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烂漫》 第1章 你随意 “又下雨了。” 小助理宋婷婷的声音带着点蔫蔫的无奈,打破了诊疗室的安静。 时漫的目光从档案本上缓缓抬起,顺着声音,投向窗外。 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被灰白色的水帘笼罩。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响,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视线下移,墙角那片上次修缮过的区域,正无声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缓慢而固执地向下蔓延。几块陈旧的霉斑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清晰,像是不合时宜的泼墨,刺眼地印在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雨水特有的土腥气,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鼻端。 “漏雨了,”时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停顿了片刻才接上后半句,“找个洗手盆,接一下吧。” 宋婷婷撇了撇嘴,认命地转身去了洗手间,很快拖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盆和一把拖把回来,嘴里忍不住抱怨:“漫漫姐,咱们医院这位置好是好,可这房子也太老了!一下雨就漏,天晴了霉味散都散不掉,啥时候能换个新地方啊?房东光说修,这修了跟没修一样。” 时漫没接话,只是默默从她手里接过拖把。冰冷的金属杆握在手里,她俯身,仔细地吸干地上那一小摊浑浊的水迹。湿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跟房东提过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他说最近雨季过了就找人重新刷防水涂料。” “雨季过了?”宋婷婷的音调拔高了一点,带着难以置信,“两个月前不是才刷过一次吗?结果呢?现在还不是照样漏。”她看着时漫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长长叹了口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时漫把拖把放回角落,水盆摆到渗水的墙角下方,几滴浑浊的水珠立刻“滴答滴答”地敲在盆底。她直起身,目光扫过那片碍眼的霉斑,语气放软了些:“再等等吧,这阵子过去就好了。” 收拾完一地狼藉,宋婷婷去了休息室午休。时漫独自回到医师办公室,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和猫粮混合的独特气味。她坐到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录入上午那只新入院蓝猫的信息。 六个月大的蓝猫因主人频繁更换猫粮导致肠道敏感,严重腹泻脱水,需要住院输液观察。 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能看到那只灰蓝色的小家伙警惕地蜷缩在笼子一角,圆溜溜的金色瞳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带着初来乍到的不安。 刚录完档案,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房东齐修杰”的名字。 “喂,齐先生。” “时医生啊,”房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两点钟做防水的师傅会过去,再给漏雨的地方处理一下。另外,你之前提的水电改造和整体翻新,我帮你联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装修公司,负责人大概也是两点左右到。你看方便的话,就一起碰个头,商量下具体怎么改水电线路?” “知道了。”时漫言简意赅,挂了电话。 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3:30。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心底升起,混杂着被旧事和琐事缠绕的烦闷。她起身,走到医院门口,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推拉门。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湿漉漉的,蒸腾起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湿热,扑面而来,瞬间将她裹挟。盛夏雨后特有的闷窒感,像一个巨大无形的蒸笼,让她胸口发紧。 真烦。她蹙着眉,迅速关上门,将那股恼人的湿热隔绝在外。中央空调送出的冷风拂过面颊,总算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烦躁。 回到办公椅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 门口那串贝壳风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院里格外清晰。 时漫一个激灵,强撑着困意站起身,揉了揉额角,走向接待处。 隔着那排作为隔断的长玻璃窗,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打量医院的布局。背影挺拔,肩线利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时漫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你好,”她走近几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一点微哑,率先开口,“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男人闻声转过身。 午后的光线透过玻璃门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落在时漫脸上,随即,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好。”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时漫恍惚的困意。“我是受齐先生所托,过来看看房子的情况……”他话说了一半,视线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顺着时漫的脸庞一路向下,最终定格在她胸前挂着的工牌上:时漫,宠康动物医院副院长。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想要看穿她的力度。 时漫的眉心倏地一跳,紧紧蹙起。是没睡醒眼花?还是…… 她强迫自己定睛看去。 是他。周予。 男人话锋一转,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个单子,我不接也行。” 不是眼花。真的是他。 一股混杂着荒谬和尖锐刺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时漫的心脏。蒲城真是小得可怜,连分手五年,在她记忆里本该“死了”的前任都能撞见,真是晦气透顶。 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瞬间凝成冰刃,从唇齿间冷冷吐出三个字:“慢走不送。” 说完,她一秒也不想多待,利落地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办公室。 “等等。”周予却比她更快一步,长腿一迈,高大的身躯便挡在了她的去路上。他耸了耸肩,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紧锁着她,“我又没说一定不接。既然都是老熟人了,”他刻意加重了那三个字,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不如你带我转转?我好实地看看,想想怎么设计这医院的装修风格。” “谁跟你是老熟人。”时漫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周予脸上的笑意并未因她的冷漠而褪去,反而更深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芒。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喑哑:“时漫,真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的视线扫过她清瘦得过分的肩膀和尖俏的下巴,“你对我,还是这么不顺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漫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直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里,没有丝毫闪躲。积压了五年的怨怼不甘和某种难以言说的痛楚,在这一刻冲破了她强行筑起的心防,化作一句冰冷尖锐的指控:“周予。”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我当然看你不顺眼。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 “五年。”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两人之间轰然炸开。 周予嘴角那抹刻意维持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眼底那丝复杂的情愫被更深沉的晦暗取代,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揭开了某道精心掩藏的伤疤,露出底下尚未结痂的血肉。 五年。这是一个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去触碰的时间刻度,是横亘在岁月长河中的一道深不见底且布满荆棘的裂缝,曾经试图跨越的人都摔得粉身碎骨。 时漫这句决绝的宣告,将两人都猛地推到了这道裂缝的边缘,脚下是呼啸的冷风,眼前是对方眼中同样清晰的痛楚和陌生。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只剩下角落水盆里那单调的“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周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飞快地垂下眼睫,掩去那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更深沉的情绪。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工作场合应有的疏离和冷静。 “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是工作,不谈私事。” 他刻意强调了“工作”二字,像是在划清界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既然受齐先生所托,该做的事,我会做完。” 时漫无所谓地耸了下单薄的肩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只丢下硬邦邦的两个字:“你随意。”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干脆利落的声响,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砰。”轻微的关门声,像是一道阻隔,彻底隔绝了他们两个人。 周予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刚才强撑的平静面具裂开一丝缝隙,眼底翻涌着受伤和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他默默地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银色卷尺,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私人恩怨不能影响工作原则。他这样告诉自己。 卷尺“咔哒”一声弹开,他开始一丝不苟地测量接待处的门窗尺寸,金属尺带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偶尔,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瘦削的侧影轮廓,伏案书写着什么。 几年时间,她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周予握着卷尺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量完外间的数据,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屈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门内没有回应。周予等了两秒,推开了门。 时漫闻声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无声地看着他,像一座毫无温度的雕像。 周予的目光快速扫过这间不大的办公室,老旧的线路裸露在墙角,窗户的密封条早已老化变形。他收回目光,看向时漫,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时医生,这栋房子的整体设施老化很严重。最近蒲城雨季长,安全隐患不小。”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要不,考虑换个地方?” 时漫依旧沉默,只是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周予在她无声的抗拒中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他不再多说,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轻轻放在她堆着档案本的办公桌角。 “这些情况,我会如实跟齐先生沟通。”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最终只化作一句,“不打扰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时漫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 透过门缝,她只看到周予一个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正穿过医院小小的前厅,推开玻璃门,独自走入雨后湿漉漉的人行道。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下,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就那样一步步走远,没有回头。 时漫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的边缘。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一股强烈的不甘,像雨后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被时光尘封了五年,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折磨她的问题,再次无比清晰地涌上喉咙口:为什么? 她张了张嘴,喉头滚动。 窗外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那声质问还是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早已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曾经存在过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第2章 用我的 “现在播报最新的天气情况,今日夜间至明日凌晨,蒲城全市中到大雨,局地暴雨,并伴有雷电大风。温馨提示各位市民,出行注意携带雨具,减少外出,注意安全。” 冰冷的电子女音在寂静的值班室里回荡,像一根细针扎在时漫紧绷的神经上。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近乎粗暴地抄起遥控器,“啪”地一声按掉了电源。屏幕瞬间陷入黑暗,她再次陷入了被一片死静包裹着的漩涡中。 窗外,夜色笼上半空,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城市。白日里短暂的喘息后,暴雨正积蓄着更狂暴的力量,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湿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诊疗室里,白天送来的蓝猫挂完了点滴,蜷在笼子一角睡得正沉。那只被时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黑白奶牛猫“皮皮”,迈着无声的步子蹭到她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安抚的咕噜声。 皮皮是时漫的救赎,也是她沉重的责任。 当年那场车祸几乎要了它的命,时漫倾尽所有才将它从鬼门关拽回来。皮皮的依赖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试图驱散她心底那如同窗外夜色般浓重的不安。 她弯腰将它抱起,掌心感受着它柔软温热的身体。皮皮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湿漉漉的鼻尖带来一丝微痒。 一声惊雷仿佛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簌簌作响。