他倒是个有才之人,我信他可榜上提名,但还要劳烦五郎君多在圣上面前,为其才华美言。” 鱼司遥不解,本想问些什么,但马车忽然停下,应是到了侯府。 温祉在外面轻言:“殿下,我们到了。” 反而是鱼司遥很快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转头伸手,意欲搀扶她下车。 姜九懿没有犹豫,将手递给了他,此情此景,与前世的某一瞬间如出一辙。 “殿下为何不让衍侯帮忙?他亦是本次考官,权力比微臣更大。” “他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做,更何况,虽说都是中举,但五郎君是当年新科状元,沈烬寰还是比不得的。” 天刚刚下过雨,青石板上还覆着一层层水镜,冷风微拂,又将姜九懿鬓角的发丝吹起。 在鱼司遥眼里,她只是淡淡笑着,好似二人相顾无言,却不甚了解。 迷离之中,他想伸手为其拂好发丝。 “沈某是不是打扰到二位了?” 倏然,沈烬寰的声音冷漠传来,二人同时望去,鱼司遥也默默收回了手。 但见他坐在轮椅上,单手支头,就这么直勾勾地,眼怀灼灼,覆着邪魅看着姜九懿。 在看到他时,姜九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甚至眼神也有些回避。 沈烬寰看到她不经意的神色,眉梢微挑,抬手示意霍行将他推过去。 “鱼翰林真是有心了,我家殿下在鱼家叨扰了两夜,还要劳烦你送回来,真是多谢。” 鱼司遥对着沈烬寰行了个礼,依旧恭谦:“这是下官该做的。” “殿下,你两日不在府中,微臣可甚是想念。”他朝着姜九懿伸出了手,唇角微弯,“我们回家。” 迟疑之中,沈烬寰抓住了她的手,还握得很紧,不让她有松懈之际。 她跟着他进家门。 却没有发现沈烬寰转眸与鱼司遥对视时,那如潭的双目下,是满怀阴骘的挑衅。 而一进房中,姜九懿刚想好好歇下,那门却陡然阖上,“嘭”的一声,叫她一怔。 转眸看去,沈烬寰就站在那里,还没等她看清他的表情,就已经被他拦腰拽过,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殿下,微臣是真的想你了,你有没有想微臣?” 姜九懿顿时脑袋打结,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沈烬寰的呼吸,如今咫尺之距,他又万般戏谑,实在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又在怀疑我什么?我这一次去鱼府,只是去查真相而已。” “殿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敢想你,因为你是随时会要我命的阎王。” 沈烬寰嗤笑,猛然俯身将姜九懿横抱而起,三步做两步跨过,将姜九懿放在了贵妃榻上。 他摁紧了姜九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用着意味深长的眸光笑着上下扫荡着姜九懿的身体。 “殿下不是要将阎王变成狂徒吗?怎么说话不作数?反而跑去跟其他郎君袭绕缠绵?” 姜九懿瞳眸微怔,霎时,她转眸耻笑了他几声。 “沈烬寰,你在吃醋啊?” 他瞟了一眼,好似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话,冷笑:“微臣不喜欢吃醋。”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吃醋。 这个人喜欢和她玩游戏罢了,嬉笑打闹几乎全看心情。 “可是殿下刚才见到我,似乎不高兴,怎么,当真是那鱼家郎君中了殿下下怀?” 她的脸色垮了下来。 沉默良久,她才淡淡问:“沈烬寰,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背叛我的父皇?当真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吗?当真可以为了这些,还演这种半身不遂的戏码给世人看?” 她问得很平静,似乎不怕被沈烬寰当场掐着脖子戕害。 沈烬寰有些意外,眸光忽而耐人寻味起来,扣住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她的面容来。 “看来鱼家的人是真的给殿下壮了胆子了,想来也是,嫁给仇人,自然是心中愤然,觉得作呕。” “我没有愤然,因为你有秘密,何况,我一直在等你愿意与我圆房。” 沈烬寰错愕的那一瞬,姜九懿霎时起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我们一定要做真夫妻。” 她猛然俯身重重咬住了沈烬寰的耳廓...... 