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是真大佬,就我真废物?》 第 1章 只要半炷香 老头子说只要爬上去就能看到真正的仙门。 姜惊蛰第一次站在山脚下时曾拍着胸口大放厥词:“半炷香,只要半炷香,我就能走个来回!” 然后他风雨无阻爬了整整三年,从十五岁爬到十八岁。 愣是没爬上去...... 此时夜色将临。 一轮玄月悄然挂起,清凉山上浓雾弥漫。 姜惊蛰站在浓雾中,看着仅剩的五道石阶,感受到骨头缝里传来的痛楚和身上泛起的密集血珠,脑子想再前一步,身子却极力拒绝,只好无奈一叹。 “师兄,拉我一把!” 话音未落,只见浓雾中悄然垂下一根竹竿。 竹竿上拴着根麻绳,精准无误地套住他的脖子,像条死狗一样把他拽了上去。 山顶浓雾里坐着一个青衣书生。 书生眉眼温和,身前摆着一方棋盘,含笑看着被汗水浸透衣衫的姜惊蛰:“小师弟今天多走了半步,了不起!” 那笑容真挚的叫人看不出半点嘲讽。 好似多走半步当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说完书生转头继续盯着棋盘。 仿佛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棋局更值得他感兴趣的东西。 此时棋盘上纵横交织。 黑子和白子呈现出无限循环的提子局面。 姜惊蛰没记错的话,三年前和大师兄第一次相见这棋局就已经是这副模样,落子再多也不过无限循环而已,长生劫已成,根本就是无解之局。 大师兄对着这无解之局看了三年。 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劲儿。 “大师兄,你这棋盘看了三年一子不落,有意思吗?” 书生反问道:“那你登山三年,日复一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一样,我不登山会死人的.....” 姜惊蛰自嘲一笑,爬到书生对面的青石上坐下。 吹着清冷夜风,看着浓雾尽头孤零零的几座茅屋。 姜惊蛰眼神也渐渐变得寂寥起来。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或者说不全是。 那年他用全副身家买了全息头盔,谁能想到头盔漏电,他直接原地飞升,等再睁开眼,灵魂便来了这陌生世界。 没系统没开挂,也没拥有无敌圣体。 地狱开局,刚睁眼就在刀光剑影的死人堆里。 好不容易活下来,却也只能东躲西藏,几度差点儿饿死。 直到三年前被老头带回平安镇。 本以为时来运转从此踏上修行路,一路高歌踏入九境陆地神仙,出任掌教迎娶仙女走上人生巅峰。 谁曾想三年过去,别说九境,他甚至连仙门都爬不上去。 所谓九境。 便是指一境凡胎、二境开窍、三境搬山、四境苦海、五境龙门、六境金身、七境神游、八境逍遥、止境陆地仙。 他勤勤恳恳如履薄冰修行三年。 大概或许勉强算个一境凡胎? 追忆良久。 姜惊蛰有些失落地问道:"大师兄,你说我真能修行么?” 书生头也不回只顾盯着他的棋盘。 “不知道啊。” “三年,整整三年,你知道...” 姜惊蛰声音陡然拔高。 忽然又似乎想到什么,憋屈地泄了气。 低声幽幽道:“整整三年,我一直在凡胎境苦熬,你说老头子会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其实他根本就不懂修行?" 感受到姜惊蛰快要溢出来的失落。 书生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挤出个温和笑容。 “小师弟莫急,修行这种事,老师大概还是懂的。” 说完他又匆匆看向棋盘,拈起一枚白子,考虑落在何处。 仿佛只一瞬的转眼这三年未曾动过的棋局就会生出前所未有的巨变。 “李青山!!!” 姜惊蛰终于被书生敷衍态度激怒,一脸幽怨:“身为大师兄,你就不能稍微认真一些?信不信我让小师姐掀了你这棋盘!!!” 书生闻言,回忆起某些不好的过往,下意识便要起身遁走。 立刻又觉不太礼貌,向姜惊蛰递出个温和笑容。 “小师弟不要难过,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可修行,你能坚持三年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夜深了,师兄也该回去下棋了。 小师弟也早些歇息,妖妖...就别放出来了!” 说完他匆匆行礼。 熟稔将棋盘护在怀中,风似的向茅屋跑去。 顺手关上漏风的大门,将姜惊蛰幽怨目光挡在门外。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等姜惊蛰回过神来,山顶哪里还有大师兄的影子。 只剩下阵阵似同嘲笑的呜呜风声..... ....... 清都山上有一座院子。 斜歪着立在风里的篱笆将院子围在里面,就像一堵漏风的墙。 院门的青石板前趴着一条烂牙的老黄狗。 老黄狗毛发稀疏,许是年久没有梳理,一块一块地结成了团。 它眼睛浑浊,蒙了一层薄雾,懒洋洋地眯着,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姜惊蛰,龇开嘴露出满口烂牙,又很快垂下,仿佛连抬眼的力气都懒得使。 这就是清都山的全部。 相比起别的修仙宗门。 清都山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院子。 所以姜惊蛰才会怀疑自己被忽悠,那个贪吃小气爱吹牛的老头子,其实根本不懂修行。 此时一间叫挂着【慎独】竹片的茅屋里。 落荒而逃的大师兄哪里还有半点儿狼狈模样,其青衫落拓,束手而立,向虚无处行弟子之礼。 “老师,弟子求见!” 话音落下,只见茅屋里那盏烛火忽然无风自动。 随后虚空泛起涟漪,弥漫的烛烟徐徐勾勒成一个老者身影。 那老者并不算高大,胡子花白、穿着旧袄,头上插着一根断簪,左手拎着个烤糊的鸡腿,右手提着一杆烟枪正飘着青烟。 如果有修行者看到这等景象,恐怕会惊得无以复加。 阴神远游,映照虚空。 这至少是一尊七境神游宗师才有的手段。 老头子翘腿坐在虚空,略微埋怨地看了书生一眼。 “小山啊,为师好不容易混进那破庙,又好不容易偷走老和尚养的鸡,你这一嗓子,差点儿让为师被发那老和尚发现知不知道?” 书生不语,只是一味行礼。 直到老头子脸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他才轻声开口道:“老师,小师弟道心不稳,似生了心魔。 最重要的是他体内元气堆砌如山。 如再不开窍,恐怕最多一年就要把他撑爆,老师可寻到了解法?” 老头子嗤笑一声。 “他都无法修行,生哪门子的心魔?” “再说为师只是活得久了些,又不是无所不知,哪里知道怎么办?” 书生闻言,第一次皱起眉头,轻声问道:“三教秘藏如海,道藏何止三千,竟都无一部可供他修行之法么?” “藏书楼的书我已经翻遍了,他的资质,前无古人。” 老头子砸吧吸了一口旱烟,幽幽感叹道:“为师活了这么多年,属实没见过如你小师弟这般...这般资质顽固之人!” 说到这里,老头子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书生身上:“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看来这些年你在棋盘上也看到了些东西,终于不再只看顾身前一尺了!” “弟子并未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小师弟很不错。” 书生眉眼温和,轻声说道:“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大阵压制之下,即便是已开辟苦海的修行者稍有不慎都会身死道消,他肉体凡胎却能风雨无阻登山,无数次游走生死之间,从未退后半步。 弟子看了他三年。 知道他这三年经历了些什么。 所以弟子认为他有资格站在这里,小白和妖妖也这么认为!” “小白痴和妖妖也觉得他不错?” 老头子眉眼微挑,有些得意,旋即又无奈说道:“那小家伙经脉俱废,长生桥断,按理说早死了,偏生活蹦乱跳到现在,阴魂又诡异的紧,是有些秘密在身上的,前路如大雾遮山,我看不清!” 书生眉头再次皱起:“连老师也看不清?” 老头子冷笑道:“老子又不是钦天监那些术士,怎么可能看得清?” 旋即似乎觉得烦躁。 老头子拂袖一挥,将手中鸡腿放在桌上。 青烟凝聚的道身消散开来,只剩悠悠余音:“既然大道如雾遮山,那就让他下山去。 ” “下山去?” 书生微微一怔。 看着老师留在桌上的那只金黄鸡腿沉默不语。 许久后才喃喃自语:“老师是让小师弟代清都山行走天下,和那几个不可知之地的妖孽天才争锋?” “老师...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第 2章 今晚吃火锅 始终觉得不妥,又不敢再打扰老头子,只好推门而出,向后山悬崖走去。 他觉得这事儿至少应该听听师弟师妹的意见。 小师弟虽然很奇怪,毕竟无法修行,下山和那几个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争锋不能说胜算不大,只能说生机全无... 万年前人族和妖族一战。 打得九州陆沉,山河破碎,四分五裂,修行者死如坠雨、血如大瀑、天下缟素。 厮杀到最后。 妖族十二王座皆死尽,人族陆地仙尽化雨。 直到三教祖师共持日月,接引星河,将妖族共主白泽镇压,又打造人族长城,将残余妖族驱逐到北境苦寒之地,这扬战斗才最终停歇。 三教理所当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万年过去。 三教已是庞然大物,几乎不在人间显化。 成了那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 修行界所谓一寺二观三书院,不入红尘便是仙,就是这般由来。 然而他们也并非彻底于人间隔绝,据说每隔百年都会有三教弟子行走于天下。 而从不可知地走出的弟子,无不是天下间最惊艳绝世的天骄。 清都山一座区区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几间破茅屋的小山头,李青山却理所当然认为姜惊蛰下山便要和三教行走争锋。 如果让外面那些修行者听见恐怕会笑掉大牙。 这和井底蛙抬头见天上月,便不知死活地想要争一争谁更大更圆有什么区别? 白池没有笑。 他站在悬崖边,白衣猎猎,剑眉微皱,恭谨而疑惑地问道:“让小师弟行走天下,师兄是觉有什么不妥?” “倒也不是。” 大师兄摇了摇头:“身为清都山关门弟子,小师弟当然可以代山门行走天下,只是他毕竟还没有学会修行。” “那就行中学。” 白池说道:“他既是我们的师弟,自然比那些废物强,既然比那些废物强,会不会修行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旧恭敬。 没有半点儿骄傲狂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可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这句话里的骄傲。 似乎就连不能修行这种问题。 在他眼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甚至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大师兄嘴角微抽,自己就多余来问他,摇头道:“你继续递剑,我观摩!” “是!” 白池恭敬应了一声。 手握本命剑【规矩】,缓缓向虚空递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半分杀气,也没有半点元气波动,歪歪斜斜,仿佛他手中握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重锤。 白池显得极为吃力,脸上甚至泛起一抹潮红。 大师兄也看得极为认真。 等到他这一剑彻底递出,更是由衷赞叹起来:“师弟剑术近道,可独处一座天下了!” 众所周知,天下剑修出北齐。 北齐剑修出剑阁。 而剑阁之主裴陌,则是天下剑修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 据说他剑术通神,已然跻身了八境,成为一尊逍遥境大宗师。 本命剑【斩仙】更是可逆斩止境陆地神仙。 天下剑修见他都得低头。 然而在大师兄口中,好似白池才是世间剑修第一人! 偏生白池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恭敬回应道:“师兄拳印无双,身前无人,可让仙人止步,我不及师兄。” ...... “啧啧......” 就在两人互相吹捧时,只见远处一瘸一拐走来一道身影。 正是夜不能寐的姜惊蛰。 他大抵果然是生了心魔,隔着老远就阴阳怪气起来:“真了不起,一个拳印通神,一个剑术绝巅,就是不知修行九境,二位在哪一境?” 此言一出。 大师兄面色如常,依旧温文尔雅。 白池却没了面对大师兄时的半点儿恭敬。 只见他剑眉微挑。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只剩下戒律森严。 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戒尺转身冷冷看向姜惊蛰:“犯山规第十二条,十七条,三十五条,自己过来领罚!” 姜惊蛰脸上的尖酸刻薄顿时一僵。 果然心魔一生,胆子也跟着长了。 竟忘记了二师兄这清冷严肃的家伙虽然剑术不行,但手里握着规矩的事? 自己靠山还没到,怎么能惹这厮? 想到这些。 他麻溜儿跑到两位师兄面前,恭敬行礼后老实实伸出两只手掌。 “请师兄责罚!” “啪——” 白池挥动戒尺,在他手掌上结结实实打了一板,姜惊蛰的手掌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惨叫声混着风声荡出老远。 于是浓雾尽头。 一个红衣小女孩儿飘了过来。 那小女孩儿头发修理的整整齐齐,在浓雾里随着风一荡一荡,就像顶着一块西瓜皮。 她眉眼青涩,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少了些灵动,甚至略有些呆滞,愚蠢的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 然而看到她的瞬间。 无论是李青山还是白池都眉头微皱。 白池更是将手中戒尺不动声色藏在身后,竟不敢再落下。 独独姜惊蛰脸上挂起一抹笑意。 因为他的靠山,清都山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个人。 小师姐妖妖! 终于来了! 妖妖从李青山和白池中间飘过,连目光都没有匀给他们半分,直直朝姜惊蛰走去,伸开手脆生生道:“饿!” 姜惊蛰也伸出通红的手掌:“痛!” 妖妖闻言,好看的眉头顿时轻轻皱起,转身看向白池,杀意骤起。 感受到杀意。 白池本就严肃的面容也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本命剑【规矩】更是发出嗡嗡剑鸣,一股压抑而肃杀的气息在虚空弥漫。 就在两道肃杀之意交织,一触即发时,大师兄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横亘两人之间:“君子不怒!” 话落,风止。 恍惚间他似变成了一座巍峨大山。 挡住了两人的目光,也压碎了肃杀压抑的气息。 姜惊蛰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大师兄为何莫名其妙开口,他只觉空气忽然有些压抑,然后瞬间又恢复了宁静。 打架不成。 妖妖轻哼了一声,便再也不理会两人。 转头看向姜惊蛰,清澈眸子里没有思考,满是对食物的渴望:“饿了!” “今晚吃火锅。” 姜惊蛰揉了揉她的西瓜皮头发,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宠溺笑了笑:“做你最爱吃的酸汤,我买了牛肉!” “好!” 李青山和白池站在风中。 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同时开口。 “我也要!” 第3章 我怀疑他是不死之身 当山上炊烟升起、铁锅里的酸汤咕噜噜翻滚起来时。 两人已经老老实实坐在小马扎上握着筷子眼巴巴等候着。 就连院子门口的老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叼了个小马扎凑上来,雾蒙蒙的眼睛里全是对吃食儿的渴望,两只前腿搭在小马扎上,老神自在。 待蘸碟和配菜都准备齐。 姜惊蛰一声令下。 一片片雪花般的肥牛被丢入了锅中。 翻腾一下便消失不见。 姜惊蛰回过神想去捞时,牛肉卷已经出现在他们肚子里去了。 三人一狗持筷如飞,疯狂炫肉,根本不带停的。 炫肉的间隙,大师兄李青山取出一根烤的金黄的鸡腿丢給姜惊蛰:“老师专门给你烤的鸡腿。” “老头子死哪去了?还记得他有个弟子呢!” 姜惊蛰随意接过鸡腿,撕下一块肉咬下,不能说好吃,只能说毒不死人,果然是老头子的手艺,又菜又爱玩,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鸡。 这五年来。 老头子经常离家出走去山下打秋风,时常寄些野味给他补身体。 诸如清炖王八、水煮蛇羹、炭烤小鸟、还有些不知名野果子。 虽然味道一般,而且后遗症挺大。 但好歹吃了真能补身子。 所以他虽然怀疑老头子根本就不会修行,纯粹只是想坑他的拜师钱,却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死磕这九百九十九道石阶。 一只鸡腿啃完。 姜惊蛰随手将鸡骨头丢给老黄,正准备继续涮牛肉卷,忽觉身子有些燥热,而且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嗯?”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火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三人一狗忙着涮火锅,根本没人搭理他。 “你们没感觉到吗?” 依旧没人搭理他。 下一刻。 他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冒起了白烟,手掌通红,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随着他呼吸,鼻中喷出一道炙热火焰。 然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淦,是烧鸡!” 姜惊蛰直挺挺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老黄狗叼起昏厥的姜惊蛰走到崖边,挑了个风水宝地,抬起一脚将他踹下了悬崖。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咦,他今晚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李青山看着跌落悬崖的姜惊蛰,感叹道:“有时候我在想,小师弟到底是不是人,即便是千年前雷音寺天下行走,拥有无漏金身佛体的无相,在他这年纪恐怕也没这么变态的肉身。 每次从这么高的山丢下去他第二天居然又能生龙活虎地爬上来,实在匪夷所思。” 白池也看着悬崖处,幽幽开口道:“其实,我想过杀死他......” 此言一出。 两道目光骤然落在他身上。 李青山面露不解。 而妖妖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却变得格外危险。 一股子肃杀之意在她身上弥漫,虚空中更是浮现出无数黑色符箓,杀意犹如实质,如同一把把隔绝天地的 刀。 白池持筷的手微僵。 顶着杀意将锅里最后一筷牛肉放进自己的碗里,裹满蘸汁后慢条斯理吃下:“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不死之身!” 李青山脸色微黑。 "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试的么?" “所以我放弃了!” 白池目光看向妖妖,面无表情道:“我不信你没想过。” 李青山疑惑转头。 却见妖妖不语,只是一味涮肉。 李青山:“......” 老黄狗蹲在小马扎上美滋滋啃着姜惊蛰送它的鸡骨头。 听到三人的对话。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安。 狐疑地向悬崖下看了一眼。 又觉得不可能。 心想都踢下去这么多次了。 哪里会出意外。 第二天那小子肯定什么也记不起来的。 于是继续美滋滋啃起骨头来。 ...... 姜惊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人追杀,逼到了一处悬崖。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 忽然变成了一只燃烧的鸟,然后被一条狗从悬崖踹了下去。 等他醒来看到身边的景象才发现竟不是梦。 他真的掉下了悬崖。 而且居然在困龙渊里睡了一夜。 回忆起昨夜的细节,姜惊蛰气的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平时对老黄狗这么好,鸡屁股和骨头都留给了它,它竟如此狠心。 “老黄,你好得狠。” “小爷今晚吃狗肉——” 姜惊蛰抬头看着云雾缭绕的清都山,没考虑为什么从这么高的悬崖掉下来自己还活着,只觉得老黄狗欺人太甚! 此时日头渐起,阳光穿透云雾落在困龙渊中,没有让困龙渊变得明媚,反而更显阴森。 仿佛这渊底竟没有尽头。 古老相传。 万年前人族长城还未筑时,人族和妖族共处一座天下。 清都山曾出过一头蛟龙,它为祸一方,占据了最好的山水福地,三教修士多次对围杀都失败,直到后来它走江,淹没了中州十二座城池。 惹得一尊止境陆地仙出手,将之镇压在这方深潭中。 这才有了困龙渊。 而平安镇风雨桥廊下悬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据说就是用来镇压蛟龙的斩龙剑。 对于这个传说。 姜惊蛰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毕竟清都山这矮山头、加上这方圆不过三丈的小池子,哪里会有那么蠢的蛟龙会选这鬼地方走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吃得太少。 姜惊蛰饿的难受。 一头饿扎进困龙渊深处准备捉条鱼炖汤喝,结果他下潜了一丈多,只觉黑不隆冬,深不见底,根本没有半点活物的影子! 只好放弃。 爬上岸边洗了冷水澡,又放了个水,这才心满意足地裹着粗布麻衣向安平镇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困龙渊深处,一双漆黑竖瞳正缓缓睁开,冷漠追随随着他的背影,原本平静的池水更是在湖底疯狂搅动起来。 仿佛有某个恐怖大妖正在复苏。 然而就在搅动的池水渐渐弥漫到湖面时,却见隐匿在悬崖石壁上一条漆黑铁链骤然泛起金光,如同一道长鞭向渊底挥去。 “嗷——” 困龙渊响起一道凄厉哀嚎,宛若龙吟。 那道黑色锁链再挥。 哀嚎声戛然而止。 猩红鲜血渐渐弥漫在困龙渊。 与此同时。 青衫落拓的李青山忽然出现在岸边。 只见他面色温和。 一手握住煞气滔天的铁链,一手握着棋子。 目光落在渊底,柔声细语道:“叫那么大声,打扰到别人多不礼貌!” 第4章 姜家来人 穿过困龙渊那条狭道,复行数十步,再越过一座竹林,便到了风雨廊桥。 “见过公子。” 刚踏上风雨廊桥,就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壮汉堵在路口。 壮汉生着一双浓眉。 眉峰如刀,斜飞入鬓,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肌肉虬结。 身上那件粗布短衫撑得紧绷,仿佛随时会裂开。 他站在风雨廊桥上,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如果丢进战扬稍加磨砺,这壮汉绝对算得上是一员铁血将军! 可此他站在那里却显得格外文静。 就连问候都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别人。 见到壮汉,姜惊蛰神色微讶,沉默片刻后才摇头道:“先回去再说。” 壮汉姓北,名小静。 姜惊蛰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怀疑过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也怀疑过这貌似憨厚的家伙在骗他,却没怀疑过他或许真的是叫北小静。 后来姜惊蛰无数次想要为北小静换个名字,都失败告终。 这也是成了强迫症患者穿越以来唯二不做念头不通达的事。 第一是修行。 第二就是给北小静改个名字。 可惜这两件事儿,姜惊蛰一样都没干成。 北小静可以为他去死,却死也不会为他改名字! 六年前姜惊蛰在死人堆里苏醒。 初来乍到,所遇皆恶人。 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奋而杀人,当他用那把刀用力砍下山贼的脑袋,粘稠血液顺着他指缝滴在地上那一瞬,他终于彻底认清了穿越的事实。 也是在那日。 他煮了一锅肉汤,带走了内敛文静不敢反抗的北小静。 之后三年。 