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宣泄》 第1章 拙劣演技 1 “从今天开始将会持续高温,请玉竹镇的居民做好防护措施。不要中暑,不要去水塘里玩耍嬉戏,不到无安全设施无救援人员的水域游泳……” 蒋落越去世那几天,街里邻坊都自发在居民楼侧面空旷的位置搭建了灵棚。 直到深更半夜蒋铮年还在遗像前发呆的站着,手心里攥着的钱也变的皱巴巴。谁叫他他也不答应。 “蒋铮年,我靠!老子终于把你找到咯。你舅舅遭车撞死啊的,就十字路口那儿你赶紧去看哈!”从黑暗处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他侧身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豆大颗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神还没有缓过来就被刚下场的蒋铮年骂了。 蒋铮年慢条斯理的脱下拳击手套,打了几个喷嚏。现在是六月,整个地下拳击场弥漫着一股臭味还混合着信息素的味道,开了通风也避免不了。 他往地下啐了口血沫,没好气的道:“放你嘞狗屁,老子跟你说,我舅舅好的很。你要是再在这儿开黄腔嘞话老子一拳头给你打过来。” 眼镜男看见他要作势扬过来的拳头,后退几步之后有壮着胆子贴上前,语气里尽是无奈:“我儿豁你呀。” 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别人主动当你儿子的请求,十九岁的蒋铮年也是一样。 几张被叠整齐的钱递到蒋铮年的手心,要到钱后他反复数了数确认了数量没错又狐疑的打量了一下他。过了半晌他额角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擦就着急忙慌地跟上眼镜男的脚步。 走上过了一段很长的楼梯,楼道里黑不见光,但蒋铮年摸索到门把手一扭就推开。一阵强光迎来,习惯了黑暗这耀眼的光让他还适应不了,缓了一会儿穿过一排排货架出了小卖部。 “千万不要随便去帮助任何一个流浪汉……”娱乐小视频的声音回荡在大门口。坐在躺椅上的梅姨听到里面的动静瞅了一眼,见蒋铮年挂着一脸的彩就往外冲,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把他拦下。 手机被她扔在一旁,起身想要问问蒋铮年的伤势,不料被他一口回绝:“梅姨,我很快就回来,没事。” 初夏时节。蒋铮年头顶着大太阳狂奔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加上体力透支有些让他承受不住。 站在梅姨店门口不远就能看见那儿停了一辆警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等蒋铮年到了眼镜男说的那个十字路口事故现场的时候还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蒋铮年像条鱼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一些半真半假的八卦话也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是不是巷子头那家嘞哦。” “看起来有点像。” “是嘞,你看嘛满地都是血。” 血腥味随着天气温度的变化扩散到空气中,蒋铮年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艰难的靠近黄色警戒线。从现场的状况看起来看是被反复碾压过,东一块西一块能识别的就只有一颗躺在地上的头。 蒋铮年识别出来的时候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不可置信声嘶力竭:“舅舅!舅舅!舅舅……”他的手扒拉着警戒线想要冲进去,眼镜男眼疾手快抓住了他一只胳膊才勉强拦住他。 他这一声便吸引了所有目光,围观群众开始七嘴八舌。 没过多久穿着警服的几个男beta将他带走,蒋铮年坐在最后排眼神始终往后看,渐渐的任由蒋落越又继续消失在他面前。 审讯室里,蒋铮年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是做笔录的警察。 蝉鸣“死啦,死啦”的在外面鸣叫。叫的人浮躁,蒋铮年不冷不热的态度差点把刚调来的来警察给惹怒。他们一家子的什么情况在玉竹镇里人又不是不知道,身旁经验丰富的老警察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制止住他的冲动,他才这一口气憋下去 老陈举起一张a4纸开口:“蒋铮年,那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在生前几个月购买了一份一百万的意外保险,而且受益人上面写的你的名字。” 