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漾如筝》 第1章 博物馆奇遇 凌晨一点十七分,闻理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照映着她因兴奋而睁大的眼睛。 她的拇指快速滑动,贪婪地吞噬着屏幕上那些令她心跳加速的文字——霸道总裁正将女主角按在落地窗前,在她耳边低语: "女人,你逃不掉了"。 "叮——"突如其来的来电提示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杨筝?"闻理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眉接通,"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理理!"电话那头传来杨筝异常清亮的声音,像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出口,"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闻理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顺手抓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谁啊?让你大半夜打电话" "是……一个很特别的男生。" 闻理猛地坐直身体,连水洒在睡衣上都顾不上:"等等,你说什么?特别?有多特别?" 电话那头传来杨筝深吸一口气的声音,闻理几乎能想象她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 "昨天下午,我去博物馆看那个新开的艺术展……" …… 二月三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南城市博物馆地下停车场。 南城博物馆的玻璃穹顶将二月阳光过滤成苍白的颜色,杨筝把脸埋进驼色围巾里,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 她刚看完特展《丝路遗珍》,此刻正站在停车场边缘跺着脚等父母来接。 "同学,能借一下手机吗?" 声音从侧面传来,清朗得像初春融化的溪水。 杨筝转头时,一片雪花恰巧落在她睫毛上。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一个穿藏青色呢子大衣的男生,他鼻尖冻得发红,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表带。 "我手机没电了。"他补充道,眼神诚恳得让人想起林间小鹿。 杨筝注意到他大衣下露出校服领子——南城一中的深蓝色条纹,和她同校。 博物馆停车场空旷得能听见风声。 杨筝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手机,解锁时瞥见锁屏上的时间:16:23,父母应该快到了。"给你。"她把手机递过去,"开扬声器吧,这样方便。" "谢谢。"男生接过手机时指尖冰凉,却在触碰瞬间传递出某种令人安心的温度。他熟练地按下一串国际长途号码,等待接通的间隙自我介绍:"我叫云漾,云朵的云,荡漾的漾。" "杨筝。"她简短地回答,看着雪花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电话接通后,云漾用流利的英语与对方交谈,杨筝听出是在说方位问题。 他挂断后有些窘迫:"我爸妈在博物馆西侧出口迷路了,他们以为我在停车场等……" "西侧出口?"杨筝挑眉,"那里在施工,得绕到后面去。"她望着渐暗的天色和越下越大的雪,突然做了决定:"我带你过去吧,正好等我爸妈。" 云漾眼睛亮起来的样子让杨筝想起她养过的那只金毛犬。 他们穿过停车场时,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既不会太近令人不适,又不会远到显得生疏。 博物馆后门的施工围挡上喷着斑驳的涂鸦,杨筝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 "你对这里很熟?"云漾问。他的声音混着雪落的声音,莫名让人想起老旧唱片的质感。 "本地人。"杨筝踢开挡路的碎砖,她顿了顿,"你呢?来旅游?" "算是吧。"云漾的大衣下摆扫过潮湿的墙角,"我们刚回国,爸妈说要先适应时差再回京华。"他忽然停下脚步,"等等,你是南城一中的?高三?" 杨筝惊讶地点头,云漾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我下周一转学过去,读高二。" 这个巧合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转过最后一个弯时,杨筝看见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施工围栏外焦急张望。 女人穿着剪裁精良的羊绒外套,男人手里拿着博物馆导览图,他们看见云漾时明显松了口气。 "这就是我爸妈。"云漾小声说,快步走上前去。杨筝听见他用中文解释情况,女人立刻朝她走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握住杨筝的手,无名指上的玉戒指触感温润,"我是林纾,这是云明。"她转向丈夫,"这就是帮小漾的那个姑娘。" 云明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刚才在青铜器展区遇到老同学,聊着聊着就走散了。" 他的普通话带着某种杨筝熟悉的韵律,直到他递来名片,她才恍然大悟——云明和林纾,国际知名翻译官夫妇,去年还来学校做过讲座。 "杨筝?"云漾母亲突然说,"你是不是去年英语演讲比赛的特等奖?我记得评委提到过你的名字。" 雪下得更密了。杨筝感到脸颊发热,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突如其来的 recognition。 她正要回答,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父亲来电,他们临时有应酬不能来了。 "杨同学,"云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说,"我们要去城南的湖景餐厅吃饭,你愿意一起来吗?就当感谢你今天帮忙。" 杨筝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云漾。男生看似平静,但耳尖已经微微发红。 "我……我得先问问我父母。"杨筝说。 "当然。"云母笑盈盈地看着杨筝。 …… "然后呢?然后呢?"闻理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你答应他们的邀约了吗?" 杨筝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妈一听是翻译老师家邀请的,立刻就同意了。她说让我''多向优秀的人学习''。" …… 杨筝注意到餐桌中央摆着南城特色的荷花酥,造型正是昨天博物馆展出的清代瓷器图案。 她自然地接过茶壶给每人斟茶:"叔叔阿姨尝尝我们本地的云雾茶,茶树长在博物馆后山的悬崖上,每年只产二十斤。" "你懂得真多。"云母惊讶地接过茶盏。 "我爸爸是茶痴。"杨筝微笑,"他总说科技越发达,越要留住这些传统……" 话未说完,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三个穿南城一中校服的女生愣在门口,中间扎马尾的女生瞪大眼睛:"杨学姐?真的是你!" "林小雨?"杨筝起身招呼,"你们也来吃饭?" "生物社聚餐……"马尾女生偷瞄了眼云漾,压低声音,"学姐,这是……" 杨筝尴尬地耸耸肩,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朋友" 林小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她突然噤声,因为云父云母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们。 "叔叔阿姨好!"三个女生齐刷刷鞠躬,逃也似地退出去,还能听到隐约的"真的好帅""果然是学姐"之类的惊呼。 云母忍俊不禁:"杨筝在学校很受欢迎啊。" "她们是生物社的学妹。"杨筝重新落座,耳根微微发热,"我上周刚帮她们修改过国际青少年科技竞赛的英文申报书。" 服务生开始上菜,云漾突然起身转了下转盘,将一道蟹粉狮子头停在杨筝面前:"这个好吃" 这个细节让云母和丈夫交换了个眼神。杨筝道谢时,发现云漾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你手上……"她下意识问道。 云漾蜷了下手指:"十二岁在巴黎,试图给流浪猫做项圈时被划伤的。" "他从小就这样。"云母无奈摇头,"看见受伤的小动物就走不动路。" "但很浪漫不是吗?"杨筝切开狮子头,金黄蟹粉缓缓流出,"像《小王子》里的情节。" 云父突然放下筷子:"杨同学喜欢圣埃克苏佩里?" "更偏爱他《夜航》里的描写。"杨筝不假思索地回答,"特别是''星辰就像钉在黑色穹顶的银钉''那个比喻……" 餐桌上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云父谈起《小王子》里的翻译要领,杨筝则分享了自己在文学社做的中西比喻修辞对比研究。 云漾大多时候安静聆听,只是每当杨筝茶杯见底时,总会适时续上热水。 饭后告别时,云漾突然追上来:"能加个微信吗?"他的睫毛上沾着雪花,"关于转学的事……可能有些问题想请教。" 杨筝扫了他的二维码,备注栏里她输入"博物馆男孩",又觉得太幼稚,删掉改成"云漾-高二"。 回到家后,她收到第一条消息: (今天谢谢你,开学见) 配图是博物馆门口拍的雪景,角落里隐约可见她的背影。 在给闻理讲完这一切时,杨筝正对着云漾的朋友圈发呆。 他的动态很少,最新一条是半年前在巴黎奥赛博物馆门前的合影,配文"又一次搬家"。 "杨小筝!"闻理的声音穿透耳机,"你知道现在几点吗?这不就是霸总小说的第一章吗?''回国''!而且他还比你小!年下啊!" "你小点声!"杨筝压低声音,"什么霸总小说,人家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会让你大半夜兴奋得睡不着打电话给我?"闻理敏锐地指出,"你描述他眼睛的时候,用了至少三个形容词。" 杨筝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他确实……不太一样。" 电话挂断前,闻理笑了笑,说:"看来这个学期,要有故事发生了。" 杨筝翻了个身,羽绒被发出窸窣声响。 窗外,南城最后的冬雪静静覆盖着城市的轮廓,而某种比春汛更汹涌的情绪,正在她十七岁的血管里悄悄涨潮。 第2章 转学生 周一早晨七点十分,杨筝咬着吐司冲进南城一中学校的校门时,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 她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正忙着把乱飞的碎发别到耳后。 高三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倒计时的焦灼感,公告栏上“距离高考仅剩118天”的红字刺目地提醒着每个人。 "杨筝!等等我!" 闻理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书包带子拍打的声响。 杨筝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闺蜜一把拽住了围巾。 "谋杀啊?"杨筝呛得咳嗽,半片吐司英勇地牺牲在地砖上。 闻理眼睛亮得可疑,她喘着气,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猜猜我刚才在教务处看见谁了?你那个''博物馆男孩''!他真转学来了!" 杨筝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上周六那场雪早已融化得不留痕迹,但云漾低头时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还有他说"开学见"时尾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她弯腰捡起吐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故作镇定: "哦?哪个班?" "高二(7)班!就在我们正楼下!" 