他带着北小静辗转各地,做过乞丐,当过小偷、装过道士、卖过平安符、走过野镖、也当过山贼,终于凑齐了十二两银子,将北小静买进了奉仙城,成了一个守门戍士! 姜惊蛰本已经做好在奉仙城猥琐发育的周全计划,结果遇到老头子,被骗爬了三年山。 不过好在北小静入了奉仙城,终究是暂时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按理说北小静今日应该当值,却不知何故来了平安镇。 因为没有凭本事登上清都山,山上并没有姜惊蛰的茅屋,所以平时他都是住在山脚的平安镇。 平安镇依陵水而建,说是个镇子。 其实拢共也就一条长街,两条小巷,镇子上的百姓靠种地打渔为生,自打姜惊蛰来到镇上后,便取代了大师兄成为镇上唯一的私塾先生。 早先镇上的百姓还觉得他年纪尚浅,怕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大情愿交束脩,几扬课下来,问了家里孩子,知道他真能识几个字,也就再无异议。 三教在俗世的影响。 不比修行界逊色半分。 万年以降、世俗王朝更迭不知凡几。 三教却始终贯穿岁月长河。 佛门烟雨十二寺、道门三十六观、儒门七十二书院,哪怕是再愚昧无知的人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 能够读书又是另一回事。 小镇偏居一隅,所见不过抬头这一片天地。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去过奉仙城,他们送自家孩子来私塾也只求能够识得几个文字,数得清简单的算数罢了。 这还是因为清都山的束脩便宜,不然他们才不得干。 姜惊蛰带着北小静回到私塾后院,换了件干净布衣,又从灶台上卸下一条熏鱼,简单清洗一番,再切上两只萝卜一起丢入锅中,这才走到一旁的藤椅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对着灶前烧火的北小静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他们游荡的两年,几乎都是这样分工,姜惊蛰负责做饭、北小静负责烧火。 无论走到哪里,似乎姜惊蛰总能找到填饱肚子的吃食儿。 而且不管什么东西。 经他手煮出来都不会太难吃! 对于这一点。 无论是北小静还是山上那几个,都一致觉得十分厉害,并且大为佩服。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姜惊蛰登山三年都没能成功,却能让山上那三人一狗全部认可,并且让死宅妖妖坚定站在他身后的原因。 北小静庞大的身躯挤在灶台前,脑袋低垂着,轻声细语道:“有人在找公子,我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姜家的人,拿着公子的画像去了奉仙府衙。” “姜家的人?” 姜惊蛰半躺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从容,嘴角泛起冷笑:“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看来我不死,那老太婆死不瞑目啊!” 北幽姜家。 大周皇朝镇北王姜家。 千年前,中州大旱、赤地三年、天下动荡。 凤鸣岐山、姬氏禀苍天、奏文庙、发征讨檄文,言妖妃祸乱朝纲、残害士族、屠戮忠良、使礼乐崩坏、天降大劫。 以清君侧、除妖妃、正礼乐的名义揭竿而起。 经九年战乱。 暴君子受自刎鹿台、姬氏入主帝都长安。 大周立国、分封四王十八侯、世家门阀入朝! 就此中原易主、天下安定。 姜家因拥有一尊逍遥境大宗师,又手握三十万铁骑而受封镇北王。 原身姜惊蛰便是第五代镇北王嫡长子、正儿八经的镇北王世子、放眼整个大周,再无几人比他更高贵。 可惜的是。 他那惊才绝艳的爹死的太早。 更可惜的是。 他爹还有个同样惊才绝艳且同父异母的弟弟,姜怒虎。 于是六年前他死在北幽回京都的路上,被一伙流寇所杀,同行的镇北王妃和两尊六境金身强者也身死道消。 据说姜家怒虎闻讯震怒,当即一封奏折入京,同时调兵南下,将云梦泽流寇诛杀殆尽,鲜血染红大泽,近万人因此案受牵连! 如今六年过去。 姜惊蛰本以为他们应该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毕竟姜怒虎早已坐上镇北王之位、即便他回到北幽也掀不起风浪。 而且姜怒虎长子姜神秀拜入剑阁,成为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据说未来极有可能跻身止境陆地神仙,大道可期。 姜怒虎的地位稳如泰山,无人可撼。 没想到他们竟阴魂不散,又寻了上来。 “小惊蛰不怕,娘在......” 姜惊蛰躺在藤椅上,耳边又回荡起镇北王妃临死前的轻声低语。 那个温婉娴淑的女子,用背挡住一道道狠厉刀光,素衣染血,至死都没有松开姜惊蛰的手! 第 5 章 马踏小镇,只手夷山 “是害公子的人。” 北小静垂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 灶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半边脸映得猩红,好似戴了一张狰狞面具,看起来格外吓人,另外半边脸则隐在黑暗中,依旧温柔内秀。 姜惊蛰见北小静这副神态,如临大敌。 蓦地从藤椅上起身,双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掰到自己正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小静,抬起头来,说,我是谁。” 北小静抬起头。 只见他一只眸子猩红暴虐,另一只眸子清澈如初。 片刻后。 他那双猩红眸子渐渐退去,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你是公子。” 姜惊蛰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我是公子,那么我没有同意,你就不能生气,也不能杀人,知道吗?” 北小静声如蚊蝇。 “嗯!” 姜惊蛰扶额长叹:“腊鱼炖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带上钱,到京都有间客栈找朱二狗,给他说,当初那他提的那件事儿,我同意了!” “嗯!” 北小静从灶台上拿出七张烙饼,舀起一盆腊鱼汤递给姜惊蛰。 自己则端着一碗鱼汤蹲在灶边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 就在私塾里两人吃饼喝汤的同时。 奉仙城外的官道上,有三骑驰骋如风,卷起灰尘滚滚、打破了官道上的沉寂,惊起飞鸟无数,朝着平安镇奔袭而来。 当先一骑是个少年。 少年面容俊美、身着浅墨锦衣、锦衣袖口与领口绣着精致的暗纹,隐约可见似一个‘姜’字。 其胯下的骏马通体雪白,四蹄如飞,显然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马鞍镶嵌着金银饰物,马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他腰间悬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一颗金色元石,虽未出鞘,却隐隐透出一股锐意。 哪怕奔袭在官道上,少年依旧脊背挺拔。 顾盼之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与这边陲小镇格格不入。 少年身后的两骑皆身披寒甲、腰挂陌刀、神色肃穆、警惕地环顾四周,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约莫两个时辰后。 依水而建的小镇出现在少年眼中。 少年轻斥一声,胯下白马发出龙吟般的嘶鸣,径直闯入长安镇、身后两骑紧随其后,道路两旁的摊子被卷起的狂风掀翻。 百姓们四下躲避,鸡飞狗跳。 少年却只是嗤笑一声,纵马狂奔。 等镇上的人反应过来,他已出现在私塾外。 少年隔着私塾简陋篱笆墙看着院子里正用树枝教学生写字的姜惊蛰,抬起手中的马鞭,遥遥一指:“那就是姜惊蛰?” “正是三少爷。” 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灰衣老者。 老者牵着少年的白马,身子微微佝偻着,轻声道:“按理来说,您应该称他兄长。” “兄长?”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本公子只有一个兄长,老林,让他来见本公子。” “是,小少爷!” 灰衣老者推开私塾的简陋木门,走进院子,无视那些孩童,向蹲在地上写字的姜惊蛰躬身行礼:“三少爷,老奴奉老太君之命,来接您回家。” 老者礼数周到,语气平和。 没有半点儿逾矩,却也没有什么恭敬意味。 姜惊蛰抬头看着他,清秀面庞上泛起两个小酒窝,露出腼腆笑容:“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三少爷。” “三少爷说笑了。” 灰衣老者面无表情道:“老奴虽然年纪大了,却也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奴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姜惊蛰脸上笑容依旧,心底却有些无奈。 他认识这个老者。 姜林、镇北王府老太君的贴身侍从。 也是姜家总管、六境金身巅峰强者。 如果当初那扬暗杀是老妖婆的手笔,那么这老东西极有可能便是站在山巅冷眼旁观、确定他们死去的那道影子。 姜家找到奉仙府的时候。 姜惊蛰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躲下去。 被找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姜家来得这么快。 而且看这老东西的态度,显然如果自己不和他离开,一定会用强。 见姜惊蛰不语,老管家缓缓说道:“老太君时常念叨您,王爷也一直在找您,他们都在等着您回家。” “我也很思念他们,只是.....” 姜惊蛰面露难色,低声道:“只是我已拜入仙山修行,师门规矩重,不能轻易下山,还请姜总管转告老太君,保重好事身体,等我学成归来,一定好好孝顺她。” 姜惊蛰说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 半分不作伪。 他是真的希望那老妖婆能一直活下去。 最好活到他修行有成,活到他能正大光明杀进镇北王府。 到时候。 他一定会好好“孝顺”她! “三少爷入了仙门?” 姜林双眸微微眯起,旋即一道阴冷气息扫过姜惊蛰身体。 那道气息没有遮掩。 随意探查别人的修为,在修行界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情,更何况姜林名义上还是奴仆,此举纯属大逆不道。 然而老管家就这么做了,而且毫不掩饰! 显然在这老东西眼里。 如今的姜惊蛰,并不属于他主子范畴。 当然姜惊蛰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只是浅浅怒了一下。 “三少爷并未开窍。” 须臾后,姜林收回气息:“不知三少爷加入的是...哪座仙山?” 姜惊蛰说道:“清都山!” “清都山?” 姜林沉默片刻,在脑海中思虑良久,面无表情道:“老奴从未听说过,三少爷或许是撞见江湖骗子了,而且姜家龙象般若功得天独厚,何须借他人法?” “无知!” 姜惊蛰嗤笑道:“区区龙象般若,也敢与清都山道藏比肩,便是三教行走,见我清都山弟子也需低头,真正的不可知之地,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知晓?” 姜林面无表情看着姜惊蛰。 眼底深处的试探不知不觉散了些许。 特别是当他顺着院子里那群孩子看到风雨廊桥上那座矮矮的山头时。 原本佝偻的身子陡然变得挺直了些。 一寺二观三书院。 四朝五城六宗门! 三教之外,能够让镇北王府忌惮的还有许多,但绝不包括眼前这座一眼见底的清都山。 不需家族出手。 就他姜林一人,足以踏平此山门,拆掉其祖师堂。 姜惊蛰。 当初那展露天赋惊才绝艳的镇北王世子。 在六年前那扬暗杀中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布衣少年,不过只是被废了经脉、断了长生桥的可怜虫罢了。 念及至此。 他挺直脊梁,只觉身上骨头重了许多,含笑道:“小少爷在门外等您迎驾,老奴必须提醒您,小主子的脾气,可不太好!” 第 6章 少爷,今非昔比了 只见那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锦衣少年,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正等待着他前去觐见。 原本消失的记忆如潮水般忽然涌来。 早些年原身还是世子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两个小尾巴,那时候的姜四琅,脾气可好得佷,插科打趣,总能逗得人开怀大笑! 姜怒虎没那么重的威严,老太君更是温柔和蔼。 镇北王府一片和谐,原身见着的都是好人。 只是他爹死后。 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今就连那个跟在原身后面天天喊着三哥哥的小尾巴,此时都端着架子,等他去觐见了! 姜林见姜惊蛰不动,面无表情提醒道:“三少爷,今非昔比了,人要学会向前看,而不是活在过去。” “是啊,今非昔比了。” 姜惊蛰丢掉手中枯枝,缓缓起身,然后扬起了手掌。 “啪——” 一道清脆耳光响起。 姜惊蛰的手掌落在姜林脸上。 姜林神色一怔,眼底凶光骤生,手掌举起作势要还击。 然而姜惊蛰比他速度更快。 反手又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啪——” “今非昔比又如何,你在教本世子做事?” “是今上废了本世子的身份、还是姜氏族谱除了本世子的名?” “谁给你的狗胆,敢对本世子不敬?” 姜惊蛰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得惊心动魄,酣畅淋漓。 姜林虽是家奴,但身为镇北王府总管,除了他真正的主子,又有谁敢真的将他当成一个下人看待。 自踏入金身境后,他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姜惊蛰这些巴掌不但打在他脸上,更打在他心底,简直振聋发聩。 只见他眼底杀意汹涌,那梳拢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仿佛一根根要立起来,浑身都着青烟,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怎么,想杀人?” 迎着姜林那双要杀人的眼睛,姜惊蛰又是一个耳光落下:“还是说你要用眼神杀死本世子?” “老奴不敢。” 姜林阴狠盯着姜惊蛰,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姜惊蛰大概已经被刮了几千几万刀。 “杀又不敢杀,打又不敢打,那你在本世子面前装什么逼?” “是老奴错了!” 姜林阴毒看了姜惊蛰一眼,扬起的手掌终究是缓缓垂下,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都重新变得佝偻起来。 就在姜林身子越来越低,几乎要低入尘埃时,姜四琅终于轻声开口。 “三哥何必与一个下人计较?” 姜四琅从白马一跃而下,走进院子,呵斥了姜林一声,转身看着姜惊蛰,伸出手臂。 “三哥,这些年受苦了,小弟来接你回家!” 他脸上笑意盎然,一脸真诚。 仿佛先前要让姜惊蛰觐见的不是他。 姜惊蛰似笑非笑看着姜四琅,直到看得他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这才与他拥抱在一起:“好弟弟,三哥也等你很久了!” ...... 姜惊蛰不想与姜家有牵连。 至少在他没有学会修行,没有杀死姜怒虎的把握前,他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只是事与愿违。 他不知道姜家为什么会锲而不舍寻找他。 但他明白。 既然姜家找到了他,那他就无法再躲。 除非清都山真的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除非老头子和山上那几个家伙真的是世外高人,而且至少得是八境大宗师,且愿意为了他得罪姜家。 可这明显不可能。 就连这院子里的小家伙们都知道。 清都山上住着的几个老废宅一无是处,要不是因为识得几个字办了这私塾收点儿束脩度日,他们可能会饿死在山头,怎么可能是什么世外高人? 所以当姜林越站越高时,姜惊蛰才会毫不犹豫出手。 既然身后无人,一无所有,那还怕个什么? 毕竟姜家如果要杀他。 他表现得再低调老实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如果姜家不想杀他。 那么他就算再过分,姜林也只能乖乖受着。 事实证明。 姜家暂时不想杀他。 两个各怀鬼胎的年轻人浅浅拥抱后,很快便分开。 姜四琅打量了一番院子,手掌轻轻落在一个八岁女童头顶,看着姜惊蛰笑盈盈道:“三哥倒是好兴致,这么些年不回家,竟是隐居在此做起了先生,这些孩子真是可爱,叫人初见心喜,又见犹怜!” 此时院子里只有七个镇里的学生。 大多不过七八岁,最小的才五岁,穿得破破烂烂,而且前两天刚下过雨,刚刚他们和姜惊蛰在泥地上写字,脸上都沾了些泥巴,活脱脱像一群小乞丐,哪里谈得上半点可爱。 那小丫头被姜四琅抚住头顶,怯生生站着,动也不敢动。 她年少无知,分不出善恶。 只不知为何。 当这贵公子手掌搭在她头顶时,虽是满脸笑意,却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她头顶的不是手掌。 而是一条正吐着蛇信的毒蛇。 “一群小泥腿子罢了,比起四弟小时候差多了。” 姜惊蛰仿佛对姜四琅笑里藏刀的杀意半点儿没有察觉,将那丫头拽回自己身边,而后淡淡道:“回家去吧,今天下早课。” “噢耶!” “先生再见!”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又一板一眼行了个弟子礼,高高兴兴跑出了私塾。 很少有小孩儿喜欢上学,更何况除了那个小丫头外,其他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先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当先生家里来了亲戚,特意放了他们的假。 那小丫头跟在孩子们身后,走出门前,回头看了姜惊蛰一眼,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目光触碰到姜四琅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时,顿时浑身一颤,逃也似的飞快跑了出去。 那几个孩童刚走出私塾。 立刻就被家里的父母抓了回去。 先前还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平安镇,转瞬安静的连犬吠声都熄了,街道上更是没有半个人影。 姜四琅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看着那大门紧闭生怕惹到祸事的百姓们,嗤笑一声,幽幽道:“三哥,你看这些贱民啊,真是可笑......” 第7章 最后一次登山 他只是从心底涌起一股无力。 区区一个姜四琅,只三骑入镇,就能逼得他无路可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他都才是那个可怜又可笑的人。 或者说。 姜四琅口中所谓可怜又可笑,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后,姜四琅忽然又开口,笑盈盈道:“三哥,是在清都山修行?” 姜惊蛰闻言心下微寒。 脸上却一片平静。 他两世为人,又东躲西藏从死人堆里争出一条命来,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自嘲一笑道:“那年遭人暗杀,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长生桥却断了,闲来去山上同那读书人下野棋,打发时间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修行。” 姜四琅闻言。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风雨廊桥上的清都山。 山头矮小、半点儿元气波动也无,没有护山大阵,甚至还有条让贱民登山的石阶。 绝不可能是什么仙山福地。 这样的山头,哪怕有几个孤魂野鬼般的散修,也不过蝼蚁而已,抬手可灭。 姜惊蛰见他看着清都山不语,又笑着说道:“四弟既然有兴趣,不如随为兄一起去山上道别,正好为兄给你引荐我那大师兄,他虽不能修行,但棋艺了得,又懂书画,值得一交。” 姜四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虽然不及兄长姜神秀,没能拜入五城之一的剑阁,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龙象般若功修行到第三层,年纪轻轻便跻身了搬山境。 从来都是别人寻他结交,哪有他上赶着结交的道理。 若那书生踏入了修行,他还勉强有些兴趣。 既只是区区一介凡俗,哪有让他屈尊降贵去见一面的资格。 他本来还对清都山有几分怀疑。 此时姜惊蛰竭力相邀,他便彻底失去了探寻的兴致,摇头道:“小弟就不去了,三哥若要去道别,小弟在山下候着就是。” “如此....那为兄去去就回。” 姜惊蛰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仿佛颇为可惜。 又闲聊一阵,感觉到姜四琅眼底烦躁渐起。 才起身向私塾后厨走去。 他先从调料罐里取出调料包分成两袋。 沉默片刻后,又从灶台上取下仅剩的那只腊猪蹄和三条腊鱼装到背篓里。 轻轻关上厨院柴门。 背着背篓向风雨桥廊方向走去。 或许这一离开。 便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不管老头子是不是骗子,山上的师兄师姐对他总归不错,他必须当面道别。 另外—— 最后爬一次山! “三哥,别让小弟等太久,不然我只好亲自去请你了。” 见姜惊蛰背着背篓离开,姜四琅笑着挥手道别。 直到姜惊蛰的身影消失在风雨桥廊,他才转身看着姜林,脸上没了半点儿笑意。 “看来咱们那位废世子,对山上那几个是有几分真情的,通知奉仙县官,五年前的流寇余孽藏身平安镇清都山,让他出兵剿匪,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姜林神色微动:“镇上的百姓...” 姜四琅目光幽幽:“这镇上哪有百姓?” ...... 登山路越往后走越难。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登山的缘故。 姜惊蛰感觉这一次登山特别顺遂。 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往日至少需要大半日才登上九百阶,这次他只半炷香不到便到了那处。 直到他走到昨日最后一步石阶时,才变得艰难起来。 “小师弟,需要帮忙吗?” 浓雾里,大师兄的声音适时响起。 姜惊蛰站在石阶上,摇了摇头:“大师兄,这次我想自己走上来。” 登山路这九百九十九道石阶。 他爬了三年,第一次吹过的牛早就被风吹雨打去,甚至到后来每次看到这看似几步之遥却始终遥不可及的山顶已经失去了信心。 可今日最后一次登山。 他想自己来。 哪怕只是站在山上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变得沉重。 “轰——” 随着他踏上第九百九十六道石阶。 他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将他单薄身躯压得浑身一颤,瞬息之间汗如雨下。 如果是往日。 姜惊蛰此时恐怕已是被压垮在石阶之上,然后被套上脖子拖拽上山。 可此时。 他身躯崩的笔直,双腿死死钉在第九百九十六道石阶上。 下一瞬! 他猛地抬起右脚! “轰——” 一道沉闷声音再次在他胸腹间炸响,仿佛滚滚风雷,三年来堆砌在体内的元气如游走四肢百骸,却又被封闭的窍穴堵塞,聚集在长生桥,若奔腾洪水被硬生生斩断,霎时间七窍流血! “来吧,有本事弄死我!” 姜惊蛰横擦抹去遮住眼帘的鲜血,毅然决然将左脚踏上第九百九十七道石阶。 “小白,你说他能上来么?” 浓雾尽头,大师兄李青山盘坐石台,身前摆放着棋盘,今日却罕见没有拈子,那双温和眸子始终落在山间,看着艰难爬山的小师弟。 在他身旁不远处。 二师兄白池白衣如雪,如孤竹立于风,剑眉微拧,许久后才清冷道:“负山而行,我若未开窍,在半山腰便已死了,所以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一直不死,自然也就无法预测他能不能登山。” “是啊,恐怕连老师也无法预测。” 李青山轻叹一声,眼底露出几分不忍。 “那年你登山用了三日,连破三境,窍穴开百余,踏入山巅的瞬间便跻身了搬山境。 虽也艰难,于你而言却不过尔尔。 