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是真大佬,就我真废物?》 第 1章 只要半炷香 老头子说只要爬上去就能看到真正的仙门。 姜惊蛰第一次站在山脚下时曾拍着胸口大放厥词:“半炷香,只要半炷香,我就能走个来回!” 然后他风雨无阻爬了整整三年,从十五岁爬到十八岁。 愣是没爬上去...... 此时夜色将临。 一轮玄月悄然挂起,清凉山上浓雾弥漫。 姜惊蛰站在浓雾中,看着仅剩的五道石阶,感受到骨头缝里传来的痛楚和身上泛起的密集血珠,脑子想再前一步,身子却极力拒绝,只好无奈一叹。 “师兄,拉我一把!” 话音未落,只见浓雾中悄然垂下一根竹竿。 竹竿上拴着根麻绳,精准无误地套住他的脖子,像条死狗一样把他拽了上去。 山顶浓雾里坐着一个青衣书生。 书生眉眼温和,身前摆着一方棋盘,含笑看着被汗水浸透衣衫的姜惊蛰:“小师弟今天多走了半步,了不起!” 那笑容真挚的叫人看不出半点嘲讽。 好似多走半步当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说完书生转头继续盯着棋盘。 仿佛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棋局更值得他感兴趣的东西。 此时棋盘上纵横交织。 黑子和白子呈现出无限循环的提子局面。 姜惊蛰没记错的话,三年前和大师兄第一次相见这棋局就已经是这副模样,落子再多也不过无限循环而已,长生劫已成,根本就是无解之局。 大师兄对着这无解之局看了三年。 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劲儿。 “大师兄,你这棋盘看了三年一子不落,有意思吗?” 书生反问道:“那你登山三年,日复一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一样,我不登山会死人的.....” 姜惊蛰自嘲一笑,爬到书生对面的青石上坐下。 吹着清冷夜风,看着浓雾尽头孤零零的几座茅屋。 姜惊蛰眼神也渐渐变得寂寥起来。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或者说不全是。 那年他用全副身家买了全息头盔,谁能想到头盔漏电,他直接原地飞升,等再睁开眼,灵魂便来了这陌生世界。 没系统没开挂,也没拥有无敌圣体。 地狱开局,刚睁眼就在刀光剑影的死人堆里。 好不容易活下来,却也只能东躲西藏,几度差点儿饿死。 直到三年前被老头带回平安镇。 本以为时来运转从此踏上修行路,一路高歌踏入九境陆地神仙,出任掌教迎娶仙女走上人生巅峰。 谁曾想三年过去,别说九境,他甚至连仙门都爬不上去。 所谓九境。 便是指一境凡胎、二境开窍、三境搬山、四境苦海、五境龙门、六境金身、七境神游、八境逍遥、止境陆地仙。 他勤勤恳恳如履薄冰修行三年。 大概或许勉强算个一境凡胎? 追忆良久。 姜惊蛰有些失落地问道:"大师兄,你说我真能修行么?” 书生头也不回只顾盯着他的棋盘。 “不知道啊。” “三年,整整三年,你知道...” 姜惊蛰声音陡然拔高。 忽然又似乎想到什么,憋屈地泄了气。 低声幽幽道:“整整三年,我一直在凡胎境苦熬,你说老头子会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其实他根本就不懂修行?" 感受到姜惊蛰快要溢出来的失落。 书生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挤出个温和笑容。 “小师弟莫急,修行这种事,老师大概还是懂的。” 说完他又匆匆看向棋盘,拈起一枚白子,考虑落在何处。 仿佛只一瞬的转眼这三年未曾动过的棋局就会生出前所未有的巨变。 “李青山!!!” 姜惊蛰终于被书生敷衍态度激怒,一脸幽怨:“身为大师兄,你就不能稍微认真一些?信不信我让小师姐掀了你这棋盘!!!” 书生闻言,回忆起某些不好的过往,下意识便要起身遁走。 立刻又觉不太礼貌,向姜惊蛰递出个温和笑容。 “小师弟不要难过,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可修行,你能坚持三年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夜深了,师兄也该回去下棋了。 小师弟也早些歇息,妖妖...就别放出来了!” 说完他匆匆行礼。 熟稔将棋盘护在怀中,风似的向茅屋跑去。 顺手关上漏风的大门,将姜惊蛰幽怨目光挡在门外。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等姜惊蛰回过神来,山顶哪里还有大师兄的影子。 只剩下阵阵似同嘲笑的呜呜风声..... ....... 清都山上有一座院子。 斜歪着立在风里的篱笆将院子围在里面,就像一堵漏风的墙。 院门的青石板前趴着一条烂牙的老黄狗。 老黄狗毛发稀疏,许是年久没有梳理,一块一块地结成了团。 它眼睛浑浊,蒙了一层薄雾,懒洋洋地眯着,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姜惊蛰,龇开嘴露出满口烂牙,又很快垂下,仿佛连抬眼的力气都懒得使。 这就是清都山的全部。 相比起别的修仙宗门。 清都山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院子。 所以姜惊蛰才会怀疑自己被忽悠,那个贪吃小气爱吹牛的老头子,其实根本不懂修行。 此时一间叫挂着【慎独】竹片的茅屋里。 落荒而逃的大师兄哪里还有半点儿狼狈模样,其青衫落拓,束手而立,向虚无处行弟子之礼。 “老师,弟子求见!” 话音落下,只见茅屋里那盏烛火忽然无风自动。 随后虚空泛起涟漪,弥漫的烛烟徐徐勾勒成一个老者身影。 那老者并不算高大,胡子花白、穿着旧袄,头上插着一根断簪,左手拎着个烤糊的鸡腿,右手提着一杆烟枪正飘着青烟。 如果有修行者看到这等景象,恐怕会惊得无以复加。 阴神远游,映照虚空。 这至少是一尊七境神游宗师才有的手段。 老头子翘腿坐在虚空,略微埋怨地看了书生一眼。 “小山啊,为师好不容易混进那破庙,又好不容易偷走老和尚养的鸡,你这一嗓子,差点儿让为师被发那老和尚发现知不知道?” 书生不语,只是一味行礼。 直到老头子脸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他才轻声开口道:“老师,小师弟道心不稳,似生了心魔。 最重要的是他体内元气堆砌如山。 如再不开窍,恐怕最多一年就要把他撑爆,老师可寻到了解法?” 老头子嗤笑一声。 “他都无法修行,生哪门子的心魔?” “再说为师只是活得久了些,又不是无所不知,哪里知道怎么办?” 书生闻言,第一次皱起眉头,轻声问道:“三教秘藏如海,道藏何止三千,竟都无一部可供他修行之法么?” “藏书楼的书我已经翻遍了,他的资质,前无古人。” 老头子砸吧吸了一口旱烟,幽幽感叹道:“为师活了这么多年,属实没见过如你小师弟这般...这般资质顽固之人!” 说到这里,老头子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书生身上:“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看来这些年你在棋盘上也看到了些东西,终于不再只看顾身前一尺了!” “弟子并未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小师弟很不错。” 书生眉眼温和,轻声说道:“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大阵压制之下,即便是已开辟苦海的修行者稍有不慎都会身死道消,他肉体凡胎却能风雨无阻登山,无数次游走生死之间,从未退后半步。 弟子看了他三年。 知道他这三年经历了些什么。 所以弟子认为他有资格站在这里,小白和妖妖也这么认为!” “小白痴和妖妖也觉得他不错?” 