闻理晃着手机,屏幕上正是别人发来的消息轰炸截图,"林小雨那个班!她说全班女生都疯了!新来的转学生帅得惨绝人寰,气质还特别干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闻理促狭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杨筝。 "怎么样?要不要假装路过,去高二楼层''巡视''一下?" 杨筝白了她一眼,把围巾重新裹好:"高三(3)班班长兼模联社社长很忙的好吗?第一节就是老班的数学课,我可不想撞枪口上。" 话虽如此,走在通往高三的楼道上,杨筝的心却也飞到了高二那头。 高三的节奏是密不透风的。 早自习的英语单词听写刚结束,课代表就抱来了厚厚一摞理综模拟卷。 杨筝正埋头研究一道天体物理题,试图厘清引力弹弓效应的计算,窗外的走廊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快看!快看楼下!"靠窗的同学率先发现了异样,压低声音招呼同伴。 "谁啊?" "那个转学生!抱着书去高二(7)班报到呢!" "哇!真的帅!侧脸绝了!" 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后排几个女生也忍不住好奇地伸长脖子。 杨筝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了个小点。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楼下的走廊,一个穿着崭新藏蓝色校服的颀长身影正抱着一摞教材走过。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幕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是云漾。 他似乎刚领完书,正微微侧头和身边的教务老师说着什么,神情礼貌而专注。 就在这时,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楼下的云漾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穿透两层楼的距离和冰冷的玻璃窗,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高三(3)班靠窗位置上的杨筝。 隔着喧嚣的空气和忙碌的人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 那一刻,后排同学压抑的八卦讨论、甚至讲台上数学老师用粉笔敲击黑板强调重点的笃笃声,全都不可思议地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道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云漾冲她飞快地眨了下右眼,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弧度,一个只有她能瞬间解码的、属于“博物馆奇遇”的默契笑容。 "杨筝同学!"数学老师略带不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同时粉笔头精准地敲在她面前的课桌上,"这道题的辅助线添加,你有什么高见?全班就你看着窗外笑得最开心。" 杨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膝盖重重撞在桌板下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在全班憋不住的低笑声和老师探究的目光中,她脸颊瞬间爆红,火烧火燎。 她强自镇定,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几何图形,大脑在宕机边缘飞速运转,凭着扎实的基础快速给出了正确的辅助线画法思路。 老师神色稍霁,点点头让她坐下。 杨筝垂着眼坐回座位,掌心微微出汗,心脏还在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隔着玻璃的、令人心悸的眨眼。 午饭时间的食堂永远是南城一中学校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杨筝和闻理端着餐盘在拥挤的队伍里艰难移动。 "今天糖醋排骨看起来不错。"闻理踮着脚张望。 "嗯,但周三的咖喱鸡还是得避雷。"杨筝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下意识地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逡巡。 突然,闻理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十点钟方向!饮料窗口!快看!" 杨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喧闹的背景中,云漾独自站在饮料自助点单机前,微微蹙着眉,正低头研究着屏幕上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的饮品选项和复杂的套餐组合。 他那副略显迷茫又认真专注的样子,在周围熟练操作点单的学生映衬下,像一只误入人类森林的、优雅而困惑的小鹿。 "天赐良机啊杨小筝!"闻理用手肘拱她,"英雄救美,不,美人救帅的时刻到了!快去解救迷途的羔羊!" 杨筝脸上有点热,瞪了闻理一眼:"瞎说什么。"嘴上否认着,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端着餐盘径直朝着那个“迷途羔羊”的方向走了过去。 "云漾。"她走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云漾闻声转头,看到是她,眼底瞬间漾开真实的惊喜,那点迷茫立刻被驱散了:"杨筝?好巧。"他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这个系统……有点复杂。" 杨筝自然地接过他的卡,熟练地在点单机上操作起来:"推荐B套餐,水果沙拉很新鲜,配鲜榨橙汁或者蓝莓酸奶都不错。不过……" 她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小表情,"千万别选周三的咖喱鸡套餐,厨师发挥不稳定,总爱往里面加一种味道很奇怪的香叶,吃完一下午嘴里都是那个味儿。" 云漾被她生动的描述逗笑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操作:"幸好今天不是周三。" 他们端着各自的餐盘,在闻理“我就知道”的眼神注视下,找到一张靠窗的四人桌坐下。 闻理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杨筝旁边的位置,目光在杨筝和云漾之间来回扫视,脸上挂着“我什么都懂”的神秘微笑,直到杨筝在桌下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踩了她一下。 "所以,"杨筝把云漾选的蓝莓酸奶推到他面前,找了个话题打破微妙的安静,"为什么选择转来南城一中?我记得叔叔阿姨的工作重心应该是在京华市那边?"她记得云明和林纾是常驻京华的顶尖翻译。 云漾用吸管轻轻戳开酸奶的锡纸盖:"嗯,他们临时接了个大项目,要去日内瓦常驻三个月左右。觉得我刚回国不久,跟着他们到处飞太折腾,也影响适应国内的学习节奏。"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酸奶,目光落在杨筝脸上,声音温和,"而且,这里不是有熟人吗?" "谁啊?"闻理立刻放下筷子,眼睛瞪得溜圆,八卦雷达全开。 云漾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了些:"就……杨筝。" 这三个字像带着微小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杨筝。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连忙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西兰花,假装对绿色蔬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完全不敢看闻理此刻脸上肯定精彩纷呈的表情。 闻理在桌下用膝盖猛撞杨筝,无声地用口型夸张地说着:“有——情——况——!” …… 下午是社团招新的黄金时间。宽敞的礼堂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各社团使出浑身解数招揽新生。 作为模拟联合国社(MUN)的社长,杨筝穿着社里统一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佩戴着社徽,站在布置得简洁专业的MUN展位前,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咨询者。 她口齿清晰,逻辑严密地讲解着议事规则、会议流程和社团活动,展现着出色的领导力和沟通能力。 "社长!这边有个学弟问我们今年计划参加哪几个国际会议!"副社长喊道。 杨筝刚给一个高一新生详细解释完“动议”和“有主持核心磋商”的区别,转身准备去解答,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抱歉——"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瞬间对上了云漾那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像一棵安静生长的白杨。 "社长大人,"云漾晃了晃手里一张填好的报名表,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很认真,"你们MUN社,收高二的''高龄''新生吗?" 杨筝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她伸手接过表格,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那瞬间细微的接触仿佛带着静电,让她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低头看向报名表,目光立刻被“语言能力”一栏吸引住了:中文(母语)、英语(精通)、法语(流利)、德语(熟练)。 "你会德语?"杨筝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英语和法语在南城一中不算稀奇,但德语流利的学生并不多。 云漾点点头,语气平静:"之前在柏林住过两年,上过当地的中学。不过回国后用得少了,发音可能有点生疏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份经历本身就足够特别。 "欢迎加入MUN,云漾同学。"杨筝压下心中的波澜,露出一个社长式的专业微笑,"你的语言优势会很有帮助。下周有迎新会和第一次培训,记得关注群通知。" "一定。"云漾认真地应下。 招新结束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礼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杨筝揉着有些发酸的肩膀,和副社长一起清点整理好报名表和宣传资料。 她一抬头,发现礼堂后排靠近角落的位置,云漾还安静地坐在那里。 夕阳的光束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变幻莫测的斑斓光斑。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一本厚厚的书,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美好,仿佛与周遭的喧嚣彻底隔绝。 听到杨筝走近的脚步声,云漾才抬起头,合上书站起身。杨筝瞥见书的封面,是一本原版的《The Catcher in the Rye》(麦田里的守望者)。 "结束了?"云漾问,声音在空旷下来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杨筝点点头。 "一起走?"他自然而然地提议,拿起书包。 "好。"杨筝没有拒绝。 初春的傍晚,微风带着泥土和嫩芽的气息。他们沿着连接教学楼和校门的主干道走着,路两旁栽满了樱花树。 