而妖妖赤子之心,朝闻道夕入龙门,天然契合这方天地,登山如饮水,闲庭信步,恐怕都没有感受到半点儿压迫便已经踏入此间。 唯独小师弟... 登山三年。 死又不死,窍又不开。 长生桥断裂,经脉尽废,元气堆砌于体内。 再加上这方天地压制,恐怕此时承受着我们千倍百倍的痛苦。 都说修行路难如登天。 小师弟的修行路,怕是比登天还难。” “饿!” 另一边,顶着西瓜皮头的妖妖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青石上,她两只脚丫荡在空中,低头看着山路上的姜惊蛰,清澈眸子里没有半点儿多余情绪。 ...... 第8章 这山,该下还得下 他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明明还只剩下三步,只咫尺之遥,却那么遥远! 他双腿早已开始打颤、四肢百骸溢出的血珠开始变得绵密,将他青衫染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体内骨骼破碎的声音。 姜惊蛰并不算勇敢。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死亡究竟有多么恐怖。 那种意识归于虚无,失去所有把控甚至感知的无力和孤独,足以摧毁一切勇气! 重活一世。 他只想好好活着! 从刀光剑影睁开眼,一路逃亡、再到捡柴刀砍下那个流寇的头颅,都只是为了活着。 如果姜家没有寻来。 他会一步步登山,一个月或者更久,总归有登上去的那天。 可现在姜家来人。 他不知道回到京都将会面临些什么。 所以他想登上山去,不管能不能开窍,好歹也算完成一个执念。 如果不能,那就...死吧! “给我,起!” 姜惊蛰呲牙怒目,随着一声怒吼,只见他浑身骨骼劈啪作响,七窍流血,脊梁更是瞬间断裂,如同一头断脊之犬趴在山间。 可是他的右腿。 终于踏入了第九百九十八道石阶。 距离清都山顶,真正只剩下一步之遥。 “长生桥又断一截。” 山顶上,大师兄李青山面露不忍之色,蹙眉不解道:“浑身骨骼破碎,连五脏六腑都没有半点儿完好,天地压迫,求道虽难,却也不该如此才是。” “可他还没死。” 白池眸子骤亮,看着山下的姜惊蛰跃跃欲试:“好想给他一剑。” 妖妖正趴在青石上看着姜惊蛰的背篓流口水,听到白池的话,没有半点儿前摇,随手在虚空拽来一张黑雾缭绕的符箓砸下,直接将白池砸趴在地,不满道:“好吃的,小师弟有好吃的。” 白池浑然不觉。 本命剑【规矩】发出不满剑鸣。 李青山看着趴成一排的师弟师妹,又看着山下死狗一般趴着的姜惊蛰,嘴角微抽。 三个疯子! ...... 晚秋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 不知何时清都山上卷起了狂风。 狂风卷起浓雾,遮蔽了天上那轮大日。 原本清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隐约有雷霆在乌云中闪烁,如一座雷池。 浩瀚天威震动,就连清都山都颤抖起来。 许是要下雨了! 姜惊蛰趴在最后一道石阶上,抬头向上看去。 入目一片混沌,看不清前路。 也看不到青石上的几人。 仅一步之遥。 却似泾渭分明的两座天地! “最后一步,别说下雨,就算是下刀子,我也要死在山顶上,贼老天,有种你劈死我!” 姜惊蛰死死咬着牙关,抬头看着山巅,猩红眸子多出了几分戾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是被供在圣庙吃文气的道德圣人,更不是雷音寺莲花台上吃香火的泥塑菩萨,一座山爬了三年爬不上去,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现在登山。 已不单单只为了修行,更是成了唯二的执念。 再加上此去京都或许就再没有回来的可能。 不堂堂正正登上去。 他道心不得通透! “轰隆隆——” 一道惊雷在他耳边响起,狂风肆虐,将他染血的青衫吹打的猎猎作响,仿佛就连这贼老天也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而后大雨倾盆落下。 “给我,上去!” 姜惊蛰怒喝一声,只见他双手拽住那条早已破碎的右腿,狠狠将之提上最后一道石阶。 然后他整个人一起摔了上去。 躺倒在青石上。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比惊雷更快的,是一道蕴含了恐怖力量的雷霆,姜惊蛰只觉浑身一颤,然后闻到了那熟悉的烧焦味,旋即便彻底晕死过去。 “这...?” 清都山那块硕大的青石上。 大师兄李青山一脸懵逼地看着被雷霆击中的姜惊蛰,又疑惑抬头看向正在消散的雷云。 “我小师弟爬山,你又哭又闹的,到底是在闹哪样?” 白池那张生人勿近的清冷面容此时也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蹲在姜惊蛰身旁,面色奇怪,双眸透亮:“他没死,大师兄,他竟没死!” 妖妖蹲在另一边,眼底清澈,好奇地看着胸腹间微弱的起伏的姜惊蛰,指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张黑色符箓,泛着冰冷光泽,仿佛一把风刀! “不可以!” 李青山见此,脸色一黑,将姜惊蛰的背篓捞上来塞给妖妖。 “乖,小师弟不好吃,这有好吃的。” 妖妖小小的身子抱着背篓,待看到里面那只散发着肉香的腊猪蹄时,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清澈起来,转身看着白池,皱起好看的鼻尖儿。 “哼——” 下一刻。 她手里的符箓真的变成了一把刀。 将跃跃欲试的白池斩下了清都山。 然后背着背篓,一荡一荡离开了青石台。 李青山看着空荡荡的山头,无奈扶额长叹。 这清都山上。 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靠谱的。 “唉,造孽哦!” 就在李青山无奈叹息时,一道比他更深沉的叹息响起。 “见过老师!” 李青山立刻起身,向着虚无处拜去。 只见那虚空中一道身形缓缓凝聚,正是外出多时的老头子,只是此时他浑身衣衫破碎,头顶还冒着缕缕青烟,看起来没了半点儿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师您这是?” 李青山见此,小心翼翼问道。 “不明显么?被雷劈了。” 老头子白李青山一眼,目光在姜惊蛰身上扫过,见他还没死透,哼哼唧唧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顽固的玩意儿,贼他娘,不能修行就算了呗,非得和贼老天赌命,瓜娃子一个!” “嗯?” 李青山不明所以,下一刻倏然明白过来:“老师是说,先前的异象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小师弟遭了天谴?” “不然?” 老头子冷笑道:“老子的小徒弟登山,那贼老天又哭又闹,简直不知所谓。” “小师弟竟恐怖如斯?” 李青山看着躺在地上的姜惊蛰由衷感叹一声。 这天下修行者茫茫多,妖孽不计其数。 他却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凡胎境便招来天劫的。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 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天劫降临。 他记得最近一次,还是妖妖上山那年。 旋即李青山似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喜色,看着老头子期待道:“既天劫已过,小师弟也登上了山,岂不是说,他从此可踏入修行,也不用下山了?” 老头子脸色微僵。 默默从腰间抽出老烟斗抽了一口。 半响才吐出烟圈,幽幽道:“这山,该下还得下!” 第 9章 先天混沌道体 天边正挂着一轮夕阳。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将木质窗框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晚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和草木的清香。 窗外—— 大师兄李青山抱着一捆干草在搭建茅屋。 二师兄白池提着一个木桶在冲刷茅屋前的青石板。 小师姐妖妖则蹲在火炉前,那双清澈眸子死死盯着锅里炖的腊猪蹄。 老黄狗懒洋洋趴在院子前,啃着昨夜剩下的那根鸡腿骨。 “小师弟,你醒了!” 似乎是感受到姜惊蛰的目光,李青山回头温和笑道:“你的屋子马上就搭好,饭也快好了,醒的正是时候。” “那是,我的屋子?” 姜惊蛰看着新建起来的那座茅草屋,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 本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茅草屋而已。 他本没怎么在意过。 可此时看到它安安静静立在院子里,和那几间茅草屋并列,竟让他有种寻到归宿的感觉。 “当然是你的。” 李青山笑道:“你是我们的小师弟嘛,而且这是老师答应过的,他还特意交代,让我们给你搭结实些,免得被风吹倒了。” “原来那糟老头子还记得。” 姜惊蛰自嘲一笑,低声道:“我还以为他忘了。” 李青山温和眸子看着他:“既然老师把你带回山来,那你就是他的弟子,我们的小师弟,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这一点。” “知道了,大师兄。” 姜惊蛰心下微微有些感动。 师兄师姐们虽然是废宅,这三年也全靠他在山下收的束脩养着,但对他总归还算不错,若不是姜家寻来,他其实很乐意在清都山混日子。 想到姜家。 他脸色微变,赶忙问道:“大师兄,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姜惊蛰心下一惊,姜老四这些年越长越邪性,显然不会对自己这个废世子有太多耐心,自己要是再不下去,恐怕他念头一起,随手就给清都山平了! 想到这里。 他双手撑住床榻就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瞬,他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次登山和以往不同。 他带着十二分的执念和死在山上的决心。 在昏厥前,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收到了何等骨骼破碎,就连双腿都被压断了的,而且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被一道雷霆劈中了身体。 那种力度的雷电,哪怕不死也绝对要脱一层皮。 可是仅仅才三个时辰。 自己的身体竟就这么水灵灵的恢复了? 想到某种可能。 他眼底骤然亮起了光,赶忙抬头看着窗外的李青山:“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可以...” 李青山见他满脸期待,神色顿时有些尴尬,良久才轻声道:“小师弟,老师说你资质太过...太过妖孽,是先天混沌道体,等闲道藏配不上你,所以...不能轻易踏入修行,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最好的道藏,不然浪费了你这一身资质!” 姜惊蛰疑惑看着李青山:“先天混沌道体?” 杵在一旁的白池也冷飕飕看了李青山一眼。 “对,先天混沌道体!” 李青山视若无睹,转身看着远处:“传说先天混沌道体是世间最恐怖的体质,阴魂如神、肉身如魔,万年难得一见,传说万年前镇压妖族共主,打沉九州的那位,便是这个体质。” “这种恐怖体质,开窍慢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惊蛰看着李青山的背影沉默不语,许久才幽幽道:“所以我无法开窍,是因为资质太过妖孽?” “当然!” 李青山笑道:“如果小师弟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如何解释你重伤垂死却这么快恢复,又如何解释你踏入山顶时生出的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姜惊蛰抬头看着夕阳,神色也变得有些犹疑。 登山三年。 其实姜惊蛰也知道自己身体大抵和别人不同。 比如好几次他分明受了伤。 第二天却又变得生龙活虎,可以继续登山。 又比如那本他烂熟于心的养生七式,其实能感受到有微弱的暖意在体内流转。 那暖意游走四肢八骸,通过断裂的长生桥,最后汇聚到气海。 不过养生功只是寻常的养生术,练习的主要群体是那些又闲又有钱的老头老太,前世姜惊蛰因为游戏玩的太多,在阳台上跟着广扬舞大妈零碎学了几天,骗自己玩儿罢了! 没有半点儿杀力,与这世界的修行道藏简直云泥之别, 再有他也曾给李青山演练过养生功的动作,李青山和白池修行了三个月,都没能感受到那道暖意。 最主要的是他特别能吃。 其实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吃饱过。 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是正常人。 见他神色犹疑,李青山轻咳一声。 垂眸看向白池,温声细语道:“二师弟,你说小师弟是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先前是不是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白池白衣胜雪,哪怕拎着扫帚扫地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气息。 但是在听到李青山的温声细语时,那挺竹般的身躯倏然一僵。 半晌才面无表情道:“或许是!” 李青山顿时欣慰地笑了起来:“小师弟你看,小白可是从来不骗人的。” “难道我真的是那什么先天混沌道体?” 姜惊蛰喃喃自语。 这些年接触下来,二师兄的确从来没有骗过人,就连善意的谎言都没有说过,清冷孤傲,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 据说是因为本命剑【规矩】直指本心,涉及到大道根本,不能有违心之言。 李青山见姜惊蛰如此神态,继续温和笑道:“所以小师弟大可不必自疑,以后总能找到那条登天路的,出门在外也大可骄傲自信一些。 “须知佛门无漏金身、道门无垢道子、儒家浩然赤子,号称三教最顶尖的修行体质,在先天混沌道体面前都得低上一头。” 白池也清冷道:“三教行走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以后行走江湖,不要堕了清都山的威名。” “二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姜惊蛰郑重点头。 这一刻。 他对自己是先天混沌道体的事情已经信了大半。 毕竟两位师兄说得信誓旦旦,而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的确也有些特殊。 既然自己资质如此逆天,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三教行走,听都没听说过。 第10章 离开 妖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炖好了腊猪蹄。 她对修行这种事儿从来都没什么兴趣,生平只爱吃和画符。 所以当姜惊蛰与大师兄二师兄甚至连那头老黄狗都道完别,怀着九分不舍站在她面前时。 妖妖沉默了。 清澈眸子里透着十分的警惕。 沉默良久。 她苦恼地拍了拍西瓜皮般的脑袋。 依依不舍从铁锅里捞起半只猪蹄递给姜惊蛰。 “我也不多,你只能吃半只。” 姜惊蛰见此,终于笑了。 李青山则脸色微黑,就连白池也傲娇轻哼一声。 两人都心底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小师妹太偏心,不能要了。 鬼知道从妖妖手里面得到一点儿吃食儿,哪怕是一根狗尾巴草都是件都么难的事儿,老头子当年只是得了根玉米,现在都还时不时拿出来炫耀呢! 小师弟居然能得半只猪蹄。 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可是想到小师妹那一言不合就祭符砸人的习惯,只能默默当做看不见。 姜惊蛰也不敢嘚瑟,背着背篓拎着半只腊猪蹄向外走去。 迈出院门才回过头来,躬身作揖,轻声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姐,还有老黄——我走了!” 李青山揖手回礼,温和笑道:“小师弟,江湖路远,愿你平安归来。” 白池则清冷颔首:“别堕了清都山的威名。” 妖妖啃着猪蹄,清澈眸子里满是幸福味道:“小师弟,要带好吃的。” 趴在院子门口的老黄狗抬头吠了一声,挥爪道别。 “再见!” 姜惊蛰笑了笑,挥挥手向山下走去。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 清都山上几人也没有问。 但他们好像都默认了这一次就是久别。 在姜惊蛰看来。 他这次下山是因为姜家来人,不想师兄师姐们卷入危险之中,自然没有说的必要。 而在清都山上的几人看来,小师弟此行下山是老师的安排,代表清都山行走天下,自然也没有说的必要。 ...... “师兄,他不是先天混沌道体。” 看着姜惊蛰的背影渐行渐远,白池忽然开口,眼底有些不愉,等着李青山给他一个解释。 白池的本命剑是【规矩】,剑意孤直,直指大道规则,他从来不违逆本心,也不屑委屈求全,是清都山上最讲规矩却也是最不讲规矩的人。 所以对李青山先前忽悠姜惊蛰且让自己也跟着忽悠的事儿有些愤怒。 李青山眸光温和看着白池,笑道:“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 “因为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先天混沌道体。” 白池剑眉皱起:“而且他长生桥断裂,无法踏入修行,更师兄此举容易让他踏入歧途,不妥!” “歧途总好过无路可走。” 李青山看着渐渐隐入山林的那道身影,轻声叹道:“小师弟资质顽固,连老师都没有办法替他重塑长生桥,若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恐怕会彻底绝了修行路,他是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死了那颗求道之心。” 白池沉默不语。 他觉得李青山不对,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沉默。 “所以你看。” “规矩并非一成不变,有些规矩便是用来打破的,你的剑心也不该是束缚你出剑的枷锁,而是丈量剑意的尺度,你迟迟无法递出那一剑,或许就是太重规矩,顾虑的太多。” “最主要的是,你以前和可曾见过长生桥断、浑身骨骼破碎,气海炸开,又遭天打雷劈而不死的凡胎境?” 白池继续沉默。 他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李青山拍了拍白池的肩膀。 “所以小白啊。” “小师弟,就是先天混沌道体。” ...... 姜惊蛰回到山下时。 姜四琅和管家姜林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两个寒甲骑士和一匹棕马候在山下。 见他出现在风雨廊桥,两骑握拳及胸微微执礼,年纪稍长的那人面无表情道:“四少爷说有要事在身,请三少爷先随我们离开,他会在路上与您汇合。” 姜惊蛰双眸微眯,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浑身罩在寒甲中的骑士,片刻后才笑着问道:“两位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风部排行二七,他风部排行三九。” 姜二七冷漠的如同机器,姜三九则仿佛是个哑巴。 两人从面上看不出半点儿多余的情绪,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严谨的气息。 只有提到风部两个字时他们眼底才闪过一丝波动,肃穆且庄严,仿佛那两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然而听到姜二七的回答,姜惊蛰原本微笑着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甚至挂起了嘲讽。 “原来是风部的人,没想到镇北军中疾掠如风杀人如屠的风骑,如今竟沦为了看家护院的狗。” “公子慎言!” 姜二七和姜三九手握刀柄杀气森然,目光落在姜惊蛰脖间,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杀人。 面对这赤裸裸的杀意。 姜惊蛰嗤笑一声,面上依旧满是嘲讽之色:“如果你们敢杀我,最好立刻抽刀,如果不敢,那最好忍着,卖主求荣的断脊之犬,也敢狺狺狂吠!” 旋即他无视凌厉杀意。 一跃跳上那匹棕马,向着奉仙城而去。 镇北王号称手握三十万大军。 实际上除了第一代镇北王或许真有,后面都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到如今真正的兵力只有不到八万,其余都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北幽苦寒之地,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发过军饷,仅凭姜家哪里养得起三十万大军。 就连那八万之中,真正能上战扬杀敌的,也就两万不到。 所以别看镇北王名头唬人,其实从数百年前就已经走向了衰败。 原本前些年有了些中兴之象,姜家同时出了惊才绝艳的龙雀和怒虎,结果六年前荒原蛮人扰边,折了龙雀,笑了怒虎! 那扬战争最终是大周赢了。 却也败得彻底。 有望跻身止境陆地神仙的镇北王姜龙雀战死,火部麟甲五百骑被屠戮殆尽。 荒原铁骑长驱直入中军。 彼时的风部统领、如今的镇北王姜怒虎,兄长被围杀时在干什么? 他拒不出兵,冷眼旁观。 直到姜龙雀与荒原大军厮杀到两败俱伤,他才挥军出关收拾残局。 打退来犯之地,解了北幽之危。 从此姜家怒虎之名响彻大周皇朝。 若是各为其主。 姜惊蛰不至于迁怒风部,往后有机会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可风部寒甲是北幽姜氏私军,说到底是姜家的奴仆。 彼时姜龙雀还是镇北王。 他们却敢无视军令,在拒北城冷眼旁观,任由姜龙雀被围杀,这不是各为其主,而是叛主。 无论事后姜怒虎如何粉饰,都逃不过一个叛主的名声。 按理说姜惊蛰现在应该低调,或装疯卖傻、或虚与委蛇,夹起尾巴做人,徐徐图之。 可他明白。 他的生死从来不在于他如何表现。 而在于他的价值。 被姜家寻到又没有被暗中杀死,绝不可能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只能是因为此时活着的姜惊蛰比死去的姜惊蛰更有利! 一旦他没有用处,姜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别说装疯卖傻虚与委蛇,就算他跪下来给姜怒虎当狗,也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从来都不怀疑姜怒虎和那老太婆的冷酷无情。 既然如此。 何必要委屈自己? 也就他现在手里没刀,打不赢这两人,否则直接提刀就砍了,哪里会骂...... 第11章 云梦泽匪寇 奉仙县府衙中,也有一扬谈话正在开启。 在姜四琅面前伏低做小的老管家姜林大刀阔斧坐在府衙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上,手指轻叩桌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奉仙城县官徐知谦。 “姜总管,下官还是有一事不明。” 徐知谦低头谄笑着:“那些百姓已经在平安镇生活了五百多年,宗祠不断,香火未绝,怎么就成了云梦泽流寇呢? 还有清都山,下官还未在此做县官时他们就已经在那山上,按理说也不会是流寇才对。 这其中。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姜林敲着桌沿的手缓缓停下,面无表情看着徐知谦:“徐大人的意思是,我镇北王府在冤枉那些贱民?” 徐知谦脸上神色愈发卑微,谄媚笑道:“姜总管说笑了,镇北王他老人家公正严明,自然不会冤枉那些贱民,只是他老人家忙着戍边,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儿,许是看错了?” “待下官查明真相,若证据确凿,一定给镇北王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查明真相,证据确凿?” 姜林忽然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端起案牍上的茶盏,轻飘飘道:“老夫倒是不知徐大人居然是个骨头重的,只是徐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这官身,是如何得来的?” 