老头子眉眼微挑,有些得意,旋即又无奈说道:“那小家伙经脉俱废,长生桥断,按理说早死了,偏生活蹦乱跳到现在,阴魂又诡异的紧,是有些秘密在身上的,前路如大雾遮山,我看不清!” 书生眉头再次皱起:“连老师也看不清?” 老头子冷笑道:“老子又不是钦天监那些术士,怎么可能看得清?” 旋即似乎觉得烦躁。 老头子拂袖一挥,将手中鸡腿放在桌上。 青烟凝聚的道身消散开来,只剩悠悠余音:“既然大道如雾遮山,那就让他下山去。 ” “下山去?” 书生微微一怔。 看着老师留在桌上的那只金黄鸡腿沉默不语。 许久后才喃喃自语:“老师是让小师弟代清都山行走天下,和那几个不可知之地的妖孽天才争锋?” “老师...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第 2章 今晚吃火锅 始终觉得不妥,又不敢再打扰老头子,只好推门而出,向后山悬崖走去。 他觉得这事儿至少应该听听师弟师妹的意见。 小师弟虽然很奇怪,毕竟无法修行,下山和那几个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争锋不能说胜算不大,只能说生机全无... 万年前人族和妖族一战。 打得九州陆沉,山河破碎,四分五裂,修行者死如坠雨、血如大瀑、天下缟素。 厮杀到最后。 妖族十二王座皆死尽,人族陆地仙尽化雨。 直到三教祖师共持日月,接引星河,将妖族共主白泽镇压,又打造人族长城,将残余妖族驱逐到北境苦寒之地,这扬战斗才最终停歇。 三教理所当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万年过去。 三教已是庞然大物,几乎不在人间显化。 成了那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 修行界所谓一寺二观三书院,不入红尘便是仙,就是这般由来。 然而他们也并非彻底于人间隔绝,据说每隔百年都会有三教弟子行走于天下。 而从不可知地走出的弟子,无不是天下间最惊艳绝世的天骄。 清都山一座区区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几间破茅屋的小山头,李青山却理所当然认为姜惊蛰下山便要和三教行走争锋。 如果让外面那些修行者听见恐怕会笑掉大牙。 这和井底蛙抬头见天上月,便不知死活地想要争一争谁更大更圆有什么区别? 白池没有笑。 他站在悬崖边,白衣猎猎,剑眉微皱,恭谨而疑惑地问道:“让小师弟行走天下,师兄是觉有什么不妥?” “倒也不是。” 大师兄摇了摇头:“身为清都山关门弟子,小师弟当然可以代山门行走天下,只是他毕竟还没有学会修行。” “那就行中学。” 白池说道:“他既是我们的师弟,自然比那些废物强,既然比那些废物强,会不会修行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旧恭敬。 没有半点儿骄傲狂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可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这句话里的骄傲。 似乎就连不能修行这种问题。 在他眼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甚至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大师兄嘴角微抽,自己就多余来问他,摇头道:“你继续递剑,我观摩!” “是!” 白池恭敬应了一声。 手握本命剑【规矩】,缓缓向虚空递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半分杀气,也没有半点元气波动,歪歪斜斜,仿佛他手中握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重锤。 白池显得极为吃力,脸上甚至泛起一抹潮红。 大师兄也看得极为认真。 等到他这一剑彻底递出,更是由衷赞叹起来:“师弟剑术近道,可独处一座天下了!” 众所周知,天下剑修出北齐。 北齐剑修出剑阁。 而剑阁之主裴陌,则是天下剑修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 据说他剑术通神,已然跻身了八境,成为一尊逍遥境大宗师。 本命剑【斩仙】更是可逆斩止境陆地神仙。 天下剑修见他都得低头。 然而在大师兄口中,好似白池才是世间剑修第一人! 偏生白池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恭敬回应道:“师兄拳印无双,身前无人,可让仙人止步,我不及师兄。” ...... “啧啧......” 就在两人互相吹捧时,只见远处一瘸一拐走来一道身影。 正是夜不能寐的姜惊蛰。 他大抵果然是生了心魔,隔着老远就阴阳怪气起来:“真了不起,一个拳印通神,一个剑术绝巅,就是不知修行九境,二位在哪一境?” 此言一出。 大师兄面色如常,依旧温文尔雅。 白池却没了面对大师兄时的半点儿恭敬。 只见他剑眉微挑。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只剩下戒律森严。 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戒尺转身冷冷看向姜惊蛰:“犯山规第十二条,十七条,三十五条,自己过来领罚!” 姜惊蛰脸上的尖酸刻薄顿时一僵。 果然心魔一生,胆子也跟着长了。 竟忘记了二师兄这清冷严肃的家伙虽然剑术不行,但手里握着规矩的事? 自己靠山还没到,怎么能惹这厮? 想到这些。 他麻溜儿跑到两位师兄面前,恭敬行礼后老实实伸出两只手掌。 “请师兄责罚!” “啪——” 白池挥动戒尺,在他手掌上结结实实打了一板,姜惊蛰的手掌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惨叫声混着风声荡出老远。 于是浓雾尽头。 一个红衣小女孩儿飘了过来。 那小女孩儿头发修理的整整齐齐,在浓雾里随着风一荡一荡,就像顶着一块西瓜皮。 她眉眼青涩,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少了些灵动,甚至略有些呆滞,愚蠢的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 然而看到她的瞬间。 无论是李青山还是白池都眉头微皱。 白池更是将手中戒尺不动声色藏在身后,竟不敢再落下。 独独姜惊蛰脸上挂起一抹笑意。 因为他的靠山,清都山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个人。 小师姐妖妖! 终于来了! 妖妖从李青山和白池中间飘过,连目光都没有匀给他们半分,直直朝姜惊蛰走去,伸开手脆生生道:“饿!” 姜惊蛰也伸出通红的手掌:“痛!” 妖妖闻言,好看的眉头顿时轻轻皱起,转身看向白池,杀意骤起。 感受到杀意。 白池本就严肃的面容也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本命剑【规矩】更是发出嗡嗡剑鸣,一股压抑而肃杀的气息在虚空弥漫。 就在两道肃杀之意交织,一触即发时,大师兄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横亘两人之间:“君子不怒!” 话落,风止。 恍惚间他似变成了一座巍峨大山。 挡住了两人的目光,也压碎了肃杀压抑的气息。 姜惊蛰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大师兄为何莫名其妙开口,他只觉空气忽然有些压抑,然后瞬间又恢复了宁静。 打架不成。 妖妖轻哼了一声,便再也不理会两人。 转头看向姜惊蛰,清澈眸子里没有思考,满是对食物的渴望:“饿了!” “今晚吃火锅。” 