紧接着,密集如鼓点的暴雨声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一声巨大的金属爆裂声,猛地从隔壁洗手间方向传入她耳中。 怀里的皮皮瞬间炸毛,凄厉地“喵呜”一声,从时漫怀中弹射出去,惊恐地缩进桌底。 时漫心脏骤停,还没等她冲出办公室,脚下已经传来冰凉刺骨的湿滑,浑浊的水流如同贪婪的毒蛇,正疯狂地从门缝下涌入,在她脚边迅速蔓延开一片绝望的水泽。 “坏了。”时漫脸色煞白,冲了出去。 白天漏雨处已升级为小型瀑布,而洗手间方向才是真正的灾难源头,浑浊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下涌出。 一根锈蚀老化的冷水管道赫然爆裂,巨大的裂口处,冰冷的水柱喷涌而出,水花四溅,整个洗手间里白茫茫一片,地面的积水迅速上涨,瞬间没过脚踝。 冰冷刺骨的水劈头盖脸砸下,激得时漫一个哆嗦。她咬着牙,顶着水柱的冲击,摸索着扑向角落锈迹斑斑的总水阀。双手用力拧动,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水阀纹丝不动,阀门冰冷滑腻,巨大的水压在一旁嘲笑她的徒劳。 时漫当机立断,转身冲出已经一片狼藉的洗手间,她返回诊疗室,一把拉开笼子,抱起懵懂的蓝猫,又俯身将桌下瑟瑟发抖的皮皮捞进怀里。一手紧紧搂住两只沉甸甸的毛团,一手抓起门边那把形同虚设的雨伞和早已湿透冰冷的手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出了医院大门。 就在她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整栋楼彻底陷入黑暗,断电了。 屋外,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单薄的雨伞瞬间被掀翻。刺骨的雨水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透。 单薄的白大褂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狼狈的轮廓,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衣角不断滴落,汇聚成冰冷的小溪。 怀里的两只猫在寒冷和惊吓中激烈挣扎。蓝猫发出恐惧的呜咽,皮皮则朝着它哈气,湿漉漉的毛团互相推搡。 时漫举着残破的伞柄,双臂酸麻沉重,怀里是不断挣扎的重量和冰冷的湿意。她被困在狭窄的雨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股巨大的无助和狼狈感几乎将她吞噬。 雨实在是太大了,她只得再次抱着两只猫躲进动物医院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隔着玻璃门无助地望着外边的雨幕。 “时漫。” 一个熟悉又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声,在她面前响起。 时漫猛地抬起头。 周予就站在几步之外的滂沱大雨中,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门,他身上昂贵的浅色衬衫湿透,紧贴在坚实的胸膛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额前碎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水珠不断从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时漫下意识地别开脸,将怀里挣扎的猫抱得更紧,试图用它们遮挡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没有比在前任面前像个落汤鸡一样还丢人的事了。 “雨太大了,先上车!”周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大步上前一把拉开动物医院的门,不由分说地从时漫湿冷的怀里接过那两只还在互相龇牙的毛团。 两只猫骤然落入陌生臂弯,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爪子乱蹬,尖利的指甲划过周予的手臂和湿透的衬衫。混乱中,只听得“啪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猫爪狠狠勾到,从周予的手腕上脱落,掉进了脚下湍急浑浊的积水里。 周予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甚至顾不上手臂的刺痛,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溅起水花的地方,眼底闪过一抹清晰到骇人的惊惶。 但他强压下那瞬间的失态,双臂更用力地箍住两只受惊的猫,用身体为它们挡住侧面吹来的风雨,朝路边的车子低吼道:“快上车。”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颊,怀里的重量消失,但寒意更深地钻进骨头缝。时漫看着周予在暴雨中护着猫的狼狈身影,又看了看那辆亮着双闪、如同唯一避风港的车,只犹豫了一瞬。 她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世界,只剩下两只猫疯狂甩水的声音和她自己压抑的喘息。湿透的白大褂沉重冰冷,冻得她牙齿打颤。 周予从前排递来一包纸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毛巾,先擦擦。”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滴水的头发,迅速脱下拿过来副驾驶上那件黑色薄外套,反手递了过来,语气不容拒绝:“湿衣服脱了,换上,别感冒。”关切藏在命令之下。 说完,他启动车子,暖风缓缓送出,驱散着车厢内刺骨的寒意。 时漫默默接过外套。干燥柔软的布料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熟悉又陌生。她抿紧苍白的嘴唇,那句“谢谢”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更深的沉默淹没。 “停电了?就你一个人?”周予透过后视镜问,声音低沉。 “嗯。”时漫挤出短促的音节,鼻音浓重。 周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对她的冷淡有些无奈,耐着性子:“除了电,还有水?” “水管爆了,停水停电。”时漫的声音疲惫得像被抽干了力气。 “漏水导致短路。”周予迅速判断,目光沉沉锁住后视镜里那个蜷缩在后座,脆弱又倔强的身影,“你在蒲城没地方落脚。这天气,酒店难找。先去我那儿。” “不用。”时漫立刻拒绝,生硬无比。 她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湿冷,掏出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水珠不断滴落。任凭她反复按开机键,手机都毫无反应。 真是雪上加霜,时漫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升起。 “用我的。”周予像是早有预料,将亮着屏幕的手机递来。 时漫没接。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暖风的呼呼声和猫不安的呼噜。 手机息屏了。 周予的手稳稳举着,指尖干净修长。他透过后视镜,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意,缓缓道:“密码你知道的。” 时漫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把,她猛地抬眼,在后视镜里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探究、了然,还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酸涩瞬间冲上鼻腔,她迅速垂下眼睫,一把抓过那个带着他体温的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那串早已深入心底的密码,屏幕解锁的轻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如同雷声,落在他们两个人早已乱成一团的心里。 动作流畅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肉跳。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飞快找到齐修杰的号码拨出。 “喂?周设计师?”齐修杰慵懒惺忪的声音传来。 “齐先生,我是时漫。”时漫的声音冰冷如窗外雨水,“医院水管爆裂,严重漏水停电。我和两只猫被困在外面,需要地方安置。” “时医生?”齐修杰意外,随即敷衍地打着哈欠,“哎呀,真不巧,我在彭城出差,回不去!你找个酒店对付一晚?费用回头……” “可……”时漫刚开口,电话已被挂断。 周予透过后视镜,看着时漫瞬间铁青的脸色和紧抿着已经失去血色的唇。他强压下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现在找酒店不现实。先去我那儿,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猫也需要干燥环境。” 他收回目光,准备挂挡启动。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动作彻底僵住。 他的左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他从不离身的腕表不见了。 周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底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他甚至顾不上看时漫一眼,猛地推开车门,再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外面倾盆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浇透,但他浑然不觉。他几乎是半跪在动物医院门口那片浑浊的积水旁,借着车灯微弱的光芒,双手急切地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摸索着,修长的手指不顾污浊,一遍遍划过地面的砖缝,搅动着浑浊的水流,仔细搜寻着那块腕表。 那块银色的腕表,表盘边缘带着一道细微划痕,是五年前时漫在他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分手时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这块表。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它从未离开过他的手腕,是那段感情唯一留下的沉默的见证。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四肢全身,却比不上心头那巨大的恐慌。他一遍遍地摸索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沉重的懊悔和灭顶般的恐惧。 他不能失去它。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灌进来。时漫看着暴雨中那个不顾一切跪在积水里疯狂寻找的背影,雨水勾勒出他紧绷到颤抖的肩背线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空空的手腕上。那个位置她太熟悉了,她曾亲手将这作为礼物的手表戴在他的手腕上。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袭来,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握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黑色外套,指尖用力到泛白。冰冷的雨水混着更复杂的情绪,是一种难以置信还带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滋味。 这种滋味无声地漫过心堤,将她彻底淹没。 他竟然还戴着它? 第3章 清汤面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肆虐。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周予的视线,砸在脸上生疼。 周予跪在浑浊冰冷的积水里,双手不顾一切地在泥泞中摸索着。时间像是被人按下了慢速键,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沉重的下坠感。指尖被碎石和冰冷刺得麻木,就在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指尖触到了一抹熟悉又冰冷的金属物品。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泥水中捞起。 车灯昏黄的光线下,那块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腕表,在灯下显得十分狼狈不堪。表盘上那层坚固的玻璃,赫然裂开一道狰狞的深痕,像一张破碎的蛛网。表带连接处被生生扯断,皮质的边缘翻卷磨损,沾满了污泥。 周予的心揪紧了,他几乎是颤抖着,用手指胡乱擦去表盘背面的污迹,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字母缩写,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清晰深刻。 还好刻痕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情意浓时,少女眼中盛满星光,将这块腕表戴在他腕上,那时的她是真的相信也真的期待过他们的以后。 可现在…… 周予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冰冷刺骨。他分不清脸上肆意流下来的是拍打在他脸上的雨滴,还是眼底再也无法抑制的热泪。 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后怕,让他握着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回到车上,雨水顺着发梢、裤管不断滴落,在真皮座椅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一只拿着纸巾的手,无声地递到他面前。 时漫紧抿着苍白的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昏黄的车内灯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那双望向他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周予依稀看见一丝连时漫都未曾察觉的,停留在她眼底的波澜。 周予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扬了扬手中那块伤痕累累的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苍白:“戴习惯了,突然没了不自在。” 解释得如此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时漫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道刺眼的裂痕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她迅速别开脸,望向窗外模糊的雨景,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周予最脆弱的地方:“丢了就丢了。它本该在五年前就和你一起彻底丢了的。” “……” 周予握着表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捏得泛白。那块冰冷的金属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他猛地将腕表丢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和他一样,在逃避着他不愿接受的现实。 “先送你回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猛地发动了车子。 时漫疲惫地倚在后座靠背上,一张尖瘦的侧脸对着窗外。皮皮不知何时跳到了她腿上,安静地蹭了蹭她的手臂,然后蜷缩起来,慢条斯理地舔舐着半干的毛发。 当车子终于驶入地下车库停稳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安静下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 时漫推开车门,雨后清冽又带着浓重湿意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周予抱起两只安分不少的猫,走到她身边。见她望着电梯方向有些出神,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不认识路了?” 时漫抿了抿唇,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刺,凭着记忆,一步一步走向那熟悉又陌生的电梯厅。 电梯门光洁如镜,映出两人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身影。时漫站在按键前,指尖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周予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僵硬的背影上,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电梯厅里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嘲弄:“怎么?不好意思按?” 时漫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股狠劲戳在“22”的数字上。 电梯平稳上升。