第16章 周家投效 房中似乎一片混乱,一顿劈啪作响。 霍行候在门外,还以为今日主上是不上朝了,刚想偷个懒,门就打开了。 沈烬寰被姜九懿咬红了耳朵,甚至都渗血了。 “主上......您没事吧?” 沈烬寰抚了抚伤口,又一次血沾满手指,不由得呵笑。 “怕是属猫的,这么爱咬人。” 对于自家主上莫名其妙的笑意和言语,霍行觉得有些不得了,想偷笑,却不太敢,只得憋回去。 “主上,那您这速度未免太快了,这样长公主会高兴吗?” 沈烬寰顿时蹙眉,瞟了霍行一眼,那眸光犀利,像是要盯穿了他。 霍行立马犯怵,手动闭嘴。 “要上朝,没时间逗猫。”他动了动手指示意霍行附耳下来,将一封信笺递给了他,轻言:“这上面所记朝中官员,极有可能是睿王爪牙,逐个暗查走访。” “睿王?他不是向来与世无争,在河西耕田吗?” “所以要你暗访,没把握的事情,切莫冲动。” “是。” 因为沈烬寰看起来心情不错,霍行便试探地问道:“您现在是不打算杀了长公主了是吗?” “上完朝回来,自己去祠堂跪上一炷香。” “是!” “沈烬寰!你快给我解开!你不准就这么去上朝!” 里面忽然传来姜九懿疑似挣脱了封口的呐喊,沈烬寰也不过是戏谑一笑,头也不回就走了。 温祉和霓鸾这才跑进来,一眼就看见被绑在贵妃榻上,四周皆是凌乱。 “殿下!” “沈烬寰这狗贼,我把那名册给了他,他竟然就这么对我!” 见她娇嗔,温祉没忍住笑出来了声,“殿下,这大体,就是夫妻情趣吧。” 姜九懿怨怼地瞪了他一眼,“让你去见崔梧,你见完了?就敢胡说八道?” “殿下莫急,那崔御史果真也是个奇人,近日好容易与他熟络了些,他正想请奴才去酒楼吃酒。” “姜云姝呢?” “升平公主好似也要请他吃酒,春闱将近,她那边对来京的考生也尤其在意,这些日子在重点接触一位名唤李霄的考生。” 姜九懿转了转眼珠子,回忆起这个名字。 上一世的新科状元,考前行卷,诗词写得也不错,长得白净,一篇《国成献帝》让他脱颖而出,殿试名列榜首。 后来也是官运亨通,一度都坐到了宰相的位置。 也难怪姜云姝上赶着拉拢。 “殿下,若升平公主动作太大,新进朝中的进士若多为她麾下,想必只对裴家有利而对您有害,不如,奴才也将那些考生的册子,递过来给您瞧瞧?” “天子脚下,还是算了,此时越安分,越安全。” “那就这么按兵不动吗?” “我没有把完整的名册给沈烬寰,我还保留了几个人,我想亲自会一会他们,顺便我也想看看,沈烬寰到底会如何处置那些人。” 霓鸾若有所思,便抬眸略有疑惑,问:“那鱼侍郎呢?老夫人不是说他是弑君元凶吗?” 霓鸾很单纯,换作旁人直言,姜九懿怕是会让温祉直接赐死。 对于此事,姜九懿也无法释怀,更无从下手。 鱼道祥得皇帝宠幸,虽说只在四品侍郎之位,未及宰相,但散官官职已加封至二品光禄大夫,俸禄与地位极高。 即便老夫人有大义灭亲之举,也是要借刺客之名,她一个外人又如何能轻易置其于死地? “放心,会有那一日,我必亲手斩他。” 房中一片寂静,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没多久,下人来报,称侯府侧门停了两架马车,有妇人及少年二人在门外求见。 原想着自己在装病,还是少见些外人,但一听闻那是周家的人,姜九懿稍作思忖,还是召见了。 她端坐高位,不施粉黛,面容白皙,略带病容,确实我见犹怜的模样。 “民妇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姜九懿轻咳两声,打量起跪在地上的两人。 知道家中如今需要避祸,也不招摇过市,倒是穿得朴素。 “周夫人免礼,这外头下着雨,你还跑一趟,这是有何要事?” 妇人霎时满脸堆笑,用着讨好的口气低声道:“上回,是逢荣国老夫人寿宴,我家老夫人本想那时便拜见长公主,岂料突发变故,无缘拜会,此番是替我周家满门来给殿下致谢,还个人情的。” 姜九懿淡淡一笑,漫不经心:“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周知善原就过继给了别家,那家人官吏众多,因他之过也有不少人或贬谪或流放,你们确实算不上有罪,佛法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宫也是图个善报。” “是是是,若非殿下......还有侯爷,我们怕是难见青天,因此民妇特意带上主家那边的长子,来为殿下效劳。” 闻言,姜九懿手一顿,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一旁,那个一直默不作声,身材颀长的少年身上。 “这是何意?” 妇人笑得谄媚,将少年往前推了推,道:“周家送来了谢礼,但只是绵薄之意,周氏是商贾之家,这孩子虽是主家嫡长,却也考不得科举,便是跟着殿下才能有出路。” 姜九懿故作病态柔弱,面露难色,温声细语着。 “可本宫也做不了朝廷的主,这一官半职,怕是没那么轻易能给这郎君讨来的。” “不是不是,商人哪儿敢奢求这些,这孩子留在殿下身前,做个护卫那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姜九懿看向那个少年。 面容俊俏,却不苟言笑。 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抗拒,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倒像极了个称职的护卫。 家中嫡长,必是族中希望,未来的掌舵者,周家为了报这个恩,用这个孩子当敲门砖投效在她麾下,已经算很有诚意了。 姜九懿原就没想拒绝周家,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送人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叫什么名字?” 少年终于肯正眼直对姜九懿,那目光如炬,年少轻狂的模样,是透着他的不甘心。 他微微躬身,轻声应道:“小人周起殊。” “多大了?” “今年十七。” “本宫想留你,你可是自愿入府?” “小人愿意。” 姜九懿莞尔含笑,当即让温祉给他递上府中的牌子,却出乎周起殊意料道:“先回家去吧,等你当真愿意了,再来府上不迟。” 第17章 温汤内玉软娇柔 是夜,万籁俱寂。 姜九懿得知沈烬寰刚归,又去了温汤,没有犹豫,裹上轻纱,抹着新香,轻手蹑脚走到了温汤。 里面依旧水汽氤氲,四处缭绕着温热又暧昧的气息。 若隐若现的烟雾里,沈烬寰的背影浸泡在池水中,岿然不动。 她走到池边,抱膝缓缓蹲下,打量着闭目养神的他。 久久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温汤内寂静得出奇,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晰。 她面色肃穆,暗藏心机,几番试探后,才以足尖轻点泛白的温水,缓慢浸入温汤之中。 那水波轻荡,她未解罗裳,却已浸湿了大半,她尝试着靠近沈烬寰,伸手轻抚上他的眉眼。 倏然,温水漾起,她的手腕猛然被沈烬寰扼住。 她没有挣扎,只是柔声:“是我。” 沈烬寰这才缓缓睁开双眸。 眼前的景致,是连姜九懿都叹为观止的。 活了两世,她的确再也见不到第二个比之沈烬寰更加绝色的男子。 被温水打湿的黑发贴着肌肤,一些水珠沾在了他长长的睫毛上,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更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她盯得有些发愣:“沈烬寰......你在勾引我吗?” 沈烬寰双眉微蹙,眼神中透着疑惑,而他漆黑如夜的眸子里,也映着姜九懿那张同样勾人的脸。 薄纱未解,却已是水滑淌凝脂,满屋的烛光在她身上泛着光泽,与水面的潋滟交相辉映,她那晕红的脸庞,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委实让人沉醉。 因一时失神,他无意间加重了力道。 姜九懿顿时一嗔,“你轻点,我手上的伤还没好......” 原以为他松手,她就能抽离出来,孰料还是被他强拽入怀。 就着那扬起的水珠,她扑倒在他的怀里,就这么错愕又羞涩地抬眼凝视着他。 “沈烬寰,我想......圆房......在这里也可以。” 水汽拦住了他眼底的微颤,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此刻的心跳惊涛骇浪。 “殿下勾引男人的伎俩,真是一般。” 姜九懿双唇微张,竟有些说不出话的无力感。 沈烬寰此时还放开了她,退后了两步,准备离开温汤。 “你对我真的一点兴致都没有吗?” 她逼近了沈烬寰,甚至上前环住了他的腰肢,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一脸的委屈状。 “可是我有,我的丈夫好姿色,我甚是喜欢,家中有我了,你却不为所动,莫非,你是瞒着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女子?养了外室?” 沈烬寰微微昂首,喉结滚动了一番,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她贴得太近,玉软香柔的,还趁机倒打一耙,他却没办法当真生气。 控制好情绪后,他伸手指着姜九懿的额头,用一指之力将其推开,缓缓弯下了腰,平视着她那双含水的眼睛。 “殿下,夜深了,你若不睡,我要睡。” 额头被指出了个印子,有些发疼,姜九懿更是觉得不可思议,摸着那疼痛处,眼神追随他,内心只笃定了一件事。 沈烬寰不行! 