徐知谦出身河间。 算不得什么高门重阀,只是个商贾之家。 十年前搭上河间花家的线,花了重金买门,这才求了个奉仙城县官的缺,于九年前走马上任。 而河间花家,正是当今镇北王府老太君的娘家。 徐知谦虽然算不上镇北王府一系,却也算花家门生。 在姜林看来。 让徐知谦清洗平安镇甚至都不算是什么任务,而是赐予他攀附镇北王府的机遇。 这徐知谦不懂人情世故便算了,居然还有推诿之意。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愚蠢的令人发笑! “下官不敢忘。” 徐知谦脸上神色愈发谦卑,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道:“只是下官身为奉仙县官,执掌大周律法,不好无罪而诛,上面查下来下官无法交代不说,恐怕连您也要受到牵连,此举不妥啊。” “更让下官不解的是,平安镇那些贱民怎地就非死不可呢?” 姜林沉默不语。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姜四琅要杀那些贱民。 而且还非要借奉仙城县官之手。 只是姜家神秀以后会继承剑阁,姜四琅极有可能便是以后的镇北王,小主子想杀人,他身为奴仆除了执行还能说些什么? 左右不过一群贱民,杀了也就杀了! 念及至此。 姜林身上骤然泛起一阵威压,眼神也变得冰冷无比,仿佛一条阴冷毒蛇盯着徐知谦。 “徐大人,老夫最后再说一遍,那平安镇没有百姓,只有流寇,请徐大人调兵剿匪。” “如果徐大人不愿,那我镇北王府,换一个愿意的人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按理来说徐知谦是七品县令,朝廷命官,而姜林不过区区王府管家,贱籍而已,论身份地位,该是姜林跪在下面。 更何况罢免一县主官,别说他区区一介奴仆,便是镇北王亲临,也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姜林便这么威胁了,而且理所当然。 仿佛罢免徐知谦真的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立在徐知谦身旁的师爷闻言更是浑身一颤,藏在袖中的手不住拉拽徐知谦,满脸惶恐。 “哈哈,姜总管误会了不是?下官哪里不愿。” 不知是被师爷提醒还是被姜林的恐怖威压吓住,徐知谦干笑两声,谄媚道:“只是您知道的,奉仙城前些年受了灾,朝廷没有拨款,府衙也没什么进项,俸禄拖欠了许久,下官有心剿匪,却也手中无人,有心无力啊!” “呵呵——” 姜林扯起面皮冷笑,随手掏出一张银票丢在地上,再没了沟通的兴致,起身离开。 迈出门前,他冷笑道:“老夫还以为徐大人是个有骨气的,原来不过如此。” “恭送姜总管。” 徐知谦作势捡地上的银票,弯下身子,目送姜林离开。 姜林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如此作态,眼底嘲讽之色愈浓。 阴笑两声。 迈步如飞消失在府衙。 徐知谦依旧低着头,依旧谄媚笑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姜林的身影他才捡起地上的银票,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儿谦卑,嗤笑道:“穷鬼,一百两也拿得出手。” “大人——” 徐知谦身旁,留着八字胡的师爷低声道:“不如卑职安排几个流寇潜入平安镇候着,以后上头若是查起来,也好交代!” “用不着。” 徐知谦随手将那张银票丢给师爷,懒散坐到椅子上,冷笑道:“小爷是奉仙城县令,不是他镇北王府的家臣,一百两只够兄弟们走一趟的价钱,杀人休想。” “那姜总管那里,如何交代?” 师爷忧心忡忡道:“那姜林可是金身境,又是镇北王府管家,惹怒他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老张,你他娘的还真想杀人?” 徐知谦一脸嫌弃,看着师爷冷笑道:“你别忘了本官可不是真的官,怎么能干这种滥杀无辜的缺德事?” 师爷脸色一黑,觉得有些心累,无奈叹息道:“那您说怎么办吧!” 徐知谦想了想,摇头道:“正好有人出钱,把奉仙城外那些不入流的草包都砍了吧,和他们当同行,本官丢不起那个脸。” “得,您是主官,你说了算。” 师爷无奈叹息,摊上这么个县令,他只觉前途一片灰暗,自己在官扬大展拳脚的抱负,怕是渐行渐远了。 “老张,这事儿干得不错。” 就在师爷暗自神伤,觉得此生怕是无缘再进一步时,却见徐知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不是你猜到了姜家的身份,搞得满城皆知,姜四琅那白痴恐怕真会忍不住杀了姜惊蛰。” “你这老狗哪都好,就是官瘾太大,这大周朝的官儿有什么做的,等小爷玩腻了,你和我一起回云梦泽,小爷雇你做军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比给人当狗强?” 张师爷扯了扯面皮,无奈道:“大人,即便没有咱们,姜家大概也不会杀那姜惊蛰的,老太君或许想杀,但姜怒虎可不是白痴,怎么会背上杀兄长遗孤这种骂名。 特别是白帝城洛家已经知道废世子未死的消息,他更不可能杀了!” “是这样?” 徐知谦猛拍大腿:“你他娘的不早说,北小静都走了,害小爷错失一个兄弟!” 徐知谦想到那个内敛害羞的猛士,深感可惜,又想到承诺给那猛士一部足以修行到逍遥境的【浮屠经】都没能让他归顺,反而一心一意跟随废世子,更是恨不得捶胸顿足。 “大人既然如此看重北小静,又何必放他离开?” 张师爷不解地看着徐知谦。 当时徐知谦可不知道姜家的来意,等那废世子一死,北小静没了主子,迟早能收入麾下。 再不济冷眼旁观。 先前姜惊蛰被姜家找到,或杀或带走都能让北小静无家可归,以徐知谦的手段,北小静哪里能逃得掉。 “以你的脑子,无法理解也很正常。” 徐知谦嫌弃地看了师爷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蠢货。 姜家那死老太婆自己杀人,却往我云梦泽身上泼污水,小爷怎么能让她如意? 第12章 有间客栈 北接大齐,南接大晋、西接月轮,东临界海。 占据中原富饶之地,下辖七郡十二府三十六县。 正因如此,无论北齐还是南晋、亦或者月轮都对大周虎视眈眈。 历来动荡时。 诸国皆磨刀霍霍意图逐鹿中原,入主帝都长安,成为人皇正统。 奉仙城便是大周西陵郡下辖的一个小城。 从奉仙到长安路途遥远,就算日行千里的良驹,也要走上小半个月。 更何况姜惊蛰骑的只是一匹黄鬃马,实在算不得良驹,而且他也没有赶路的想法。 所以他们走了三日,勉强才走出奉仙城。 姜二七和姜三九在那日被姜惊蛰嘲讽后变得愈发沉默,仿佛两只冰冷的雕塑。 他们不吃外面的食物,自带干粮,每日都是冷饼就着凉水充饥。 有那几年死里求生的逃亡经历,姜惊蛰倒也能吃苦,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每次路过城镇,他都要下马进城歇脚,顺道吃一顿好的。 当然是姜二七和姜三九掏钱。 他自认这是公费出差,自然不愿意掏哪怕一钱银子。 这也让姜二七和姜三九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只是姜惊蛰并不在意。 而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愤怒压抑发酵。 此时姜惊蛰坐在西陵郡有间客栈的大堂,执筷如飞,将一块又一块肉吞入腹中。 在他身前,已经摆满了吃干净的盘子。 将最后一块肉吃完。 他抬头扫了一眼左右杵着啃冷饼的姜二七姜三九。 无视他们杀人般的冷冽眼神,幽幽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放着佳肴不吃,非要啃冷饼,怎么你们这一趟不算公差,没法子报销?镇北王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抠搜了?” 姜二七和姜三九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愈发冷寂了些。 姜惊蛰嗤笑一声,再不理会。 陪侍小厮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换了新的盘子,耷拉在肩上的抹布一挥,只见后厨又走出几个跑堂小二,在桌上重新摆上了新菜。 炙烤羊肉、清炖野山鸡、油焖青龙、高山烟笋、还有两斤酱牛肉、以及有间客栈的招牌,刀鱼火锅..... 所有菜品上齐后。 陪侍小厮扯着那快笑烂的嘴脸:“公子,您看还要不要上点儿什么,咱们店饭后甜点也是一绝!” 姜惊蛰眉头一挑:“说这些废话作甚,不是说好了全部来一遍?” “都上,都上!” “得勒!” 小厮欢天喜地,无视姜二七和姜三九杀人的目光跑到后厨吩咐起来。 有间客栈是大周皇朝历史最悠久也是背景最深厚的酒楼,没有人知道其真正的东家是谁。 产业遍布诸国。 据说在人族长城未立时,他们甚至将酒楼开到了北荒妖族。 实力强、背景深、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 就姜惊蛰吃这一顿,初步估百两银子不跑,足够普通人家五年的开销。 而负责接待的小厮,光靠这餐的提成就抵得上大半年的工钱。 所以他哪里还管姜二七和姜三九那杀意沉沉的脸色! 至于吃霸王餐。 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逃有间客栈的单。 “看来我那位小叔对你们也一般啊,这么点儿银子,跟杀了你们全家似的。” 姜惊蛰夹起一片刀鱼在锅里烫熟,就着蘸汁吃下,刀鱼脆嫩,唇齿留香,果然不愧是有间客栈的招牌菜。 不多时。 他风卷残云般将满桌菜吃完。 又端起一盅冰镇甜品慢条斯理吃下。 这才满足地躺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二七,去结账,顺便再开间房,要大要舒服。” “公子,该起程了!” 姜二七冷着脸,杵在原地不动。 “累了,要走你们走!” 姜惊蛰睨了姜二七一眼,幽幽笑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试着杀死我带着我的人头离开,如果做不到,最好还是不要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要知道眼神是杀不死人的。” 说完他再不理会两人。 随手招来陪侍小厮,笑吟吟道:“听说,你们这里还可以听曲儿赏花?” 陪侍小厮秒懂,一边引着他往上走,一边高声喊道:“雅间一位,请迎春姑娘。” ...... 姜二七和姜三九终究还是没有拔刀的勇气。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对视一眼开始掏兜,两人数来数去,窝窝囊囊凑了八十三两银子准备交去柜台,却被柜台前那青衫掌柜递上来的单子惊的眼抖。 只见那单子上,写着刺目的一百二十两。 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单子,冷着脸一言不发,仿佛那一笔一笔记着的不是数字,而是一把把杀人的刀。 手掌甚至不自觉握住了腰间的陌刀。 而青衫掌柜见两人这副神态、 原本堆着笑容的脸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正向楼上雅间走的姜惊蛰回过头来。 看着两人那像是红了的眼睛微微一怔。 “怎么,镇北王府竟真的穷成了这副模样?” “姜总管掌着公用。” 姜二七握住刀柄,闷声道:“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钱。” 姜二七牙齿咬的极重,仿佛杀人的刀子。 姜惊蛰沉默了。 他现在忽然有些怀疑这两人到底还是不是名动北幽的风骑。 要知道风部是北幽军中精锐的精锐。 想要加入起步都需要是开窍境。 能够拥有名字且如此靠前的姜二七和姜三九,修为至少是三境搬山。 甚至有可能是四境苦海。 所谓穷文富武。 修行一途,财侣法地,财排第一! 从凡胎境开始打磨肉身,到开辟人体窍穴,再到搬运神藏雪山,无论哪一步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者大多出身世家门阀的缘故。 按理说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为修行者,不该是差钱的主儿。 怎地先前自己如此羞辱他们都没敢拔刀。 此时面对这区区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账单竟就红着眼似要杀人? 掌柜双手抱臂笑容微妙。 那陪侍小厮也笑得满面春风。 仿佛半点儿不怕两位身披寒甲的修行者抽刀砍人。 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 “小二哥,把账记在镇北王府吧。” 就在现扬陷入僵局,姜二七和姜三九眼睛越来越红时,姜惊蛰终于开口:“再开个大点儿的雅间,再上一个席面,都记在镇北王府账上。” 那守在台前的青衫掌柜又重新绽起热情笑容,赶忙道:“既然公子都说了,小九还不赶紧伺候着,难道公子还会欠你这点儿小钱不成。” “公子,请!” 陪侍小厮微笑着请姜惊蛰上楼。 姜二七和姜三九知道自己的钱袋子保住。 眼底的冷意竟都淡了几分。 姜惊蛰若有所思地看着陪侍小厮的背影,须臾笑了笑:“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 第13章 请一杯酒 姜二七和姜三九不需要自己掏钱吃饭,进入雅间立刻丢了冷饼,对着满桌的佳肴风卷残云吃起来。 “我当你们是戒律严明不吃外面的食物,原来你们竟真的是舍不得银子!” 姜惊蛰半倚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姜二七和姜三九神色微僵,却也不辩解,低头猛干饭。 六年前那扬战争,姜怒虎是风骑首领,在城上冷眼旁观也好,事后出城抢占军功也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听命行事。 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就算到现在。 他们依旧不清楚当年姜怒虎在城上冷眼旁观到底是为了坑杀姜龙雀,还是真的为了战局考虑。 毕竟那扬战争,的的确确是姜怒虎改变了结局。 当然姜惊蛰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对于那位父亲他记忆也不算多。 他更在乎的还是那个白衣染血将他拥入怀中,却不知自己孩子早已死了的温婉女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力替她报仇。 只是报仇这种事,以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太过遥远。 收束念头。 姜惊蛰将目光落在阁台。 那舞台上,有间客栈的舞姬迎春姑娘跳着霓裳,她动作优美,略微丰腴的身姿如灵蛇起舞,神态婉转悠扬,一颦一笑都透着情丝。 这种风情,别说这一世。 便是上一世姜惊蛰都未曾见过! 有间客栈不愧是盘踞诸国的商业巨擘,便是西陵这种并不算繁华的府城,居然也有这种姿色的舞姬。 不过姜惊蛰好奇的是有间客栈为何会给他一个废世子这种面子。 更好奇自他踏入这座楼以来,似乎无论是陪侍小厮还是那位青衫掌柜都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小二哥贵姓?” 姜惊蛰忽然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笑吟吟道:“在下身无长物,请不起别的,也给不起赏钱,只能借花献佛敬小二哥薄酒一杯,也算谢了先前的维护之情。” 先前姜惊蛰吃的饭。 有间客栈却在他没法子交钱时没有半点为难,算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虽然姜惊蛰是故意为之。 但若是没他们配合,姜惊蛰还真没法收扬。 陪侍小厮微微一怔,没想到姜惊蛰会请他吃酒,礼貌笑道:“世子不必言谢,毕竟小人是拿提成的,自然要让客人满意,至于称呼,世子唤小人朱九儿便是!” “那咱们就更应该喝一杯了。” 姜惊蛰笑着给朱九儿倒酒,酒杯微举一饮而尽:“咱们各谢各的。” “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九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黑的面容上瞬间爬上了一缕微红。 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都多了几分眉清目秀起来。 姜惊蛰神色微诧,却也没有多想,只当他不胜酒力,不再劝酒,转移话题道:“九儿兄,我有一事不解。” “世子请说。” 姜惊蛰斟酌问道:“你们,似乎一早就看出了我的来历?” 朱九儿神色微诧异,轻轻撩动了一下不知何时泄出来的青丝,随后便恢复了淡定,礼貌笑道:“世子客居奉仙的事大周七郡都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我们还猜不出您的身份倒才不合常理了。” 姜惊蛰眉头微挑:“沸沸扬扬?” “是的,从京都到西陵,谁不知道您近期将回京的消息?” 朱九儿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神色,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就此沉默下来。 “姜家,到底想干什么?” 姜惊蛰也沉默下来,他不明白姜家的举动。 虽然他没了爹也没了娘,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有姜怒虎在,他几乎不可能继任镇北王。 但明面上。 他可依旧是镇北王世子。 是名正言顺的镇北王继承者。 姜家找到他不将他暗中弄死就算了,还搞得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回京,这不符合姜家的利益。 要知道如此一来。 他可就不好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了! 对姜怒虎名声不好。 就在姜惊蛰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朱九儿蹙眉打开门,却见一个与他同样打扮的陪侍小厮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微微一愣,眼底闪过诧异。 神色莫名地看了姜惊蛰一眼,又低声说了两句,这才回来向姜惊蛰告罪道:“世子,小人来了个客人,本来不该打扰您的雅兴,但那客人身份特殊,其他小二伺候不过来,小人可否先过去打个招呼,稍后便回!” “无妨,请便!” 姜惊蛰此时心里装着事,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待朱九儿离去,他转身看着姜二七和姜三九,神色幽幽道:“我感觉此行危险重重,你们也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半路吧?” 姜二七和姜三九茫然抬头,不明所以。 姜惊蛰无奈一叹。 “我的意思是,姜家为什么要寻我回去?不搞清楚缘由,我们都可能死在路上!” 姜二七和姜三九依旧茫然,半晌才有些不确定道:“都说是因为老太君思念成疾,责王爷寻公子回京!” “呵,思念成疾!” 姜惊蛰无言以对。 转头继续欣赏起迎春起舞。 他本以为姜二七和姜三九能被选中押送自己入京,必然是姜怒虎的心腹,如今看来,自己终究是错付了。 这根本就是两个蠢货。 冷漠不过是他们的保护色罢了。 ...... 朱九儿离开甲字二号雅间后,亲自去后厨煮了两碗甜汤,又吩咐那小厮给姜惊蛰送去一碗,这才去了旁边的甲子一号。 推门而入,笑意直达眼底:“稚白,好久不见!” 房间里。 只见一个负手立在窗前公子转过头来,看着朱九儿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九儿!” 那公子一袭玄色锦衣,衣料华贵却不显张扬,暗纹绣着流云与竹叶,低调中透着雅致。 他身形修长,腰身纤细,虽着男装,却也难掩清丽之姿,其肌肤白皙如玉,仿佛不染尘埃,气质亦清冷如月,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淡漠疏离之感。 只是当他嘴角含笑时,却又仿佛瞬间多了无数暖意。 朱九儿看着立在窗边的公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果然不管看过多少次,都始终没法子对你这副容貌免疫,要是你真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公子不置可否,轻声问道:“怎么来了西陵?” “还不是想着离你近点儿。” 朱九儿一脸委屈道:“只是谁能想到你居然先走了,皇城那些人连回家的时间都不给你,让你入京,白帝大人倒也舍得。” “国弱而家贫,爷爷也是迫不得已。” 公子摇了摇头,轻声道:“至于皇城,或许是不在意这种事的,毕竟一个修为尽废的孤女,又有谁会真的在乎,不过添头罢了。” 朱九儿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又很好地掩藏了下来。 “稚白,你真的修为尽废了?” “嗯。” 公子轻轻点头,清冷眸子里没有半点儿失落,只是笑道:“若非如此,南晋又如何舍得放人?” 第14章 小爷不吃牛肉 看向那公子的眼神愈发心疼。 却说不出半点儿安慰人的话。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的白帝城洛氏少主有多么惊才绝艳。 除了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 年轻一代中几乎无人可出其左右者。 洛安,字稚白。 稚瑶琢就昆仑玉,白执织成秋水沙。 取至前代大儒吴子诗经,意为未雕之美玉,未染之素绢,不饰而华,濯濯而清。 她八岁开悟,十二岁踏入搬山,又一年跨入苦海,跻身四境修行者之列。 剑圣裴陌的关门弟子、被誉为极有可能成为止境陆地神仙的天才剑修姜神秀也曾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惜三年前莫名奇妙被废了修为,被当做质子送往南晋。 好不容易回来,却又再次被当成质子送往京都,而且要和隔壁那人联姻。 想到隔壁那人。 朱九儿眼底的心疼之色愈浓。 两个都是孤儿、两个都是质子、两个都是修为被废。 真要成了亲,在京都那龙潭虎穴,日子可该怎么过。 “稚白,你真要和姜世子结亲?” 想到自家好友未来凄惨的日子,朱九儿脸色一阵变换,最后恶狠狠道:“你要说个不字,我让家里的老不死出山,大不了捱顿揍,我高低把你们的婚事搞黄咯!” “不必。” 洛安微笑道:“你家里的关系比我还复杂,而且我和他是早就订好的婚约,也是我同意了的,并不全是为了家里。” “你真的同意?” 朱九儿奇怪道:“那家伙除了长得还算好看一无是处,而且他还没你好看呢,还有啥好的。” 洛安轻声道:“许是同病相怜吧。” “行吧,你要是反悔了,可一定给我说。” 朱九儿觉得也是,毕竟这世间怕也再找不到比这俩身世更像的人了。 不过他身为洛安的朋友。 理所当然觉得姜惊蛰配不上洛安。 既然洛安都没有意见,他也不会强加干涉。 大不了以后在京都自己受点儿累,多照顾一个人罢了。 以他有间客栈少东家之一的身份。 等闲的麻烦都能处理。 除非把天捅个窟窿。 想到这里。 他忽然抬起头来,眸子里熠熠生辉,幽幽道:“稚白,我要陪你进京。” “好啊!” 洛安微笑问道:“不过你的考核怎么办?” “多大点儿事儿。” 朱九儿拍了拍胸脯,得意道:“像我这样的人才,哪个店的掌柜不抢着要?” “快喝甜汤,我得去伺候隔壁的客人了。” ...... 朱九儿回到姜惊蛰的雅间时。 雅间里又开始了新一轮上菜。 姜惊蛰和姜二七姜三九埋头干饭,仿佛要把这些年欠的饭菜都补回来。 看得朱九儿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竟真的有些怀疑镇北王府是不是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姜惊蛰也就罢了。 毕竟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穷怕了也正常。 可姜二七和姜三九是镇北军精锐,而且是有名字的精锐,本身也是修行者,怎么也没吃过席么? “这么能吃,以后稚白怕养不起他,我得多挣点儿钱才行。” 朱九儿幽幽看了姜惊蛰一眼,只觉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九儿兄,要不要一起?” 姜惊蛰见他回来,招了招手,笑吟吟道:“反正是挂镇北王府的账,不吃白不吃,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你人还怪好的。” 朱九儿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不知道怎地,知道洛安真要嫁给这货,他觉得姜惊蛰原本好看的小酒窝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不过他毕竟是专业的。 