姜惊蛰揉了揉她的西瓜皮头发,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宠溺笑了笑:“做你最爱吃的酸汤,我买了牛肉!” “好!” 李青山和白池站在风中。 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同时开口。 “我也要!” 第3章 我怀疑他是不死之身 当山上炊烟升起、铁锅里的酸汤咕噜噜翻滚起来时。 两人已经老老实实坐在小马扎上握着筷子眼巴巴等候着。 就连院子门口的老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叼了个小马扎凑上来,雾蒙蒙的眼睛里全是对吃食儿的渴望,两只前腿搭在小马扎上,老神自在。 待蘸碟和配菜都准备齐。 姜惊蛰一声令下。 一片片雪花般的肥牛被丢入了锅中。 翻腾一下便消失不见。 姜惊蛰回过神想去捞时,牛肉卷已经出现在他们肚子里去了。 三人一狗持筷如飞,疯狂炫肉,根本不带停的。 炫肉的间隙,大师兄李青山取出一根烤的金黄的鸡腿丢給姜惊蛰:“老师专门给你烤的鸡腿。” “老头子死哪去了?还记得他有个弟子呢!” 姜惊蛰随意接过鸡腿,撕下一块肉咬下,不能说好吃,只能说毒不死人,果然是老头子的手艺,又菜又爱玩,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鸡。 这五年来。 老头子经常离家出走去山下打秋风,时常寄些野味给他补身体。 诸如清炖王八、水煮蛇羹、炭烤小鸟、还有些不知名野果子。 虽然味道一般,而且后遗症挺大。 但好歹吃了真能补身子。 所以他虽然怀疑老头子根本就不会修行,纯粹只是想坑他的拜师钱,却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死磕这九百九十九道石阶。 一只鸡腿啃完。 姜惊蛰随手将鸡骨头丢给老黄,正准备继续涮牛肉卷,忽觉身子有些燥热,而且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嗯?”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火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三人一狗忙着涮火锅,根本没人搭理他。 “你们没感觉到吗?” 依旧没人搭理他。 下一刻。 他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冒起了白烟,手掌通红,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随着他呼吸,鼻中喷出一道炙热火焰。 然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淦,是烧鸡!” 姜惊蛰直挺挺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老黄狗叼起昏厥的姜惊蛰走到崖边,挑了个风水宝地,抬起一脚将他踹下了悬崖。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咦,他今晚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李青山看着跌落悬崖的姜惊蛰,感叹道:“有时候我在想,小师弟到底是不是人,即便是千年前雷音寺天下行走,拥有无漏金身佛体的无相,在他这年纪恐怕也没这么变态的肉身。 每次从这么高的山丢下去他第二天居然又能生龙活虎地爬上来,实在匪夷所思。” 白池也看着悬崖处,幽幽开口道:“其实,我想过杀死他......” 此言一出。 两道目光骤然落在他身上。 李青山面露不解。 而妖妖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却变得格外危险。 一股子肃杀之意在她身上弥漫,虚空中更是浮现出无数黑色符箓,杀意犹如实质,如同一把把隔绝天地的 刀。 白池持筷的手微僵。 顶着杀意将锅里最后一筷牛肉放进自己的碗里,裹满蘸汁后慢条斯理吃下:“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不死之身!” 李青山脸色微黑。 "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试的么?" “所以我放弃了!” 白池目光看向妖妖,面无表情道:“我不信你没想过。” 李青山疑惑转头。 却见妖妖不语,只是一味涮肉。 李青山:“......” 老黄狗蹲在小马扎上美滋滋啃着姜惊蛰送它的鸡骨头。 听到三人的对话。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安。 狐疑地向悬崖下看了一眼。 又觉得不可能。 心想都踢下去这么多次了。 哪里会出意外。 第二天那小子肯定什么也记不起来的。 于是继续美滋滋啃起骨头来。 ...... 姜惊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人追杀,逼到了一处悬崖。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 忽然变成了一只燃烧的鸟,然后被一条狗从悬崖踹了下去。 等他醒来看到身边的景象才发现竟不是梦。 他真的掉下了悬崖。 而且居然在困龙渊里睡了一夜。 回忆起昨夜的细节,姜惊蛰气的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平时对老黄狗这么好,鸡屁股和骨头都留给了它,它竟如此狠心。 “老黄,你好得狠。” “小爷今晚吃狗肉——” 姜惊蛰抬头看着云雾缭绕的清都山,没考虑为什么从这么高的悬崖掉下来自己还活着,只觉得老黄狗欺人太甚! 此时日头渐起,阳光穿透云雾落在困龙渊中,没有让困龙渊变得明媚,反而更显阴森。 仿佛这渊底竟没有尽头。 古老相传。 万年前人族长城还未筑时,人族和妖族共处一座天下。 清都山曾出过一头蛟龙,它为祸一方,占据了最好的山水福地,三教修士多次对围杀都失败,直到后来它走江,淹没了中州十二座城池。 惹得一尊止境陆地仙出手,将之镇压在这方深潭中。 这才有了困龙渊。 而平安镇风雨桥廊下悬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据说就是用来镇压蛟龙的斩龙剑。 对于这个传说。 姜惊蛰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毕竟清都山这矮山头、加上这方圆不过三丈的小池子,哪里会有那么蠢的蛟龙会选这鬼地方走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吃得太少。 姜惊蛰饿的难受。 一头饿扎进困龙渊深处准备捉条鱼炖汤喝,结果他下潜了一丈多,只觉黑不隆冬,深不见底,根本没有半点活物的影子! 只好放弃。 爬上岸边洗了冷水澡,又放了个水,这才心满意足地裹着粗布麻衣向安平镇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困龙渊深处,一双漆黑竖瞳正缓缓睁开,冷漠追随随着他的背影,原本平静的池水更是在湖底疯狂搅动起来。 仿佛有某个恐怖大妖正在复苏。 然而就在搅动的池水渐渐弥漫到湖面时,却见隐匿在悬崖石壁上一条漆黑铁链骤然泛起金光,如同一道长鞭向渊底挥去。 “嗷——” 困龙渊响起一道凄厉哀嚎,宛若龙吟。 那道黑色锁链再挥。 哀嚎声戛然而止。 猩红鲜血渐渐弥漫在困龙渊。 与此同时。 青衫落拓的李青山忽然出现在岸边。 只见他面色温和。 一手握住煞气滔天的铁链,一手握着棋子。 目光落在渊底,柔声细语道:“叫那么大声,打扰到别人多不礼貌!” 第4章 姜家来人 穿过困龙渊那条狭道,复行数十步,再越过一座竹林,便到了风雨廊桥。 “见过公子。” 