很不行! “你真的养了外室?” 沈烬寰起身走到池边,套上了外衣,侧眸看她泡在池子中那娇软的模样,暗自一笑。 “殿下别忘了,新婚夜,我可是差点在这里杀了你。” “所以呢?被我捅破了,你就要故技重施杀我灭口?” 她气冲冲走到池边,手搭了上来,甚至想用水泼他的腿。 沈烬寰转身,单膝跪在了她身前,九曲玲珑的肌肉暴露于眼前,肩上那口牙痕未曾彻底消减,见此景,姜九懿登时脸色潮红。 “沈某此生,唯有一位妻子。” 她内心有所悸动,刚想接话,沈烬寰又戏谑道:“若想再娶,自然是要等殿下身死,才好让出正室之位,如此,殿下可还满意?” “......” 姜九懿有跳上去打死他的冲动。 此人如此放浪形骸,当真难以驯服,不过他能容许她这般入侵他的领域,接近他的身体,那就证明颇有成效。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姜九懿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即便他起身要走了,也不再纠缠。 姜九懿也从温汤中走上来,没走几步,便冷得浑身觳觫。 “这个沈烬寰,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抱怨的话刚说出口,熏过沉香的斗篷忽然从身后罩住了她的全身,一双大手就势环住了她的肩膀,脑袋也随之靠了上来。 “殿下要骂,也得等微臣走远了再开口啊。” “你......你不是走了?” “虽说我对外宣称你染寒,但也不想你真的有恙。” 他的手忽然收得很紧,姜九懿有些不习惯他贴得这么近,下意识躲了躲。 沈烬寰看着她湿漉漉的发丝下是白皙又纤细的脖颈,又因为她的闪躲,而双瞳微阖,略带阴骘。 “今日朝堂上,圣上让我举荐大理寺卿人选,我没有什么想法,殿下觉得呢?” “这还没吵出个结果?” “嗯,毕竟宰相们也意见不合,圣上也没有特别属意的人选,恰好春闱,就又搁置了几天。” 姜九懿思忖了一番,缓缓转过身子,自己拉着斗篷蜷着。 在沈烬寰眼里,她此刻倒是格外娇嫩。 “我若举荐,你会让这个人坐上那个位置吗?” 他微微歪头,“殿下属意谁?” “御史台,崔梧。” 沈烬寰不过思考了片刻,应是在脑中查阅此人究竟是谁。 “若如殿下所愿,沈某可有什么奖赏?” 姜九懿认真想了想,咬唇笑了笑,“春闱后有打春宴,你如今有我,可以出席了。” 沈烬寰反应很平淡。 也不知到底满意与否,他再无多言,只留下一句“殿下好眠”,便转身径直离开了。 斗篷上都是他的味道,姜九懿也不甚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忆起方才那个画面,确实有些血脉喷张。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脸色霎时黯淡了下来。 “要让他完全信我,可真是不容易。” 霓鸾从屏风后走出来,很熟稔地为她宽衣,淡淡问:“殿下一定要将自己献给驸马爷吗?” “你不懂,沈烬寰尚有童贞,我若得到了他的身子,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征服?” 霓鸾显然是懵懂。 “更何况,秀色可餐又近在眼前的,唯有沈烬寰,天下男人多得是,但就这一个,是既磨人又顺手,于我而言,鱼水之欢未必羞耻,沈烬寰没体验过,那是他实在不行。” 姜九懿有些痛心疾首。 “霓鸾,要不,我明儿还是让温祉去给沈烬寰抓些补药吧?你觉得呢?” 第18章 我和她彼此彼此 钟鼓报晓之时,金吾卫列队进入西市,封锁一家凶肆,在连接车马坊的密道中找到了库门所在。 姜九懿给沈烬寰的那把钥匙,确实打开了那库门,而里面也的确藏着私铸的铁器盔甲,并烙有岐王私印。 当一批又一批的铁甲被清查抬到沈烬寰面前时,他只是扫视一眼,面无波澜。 他大马金刀坐在轮椅上,一手支头,一手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 “主上,这些足以装备一支轻骑,突袭一个小部落不成问题。” “有第一批就会第二批,若从范阳大举起事,京城可防不过来。” “要上报圣上吗?这可是重罪。” 沈烬寰略有迟疑,“还是明光铠,造价不菲,就这么交上去怕是会让圣上目雌尽裂,为了龙体考虑,还是先带回大理寺,这些铁器和铜钱可以送入太极宫。” “是。” 霍行刚想去处理,沈烬寰又把他叫了回来。 “让你查的那些人如何?” “确实都是睿王旧部,但大体安分,近些年也没做什么有违律法之事,官位也不够高,感觉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霍行左顾右盼,低下身子轻言:“主上,长公主会不会是诓您的?” “她手里还有人,这些应是经她筛选过后觉得无足轻重的,她是想看我会不会杀他们。” “若杀呢?” “她想试探我对圣上的忠诚,更想看我对先帝这一支到底会如何赶尽杀绝,她也在掂量要不要杀我,我和她彼此彼此。” “所以要杀吗?” “杀几个不安分的,剩下的寻个时机,报给政事堂的宰相,贬出京吧。” “是。” 