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只有两人身上滴落的水珠敲打着地面,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块被随意丢在副驾上的破表,再次被他放在衣服口袋里,无声地散发着沉重的存在。 电梯门打开,22楼到了。 时漫跟在周予身后走出电梯,站在那扇熟悉的深灰色防盗门前,脚步如同生了根,再也挪不动分毫。 周予没有催促,只是侧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低声道:“密码锁的密码没改。”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他这是什么意思?五年了,留着旧密码,留着这块破表,留着这间公寓,他究竟想证明什么? 时漫赌气似的上前一步,指尖带着泄愤的力道,飞快地按下了那串同样刻在她记忆深处的数字,门锁应声而开。 她几乎是用力地推开了门。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室内的一切。 时漫站在门口,整个人僵在原地,双脚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眼前的景象,熟悉得让她心头发颤,也陌生得让她眼眶发酸。 公寓里的布局、装潢、甚至细微的摆设几乎和她五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那盏她挑的水晶吊灯,那组她喜欢的米白色布艺沙发,墙上那幅她心血来潮买下的抽象画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向她宣告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念不忘。 眼前的所有,都在向她证明着时光在这里停滞了五年。 她有些狼狈地脱下脚上湿透的高跟鞋,下意识地弯腰,右手伸向鞋柜深处。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位置。 指尖触到的,是一双和她记忆中那双情侣拖鞋同款的女式拖鞋,旁边,赫然摆放着属于周予的男款。 “新买的,”周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强调,“没人穿过。” 他放下怀里的两只猫。 皮皮和蓝猫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溜烟钻进了沙发底下,只留下两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时漫没有回应,沉默地换上那双带着沉重过去的新拖鞋。柔软的鞋底踩在熟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痛得她一步也走不动。 身后周予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沉甸甸的情绪:“你当时从这里搬走,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被你扔掉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后来,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想把那些一模一样的东西找回来,费了不少功夫。” 时漫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她脱下身上那件周予的黑色外套,随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想摆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周予跟了上来,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漫漫……”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柔和恳求。 时漫猛地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暖意,只有清晰的界限和冰冷的拒绝:“周予,我们已经分手了。” “……” 周予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暗色。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而是转身走向客房。片刻后,他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走了出来。 纯棉的女士家居服,柔软的浅灰色,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甚至尺码都分毫不差。 “去洗个热水澡吧。” 他将衣物轻轻放在沙发上时漫触手可及的地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我去煮点东西。储物柜里有猫粮和新的猫砂盆,你等下给它们弄好。”说完,他没有再看时漫的反应,径直走向了厨房。 时漫的视线,却牢牢地钉在沙发上那套衣物上。 崭新的布料,熟悉的款式,精准的尺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与荒谬,还夹杂着一丝隐秘痛楚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这间公寓像一间精心打造的满是过去一切的囚笼,将她牢牢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空旷的客厅里搜寻,最终定格在厨房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上。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专注的轮廓,锅里升腾起白色的水汽,氤氲出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五年了。 从她决绝地收拾东西,踏出这间公寓,也离开他的世界那一刻起,这种来自于他让她心安的温存,便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抽离了。 她后来经历的所有温暖,似乎都带着隔靴搔痒的距离感,唯有他给予的,曾直抵灵魂深处。 时漫攥紧了手中的衣物,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掐断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软弱。 她转身走进浴室。 热水倾泻而下,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也试图模糊她纷乱如麻的心绪。滚烫的水流冲刷着肌肤,却像隔着一层坚冰,暖意始终无法渗透那早已凉透的心底。 她伸手去拿沐浴露,指尖却在触到瓶身的瞬间猛地顿住:是她五年前在这里时最常用的牌子。 一股强烈的酸楚糅杂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她扶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到底执着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点细微末节都不放过? 带着一身洗不净的疲惫和更深的迷惘,时漫穿着那身贴合她尺码又无比熟悉的灰色家居服走出浴室。 水汽氤氲中,她看到周予已经坐在了岛台前。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静静地放在她常坐的位置。 她原本在浴室里艰难修筑起的心防,在看到那碗面升腾的热气时,无声地爬上了细密如蛛网的裂纹。 动摇,再次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周予抬眸,深邃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灼烫,好像要穿透那层柔软的布料,在她身上烙下印记,烫出一个窥探她内心的窟窿。 时漫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镇定地耸了耸肩,挪动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到岛台旁坐下。 清汤寡水,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袅袅热气散发着最朴素却最诱人的香气。眼前这温馨到近乎刺眼的一幕,无声地诉说着过去,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结痂的旧伤。 周予漠然地站起身,解开腰间那条略显突兀的围裙,那似乎也是她曾经买回来的款式。他没有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只留下一句平淡无波,却字字砸在她心上的话语: “清汤面,亲手做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从前你最喜欢吃的。” 说完,他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咔哒。”门锁应声落下。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掩盖了外面世界所有的声音,也放大了时漫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胃部传来熟悉的阵阵抽痛感。她抬手用力按了按,终于还是向现实妥协,拿起了筷子。 面条入口的瞬间,那股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味蕾,他的手艺真的没变。 依旧是那看似简单却恰到好处的咸鲜,汤底清澈却回味悠长。即便是最普通的清汤面,他也能赋予它让人食欲大开的魔力。 这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萦绕在舌尖的味道,跨越了五年的时光鸿沟,再次真实地跳跃在她的口中。 隔了太久,久到她以为早已遗忘,却在重逢的瞬间被唤醒得如此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 第4章 狂犬病 淋浴声戛然而止。 浴室门被拉开,带着腾腾水汽的周予走了出来。他只随意套了件宽松的家居裤,光着精壮的上身,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热水将他冷白的皮肤蒸腾出淡淡的绯红,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没入腰间的布料。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沐浴后的清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侵略性。 时漫的呼吸微微一滞,握着筷子的指尖收紧,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她假装被面汤的热气熏到了眼睛。 “还吃得惯?”周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微低的头顶。 “凑合。”时漫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惯有的嘴硬。 周予的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向茶水柜,倒了杯温水,重重地放在她面前的岛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凑合?”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嘲弄,“凑合也比某些人整天靠那些垃圾外卖续命强得多。” 这句带着明显关切却又无比刺耳的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时漫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她丢下这句,转身就要朝客房冲去。 然而,脚步刚迈出,一只滚烫、带着湿意和强大力量的手臂猛地从身后箍住了她的腰。 时漫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被拖拽进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里。 “放开我!周予你混蛋!”时漫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推搡着他的胸膛,指甲甚至在不经意间划出了几道红痕,她拼命想要拉开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 周予的眉头死死拧紧,如同解不开的死结。他紧紧箍着她纤细的腰肢,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贲张,语气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不解,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时漫,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抵触我?抵触到连一丝靠近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时漫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越是挣脱,他禁锢的臂弯收得越紧,那力道勒得她肋骨生疼,几乎喘不过气。一直压抑在她心头的委屈以及被强行撕开伪装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她带着哭腔嘶喊,声音破碎不堪,“周予,我说过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早在五年前,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一刀两断了!彻底完了,你听不懂吗?” 她拼尽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周予的身体猛地一僵。 箍着她的力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颓然地松开了。 下一秒,在时漫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向来骄傲的男人被彻底击垮了所有的伪装和坚持,单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挫败,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他仰望着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的无力感: “时漫……”他低唤着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你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用最冰冷坚硬的外壳,裹着一颗我怎么也捂不热的心。”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泪湿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颓然落下。 “五年了。我试过无数次,用尽所有力气想要靠近你,拥抱你,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更深的伤口和更冷的冰。” “告诉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他的声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那样卑微地仰望着她。 她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却也是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寒冷冰山。 “够了。” 时漫的声音像淬了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随即又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松开。 “周予,”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泛着红,却像蒙了一层冰雾,映着头顶冰冷灰白的白炽灯光,没有一丝暖意,“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你回头,只要你求和,我就一定要原谅你?一定要回到你身边?” 她的质问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空气里,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凉得透彻,如同这没有温度的光线,一片死寂。 时漫飞快地抬手,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滑落的湿润。 坦然地拿起放下?她做不到。 横亘在她和周予之间的,何止是五年?那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是无法愈合的伤疤,是整整十二年。 周予这个名字,早已刻进了她生命近四分之一的年轮里,如何能轻易抹去?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无声对抗。 最终,周予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一点点沉寂下去,化为一片沉寂的暗海。 他认输般地垂下了眼睫。 “时间不早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转身替她打开了客房的门,暖黄的灯光流泻出来,与他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早些休息,晚安。” 