刚踏上风雨廊桥,就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壮汉堵在路口。 壮汉生着一双浓眉。 眉峰如刀,斜飞入鬓,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肌肉虬结。 身上那件粗布短衫撑得紧绷,仿佛随时会裂开。 他站在风雨廊桥上,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如果丢进战扬稍加磨砺,这壮汉绝对算得上是一员铁血将军! 可此他站在那里却显得格外文静。 就连问候都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别人。 见到壮汉,姜惊蛰神色微讶,沉默片刻后才摇头道:“先回去再说。” 壮汉姓北,名小静。 姜惊蛰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怀疑过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也怀疑过这貌似憨厚的家伙在骗他,却没怀疑过他或许真的是叫北小静。 后来姜惊蛰无数次想要为北小静换个名字,都失败告终。 这也是成了强迫症患者穿越以来唯二不做念头不通达的事。 第一是修行。 第二就是给北小静改个名字。 可惜这两件事儿,姜惊蛰一样都没干成。 北小静可以为他去死,却死也不会为他改名字! 六年前姜惊蛰在死人堆里苏醒。 初来乍到,所遇皆恶人。 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奋而杀人,当他用那把刀用力砍下山贼的脑袋,粘稠血液顺着他指缝滴在地上那一瞬,他终于彻底认清了穿越的事实。 也是在那日。 他煮了一锅肉汤,带走了内敛文静不敢反抗的北小静。 之后三年。 他带着北小静辗转各地,做过乞丐,当过小偷、装过道士、卖过平安符、走过野镖、也当过山贼,终于凑齐了十二两银子,将北小静买进了奉仙城,成了一个守门戍士! 姜惊蛰本已经做好在奉仙城猥琐发育的周全计划,结果遇到老头子,被骗爬了三年山。 不过好在北小静入了奉仙城,终究是暂时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按理说北小静今日应该当值,却不知何故来了平安镇。 因为没有凭本事登上清都山,山上并没有姜惊蛰的茅屋,所以平时他都是住在山脚的平安镇。 平安镇依陵水而建,说是个镇子。 其实拢共也就一条长街,两条小巷,镇子上的百姓靠种地打渔为生,自打姜惊蛰来到镇上后,便取代了大师兄成为镇上唯一的私塾先生。 早先镇上的百姓还觉得他年纪尚浅,怕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大情愿交束脩,几扬课下来,问了家里孩子,知道他真能识几个字,也就再无异议。 三教在俗世的影响。 不比修行界逊色半分。 万年以降、世俗王朝更迭不知凡几。 三教却始终贯穿岁月长河。 佛门烟雨十二寺、道门三十六观、儒门七十二书院,哪怕是再愚昧无知的人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 能够读书又是另一回事。 小镇偏居一隅,所见不过抬头这一片天地。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去过奉仙城,他们送自家孩子来私塾也只求能够识得几个文字,数得清简单的算数罢了。 这还是因为清都山的束脩便宜,不然他们才不得干。 姜惊蛰带着北小静回到私塾后院,换了件干净布衣,又从灶台上卸下一条熏鱼,简单清洗一番,再切上两只萝卜一起丢入锅中,这才走到一旁的藤椅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对着灶前烧火的北小静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他们游荡的两年,几乎都是这样分工,姜惊蛰负责做饭、北小静负责烧火。 无论走到哪里,似乎姜惊蛰总能找到填饱肚子的吃食儿。 而且不管什么东西。 经他手煮出来都不会太难吃! 对于这一点。 无论是北小静还是山上那几个,都一致觉得十分厉害,并且大为佩服。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姜惊蛰登山三年都没能成功,却能让山上那三人一狗全部认可,并且让死宅妖妖坚定站在他身后的原因。 北小静庞大的身躯挤在灶台前,脑袋低垂着,轻声细语道:“有人在找公子,我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姜家的人,拿着公子的画像去了奉仙府衙。” “姜家的人?” 姜惊蛰半躺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从容,嘴角泛起冷笑:“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看来我不死,那老太婆死不瞑目啊!” 北幽姜家。 大周皇朝镇北王姜家。 千年前,中州大旱、赤地三年、天下动荡。 凤鸣岐山、姬氏禀苍天、奏文庙、发征讨檄文,言妖妃祸乱朝纲、残害士族、屠戮忠良、使礼乐崩坏、天降大劫。 以清君侧、除妖妃、正礼乐的名义揭竿而起。 经九年战乱。 暴君子受自刎鹿台、姬氏入主帝都长安。 大周立国、分封四王十八侯、世家门阀入朝! 就此中原易主、天下安定。 姜家因拥有一尊逍遥境大宗师,又手握三十万铁骑而受封镇北王。 原身姜惊蛰便是第五代镇北王嫡长子、正儿八经的镇北王世子、放眼整个大周,再无几人比他更高贵。 可惜的是。 他那惊才绝艳的爹死的太早。 更可惜的是。 他爹还有个同样惊才绝艳且同父异母的弟弟,姜怒虎。 于是六年前他死在北幽回京都的路上,被一伙流寇所杀,同行的镇北王妃和两尊六境金身强者也身死道消。 据说姜家怒虎闻讯震怒,当即一封奏折入京,同时调兵南下,将云梦泽流寇诛杀殆尽,鲜血染红大泽,近万人因此案受牵连! 如今六年过去。 姜惊蛰本以为他们应该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毕竟姜怒虎早已坐上镇北王之位、即便他回到北幽也掀不起风浪。 而且姜怒虎长子姜神秀拜入剑阁,成为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据说未来极有可能跻身止境陆地神仙,大道可期。 姜怒虎的地位稳如泰山,无人可撼。 没想到他们竟阴魂不散,又寻了上来。 “小惊蛰不怕,娘在......” 姜惊蛰躺在藤椅上,耳边又回荡起镇北王妃临死前的轻声低语。 那个温婉娴淑的女子,用背挡住一道道狠厉刀光,素衣染血,至死都没有松开姜惊蛰的手! 第 5 章 马踏小镇,只手夷山 “是害公子的人。” 北小静垂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 灶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半边脸映得猩红,好似戴了一张狰狞面具,看起来格外吓人,另外半边脸则隐在黑暗中,依旧温柔内秀。 姜惊蛰见北小静这副神态,如临大敌。 蓦地从藤椅上起身,双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掰到自己正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小静,抬起头来,说,我是谁。” 北小静抬起头。 只见他一只眸子猩红暴虐,另一只眸子清澈如初。 片刻后。 他那双猩红眸子渐渐退去,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你是公子。” 姜惊蛰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我是公子,那么我没有同意,你就不能生气,也不能杀人,知道吗?” 