他眸光寒冽,却摇头扬唇低笑,他看到凶肆里摆的这一堆棺材,蹙眉问:“想来新婚至今,都没有给长公主送什么好礼。” “啊?是哦,那恰好人在西市,帛肆衣肆珠宝行这都有,还有波斯店呢,您看要买什么,属下去买。” “那一口成色不错。” 霍行眨巴了下眼睛,看向沈烬寰视线的方向,顿时身子一颤。 “啊?送这个??” 沈烬寰坐在那里笑得过分灿烂,以至于霍行都在心里犯怵,这长公主还真是有种敢招惹这尊阎王。 但没一会儿,大理寺丞跑来西市,额间冒着冷汗,嗓子发干,脸色煞白。 “侯,侯爷......那个咱衙里有些东西,我们不知如何处置,是要给您送回府上,还是放衙里,我们不敢拿主意......” 沈烬寰侧眸一瞟,不怒自威。 寺丞身子一个觳觫,立马弯下身子断断续续道:“长公主......殿下......送来了,不少补品,有神龙丹十盒,五子丸十盒,春蚕方二十贴,蛇阳通宝五十服......” 沈烬寰听罢,眉头轻挑,双瞳微阖,宛如眼中装着无尽的暗河,目光森冷异常。 霍行不敢笑,但是敢看天翻白眼,他怕自家主子会当场杀了这寺丞,所以赶忙暗示人家撤退。 寺丞拜了两拜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西市。 霍行清了清嗓子:“主上,殿下其实也是为你着想。” 沈烬寰闭了闭眸子,咬牙切齿:“送两口,回府。” “但是这时候送回去,她好像不在。” “又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枕霞阁吃酒去了。” 晏安城中,枕霞阁吃喝玩乐独领风骚,雕梁画栋间,酒香四溢,内里不论日夜,笙歌四起,胡姬遍地,那鼓乐美人之曼妙,如花似玉,达官显贵纵醉生梦死,也无有惋惜。 珠帘挂着叮铃,轻纱在风中起舞,胡乐是悠扬婉转的缠绵,胡旋舞是热情恣意的美轮美奂。 姜九懿坐在二层的围栏内,俯瞰隔离日夜的笙歌鼎沸,觉得悦目娱心,酒也不自觉便多饮了两杯。 “殿下您瞧,升平公主当真来了。” 就这霓鸾的视线望去,姜云姝确实打扮得珠光宝气,在一众护卫下强势入场。 但见她径直走到一位左拥右抱着胡姬,满头凌乱,酒气冲天的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炬。 “哟,这位美人是......” “本宫升平,崔御史,久仰大名。” 崔梧闻言,脸色霎时垮了下去,不情不愿推开了身边的胡姬,放下了酒樽,起身给姜云姝行了个大礼。 “升平公主啊,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儿啊,哦,您前些日子给下官送来的东西,下官一个没要,全给您退回去了,下官不敢,也不欠殿下的。” 他醉醺醺的,口齿却格外清晰,身上就有一股不怕事的劲儿。 姜云姝冷笑一声,很是大度,不介意他此时无礼的姿态,反而更加耐心。 “崔御史未来可是宰相之辈,自然不拘小节,身为御史不收受礼物,倒也合情合理,本宫欣赏你。” 崔梧当即摆手,那嫌弃的脸色毫不避讳。 “下官这御史做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但凡弹劾,均被驳回,他们巴不得我吃酒作乐,好将下官赶出京城,殿下欣赏我?哈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 姜云姝看着他这发酒疯似的模样,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还翻了个白眼。 “只要崔御史来赴本宫的约,本宫保你仕途顺畅,早日成就你的凌云之志。”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更加疯魔,“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凌云志?哈哈哈哈哈......你信吗?你信吗?” “崔梧,这些日子你回绝本宫的手下,本宫不介意,如今本宫亲自来找你,已然足够诚意,你别不知好歹!” 崔梧愣了一下,在场的人也跟着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放肆无比笑了出来,浑身上下写着不顾死活。 姜九懿早在楼上憋不住了,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死泼皮还是那鬼样子,就这反骨,真不知道怎么就能做宰相的?” 崔梧坐回了蒲团,又抡起一坛酒,醉生梦死。 