他顿了顿,那句“晚安”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漫没有回应,径直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声响落下,一扇门一堵墙将两人彻底隔绝。 周予站在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向储物柜,拿出崭新的猫粮和猫砂盆,动作机械地布置好。他抓了一把猫粮放在碗里,朝躲在沙发角落,警惕地炸着毛的皮皮招了招手:“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嘶鸣。皮皮猛的弓着背猛扑过来,尖利的爪子带着风声,狠狠划过周予伸出的手臂。 “嘶。” 周予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几道清晰的血痕迅速渗出血珠。 皮皮一击得手,立刻又缩回桌子底下,黑暗中,那双圆溜溜的金色瞳孔闪烁着警惕和敌意,死死盯着他。 客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时漫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周予捂着流血的手臂半跪在地上,地上撒着猫粮,而肇事者皮皮正躲在桌底,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怎么了?”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但看到现场,心里已明白大半。她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抓住周予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快,去洗手间用肥皂水冲洗!” 周予被她拉着起身,看着手臂上不算深但仍在渗血的抓痕,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没事,小伤口而已。”他试图活动一下手臂,牵扯到伤口的疼痛让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什么叫没事?”时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她抬头瞪着他,眼底是真切的焦急,“这是狂犬病,处理不好会出大事的。”她几乎是半推半拉地把他拽进了浴室。 “我得了狂犬病我也不会咬你的。”周予还在嘴贫。 时漫没有搭理他,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下,又挤了一大坨洗手液,在周予的手臂上用力揉搓出丰富的泡沫。她的动作有些急,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拂过周予的脸颊和脖颈。刚洗过吹干的发丝带着些许微凉的触感,混合着她身上沐浴后淡淡的馨香,像羽毛轻轻搔刮着皮肤,又像火星落入干燥的草原。 周予的身体瞬间绷紧,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手臂上的刺痛似乎被另一种更陌生汹涌的燥热感取代,无声地在小腹处点燃了一簇火苗。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冲……冲得差不多了,得去医院打疫苗。” “嗯。”时漫关掉水龙头,扯过干净的毛巾,动作麻利地擦干他手臂上的水渍,眼神专注,眉头紧锁。看着她为自己如此紧张忙碌的模样,周予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又开始悄悄冒头。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时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快速穿上,又拿起车钥匙。 “我来开吧。”周予披了件外衣,伸手想去拿她手里的钥匙,深夜开车,他不放心。 时漫没说话,只是侧过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疏离和拒绝,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周予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默默地收了回去。 地下车库空旷而安静。 时漫坐进驾驶座,熟练地发动引擎。周予坐在副驾驶,看着她在昏暗中专注操控方向盘的侧脸,流畅的起步和精准的转向,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分开的这些年,连开车这种曾经需要他手把手教的事情,她也早已驾轻就熟。时间,终究在他们之间刻下了太多陌生的痕迹。 车子一路疾驰,划破深夜的寂静,停在蒲城人民医院急诊门口。 时漫拿着周予的手机,轻车熟路地在自助机上挂号、缴费,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无数遍。她领着周予来到注射留观室,等待值班医生处理伤口和注射疫苗。 等一切处理妥当,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时漫疲惫地靠在冰凉的休息椅上,抬手用力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她的手机进水报废,到现在还没法联系小助理宋婷婷和那只蓝猫的主人。 一堆烦心事涌上心头。 周予在留观室里坐着,另一位值班医生走过来,对时漫详细交代注意事项:“女士您好。患者伤口属于三级暴露,好在你们前期处理得很及时规范,情况不算太严重。回去后注意忌口,一周内严禁饮酒,避免剧烈运动,按时来注射后续疫苗。” “好的,谢谢医生。”时漫点头应下,神情认真。 接近凌晨三点,两人才走出医院。冰冷的夜风一吹,疲惫感更甚。 周予从时漫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她:“明天,不,今天白天,记得签收一下快递。” 时漫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手机不是进水了?给你买了个新的,先用着。”周予的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时漫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眉头微蹙:“不用。” “就当是你欠我的。”周予抢在她说完之前,飞快地补充道,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最怕欠人情,最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是他。用“欠”来定义,反而能让她更容易接受。 果然,时漫张了张嘴,那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两人在凌晨清冷的医院门口又僵持了片刻。 终于,周予听到一声细若蚊呐的低语,几乎被夜风吹散:“谢谢。” 周予的嘴角,在夜色掩映下,终于再也压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点小小的因她一句感谢而升腾起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手臂的疼痛和凌晨的寒意。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我们回家。” 第5章 为什么 时漫是被一阵急促又带着点不耐烦的敲门声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挣扎着从客房的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挪到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门外是穿着工装的快递员。 “您好,时漫女士是吧?您的快递,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时漫迷迷糊糊地接过笔,在快递单上潦草地划下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麻烦您了。” “不客气,祝您生活愉快。”快递员礼貌回应,门被轻轻带上。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抱着盒子走回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岛台上摆着的早餐。 一碗还氤氲着热气的白粥,旁边放着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两个剥好的水煮蛋。食物的香气在安静的空气里弥漫,带着一种无声的妥帖。 周予已经出门了。 这个认知让时漫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却又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拆开快递盒。 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手机,和她之前用的型号一致。她动作麻利地拆掉包装,开机,激活,插上自己那张泡过水的电话卡。 屏幕亮起,信号恢复。她第一时间拨通了宋婷婷的电话。 “婷婷,今天医院水管爆了还在抢修,休息一天,不用过来了。” “哇,谢谢漫漫姐!爱你哦!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啦!”电话那端传来宋婷婷元气十足的欢呼,随即被挂断。 时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她起身,拿起桌上的猫粮袋,给皮皮空了的小碗续上粮。 皮皮迈着细碎的步子蹭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金色的圆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歉意,像是在为昨晚的误伤赔罪。 “没事了,皮皮。”时漫心软了软,揉了揉它软乎乎的头。 皮皮这才安心地低头吃起来。 角落里,那只蓝猫依旧警惕地缩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时漫叹了口气,又拿了个干净的碗,倒上猫粮,小心翼翼地推到沙发底下边缘。 她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走进客房。 床边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柔软的针织衫和休闲裤,尺码合身,风格也是她平时会穿的简约舒适款。她沉默地换上,套上自己的高跟鞋,拿起新手机和钥匙,出门打车直奔动物医院。 一夜暴雨洗礼后,医院门口一片狼藉。枯枝败叶混合着泥水,黏腻地贴在台阶和玻璃门上。透过玻璃门望进去,地面的大片积水已经退去,但留下清晰的水痕和满地狼藉。 时漫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指尖却触到锁孔时顿住了——门锁竟然是开着的。 她心头一跳,猛地推开门。 医院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霉味。洗手间方向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声响。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半蹲在洗手间门口,身边散落着扳手、管钳等工具。 是周予。 听到动静,周予回过头,额角沾着一点灰,手上也蹭了些油污。看到时漫,他眼神微动,站起身:“醒了?桌上的早饭吃了吗?” 时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他脚边的工具箱,又落在他沾着污渍的手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有钥匙?” “齐修杰给的。”周予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常:“水管老化太严重了,接头这里彻底崩了,修是没法修了。”他指了指地上断裂的水管接口,神情严肃,“这栋楼太老了,管道锈蚀严重,墙体也泡了水,光修修补补不行,得彻底翻新重装。” 时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那抹清晰的落寞,转身一言不发地朝药房走去,背影透着一种无声的疲惫和倔强。 周予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太了解她了,这间倾注了她全部心血的动物医院,对她而言远不止是工作场所,更是她人生中唯一的避风港湾,是她所有念想的寄托。 让她离开这里,无异于剜她的心。 他快步跟在她身后,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劝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知道你平时就住在三楼宿舍,但现在停水,管道也彻底废了,根本没法住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墙壁上因浸水而大片剥落、露出斑驳水泥的墙皮,加重了语气,“而且你看这墙皮,随时可能大面积脱落,安全隐患太大了,真不能再待了。” 他的话音刚落,目光无意间落在时漫正在书写的药单上。 几滴透明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白色的纸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药单上工整的字迹被晕染开。 时漫哭了。 她依旧低着头,保持着书写的姿势,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像一株在寒风中强撑的细草。 那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周予心慌意乱。 周予喉咙发紧,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抚平她的悲伤。然而,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单薄肩头的瞬间,猛地僵住,又颓然地收了回来。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钝痛,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会尽快出设计图和施工方案,让施工队以最快的速度进场整修。这段时间……”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时漫微微颤抖的背脊,“你收拾一下需要的东西,搬到我那边去住。整修好之前,就住我那里。” 回应他的,只有药房里压抑的沉默和药单上不断洇开的湿痕。 周予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需要空间冷静,也需要给她空间。恰好这时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接个电话。”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药房,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时漫才缓缓抬起头。 她飞快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湿意,眼圈通红,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桌上的新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按,点开租房软件。 时间紧迫,她忙不迭地筛选着。没多久,她就选了一个位置还算可以,标注拎包入住的短租公寓,租期两个月。 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直接拨通了房东的电话,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您好,我看到您发布的短租信息……对,今天就能搬……好,稍后联系。” 挂断电话,她将需要给蓝猫用的药准备好后,转过身走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周予握着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电话那头的忙音像细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和无处发泄的无力感,转身快步走回医院。 然而,当他踏进医院大门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时漫就站在门口那片狼藉的落叶旁。 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再是那身他准备的衣服。一个不算大的行李箱立在脚边,她微垂着头,晨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背脊线条,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决绝。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等车。 那个背影,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予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混合着被拒绝的难堪和更深的不解。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几个大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时漫!” 他唤她的名字,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眼睫,“为什么?”他顿了顿,艰难地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搬到我那里暂住不行吗?分手了难道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时漫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深潭下的暗流,带着一丝丝挣扎。