刚开始一声不吭的他听到老陈的这番话慢慢抬起头,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们看。轻声道:“不知道。” 警察接着他的话继续往问下去:“那你舅舅在今天出事前的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说是交代了什么吗?” 蒋铮年回想了下:“他告诉我要去见一个故人……” “故人?!” 蒋铮年接着他话往下说:“嗯……故人……” “咔哒——”是门锁开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新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整个短暂的过程中还脱落了了一层生锈的铁皮。不到几十平的出租屋里却被打扫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整个客厅里只有一个发黄老旧的风扇悬挂在头顶源源不断的送着热风。看它就像一个垂老之年的老人。 “沙沙沙——” 塑料袋里的东西随着蒋落越的步伐沙沙响。他把刚买回来治跌打损伤的药全部放置在蒋铮年的书桌上,刚从他房间里出来就碰上了从厨房出来的蒋铮年。 蒋铮年见到他亲昵的喊了声舅舅,就径直往沙发的方向走。 出租屋里。蒋落越对着镜子将衣服理了又理,年过三十五还是挡不住年轻时候的漂亮。蒋落越轻声呼唤坐在沙发上的蒋铮年过来,他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多作停留了会儿才取下无名指上的钻戒放在了蒋铮年的手心里。戒指落在蒋铮年手里时温度很低,很轻。 临行前蒋铮年问他:“舅舅,你是不是又要去要债。我陪你一起去,省得他们又欺负你。” 可蒋落越对他轻摇头,似是否认:“去见个故人,很快就回来。”前脚他才刚踏出去后脚又转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有零有整。语重心长的嘱咐他:“别去梅姨那儿打拳了,去她的茶馆帮忙干活就行。” 蒋铮年扣手的动作一顿,原来舅舅早就知道他偷跑去打拳的事。用拙劣的演技自以为演的很好却被最亲的人一眼看穿。 “答应舅舅好不好。” 蒋铮年听出他是在恳求自己。 “舅舅……”蒋铮年他欲言又止。还没等他话脱出口就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远去。 他攥着一把钱低着头站在门口,苦涩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有多好,像一块石头一样堵在自己心口,落也落不下去拿又拿不出来。 等蒋落越没走多久,他回了自己卧室。空无一物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袋子东西,蒋铮年上前打开里面除了碘伏,棉签和绷带剩下的都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戒指和钱被他放到桌上,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猛地瘫软在床上。阳光斜照进屋里正好打在他眼睛上。 放在口袋里的滑盖手机突然响铃,蒋铮年不耐烦的“啧”了声,但还是摸到了手机,手机很小顶多只有手掌心那么大。蒋铮年眼睛眯开一条缝,一长串数字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叫“梅姨”的备注。 他按下接通键,清爽明朗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小年啊,有活来了你看看要接不,不接的话我就帮你推了。” 蒋铮年稍微犹豫了半晌:“多少钱。” “一场一百,可以继续加价。” “好。你跟他们说我接下来了等一会儿才来。” 电话被那头的挂断,蒋铮年还是躺在床上假寐了会儿长吸一口气才起的身,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头发好像变长了。 狭窄的小巷,蒋铮年踩着鞋下来。靠着墙壁上还放着一些铁制品不过都已经生锈了。 他走出小巷子,巷子口旁边开着两家店。一家小卖部一家理发店,这时候理发店里的人有些拥挤大多来的都是学生。 反观小卖部这边门口摆了一桌麻将,电话中的梅姨正和她们打的正有趣,麻将碰撞的声音融合着小孩的欢趣声一同传入自己的耳朵。 蒋铮年从旁边的楼梯上下来,先是跟梅姨打了声招呼在进的里边,穿过一排排货架就能看见一道铁门,铁门没上锁从外边打的开。蒋铮年轻轻一扭门就被打开了,往下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楼梯。十七岁的蒋铮年好奇的想进去却被梅姨批评,十九岁的蒋铮年却成了地下拳击场的一员。 