他看着姜云姝铁青的脸色,丝毫不怵,反而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提议。 “升平公主,这样,近来这天气落雨纷纷,不如咱们就以‘雨’字来行个飞花令,七言诗,一三五字轮换循环,韵脚随意,只要能对得出来就行。” “你说什么?” “下官什么都不怕,就怕没得玩儿,殿下这么想招崔某入麾下,那就行个飞花令而已,有何不妥?” 姜云姝思考了片刻,还与身侧的眼神对视了,没多久,便应下。 崔梧呵笑,眼里皆是精光。 “那还得对得崔某满意了才行啊,升平公主。” 第19章 飞花令 “拿笔来!” 崔梧握笔时,宛如通了任督二脉,他信笔拈来,纸上腾跃而起的是这盛世之象。 “雨跳青荷碎玉声!” 姜云姝立马对上,“竹影雨针绣晚灯。” “苔阶漫绿雨痕生。” “雨梳千障雾纱轻。” “云涡雨漩坠空城。” “夜涨秋池,雨纵横......” 崔梧瞟了一眼姜云姝的神情,她有些冒汗,脸色有些勉强,霎时呵笑,醉醺醺又写下一句:“雨酿春涧野蜂糖。” 姜云姝点墨难下笔,前面能对出几句已然是她的极限,她原就不爱吟诗作对。 她有些羞耻,却得摆正公主姿态,瞪着崔梧。 “崔梧,本宫已经陪你玩了,也该够了吧?” “诶?不是公主答应了要对到崔某满意为止的?这才几个来回?公主不能说话不作数啊,大家伙说是吧?” 周遭的人,不论楼上楼下都在看好戏,一时间也跟着起哄。 “都给本宫闭嘴!信不信本宫隔日便封了你们这楼!” “公主这是玩不起?” “你......” “桃汛雨酥涨石塘。” 霓鸾站在围栏前,朝着底下高声一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望。 崔梧亦被此对句吸引,猛地往上看去。 见是个小姑娘,霎时笑着擦了擦嘴角,笑喊:“小娘子,这句对得不错啊,来来来,你来与我对,对赢了,我将我手头上所有的酒都给你!” 霓鸾面无表情,眼神犀利,她用着稚嫩的声音回了一句:“这是我家主子对的,您快说下一句,我们主子想跟您玩儿。” “哦?有意思。”崔梧来了兴致,立马说出下一句:“苔钱绿涨雨前墒。” “雨针绣透松涛响。” 崔梧双瞳一亮,“星苔雨碧夜映窗。” “稻云金浪雨梳黄。” ...... 对于有来有往又精准的韵脚,在场众人皆是惊诧于此二人的才华,崔梧甚至放下了酒樽,变得专心致志起来。 “再来一轮!这一次,以‘花’为题!几句足矣!” 霓鸾毫无感情喊道:“我家主子说随意。” “花擒珠露淬松青!” “涧雪花烹月魄冰。” “石泉青绣花骨硎。” “花驮云影渡南星。” “云雷花裂万山霆。” “穗浪步踏花流星。” “好啊!”崔梧霎时拍下毫笔,连声赞叹,“真是痛快!好一个踏流星!好一个才子!” 他转眸看着姜云姝那面红耳赤的模样,一个冷笑。 “公主,您输了,请恕崔某概不奉陪了。” “崔梧,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如今拒绝本宫,本宫定会让你滚出京城!” 崔梧满脸不在意,反之只是躬下来身子,作揖恭送姜云姝出去。 见他这般不给面子,姜云姝霎时甩袖,还瞪了一眼站在上面传话的霓鸾。 她顿时低声怒咒:“姜九懿,你等着,这一次我要让这姓崔的再也回不了京城!” 她转身离开,显然是带着极大的怨气。 等到人群都散开了,崔梧顿时有些伤怀。 他默默捡起了酒坛,又捻起那写满了方才对下飞花令的麻纸,仔细打量起那些波澜壮阔的诗句来。 “崔御史,您怎就一个人吃酒了?不是说好要请我的吗?” 崔梧抬眸看去,但见温祉站在眼前,还提着一坛全新的醹醁酒,霎时目若星朗,笑着迎了上去。 “温内侍,这不是等你等不到,没忍住这瘾,也就多喝了两杯,不碍咱们接下来继续喝的。” 温祉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麻纸,上面皆是他那行云流水的笔法,顿时浅笑。 “崔御史刚才可对得欣喜?” “高兴啊,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他指了指那二楼的方向,笃定道:“要我说,这一定是哪位参加春闱的生徒,今年金榜上没他,我都要怀疑是暗箱操作了。” “那崔御史想不想见这个人?” 崔梧脖子往后缩了缩,精光一闪,笑呵呵捅了捅温祉的手臂。 “看不出来啊温内侍,你钓鱼是厉害啊,和考生这么快就私相授受起来了?” “崔御史请跟我来。” 他兴致冲冲地跟着温祉上楼,本以为在那珠帘之后定是一位才高八斗的如意君子。 可当那帘子掀开,叮铃作响时,姜九懿端着酒樽侧眸那一眼,仿佛如坠梦中,惊为天人。 “这这这......这怎么是个女人?不应该啊。” 他看着温祉对姜九懿行礼,又看着他静静走到了姜九懿身后,与霓鸾并肩站着,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女人就不能作诗吗?” 