但她很快将翻涌着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周予。”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划开两人之间那点残存的温情,“我们早就分手了,各自安好不好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浅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再这样纠缠下去,藕断丝连,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我们两个的关系更难看。” “纠缠?难看?”周予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解释,想反驳,想告诉她这根本不是纠缠。 一阵汽车鸣笛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稳稳停在路边。 时漫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利落地提起行李箱,那箱子似乎很沉,她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绷紧,但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师傅,麻烦开下后备箱。”她声音平稳地对司机说。 周予眼睁睁看着她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然后拉开后车门,弯腰坐了进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留恋。 “砰!”车门关上。 出租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轮碾过潮湿的地面,卷起几片零落的枯叶,绝尘而去。很快,那抹黄色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连同那个决绝的身影一起,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一股巨大的空茫感和冰冷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周予。 他僵立在原地,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窒息的烦闷。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烦些什么,是因为她的不听解释?还是因为面对这越来越僵又越来越远的关系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有答案。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 周予木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齐修杰”的名字。 他木然地划开接听。 “喂?周大设计师,怎么样了?那老破房子确诊了吗?是不是得大修?”齐修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打了个哈欠。 周予的目光扫过眼前这栋浸满水痕、墙皮剥落的老房子,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嗯,确诊了,必须彻底翻修。” “唉……”电话那头传来齐修杰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更多的东西,“这可是时漫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她把这地方看得比命还重。” 周予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她对这里的感情,但是现在这栋老房子的情况已经比预想的简单重新装修的结果还差,他很纠结,但又不得不这么做。 周予这样想着,一股更深的愧疚和心疼翻涌上来。 齐修杰还在继续,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说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犟,跟两头倔驴似的,当年那点破事儿,都过去五年了,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清楚的?啊?”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质问,“周予,既然你他妈还放不下她,心里还惦记着她,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你那点该死的面子,豁出去找她和好呢?光在背后搞这些深情款款,保留旧物的戏码有个屁用?人姑娘看得见吗?感受得到吗?” 齐修杰的话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在周予最痛的地方。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戳穿的狼狈让他猛地掐断了电话。 “喂?喂?!周予?卧槽你又挂我电话?”齐修杰对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气得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忍不住对着空气吐槽,“周予啊周予,就你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性,活该你现在还追不回时漫,活该你打光棍!” 第6章 谢谢你 另一边。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配套设施比较老旧小区门口。 斑驳的围墙,略显凌乱的绿化,显示着它有些年头的历史。 一个穿着略显臃肿的灰色针织开衫、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着。看到时漫拖着那个对她来说显然过于沉重的行李箱下车,妇女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朴实的笑容: “哎哟,你就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小姐吧?路上辛苦啦!”她操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时漫有些吃力地稳住行李箱,脸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点了点头,气息有些不稳:“是,您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区名字,绿洲小区。 “我姓宋,宋春华,街坊邻居都叫我宋姨,你也这么叫我就行。”宋春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落在时漫那个大箱子上,“这箱子可真沉,来来来,房子就在前面一号楼,不远,我带你过去。” 时漫感激地点点头,手臂的酸痛感让她几乎提不起力气。宋春华见状,热情地想帮忙搭把手,但时漫婉拒了,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跟在后面。 小区整体配套设施虽然有些落后,但好在还是有电梯的。电梯停在六楼时,时漫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她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宋春华拿出一个叮当作响、挂着好几个钥匙的钥匙串,熟练地找到了其中一把,打开了房门。 “来,时小姐,进来看看。房子旧是旧了点,但我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保证你住得舒服!”宋春华侧身让时漫进去。 时漫放下沉重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快速扫视了一圈。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墙壁刷得还算洁白,家具是那种老式的实木款,但确实如宋春华所说,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家电不多,一台双门冰箱,一台新的洗衣机,厨房灶具齐全。虽然简陋,但确实符合“拎包入住”的描述,透着一股过日子的烟火气。 她走到窗边看了看采光,又检查了卫生间的水龙头和马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紧闭的对门602室。 “宋姨,”时漫指了指对面,“那户有人住吗?” 宋春华摆摆手:“哦,对面啊,空了好些年头了,一直没人住,门锁都生锈了吧估计。你放心吧,这边就你一户,清净得很。” 听到这个回答,时漫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她不再犹豫,拿出手机:“宋姨,租金我现在转给您。合同……” “合同我都准备好了。”宋春华立刻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式两份打印好的合同和一支笔。 时漫快速浏览了一遍条款,确认无误后,在乙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宋春华笑眯眯地将其中一份合同和一把沉甸甸的铜钥匙交到她手里。 “好了时小姐,以后这就是你的小家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收拾。”宋春华说完,便乐呵呵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时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环顾着这个陌生却将成为她临时避风港的小空间,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夹杂着尘埃落定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她没有给自己太多喘息的时间。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她开始动手打扫。虽然宋姨收拾过,但她还是习惯性地重新擦拭桌椅,拖洗地板,整理床铺。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细小的灰尘在透过窗户的光柱里飞舞。 等时漫将一切都收拾得勉强像个家的样子,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中午十二点。 她累得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她拿出新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线上超市APP,快速地勾选了毛巾、牙刷、洗漱用品、简单的厨具,以及最重要的猫粮、猫砂盆、猫砂,买了一堆东西后,结算,付款。 看着手机页面显示的“预计下午送达”的提示,她才稍稍安心。 短暂的休息后,她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 她得去周予的公寓把皮皮和那只寄养的蓝猫接回来。 那里终究不是她和它们的归处。 再次踏入周予公寓的家门时,时漫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失序。 门锁一声轻响,她推开门。 暖黄的灯光下,周予正端坐在岛台旁。餐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还冒着丝丝热气。 显然,他早已算准了时间。 四目猝然相对。 空气凝固了一瞬。 时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个装着两只猫的航空箱,指关节微微泛白。她迅速垂下眼睫,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周予十指交叠放在桌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笃定她会回来的自信。 时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了那绷得有些僵硬的肩膀,声音刻意放得平淡无波:“我来接它们。” 她指了指脚边的航空箱,语气疏离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周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纠缠,也没有质问,只是微微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陪我吃完这顿午饭再走。” 时漫微微一怔。 她预想过他的挽留,他的追问,甚至他的愤怒,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句简单直接的陪他吃顿饭的请求。 短暂的失神间,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感如流星般划过心尖,快得让她自己都心惊。 她在难过什么?她和他早就结束了。 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时漫没有拒绝。 她将沉重的航空箱放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弯腰换上了那双情侣拖鞋后,径直走向洗手间洗手。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指尖,也试图冷却她那颗躁动的心。 等她擦干手,坐到周予对面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充斥着尴尬的安静。这是分手五年后,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坐在同一张餐桌前。 桌上的菜无一不是她曾经的最爱:糖醋小排,清炒时蔬,还有一小碗炖得奶白的鱼汤。 若在从前,她肯定是高兴地抱着他,然后夸赞着他手艺的厉害。可此刻,这些熟悉的香气和画面,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起来的甜蜜又酸楚的过往血淋淋地翻搅出来。 周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进她面前的碗里。他的目光落在她尖瘦的下巴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多吃点,分开这些年,是不是都没好好吃过饭?” 时漫没有看他,也没有拒绝那块鱼肉。她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埋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像是在完成什么被迫执行的任务一样呆滞。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皮皮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踩着小碎步跑到时漫脚边,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小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周予的目光落在皮皮身上,像是找到了打破沉默的契机,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又夹杂着淡淡的酸涩:“这只奶牛猫真是,你不在的时候,它躲我跟躲瘟神似的,连个影子都抓不着。你一回来,它就自己冒出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它眼里心里,只认你一个主人。” 时漫终于抬起了头,清冷的眸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予的心微微一沉。 他听到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有带着距离感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 周予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餐桌上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皮皮满足的呼噜声,更衬得气氛无比尴尬。 时漫完全不受影响,她只简单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碗里的米饭还剩下一大半,那块鱼肉也只被动了一点点。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筷。背对着周予,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把冰冷的尺子,丈量着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我吃完了,你慢用。我先带它们走了。” 周予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任何挽留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沉默地坐着,任由她将碗筷放进水槽。 时漫走到玄关,打开航空箱,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将皮皮和那只依旧有些胆怯的蓝猫抱了进去,拉好拉链。她背上猫包,那重量让她微微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稳。 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她停顿了几秒钟,周遭的空气再次凝固。 