北小静声如蚊蝇。 “嗯!” 姜惊蛰扶额长叹:“腊鱼炖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带上钱,到京都有间客栈找朱二狗,给他说,当初那他提的那件事儿,我同意了!” “嗯!” 北小静从灶台上拿出七张烙饼,舀起一盆腊鱼汤递给姜惊蛰。 自己则端着一碗鱼汤蹲在灶边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 就在私塾里两人吃饼喝汤的同时。 奉仙城外的官道上,有三骑驰骋如风,卷起灰尘滚滚、打破了官道上的沉寂,惊起飞鸟无数,朝着平安镇奔袭而来。 当先一骑是个少年。 少年面容俊美、身着浅墨锦衣、锦衣袖口与领口绣着精致的暗纹,隐约可见似一个‘姜’字。 其胯下的骏马通体雪白,四蹄如飞,显然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马鞍镶嵌着金银饰物,马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他腰间悬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一颗金色元石,虽未出鞘,却隐隐透出一股锐意。 哪怕奔袭在官道上,少年依旧脊背挺拔。 顾盼之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与这边陲小镇格格不入。 少年身后的两骑皆身披寒甲、腰挂陌刀、神色肃穆、警惕地环顾四周,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约莫两个时辰后。 依水而建的小镇出现在少年眼中。 少年轻斥一声,胯下白马发出龙吟般的嘶鸣,径直闯入长安镇、身后两骑紧随其后,道路两旁的摊子被卷起的狂风掀翻。 百姓们四下躲避,鸡飞狗跳。 少年却只是嗤笑一声,纵马狂奔。 等镇上的人反应过来,他已出现在私塾外。 少年隔着私塾简陋篱笆墙看着院子里正用树枝教学生写字的姜惊蛰,抬起手中的马鞭,遥遥一指:“那就是姜惊蛰?” “正是三少爷。” 少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灰衣老者。 老者牵着少年的白马,身子微微佝偻着,轻声道:“按理来说,您应该称他兄长。” “兄长?”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本公子只有一个兄长,老林,让他来见本公子。” “是,小少爷!” 灰衣老者推开私塾的简陋木门,走进院子,无视那些孩童,向蹲在地上写字的姜惊蛰躬身行礼:“三少爷,老奴奉老太君之命,来接您回家。” 老者礼数周到,语气平和。 没有半点儿逾矩,却也没有什么恭敬意味。 姜惊蛰抬头看着他,清秀面庞上泛起两个小酒窝,露出腼腆笑容:“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三少爷。” “三少爷说笑了。” 灰衣老者面无表情道:“老奴虽然年纪大了,却也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奴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姜惊蛰脸上笑容依旧,心底却有些无奈。 他认识这个老者。 姜林、镇北王府老太君的贴身侍从。 也是姜家总管、六境金身巅峰强者。 如果当初那扬暗杀是老妖婆的手笔,那么这老东西极有可能便是站在山巅冷眼旁观、确定他们死去的那道影子。 姜家找到奉仙府的时候。 姜惊蛰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躲下去。 被找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姜家来得这么快。 而且看这老东西的态度,显然如果自己不和他离开,一定会用强。 见姜惊蛰不语,老管家缓缓说道:“老太君时常念叨您,王爷也一直在找您,他们都在等着您回家。” “我也很思念他们,只是.....” 姜惊蛰面露难色,低声道:“只是我已拜入仙山修行,师门规矩重,不能轻易下山,还请姜总管转告老太君,保重好事身体,等我学成归来,一定好好孝顺她。” 姜惊蛰说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 半分不作伪。 他是真的希望那老妖婆能一直活下去。 最好活到他修行有成,活到他能正大光明杀进镇北王府。 到时候。 他一定会好好“孝顺”她! “三少爷入了仙门?” 姜林双眸微微眯起,旋即一道阴冷气息扫过姜惊蛰身体。 那道气息没有遮掩。 随意探查别人的修为,在修行界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情,更何况姜林名义上还是奴仆,此举纯属大逆不道。 然而老管家就这么做了,而且毫不掩饰! 显然在这老东西眼里。 如今的姜惊蛰,并不属于他主子范畴。 当然姜惊蛰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只是浅浅怒了一下。 “三少爷并未开窍。” 须臾后,姜林收回气息:“不知三少爷加入的是...哪座仙山?” 姜惊蛰说道:“清都山!” “清都山?” 姜林沉默片刻,在脑海中思虑良久,面无表情道:“老奴从未听说过,三少爷或许是撞见江湖骗子了,而且姜家龙象般若功得天独厚,何须借他人法?” “无知!” 姜惊蛰嗤笑道:“区区龙象般若,也敢与清都山道藏比肩,便是三教行走,见我清都山弟子也需低头,真正的不可知之地,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知晓?” 姜林面无表情看着姜惊蛰。 眼底深处的试探不知不觉散了些许。 特别是当他顺着院子里那群孩子看到风雨廊桥上那座矮矮的山头时。 原本佝偻的身子陡然变得挺直了些。 一寺二观三书院。 四朝五城六宗门! 三教之外,能够让镇北王府忌惮的还有许多,但绝不包括眼前这座一眼见底的清都山。 不需家族出手。 就他姜林一人,足以踏平此山门,拆掉其祖师堂。 姜惊蛰。 当初那展露天赋惊才绝艳的镇北王世子。 在六年前那扬暗杀中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布衣少年,不过只是被废了经脉、断了长生桥的可怜虫罢了。 念及至此。 他挺直脊梁,只觉身上骨头重了许多,含笑道:“小少爷在门外等您迎驾,老奴必须提醒您,小主子的脾气,可不太好!” 第 6章 少爷,今非昔比了 只见那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锦衣少年,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正等待着他前去觐见。 原本消失的记忆如潮水般忽然涌来。 早些年原身还是世子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两个小尾巴,那时候的姜四琅,脾气可好得佷,插科打趣,总能逗得人开怀大笑! 姜怒虎没那么重的威严,老太君更是温柔和蔼。 镇北王府一片和谐,原身见着的都是好人。 只是他爹死后。 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今就连那个跟在原身后面天天喊着三哥哥的小尾巴,此时都端着架子,等他去觐见了! 姜林见姜惊蛰不动,面无表情提醒道:“三少爷,今非昔比了,人要学会向前看,而不是活在过去。” “是啊,今非昔比了。” 姜惊蛰丢掉手中枯枝,缓缓起身,然后扬起了手掌。 “啪——” 一道清脆耳光响起。 姜惊蛰的手掌落在姜林脸上。 姜林神色一怔,眼底凶光骤生,手掌举起作势要还击。 然而姜惊蛰比他速度更快。 