崔梧霎时摆手,满脸不知所措。 姜九懿看着他那凌乱的模样,顿时失笑,只是指了指案前的位置。 “坐吧,我请你吃酒。” 听这话,他也是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去,还上下打量着姜九懿的贵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内侍,这不会是哪位圣上亲封的国夫人吧?我可从没见过哪家千金敢随便来这种地方的。” 说完,他毫不客气给自己斟酒。 姜九懿也没介意,只是淡淡一笑:“本宫,姜九懿。” “嘭”的一声,崔梧手中的酒樽没拿稳,竟是直接砸在了案上。 他咽了咽涎水,直勾勾看着姜九懿那弯弯的眸子和温软的笑意,等到反应过来时,这才慌乱起身,胡乱整理了身上的褶皱,有些窘迫,却也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圣安。” “崔大奴,许久不见了。” “啊?”他猛然抬起头来,满脸疑惑,“不是殿下,这是微臣的乳名,这么叫这也太难听了,我家那狗的名儿都比这.......”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他又立马把头磕了下去,“微臣知罪。” “我觉得好听,我喜欢这么叫,不可以吗?” 崔梧尴尬地眨巴了下眼睛,“殿下怎知我这小官的乳名?下官人微言轻,怕是经不住殿下这么指点。” “你不会的,你胆子大得很,你还不怕死,甚至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有朝一日被贬出京了。” 他看着姜九懿的眼神都是迷茫的,仿佛就是在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姜云姝许你高官厚禄,前程似锦,你为何不去啊?” “因为不真实,升平公主委实怪异,这些日子总是叨扰下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我都懒得再听。” 姜九懿没让他起起来,他倒是说着说着站起来了,“殿下,其实下官啊,志不在此,下官还是喜欢......” “饮遍世间好酒,看尽天下山河,若在朝,则裁光朝中冗臣,若在外,则握笔描绘青史。” 姜九懿重新捡起他方才砸下的酒樽,又重新给他斟了一杯。 “哦,我还知道最重要的,是你希望老了之后,酒一喝,醉着醉着就死了。” 她是用戏谑的口气说出来的。 可在崔梧眼里,此刻的姜九懿仿若走进了他的心间,将他的未来全数掏出来,不过以这三言两句,就尽述一切。 这是他的知己。 更是这么多年散漫沉迷以来,所遇到的唯一。 第20章 新婚之礼 雨又如幕落下,油纸伞轻开,姜九懿提起裙摆浅踏阶下。 上车之际,崔梧从枕霞阁中跑了出来。 他跑到马车前,淋着雨,不见方才飞花令时的嬉笑轻挑,反而正容亢色,双拳攥紧。 “殿下!下官在这朝中,一贯特立独行,他们看下官不起,笑下官不识大体,为何独独是您看到了下官?” “朝中官员也看我不起,他们只会送我去和亲。” “下官此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殿下,殿下要在下官身上得到什么?” 面对此刻还未完全走上梦中路的崔梧,姜九懿内心有些动容。 见惯了那个意气风华的崔梧,一时间这种窘迫又一次告诉她,一切都在从头来过,不可太理所当然。 她笑了笑:“做了大理寺卿之后,可要记得收敛身上的臭毛病,少吃酒,多办案。” 崔梧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姜九懿便已经上了车。 马蹄缓缓往前踏动,崔梧为马车让路,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的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侯府时,府中过于安静,甚至是一种死寂。 “殿下,平常好歹有几个聋哑的仆役在忙活着,这会儿怎么......” 走到正厅时,姜九懿忽然抓住了霓鸾的手腕,示意她不要高声。 眼前是两口硕大的楠木棺材正对着大门并置着,甚至还挂着无字白幡。 “殿下,家里遭算计了,驸马爷肯定是得罪的人太多被人杀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收拾行李赶紧跑?” 姜九懿无奈扶额,摆了摆手,兀自走了进去。 棺材自然是空的,面上甚至还镫镫发亮,可见拿的是最新造的。 没有人敢在阎罗王家里给阎罗王上供棺材,更不会有鬼,所以只能是阎罗王自己从外头抬进来的,这显然是摆给她看的。 姜九懿走到中央,半点不拖泥带水,掀起襦裙摆,履云靴轰然一蹬,其中一口棺材就被她踹翻下去。 “霓鸾,去随便杀个沈烬寰身边的人,把尸体扛过来装进去,然后摆到沈烬寰屋子里,让他臭,让他烂。” “殿下好别致的兴趣。” 沈烬寰一边鼓掌,一边从外面慢步走进来,笑意匪浅却极为戏谑。 “前些日子在鱼家掘尸破肚的人,沈某确定那是殿下了,毕竟殿下,委实非同一般。” “彼此彼此,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阎罗王还喜欢在自己家里摆棺材啊?” 沈烬寰敲了敲那棺材板,声音清亮,他还甚是满意。 “这是给殿下准备的,今夜杀殿下,上半身装这一口,下半身装那一口。” 他还昂着下巴,示意那被踹翻在地的棺材。 姜九懿轻蔑一眼,霓鸾便已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刀,直架沈烬寰的脖颈。 而霍行反应也快,见此景,赫然也是剑指霓鸾。 姜九懿转身坐在了霍行身后的摇椅上,摇椅咿呀晃动,她的手也捻着毒针,正对着霍行。 “哟,看来两口不够,要四口呢。” 沈烬寰不过冷笑,无视霓鸾时刻追随的软刀,侧着身子瞥向姜九懿。 “殿下竟这般爱我,竟会与我殉情?” “想想就恶心,那是我准备把你切成两半。” 她的摇椅肆无忌惮摇着,完全不怵眼下随时见血的场景。 沈烬寰见罢,眼底的邪魅越发放肆,他伸手示意霍行收刀,但霓鸾却依旧保持原状。 霍行本想退出去了,但见霓鸾没有眼力见,又折回来捂住她的嘴将人直接扛了出去。 “殿下不喜欢微臣送的这份新婚礼吗?” “你躺进去我就喜欢了。” “那微臣也不喜欢殿下送的新婚礼。” 姜九懿眉眼微挑,才反应过来那些壮阳药......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精挑细选配制的药方,每一剂都是猛量,对你身体大有益处,你为何不要?” 沈烬寰摩挲了下指腹,一时间都不知该用什么方式生气,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姜九懿身前,忽然俯身摁住了她的摇椅,咿呀声戛然而止,他也顺手掐住她的手,将毒针甩了出去。 未等姜九懿反应过来,他骤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只刹那,那温热的双唇便重重地抵了上来,甚至没有半点可逃脱的空间。 温柔逐渐被扫荡的侵略取代,甚至不容她退缩,更不准她双唇禁闭,就这么一寸寸地,攫取掉她大半的吐息。 忽然,姜九懿觉得唇间一颤,“啊!” 沈烬寰放开了她,唇上还挂着从她这里沾染过去的鲜血。 “你咬我做甚?” “那些药,若我不用,殿下可有打算给别的男人?” “早知如此,那确实该给别人,让你继续半身不遂算了。” 她刚想擦拭血迹,孰料沈烬寰大掌一伸,猛然又掐紧了她的脖颈,面上却依旧挂着戏谑。 “这些日子与殿下游戏,倒让殿下开始放松警惕了,殿下啊,那棺材的确是给你准备的,也的确是打算将你一分为二,微臣绝然没有玩笑。” 姜九懿的脸逐渐潮红,呼吸也有所停滞,她怒目圆睁,没有求饶的意思。 等到她差点失去了心跳,沈烬寰才堪堪放开,还松了松手腕。 姜九懿的面容都有些由红泛紫,她闭着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被沈烬寰掐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看着她痛苦挣扎着呼吸的模样,沈烬寰眉梢微挑,却面无波澜。 “水......沈烬寰......给我水......” 他没拒绝,转身倒水,递给她时,她囫囵饮尽。 尔后,她抬起眸子,眼角含泪,鼻头轻微抽动,咬着嘴唇,似乎在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这般姿态,顿时让沈烬寰眉眼微蹙。 手微微收拢,刚想在怀中拿出什么,姜九懿却猛然站起环住他的脖颈,狠狠磕上了他的双唇。 沈烬寰的思绪霎时停滞,又猛然推开了姜九懿。 “殿下也想咬我一次?” 姜九懿呼吸沉重,瞪了他一眼,尔后冷笑,“明日,你就别想去上朝了。” 戛然间,沈烬寰腹中作痛,又头昏脑涨,四肢倏然无力,扶着太阳穴意识不清单膝而跪,接着,一口血瀑狂涌而出。 那艳红中带着一丝乌黑的浸染,是他中剧毒的征兆。 “姜九懿......” 她的眼泪滑落,眼尾猩红,瞬间拔下发髻上的金钗,朝着沈烬寰胸前重重刺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那月白金丝的锦袍上,浸满了血红。 他怀中的小木盒也随之掉落,从里面掉出了一对珠翠耳珰。 姜九懿却视若无睹,只道:“沈烬寰,你若再敢动我分毫,对我枭桀阴忮,我必让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