楼梯很长,四周很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嘈杂的说话声,楼梯连接的是一个很宽敞的场地几乎是打通了整个地下建造成的。蒋铮年拐了个弯从标有自己名字的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的东西,穿戴好就被人带去了一个地方。 带着他的人说:“今天来的都是些生面孔,大多都是来看你的,今天这一笔应该能赚个大的。” 第2章 不见故人 2 蒋铮年假装不经意的扫视周围一圈。这里的人流量明显比之前的一两个月都要多的多,都是些生面孔,这反而也让平常放的开的他不自在起来。 经过拐角处,蒋铮年又看见有几个人拿着针筒就往自己手臂上扎。他挪开眼,很多时候蒋铮年都会装作不知情来避免添上不必要的麻烦,只要在台上不遇见他们一切都好说。 还没轮到他上场,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却率先冒下来。玉竹镇的上午还算是凉爽,可一进到地下拳击场里就会感觉到汗水慢慢攀附上额头,蒋铮年不禁闷,空气里的信息素和烟味一切都还是那么让他想干呕。 他就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着下一场开场,挂在墙壁上的时针不停的倒退。蒋铮年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他弯着腰,白皙的双手撑在大腿根上,上身只是简单的套了件短袖却足以让人看出来他结实的肌肉。 他算不上一个专业的,只能说是一个半吊子那么简单。心里暗自记下他们的招式在反复汲取转换到自己身上这是蒋铮年惯用的方法。 比赛进行到后面扣手的动作也变的更加频繁,通风的声音被裁判逐渐掩盖,观众席上面的讨伐声沸反盈天。台上的两个alpha脸上和身上多多少少都粘上了血,短发男紧紧锁死了怀里的alpha,直到没了动静倒计时清零时才肯放开的他。 “3!” “2!” “1!” 裁判故意放慢了拍子,等待着倒地的alpha重新站起来。倒计时清零倒在地上的人似乎是并没有要起身的状况。裁判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宣布了比赛结果。 “26号赢!” 26号站起身,举起露出来的右臂。目光,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透着难以化解的狠戾,这不禁让蒋铮年打了个寒颤。观众席上一部分人的心情越激动他的眼神更加狠也更加得意。甚至到最后的叫骂声,不满声全都汇聚在这个alpha的身上。 “是不是死人啦,老子抵了那么多钱的。” “运气也是眼光的一部分,自己狗眼看不懂还来骂别人。” “你他妈的,老子每次压他就没事偏偏轮到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上。” 裁判见情况不对立马出言控制住局面俯下身去探测倒地alpha的颈动脉。 脉搏跳动的实在是微弱,短时间内裁判也不知道该做何决策,防止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他只好先叫人把短发男和倒地不起的带下去。可能有的人以为他死了,讨伐声再次像海浪一样席卷来。蒋铮年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敢笃定那个alpha并没有使出完全的力,他留着倒地有什么用。 出了擂台短发男径直向蒋铮年那个方向走去,蒋铮年下意识挪开眼,心慌的抠抠手。细汗黏住了他的发尾。 阴影突然笼罩下蒋铮年弯着的腰,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秦务哲把一张干净整洁的纸递到他的面前,淡淡道:“纸。” 蒋铮年稍微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迅速接过道谢。“谢谢。” 秦务哲“嗯”了声落座在他身旁,蒋铮年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后颈,后颈的腺体处微微发烫让他感觉到有些不适。劣质omega的信息素味道很淡几乎只能凑的很近才能闻到,这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他天然的保护,可以把自己随时伪装成beta。 身旁的alpha慢条斯理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好像刚才一切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听到的声音多了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多了些,其他的观众倒也只是伸个脖子。 “你啥意思,最后是不是你故意的?!说话,你哑巴了。” 