反手又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啪——” “今非昔比又如何,你在教本世子做事?” “是今上废了本世子的身份、还是姜氏族谱除了本世子的名?” “谁给你的狗胆,敢对本世子不敬?” 姜惊蛰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得惊心动魄,酣畅淋漓。 姜林虽是家奴,但身为镇北王府总管,除了他真正的主子,又有谁敢真的将他当成一个下人看待。 自踏入金身境后,他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姜惊蛰这些巴掌不但打在他脸上,更打在他心底,简直振聋发聩。 只见他眼底杀意汹涌,那梳拢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仿佛一根根要立起来,浑身都着青烟,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怎么,想杀人?” 迎着姜林那双要杀人的眼睛,姜惊蛰又是一个耳光落下:“还是说你要用眼神杀死本世子?” “老奴不敢。” 姜林阴狠盯着姜惊蛰,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姜惊蛰大概已经被刮了几千几万刀。 “杀又不敢杀,打又不敢打,那你在本世子面前装什么逼?” “是老奴错了!” 姜林阴毒看了姜惊蛰一眼,扬起的手掌终究是缓缓垂下,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都重新变得佝偻起来。 就在姜林身子越来越低,几乎要低入尘埃时,姜四琅终于轻声开口。 “三哥何必与一个下人计较?” 姜四琅从白马一跃而下,走进院子,呵斥了姜林一声,转身看着姜惊蛰,伸出手臂。 “三哥,这些年受苦了,小弟来接你回家!” 他脸上笑意盎然,一脸真诚。 仿佛先前要让姜惊蛰觐见的不是他。 姜惊蛰似笑非笑看着姜四琅,直到看得他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这才与他拥抱在一起:“好弟弟,三哥也等你很久了!” ...... 姜惊蛰不想与姜家有牵连。 至少在他没有学会修行,没有杀死姜怒虎的把握前,他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只是事与愿违。 他不知道姜家为什么会锲而不舍寻找他。 但他明白。 既然姜家找到了他,那他就无法再躲。 除非清都山真的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除非老头子和山上那几个家伙真的是世外高人,而且至少得是八境大宗师,且愿意为了他得罪姜家。 可这明显不可能。 就连这院子里的小家伙们都知道。 清都山上住着的几个老废宅一无是处,要不是因为识得几个字办了这私塾收点儿束脩度日,他们可能会饿死在山头,怎么可能是什么世外高人? 所以当姜林越站越高时,姜惊蛰才会毫不犹豫出手。 既然身后无人,一无所有,那还怕个什么? 毕竟姜家如果要杀他。 他表现得再低调老实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如果姜家不想杀他。 那么他就算再过分,姜林也只能乖乖受着。 事实证明。 姜家暂时不想杀他。 两个各怀鬼胎的年轻人浅浅拥抱后,很快便分开。 姜四琅打量了一番院子,手掌轻轻落在一个八岁女童头顶,看着姜惊蛰笑盈盈道:“三哥倒是好兴致,这么些年不回家,竟是隐居在此做起了先生,这些孩子真是可爱,叫人初见心喜,又见犹怜!” 此时院子里只有七个镇里的学生。 大多不过七八岁,最小的才五岁,穿得破破烂烂,而且前两天刚下过雨,刚刚他们和姜惊蛰在泥地上写字,脸上都沾了些泥巴,活脱脱像一群小乞丐,哪里谈得上半点可爱。 那小丫头被姜四琅抚住头顶,怯生生站着,动也不敢动。 她年少无知,分不出善恶。 只不知为何。 当这贵公子手掌搭在她头顶时,虽是满脸笑意,却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她头顶的不是手掌。 而是一条正吐着蛇信的毒蛇。 “一群小泥腿子罢了,比起四弟小时候差多了。” 姜惊蛰仿佛对姜四琅笑里藏刀的杀意半点儿没有察觉,将那丫头拽回自己身边,而后淡淡道:“回家去吧,今天下早课。” “噢耶!” “先生再见!”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又一板一眼行了个弟子礼,高高兴兴跑出了私塾。 很少有小孩儿喜欢上学,更何况除了那个小丫头外,其他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先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当先生家里来了亲戚,特意放了他们的假。 那小丫头跟在孩子们身后,走出门前,回头看了姜惊蛰一眼,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目光触碰到姜四琅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时,顿时浑身一颤,逃也似的飞快跑了出去。 那几个孩童刚走出私塾。 立刻就被家里的父母抓了回去。 先前还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平安镇,转瞬安静的连犬吠声都熄了,街道上更是没有半个人影。 姜四琅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看着那大门紧闭生怕惹到祸事的百姓们,嗤笑一声,幽幽道:“三哥,你看这些贱民啊,真是可笑......” 第7章 最后一次登山 他只是从心底涌起一股无力。 区区一个姜四琅,只三骑入镇,就能逼得他无路可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他都才是那个可怜又可笑的人。 或者说。 姜四琅口中所谓可怜又可笑,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后,姜四琅忽然又开口,笑盈盈道:“三哥,是在清都山修行?” 姜惊蛰闻言心下微寒。 脸上却一片平静。 他两世为人,又东躲西藏从死人堆里争出一条命来,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自嘲一笑道:“那年遭人暗杀,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长生桥却断了,闲来去山上同那读书人下野棋,打发时间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修行。” 姜四琅闻言。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风雨廊桥上的清都山。 山头矮小、半点儿元气波动也无,没有护山大阵,甚至还有条让贱民登山的石阶。 绝不可能是什么仙山福地。 这样的山头,哪怕有几个孤魂野鬼般的散修,也不过蝼蚁而已,抬手可灭。 姜惊蛰见他看着清都山不语,又笑着说道:“四弟既然有兴趣,不如随为兄一起去山上道别,正好为兄给你引荐我那大师兄,他虽不能修行,但棋艺了得,又懂书画,值得一交。” 姜四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虽然不及兄长姜神秀,没能拜入五城之一的剑阁,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龙象般若功修行到第三层,年纪轻轻便跻身了搬山境。 从来都是别人寻他结交,哪有他上赶着结交的道理。 若那书生踏入了修行,他还勉强有些兴趣。 既只是区区一介凡俗,哪有让他屈尊降贵去见一面的资格。 他本来还对清都山有几分怀疑。 