三月伊始,枝头缀满了鼓胀的、粉嫩的花苞,像无数羞涩的小铃铛,等待着春风的号令。 两人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一时无话。 校园广播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远处篮球场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男生的呼喊。一种微妙而舒适的安静笼罩着他们。 云漾忽然停下了脚步。杨筝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杨筝,"云漾的声音很轻,像拂过樱花苞的微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其实那天在博物馆,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杨筝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去年十月的全国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云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清晰的回忆,"南城赛区决赛场。你演讲的题目是''Language: Bridging the Chasm of Culture''(语言:跨越文化的鸿沟)。" 他顿了顿,清晰地复述出她当时开场引用的一句名言,"''To have another language is to possess a second soul.''(掌握另一门语言,就是拥有第二个灵魂)——查理曼大帝。"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杨筝瞬间想起来了!那个在自由提问环节,举手站起来,用一口清晰标准、略带一点独特韵律的德语向她提问的男生! 当时台上灯光有些晃眼,她只能看清一个挺拔的轮廓和模糊的脸部线条,根本没看清具体长相!那个关于“语言在全球化浪潮下如何保持其文化独特性”的深刻问题,一度让她在台上感到兴奋和挑战。 "那个问德语问题的……是你?"杨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云漾肯定地点点头,眼底有笑意漾开:"是我。你的回答很精彩,特别是提到''翻译不是寻找对等的词汇,而是传递灵魂的共振'',让我印象很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还带着温度的牛皮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 纸袋散发着诱人的、混合着黄油和蔓越莓干的香甜气息。 "我妈今天早上烤的司康饼,"云漾解释道,耳尖又有点泛红,"她说一定要谢谢你那天在博物馆和餐厅的帮忙。" 杨筝接过纸袋,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心底某个角落也变得柔软温暖。"替我谢谢阿姨。"她笑着说,"看来这''帮忙''的回报还挺丰盛。" 他们继续往前走,话题自然地从那次演讲比赛延伸开来,聊到了语言学习、不同国家的文化差异,气氛轻松而愉快。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校门口。来接云漾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明天见。"杨筝挥挥手。 "嗯,明天见。"云漾点点头。 杨筝转身,汇入放学的人流。走出十几米远,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云漾还站在原地,没有上车。 他修长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却异常清晰。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专注而悠长。 看到杨筝回头,他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朝着她,轻轻地挥了挥。 那挥手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专注,仿佛在无声地道别,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杨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然后她转过身,抱着那袋温热的司康饼,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城市的灯火之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暮色中,他举起手轻轻挥了挥,身影修长得像一株正在抽枝的白杨。 当晚视频通话时,闻理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老实交代!并肩漫步樱花道!还收了人家妈妈亲手烤的小饼干!杨小筝,你完了!" 闻理一针见血地指出,语气斩钉截铁,"你栽了!彻彻底底栽在这个年下弟弟手里了!" 杨筝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尖叫,试图掩盖自己滚烫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 窗外,夜色温柔,南城三月的第一朵樱花,似乎正趁着无人注意,在微凉的晚风中悄然舒展花瓣,无声地宣告着春天的正式降临。 第3章 涟漪 司康饼的香甜气息在杨筝的房间里萦绕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新鲜面包的味道取代。 她特意早起了十分钟,挑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对着镜子仔细梳好头发,才背上书包出门。 昨晚云漾那个暮色中的挥手,像一张定格的胶片,时不时在她脑海里回放。 高三的课业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绳索。 上午前两节是连堂的物理课,老师火力全开地讲解着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粉笔在黑板上飞舞,留下一串串复杂的公式推导。 杨筝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记记得飞快,但思绪偶尔还是会飘向楼下高二(7)班的方向。 他也在上课吗?能听懂吗? 南城一中的课程进度和难度在省内是出了名的。 课间操的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 学生们涌向操场,按照班级列队。 杨筝作为班长,需要站在队伍前列整理秩序。她刚站定,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操场入口处涌进来的高二年级队伍。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云漾走在高二(7)班的队伍里,身高在男生中显得很突出。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集体活动,动作带着点新生的拘谨,但学得很快,姿态挺拔舒展。 阳光落在他身上,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 他似乎感觉到被注视,转过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找到了杨筝的位置。 他冲她微微弯了下嘴角,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笑容。 杨筝的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微笑,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执勤”,赶紧绷住脸,转身去提醒后排几个懒散的男生站好队形。 她能感觉到闻理站在旁边,正用胳膊肘偷偷捅她,脸上挂着“我看见了”的坏笑。 课间操结束,人群像退潮般涌回教学楼。楼梯口瞬间成了拥堵的重灾区。 杨筝正和闻理随着人流艰难上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和书本散落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只见云漾正蹲在楼梯拐角处,手忙脚乱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课本和练习册,一个匆匆跑过的男生连声道歉也没停步。 "云漾?"杨筝立刻停下脚步,逆着人流往下走了几步。 "没事,不小心被撞了一下。"云漾抬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快速把捡起的书摞好。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物理竞赛习题册。 杨筝蹲下身帮他捡起最后几本散落的笔记本。"这么多书?"她看着那摞高度惊人的书本。 "嗯,刚去图书馆借了几本参考书,加上今天要用的课本。" 云漾解释道,试图把厚重的习题册塞进已经鼓鼓囊囊的书包侧袋,显得有些吃力。 杨筝的目光落在他略显单薄的书包带子上,又看了看那本厚厚的习题册,几乎没有犹豫,她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拿上去。正好顺路。" 云漾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麻烦你了。" 他没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沉甸甸的物理竞赛习题册递给了杨筝。 闻理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嘀咕:"啧,这理由找得……顺路?高三三班在顶楼西侧,高二七班在二楼东头,这路顺得可真够拐弯抹角的……". 她识趣地没跟上去,"筝筝你先去''顺路'',我回教室等你!" 杨筝假装没听见闻理的调侃,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书,和云漾一起并肩走上楼梯。 周围的人流依旧拥挤,但此刻似乎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空间。 "在看物理竞赛题?"杨筝掂量了一下书的重量,随口问道。 "嗯,刚转来,想试试学校的竞赛班选拔。"云漾回答,语气平静,"国内和国外的体系有点不一样,想尽快适应一下。" "有把握吗?" "试试看吧。"云漾侧头看她,眼神坦诚,"你呢?高三压力很大吧?" "还好,习惯了。"杨筝耸耸肩,故作轻松,"就是卷子永远做不完。"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对了,MUN的迎新会定在下周三下午活动课,地点在综合楼三楼小会议室,别迟到哦,新社员。" "遵命,社长大人。"云漾笑着应道,眼底有细碎的光。 两人在二楼通往高三楼层的楼梯口分开。杨筝把书递还给云漾:"加油。" "你也是。"云漾接过书,深深看了她一眼。 杨筝转身上楼,脚步莫名轻快,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本厚重习题册的触感和重量。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闻理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一脸促狭:"''顺路''顺得开心吗?" "闭嘴,做你的卷子去。"杨筝佯怒,推了她一把,脸上却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能感觉到教室里几道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包括来自她同桌程澈的。 