最终,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门板,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谢谢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脆利落地带上。那声音不大,却狠狠砸在周予的心上,彻底斩断了屋内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偌大的公寓,瞬间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满桌渐渐冷却的菜肴。 周予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久久未动。半晌,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极其缓慢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想要摆脱这窒息的氛围。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眼神却空洞无比。 沉思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齐修杰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震耳欲聋的电音还有电话那端人群的尖叫欢呼猝不及防的传入他的耳中,随之一起来的还有齐修杰明显喝高了的大嗓门:“喂?周大设计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点儿你不抓紧时间哄你家那位冰山大美人,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是不是需要兄弟我传授点恋爱秘籍啊?” 背景里还能听到他正搂着人调笑的模糊声音。 周予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强压下挂断电话的冲动,声音冷得像冰渣,直切主题:“帮我查件事。时漫租了房子,我要知道地址。” “哈?”齐修杰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背景音乐似乎被他推远了点,但依旧吵闹,“不是吧哥?老房子都成水帘洞危房了,你居然真让她自己跑出去租房了?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这么好的同居培养感情的机会你都能放过?”齐修杰简直要被他直男的迷之操作气到吐血。 “她执意要走。”周予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齐修杰恨铁不成钢的哀嚎:“行行行行,算你厉害。周予,我真是服了你了,等着,我给你打听。”他像是认命了,又带着点咬牙切齿的调侃,“不过我可告诉你,等你小子真能把人追回来,你俩结婚那天,主桌,必须给我留主桌,我要坐你爸旁边。” “知道了。”周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等着消息吧。”齐修杰没好气地吼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周予缓缓放下手臂。他站在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一道孤寂的剪影。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眸深处。 第7章 承重墙 这一夜,周予的书房成了供他短暂停歇的孤岛。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他书桌上的台灯固执地亮着,在墙壁上投下他孤寂而专注的身影。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屏幕保护程序早已休眠,此刻定格着一张被刻意放大的照片,那是高一入学不久后的秋游合影。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熨帖工整的校服,身姿挺拔却僵硬得像块木头,面对镜头时眼神躲闪,表情呆滞,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显得无比勉强。 那是周予第一次和女生合影,而站在他身侧的少女——时漫,则像一束闯入黑白胶片里的阳光。她歪着头,朝着镜头比了个俏皮的手势,笑得毫无阴霾,明艳得几乎灼伤屏幕外凝视的眼睛。 这张被时光封存的画面,成了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最渴望回到的片段。 回忆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来。 那年高一,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 周予的名字高悬榜首,班主任依照成绩重新排座。就这样,那个如同夏日骄阳般耀眼夺目的女孩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位女同桌。 她的数学不好,对着复杂的公式愁眉苦脸,但语文和英语却好得令人侧目,作文本上飞扬的文字常常被当作范文。而周予恰恰相反,数学是他的最拿手的科目,语文和英语却是需要攻克的堡垒。 时漫的存在,就像一株肆意生长在周予只有黑白灰三色世界里的红玫瑰。她热烈、鲜活、带着不管不顾的明媚,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就那么蛮横又不讲道理地烙印在了少年贫瘠的心田上,让他彻底沉沦,无可自拔。 “周予,”她总喜欢在课间托着腮,歪头打量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狡黠的笑意,“你不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吗?尤其是你皱眉思考的时候。” 每每这时,少年白皙的耳廓便会迅速染上绯红,他慌乱地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并不排斥她这样直白的评价,甚至,一种自私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滋生,他贪婪地渴望,这份独一无二的夸赞只能属于她时漫一人。 明艳活泼的少女似乎总能轻易洞察他的羞赧,并以此为乐,不将他逗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便不肯善罢甘休。那些泛黄灿烂的回忆成了周予黑白世界里唯一且浓墨重彩的底色。 冰凉的威士忌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辛辣的灼烧感,却丝毫未能驱散周予脑海中愈发清晰的影像和心口那钝刀割肉般的疼痛,困意被强行压制,酒精反而让神经更加亢奋而疼痛。 时漫,我的世界里只能有你,也仅仅有你。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寂静的深夜里反复回响。 凌晨一点,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打破了书房的死寂。是齐修杰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绿洲小区,一号楼601室。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抚平了周予心中翻腾的焦躁与不安。他猛地攥紧手机,这串地址,成了摆在他面前通向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灰蒙蒙的鱼肚白。周予终于从书桌前站起身,活动着僵硬酸痛的脖颈。一夜未眠,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浓重的青色沉淀在眼睑下方,下巴也冒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废的疲惫。 当他目光落回电脑屏幕上那张几乎绘制完成的房屋装修平面设计图时,眼底却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满意。那是他耗尽一夜心血,为她的动物医院量身打造的蓝图。 晨光熹微中,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陆晖的电话,声音因熬夜而沙哑:“陆晖,帮我找个房子。绿洲小区,最好在一号楼,越快越好。” 电话那端的陆晖显然愣住了,语气充满困惑:“老大?绿洲小区?那个地段……您不是……”他想不通,周予在蒲城明明坐拥顶级地段的大平层,为何突然要去租一个老旧小区的房子? “照做。”周予的声音不容置疑,斩断了所有疑问。 临近上午九点,陆晖的电话回了过来,语气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老大,绿洲小区一号楼602室正在招租,房东说可以随时看房签合同,您看……” “602?”周予的嘴角几乎在瞬间就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驱散了脸上的阴霾与疲惫。他果断打断陆晖,“不用看了,立刻联系房东签合同,租金不是问题,我今天就要拿到钥匙。” “那动物医院那边?”陆晖小心翼翼地确认,“施工队还按原计划过去打包吗?” “图纸我发你邮箱了。你先带人去把所有物品打包好,联系好运输车辆待命。我晚点亲自过去。”周予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当周予驱车再次来到宠康动物医院门口时,眼前的场景让他脚步一顿。 施工队的人已经开始忙碌,打包箱堆在门口,工具车停在路边。而在这片略显混乱的环境里,时漫冷着一张脸直直地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睑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场。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愤怒的火焰和破碎的绝望。 “周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你凭什么?谁给你的权利让人把医院的东西都打包?你要把它们送去哪里?为什么从头到尾,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 巨大的委屈和被剥夺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周予一夜未眠的疲惫感被她的质问瞬间点燃,又被强行压下。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钝痛蔓延。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我和齐先生沟通过了。这栋房子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必须彻底重装。打包是为了保护物品安全。” “重装?”时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低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周予,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栋房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重装它等同于在挖我的心。” 周予强迫自己迎视她控诉的目光,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气,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剖析着现实,也像在剖析他们之间死结的根源:“时漫,你该学会向前看了。就是这些旧的已经腐朽的东西,像枷锁一样一直困着你,所以你才这么多年始终在原地踏步,裹足不前。” “向前看?”时漫的眉心狠狠一跳,像被毒蜂蜇了一下。她无法相信如此冰冷的言语从她曾经视作她全世界的人嘴里说出来,这比任何陌生人的指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周予的右眉眉骨那里,一道约莫一公分长的、已经褪成淡淡肉色的疤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曾经那样深刻的伤口,如今也只剩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那么,他们之间,是否也终将被时间冲刷得面目全非,消磨殆尽?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包裹住了她。她低下头,嘴角扯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冷笑,像是在嘲笑他的清醒,更像是在嘲笑自己可悲的执着。 周予无视她眼中的绝望和嘲讽,他不敢再看。 他迅速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将里面的设计图纸和一份打印好的合同递到她面前,连贯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这是新的设计图纸,还有施工合同。”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房子结构需要调整,承重墙部分拆除,水电线路全部更换重铺。” 时漫颤抖着手接过那叠沉重的文件。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图纸上,只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图纸上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圈出了一楼大厅那面厚重的承重墙,旁边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冰冷的黑体字:拆除。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承重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周予,“你要拆承重墙?周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房子的根骨,拆了它,这房子就彻底毁了。你这根本不是在重装,你这是要把它彻底推倒。” 图纸在她手中簌簌作响,像极了她现在摇摇欲坠的心。 她颤抖着翻开那份合同,首页上,“甲方:周予,乙方:宠康动物医院时漫”的字样,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甲方乙方……多么讽刺又生分的称谓。重逢不过短短几日,他们竟已站到了这样冰冷的、利益分明的对立面。 周予看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碎裂的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嘴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如同最终宣判,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停业半月。拆承重墙。”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空旷狼藉的大厅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停业半月?拆承重墙?”时漫重复着他的话,像是要确认这荒谬的现实。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他看似冷静决绝的目光,眼底最后一点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凛冽刺骨的寒意和悲怆。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周予: “周予,你告诉我,你要拆的,究竟是承重墙,”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恨不得穿透他的灵魂,“还是我最后一点念想?” 施工队的嘈杂声似乎瞬间远去。两人之间,只剩下无声又激烈的情绪在疯狂撕扯碰撞。周予在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质问,那目光几乎要将他凌迟。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痛楚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解释。他避开她绝望的视线,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标记,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医院的新址我已经在找了。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让施工队把东西搬过去,立刻就能恢复营业。”他试图给出解决方案,转移焦点。 “至于这面墙,”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专业的理由说服她,也说服自己,“墙底的主下水管老化严重,已经无法修补,必须拆除更换。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时漫,语气放柔和了几分,还带有想要抓住最后一丝信任的急切,“时漫,你相信我,承重墙拆了,我们可以重新建。用更坚固的材料,更好的结构成它不会消失的,医院会变得更好。” “重新建?”时漫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眼中的寒意更甚,“周予,有些东西拆了,就再也建不回来了。就像,”她的话戛然而止,后面未尽的字眼如同实质的利刃,悬在两人之间。 她死死攥着那份冰冷的合同和图纸,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挺直了那单薄却无比倔强的背脊,快步冲出了这片即将被拆毁的属于她过去的废墟。 徒留周予一人,僵立在原地,面对着那张标注着“拆除”的图纸,隔着这张纸,周予也看到了自己那颗被她彻底拒之门外即将被拆除的心。 第8章 新邻居 宠康动物医院最终还是按照那份合同上写的一样,进入了为期半月的停业期。 