秦务哲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这让来找事的beta有些挂不住面子。beta用手推搡他的肩膀:“你什么意思给我说话。” 秦务哲被他搞的不耐烦,天气热的他火气也大了些,挑眉戏谑:“哦~,他扎了多少根针你心里没点数吗?我这是为民除暴,这点儿见不得人的伎俩还拿出来用得是多弱啊,还推在我身上,咋?他是alpha难道我不是了?搞笑的嘞。” 对面一时间被堵的哑口无言,秦务哲没管他又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地下拳击场规则很简单,“压人”用钱来压在人身上赌输赢,跟西方的赛马差不多。只是对象换了而已,换个简单的词来说就是“赌博” 秦务哲说的越是起劲,局面越发稳不住,有些人甚至想要冲出人群上来殴打秦务哲,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七号擂台裁判只好掏出手机摇人。 良久,从黑暗处走出来穿着一套深红色短裙,披着外套的女人。用口红细细勾勒了一番唇线,皱纹慢慢爬上眼角却还是紧紧抓着春天的尾巴不放。 梅姨一开口整个嘈杂的环境瞬间就安静下来,她不紧不慢的掏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还没开始数一就有人把烟给她点上。 beta看清楚来人之后,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表情用手指着秦务哲咬牙切齿道:“等梅姨来了看怎么收拾你吧。”说完就扬长而去。很明显是不想继续参到这浑水里。 猩红的火被点燃在昏暗的地方,梅姨慢慢从暗处走出,高跟鞋接触在地上清脆声扣人心扉。秦务哲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在看到梅姨那张脸时呼吸声都变的很轻。立体白皙的五官略带些妩媚,眼线像是要飞上天了一样。 传闻和现实多多少少都有些差距,当真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却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略带怒意开口:“来我这儿的都是签了生死契的,出了什么事自己担着,我还要说多少遍。”蒋铮年看出梅姨头发只烫了一半,还没烫完就火急火燎的赶下来处理这点破事,不气才怪,换谁都要气。 梅姨上句说完没听见接话的,又继续往下念叨:“愿赌服输历来都是我的规矩,人现在不是还没死吗?就来我这儿撒泼!只要来我这儿的就要守我的规矩。”梅姨的说话声回荡在地下拳击场,在场的人屏息敛声,静静的观察她的动向。 即使在这儿打了几年的都没见过老板发这么大个脾气,没人敢上去劝。 梅姨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飘渺的白烟上升至空中被梅姨撞破,她迈着步子走到秦务哲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单手环胸。很多人都好奇下一步会发生些什么。 蒋铮年也不例外。 梅姨语气随意:“你叫什么名字。”秦务哲仰面回答:“姓秦名务哲。但梅姨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梅姨听完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也没找出关于他的一点儿消息。她对秦务哲又继续问道:“新来的,多大了?” “是,二十了。” 梅姨听完秦务哲的回答,站在原地没几分钟就换了个语气。 蒋铮年看着他突然转变的态度都感到恍惚。 “这儿是心情变好了?” “刚来我这儿性子就这么烈,给我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出来,你说说吧该怎么赔偿我的损失。”梅姨开口话一出,刚才口嗨的人也都为秦务哲捏了把汗。 “噗通”一声,秦务哲跪在梅姨的面前。她似笑非笑的眯了眯眼,半弯下腰将烟吐在他脸上,用腾空出来的那只手左右翻动他的脸,即使烟灰落在秦务哲肩膀上他也没有想要弹开的动作,梅姨倒是对他很是满意。 一个成年的alpha跪在女人的面前,只要抓住了这唯一一次的机会屈尊就卑又如何? 果然梅姨“咻”的一下起身,语气严肃,声音拔高:“叫我一声干妈,一个月内保你在全国各地风生水起。” 蒋铮年在一旁看的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没想到事情转变的这么快,连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的凝固。 挂壁的闹钟滴滴答答停在下午两点,秦务哲不带丝毫犹豫,干脆利落的喊下两个字:“干妈。” 