程澈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学神,常年霸占理科榜首,此刻他正从厚厚的化学竞赛题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杨筝微红的脸颊,又低下头去,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杨筝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下午的活动课是社团时间。杨筝提前来到综合楼三楼的MUN小会议室做准备。 她刚把打印好的议事规则和会议流程表分发到每个座位,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杨筝抬头。 云漾推门进来,依旧是那身干净整洁的校服,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社长,我来报道。"他环视了一下布置得井井有条的会议室,目光落在杨筝身上,"需要帮忙吗?" "来得正好,"杨筝递给他一沓资料,"帮忙把这些国家牌按字母顺序摆到桌签上吧。"她指了指会议长桌。 "没问题。"云漾接过资料,在长桌的另一端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 他手指修长灵活,动作很快,神情专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眉眼和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其他社员也陆续到了。 高二(7)班的林小雨看到云漾也在,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拉着同伴坐到了离云漾不远的位置。 迎新会开始,杨筝作为社长站在前面主持会议,介绍社团历史、活动安排和今年的目标赛事。 她条理清晰,自信从容,偶尔穿插一些自己参加国际会议时的趣事,引得社员们笑声不断。 云漾一直安静地听着,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杨筝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在介绍到社团核心成员时,杨筝提到了负责学术培训的副社长,一个高三的学长。 当大家鼓掌时,云漾的目光转向那位学长,眼神平静,但杨筝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微抿了一下唇,一个转瞬即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动作。 她心里微微一动,没来由地想起昨天他递给她司康饼时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会议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杨筝留下整理资料。 "社长,"云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还没走,"今天的介绍很精彩。特别是你分享在纽约模联会议上处理''难民危机''议题的经历,很有启发。" 杨筝有些意外他会特意留下来说这个,笑了笑:"谢谢。实战经验确实比纸上谈兵重要得多。下周开始培训,会涉及更多具体技巧和策略。" "嗯,我很期待。"云漾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边一沓厚厚的文件上,"需要帮忙拿回教室吗?" "不用了,就放这里。"杨筝摇摇头。 "那……明天见。"云漾没再坚持,礼貌地道别。 "明天见。" 看着云漾离开的背影,杨筝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博物馆男孩”融入校园生活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而他身上那种安静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以及那些细微的、只在她面前流露的腼腆和专注,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在她原本按部就班的高三生活里,一圈圈地荡开涟漪。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窗外的樱花树,枝头的花苞似乎又胀大了一圈。 第4章 竞赛风云 云漾加入MUN社的涟漪尚未平息,南城一中学校一年一度的学科竞赛选拔季又拉开了帷幕。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自习室和图书馆的座位变得格外紧俏。 杨筝作为高三(3)班的班长,除了应对自己繁重的课业,还要协助班主任处理竞赛报名的组织工作。 课间,她抱着一沓报名表穿梭在教室,耐心解答同学们关于选拔流程和考试范围的疑问。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神色从容,语速清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班长,物理竞赛班的选拔范围是不是超纲很多啊?”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担忧地问。 杨筝停下脚步,翻开手里的资料册,指着一行字:“选拔题确实会涉及部分大学先修内容,但核心还是高中知识的深化和综合应用。 学校图书馆新进了一批竞赛参考书,下午我去帮你找找那本《难题精析》?” 男生感激地点点头。杨筝处理这些事务性工作的耐心和细致,正是她身上那份关怀的体现——理解他人的焦虑,并尽力提供切实的帮助。 就在她低头整理表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云漾站在那儿,身姿挺拔,手里也拿着一张报名表。 “班长,”他声音清朗,目光落在杨筝身上,“高二(7)班云漾,报名物理竞赛班选拔。” 杨筝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接过他递来的表格,看到在“报名学科”那一栏,他清晰地勾选了“物理”。 “欢迎报名,”杨筝公事公办地微笑,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选拔考试下周五下午阶梯教室,别迟到。复习资料可以去图书馆A区3排找。” “谢谢班长。”云漾点点头,目光扫过她桌上堆叠的文件,迟疑了一下,“需要帮忙吗?” “不用,快弄完了。”杨筝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云漾没再坚持,礼貌地转身离开。 他刚走,杨筝的同桌程澈便从厚厚的《高等有机化学》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追随着云漾消失在走廊的背影。 “高二就报物理竞赛?”程澈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勇气可嘉。不过选拔题是李教授出的,他向来以‘摧残幼苗’著称。” 李教授是学校特聘的物理竞赛金牌教练,以题目刁钻、难度极大闻名。 杨筝整理表格的手顿了顿。她能听出程澈话里那点微妙的、属于顶尖学霸的优越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 “试试总没错,”杨筝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只是客观地陈述,“他看起来不像毫无准备的人。” 她并没有刻意维护云漾,只是陈述自己的观察,这份基于事实的回应本身——不因程澈是学神就盲目认同他的判断,也不因对云漾有好感就盲目偏袒。 程澈看了杨筝一眼,没再说什么,重新埋首于他的化学世界。 但那句“勇气可嘉”的评价,在杨筝心里留下了一点微澜。 她想起那本厚重的物理竞赛习题册,想起云漾说“想试试看”时平静眼神下的认真。 选拔考试那天下午,阶梯教室气氛凝重。试卷发下来,只听到一片倒吸冷气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杨筝作为高三年级的学生干部,负责在考场外巡考。 她路过物理考场时,忍不住透过门上的小窗向里望去。 云漾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专注的侧影。 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稳定,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沉浸。 周围有些考生已经抓耳挠腮,面露苦色,而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而安静的空间,与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式和模型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实验室窗外精密仪器的冷光仿佛透过时空映照在他身上,那是属于科技理性世界的光芒 杨筝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悄然走开。 家庭温润的底蕴滋养了他,而梦想的理性则构成了他追求的方向。 …… 考试结束后不久,成绩公示贴在了一楼公告栏。物理竞赛选拔名单上,云漾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排名相当靠前。 这个结果在高二年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个刚转学不久的新生,竟能在一众理科尖子中脱颖而出。 午饭时,闻理兴奋地拉着杨筝挤到公告栏前。 “快看快看!你家云漾弟弟上榜了!排名第七!高二就进前十,厉害啊!”闻理指着名单,声音不小,引来周围一些同学的侧目。 杨筝脸上微热,轻轻拍了她一下:“别瞎说,什么我家的。” 她看着名单上“云漾”两个字,心底却由衷地为他高兴。 这份成绩,是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也无声地回应了程澈那句“勇气可嘉”。 “不过,”闻理凑近杨筝,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我听说程大学神看到排名后,在化学实验室多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哦。”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杨筝无奈地摇摇头,拉着闻理离开人群。 程澈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这位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学神,有着极强的胜负欲和对自身领域的绝对掌控感。 云漾在物理上的强势表现,无疑打破了原有的格局,也必然会引起程澈的注意。 甚至可能是……较劲的开始。 几天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杨筝需要去物理实验室送一份学生会通知。她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 下午的活动课时间,竞赛班的学生正在李教授的指导下进行实验操作。 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化学试剂的味道,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指示灯。 杨筝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云漾。 他穿着白大褂(学校要求),正微微弯着腰,透过一台示波器的屏幕,专注地观察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 他的侧脸在仪器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是沉浸其中的严肃和思索。 他偶尔快速地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下数据,手指干净利落。 李教授正在指导另一个学生,看到杨筝,点了点头示意她稍等。 杨筝安静地站在门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云漾身上。 