那只蓝猫的主人因临时紧急出差,特意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地将小家伙托付给了时漫照料。时漫没有推辞,小小的公寓里,便又多了一只蓝灰色身影。 午后,阳光透过不甚洁净的老式玻璃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漫盘腿坐在有些硌人的旧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商铺租赁信息。她眉心微蹙,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试图在这片信息的海洋里,为她的动物医院寻觅一个合适的新家。 就在她凝神之际。 “哐当!咚咚!滋——!” 一阵毫无规律的噪音猛地从隔壁炸开,像是金属重物砸落地面,又像是电钻在疯狂啃噬墙壁,尖锐刺耳,毫无预兆地撕碎了房间里的宁静。 “喵呜——” 原本蜷在窗台阳光下打盹的皮皮瞬间炸毛,像颗黑白炮弹般弹射起来,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恐,尾巴炸得像根鸡毛掸子,在狭小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窜跳,发出不安的低吼。连那只躲在沙发底下的蓝猫,也探出了半个脑袋,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时漫被这噪音惊得心脏猛地一跳,烦躁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上心头。她蹙紧眉头,放下电脑,走到门前,踮起脚尖凑近猫眼。 狭窄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对门602敞开着,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材壮硕的搬家工人正费力地抬着一个用防尘布包裹着的物件进进出出,脚步声沉重,看不到房东口中那位“不像没房子住”的租客身影。 房东不是说对面空了许久吗?怎么这么快就租出去了?时漫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噪音搅得心烦意乱。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放弃了探究,回到沙发上,试图重新集中精神,却被那持续不断的叮叮当当搅得头昏脑涨。 下午三点左右,门铃突然响起,是宋婷婷拎着一大袋水果和零食来了。 “漫漫姐!我来啦,给你补充点能量!”宋婷婷活力满满地挤进门,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目光却贼溜溜地往对门瞟,“哎,漫漫姐,你家对门搬来了新邻居啊?动静可真不小。” “嗯,应该是吧。”时漫接过袋子,语气平淡,显然对这位制造噪音的新邻居没什么好感。 宋婷婷却瞬间来了精神,一双杏眼亮晶晶的,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她凑近时漫,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花痴:“漫漫姐,你是不知道,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在楼梯转角瞥到一个背影,我的天!绝了!宽肩!窄腰!腿长感觉有两米八!那身材比例,那走路的范儿……啧啧啧,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绝对是我的天菜理想型!”她双手捧着脸,一副陶醉的模样。 时漫:“……” 她无奈地瞥了宋婷婷一眼,对这个颜控晚期的小助理彻底无语。 宋婷婷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拆开一包薯片,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一边拿着逗猫棒逗弄被噪音吓得精神紧张的皮皮和依旧怯生生的蓝猫。“漫漫姐,说真的,等你有机会,帮我问问那位帅哥邻居要个联系方式呗?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收起你那副花痴脸,好好干活吧你。”时漫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将话题强行拉回正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正好你来了,帮我参谋参谋新址。这次不能再将就了。” 宋婷婷这才正经起来,盘着腿,掰着手指头数:“硬件设施必须齐全,水电网络都要最好的,通风要好。面积嘛……至少要比原来大三分之一,不然施展不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中央空调。夏天毛孩子们和我们都需要凉爽啊。”她一脸憧憬。 时漫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电脑触摸板上滑动,心里默默按照宋婷婷提出的“高标准”飞快地计算着。在蒲城,符合这种条件的临街商铺……月租恐怕直奔五万。而眼下医院的盈利状况,扣除各项成本和人员工资,每个月能维持收支平衡已属不易,哪还有余力承担如此高昂的租金?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胸口,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头疼。 宋婷婷又叽叽喳喳地陪她聊了一会儿天,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她一走,隔壁那恼人的装修噪音掐准了时间点,再次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电钻声、敲击声此起彼伏。 时漫被吵得心烦意乱,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烦躁地翻找出抽屉里的一副旧耳塞,用力塞进耳朵里。瞬间,世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隔膜,只剩下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嗡鸣。她瘫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终于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净。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老旧的小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门铃再次响起。 时漫打开门,是房东宋春华。她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大号购物袋,里面塞满了东西:崭新的毛巾、牙刷、香皂、洗碗海绵、一包抽纸,甚至还有一小瓶洗洁精和一袋洗衣粉。 “小漫啊,刚搬来,怕你缺些零碎东西,给你送点过来,暖个房。”宋春华笑呵呵地把袋子递过来,脸上是朴实的热情。 时漫心头一暖,连忙接过来,连声道谢:“宋姨,您太客气了。这,这真是太及时了,谢谢您!”这些东西看似普通,却恰恰是她匆忙搬家时忽略或没来得及添置的日常必需品,实实在在地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客气啥!”宋春华摆摆手,笑容满面,“我这不两套房子都顺利租出去了嘛,心里头高兴。省得我隔三差五就得跑过来打扫空屋子,省心省力。”她显然心情极好,话匣子也打开了,“说起来啊,对门那位租客可真是爽快人,大晚上的,一个电话打过来,问都没多问几句,直接就让我过去签合同了,租金二话不说就付了好几个月。看他那穿着打扮,谈吐气质,真不像缺房子住的人,也不知道为啥就相中这老小区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还不忘叮嘱,“你们都是新搬来的邻居,以后互相照应着点哈。” 时漫微笑着点头应下:“嗯,好的宋姨,您放心。”送走房东,她关上房门。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602室房门。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悄然浮上心头,似乎每次她这边一开门,对门那恼人的装修噪音就会诡异地戛然而止?甚至连门都会迅速关上。 这是巧合吗?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无谓的联想,大概是装修工人正好休息或者换地方作业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漫抽空去了几次正在翻修中的动物医院旧址。 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被高高的绿色施工围挡严密地包裹起来,孤零零地矗立在依旧繁华的街角,显得格格不入,落寞又苍凉。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建材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站在围挡外,透过缝隙向内张望。只一眼,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大厅里,那面承载着无数记忆的承重墙,如今已被拆除了大半,裸露的钢筋像狰狞的骨骼,支棱在断壁残垣之间,破碎的砖块和水泥碎块散落一地。整个空间满目疮痍,只剩下断壁残垣诉说着过往。 时漫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冰凉。 她来了几次,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施工队的负责人张兵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到她,搓着手解释道:“时医生,您来啦?周工他最近好像接了个挺急的新项目,特别忙,这几天都没空过来监工,这边都交给我盯着呢,您放心,一定按图纸保质保量完成。” 时漫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失落。 自从那天清晨在医院门口不欢而散,将那份冰冷的合同和图纸塞给她之后,周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怅然回到绿洲小区,电梯缓缓上升至六楼。 刚走到自家601门口,时漫的脚步顿住了。 门前的空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饱满新鲜的水果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果篮的提手上,贴着一张简洁的白色便利贴。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沉稳的气度: 近日乔迁,装修嘈杂,多有打扰,深感抱歉。小小心意,聊表歉意。—— Y 右下方的署名,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字母:Y。 时漫弯腰拿起果篮,指尖拂过那张便利贴。 “Y……” 她低声念出这个字母,秀气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这个新邻居,连道歉都如此简洁而疏离。 该怎么称呼他?Y先生?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莫名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第9章 我全出 经过反复权衡和苛刻的精打细算,时漫最终将动物医院的新址,定在了市南区一片尚算热闹商圈的地段。 月租金三万元,几乎是她咬着牙能承受的极限。这笔支出,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对未来本就忐忑的心上。 挑了一个难得晴朗的日子,时漫联系了宋婷婷帮忙去新址那边监督设备摆放和物品整理,自己则抽身再次前往了那个正在翻修的老房子。 老房子被绿色围挡包裹着,像一个沉默的茧。 空气中飘散着水泥粉尘和切割木材的味道。时漫站在围挡外,心情复杂。恰在此时,时漫的手机响起,是刚从彭城回来不久的齐修杰。 “时医生,总算空出时间了。修缮费用的事情,我们碰个头细聊?就在医院旁边那家咖啡厅如何?下午三点?”齐修杰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轻松。 “好的,齐先生。”时漫应下,心中已做好了据理力争、甚至可能需要分期支付巨额费用的准备。 下午三点,时漫准时踏入咖啡厅。 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原木桌椅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齐修杰,以及他旁边那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周予。 时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瞬间蹙起。她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直接略过周予,落在齐修杰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齐先生,我们讨论的是医院旧址的修缮费用问题,为什么……” 她刻意停顿,眼神终于扫向周予,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质疑,“一定要叫上周先生?” 齐修杰像是早料到她有此一问,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时医生,这个嘛……毕竟周予,”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周予,硬着头皮改口补充道,“毕竟,周先生他是这次整体改造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和设计师,很多具体的项目开支、材料费用,都需要他这边确认和解释。费用问题,和他一起商讨会更清楚、更有效率,对吧?” 他说完,又忍不住悄悄瞪了周予一眼,心里疯狂吐槽:为了你们两个别扭精,我这演技都快赶上影帝了。 周予似乎没接收到齐修杰的眼神控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姿态闲适。服务员正好端来三杯咖啡,他极其自然地拿起其中一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拿铁,稳稳地推到了时漫面前。 杯碟相碰,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微微倾身,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直直看向时漫,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明显的揶揄: “时小姐,看来你是真的很不欢迎我?” 时漫被他这近乎挑衅的态度刺了一下,心头火起,却又碍于场合不能发作。 她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过头,对着齐修杰扯出一个极其标准的职业假笑,声音刻意放得温和:“齐先生考虑得非常周全,是我思虑不周了。有周先生这位专业人士在场把关,自然是好的。” 那“周先生”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冰珠子砸在桌面上。 齐修杰只觉得坐在这两人中间,空气都变得稀薄诡异,无形的电流噼啪作响。他恨不得立刻完成使命逃离这修罗场。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身旁那两道无声交锋的视线,正色道:“那我们就开始吧。关于这栋老房子的修缮费用……” 他顿了顿,目光在时漫紧绷的脸上和周予看似平静的侧脸上扫过:“这栋房子,确实有些年头了,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历史。不过地段确实没得挑,加上之前的维护……嗯,还算过得去,所以一直保留着。”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虽然,时小姐你是这栋房子一开始也是感情最深的主人,但法律意义上,五年前,它就已经属于我了。因为……”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看向时漫,“你当时是为了给母亲治病筹钱,才将它出售抵债的。” 时漫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本淡忘的伤痛如今再次被人猝不及防的提起,她的心也随之一阵绞痛。 齐修杰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所以,基于产权归属和我作为房东应尽的维护责任,尤其是我之前确实没太把这老房子的隐患当回事。这次的彻底翻新费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刻意显得轻松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全部由我来承担。” “咳咳咳……” 时漫刚喝了一小口试图平复心情的咖啡,瞬间呛进了气管,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 周予本能的抬起手想去帮她顺顺气,可理智终究胜过冲动,他压下了抬到一半的手。 时漫并未留意到周予抬起又放下的手,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齐修杰,声音因为咳嗽而沙哑变形:“您说什么?您来承担?全部?” 这跟她预想中需要掏空积蓄,还要费一番口舌之争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是的,时小姐。” 齐修杰努力维持着慷慨大方的表情,心里却有点发虚,眼角余光瞥见周予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才稍稍定心,“当初我买下它,就是看中它的位置。租给你之后,我这房东当得确实有点失职,很多该修该补的都没及时处理,才导致这次问题一起出现。