此时姜惊蛰竭力相邀,他便彻底失去了探寻的兴致,摇头道:“小弟就不去了,三哥若要去道别,小弟在山下候着就是。” “如此....那为兄去去就回。” 姜惊蛰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仿佛颇为可惜。 又闲聊一阵,感觉到姜四琅眼底烦躁渐起。 才起身向私塾后厨走去。 他先从调料罐里取出调料包分成两袋。 沉默片刻后,又从灶台上取下仅剩的那只腊猪蹄和三条腊鱼装到背篓里。 轻轻关上厨院柴门。 背着背篓向风雨桥廊方向走去。 或许这一离开。 便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不管老头子是不是骗子,山上的师兄师姐对他总归不错,他必须当面道别。 另外—— 最后爬一次山! “三哥,别让小弟等太久,不然我只好亲自去请你了。” 见姜惊蛰背着背篓离开,姜四琅笑着挥手道别。 直到姜惊蛰的身影消失在风雨桥廊,他才转身看着姜林,脸上没了半点儿笑意。 “看来咱们那位废世子,对山上那几个是有几分真情的,通知奉仙县官,五年前的流寇余孽藏身平安镇清都山,让他出兵剿匪,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姜林神色微动:“镇上的百姓...” 姜四琅目光幽幽:“这镇上哪有百姓?” ...... 登山路越往后走越难。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登山的缘故。 姜惊蛰感觉这一次登山特别顺遂。 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往日至少需要大半日才登上九百阶,这次他只半炷香不到便到了那处。 直到他走到昨日最后一步石阶时,才变得艰难起来。 “小师弟,需要帮忙吗?” 浓雾里,大师兄的声音适时响起。 姜惊蛰站在石阶上,摇了摇头:“大师兄,这次我想自己走上来。” 登山路这九百九十九道石阶。 他爬了三年,第一次吹过的牛早就被风吹雨打去,甚至到后来每次看到这看似几步之遥却始终遥不可及的山顶已经失去了信心。 可今日最后一次登山。 他想自己来。 哪怕只是站在山上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变得沉重。 “轰——” 随着他踏上第九百九十六道石阶。 他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将他单薄身躯压得浑身一颤,瞬息之间汗如雨下。 如果是往日。 姜惊蛰此时恐怕已是被压垮在石阶之上,然后被套上脖子拖拽上山。 可此时。 他身躯崩的笔直,双腿死死钉在第九百九十六道石阶上。 下一瞬! 他猛地抬起右脚! “轰——” 一道沉闷声音再次在他胸腹间炸响,仿佛滚滚风雷,三年来堆砌在体内的元气如游走四肢百骸,却又被封闭的窍穴堵塞,聚集在长生桥,若奔腾洪水被硬生生斩断,霎时间七窍流血! “来吧,有本事弄死我!” 姜惊蛰横擦抹去遮住眼帘的鲜血,毅然决然将左脚踏上第九百九十七道石阶。 “小白,你说他能上来么?” 浓雾尽头,大师兄李青山盘坐石台,身前摆放着棋盘,今日却罕见没有拈子,那双温和眸子始终落在山间,看着艰难爬山的小师弟。 在他身旁不远处。 二师兄白池白衣如雪,如孤竹立于风,剑眉微拧,许久后才清冷道:“负山而行,我若未开窍,在半山腰便已死了,所以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一直不死,自然也就无法预测他能不能登山。” “是啊,恐怕连老师也无法预测。” 李青山轻叹一声,眼底露出几分不忍。 “那年你登山用了三日,连破三境,窍穴开百余,踏入山巅的瞬间便跻身了搬山境。 虽也艰难,于你而言却不过尔尔。 而妖妖赤子之心,朝闻道夕入龙门,天然契合这方天地,登山如饮水,闲庭信步,恐怕都没有感受到半点儿压迫便已经踏入此间。 唯独小师弟... 登山三年。 死又不死,窍又不开。 长生桥断裂,经脉尽废,元气堆砌于体内。 再加上这方天地压制,恐怕此时承受着我们千倍百倍的痛苦。 都说修行路难如登天。 小师弟的修行路,怕是比登天还难。” “饿!” 另一边,顶着西瓜皮头的妖妖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青石上,她两只脚丫荡在空中,低头看着山路上的姜惊蛰,清澈眸子里没有半点儿多余情绪。 ...... 第8章 这山,该下还得下 他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明明还只剩下三步,只咫尺之遥,却那么遥远! 他双腿早已开始打颤、四肢百骸溢出的血珠开始变得绵密,将他青衫染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体内骨骼破碎的声音。 姜惊蛰并不算勇敢。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死亡究竟有多么恐怖。 那种意识归于虚无,失去所有把控甚至感知的无力和孤独,足以摧毁一切勇气! 重活一世。 他只想好好活着! 从刀光剑影睁开眼,一路逃亡、再到捡柴刀砍下那个流寇的头颅,都只是为了活着。 如果姜家没有寻来。 他会一步步登山,一个月或者更久,总归有登上去的那天。 可现在姜家来人。 他不知道回到京都将会面临些什么。 所以他想登上山去,不管能不能开窍,好歹也算完成一个执念。 如果不能,那就...死吧! “给我,起!” 姜惊蛰呲牙怒目,随着一声怒吼,只见他浑身骨骼劈啪作响,七窍流血,脊梁更是瞬间断裂,如同一头断脊之犬趴在山间。 可是他的右腿。 终于踏入了第九百九十八道石阶。 距离清都山顶,真正只剩下一步之遥。 “长生桥又断一截。” 山顶上,大师兄李青山面露不忍之色,蹙眉不解道:“浑身骨骼破碎,连五脏六腑都没有半点儿完好,天地压迫,求道虽难,却也不该如此才是。” “可他还没死。” 白池眸子骤亮,看着山下的姜惊蛰跃跃欲试:“好想给他一剑。” 妖妖正趴在青石上看着姜惊蛰的背篓流口水,听到白池的话,没有半点儿前摇,随手在虚空拽来一张黑雾缭绕的符箓砸下,直接将白池砸趴在地,不满道:“好吃的,小师弟有好吃的。” 白池浑然不觉。 本命剑【规矩】发出不满剑鸣。 李青山看着趴成一排的师弟师妹,又看着山下死狗一般趴着的姜惊蛰,嘴角微抽。 三个疯子! ...... 晚秋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 不知何时清都山上卷起了狂风。 狂风卷起浓雾,遮蔽了天上那轮大日。 原本清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隐约有雷霆在乌云中闪烁,如一座雷池。 浩瀚天威震动,就连清都山都颤抖起来。 许是要下雨了! 姜惊蛰趴在最后一道石阶上,抬头向上看去。 入目一片混沌,看不清前路。 也看不到青石上的几人。 仅一步之遥。 却似泾渭分明的两座天地! “最后一步,别说下雨,就算是下刀子,我也要死在山顶上,贼老天,有种你劈死我!” 姜惊蛰死死咬着牙关,抬头看着山巅,猩红眸子多出了几分戾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是被供在圣庙吃文气的道德圣人,更不是雷音寺莲花台上吃香火的泥塑菩萨,一座山爬了三年爬不上去,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现在登山。 已不单单只为了修行,更是成了唯二的执念。 再加上此去京都或许就再没有回来的可能。 不堂堂正正登上去。 他道心不得通透! “轰隆隆——” 一道惊雷在他耳边响起,狂风肆虐,将他染血的青衫吹打的猎猎作响,仿佛就连这贼老天也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而后大雨倾盆落下。 “给我,上去!” 姜惊蛰怒喝一声,只见他双手拽住那条早已破碎的右腿,狠狠将之提上最后一道石阶。 