他调试仪器时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谨,分析数据时那种沉静的专注,以及偶尔与李教授低声交流时表现出的清晰逻辑和求知欲,都让她看到了一个与平时温和腼腆不同的云漾—— 一个作为科学探索者的云漾。 就在这时,云漾似乎解决了某个难题,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门边的杨筝相遇。那专注肃穆的神情瞬间融化,被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惊喜的暖意取代。 他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等我一下”。 杨筝也回以微笑。 隔着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和淡淡的试剂气味,他们的目光在实验室里无声交汇。 云漾很快结束了手头的步骤,跟李教授打了个招呼,脱下白大褂朝杨筝走来。 “有事找我?”他问,身上还带着实验室里那种清冽的、混合着金属和电子元件的气息。 “嗯,学生会的通知。”杨筝把文件递给他,目光扫过他因为专注思考而微微凌乱的额发,“看你刚才很投入。” “嗯,一个关于电磁感应的设计实验,卡了一会儿。”云漾接过文件,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解决难题后的愉悦,“不过现在思路通了。” 两人一起走出实验室大楼。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实验室气息。 “对了,”云漾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我妈刚发消息,说周末有空的话,想请你去家里吃顿便饭,当面感谢你之前帮忙。她说尝试做了你上次提到的南城特色荷花酥。” 他点开手机,屏幕上是一**纾发来的照片,精致的荷花酥栩栩如生。 杨筝有些意外,随即欣然应允:“好啊,替我谢谢阿姨,荷花酥做得真漂亮。” 她心里想的却是,这或许又是一个机会,去感受那个孕育了云漾家庭。 第5章 家庭剪影 周六上午,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为南城春的周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杨筝站在穿衣镜前,难得地有些踌躇。 最终,她选了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外面套上那件在博物馆初遇时穿的驼色羽绒服。 她希望自己看起来既干净得体,又不过分刻意。 出门前,她特意从父亲的书架上拿了一小罐包装朴素的南城特级云雾茶——这是父亲一个茶农朋友亲手炒制的,数量稀少,父亲一直珍藏着。 云漾家在城南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 当杨筝按照云漾发来的地址找到那栋带着精致小花园的独栋别墅时,环境优雅,绿树成荫,与她自己家所在的老城区教师公寓氛围迥异。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了。 云漾站在门后,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你来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侧身让杨筝进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茶叶的小纸袋。 “打扰了,云漾。”杨筝换上云漾递过来的崭新拖鞋,目光不由得被室内的陈设吸引。 玄关处挂着一幅抽象派油画,色彩大胆而和谐。 客厅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语言、装帧精美的书籍,从厚重的词典、文学经典到艺术画册、国际政治期刊,琳琅满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一种宁静雅致的气息。 这里处处体现着主人的文化底蕴和国际化的视野,与杨筝家那种混合着书卷气和实验室报告纸味道的氛围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独特的魅力。 “杨筝来啦?快请进!” 这声音瞬间驱散了杨筝心头最后一丝紧张。 她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反而像一位亲切的长辈。 “阿姨好,叔叔好。”杨筝礼貌地向坐在沙发上翻阅外文报纸的云明问好。 云明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笑容温和:“欢迎欢迎,杨同学,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南城本地的云雾茶,请叔叔阿姨尝尝。”杨筝将带来的小纸袋递给林纾。 林纾接过,眼中露出惊喜:“哎呀,太有心了!上次在餐厅听你提起就惦记着呢。快坐快坐,小漾,给杨筝倒杯果汁。”她 小心地将茶叶放到茶几上,又匆匆回了厨房,“我的荷花酥马上就好!” 云漾给杨筝倒了杯鲜榨橙汁,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杨筝的目光落在书柜旁一个玻璃展柜上,里面陈列着一些造型奇特、充满异域风情的小物件:一个非洲木雕面具、一个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土耳其吊灯微缩模型、一套俄罗斯套娃、还有一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质指南针。 “这些都是爸妈工作时带回来的,”云漾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每一样背后都有个小故事。” “真有意思。”杨筝由衷地说,这种行走世界、接触不同文化的生活方式,对她而言既新奇又充满吸引力。 她忽然理解了云漾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阅历和开阔眼界的来源。 “开饭啦!”林纾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中西合璧,既有清蒸鲈鱼、白灼菜心这样的中式家常,也有烤得恰到好处的三文鱼排和蔬菜沙拉。 最引人注目的,是餐桌中央那盘栩栩如生的荷花酥,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点缀着金黄的莲蓬,与博物馆里那只清代瓷瓶上的图案别无二致。 “哇,阿姨,您做的太像了!简直像艺术品!”杨筝真心赞叹。 林纾开心地笑了:“照着资料学的,第一次做,还好没失败。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四人落座。席间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云明和林纾很健谈,他们分享着在世界各地工作时遇到的趣事和文化差异。 比如在法国小镇因为语言不通差点错过火车,在非洲部落参与翻译时感受到的淳朴热情,在俄罗斯谈判时对伏特加文化的深刻体验。 他们的讲述生动有趣,充满了对异域文化的尊重和理解,也展现了语言作为桥梁在沟通中的力量。 杨筝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分享一些南城本地的风土人情和她在学校模联接触到的国际议题。 “杨筝,听说你爸爸是科研工作者,妈妈是考古学家?” 林纾给杨筝夹了一块鲜嫩的鲈鱼,关切地问,“这个组合很有意思啊。” “嗯,”杨筝点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爸爸在研究所做材料科学方面的研究,妈妈常年在野外。 小时候寒暑假,我经常跟着妈妈去考古工地,在爸爸实验室写作业也是常事。”她回忆起家里的情景,“我们家书房特别‘混搭’,一边是爸爸的各种实验报告和仪器说明书,另一边是妈妈的考古线装书和拓片。 晚餐桌上,他俩聊的话题能从新发现的青铜器锈蚀成分分析,一路歪到古代工匠的冶炼技术和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经常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真是难得的交融,”云明饶有兴致地放下筷子,“科技揭示物质本源,考古追溯文明脉络,本质上都是在探索世界的真相和人类的足迹。你父母的工作,恰好体现了科技与人文相辅相成的关系。” “是啊,”林纾也感慨,“就像小漾,他爸爸总希望他能子承父业,或者至少学个金融法律,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鼓捣望远镜,拆装各种小机器,对物理数学着迷得很。” 她看向云漾,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无奈。 云漾正在给杨筝的茶杯续水,闻言动作微顿,耳根又有些泛红,低声说:“妈…” “这有什么,”杨筝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真诚,“云漾在物理竞赛选拔里表现可好了,直接进了前十呢。能做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多幸福啊。” 她看向云漾,眼神明亮,带着全然的欣赏和支持,“而且,我觉得云漾的物理天赋和他从小接触不同的文化、开阔的眼界是分不开的。理性的思维需要感性的滋养,就像我爸总说,他很多科研灵感,反而是陪我妈整理那些‘破铜烂铁’时冒出来的。” 她的话像瞬间抚平了云漾心里那一丝因母亲提及家庭期望而产生的情绪。 他看向杨筝,眼神里的光芒温暖而明亮,充满了被理解的感激和更深的好感。 云明和林纾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女孩不仅优秀,更难得的是她那份通透和善解人意,以及那份发自内心尊重他人选择的平等态度。 饭后,林纾提议品尝杨筝带来的云雾茶。 杨筝主动请缨:“叔叔阿姨要是不介意,我来泡吧?跟我爸学了点皮毛。” “当然不介意,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林纾欣然应允。 云家的茶具是精致的白瓷,温润细腻。 杨筝的动作并不花哨,却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温杯、置茶、注水、出汤……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专注。清亮的茶汤注入杯中,袅袅茶香混合着山野的气息在雅致的客厅里弥漫开来。 “好香!”林纾赞叹,“这香气很特别,清新又醇厚。” “这是生长在博物馆后山悬崖上的老茶树,”杨筝一边分茶一边解释,“山高雾重,日照时间特殊,加上是古法手工炒制,所以香气层次很丰富。” 她端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我爸常说,喝茶不仅是解渴,更是感受一方水土和制茶人的心意,是时间的沉淀和技艺的温度。” “说得真好。”云明细细品了一口,闭目回味,“入口微涩,旋即回甘,喉韵绵长。这茶里,有山的筋骨,也有云雾的温柔。” 作为顶尖翻译家,他对语言的精妙和意境的捕捉极其敏锐。 “云叔叔形容得太贴切了!”杨筝眼睛一亮,“我爸要是听到您这么评价,肯定高兴坏了。他总说,好茶就像好的翻译,要忠实于本源,也要传递出神韵。” 她巧妙地将茶道与翻译艺术联系起来,引得云明开怀大笑,连声称赞这个比喻精妙。 云漾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杨筝与自己父母谈笑风生,看着她从容地展示着属于她和她家庭的文化底蕴。 她就像她带来的那杯茶,看似简单,却底蕴深厚,清香悠远,在这个充满国际化人文气息的家里,毫不逊色,反而相得益彰。 愉快的下午茶时光在融洽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杨筝起身告辞。 林纾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以后常来玩!阿姨还跟你学做南城菜呢!”云明也笑着点头。 云漾送杨筝到小区门口。春日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云漾轻声说,目光深深地看着杨筝。 “谢什么?”杨筝眨眨眼。 “谢谢你…说的那些话。”云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分量,“关于我喜欢物理的那些话。还有…谢谢你让我爸妈这么开心。” 他指的不仅是杨筝对他兴趣的支持,更是她带来的那份轻松自然的氛围,以及她对他父母工作的理解和尊重。 “我说的是实话呀。” 杨筝笑了,笑容在夕阳下明媚温暖,“叔叔阿姨人特别好,跟他们聊天很开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家的书柜太让人羡慕了!” 云漾也笑了,笑容干净明亮:“下次来,带你仔细看看那些故事。” “好啊。”杨筝爽快地答应。 “路上小心。”云漾目送着她离开。 杨筝走出几步,回头挥了挥手。云漾依旧站在门口,身影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白杨树。 第6章 模联交锋 南城一中一年一度的模拟联合国校际大会(IMUNC)即将召开,这不仅是各校精英展示风采的舞台,更是MUN社全年最重要的活动。 作为社长,杨筝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 策划议题、分配国家席位、培训新社员、协调会议流程…… 云漾作为新晋社员,被分配到的角色是“德国代表”。 他投入得很快,不仅迅速消化了分配到的议题文件——聚焦于“全球公共卫生危机下的疫苗公平分配与国际合作”,还主动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包括世卫组织报告、主要疫苗生产国的产能数据以及发展中国家面临的物流和资金困境。 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要点和分析。 会议筹备的最后一次培训在综合楼大会议室进行。 杨筝作为秘书长,站在台上讲解最终会议流程和议事规则要点。她穿着合身的深蓝色西装套裙,MUN社的“战袍”,头发利落地束起,目光扫过台下济济一堂的代表们,沉稳而富有感染力。 “……因此,在‘有主持核心磋商’环节,主席团将严格控制发言时间,请各位代表务必提炼核心观点,避免冗长陈述。我们的目标,是推动实质性对话,寻求可行的合作方案,而非无意义的辩论。” 杨筝的声音清晰有力,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 她的姿态自信,逻辑缜密,展现出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对复杂议题的全局把控力。 云漾坐在台下前排,和其他社员一样认真听着。 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杨筝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当杨筝提到疫苗分配中“最脆弱人群”,如战乱地区难民、偏远地区原住民面临的特殊困境时,云漾微微颔首,在笔记本上快速补充了几笔,显然对这个切入点深有共鸣。 培训结束后是自由讨论时间。 各“国家代表”开始寻找盟友,试探立场。 云漾很快被几个高二的社员围住,讨论德国的立场和技术解决方案。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观点,引用数据支撑,展现出强大的信息整合能力和逻辑分析能力。 他提出可以利用区块链技术提升疫苗供应链透明度,优化分配效率。 这个颇具技术前瞻性的想法立刻引起了热烈讨论。 “但是,云漾,”一个扮演“南非代表”的男生提出质疑,“技术方案固然重要,但很多最不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和网络覆盖根本达不到要求。如何确保技术不会成为新的壁垒,反而加剧不平等?” 这个问题尖锐地指向了技术方案在现实世界落地执行时可能面临的人道主义困境。 云漾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这时,杨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刚结束与另一位“代表”的谈话,自然地加入了讨论圈。 “南非代表的担忧非常现实。”杨 筝首先肯定了对方的问题核心,然后看向云漾,眼神是交流而非质疑,“德国的技术方案具有创新性。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分阶段实施?比如,在基础设施完善的地区先行试点,同时设立专项基金和技术援助项目,帮助条件不足的国家提升基础能力。技术是工具,最终目标应该是惠及所有人。” 她的提议巧妙地弥合了效率追求与公平保障之间的张力,将技术手段导向了更具包容性的目标。 云漾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这个补充很关键。技术援助和资金支持必须同步跟进,否则再好的技术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看向杨筝,眼神里有种找到同道中人的默契和赞许。两人在观点上的互补与碰撞,让讨论的氛围更加务实和富有建设性。 “还有一点,”杨筝补充道,目光扫过围拢的社员,“除了硬件设施,语言和文化障碍也是实际分配中的重要阻力。在疫苗信息传递和接种动员中,需要充分考虑当地语言和社区信任网络的作用。” 她再次将讨论引向了容易被忽略的人文层面——沟通、信任、文化适配性。 云漾若有所思:“确实。这涉及到有效的本地化沟通策略。或许我们的合作提案里,应该包含多语言信息支持和社区领袖参与的条款?” 他对杨筝提出的人文因素迅速做出了反馈,并尝试将其纳入解决方案的框架。 就在讨论渐入佳境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 林子绪穿着一身剪裁考究、并非校服的米白色羊绒裙,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得恰到好处。 她手里拿着一个印着某知名艺术画廊logo的纸袋,目光在室内逡巡,很快锁定了云漾的位置,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抱歉打扰了,”林子绪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径直走向云漾,“小漾,我妈妈刚从巴黎回来,带了些Ladurée的马卡龙,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的,顺路给你送点过来。” 她将精致的纸袋递给云漾,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她的目光在杨筝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礼貌的、却不容忽视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我们是一个圈子”的姿态,以及那份精致礼物所代表的某种身份符号,与会议室里穿着统一西装、热烈讨论着全球议题的氛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 云漾接过纸袋,礼貌地道谢:“谢谢林姨,也替我谢谢林姨。” 但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并没有林子绪预期中的热络。 他将纸袋随手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注意力显然还在刚才的议题讨论上。“我们在讨论IMUNC的议题,你找我有急事吗?” 林子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她看了一眼杨筝和其他社员,很快调整好表情:“没什么急事,就是送点东西。你们忙吧,不打扰了。” 她得体地告辞,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在这个小插曲后,几个社员交换了眼神。 林子绪那种优越感和对云漾的亲昵态度,无形中透露出一种信息:她和云漾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与这里讨论的“全球疫苗公平”似乎有些距离的世界。 杨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个精致的马卡龙纸袋一眼,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场。 她只是平静地转向云漾和其他人,语气如常:“我们继续?关于本地化沟通和社区参与的具体条款,我觉得还需要细化……” 她将注意力完全拉回到当下正在进行的、她认为重要的事情上。 云漾看着杨筝迅速将议题拉回正轨的侧脸,看着她眼神里那份不为外界所动的专注和坚定,笑了笑,他不再理会椅子上的纸袋,重新投入到讨论中,思路比刚才更加清晰。 窗外的天色渐暗,会议室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关于疫苗公平分配的讨论在务实和创新的氛围中继续深入。 杨筝与云漾,一个着眼于宏观协调与人文落地,一个擅长逻辑推演与技术路径,他们的观点在碰撞中相互启发,逐渐勾勒出一份更具包容性和可行性的合作草案雏形。 林子绪的突然到来的插曲,早已在专注的议题讨论中消散无踪。 这里,是属于思想、责任和解决方案的世界。 第7章 樱花树下 IMUNC校际大会圆满落幕。 杨筝带领的南城一中代表团表现亮眼,特别是关于疫苗公平分配的联合声明草案,因其兼顾了实际可操作性和对弱势群体的关注,获得了最佳提案奖。 云漾作为核心起草者之一,其清晰的逻辑和务实的技术方案贡献得到了广泛认可。 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校园里弥漫着淡淡的成就感,连高三楼压抑的空气似乎都轻盈了几分。 初春的暖意终于彻底驱散了寒意。 教学楼旁那条樱花道,酝酿了一整个冬日的花苞,仿佛一夜之间被唤醒,竞相绽放 粉白的花朵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像一团团温柔的云霞,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飘落,在地上铺开一层浅浅的粉毯,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周五放学后,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粉色。 杨筝刚整理完模联的后续文件,抱着厚厚一叠资料走出综合楼。一天的疲惫在闻到樱花清香的瞬间消散了不少。她抬起头,看着满树繁花,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忙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筝回头,看见云漾站在几步之外。 他也刚结束竞赛班的加训,肩上还挎着书包,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身后盛开的樱花树上,好美。 “嗯,总算告一段落。”杨筝笑了笑,指了指怀里的资料,“你呢?竞赛题还顺利吗?” “还行,李教授又抛了个新难题,够琢磨一阵的。” 云漾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那叠沉重的资料,“我帮你拿吧。”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刻意。 杨筝没有推辞,只是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谢谢。”两人并肩,沿着樱花道慢慢往校门口走去。 脚下是柔软的花瓣,头顶是如云的花簇,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球场上篮的声响。 “那天林子绪来送东西,”云漾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没打扰到你们讨论吧?” 他没有看杨筝,目光落在前方飘落的花瓣上。 杨筝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摇摇头:“没有。讨论很顺利。” 她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家和我家算是世交,小时候在一个大院长大。” 