所以,这笔翻修费,理应由我出,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这……” 时漫彻底语塞,巨大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回脑海。 五年前,医院冰冷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命垂危,急需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医药费。那时还在上学的她,面对这巨额的催款单,如同面对无法逾越的天堑。父母离异多年,这栋承载了她所有童年温暖的老房子,是母女俩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财产。 一边是至亲的生命,一边是灵魂的归处,她站在命运的悬崖边,被撕裂,无从选择。 而当时的她刚刚和周予分手不久,顷刻之间,她连唯一供她依靠的臂膀也没有了。再加上母亲重病,她几乎一直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最后,时漫心如刀割地将房子挂上了中介。挂牌没几天,一个叫齐修杰的年轻男人出现了。他没有像其他买家一样拼命压价,反而在原价基础上,主动加了三分之一,他只有一个附加条件:见见房子的原主人。 病床上,母亲昏迷不醒。时漫带着满身疲惫和绝望去见了齐修杰。谈话间,她无法掩饰对这栋房子的不舍,每一砖每一瓦都浸满了回忆。齐修杰静静地听着,最后提出了一个改变她轨迹的条件:房子他买了,但会立刻回租给她,她只需要像以前一样,按月支付租金即可。 这一租,就是五年。 五年来,房租奇迹般地始终维持着最初的一万元,从未上涨一分。 在时漫眼中,齐修杰一直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明明年纪相仿,却花巨资买下房子却不住;明明身为房东,却从未提出过任何苛刻要求,甚至房租都低得不可思议,像极了一种无声的庇护。 后来,母亲还是走了。她用卖房剩下的那笔钱,加上自己拼命打工的积蓄,在这栋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艰难地撑起了“宠康动物医院”。日子清贫,却也安稳地走过了五年光阴。 她一直以为,是命运的怜悯让她保住了这个“家”。 直到此刻,齐修杰轻描淡写地说出要承担巨额翻修费,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在现实里并不合常理的细节,才如同拼图碎片般,在她心中隐隐浮现,指向一个她从未深究过的谜团。 她思绪逐渐回拢,余光瞥向了一旁淡定自若的周予。 心头徘徊着一个逐渐清晰明了的答案,可她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张口问出当年的真相。 “时小姐?” 齐修杰的话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漫瞬间清醒过来。 齐修杰又重复了一遍:“费用我全出,你看怎么样?” 时漫只好应下,齐修杰的一番话真是如久旱逢甘霖,让她本就紧张的钱包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那就麻烦齐先生了。”时漫一时间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旁的周予忍不住冷笑着开了口:“齐先生真是慷慨大方,我看,时小姐对你感动的快要以身相许了。” 言语中的讥讽如锥子一般,字字落在她的心上刺痛着她。 齐修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叫骂:死周予,老子替你出面还不是不想让你孤独终老,你倒好,在这阴阳怪气起来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狗东西。 第10章 Y先生 夜色如墨,路灯昏黄的光晕在老旧的小区路面上拖出时漫长而疲惫的影子。她拎着打包回来的简餐,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601门口时,她的脚步微顿。 一个素净的牛皮纸袋安静地立在门边,叠得工整的封口,就这么静静地在那里等着她。时漫蹲下身,指尖触到袋子略带凉意的表面,一张浅米色的便利贴贴在袋口,熟悉的遒劲字迹映入眼帘: 近期多有打扰,一点心意请收下。——Y 依旧是那个简洁的署名。时漫的心尖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 这位“Y先生”,似乎有种不动声色的体贴,总能在她生活细微的缝隙处,恰到好处地递来一点支撑。 她拎起袋子,推门而入。 公寓里弥漫着皮皮身上熟悉的暖烘烘气味。奶牛猫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凑上来,柔软的尾巴缠绕上她的脚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沙发上,那只蓝猫则慵懒地掀开眼皮,投来一瞥矜持又带着点好奇的目光。 时漫将袋子放在玄关柜上,打开查看。里面是几样她还没来得及添置的生活小物: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茶包,一套柔软的厨房清洁海绵,还有一小罐她常用的护手霜牌子。东西并不贵重,却精准地戳中了日常所需。这份细致入微的礼物,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松弛。 她蹲下身,揉了揉皮皮毛茸茸的脑袋,正要将东西收进储物柜—— “轰隆隆——” 隔壁602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耳的电钻声,如同巨兽在墙体内部疯狂啃噬,瞬间撕裂了公寓内刚刚营造出的片刻安宁。 皮皮惊得“嗷呜”一声,瞬间炸毛,像颗受惊的炮弹般弹射到沙发底下。蓝猫也警惕地竖起耳朵,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 时漫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这噪音浇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烦躁。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刷”地拉开房门,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径直走到602门前。 “砰砰砰!” 她抬手用力敲击着厚重的门板,指关节叩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的噪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判断门外的动静。 时漫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加大力度。 “叮铃铃——” 搁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猝然响起急促的铃声,穿透了门外的寂静。 她蹙紧眉头,无奈地收回手,转身快步回到601,“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隔壁再次响起的噪音。 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犹豫了一瞬,指尖划过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熟悉又低沉的还带着刻意压制却依旧能轻易拨动她心弦的声音,顺着听筒清晰地传来: “漫漫。” 是周予。 这一声旧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激起千层涟漪,搅乱了所有强装的平静。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刻意筑起的寒冷。 她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语调回应:“周先生。” 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将电话那头试图拉近的距离感狠狠推开,也将她心底翻涌的酸楚死死摁住。 电话那端陷入更深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压抑而沉重。空气仿佛凝固在电波的两端。 时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她不愿再陷入这种无言的煎熬,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清冷:“周先生应该是打错电话了。这么晚了,就不打扰周先生休息了。再见。” “漫漫!” 周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和痛楚,像是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当初……当初我和你分手,你一直想要一个原因。我现在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 时漫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轻轻扯动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闻的嘲讽: “周予,”她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你说我该向前看了,不该被旧的事物困住自己,裹步不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玄关那袋“Y先生”送来的东西上,眼神有些空茫,像是穿透了时光的尘埃,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 “过去我是很执着于要一个答案。不为别的,只是想给我自己,给我那整整十二年的青春,一个交代,一个埋葬它的理由。”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可是周予,现在我不需要了。” 因为我想拼命留住的人,最终都离开了我。母亲是,你也是。 这句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轰鸣,化作滚烫的液体汹涌地漫上眼眶。她猛地咬住下唇,不让哽咽泄露分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决绝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瞬间切断了所有联系,也切断了她强撑的堤坝。 手机无力地从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时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压抑了一整晚、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泪水,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襟。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客厅里,皮皮不知何时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湿润冰凉的鼻尖轻轻触碰她颤抖的手背,发出细弱的带着安慰的“喵呜”声。 过了许久,汹涌的泪意才渐渐平息。时漫抹去脸上的湿痕,撑着发麻的腿站起身。她需要做点什么,转移这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情绪。 她走进狭小的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给猫咪准备的鸡胸肉。 暖黄的灯光下,她低头专注地处理着食材。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皮皮安静地趴在她脚边,毛茸茸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脚踝,传递着无声的依恋和慰藉。 看着皮皮依赖的模样,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被撬开一道缝隙。 她想起了奶糖。那只橘白相间的狸花猫,柔软得像一团云,温顺又亲人。那只橘白猫是时漫在大学宿舍楼下捡到的,那时它才巴掌大,冻得瑟瑟发抖。 为了养它,她和周予在校外租了那个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 周予很喜欢它,给它取名叫奶糖。他说,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像奶糖一样甜。小小的公寓里,因为一只猫,充满了烟火气和细碎的温暖。奶糖在他们的呵护下,渐渐长成一只圆滚滚、毛色油亮的大猫。 那时多好啊。她曾天真地以为,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直到那个毕业季的夏天,周予平静地告诉她,他要回周家了。彭城的周家,那个名字她曾在财经杂志上惊鸿一瞥过的企业。她才知道,原来她仰望了十二年的少年,一直站在她无法企及的云端。他所谓的“普通家境”,不过是少年叛逆时的一场逃离。 巨大的阶级鸿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对未来的所有幻想。自卑和不安如同藤蔓缠绕上心脏。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该主动放手。 然而,没等她理清思绪,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周予在她大三那年,毫无征兆地提出了分手。无论她如何追问、哭求,他都只是沉默,眼神复杂而痛苦,却始终紧闭双唇,不肯吐露一个字。 那个雨夜,她拖着行李箱,像个逃兵一样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甚至狠心留下了她最爱的奶糖。她怕看到它,会想起所有无法挽回的甜蜜。 她也是和周予分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起住的那个公寓并不是周予租的,而是周予在蒲城名下的房产。 她只恨自己太过单纯,他不过一个大四的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租下这么豪华的公寓。 分手后不久,周予便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人间蒸发。 紧接着,便是母亲病重的噩耗……巨额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垮了她…… …… 她和周予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五年的时光,是整整十二年的青春错付,是骤然撕裂的阶级鸿沟,是母亲离世时她孤立无援的绝望深渊,是那只被她遗弃在过去的、名叫奶糖的猫……太多太多无法跨越的沟壑,早已将“可能”二字碾得粉碎。 时漫将切好的鸡胸肉分装进两个猫碗。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回忆的阴霾。 她收拾好厨余垃圾,套上外套,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公寓的门。 走廊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 就在门打开的刹那,时漫的脚步和呼吸同时凝固了。 几步之遥,602室的门口,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周予。 他似乎正要开门,听到动静猛地转身。四目猝然相对,空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死寂的尴尬和无声的惊涛骇浪。 时漫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他手中紧握的没来得及插入锁孔的钥匙,那枚602室的钥匙。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线索还有所有的巧合,恰到好处的便利贴礼物、精准的生活用品、她开门时隔壁戛然而止的噪音就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这一刻被残酷地拼凑完整。 一股被愚弄、被窥探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时漫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周予,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 “居住在602的人是你?” 她颤抖着肩,忽然她又想起那个经常给她送东西的“Y先生”,她错愕地看向他,署名的“Y”,不就是他名字中的“予”吗? 她真是太愚蠢了,这么明显的细节她都没能反应过来。她还深陷在这甜蜜伪装的陷阱中,以为自己再次遇到了“心软的神”。而这“心软的神”却是几年前伤她最深的周予。 猝不及防地被撞破,周予脸上的惊愕和慌乱无处遁形。他下意识地想将拿着钥匙的手藏到身后,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更加坐实了一切。 在时漫冰冷刺骨又带着质问的目光下,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掩饰。他挺直了背脊,迎向她的视线,眼神复杂难辨,有被撞破的狼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他沉默着,无声地默认了这个事实。 走廊的灯光,冰冷地笼罩着这对曾经最亲密、如今却隔着千山万水的男女。 秘密揭开的这一刻,没有释然,只有更深的难堪和汹涌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在无声蔓延。 “漫漫,你听我解释……” “周予,捉弄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时漫直勾勾地盯着他,眼角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苦笑了几声,涩然开口:“我好不容易重归于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