谁都没料到之后会这样反转,刚刚的beta现在这时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一小插曲结束,大家也都回到了原本的活动轨迹上。 蒋铮年看着秦务哲轻飘飘的来又轻飘飘的走了,这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新的一场拳击赛又在两点半后开场,观众席上又重新恢复了沸腾,蒋铮年戴着手套上擂台面,对着眼前比他强壮一百倍的alpha还是忍不住心生胆寒,毕竟这条命他还留着有用呢。该收敛的还是要收敛一点。 结果险胜,裁判喊出蒋铮年的拳击赛号。 “七号,七号赢!” 蒋铮年抬头看着斑驳的墙壁,瞳孔里倒映出的是老陈的眼睛。 傍晚七点半昏黄的太阳把门口那棵枣树拉的很长。 梅姨慵懒的靠在树干上,身上的红裙还没脱,卷发躺在她的头上像八零年代的杂志封面。亚热带湿润气候让c市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天气,玉竹镇也不例外。 云边的那一层层被点燃的云燃烧在无边无垠的上空。 刚出警局的蒋铮年就看到了梅姨。影子被拉了很长,身影也略显单薄。 蒋铮年垂着头,哑着嗓子沉重道:“梅姨,我没家了。” 按灭的烟头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梅姨看向蒋铮年的眼神中蕴含着太多情绪,其中连她自己都看不懂。 “只要有我在,在哪儿都是家。” 火焰燃烧快要殆尽,但白日的余温依旧游荡在大街小巷。 蒋铮年被梅姨领了回去,面馆外是组团跳广场舞的,梅姨不喜欢跳。声音开的太大有些吵闹,俩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等着面上齐。 “加辣不放葱,不加辣放葱。”面馆老板说。 梅姨忍俊不禁:“老刘,你记忆还可以啊。” “是嘞,还不是多亏啊你吗,当初这家店好不容才盘下来啊的。” 梅姨在玉竹镇生活了十多年,平时习惯了说普通话,慢慢的方言也略懂一二。不像蒋铮年,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就去找梅姨,渐渐地也学着会说了普通话。 饭后,街道上跳广场舞的能数一大摞出来。土壤混合着燃烧过的落叶味沁人心脾,出了面馆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各自走各自的。平时话多的她安静的不成样。蒋铮年这次背打的很直,眼睛直直地盯着远方。 火焰燃烧殆尽,宽窄巷子里只有高挂在壁的白纸灯泡用微弱的光点亮这一方。 老鼠从他脚前匆忙跑过,吱吱吱的躲进了深处。蒋铮年掏出钥匙插进铁门里,第一次扭没扭开,第二次稍微用点儿力才外面转开。年久失修的铁门打开时还在苍老无力的挣扎。 楼道里很黑,蒋铮年的走路声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他拐了两个弯之后终于又在一扇铁门前停下,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注定是艰难的,尤其是像在今天。 夏季闷热的气息堵的他难受心慌。 “吱呀——啪!” 他从门外前脚刚踏进来,熟悉的称呼让他那一瞬忘掉了呼吸。 “小年,是你吗?” 蒋铮年放飞的心思收回,不知何时天空降下了小雨打湿了他大半身衣裳,蒋铮年机械的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撑伞的男人。 游简书把大半身子都被隐匿在夜色深处,单手撑着一把黑伞。游简书走近了才让蒋铮年看的有些明白,年龄看起来和蒋落越差不多,一身黑色西装被熨烫的找不出一点儿褶皱,那张英气的脸有些疲惫。 他朝蒋铮年走近了些,盯着与蒋落越有几分相像的脸呆愣了许久。转而惆怅:“要是我和六月有一个孩子的话,那也差不多和你一样大了。” 蒋铮年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但对这位不速之客没有要驱赶的意思,他能感觉到游简书对他没有恶意。蒋铮年只是看了他一眼自觉给他腾出了一条过道。 天空骤然响起几道闷雷,雨势更大了一些。妖风吹的竹叶沙沙响。 游简书移开视线最终固定在了那张黑白遗照上面,他缓缓地走近,这一眼就像隔了大半个世纪。那双烟在游简书的记忆里出现过几千上万遍,今天相见却变的恍恍惚惚。 “十三年,好久不见。” 第3章 荼蘼花语 游简书快速收起黑伞走到了遗像前半蹲下。蒋铮年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支荼蘼花书签放进了火堆里,原本快要熄灭的火因他的到来重新被点燃又直至熄灭。 蒋铮年的心跳漏掉了了一拍。 这种书签他见过。是在蒋落越的房间里,是书桌上装满这种荼蘼花书签的透明罐子里。蒋铮年偷偷打开过上面写满了情话。 孤独的木头盒子躺在那儿,里面装着的是蒋落越的骨灰,还没说“好久不见”却就再也见不到了,于是游简书的六月慌忙落幕。 