云漾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坦然的疏离,“她妈妈和我妈关系很好,所以走动比较多。她人…其实不坏,就是有时候想法和我们不太一样。”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她习惯了那种…嗯…被安排好一切的生活,可能不太理解我们为什么会对IMUNC或者物理竞赛投入那么多精力。” 杨筝静静地听着。 她能感觉到云漾话语里的那份坦诚,他在努力划清界限,不想让她因为林子绪的出现而产生任何误解或困扰。 “每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 杨筝的声音很温和,像拂过花瓣的风,“就像我,虽然觉得考古工地尘土飞扬,蚊子又多,但每次看到妈妈发现一件残破的陶片时那种兴奋的眼神,就觉得那些辛苦都值得。她是在触摸历史,和千百年前的人对话。” 她说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完整的樱花花瓣,放在掌心,粉白的花瓣脉络清晰,边缘带着自然的弧度,“而云漾你,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些跳动的波形和数据,也是在和宇宙的规则对话吧?那种解开谜题的瞬间,一定很奇妙。”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云漾。 云漾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着杨筝掌心的花瓣,又看向她明亮坦率的眼睛。夕 阳的余晖落在她眼底,像跳动着温暖的火苗。 她的话如此自然,没有评判,没有比较,只有理解和欣赏。她理解他对物理世界的探索,如同理解她母亲对历史的追寻,也如同她自己对语言和沟通的热忱。 在她眼里,这些不同的追求,仅仅是路径不同,目标各异,价值本身并无高下。 “是很奇妙,”云漾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被理解的柔软,“有时候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突然灵光一闪,抓住那个关键点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他难得地分享起这种纯粹属于个人的感受,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虽然过程可能很枯燥,一遍遍重复,失败。” “就像翻译,”杨筝接口道,眼神亮晶晶的,“有时候为了一个词,一个句子的语气,翻遍资料,绞尽脑汁,就是为了找到最能传递原文神韵的那个表达。找到了,那种满足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掌心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融入地上的花毯。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刻,只有两个年轻的灵魂,在樱花树下分享着各自世界里的星光和热爱。 “对了,”杨筝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保鲜盒,“我妈昨天烤了点桂花米糕,说让我带给你尝尝,谢谢云阿姨上次的荷花酥。” 盒子里是几块方方正正、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白色米糕,散发着质朴的甜香。 云漾有些惊喜地接过:“替我谢谢阿姨。”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块,咬了一小口,米糕软糯微甜,带着浓郁的桂花香。 “很好吃。”他由衷地说,笑容干净温暖。 “喜欢就好。”杨筝也笑了。送之前,她还在想这份来自她母亲、带着家常味道的回礼,与林子绪那份精致的巴黎马卡龙,是如此的不同。 的确,在云漾看来,它们有不同的意义。 他们继续往前走,分享着米糕,聊着学校里的小事,或者只是安静地并肩而行,感受着樱花飘落的静谧。 云漾偶尔会指着路边一些不起眼的小植物,告诉杨筝它们的学名或者他在国外见过的相似品种。 杨筝则会讲起某个英语俚语的趣闻,或者南城某个老街巷的传说。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留下一抹淡淡的紫霞。 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樱花道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走到校门口,该分别了。 “下周见。”云漾把资料递还给杨筝。 “下周见。”杨筝接过,目光落在他脸上。 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眼神温和而专注。 云漾看着杨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起手,轻轻拂掉了落在她肩头的一片樱花。 他的指尖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路上小心。”他低声说。 “嗯,你也是。”杨筝感觉被他指尖碰到的肩头皮肤微微发烫。 她转身走向公交站台。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云漾还站在原地,站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路灯的光晕笼罩着他,身影被拉得很长。他 静静地望着她,没有挥手,只是那样专注地看着。 杨筝的心像被那飘落的樱花轻轻拂过,柔软而悸动。 她转回头,抱着怀里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米糕保鲜盒,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而她的心底,却盛满了初春樱花树下那份无声的、清澈的暖意。 没有宣言,没有承诺,只有并肩走过落花小径时那份默契的懂得,和拂落肩头花瓣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便足够了。 第8章 微澜 IMUNC的余热未散,物理竞赛班的压力却陡然升级。 李教授抛出的难题像一座座小山,横亘在通往更高赛场的路上。 云漾投入了更多时间在实验室和图书馆,眼底偶尔会带上熬夜的淡青,但精神却依旧专注。 杨筝的高三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卷子像雪片一样飞来,模联社的日常事务更多地移交给了副社长,她需要全力冲刺。 午后的食堂依旧嘈杂。 杨筝和闻理端着餐盘刚坐下,就看见云漾端着盘子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考完了?”杨筝问,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嗯,阶段性测试,暂时活过来了。” 云漾坐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拿起筷子。 他餐盘里除了常规饭菜,还多了一小碟食堂阿姨特供的、卖相不佳但据说提神醒脑的凉拌苦瓜。 “哇,勇士!”闻理对着那碟苦瓜咋舌。 云漾笑了笑,夹起一片苦瓜,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习惯了,小时候我爸熬夜赶稿子,我妈就给他做这个。” “翻译稿子也这么熬?”闻理好奇地问。 “赶时间的时候,或者碰到特别棘手的文化隐喻,翻来覆去想找最贴切的表达,就容易忘了时间。” 云漾解释道,语气平常,“我妈说,翻译就像走钢丝,既要忠实脚下,又要保持平衡,还得让观众。” 杨筝听着,想起自己父亲在实验室通宵调试设备的样子,或者母亲为了一小块陶片上的纹样查阅几天资料的情景。 不同的领域,专注的神情却那么相似。 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餐盘里一块没动的糖醋排骨夹给了云漾:“补充点能量,比苦瓜实在。” 云漾愣了一下,耳尖微红,低声道:“谢谢。” 这时,一阵略显浓郁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林子绪端着精致的便当盒,姿态优雅地出现在他们桌旁,仿佛自带聚光灯。 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剪裁合体的浅杏色针织裙,衬得气质更加出众。 “小漾,恭喜阶段性测试结束。 ”林子绪的声音温柔悦耳,将便当盒放在云漾面前,“我妈听说竞赛班辛苦,特意让家里阿姨炖了虫草花胶鸡汤,给你补补。” 便当盒是昂贵的保温材质,盖子揭开一条缝,浓郁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引得旁边几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她手腕上一条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限量款手链,在食堂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闻理暗暗撇了撇嘴,埋头猛扒饭。 云漾微微蹙眉,并没有去接那便当:“谢谢林姨和阿姨费心。不过食堂饭菜挺好的,我吃这些就够了。” 他指了指自己餐盘里的排骨和苦瓜。 林子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转向杨筝,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杨筝学姐也在?高三这么忙,还有时间出来慢慢吃饭呀?真是会调节。” 杨筝咽下嘴里的饭,抬起头,迎着林子绪的目光,脸上是惯常的平静笑容:“再忙也得吃饭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而且,” 她指了指云漾餐盘里自己夹过去的那块排骨,语气自然随意,“有人分忧解难,吃得快一点。” 林子绪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杨筝会是这种反应。 她准备好的的关心,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学姐心态真好。”林子绪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转向云漾,“汤我放这儿了,你记得喝。我妈说……” “替我谢谢阿姨。”云漾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汤我会带回去的。我们还有点学习上的事要讨论。” 逐客令下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确。 林子绪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她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说什么,维持着最后的优雅转身离开。 那盒昂贵的虫草花胶汤,孤零零地放在桌角,与食堂的喧嚣格格不入。 林子绪一走,闻理立刻抬起头,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我的天,空气总算流通了!她那香水味,再待一会儿我饭都吃不下去了。” 她凑近杨筝,压低声音,“筝筝,你刚才太帅了!四两拨千斤啊!你看她那表情没?” 杨筝没接闻理夸张的调侃,只是对云漾说:“汤是好汤,别浪费了阿姨心意,带回去晚上热热喝吧。” 她语气自然,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云漾看着杨筝平静无波的脸,心底那点因为林子绪突然出现而产生的烦躁瞬间被抚平了。 他点点头:“嗯。” 他没再提林子绪,转而问起杨筝,“下午是不是有数学统练?听说张老师出的题一向很‘友好’?” “友好得让人想哭。” 杨筝做了个苦脸,成功把话题带回了高三生熟悉的节奏。 闻理也立刻加入了吐槽数学老师的行列。 刚才那点微妙的暗涌,在关于考试和作业的日常牢骚中,迅速消散。 云漾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一两句话,目光落在杨筝因为吐槽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上,眼底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小雨。 