哪怕在心底如何吐槽,面上还是没有半点儿表露。 而且转念想到若他真和稚白成了亲,没爹没娘的,镇北王府怕是不会给他太多东西,以后多半真得靠稚白养着,顿时觉得姜惊蛰说得有理。 于是笑着坐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又向代替他伺候的小厮暗中吩咐道:“给厨房说一声,妖兽灵药来些,百年份的猴儿酒也上两坛,给隔壁也上一份,最主要的是,记得挂在镇北王府账上!” 小厮领命离去。 不多时几盘妖兽肉和灵药汤就端了上来。 还未动筷姜惊蛰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原本已经小饱的肚子竟又觉得有些饿了,满脸赞赏地看着朱九儿:“九儿兄,早该这么上了,給镇北王府省钱干嘛。” 姜二七和姜三九见到这一幕、 本就已经没什么冷漠的面容变得格外复杂,又期待又害怕。 想了片刻。 他们对视一眼,默默丢掉筷子,立在一旁不敢吃。 眼睛却死死盯在妖兽肉和灵药汤上。 这些妖兽和灵药一看就价值不菲,以他们的俸禄,吃这一顿怕是好几年才还得起,哪里敢动筷。 “吃啊,干什么?” 姜惊蛰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骂道:“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镇北王府吃不起,姜老四怎么养了你们这样的废物。” 两人被一顿臭骂。 如果是放在最初见面或者刚才吃饭之前,两人怕是已经拔刀,一怒之下再怒一下。 可是现在两人毕竟刚放下筷子。 不好拔刀。 只好低着头看着脚尖儿装扮雕塑。 “吃!” 姜惊蛰冷哼一声:“不让你们付钱,他姜老四能吃,小爷就不能吃?” “是!” 两人又对视一眼,默默坐下重新开始吃饭。 他们本就是修行者。 妖兽肉和灵药汤里蕴含着的元气对他们而言便是大补之物,要放在平时哪有机会吃到。 如今敞开肚皮吃,一盘接着一盘,气海的元气竟涌动起来,一股寒意在雅间攒动。 不多时。 姜二七神色微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立马丢掉筷子,走到一旁盘膝而坐。 只见他身上溢出一道道元气,如寒风呼啸,吹得雅间桌椅板凳吱吱作响,仿佛地动山摇。 须臾他张口一吸,将雅间里四处乱窜的元气端流吸入腹中。 整个雅间响起急促的风声。 好似蛟龙吸水,又好似大河奔涌入海。 隐约间他身后泛起一道狂风虚影,只是极为模糊。 许久之后。 虚空中元气消散,他身后的狂风虚影也隐去。 整个雅间变得安静下来。 姜二七缓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惊蛰,良久才躬身行礼:“多谢公子助末将入苦海境!” 姜惊蛰也神色复杂,摇了摇头。 “你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姜惊蛰羡慕死了。 这是他来这世间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修行者。 那窜动的元气,那肆虐的风,那开辟苦海的异象,都好像一个勾人的小妖精。 “小爷一定要修行...” 想到大师兄说的先天混沌道体,他眼神渐渐变得坚毅,暗暗道:“都是正常的,越是逆天的体质修行速度越慢,小爷登山时可是引来了雷池异象,天道赐福,这厮迈入苦海才这点儿微末寒风,不过尔尔。” 想着些有的没的。 他筷子不知何时夹到了最后一块酱牛肉。 只觉意兴阑珊。 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筷子一丢,笑着说一声我不吃牛肉? 第15章 抵押镇北王府 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么多充满了元气的妖兽肉摆在她面前也只是浅尝辄止,连猴儿酒都只是小抿一口。 倒是便宜了姜惊蛰他们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姜二七踏入苦海境后变得礼貌了许多,把尽可能多妖兽肉和灵药汤留给姜惊蛰和姜三九,自己则默默吃着牛肉。 而姜惊蛰想着自己不爱吃牛肉的事儿,只挑着妖兽肉吃。 没过多久桌上又被清空了一轮。 朱九儿见此,小手一挥又让人继续上妖兽肉和灵药汤。 又不知过了多久。 姜三九也忽然变得不对劲,筷子一丢,压住满心兴奋盘膝坐到了一旁。 这么多妖兽肉和灵药汤吃下,他没有半点凝滞便踏入了苦海。 姜惊蛰见此心情愈发郁闷,更不爱吃牛肉了! 殊不知朱九儿却神色怪异地看着他。 众所周知。 修为越高,能够吸纳的元气便越多。 姜二九和姜三七能吃那么多妖兽肉和灵药汤,是因为他们在搬山境苦熬了许久,又本身是修行者,便是如此也吃得艰难! 可姜惊蛰是什么情况? 朱九儿能感受到这货本身只是凡胎境。 也就是那种感应到了元气,正在筑基的阶段。 如果天资足够或许可以开窍成功,踏入修行。 如果天资太废。 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凡胎境打熬。 按理来说。 这么多妖兽肉姜惊蛰是没法子吃下去的,早该被补得七窍流血了。 可他还在吃! 而且比姜二七和姜三九都吃得多。 如果不是朱九儿自己也尝了几片,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家客栈拿假货来坑人。 想着这些。 他默默安排继续上菜。 他倒要看看,这货的极限在哪里。 直到小二推开门两手一摊表示已经没有蕴含元力的菜肴时,朱九儿才无奈作罢。 “饭桶——” 看着似乎还意犹未尽的姜惊蛰。 朱九儿再次为自己挚友的未来感到担忧起来。 沉默半响,他眼波流转,幽幽道:“世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有间客栈其实,还做放贷业务?” 然后他看见姜惊蛰原本懒散的眸子骤然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光,紧紧拽着自己的手:“你是说,你们愿意借贷给镇北王?” 朱九儿嘴角微抽。 他只是想为稚白坑镇北王府一笔,怎么这厮比自己还激动? 而且为什么他要把镇北王三个字咬的那么清晰? 姜二七和姜三九也是脸色微变,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新突破的境界还没捂热,碗也还没放下,他们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阻止。 对视一眼后。 极有默契杵在一旁装扮起了哑巴。 “好兄弟,你刚刚说的。” 姜惊蛰见朱九儿不语,心下有些着急,脸上却愈发温和,轻咳一声后矜持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和京都有间客栈的二狗兄有些交情,与九兄也一见如故,既然你们客栈有这个业务,就凭咱们的关系,我镇北王府是一定会支持的。” “呵呵——” 朱九儿心下冷笑,这厮都掉进钱眼里了,竟然还装模作样。 不过他自然也不会拆穿。 他本来还怕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胆子太小,不敢打着镇北王府的名头借贷,既然如此他还怕个什么? 至于镇北王府会不会认,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姜惊蛰是根正苗红的世子,而他也是朱门根正苗红的少东家。 钱借出去后镇北王府不认也得认。 想到这。 他也露出礼貌微笑:“多谢世子,只是不知镇北王府想要兑银几许?” 姜惊蛰面上稳如老狗,心底却有些激动起来。 他可以提现了! 而且还是卖镇北王的征信。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只见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一百万两!” “多少?” 朱九儿嘴角一抽。 他已经把姜惊蛰的胆子想得很大,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厮胆子竟这么大。 一百万两!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权限。 就算有,整个镇北王府卖了都还不起。 而且这厮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真当自己是未来的镇北王了? 居然敢张这么大的口。 姜二七和姜三九更是一脸震撼,全然没想到这位废世子竟如此有种。 他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 “九兄要觉得不妥,咱们可以谈的嘛。” 姜惊蛰心下微悔,一不小心要多了。 只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情绪,面不改色看着朱九儿。 他当然清楚以自己的地位别说一百万两,便是一千两都没资格替镇北王府做主。 只是做生意嘛。 不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一万两!” 见朱九儿不语且作势欲走,姜惊蛰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赶忙开口道:“我以镇北王姜怒虎的名义担保一定还,而且给行内最高的利钱!” 朱九儿回过头看着他。 眼底波光流转,忽然笑道:“一万两不够,可以给世子十万两,但是我有个条件。” 姜惊蛰微微一怔。 见他目光游离,想到某种可能,心下微寒:“不行,我卖艺不卖身的。” “你想得美!” 朱九儿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有个朋友也要前往京都,希望你们能全程护送,保证他的安全,事成之后我可以做主借十万两给镇北王府!” 姜惊蛰神色微诧,沉默看着朱九儿那双黝黑的眸子。 想要从他眼里看出此举的用意。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 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十分确定以及肯定。 朱九儿一定知道他真正的处境。 而且似乎也没考虑这笔钱要从他身上收回,打定主意要坑镇北王府。 胃口还贼大,开口就是十万两,比自己狠多了。 至于所谓护送,他是半个字不信的。 以有间客栈的实力。 需要二七和三九这两货护送? 沉默良久,姜惊蛰笑吟吟道:“九兄,你该知道我的处境,这笔钱一旦到我手上,可就别想着从我手里要回来。” “我懂!” 朱九儿笑道:“京都那么大一座镇北王府,十万两银子还是值的。” 姜惊蛰说道:“所以你为了这笔单子,你们不惜交恶镇北王府,而且真敢去收宅子?” “怎么能叫交恶镇北王府。” 朱九儿笑道:“难道你不是镇北王世子,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商业往来?这笔生意,我可是能拿至少千两提成的。” “那...合作愉快!” 姜惊蛰伸出手,紧紧与朱九儿握在一起。 四目相对。 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浓浓的赞赏之情。 姜二七和姜三九低头看着脚尖,继续装聋作哑。 谁敢信。 镇北王府世子把镇北王府抵押了! 第16章 辇车里的谈话 仅一夜之间。 昨日还秋高气爽的天幕变得昏昏沉沉。 西陵下了一扬冬雨。 细雨淅淅落在官道上,洗刷了尘埃,也将道路两旁的红枫打落,车马碾过,风卷残叶,为这晚秋平添了几分伤感离愁。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时,姜惊蛰骑着黄鬃马离开西陵郡。 一路向北,无人送行。 在他身前,一辆玄色辇车徐徐而行。 辇车没有标识,看不出底细,一头似鹿非鹿似牛非牛的神骏妖兽拉着辇车。 辇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闭目养神。 低调奢华的辇车,神骏非凡的妖兽,行驶在官道上如履平地,处处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再加上三七二九铁甲寒衣,更是衬托得辇车逼格满满。 相比之下。 骑着黄鬃马尾随在后面的姜惊蛰倒像个仆从。 “稚白,你说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藏拙?” “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凡胎境,不,甚至连金身境都没他能吃。” 辇车里,朱九儿依旧一副小厮打扮。 半倚软榻,微翘着腿。 黑眸透过缝隙看向尾随在后面昏昏欲睡的姜惊蛰。 眼底充满了探寻。 昨日回去后他复盘了一下姜惊蛰吃的东西。 惊讶发现那厮竟吃了小半头苦海境妖兽。 光凭他一人。 就吃了有间客栈两个月的量。 这种吃法,谁能养得起他? 有时候他都怀疑那厮是不是一头化形的饕餮大妖,传说万年前妖族王座就有一头饕餮,吃了大半个北幽。 “他没有藏拙。” 洛安穿着锦衣,手握一部道藏,如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轻声道:“长生桥已断,气窍未开,如果没有意外,此生都只能止步凡胎境。” “竟真的没有藏拙么,那如何解释他那恐怖的食量?” “他从小就比较能吃。” 洛安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几年,他变了许多。” “嗯?” 朱九儿眼底猛地亮起八卦之火。 他这位闺中密友虽然修为尽失,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洛安的骄傲。 哪怕她一无所有。 也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妥协。 可这次莫名其妙就有了婚约,还说是自愿。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打小就认识了,可是我记得他小时候在北幽,你在白帝城,你们各玩各的,怎么也算不上青梅竹马才是!” “他母亲和白帝城有些渊源。” “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算不得青梅竹马,后来也见过,他没认出我来...” 洛安抿起嘴唇,没有继续开口。 三年前她在远古战扬遗址得到机缘,却也导致气海被毁,一身修为尽失。 回白帝城途中更是遇见了匪徒,差点儿被辱。 就在她绝望时。 却见少时见过的少年从天而降。 提着一把柴刀,面无表情砍下那群匪徒的头颅。 猩红鲜血染红了少年的眼。 四目相对,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来不及答谢。 那少年已经拎着柴刀和同伴转身进入了荒山。 再知道他的消息已是半月之前。 于是她默许了白帝城的谋划,转身踏上入京为质的路。 ..... “不对,你们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就在洛安低头思绪飘飞时。 却见朱九儿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恶狠狠道:“你不对劲儿,你是不是老早就看上了那厮,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去上京。” 说到这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一脸委屈道:“所以昨日你也不是来找我。 你根本就是刻意找他的对不对,你见色忘友。” “这只是意外...” 朱九儿根本不信,一脸幽怨:“你们郎情妾意双宿双飞,哪里还记得我这孤家寡人?” “真的只是意外。” 洛安那双清冷眸子变得复杂起来,良久才轻声道:“他或许早记不得我了。” “原来还是单相思。” 见自家挚友那患得患失不要钱的模样,原本还一脸幽怨的朱九儿立刻变成了怒其不争:“你咋这样?” 这是洛安啊! 压得姜神秀抬不起头的谪仙子啊! 若天机阁开青秀榜点评天下前十人,除了三教那些不出世的天才,她至少能排进前三甲。 就算她修为尽废,仅凭她的才情容貌,也足以跻身胭脂榜前十之列。 更何况她还是五城之一白帝城洛家嫡女。 当年白帝洛青风一杆长枪镇杀十二尊逍遥境大宗师跻身止境陆地神仙,列天榜十人之一。 如今白帝城上还挂着十二具骸骨,无人敢来收尸。 百年来洛青风独占一城。 大周和南晋明里暗里多次想要将白帝城列入疆土版图都失败而归。 虽白帝英雄迟暮,传言早已气血衰老油尽灯枯。 可城墙那杆青蜀一日不断,白帝一日不死,便没有人敢觊觎白帝城! 以洛安的身份地位。 这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人寥寥无几。 就连以温和谦逊著称于世的大周太子姬道玉都没能让她低头看上一眼。 谁能想到。 面对姜惊蛰竟单相思起来了? “稚白,你清醒点儿,男人只能影响你拔枪的速度,咱不兴这个啊!” 洛安不言,低头看书。 朱九儿见此,气得浑身都难受,转身别过去不想理她,苦闷吐出一句:“稚白,你完了!” 其实真要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他觉得无所谓。 毕竟他虽然是有间客栈的少东家之一,但祖上出身也不算富贵,只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且操持贱业没什么门第之见。 可这是洛稚白啊。 这世间哪有配得上她的男子。 更何况还是她上赶着,人家都记不得她。 这和大白菜撒欢儿往土猪面前凑有甚区别? “不会的。” 洛安轻轻用手蹭了蹭他的衣角,清冷眸子里尽是认真:“不会影响我拔枪的,别生气了!” “你啊!” 朱九儿被洛安认真的模样逗笑。 散开满头青丝,握住她小心翼翼伸过来的手。 她怎么会真的生气。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孤零零站在坟茔前。 红着眼却始终不让泪水溢出眼眶的小姑娘。 从那以后,不管洛稚白走得再远,名声再大,性子再冷。 在她眼里都只是孤苦无依的小姑娘而已。 第17 章 好稳的手,好快的刀 从西陵到九原的官道上行人稀疏。 他们一路向北,接连五日只遇到两拨过往商客、官道旁的驿站倒是多见朝廷的官员。 姜惊蛰虽然只是名义上的镇北王府世子,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姜二七和姜三九都是朝廷册封的武将,自然是可以住在官驿的。 所以路途虽远,倒也没有特别艰难。 这几日同行,姜惊蛰发现朱九儿有些奇怪。 总是莫名其妙来寻他搭话。 比如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去了京都后有何打算,如果在姜家混不下去了有没有考虑以何为生诸如此类。 当然问得最多的还是姜惊蛰的修行。 每次闲聊总是不欢而散。 因为姜惊蛰到现在为止对京都几乎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姜家找他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对自己的前途没有更谈不上半点儿规划! 至于修行。 他可从来没偷过懒。 养生功他已经修行到了无物无我的境界。 即便是骑在马上都在时刻运转,养生七式更是炉火纯青,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如果放在前世,在广扬舞这个领域,他已称得上一代宗师。 拳打南山养老院不在话下。 这些东西他自然不可能向朱九儿说。 没有必要。 他在朱九儿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嫌弃和担忧这两种复杂情绪。 到最后尽数化成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想到前世那个热心肠的房东大姐。 姜惊蛰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情感和前途如此上心。 最后只能归为这位九儿兄也是个热心肠的好兄弟。 姜惊蛰始终牢记目前朱九儿是自己的债主兼老板,所以他虽然每次都把九儿兄气得原地飞升,但还是用精湛的厨艺将他哄得喜笑颜开。 姜惊蛰的厨艺不错,这事儿他用了两世来佐证。 前世刚毕业那阵儿,他只身前往陌生的城市。 租房被中介坑了保证金,钱包被小偷顺走,穷得吃了两个月挂面,菜市扬捡的菜叶子和各种过期调味品,让他练就了一身厨艺。 到后来日子好了。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有当厨师的天赋。 而这一世那几年的逃亡生涯,更是让他厨艺突飞猛进,达到了煮木头都好吃的地步,这一点儿北小静可以证明。 更何况他还有秘制的香料。 每次把朱九儿惹怒他就原地起灶。 二七三九这两个风部寒甲如今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和无情猎手,每日轮流进山打猎,剥皮抽筋。 几次烧烤后,朱九儿已经很少气到冒烟,并有意资助他在京都开个酒楼。 姜惊蛰表示拒绝。 因为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几日姜惊蛰也见过辇车里那位公子几次。 姜惊蛰承认,朱九儿那位朋友当得起谪仙临凡这句评语。 他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冷中带有几分疏离,遗世而独立。 只是那公子似乎有些腼腆,姜惊蛰只要一迎上他的目光,他都会立马移开。 那种清冷疏离瞬间便成了慌乱。 就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兔子。 “老姜,你要的妖兽肉来了。” 刚在九原道驿站安顿好,朱九儿就拎着一块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凶肉风风火火闯进姜惊蛰房间。 人族长城隔绝天地,三教肃清天下妖祸。 万年过去。 这方天地几乎已经没有妖族。 但修行并非人族独有,山野之间也多有凶兽出没。 只是成不了气候便是了。 此时朱九儿手里拎着的凶肉是一头龙门境妖兽腹肉,车夫同叔狩猎而来。 同叔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流,总低着头。 昨日姜惊蛰只是随口提了句如果有妖兽肉他可以给他们做真正的烤肉,味道想必不错。 结果今儿走到半途时,同叔便忽然窜了出去。 只见他宛若离弦之箭,瞬息之间就消失在辇车上,在山地犁出一条深深的沟渠。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已拎着一头妖兽。 姜惊蛰早就猜测同叔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竟是一位修行者。 而且姜二七说至少是个金身境。 由此可见那辇车里的公子身份恐怕不低。 姜二七和姜三九更是如临大敌,隐晦提醒姜惊蛰小心提防。 毕竟以那同叔的修为,根本不需要他们护送。 更何况还有姜惊蛰这个拖累,他们纠缠着同行,显然别有用心。 终究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当初一言不合拔刀的风部寒甲,如今对姜惊蛰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 不过姜惊蛰觉得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且不说自己还欠着有间客栈的钱,朱九儿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就说那同叔若对自己有杀心。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一拳的事儿。 收回思绪。 姜惊蛰接过朱九儿手里的肉准备收拾。 先前姜惊蛰已和驿丞打了招呼,所以他进入后厨没有受到阻拦。 那位膀大腰圆的许大厨自来熟,站在一旁围观。 不住啧啧称奇。 感慨贵族果然不同,连赶路都要配备专门的厨子。 因为入了冬,姜惊蛰虽然不觉得寒冷,却也脱下青衫换了一件灰色长袄,可以说平平无奇,加上他又出现在后厨,许大厨自然便将他当成了随行的厨子。 姜惊蛰也不在乎,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见他手指顺着妖兽肉的纹理走过,沉吟片刻后,手掌转动从腰间抽出了刀。 下一瞬手起刀落。 行云流水,出刀如风,掠起道道残影。 只须臾便将一大块肉切成了厚薄均匀的肉片。 “好稳的手,好快的刀。” 厨子见姜惊蛰手起刀落将那凶肉切成厚薄均匀的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西陵和九原多山,地势险峻,山中常有猛禽凶兽出没。 普通人自然少见妖兽,但厨子当年在九原城大酒楼做过墩子,曾有幸近距离接触过凶肉,据说那是一头开窍境的过山虎。 他当时正值青壮,胆子也大,所以便由他操刀。 结果他用尽全力切了两斤不到的凶肉便被累的虚脱。 还砍坏了两把刀! 第18章 计杀世子 一旦踏入修行便是最普通的野兽都变得凶狠异常。 