他将手里的荼蘼花书签全部烧完殆尽,没头没尾对蒋铮年说道:“你知道荼蘼花的花语吗?”游简书这话一出让蒋铮年顿时被塞了一下,谁没事会去记花语啊。但听游简书的语气好像真的会有人去把它记下来。蒋铮年看他盯着火堆看了很久也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好在这儿等着游简书开口。 “羁绊和离别。陆梅她找你,你快去吧。” 蒋铮年发出疑惑皱起眉头:“陆梅是谁!?” “陆梅她。梅姨。” 蒋铮年长“哦”一声,原来是梅姨。他以前还一直纳闷梅姨到底叫什么名字,这样一来才让他想了个通透。 势头才小了些,明明是酷暑反而却下了一场雷雨。蒋铮年消失在了拐角处,随后又从墙后面探出个湿哒哒的脑袋,“您不去吗?” “六月怕冷,我先留下来陪他说几句话再来找你们。”游简书说完这句的时候眼里泛着泪光。十三年没有见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他最近过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说自己还是爱他。可这些都是无法宣泄出口的情绪。 老旧发黄的白织灯泡撑起这一方明亮,蜘蛛网的影子被风吹的地上的影子都在摇晃。它吹起蒋铮年的衣摆、头发。 走到巷口下楼梯时差点青苔打滑。走到“梅姐小卖部”的院坝上。只有单一的铁门打开了一条细缝。 蒋铮年拉门进去,里面点了灯。他一进来就朝最深处走去,那扇铁门的背后还有一条通往楼上的楼梯,蒋铮年从楼下往上面大声喊了一句:“梅姨我上来了。”过了半晌听到了梅姨的准语才上的楼。 其实蒋铮年很少上来过,大概上一次来已经是五年前了。这层的居住面积很大里面的设施齐全,空调电视应有尽有,还有一颗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客厅中央亮着灯。 陆梅她刚洗完澡,滴水的长发打湿了肩膀,她头靠在彩色小格玻璃上,抽着别人送她的卡比龙。烟雾缭绕之间陆梅她也没说是什么就先招呼着蒋铮年坐下。自己的体温渐渐回升,才让他感受到了温暖。 过了半晌,一支烟燃烬。陆梅她才有起身的动静,她先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蒋铮年自己则又点了支烟。 于是语重心长的说:“小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心底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孩子。这次的意外确实措手不及,但我也不愿你这样一直颓废下去。” “我们每个人都在走向死亡。或许那很快,也或许很漫长。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抓不住,躲不过,甚至连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我知道梅姨。” 陆梅她象征性的点点头,她倒希望蒋铮年是真听进去了。 两人都各自的聊了会儿, “哥,你来了。” 游简书不知道什么也上了楼,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用手扇开烟雾,低声说:“来了。”陆梅她条件反射性的按灭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几十年辛苦你了,也多亏有你在。这几十年六月他们才过的不算煎熬。” “如果你哪天想回s市了,你给我打个话或者是什么我来接你。” 陆梅她听完摇摇头,当初游家救她的恩情跟这点小事儿比起来有什么辛苦麻烦的。她瞥了眼沙发上坐着的蒋铮年又迅速收回。“哥,我还在玉竹有些事儿还想在待几个月,等九,十月的时候再说吧。” 游简书无奈:“罢了,随你就是。” 陆梅她一直盯着他打颤的睫毛看:“那你准备多久回去。” 他于是斟酌了片刻:“六月明天下葬,头七那天就走。” “嗯……” 之后游简书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先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就剩下俩人。 陆梅她早就单独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把蒋铮年硬留下来过夜,就住在主卧的隔壁。蒋铮年鼻尖泛酸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手背上,这几天他把情绪通通都埋在心底,逢人就说他没事,谁又知道四口人,三座坟的感受。 “都已经是成年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啊。”陆梅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打心底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茶几上所剩无几的纸也被抽完,陆梅她把蒋铮年揽在怀里用手轻拍他的后背。 