杨筝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小些。 云漾从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 “一起走吧?”他撑开伞,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人。 杨筝没矫情,点点头钻了进去:“谢了。” 雨丝细细密密,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路上,距离比平时稍近一些,能闻到彼此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书本的墨香。周围是喧闹的放学人流和此起彼伏的伞花。 “那个汤……”云漾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杨筝侧头看他。 “不是我让她送的。”云漾的声音很认真,“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不用这样。” “我知道。”杨筝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笃定,“看出来了。” 她甚至笑了笑,“而且,阿姨的手艺确实没得说,光闻着就香。” 云漾看着她坦然的笑脸,心里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散了。 她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明白。 这种感觉,像这伞下小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纷扰,只留下一种宁静的安心。 “竞赛班下个月要去邻市参加一个集训营,”云漾换了个话题,“封闭一周。” “加油啊,”杨筝说,“李教授的魔鬼训练,撑过去就是涅槃。” “希望吧。” 云漾也笑了。 雨丝落在伞沿,汇成小股水流滴落。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听着雨声,感受着伞下这方寸之地的宁静。 杨筝的帆布鞋踩过浅浅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 云漾握着伞柄的手很稳,伞面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 细雨中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 教学楼透出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朦胧的光影。 他们像两艘安静航行的小船,在初春的雨幕里,驶向各自忙碌却又隐隐相连的港湾。 林子绪带来的那点微澜,如同雨滴落入水洼,转眼就消失不见,甚至没能在这伞下的空间里留下一丝痕迹。 第9章 无声的焰火 云漾去邻市参加物理竞赛集训营的一周,南城一中的高三楼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试卷的油墨味。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飞快撕去,每一天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杨筝埋在题海里,偶尔抬起头活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掠过窗外,会下意识地看向高二教学楼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集训营的日子紧张而充实。 云漾偶尔会发来一两张照片:集训地灰扑扑的教学楼,深夜还亮着灯的实验室窗户,或者食堂一份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饭菜。 没有太多话,但杨筝能感受到那份投入和疲惫。 她回复得也简单,大多是鼓励或者分享一点高三楼的“惨状”,两人隔着屏幕,维系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战友般的联系。 集训结束返校那天,云漾风尘仆仆。 他瘦了一点,眼底有倦色,但精神很好,眼神里有种经历磨砺后的沉静。 他给杨筝带了一小盒邻市的特产酥糖,悄悄塞进她课桌抽屉里,附了张纸条:“补充糖分,继续战斗。——Y” 杨筝看到纸条和酥糖时,正被一道解析几何折磨得头昏脑涨。 嘴里化开的甜意和纸条上熟悉的笔迹,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心头的焦躁。 她小心地把纸条夹进常用的笔记本里,嘴角弯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然而,轻松只是短暂的。 云漾回来的第二天,一个消息如同深秋的寒风,猝不及防地吹进了南城一中。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不久,高三(3)班灯火通明,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 杨筝正全神贯注地解一道电磁感应综合题,思路刚刚清晰。 突然,窗外远处的夜空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砰!” 一声不算响亮但异常清晰的炸裂声传来,紧接着,一蓬金灿灿的光点骤然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绽开,拖曳着细碎的光尾,缓缓坠落。 “哇!烟花!”靠窗的同学最先发现,低呼出声。 安静的教室瞬间被打破了。所有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谁啊?这时候放烟花?” “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就一朵?好奇怪……” 杨筝也循声望去。 那朵金色的烟花已经消散,只留下淡淡的烟雾痕迹。 她心中莫名一动,刚低下头想继续做题—— “砰!砰!砰!” 又是接连三声!这一次,烟花更加绚烂。 一束银白色的光点如瀑布般流泻而下,紧接着是一朵巨大的、层层叠叠绽开的紫色牡丹,最后是一颗拖着长长金色尾巴的彗星,直冲夜幕深处,在最高点“啪”地一声,散成无数闪烁的小星星,如同碎钻洒落天河。 “好漂亮!”教室里响起压抑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教导主任匆匆跑过走廊的脚步声都未能完全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这烟花太特别了。 不是节日庆典那种连成片的喧闹,而是几朵精心挑选的、形态各异的花火,在寂静的晚自习时分,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浪漫,点亮了高三学子们疲惫的夜空。 杨筝的心跳得有点快。 她看着那朵紫色牡丹在夜空中缓缓凋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在老师和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中,快步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探身向外望去。 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楼下空旷的操场、远处的校门,最终定格在校门外马路对面、围墙拐角处的阴影里。 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仰着头,望着烟花消散的方向。 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穿着校服外套,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是云漾!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晚自习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杨筝的目光,云漾忽然转过头,准确地捕捉到了三楼窗口那个探出来的身影。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和尚未散尽的烟花烟雾中,杨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穿越了空间,笔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挥手,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校门,隔着围墙,隔着晚自习的喧嚣与寂静,望着她。 仿佛这短暂的、打破规则的焰火,和此刻无声的对望,就是他所有想说的话。 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和手电筒的光束从楼下传来:“谁放的?!哪个班的?!” 云漾的身影迅速隐入了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杨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涌起一股滚烫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扶着窗框,指尖冰凉。 夜空中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只留下淡淡的硝烟味,混杂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萦绕不去。 “杨筝,关窗!像什么样子!”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带着一丝不快。 杨筝深吸一口气,慢慢关上了窗户。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刚才那短暂而绚烂的几分钟,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每个人心里,尤其是杨筝。 她坐回座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窗框的凉意,眼前却不断回放着云漾站在阴影里,静静望向她的那一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方式?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 杨筝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她跑到校门口,云漾早已不见踪影。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放烟花? 问他有没有被主任抓到? 最终,她只发过去三个字: (看到了,很漂亮。)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她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嗯,早点休息。)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 这份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杨筝心慌。 她握着手机,望着天花板,窗外城市的灯光在窗帘缝隙里明明灭灭。 那几朵短暂点亮夜空的烟花,此刻在她心里反复绽放、熄灭,每一次,都伴随着那个站在阴影里、无声凝望的身影。 他是不是……要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离别的气息,从未像此刻这般浓烈而真实,伴随着那淡淡的硝烟味,弥漫在她十七岁的秋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