死后尸身里蕴含的煞气体弱的人根本无法抵抗。 眼前这小哥手里的凶肉,隔着老远许大厨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煞之意。 这小哥却手起刀落便将之分解。 这么稳的手,这么快的刀,他生平未见。 只能说不愧是世家贵胄,连一个随行的厨子都这么厉害。 姜惊蛰转头看着厨子,不明所以。 刀功是厨子最基本的技能,基操而已。 只当许大厨一惊一乍是懂人情世故的。 想了想也用刀挑起三刀肉递过去。 “许师傅,耽搁了您的事儿怪不好意思,只是这肉不是我的,我身上也没余钱,要不这三块肉您拿回去尝尝?” “这,当真给我?” 许师傅浑身一颤,激动地看着姜惊蛰。 想要伸手去拿却又不敢。 这可是凶肉。 就这么三刀,哪怕只是开窍境的妖,放在九原大酒楼至少五十两银子不止。 而且还不是日日都有。 这小哥竟就这么随意给自己了? 如果把这凶肉给自家那混小子,吃上三个月极有可能开悟引元踏入凡胎境。 虽然不足开窍,此生或许止步凡胎境。 但在这九原驿站方圆百里,却也可以算是个人物了! 可是这后生想要什么? 如此厚赠,必有所求。 他莫不是要叛主,让我在饭菜里下毒? 许师傅面上无掩,心底更是起伏不定。 那刀尖上挑着的三块肉在他眼里渐渐化成了一头狰狞巨兽,竟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许师傅?” 姜惊蛰神色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忽然颤抖起来的大厨。 “后生,我干了!” 许师傅慌张从柜子取出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将三片肉装进去,又用一块布结结实实裹了三层,这才猛咬牙关:“后生你说吧,怎么干。” 姜惊蛰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了笑:“别的我自己来,帮我寻点木炭,再擂个架子吧,对了,你给我寻点香料,我调个秘制酱。” “果然是要下毒么?” 许师傅脸色微变,心下有些害怕。 不过想到自家那混小子的前途。 还是咬咬牙郑重道:“后生放心,我一定做得干干净净。” “嗯,干净就好。” 姜惊蛰不再理他,准备先出去。 却见同叔推门而入,目光落在陶盆上,或者说是落在陶盆里那厚薄均匀的肉上。 平静如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很快又隐匿不见,重新低下头。 姜惊蛰微微一笑。 “同叔你来了,先把肉端出去,我再备点儿别的。” 许师傅闻言,立刻明白这也是同伙。 ...... 夜幕时分,淅淅沥沥落了几日的冬雨终于离去。 一轮清月破开云层漏了出来,为这九原官驿平添了几分清明。 驿站立在西陵与九原之间,周边有几个零散村落,村中多猎户,也总拿来官驿换物,久而久之便在官驿周边形成了集市。 先前在路上姜惊蛰已让朱九儿买了些菜和豆腐,再加上普通的肉片和凶肉,倒也堆了几个盘盏,夜时点上几只烛灯,一行人在院子里就着秋风吃了起来。 本来姜惊蛰想要个独间,毕竟那位洛公子性子清冷,不喜见人,奈何官驿上唯一的独间已被人占了去,只好作罢。 好在那洛公子家风不错,知道没法用独间并未生气,只是换了件挡风的大髦便来了院子。 夜幕下他面色微白,有些虚弱。 依旧不太敢直视姜惊蛰的眼睛。 “洛公子近来抱恙?” 姜惊蛰夹了一片吱吱冒油的凶肉,混着腌得恰到好处的咸菜,又包了一片紫菜递给拢在大髦里的洛安,笑吟吟道:“这么吃不腻,吃完再喝上一杯温酒那才是绝配,这凶肉养生,不错的可以多食。” “多谢姜公子...” 洛安接过烤肉,轻声道谢后便吃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惊蛰感觉他脸色似乎变得又白又红。 只是他低着头将身子拢在大髦里,又是夜间,看不真切。 姜惊蛰又把目光看向一旁低垂着脑袋的同叔。 更觉这家主仆都奇奇怪怪。 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反倒是有些文静内敛。 想来也如自己一般是个徒有虚名的,在家里没什么倚仗,所以养成了谨小甚微的性子。 “老姜,来喝酒!” 朱九儿一把揽住姜惊蛰的肩膀,吵吵嚷嚷着要对酒。 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和姜惊蛰称兄道弟,哪里还有半点儿做小厮时候的礼貌,算是露了本性。 也正因为如此。 姜惊蛰才没有怀疑那洛公子的性别。 毕竟这世道不比前世,若洛公子真的是个姑娘,朱九儿一个大男人时日待在洛公子辇车便是于礼不合。 ..... 就在一行人喝得尽兴时。 角落里许大厨不动声色向姜惊蛰递了个眼神。 姜惊蛰微微一怔,走上前去。 却见许大厨满脸喜色,把姜惊蛰拽入后厨,低声兴奋道:“姜哥儿,太好了,除了咱们之外那独间里的人也要起事。 他们給了我一瓶迷失香,说是无色无味,让我混入菜中给你们吃下。 我正愁没有药呢,毕竟我没毒过修行者,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这下好了,绝对万无一失。” “什么起事,什么迷失香?” 姜惊蛰眉头微皱,感觉有些不对。 “就是,那个,我明白的。” 许大厨低声道:“姜哥儿你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做了周全计划,事成之后我就去投奔我结义大哥,他路子野,可以为我找出路,绝不拖累你!” 姜惊蛰麻了。 终于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想来是自己先前给的凶肉让这满脸横肉却心思跳跃的官驿大厨生了误会,以为自己要毒杀洛公子,于是制定了所谓的周全计划。 又误打误撞知道独间那群人也有同样的目标,前来邀功并且让自己配合。 沉吟片刻。 姜惊蛰把许大厨拉到一边,幽幽道:“老许,计划有变,你这样....” ...... 官驿独间。 五个男人围坐桌前,桌上摆着八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官驿虽然平素旅客不多,但毕竟要接待官员,许大厨的手艺并不算低,光看卖相就知道味道不错。 有酒有肉,又正值饭时,这五人却没有动筷,任由桌上的热气渐渐冷去,甚至目光都没有余去半点儿。 因为他们的目光,正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院子里。 “大哥,那厨子行动了。” 见姜惊蛰起身进入后厨,其中一个男人低声道:“此事是不是太过草率了,那蠢货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厨子虽然是个蠢货,但他毕竟有内应,想来是不会错的。” 老二阴恻恻冷笑道:“再说即便失败又如何,姜惊蛰不过区区凡胎,以我们五人的实力杀他如探囊取物,无非多费些手段罢了!” 众人闻言都赞同地点头。 老大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腹中无墨,沉吟半响只干巴巴道:“先吃点儿东西,等药效发作我们就动手。” 坐在侧位的老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折扇轻合,微笑道:“计杀世子,大哥英明。” 第 19章 白帝城外 白帝城寂静无声,作别秋风刮过城头悬挂的十二具枯骨。 如骨笛呜呜悠扬诉说着冷冽杀意。 西侧门处。 于平安镇惊鸿初现的镇北王府小公子姜四琅骑在龙驹之上。 貂裘锦衣猎马,嘴角噙笑,意气飞扬。 姜林手牵龙驹,如老狗般站在一侧。 在他们身后的城门内,一辆庄重华彩的辇车静立,两头神骏异兽俯首。 那辇车之上两道身影笑得如沐春风。 那两人一男一女,衣着华贵,面带些许慈祥,看姜四琅的目光就如看着家中后辈,正与他依依作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四琅轻抚龙驹,朝那对中年男女微微抱拳,笑道:"小侄在城里叨扰多日,多谢洛世叔接待。 此去京都,小侄定护住洛师妹周全。 还请世叔替小侄向白帝前辈告罪,等白帝前辈痊愈,小侄再登门拜访。" 锦衣男人揖首还礼,面露不忍之色,轻叹道:“稚白从小性子孤僻,少有朋友,她孤身入京身边又无家人,此后有贤侄照拂,我们也放心许多。” “小侄定不负所托。” 姜四琅轻笑一声,轻拍龙驹。 龙驹顿时发出唏律律长啸,宛若龙吟,如一抹白色闪电向城外黑暗中驶去。 那侧立辇车上的男人见姜四琅主仆远去,脸上慈容渐渐化为冷笑:“纨绔小儿也敢觊觎我白帝城谪仙,北幽姜家这一代,除那剑子神秀,全是酒囊饭袋。” “夫君不喜姜四琅?” 贵妇掀开帷幔请男人入车,神色不解:“夫君既不喜,为何要为他奔走,表态将稚儿许他?” “你懂什么。” “我若冷眼旁观,父亲又怎能放心?” “我若不为稚儿考虑,白帝城总管的位置又如何能落到我头上?” 男人面色幽幽,压着声音道:“父亲老糊涂了,居然打算将稚儿嫁给废世子,谁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他还不死心,意图招婿复辟呢,如今我既为白帝城总管,岂能让他如愿!” “什么?” 贵妇人脸色大变:“父亲难道还不死心,要让那贱婢继任白帝城?这怎么可以,我儿怎么办?我不同意!” “小声些,你想死么?” 男人面色一冷,猛地抬手给妇人一巴掌,骂道:“稚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怎能如此轻贱于她!” “夫君,是我错了!” 妇人捂着红肿的脸,眼底满是怨恨:“他怎么还不死?” “是啊,他怎么还不死?” 男人也神色惶然喃喃自语,瞬间却又变得温文儒雅,抚摸着妇人的脸颊,柔声道:“温儿,疼不疼?这些年委屈你了!” “不疼的。” 妇人低声道:“夫君,既然他不死,那就让她死。” 男人脸色瞬变,又是一个耳光落下,低声怒骂道:“你可是她叔母,怎能如此恶毒。” “夫君,我知错了!” 妇人捂着脸颊认错。 男人见此,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将贵妇揽入怀中,柔声道:“她毕竟是兄长唯一的遗孤,我于心何忍?” “夫君,我知道的。” “温儿,你疼不疼?” ...... 返家途中夫妻在辇车演的尽兴。 离城而去的主仆二人也没有闲着。 姜四琅脸上笑意早已散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在黑暗中眺望白帝城。 “区区洛氏旁支,也敢肖想白帝城主之位,蠢而不自知,简直不知所谓。” 姜林默然不语。 他有不同看法。 那洛言溪已跻身七境神游,修为不低。 其夫人是西陵何氏女,世殷之家。 加之谪仙堕尘,洛稚白气海已废。 白帝若死。 洛言溪便是白帝城最有力的继承者。 说到底若非姜龙雀身死,姜四琅也只是旁支而已。 所以他无法理解姜四琅对那两人的轻蔑从何而来。 不过姜林终究只是一个奴仆,自然不会反驳自家主子。 只好扯起嘴角笑了笑,表示应同。 姜四琅见此,笑道:“怎么,你这老狗觉得本公子有失偏颇?” “老奴不敢!” 姜四琅挥动马鞭,意气风发,纵马大笑道:“这天下多蠢人,但本公子认为你有大智,有话尽管说,本公子绝不怪罪于你。” 姜林有大智么,他觉得自己没有。 但他也不想和蠢人争论,更何况这个蠢人还是自己的主子。 所以他只好苦笑一声,撒丫子跟上姜四琅:“公子目光如炬,老奴不过跟在老太君身边瞧得多了些,哪有什么大智!” “老林,看来你不是真心待我。” 姜四琅唇角微勾,龙驹狂奔溅起灰尘滚滚,飞沙走石打在姜林身上。 姜林身为金身境大修行者自然不会受伤,却也让他狼狈不堪。 “哈哈,小惩大诫。” 姜四琅纵马站在远处,笑得欢快,镶金马鞭一指:“老林,你虽只是我奶奶身边的一介奴仆,但本公子不是言必称礼的酸孺姜植,亦不是那规矩森严的废世子,你有言尽说,本公子不会怪罪于你。” 姜林勉强一笑。 心想大公子重礼,视家规为天,却也不会随意殴打。 废世子规矩森严,那是他无依无靠,只能以规矩挽尊。 唯独这位小公子,从小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喜怒反复无常,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这等家奴,却又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镇北王府这一代。 有王霸睥睨气度者唯神秀而已。 可惜他偏生去了剑阁,所谋甚大,恐怕无意这区区镇北王府。 他这老太君身边的近人,除了小公子之外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 姜林任由沙石污脸,谄笑道:“公子智算无双,那洛言溪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以公子为棋,殊不知他才是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老奴不解,洛稚白虽名声在外,可气海已废,都言她活不过二十,公子何必趟这浑水?” “短见!” 姜四琅嘴角勾起,幽幽道:“洛稚白在渡苦海跨龙门时天生异象,混沌种青莲,有止境之姿,大道可期,如今不过潜龙在渊,未来之事谁能预之?” “再说即便她从此断了修行路,她为白帝嫡传,手握白帝城资源。 若将她收服,待洛青风一死,白帝城不就尽入我镇北王府?” “我为姜氏子,自当为姜氏千秋谋划,就算娶一个普通人也在所不辞!” 第20章 稚子谋划 良久才一脸佩服道:“公子高见,属实惊呆老奴!” 白帝城割据一地,大周南晋用尽手段都没能收入囊中,反留下十二具骸骨挂在城头。 姜四琅区区搬山境也想染指,真才叫不知天高地厚。 白帝若死,要么择一国而忠,要么寻三教降旨庇护,没有别的选择。 至少镇北王府是没有资格谋划的。 除非王爷跻身止境陆地神仙。 以姜林对姜四琅的了解。 他分明就是馋人家身子,还说得冠冕堂皇。 “哈哈,略微出手而已!” 姜四琅得意一笑,旋即又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屠那平安镇和清都山?” “愿闻其详!” 姜四琅朗声道:“其一是为了你,你是我的忠奴,姜惊蛰却敢打你,我自当为你讨回公道,叫他知道什么今日不同往日,我杀他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其二则是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厮本该死在六年前,却又苟活至今,若说没有人帮忙是绝不可能的,平安镇和清都山必然有他的同党。” 说到这里。 姜四琅轻抚龙驹,高深莫测道:“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动手,而是让奉仙县令出兵剿匪?” 姜林低眉顺眼道:“老奴愚昧,请少爷解惑!” “同样也有两层意思。” “其一,这些年京都对我镇北王府多有忌惮,裁剪我们伸入朝堂的丫枝,甚至以父王杀戮过重的借口夺了北幽一座元矿,我们身处风口浪尖,不能让朝廷抓到把柄。” “其二,那奉仙县令徐知谦乃河间寒门,受着花家恩惠才补了官缺,可他到任后阳奉阴违,发现废世子隐瞒不报,此举便是要敲打一番,好将他彻底收为己用!” “公子算无遗策,老奴佩服!” 姜林看着意气风发高谈论阔的小公子,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不怕愚蠢,就怕蠢而不自知。 既然知道京都对镇北王府忌惮,那应该韬光养晦,何必滥杀一群无关紧要的百姓? 杀便杀了,又何必让奉仙县令动手? 本来镇北王府在朝廷便没什么棋子,结果他这么一步烂棋,把本就不多的棋子也暴露了。 而这蠢货还洋洋得意! “老林,以后跟着我吧!” 姜四琅低头看着姜林,夜幕下那张轻佻的脸不知不觉多了些威严,仿佛神子在挑选他的仆从。 “老奴不是一直跟着公子么?” “我需要真正的追随。” 姜四琅神色严肃,面无表情道:“岁月不会饶过任何人,老太君已经老了,父亲也终究会老,而我将会成为镇北王府真正的主人。” 姜林神色微变。 他没想到这个白痴竟会穷途匕现。 镇北王如日中天,这白痴竟开始上演争权夺利的戏码了。 问题是偌大个镇北王府。 有谁会和一个小孩子扮演过家家? 这一刻。 他极为后悔跟着这厮出门。 在京都时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蠢货? “你不愿意?” 姜四琅面露不愉之色。 “怎会不愿,老奴等这一日很久了!” 姜林伏低跪地,轻声道:“老奴愿为主子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四琅大喜,马鞭一甩,高深莫测道:“以后你就知道,今日的选择到底有多么正确,你身后站着的,又是何等强横存在。” “老奴明白。” 姜林心底一叹。 他知道姜四琅身后站着什么存在,只有姜四琅自己不知道。 姜四琅收得忠仆,谈兴大起,低声得意道:“老林,既是自己人,本公子也不瞒你,洛稚白我必得之!” 听到这话。 姜林微怔片刻,下一瞬脸色大变:“公子,你要杀三公子?” “他是死在流寇手中。” 姜四琅马鞭一扬,策马向北,笑声肆意:“这就是第三层,旧事重演,祸起云泽,谁又能说些什么? 他若死,又有谁会真的为他摇旗呐喊?” “公子慎行!” 姜林撒丫子追上龙驹,苦口婆心道:“三公子身上牵扯太多,他若身死,王爷必怒,此举不妥啊!” “怕个什么。” 姜四琅不以为然策马狂奔。 “父王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废世子杀我不成? 再说这种事儿不是他先做的么。 我只是子承父业,替父王分忧而已。” “公子不可!” “此事无须再议,我已做了周全安排,此去九原,刚好可以替他收尸。” ...... 九原驿站。 与许大厨低声密语后,姜惊蛰不动声色回了院子。 酒不醉人,可是架不住朱九儿酒量太差。 推杯换盏几轮,他脸上已然爬上了红霞,藏在帽中的青丝泄出,就连面色都开始隐隐有了变化。 那双清澈眸子更是变得朦胧起来,看起来憨态可掬,竟有些可爱。 姜惊蛰本想与他商议,见其这神态只好放弃。 倒是他那朋友依旧低垂着头,一杯温酒还未饮尽,而且脸色越来越白,显然还清醒着。 沉吟片刻,姜惊蛰借着倒酒的间隙将朱九儿安置到一旁,坐到洛公子旁边低声道:“洛公子,你可曾听说过迷失香?” 为了不走漏消息,姜惊蛰离洛公子极近,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倒是有点儿耳鬓厮磨的感觉。 肉眼可见洛安耳尖儿瞬间红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就连姜惊蛰说的什么都没听明白。 低垂着头的同叔霍然抬头,眸光落在姜惊蛰身上,杀心瞬起。 就在同叔忍不住要斩断姜惊蛰手臂时,却见洛安脸色已然恢复了平静,抬头睨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迷失香。” 姜惊蛰低声道:“那独间里的人好像是冲你来的,他们让许大厨在菜里下迷失香。” 洛安点点头:“嗯!” “就一个嗯?” 姜惊蛰眉头微挑,这么冷静的么。 洛安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冷淡,继续道:“迷失香是从北齐天魔宗传来的魔药,可让金身境修行者气海溃散,至少半炷香内不能归复,是种不错的药。” “不是,我是问这个吗?” 姜惊蛰无奈道:“他们冲你来的,你就不怕?” “嗯!” “又只一个嗯?” “嗯,我怕。” 洛安犹豫着点头。 “算了。” 姜惊蛰无奈一叹,转而向同叔低声道:“同叔,我已让许大厨将迷失香下在他们饭菜里,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若事败,还需要您出手!” 说着他又看向姜二七和姜三九。 神色幽幽。 虽然许大厨说那些人的目标是洛公子,但自己卷入其中,那伙人绝不可能大发善心放过自己。 如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这二七三九。 可他们毕竟是姜老四的人。 厮杀一起。 会不会冷眼旁观更甚趁乱弄死自己? 第21章 入独间,见杀客 哪怕再蠢他们也能看出姜惊蛰在犹疑什么。 同时不免有些悲凉。 堂堂镇北王世子,生死危机时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信家臣。 更悲凉的是。 他们的确不可信。 因为早在平安镇他们就已收到姜四密令,事端若起,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有几层意思。 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见机刺死姜惊蛰。 唯独没有保护姜惊蛰这个选项。 如果是七日前,他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他们的主子是姜怒虎,而姜四琅是姜怒虎的亲子。 可一路行来他们得了不少好处,双双跻身苦海境不说,姜惊蛰还给他们付了饭钱。 相比起来,姜四琅甚至没给他们差帑。 姜惊蛰目光晦暗。 见他们低着头,只好转身离去。 ....... “小哥儿,你确定要去见他们?” 后厨里间,许大厨压着声音道:“他们身上可都带着家伙,何必生那事,我下药就是了!” “不亲眼看到他们吃下去,我心难安。” 姜惊蛰笑了笑,切上五斤酱牛肉,又搬两坛好酒,让许大厨寻了一套青铜酒樽,这才去到二楼,叩响独间的门。 “谁?” 里面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诸位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姜惊蛰压着嗓子轻声道:“是关于那公子的。” 独间里一片宁静。 须臾后才重新响起一道威严声音。 “进!” 姜惊蛰抚平心绪,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见雅间坐了五个衣着迥异的男人。 领首那人披着一袭灰色大髦,竖眉赤眼,凶神恶煞,手指轻叩桌沿,似运筹帷幄,一切尽在腹中。 其余几人也穿着大髦,形象雷同,一看就不是好人。 唯独一人身着儒衫,面白无须,作书生打扮,折扇轻摇,正含笑看着推门而入的姜惊蛰。 “见过各位大人。” 姜惊蛰低眉顺眼,将手中酒肉摆在桌上,低声道:“事已办妥,待毒发时,就请各位大人动手!” 书生目光落在姜惊蛰送来的酒菜上,嗤笑一声,转瞬面如寒霜。 “勾结外人意图谋主,你这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鼠辈也敢出现在我等面前,胆子不小,跪下!” 此言一出。 房间里顿时杀意四起。 一道道凌厉威压向姜惊蛰袭来。 竟似要将他压跪在地。 姜惊蛰脸色骤变,暗乎失策,这群杀人越货的狗贼也说道义? 然而下一瞬,他微微一怔。 因为那恐怖威压落在他身上除了最初时感觉肩有些沉重外,此后竟如清风拂岗,没有半点儿压力。 甚至比不上在清都山时的万一! 那儒生见他依旧坚挺,眼底寒意更重。 折扇猛地打开,恐怖威压袭来。 “跪——下!” 此言仿佛口含天宪,字若千钧。 其余四人也是冷哼一声。 就连坐在首位装扮运筹帷幄的那匪首手指也猛叩桌面,一股恐怖威压笼罩在姜惊蛰身上。 独间里霎时间威压如海,杯盏皲裂。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姜惊蛰在那恐怖威压下如毫发无损。 甚至有闲护住酒菜,竟如闲庭信步般,一脸不满道:“我好心给你们送酒菜,你们就是如此待客?” 此言一出,独间内的恐怖威压霎时垮了。 元气川流肆虐四处乱窜。 除了姜惊蛰护住的酒菜,其余物件都轰然碎成一地。 那几人更是闷哼一声,皆神色骇然地看着姜惊蛰。 “你,你到底是何人?” 儒生手里折扇化成齑粉,头上那蕴含浩然之气的槐木簪更是断为两截,披头散发,看起来略显狼狈。 姜惊蛰眸光游曳,心思百转。 下一瞬脸上神色尽数敛去,面无表情道:“我是何人你们不必知晓,我倒是想请问诸位,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误了主子的事你们担待得起?” 儒生惊疑看着姜惊蛰。 那披着大髦的匪首却陡然一惊,威严不复,惊恐道:“大人恕罪,我等已经做了万全之策,只待半炷香过后,定将那姜惊蛰人头奉上。” 姜惊蛰的人头奉上... 姜惊蛰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是猛跳。 干你娘,这群人竟是冲我来的? 他本以为这群人既然把自己当成内应,暗杀的对象应是那洛公子。 怕被牵连才不得不谋求生路反杀。 搞半天,他们是来杀自己的。 不怪姜惊蛰懵逼,毕竟谁能想到他们来杀人,连刺杀的目标都不认识? 沉默片刻。 姜惊蛰冷哼一声,嘲讽笑道:“你们所谓的周全计划,是在这里看着?等本座下药后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误会了。” 匪首闻言,竖眉拧成一团,谄笑道:“我等也是有眼无珠,不知大人的身份,早知是大人亲临,便是给我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算计大人。” 那匪首此时是真的怕了。 一方面是怕姜惊蛰深不见底的修为,一方面是怕他的身份,特别是隐隐猜测到他或许是那位身边的影子时,更是慌乱的不能自已。 不能怪匪首胆子太小联想太多。 属实是姜惊蛰太过邪性! 这世间修行法总有规矩脉络,一境之差犹如天堑,他们这一行人修为最差的老五都已经踏入了苦海境,最高的自己更是跻身了六境金身。 