安抚了一会儿就把蒋铮年撵回了房间。陆梅她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烟燃尽,她第一次来玉竹镇好像也是现在的天气。 南方湿润漫长的雨季终究还是到了末尾。镇上来了个外地人,穿着格格不入的衣服说着与本地人大相径庭的普通话。 于是陆梅她买了两个门市,一间用来开小卖部,一间则是小卖部对门的茶馆。 刚来的时候她倒想看看一直让游简书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人,蹲了几周终于见到了本人的时候才发现蒋落越长的不算那么那么让人惊艳,但看到他的第一眼绝对能让人在心底留个印象。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孩看,起来才不过三四岁牙还没长齐就张嘴叫梅姨要糖吃。 开始她还以为蒋铮年是蒋落越的孩子,等与街上的情报局混熟了才真相大白。蒋铮年是蒋落越妹妹的孩子。为爱寻死觅活,扔下一个三岁的孩子最后跳河死了。 次日大清早,外面的雨下了一晚上也该停了。温柔的暖阳撒在葡萄架上,蒋铮年起了大早把小卖部的门打开,坐在外面的木凳上偷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雨后土腥味混着这唢呐声响了一路,蒋铮年走在最前面抱着份量很轻的木头盒子,路过那十字路口早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陆梅她和游简书跟在队伍的后面走过了一条很长的羊肠小道,出了小镇埋在了不远处的坟场里。 松柏树下的坟墓用眼睛都看不完,露珠挂枝头。蒋落越的骨灰躺在土里,埋土的时候一只麻雀先是落在了蒋铮年的肩膀上对着他叫了声。随后就飞到了游简书的肩膀上停下来,他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三十多岁的年龄给人一种五十多岁的感觉。游简书死水般的心情又重新微澜起来:“六月,是你吗。” “啾啾啾—” 短促轻快的麻雀声好似让游简书抓住了蒋落越。 人都已经走光了,只有游简书坐在新修的坟墓旁同一只麻雀讲话。 “六月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 “啾?” “梦里的我们就像第一次约会一样,到最后你依旧走的毅然决然,我抓不住你,我抓不住你。你总让我别妄自菲薄,可那个人明明是你。”alpha的眼角流下两滴泪来。 西府海棠味淡淡的木质香安抚着他。 “啾啾……” “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也都要拆迁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麻雀站在游简书的肩膀上,慢慢的朝他脖颈处挪动。 “这次我抓住你了。” 游简书侧头望向麻雀朝他露出释怀的笑:“等游家的事全部忙完我就下去陪你。” “啾!?” 蒋铮年将整理好的遗物放在蒋落越房间的角落,衣服也都在前一天一把火全烧了。彻彻底底的抹去了蒋落越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蒋铮年的目光转向了书桌上的透明罐子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扔。 “舅舅我打开看咯?”蒋铮年也不知道对着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喊这一声有什么用,自从小时候打开过之后就被不允许碰它了,最后倒又打开它。 “连你也要瞒着我是吗?舅舅……我讨厌你!讨厌你瞒着我,讨厌你一声不吭的就把我扔在这人世间。到最后连你也和妈妈一样都瞒着我。” 突然蒋铮年从柜子里掏出来一本落灰发黄的日记本。他翻开第一页画了一棵树,紧接着是第二页。 [1977年5月12日,天气:晴。游简书又从公司里跑出来说要陪我去过生日,原本想把他撵回去的那就随他去吧,谁叫我这么喜欢他呢?] [1978年9月6日,天气:阴。他说现在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好,过不了多久就会发展壮大了,于是他送了我一整罐荼蘼花的书签。] [1979年1月11日,天气:晴。我们的关系被他家里人知道了,他妈妈告诉我,我们不是同一个阶级的,让我以后别来找他了。] [1979年12月4日,天气:下雪。他说要和我私奔。] [1980年1月1日,是我失约了。] 蒋铮年最后把整本日记翻完从1980年的最后一条开始就没写下去了。 收拾完东西的蒋铮年,就踏出了出租屋。他向帮忙的街坊邻居都跪下磕了个响头,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蒋铮年猛地坐在椅子上,背朝后面一靠。