自打六年前云梦泽被镇北王犁庭扫穴清理一轮后,他们已算是云梦泽极强的势力。 朝中贵人有意培植他们执掌江湖。 重现当年七大寇风采。 这种实力别说杀姜惊蛰,就算是屠灭一座宗门都绰绰有余。 也是因为他们第一次为那位贵人办事儿,所以才倾巢而出,力求斩草除根不出半点儿差错。 先前他们以威压袭人,等闲人别说行动自如,不七窍流血而死都算他天赋异禀。 可这看似凡胎境的年轻人竟在他们的杀意下闲庭信步,半点儿不沾。 这高深莫测神鬼之能,瞬间就让他联想到了传说中那个影子。 据说那影子虽然年逾八十,却形如稚子少年,神出鬼没。 这不就对上了! 一时间匪首惶惶,众人也是惊心胆战! 唯独儒生神色有异。 第 22章 小卒子 姜惊蛰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却知道他们恐怕生了某种误会,而他决定将这种美妙的误会继续演下去。 拂袖一挥,他阔马金刀坐下:“你们这群蠢货,若非主子让本座亲自来盯着,怕是连要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匪首惊诧,谄笑道:“大人明查,我们已经暗中观察了几日,姜惊蛰就在那院中。” 姜惊蛰冷冷道:“那你说谁是姜惊蛰?” 匪首笑道:“风骑拱卫,乘辇驾车,锦绣玄袍、修为尽失,那面色苍白的少年,便是姜惊蛰!” “蠢货!” 姜惊蛰猛拍桌面,冷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饮醉那个才是姜惊蛰,差点儿误了主子大事,蠢货,一群蠢货!” “我等愚昧。” 匪首寒颤若惊,竟被吓得起身,垂头不敢直视姜惊蛰的目光。 “罢了,坐吧!” 姜惊蛰拂袖一叹:“本也没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本座已在他们菜中下药,半炷香后药发,你们再出来扑杀,一个不留,动静也不能太大。” 说完他手指轻叩桌沿,朝最下侧那匪徒道:“我备了些酒水,吃完做事,主子对你们是有大期许的,不要让主子失望,做得干净些!” “谢大人赏!” 匪首不疑有他,吩咐老五倒酒。 那儒生却忽然起身,恭敬道:“大人,学生替您斟酒。” 说着他赶忙摆盏,不动声色混入一点儿灰色粉末到酱牛肉中,又捧起酒坛,同样洒了些灰色粉末。 见酒水无异,这才倒入酒樽为众人斟酒。 而后双手捧樽递给姜惊蛰,展颜笑道。 “学生仰慕先生已久,今日得见喜不胜收,斗胆请先生共饮!” “你很不错。” 姜惊蛰眸光沉沉,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而后拂袖离去:“半炷香后再出来。” “老三,你真不错。” 见姜惊蛰走远,匪首恶狠狠地看着儒生,不满道:“先生何等人物,你也敢做小动作,惹得先生动怒,你有几条命可以丢?” “大哥教训的是。” 儒生端着酒樽,神色如常,不想与傻子争。 对于那位影子大人,他自然是怕的。 只是他觉着奇怪,姜惊蛰修为尽失,护卫也只区区苦海境,就算加上那隐藏颇深的车夫,也不过多费些手段罢了,何至于让那位出手? 所以才有了这斗胆试探! “大哥,咱们吃酒吧,先生赐不可辞,半炷香后我们送姜惊蛰归天!” 儒生笑着请大哥饮酒,又亲自为他夹了一片酱牛肉。 匪首这才息怒。 ...... 半炷香匆匆而过。 五人得了姜惊蛰的告诫,虽然立功心切,却也不敢杀出院去,好在院子里几人依旧一无所知,还在围炉饮酒。 他们见院子里吃得香。 不知不觉也将两坛酒喝了大半。 喝到兴处,匪首忽然发现老四双目浑浊,脸色苍白,顿时嘲笑起来:“老四,你这酒量,当与狗同席。” "哈哈哈哈!" 老二老五附和嘲笑。 儒生却眉头一皱,猛地摔碎酒樽:“不好,这酒樽有毒!” 几乎同时。 一道身影推门而入,又缓缓关上。 那道身影低垂着头,手里握着一杆青色长枪。 匪首怒起,却感气海空茫,仓皇抽刀,一杆长枪已至,杀气化为实质,枪尖透颈而出。 “寒沧枪,你是白帝侍从洛九同!” 儒生看着那平平无奇的车夫大惊失色,知道大势已去翻窗想要遁走,刚下二楼,却见那黑暗中一人双手拢袖,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儒生跌跌撞撞起身:“是你,你不是影子,你到底是谁。” 姜惊蛰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柴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儒生:“你们来杀我,你说我是谁?” “原来如此。” 儒生看着黑暗中那张清秀面容,粲然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和蠢货厮混太久,再聪明的人也容易变成蠢货!” “先前我就不该任由那白痴谋划,更不该顺着他的猜测走,我堂堂稷下学宫士子,素衣南下,寸功未建,却与这等跳梁小丑共亡。” “看来你很不服?” 姜惊蛰眉头微挑,忽地刀锋落过,手起刀落削去儒生四肢,最后一刀插入其腹中,这才平静道:“抱歉,反派死于话多,我不通修行,只好先废了你,现在你可以大抒郁结了!” “竖子!” 儒生被削去四肢,又被一刀插腹,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可他毕竟是修行者,竟没有立刻死去,还能大放厥词:“士可杀不可辱,你安敢如此辱我!” “我敢做的还有很多,可惜你看不到了。” 姜惊蛰紧握刀柄,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平静看着那双充血眸子:“说说吧,你是谁,又奉了谁的命,还有你们口中的影子大人,又是谁?” “稷下学宫士子萧子归。” 儒生浑身浴血,却依旧昂着头颅,睥睨无物,根本不正眼看姜惊蛰,冷笑道:“至于我奉了谁的命,那影子是何人,你知道又如何?” “你不过棋盘上一小卒,生死皆不由自己,难不成还想报复回去?” “我确是一小卒。” 姜惊蛰目光沉沉,在夜幕里恍若两轮冷月,再次将刀柄抵入萧子归腹部,幽幽道:“可你总该知道,棋盘之上,小卒过河亦可吃帅,就如你这士,不也被我这小卒吃了?” “你为七十二院首稷下学宫士子,素衣南下,当纵横阡陌,却死在我这小卒手中,就不觉得不甘? 若我是你。 不如掀了这棋盘,乱了这棋子! 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执棋者知道,什么叫做士子谋局在前,杀在春秋之后!” “士子谋局在前,杀在春秋之后。” 萧子归喃喃自语,陷入黯淡的眸子竟重新焕发了光彩,在血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姜惊蛰,姜惊蛰,你有这等气度,为何不去书院求学?” “求学的事儿往后再说。” 姜惊蛰道:“先说一下到底是谁,你快死了!” “我是修行者,哪有那么容易死。” 萧子归吐出一口鲜血,不以为然道:“我并不清楚那人是谁,但应该是京都皇族,云梦泽的人称他为隐公子,至于他身边的影子,应该是一个宦官。” “皇族的人?我还以为是姜四琅!” 姜惊蛰眉头微皱,他本以为这群人是姜四琅派来的,没想到竟是皇族的人。 “有姜四琅。” 萧子归嘲讽道:“我们此行是受了姜四琅的指派,但真正的幕后之人是隐公子,姜四琅那蠢货不过是推到明面上的替罪羊罢了。” 姜惊蛰无意讨论姜四琅,疑惑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位隐公子为何要杀我?” “杀你的原因无外乎两点,要么私仇,要么是你的身份。” 萧子归说道:“你隐匿多年又年纪尚浅,因私杀你的可能性很小,而你的身份又对皇族有利,包括你这次入京,都有皇族的算计在里头。 所以于公于私,皇族都不该杀你。 那隐公子身为皇族,却在半路截杀你,而且还让姜四琅那蠢货出面,这其中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需要你自己去查!” 第23章 稚雁南飞,期期子归 他知道自己此次入京必然杀机四伏,却没想到这么多人想要他死。 “你怕了?” 萧子归嘲讽看着姜惊蛰:“也是,卒子即便过河,也还只是一枚任人拿捏的卒子。” “我当然怕。” 姜惊蛰幽幽道:“只是那又如何,卒子选不了生,却可以选择死。 逼急我掀了这棋盘,不和他们玩了便是。 一死而已,又不是没死过。” “好,真好!” 萧子归忽然大笑。 鲜血混合着他的笑声不断从口中溢出,将斑驳血点的儒袍染得暗沉。 “姜惊蛰,我忽然有些期待你入京了!” “答应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都,去天下,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掀了那棋盘,走我没走完的路,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姜惊蛰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萧子归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亮,甚至有些疯狂:“我腰上有半块无事牌,稚雁南飞,期期子归,子归,稷下学宫大儒亲授的字,以后归你了!” “我又不是没有字,为什么要你的?” 姜惊蛰觉得莫名其妙,这厮脑子大概有点儿问题。 萧子归却根本不回应,那双眸子死死盯着姜惊蛰,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无事牌的另一半在庶阳学宫,答应我,用这个名字活下去,稷下学宫,寒门士子,子归,子归!” 话落。 萧子归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气绝而亡。 至死。 他双眸都死死钉在姜惊蛰身上。 “疯子!” 姜惊蛰低头看着萧子归,久久不语。 逃亡那几年他杀过很多人。 指缝间的鲜血早已洗不干净。 也早习惯了这个世道的生存规则。 可此时看着这激荡而死的儒生,却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许是萧子归眼神太过炽烈。 又许是萧子归是他第一个杀的修行者。 他终究还是捡起了那块无事牌。 鲜血染红白玉,也映红了上面镌刻的残文。 【稚雁南飞,期期子归】 ...... 就在姜惊蛰和萧子归磨磨蹭蹭的间隙,同叔早已将那几个匪寇杀了个干干净净。 官驿死了这么多人,早早睡下的驿丞非但没醒,反而睡得越沉了些。 姜惊蛰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并未打扰,只是让许大厨寻了些柴火,命姜二七和姜三九将那些尸首堆起来! 本来他犹豫着要不要砍下头颅送至京都。 可想到无论镇北王府还是皇族都绝不可能为他出头,反而徒增笑料,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 收拾完残局已是半夜。 那位洛公子对这种事似乎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显得格外平静。 轻声与姜惊蛰道别后便扶着朱九儿去了他们的房间,临去前还刻意把同叔留了下来。 姜惊蛰看着离去的洛公子有些感动,不禁感慨:“你家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同叔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都沉默寡言。 但手握寒沧枪的洛九同和车夫同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的同叔只是安静立在那里,就如一把煞气滔天的杀人刀。 “同叔,你们是白帝城的人吧。” 姜惊蛰早就习惯同叔的沉默,对于煞气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略微有些寒意而已。 同叔依旧沉默。 “三年前我也路过过白帝城,只是身上没有路引,没敢进城,城墙上挂着的十二具骸骨和城头上那杆枪,叫人望而生畏。” “白帝他老人家不愧止境十人之一的枪仙!” “你家公子也姓洛,身边又有同叔你这样的大修行者,你们应该是洛家嫡系?” 姜惊蛰站在火堆前,看着那几具熊熊燃烧的尸首喋喋不休。 同叔持枪肃穆而立,平静的面容越来越扭曲,额上更是隐隐有些黑线。 “说起来我家和白帝城也有些渊源,我娘好像曾经拜师白帝,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解了师徒关系,我娘也绝口不提了。” “同叔,你有没有见过我娘?” “咦,我小时候还去过白帝城呢。“ “你应该也见过我吧,我记得有个叫丫丫的小家伙,打小就安静,她现在怎么样了?” “姜世子!” 被喋喋不休打扰到的同叔忽然打断他的话,黑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同叔,原来你会说话啊。” “我就是想说,此去京都路远,同叔想吃什么尽管说,能不能别丢下我。” 同叔不语,满心无奈。 自家小姐怎么就对这么个东西念念不忘? 浑然没有半点儿世家子的风骨。 “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沉默片刻,洛九同道:“只要你向北幽姜家自请除族谱,不以姜姓,并且发誓旧事归于尘,我想镇北王府不至于针对一个废人。 而且看在故人的情谊上,白帝城也会护你周全。” “旧事归于尘......” 姜惊蛰忽然沉默下来。 他刚来时最大的目标就只是活下去。 在活着的前提下踏入修行,然后找个地方清修。 所以当老头子问他要不要随他修行时,哪怕那家伙看起来不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依旧毫不犹豫随他离开。 此后三年风雨无阻,日日登山。 如果姜家没有寻过来,他可能已经住到了清都山上,和师兄师姐们过着隐居生活。 可世事没有如果。 当姜四琅骑龙驹卷起滚滚风尘,将平安镇搅得鸡飞狗跳时,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事终究没法子躲避。 就像他压了六年的恨意。 在看到姜四琅时依旧不能自抑昂起了头。 他占据了原身,就背负了因果。 “你不甘心?” 洛九同转身向驿站内走去:“你未入京已遭遇杀劫,若不是...好好想想吧!” 姜惊蛰站在原地看着火堆里尸体一点点化为灰烬。 “原来再强的人,死后也不过一捧灰。” 就在他低头沉思时,如雕塑般站在火堆旁的姜二七和姜三九忽然向前一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公子,这次暗杀,末将两人并不知情。” “我知道。” 姜惊蛰转身看着两人,冷淡道:“如果你们参与了,也活不到现在。” 姜惊蛰当然知道姜二七和姜三九没有参与。 毕竟那群匪徒甚至都没有他的画像,连确定身份都是因着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上的寒甲。 只是那又如何? 难道还要鞠个躬,谢谢他们没有参与暗杀? 姜二七和姜三九对视一眼。 拔出腰间横刀手握刀刃猛地一抹。 一道刺目鲜血染在刀刃之上。 而后两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染血横刀:“风部寒骑队首姜二七,姜三九,愿以血盟誓追随世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24章 二七三九的选择 姜二七和姜三九是风骑旧部,镇北王亲领。 风部五百骑,他们能排名二七三九,说明在军中地位不会太低,至少是个队目。 对于两人,从一开始他就信不过,当然两人对此也不在意。 这几日同行相处下来虽然好了许多,但彼此依旧谈不上信任。 他宁愿相信同叔,也不愿相信两人。 甚至洛公子把同叔留在这里,未尝没有要替他清理门户的意思。 姜惊蛰先前要是向同叔递去一个眼神,此时那柴堆里怕是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姜惊蛰当然也动过念头。 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还有点底线,没法说服自己用莫须有这样的罪名杀人! 只是不管怎样。 他都没有想过这两个家伙会来这一出。 毕竟他除了一个世子名头外一无所有,就连这个世子名头或许在入京后都会被夺走,成为真正的隐世子。 这两人跟着自己图个什么? “世子,我们接到命令,护送世子回京后便不必返回北幽,也就是说,我们不再是风部的人,而是镇北王府私奴。” 姜二七见姜惊蛰眼有疑色,赶忙道:“身为私奴,我们自当奉命于主人,可今日之事,我们没有提前收到消息,说明四公子在谋划这扬刺杀时,连我们也算了进去的。” 说到这里。 他神色有些茫然。 如一条被抛弃的家犬! 风部寒甲是镇北王府私军,按理说生死皆在主子一念之间。 可偌大个北幽之地也只出了千骑不到火麟风寒两部,无一不是修行者。 见识阅历不是别的家奴可比拟,自有尊严。 他们可在沙扬死战,也可以死护主。 却唯独接受不了这种死法。 所以在知道这扬暗杀是姜四琅的手笔后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之前一路南下,姜四琅自己吃山珍他们啃冷饼,动辄打骂罚跪,视他们如猪狗,甚至连差费都不给。 而姜惊蛰虽然对他们冷嘲热讽,但一路行来同食同宿,没有待之如家犬,还让他们跻身了苦海境。 两相比较,简直天差地别。 有些事就怕细想。 姜二七和姜三九越想越觉得姜四琅不值得追随。 再加上今日之事。 他们回京后别说受重用,能保住这条小命都算祖坟冒青烟。 既然前路已绝,反正都是效忠镇北王府,为什么不效忠这位名正言顺的世子? 而且这位好歹将他们当成人看!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们猜到了洛公子的身份。 白帝侍从跟随,清冷如仙,又在此时入京,这洛公子多半就是传言要与镇北王府结亲的那位洛家谪仙洛稚白! 外界都传洛稚白谪仙坠凡。 可再坠凡她也是白帝唯一的嫡孙,身份地位贵不可言。 从这几日看来。 显然洛稚白并不反感这扬联姻。 姜四琅那草包若非是镇北王嫡子,连他们都看不上,更何况是连姜神秀都甘拜下风的洛稚白,更不可能看上他了。 最后让他们下定决心的。 还是姜惊蛰在这扬暗杀中表露出来的心态。 以凡境杀龙门,就如蝼蚁杀大象,下手狠辣无情,若有朝一日让他踏入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诸多种种,种种诸多。 让他们在姜惊蛰饶他们一命后瞬间做了决断。 所以才有了这宣誓效忠! “我的情况你们知道。” 姜惊蛰双眸如刀,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入京之后我在镇北王府的日子定会无比艰难,外面也有人想要我死,跟着我对你们没好处,而且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 “我们明白!” 姜二七和姜三九沉声道:“我们肩负护送世子之责,世子遭刺若死,我们也只有一死而已。 既如此,不如搏一搏。 我们虽身份低微,却也不愿死的不明不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 姜惊蛰握住他们捧在手里的刀,缓缓举起:“我接受你们的效忠,他日若起势必不负你们,但你们最好也记住今日之誓,若有违,天不取你们的命,我来取!” “末将万死不辞。” 两人以头叩地,三跪而拜。 姜惊蛰不信莫名其妙的效忠,却可以信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人性这种东西无论今古,本色皆同,并无二样。 烧完尸首,处理干净后尾。 姜惊蛰又去寻了那许大厨,这次反杀能够如此顺利,许大厨功不可没。 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知道了那群匪徒的来意,姜惊蛰的脑袋恐怕现在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感谢一番。 那群匪徒穷的造孽,身上没什么财物,两手空空,只有一个钱袋子和一些零散碎银,姜惊蛰用尽手段都没法打开那袋子,只好把碎银送给了许大厨。 不多,也就三十几两。 却也是那群人身上所有余钱了。 许大厨到现在依旧还懵逼着,为姜惊蛰没能刺杀成功惋惜,又为姜惊蛰如此大方而万分感动,非要拽着姜惊蛰喝上两杯。 两人炒了几个小菜,一直喝到天明,这才互相道别。 老许拍了拍姜惊蛰的肩膀,看着那辇车一脸高深莫测道:“小哥,我算看出来了,你压根不是什么厨子,你不一般!” “是么....” 姜惊蛰眉头微挑,果然先天混沌道体就是不凡。 即便再如何隐藏锋芒都始终难掩霸道之气,竟让他发现了么? 却见老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老哥提醒你,一定要多存点儿家底,贵人图个新鲜,软饭总不能吃一辈子!” “嗯?” 姜惊蛰大怒:“我没有。” “懂,我都懂!” 老许拍了拍姜惊蛰的肩膀,笑道:“都是过来人,谁还没点儿故事了,没必要介怀。” 说着他不等姜惊蛰解释,将一个包袱递给他:“老弟,你且去京都,等老哥这边事了,带我家那浑小子来见见世面,就不远送了!” 姜惊蛰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辇车里朱九儿伸着脖子笑得欢快:“吃软饭的,还不快跟上,晚了可不让你吃。” 第25章 拽月湖畔 一行人出了九原,山路渐坦途。 西陵九原多山,官道也蜿蜒曲折,越过太白山朝天关,便是延绵千里的云梦大泽。 当年镇北王身死,镇北王妃陈氏奉旨带世子回京授王。 她绕道河间,经庐升入九原,准备穿过云梦大泽,过浊水越秦关北上京都。 结果在途中遭遇袭杀,死于拽月湖。 这才有了姜怒虎临危继任镇北王,率领铁骑南下,血洗云梦泽! “稚白,再往前十里就是拽月湖了。” 辇车里,朱九儿看着骑马走在前面的那道背影,有些担忧。 六年前那扬震惊朝野的清洗,皆是因拽月湖而起。 如今旧路重走。 姜惊蛰虽然表现的并无异样,心里想来也比较难受吧。 毕竟还只是少年。 这一路行来她吃了姜惊蛰不少东西,连着对姜惊蛰也没了最初的审视,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 “那日同叔问他,能否旧事归于尘,他没有回答。” 洛安神色复杂,轻声道:“六年前刑部的归档卷宗我看过,那扬暗杀不止是花老太君的手笔,还有其他人参与,刑部不敢深查,草草结案,我很担心。” “你担心他被仇恨蒙蔽双眼?” 朱九儿轻叹道:“他肉体凡胎,没法踏入修行,若一心复仇,恐怕会招惹祸端,的确应该担心,只是他恐怕不会听劝。” 洛安摇了摇头。 “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只是担心修行太慢,护不住他。” 说着她忽然转身看着朱九儿:“入京后,我要登门求嫁,至少先交换生辰订下婚约,而且要人尽皆知。” 朱九儿怔怔地看着她。 “你疯了,哪有女子自己登门求嫁的,而且还是你。” 旋即她脸色一变。 “所以先前的谣言也是从你这里流出来的,不是白帝城的谋划?” 洛安抿唇道:“我们小时候订过娃娃亲的,不是谣言!” “娃娃亲...洛稚白,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朱九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安。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长辈酒桌上逗趣而已,她小时候在有间客栈,人来人往不知道订过多少娃娃亲,谁会当真? 她很费解。 以洛安这天塌了都不在乎的清冷性子。 为什么独独在姜惊蛰的事上如此执着,甚至可以说愚蠢。 沉默良久,朱九儿无奈道。 “稚白,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杀人被他看见了,杀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的。” “他救过我的命,而且......” 洛安沉默片刻,继续道:“他需要我。” ...... 十里距离不过顷刻而已。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拽月湖。 此时天色已黯,一轮清月高悬,拽月湖延绵不知几里,波光粼粼,湖中一座小岛耸立,有清月倒映湖中,好似被拖拽而来。 姜惊蛰站在湖边,平静看着湖心小岛。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他们藏在黑暗里,像鬼一样,只有刀锋亮的刺眼。” “她衣服很素,月亮洒在她身上像是一道光。” “她挡在我面前,刀锋像月光一样落在她身上,我看着她身体一点点变成血色。” “她至死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早死了,在那些刀刚落下来时,就已经死了!” “那日同叔说,活着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旧事尽归于尘,自请废姓脱籍,镇北王府或许不会针对一个废人,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如此,来这世间一遭,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姜惊蛰声音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一个旁观者。 “我也想旧事尽归于尘。” “可是...” “三十六刀。” “她受了足足三十六刀,每次半夜惊醒,我总能看见她那双眼睛和她身上的血衣,旧事如昨日,记忆犹新。” “这让我很难办!”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洛安不知何时来到姜惊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同叔那日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惊蛰转身看着洛安,月光下他茕茕孑立,面如白玉,有风刮过,衣袂飘飘仿佛要乘风而去,恍若谪仙临尘。 姜惊蛰微微晃神,良久才轻叹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已经藏了好久。” “你问!” 姜惊蛰斟酌片刻,问道:“萍水相逢,洛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姜惊蛰不是白痴。 最初他以为朱九儿的放贷业务是为了坑镇北王府,可后来细想根本没有那种可能,直到那日同叔的话才让他豁然开朗,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洛安。 可是他无法理解。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洛公子有过交情。 “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呢?” 洛安眉头微挑,清冷面容变得生动了些许,竟莫名有些可爱。 姜惊蛰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分析道:“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我的身份对你有用,要么是因为母亲,我隐约记得她是白帝弟子,总不至于真的是因为馋我身子! ” “为什么不至于?” 洛安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他,幽幽道:“老许不是说了,你有吃软饭的潜质!” “嗯?” 姜惊蛰脸色一僵。 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两步。 洛公子的确生得好看,甚至隐隐比二师兄还好看一些,可他是男的啊。 姜惊蛰可没有龙阳之癖。 然而下一刻。 他又猛地欺身而上一把拽住洛安。 同时暴喝道。 “敌袭!” 几乎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 一根羽箭打破寂静悄无声息插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整根没入地下,只剩下箭羽嗡嗡振荡。 与此同时。 一杆青色长枪撕裂虚空,如箭矢般刺向湖心小岛。 黑暗中又有一道急促风声传来。 “铿——” 长枪与一根精铁打造的玄铁箭相撞,响起阵阵空爆,湖水激荡,狂风大作。 长枪挡住了这恐怖箭矢,却也被箭矢击退。 瞬息之后,洛九同的身形出现在湖面。 他握住寒沧枪,踏空而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公子,是六境金身,回辇车上去。” 姜二七和姜三九也反应过来,铿锵拔出横刀。 一左一右拱卫在姜惊蛰和洛安身旁。 警惕地看着黑暗中。 姜惊蛰则死死拽住洛安的手,脸色微白。 先前那一瞬。 他忽然感觉眉心一冷,仿佛被某种杀机锁定。 这种感觉很恐怖。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颤栗起来。 肾上激素飙升,竟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 带着洛安躲开了这悄无声息的一箭! 第26章 云梦泽截杀 就在姜惊蛰后怕不已、二七三九警惕四望,洛九同杀意滚滚时。 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 而后死寂的湖心小岛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鸟兽惊悚,扑翅四逃。 那月色下,一道身影提刀踏空而来。 来人身躯伟岸,身着一袭黑色劲衣,头戴斗笠,浑身笼罩在黑暗里。 手中提着一把横刀,背负玄铁胎弓。 他平静立在虚空,目光落在姜惊蛰身上,视洛九同如无物。 “我收敛杀意,不御元气,只以肉身弯弓射箭,鸟雀见而不惊,没想到你竟能提前感知,你若在军中,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斥候。” 姜惊蛰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看着他。 不知是天赋还是经历磨砺。 逃亡那些年,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后,他虽然没有踏入修行,可对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就像是一种本能。 于他而言。 发现先前那一箭不难。 难的是躲过那一箭。 “四尺刃,玄铁弩,卧蚕眉,你是七大寇杨元帅。” 洛九同看到来人,脸色微变,杀意近乎化为实质逼迫而去。 杨元帅不是元帅,而是他的外号。 他真正的身份,是云梦泽七大匪寇之一! 其聚啸山林,纠集一帮散修抢夺资源,动辄杀人全家,却以元帅自称,好读兵书。 是一尊成名已久的金身境七境大修士。 他嗜杀残暴,虽然是一个修行者,却不爱操控元气,而喜欢近身搏杀。 据说开了百窍,肉身极为强横。 又意外得天外玄铁打造了一把四尺横刀,削铁如泥,重若千钧。 身后那把玄铁胎弓更是杀伐利器。 曾射杀过一尊金身境强者! 洛九同也是金身境七重,而且身为白帝近侍,杀力不低。 单打独斗自然无惧杨元帅。 可杨元帅若弯弓射杀姜惊蛰,他没有把握能及时救下他。 修行九境。 凡胎境感知元气筑基。 开窍境引元气点亮人体密藏窍穴。 搬山境以元气勾连窍穴疏通脉络,搬山搭桥,成周天运转! 苦海境万元归流,气成海,道种生。 龙门境苦海生异象,跃龙门,大道雏形现。 金身境肉身大成,金光覆体,阴魂独生。 神游境道种初成,阴魂远游,身死而魂不散,可寄托道种而生。 逍遥境神魂归一,遨游九天,天下无处不可去。 止境为人间至高。 移山填海,陆地神仙,于人间路走到尽头。 境界种种,宗派茫茫。 修为法门不同,神通秘术迥异,各有侧重。 但大道殊途同归。 所谓修行本质还是修元气,修道种,修阴神,演化秘术神通,体魄肉身倒是无关紧要,不过一皮囊而已。 毕竟在毁天灭地的神通法术下。 就算是以肉身强横著称的妖族都无法抵抗。 而且肉身修行不易,当年妖族纵横肆虐时,也有人族想要另辟奇径,最终都修了个不伦不类。 境界提升慢不说。 最后依旧比不过妖族天生强横。 传说三教中倒有秘法修行肉身,佛门甚至出过先天无漏金身。 一百八十窍共鸣,金身覆体,迈入金身境后更是开了二百七十窍,气血冲天,修成法天象地,镇压同境无敌! 当然那是天才,万年难遇。 一般的修行者,只要点亮二十四个窍穴就可以形成小周天运转。 像杨元帅这样把精力耗在打磨肉身,点亮一百多个窍穴的都是少数。 “洛九同,你确定要阻我?” 杨元帅立马横刀,威风凛凛,似是看透了同叔的顾忌。 手中横刀一举。 只见夜枭骤起,山野响起疾掠风声。 一道道身影窜出。 竟有三十人之多,且都是修行者。 洛九同目光扫过,心情沉到谷底。 这些人在他眼里当然都只是土鸡瓦狗,可是加上杨元帅,就让他无暇救援了。 “洛九同,本帅无意与白帝城为敌。” 杨大帅卧蚕眯起,缓缓道:“但镇北王府的人,本帅一定要留下,六年前姜怒虎血洗云梦泽的仇,今日本帅必报之!” “你若此时退去,本帅绝不阻拦。” 洛九同沉默了。 他无惧杨大帅,可他不敢让小姐涉险。 而且说到底。 姜惊蛰的生死与他无关。 举手之劳也就罢了,如今犯不着为他生死相搏。 可问题是,小姐肯定不会同意。 沉默片刻。 他手中寒沧枪再起,猛地回头。 “姜世子,你不愿跪,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话落,风起! 只见夜幕下一杆长枪如龙,仿佛化成一根擎天巨柱轰然砸下。 拽月湖水激荡,搅碎了映月,也将杨大帅劈飞出去。 几乎同时。 倒飞而出的杨大帅弯弓搭箭,一杆精铁所制的箭矢撕碎空间。 快若闪电从黑暗中射向洛九同。 箭矢带动的元气端流好似一条白炼,滚滚风雷接踵而至。 轰隆隆—— 两尊金身境强者的厮杀,震动山野。 方圆一里的树木巨石都在震颤。 两人一触即分。 杨元帅又弯弓搭箭,暴怒下令。 “屠了他们!” “杀啊,一个不留!” 山野间,三十个散修流寇也杀了下来。 这些人修为参差不齐。 绝大多数是开窍境,却也有七个搬山,六个苦海。 按理说修行者万中无一。 他们即便没有宗门世家扶持,也不至于落草为寇。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三教教化万民,统御天下,无论皇权如何更迭,这座天下的规矩都从未乱过。 等级森严,礼乐不废。 寒门想要出头千难万难,至于那些流氓,更是绝无机会。 世家宗门经营万年,根基深厚,有修行密藏传承,法术神通不失,更是掌握了资源,拥有严格的培植体系。 资源必定是优先倾斜自己人的。 寒门子弟即便有修行资质,求上门去宣誓效忠,至多也就漏出点儿残羹给他们。 毕竟对于世家宗门来说,资质都是次要的,血脉才是第一位。 除非有仙人之姿,世家门阀才会倾尽全力培养。 当然也会提前做好制衡手段,比如将之变成自己人。 而商贾之流虽然也会供养客卿。 可供养一个修行者耗资巨大,等闲根本供不起。 等供出来了更极有可能反噬叛主,无人制衡。 如此一来。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 修行便成了件极为艰难的事。 你便是有仙人之姿,可百年修行,又如何比得过别人万年积累? 很多天才苦于没有资源,蹉跎游走半生,最终要么选个宗门终老,要么沦为散修,出入山野撞运气,若有人振臂一呼,那便成了聚啸山林的匪寇。 做匪寇比做世家客卿来钱可快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七大寇声名在外,甚至隐隐有成为新门阀宗门的原因。 第27章 厮杀起,手段现 姜二七和姜三九见虚空袭来一道道身影,立刻翻身上马,抽出马背上的陌刀,向袭来的身影冲杀而去。 两人都已跻身苦海境,体内元气充沛,骑马纵横冲锋,宛若千军万马。 一刀斩出,如绞杀的月轮。 竟将一尊苦海境修行者斩成两半,血洒虚空。 修行者踏入开窍境后便行走如风,举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 而踏入搬山后,元气外放,秘术神通使出杀力大涨,与天人无异。 两人久经战阵,此时一齐出手,刀气凝成实质,杀气冲霄,竟让那群匪寇的冲锋骤然一顿。 散修能抢到修行资源就已极为艰难。 拥有神通秘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同境厮杀。 根本不是姜二七和姜三九的对手! 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只稍微慌乱,就见黑暗中悄无声息掠出一道黑色剑光。 那剑光暗哑。 悄无声息快若闪电。 竟暗中偷袭直取姜二七头颅。 “是飞剑!” 姜三九脸色大变,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斩风!” 姜二七面无惧色,陌刀向掠来的飞剑斩去,而后双手护胸,猛然低头,飞剑擦着他头皮掠过,削去一缕青丝。 “杀啊,抢了他们的刀甲。” 这一剑让匪寇们信心大增,一道道身影发起冲锋。 那飞剑在虚空转了个弯。 又悄无声息向姜三九掠去。 “三九!” 姜二七暴喝一声,陌刀横扫,竟直接斩向姜三九头颅。 刀光未至,姜三九已俯身冲锋。 如飒沓流星掠过将一人斩杀、同时也堪堪避过刀光暗剑。 二七三九是风骑,本就是镇北军精锐。 而他们得授姜姓且得了序名,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若非不善经营关系领了这护送任务,本该前途广大。 杀力手段自然不是这群散修匪徒可比。 此时厮杀一起,配合的天衣无缝。 瞬杀一位苦海境和一位搬山境,战果斐然。 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因为那暗中的苦海境剑修和迟迟没有出手的老道士,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回头看了一眼。 见有好几个修士越过他们向辇车杀去,顿时心下一沉。 这次,怕是栽了。 “尽管御敌,不用管我们!” 就在两人心忧时,却见辇车里传来一道平静声音。 紧接着一道道剑光亮起,径直进入山野,所过之处树木倒塌,烟尘四起,也将藏在暗中那个剑修斩杀。 几乎同时。 朱九儿的身形出现在车顶,握住去而复返的剑。 月下人如玉。 剑气纵横间,尽显高手风范。 只见他负手而立,持剑遥指山野暗处,平静道:“诸位,有间客栈的辇车,不是你们能劫的。 此时离去我既往不咎。 若一意孤行。 今日我死、明日云梦泽再千里流血。 尔等九族,尽诛之!” 朱九儿用平静的声音说着最霸气的话。 居高临下,仿佛诛他们九族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此言一出,那群匪寇都浑身一颤,左顾右盼,竟无人再敢向前!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 却见黑暗中那老道沙哑声音响起。 “我就说你们居然不逃,原来倚着有间客栈的名头。“ 还有个苦海境剑修,这是你们最后的手段了吧。 只是小娃你未免太可笑了。 我们这样的人前路本就崎岖。 如果连杀人都不敢。 还做什么匪寇,求什么大道?” 听到那声音,骚乱的匪寇重新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万籁寂静,却见那人又道:“杀了他们,赐神游境道藏一本,元石百枚。” 闻言那剩下的二十几个匪寇立刻变得疯狂起来。 诛九族是未来的事,但杀人得宝是即刻的事。 都做匪寇了,他们还怕夷九族? “杀——” 厮杀又起,几个苦海境修行者围杀姜二七和姜三九,剩下的人却向辇车杀去。 而那道声音的主人也脚踏虚空而来。 竟是一尊龙门境修行者。 来人一袭道袍,手提道剑,白发长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朱门真叫人羡慕啊,你这娃娃不过十八岁,却已跻身了苦海境。 甚至一剑斩我弟子。 刚才那一剑,莫非就是浩然?” “你既知我是朱门子,为何不退走?” 朱九儿神色凛然,眸光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小厮模样。 “没法子,穷怕了!” 老道士笑道:“杀你之后我远走十万大山,再不济去往月轮,朱门再强,总有你们不能触及之地。 来吧! 老朽本命剑破甲。 虽只凡兵。 却也想试试朱门的浩然剑意。” 话落,老道弹指轻叩,负在身后的铁剑已然出鞘。 老道士的本命剑叫破甲,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他的剑意大开大合,再加上他那仙风道骨的打扮,多半会觉得他是个正道修士。 可实际上他的剑意刁钻,走得一个诡字。 就比如现在他本命剑出鞘,堂而皇之斩出一道剑气,暗地里却又有一道剑意如游蛇入地,悄无声息向那辇车而去。 明面上是与朱九儿比剑术,真正的意图却依旧是杀姜惊蛰! “轰隆隆——” 朱九儿年轻气盛,虽然差了一境,可她手中剑意却不逊色半分,眼见破甲斩碎虚空而来,竟持剑于虚空落笔,如龙蛇走笔,须臾之间写出一个【殺】字。 更后光明大作,宛若一轮明日升起,与老道的剑气相持,竟不分伯仲。 没来得及得意。 却见道士嘴角勾起冷笑,遁入了虚空。 与此同时。 老道隐匿于暗中的那道诡异剑气破土而出,钻进辇车,直取姜惊蛰头颅。 那剑光暗哑,虽不如先前杨元帅那一箭隐蔽,却也相去不多,更要命的是它居然灵动无比,仿佛一条小蛇蛰伏腾挪! 姜惊蛰能够感知到杀意,甚至能听见虚空中微弱不闻的嗤嗤风声。 可让他感到难受的是。 他没有办法躲避,因为他身后就是洛安。 他若歪一下脖子,那诡异剑意就会落在洛安身上。 而辇车内空间太小,他们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诡剑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感觉到一阵凉意,诡剑即将与他脖子相吻时。 却见虚空中忽然出现两根手指夹住了诡剑。 那两根手指白皙如玉,笔直修长,看起来没有半点儿杀意。 那即将要了姜惊蛰小命的诡剑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惧事物。 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窜。 那两根手指轻轻一弹。 诡剑瞬间破碎,化成一道溃散的元气。 与此同时。 辇车外正与朱九儿厮杀的老道脸色瞬变。 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骇然看着寂静立在战扬中的辇车! 第28章 杀生成魔 朱九儿倏然长啸,痛打落水狗。 浩然剑意仿佛无穷无尽般,疯狂斩向老道士。 辇车里。 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的姜惊蛰茫然回头。 却见洛安手指无力垂下,脸色惨白,神色萎靡,仿佛大病一扬。 竟就这般晕厥了过去。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 车外一道刀光斩碎帷幔,一个开窍境匪寇冲了上来,挥刀就斩。 姜惊蛰听到刀风猛地回头,双眸不知何时已然猩红一片。 “死——” “锵! ” 两道刀光相碰,姜惊蛰竟后发先至,用一把柴刀挡住了那匪寇斩来的刀光。 可也只是一瞬而已。 只见他手中柴刀断为两截。 那匪寇却刀光不止,劈在姜惊蛰身上,刀刃入肩,深入三寸。 然而劫匪还来得及高兴,忽感觉脖子一凉,紧接着一颗头颅滚落。 是他的头颅。 劫匪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无法理解为什么从脖子上掉下来的是自己的头。 更无法理解姜惊蛰区区凡胎境,受了自己这么恐怖的一刀居然没有死而且还能反杀自己。 他没有痛觉的么? 姜惊蛰没时间替他解惑。 他双眸嗜血,丢掉染血的柴刀,然后硬生生抽出嵌在自己肩膀上的朴刀。 任由鲜血流淌。 提刀立在辇车前,形如厉鬼,呲牙一笑。 “来杀我!” 勇气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姜惊蛰怕疼也怕死,所以经常表现的不够勇敢。 不涉及到生死的时候,他很好说话。 甚至吃点儿亏也能忍。 至多一怒之下再怒一下。 可真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他又勇敢的令人可怕。 越到生死关头,他头脑越冷静。 那是一种疯狂的冷静,推演一切变数,仿佛陷入了某种奇妙境界。 比如此时。 他立在辇车之上,形如厉鬼,双眸猩红。 看起来已经疯魔了, 可实际上在他眼里,匪徒袭来的刀光变得慢了许多。 他甚至能清晰捕捉刀光的轨迹。 “嗤——” 刀风斩来,他不退反进。 刀光相错,嗤嗤风声骤起。 待刀光落幕,姜惊蛰跌落辇车,身上再添一条狰狞伤口,刀伤入骨,看起来凄惨无比。 而那个开窍境的匪徒却头颅跌落。 热血冲天! 姜惊蛰挣扎着起身。 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形如厉鬼,持刀横扫:“再来杀我!” “怎么会?” 朱九儿一剑逼退那老道,正准备救人,却看到了这震撼一幕。 不只是她,就连那群想着捡尸的匪寇都被姜惊蛰吓了一跳。 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 普通人和修行者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还大。 凡胎也就罢了,虽百人敌不可杀,毕竟差距没有大到离谱。 可一旦踏入开窍。 便是一步登天,修凡有别。 这是公认的铁律! 先前辇车里人头滚落,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可此时姜惊蛰一刀授首,以伤换命以凡胎杀开窍,就不能以意外看待了。 这种战绩不是说是前无古人,却也是世所罕见。 更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 姜惊蛰胸口上那么深一道伤口,肩上更是见了白骨,鲜血横流摇摇欲坠,几乎不成个人样,居然还能活? “杀了他,他快不行了!” 众匪见他这模样,顿时又支棱起来,纷纷向他杀去。 都想亲手砍掉他的头颅,毕竟这可都是钱。 “咚咚——” 姜惊蛰撕下一块布将沾满鲜血的手掌与刀柄缠在一起。 猩红眸子看着向他扑来的众匪寇。 他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到急促风声,这是战鼓也是杀人的风。 风血遮住了他的眼。 却让他看得更清晰了许多。 众寇掠来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如慢镜头演绎。 然后他挥出了刀! “嗤——” 没有刀光,没有元气。 就像黑暗中闪过银色电弧,那冲在最前面的匪寇身子一僵。 不可思议低头,又一颗大好头颅跌落。 这一刀太快,快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那匪寇的头颅就已经跌落。 这是凡胎境? 谁家凡胎境敢拎刀杀开窍,而且一刀枭首? 虽然散修比世家宗门弟子同境厮杀不占便宜。 可也不至于让你凡胎境乱杀啊。 众匪惊悚,仓惶奔来救主的姜三九却喜形于色,激动道 :“大哥太好了,世子没死,我们有救了!” 姜二七没有理会自家蠢兄弟。 因为他正独自挡着三个苦海境和五个搬山境修士。 “一起上,杀了他,赏金平分!” 剩下的开窍境修士知道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 齐齐向姜惊蛰杀来。 姜惊蛰握着朴刀,心脏疯狂跳动,如同战鼓擂鸣。 感受到体内涌动的气血,他甚至有闲暇心中感慨。 “我不愧是先天混沌道体,竟恐怖如斯!” 是的,手持利刃,杀心大起。 此时他握刀在手,肾上激素飙升,在砍下三颗头颅后,再一次佐证了自己是先天混沌道体的事实。 只觉原来开窍境修士也不过如此。 甚至生出来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无敌信念来。 顿时横刀一扫,睥睨众匪。 “死来!” 厮杀开始了。 一个个开窍修士调动元气,速度极快,斩出密集刀光。 每一刀都向姜惊蛰要害杀去。 他们承认先前有小看姜惊蛰的念头,也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 可此时三具无头尸体当前,哪里还敢大意。 每一个人都是奔着要姜惊蛰命去的。 凌厉直接。 没有半点儿花里胡哨。 这密集刀光下,别说区区一个凡胎境。 就算是搬山境稍有不慎都可能饮恨。 可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 本该死在刀光下的姜惊蛰没死,他们脖子上反而多了一条血线。 姜惊蛰持刀而行,对危险的感应堪称恐怖 ,竟仿佛生了神念。 每一道刀光的痕迹都能捕捉,虽然因为速度的问题没法做到完美避开,身上添了很多伤口,却没有一刀能砍下他的头。 而且让那群匪寇越来越心惊的是。 姜惊蛰气血旺盛的可怕,仿佛一座不熄熔炉,哪怕浑身浴血,满是刀伤,却挥刀如故。 最初他们还能砍上姜惊蛰两刀。 可后来刀光渐空。 战扬上只剩下那闲庭信步在刀光中起舞的身影和一颗颗跌落的大好头颅。 “死老太婆,我干你娘!” 姜惊蛰从尸体堆中清醒过来时。 听到的便是这回荡在拽月湖的不甘绝响。 只见杨元帅站在姜惊蛰三尺前,手中横刀杵地。 他胸口插了一杆青色长枪。 而他的脖子上,嵌着一把卷刃的朴刀。 猩红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姜惊蛰握刀的手。 纵横云梦泽的七大寇之一,先前见自己那群老弟恐怕无法杀死姜惊蛰后,再也没了猫捉老鼠的心态。 一刀劈退洛九同,想要亲自取姜惊蛰头颅。 他成功靠近了姜惊蛰三尺内。 只要那么一瞬。 他就能砍下姜惊蛰的脑袋。 可惜洛九同没有给他机会。 两人同为金身境,本就差别不大。 先前仗着四尺刀和玄铁弓能与洛九同打得难分难舍。 此时空门大开。 直接就被一枪捅了腰子。 不过即便如此。 他也依旧有机会杀死姜惊蛰。 毕竟以他的修为杀一个凡胎境,不过挥手的事儿。 可好死不死。 姜惊蛰陷入玄奥境地,双眸染血,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 见有人靠近直接挥刀就砍。 结果没想到来人皮糙肉厚,居然没能砍断他脖子。 反倒卡刃了! 也是这一刀将从那种玄奥境界中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