整个出租屋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安静,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他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枚钻戒,鬼使神差的拿起它套在了右手的中指上,大小刚刚好。他将右手举过头顶,三克拉的皇家蓝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取下戒指立马冲出房门下楼。出了巷子刚好碰见了要走的游简书。 蒋铮年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游简书刚开始还有些纳闷直到蒋铮年的手心张开那枚戒指也闯进来他的视线。游简书有些失神,蒋铮年撑着腰,气喘吁吁:“还……还给您。” 肩膀上的麻雀又“啾啾”叫了一会儿。 “这是落越的东西,即便是我送的我也不准备把他要回来。卖掉也好扔掉也罢,这枚戒指就送你吧。” 游简书说完就钻进来车里,车辆启动消失在了街道上,自己还杵在院坝口。 陆梅她拿着一包辣条出来,撕开包装。语气轻快:“小年你还杵在那儿干嘛呢?当门神啊。快过来坐坐。” “知道啦!梅姨。”蒋铮年思绪收回坐在了今天早上坐的位置上。纠结了半天拿着戒指问向了坐在椅子上吃辣条的梅姨。 “梅姨,你说这枚戒指值多少钱啊。” 陆梅她打了个喷嚏,随后扯了张纸醒了醒鼻涕。抬起眼皮,语气随意:“就几百万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呢。 蒋铮年低声:“操,这么贵。”但戒指被他好好戴在了中指上。 一包辣条吃完,梅姨又从一旁的冰柜里拿出两根老冰棍,一根敲在蒋铮年的头上。 “谢了,梅姨。” 蒋铮年皮肤莹白,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少年的稚嫩还没被消磨掉,鼻尖的那颗痣犹如点睛之笔。蒋铮年撕开冰棍包装咬碎一口送进嘴里,“梅姨,你这么看着我看嘛!” 这么一个好看的第一眼都会让人以为是个omega而且还很单纯非常好欺负,偏偏蒋铮年是个beta。 梅姨的呢喃被蒋铮年一字不漏的听到,露出胳膊,反驳她的观点:“beta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吊打那群alpha。” 陆梅她被他这一举动逗笑,“厉害咯,等你长大了记得护着我哈!怎么样。” “那是当然,梅姨是我谁!” 两人互相开了玩笑一会儿,冰棍融化的水顺着木棍滑到了梅姨的手腕上,“小年,这几周就先别打拳了,过几天我教你打麻将和长牌怎么样。顺便去帮我看看对门的茶馆儿。” 蒋铮年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蒋落越头七那天蒋铮年买了一堆纸钱拿去了墓碑钱烧,差点火势大的差点把周围点燃。晚上,蒋铮年住在陆梅她的家里。这是玉竹镇的习俗,老人常说如果头七那天家里人不躲着那死去的人就会不想走留在人间徘徊,不会安心去投胎。 凶手很快被抓到,次日早上警局的老陈叫他来的派出所。跟他详细的描述了事情的发展经过,真相才浮出水面。 “要不是上头压的紧我还不乐意管这事儿了。”玉竹镇的治安一向不是很好,连警察都有松懈的时候。老陈瞪了他一眼示意小心点说话。 蒋落越当天在去要债的路上被债主撞了,撞了之后反而继续倒车再回压,之后致人死亡后肇事逃逸。之后经过多辆车碾压。 老陈把尸检报告递到他面前。 蒋铮年脸上发白,拿着报告的手打颤指尖发白有些不可置信:“那就是说,第一次撞的时候我舅舅还没死,是第二次才死的……” “是。” 蒋铮年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朝债主的腹部来了一脚最后被老陈和其他警员拦住。 “冷静,冷静啊。”老陈在一旁帮忙打着圆场。 “畜生,你是没妈,还是你是小三的孩子啊。欠了我舅舅五万块十年,你知道当时的物价有多贵吗?我和舅舅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每天只能靠打零工来活着,前几个月找你要债你坐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一脸不屑,高谈阔论。要不是我来了还不知道你要把我舅舅怎么样!” “我要弄死你给我舅舅偿命!” 他双眸猩红,眼神里完全是之前没有的狠戾。话语中全是歇斯底里的控诉。 哈哈哈居然有读者好开心[奶茶][奶茶][奶茶]求评论[猫头][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荼蘼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