然后他整个人一起摔了上去。 躺倒在青石上。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比惊雷更快的,是一道蕴含了恐怖力量的雷霆,姜惊蛰只觉浑身一颤,然后闻到了那熟悉的烧焦味,旋即便彻底晕死过去。 “这...?” 清都山那块硕大的青石上。 大师兄李青山一脸懵逼地看着被雷霆击中的姜惊蛰,又疑惑抬头看向正在消散的雷云。 “我小师弟爬山,你又哭又闹的,到底是在闹哪样?” 白池那张生人勿近的清冷面容此时也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蹲在姜惊蛰身旁,面色奇怪,双眸透亮:“他没死,大师兄,他竟没死!” 妖妖蹲在另一边,眼底清澈,好奇地看着胸腹间微弱的起伏的姜惊蛰,指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张黑色符箓,泛着冰冷光泽,仿佛一把风刀! “不可以!” 李青山见此,脸色一黑,将姜惊蛰的背篓捞上来塞给妖妖。 “乖,小师弟不好吃,这有好吃的。” 妖妖小小的身子抱着背篓,待看到里面那只散发着肉香的腊猪蹄时,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清澈起来,转身看着白池,皱起好看的鼻尖儿。 “哼——” 下一刻。 她手里的符箓真的变成了一把刀。 将跃跃欲试的白池斩下了清都山。 然后背着背篓,一荡一荡离开了青石台。 李青山看着空荡荡的山头,无奈扶额长叹。 这清都山上。 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靠谱的。 “唉,造孽哦!” 就在李青山无奈叹息时,一道比他更深沉的叹息响起。 “见过老师!” 李青山立刻起身,向着虚无处拜去。 只见那虚空中一道身形缓缓凝聚,正是外出多时的老头子,只是此时他浑身衣衫破碎,头顶还冒着缕缕青烟,看起来没了半点儿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师您这是?” 李青山见此,小心翼翼问道。 “不明显么?被雷劈了。” 老头子白李青山一眼,目光在姜惊蛰身上扫过,见他还没死透,哼哼唧唧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顽固的玩意儿,贼他娘,不能修行就算了呗,非得和贼老天赌命,瓜娃子一个!” “嗯?” 李青山不明所以,下一刻倏然明白过来:“老师是说,先前的异象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小师弟遭了天谴?” “不然?” 老头子冷笑道:“老子的小徒弟登山,那贼老天又哭又闹,简直不知所谓。” “小师弟竟恐怖如斯?” 李青山看着躺在地上的姜惊蛰由衷感叹一声。 这天下修行者茫茫多,妖孽不计其数。 他却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凡胎境便招来天劫的。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 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天劫降临。 他记得最近一次,还是妖妖上山那年。 旋即李青山似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喜色,看着老头子期待道:“既天劫已过,小师弟也登上了山,岂不是说,他从此可踏入修行,也不用下山了?” 老头子脸色微僵。 默默从腰间抽出老烟斗抽了一口。 半响才吐出烟圈,幽幽道:“这山,该下还得下!” 第 9章 先天混沌道体 天边正挂着一轮夕阳。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将木质窗框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晚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和草木的清香。 窗外—— 大师兄李青山抱着一捆干草在搭建茅屋。 二师兄白池提着一个木桶在冲刷茅屋前的青石板。 小师姐妖妖则蹲在火炉前,那双清澈眸子死死盯着锅里炖的腊猪蹄。 老黄狗懒洋洋趴在院子前,啃着昨夜剩下的那根鸡腿骨。 “小师弟,你醒了!” 似乎是感受到姜惊蛰的目光,李青山回头温和笑道:“你的屋子马上就搭好,饭也快好了,醒的正是时候。” “那是,我的屋子?” 姜惊蛰看着新建起来的那座茅草屋,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 本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茅草屋而已。 他本没怎么在意过。 可此时看到它安安静静立在院子里,和那几间茅草屋并列,竟让他有种寻到归宿的感觉。 “当然是你的。” 李青山笑道:“你是我们的小师弟嘛,而且这是老师答应过的,他还特意交代,让我们给你搭结实些,免得被风吹倒了。” “原来那糟老头子还记得。” 姜惊蛰自嘲一笑,低声道:“我还以为他忘了。” 李青山温和眸子看着他:“既然老师把你带回山来,那你就是他的弟子,我们的小师弟,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这一点。” “知道了,大师兄。” 姜惊蛰心下微微有些感动。 师兄师姐们虽然是废宅,这三年也全靠他在山下收的束脩养着,但对他总归还算不错,若不是姜家寻来,他其实很乐意在清都山混日子。 想到姜家。 他脸色微变,赶忙问道:“大师兄,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姜惊蛰心下一惊,姜老四这些年越长越邪性,显然不会对自己这个废世子有太多耐心,自己要是再不下去,恐怕他念头一起,随手就给清都山平了! 想到这里。 他双手撑住床榻就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瞬,他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次登山和以往不同。 他带着十二分的执念和死在山上的决心。 在昏厥前,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收到了何等骨骼破碎,就连双腿都被压断了的,而且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被一道雷霆劈中了身体。 那种力度的雷电,哪怕不死也绝对要脱一层皮。 可是仅仅才三个时辰。 自己的身体竟就这么水灵灵的恢复了? 想到某种可能。 他眼底骤然亮起了光,赶忙抬头看着窗外的李青山:“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可以...” 李青山见他满脸期待,神色顿时有些尴尬,良久才轻声道:“小师弟,老师说你资质太过...太过妖孽,是先天混沌道体,等闲道藏配不上你,所以...不能轻易踏入修行,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最好的道藏,不然浪费了你这一身资质!” 姜惊蛰疑惑看着李青山:“先天混沌道体?” 杵在一旁的白池也冷飕飕看了李青山一眼。 “对,先天混沌道体!” 李青山视若无睹,转身看着远处:“传说先天混沌道体是世间最恐怖的体质,阴魂如神、肉身如魔,万年难得一见,传说万年前镇压妖族共主,打沉九州的那位,便是这个体质。” “这种恐怖体质,开窍慢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惊蛰看着李青山的背影沉默不语,许久才幽幽道:“所以我无法开窍,是因为资质太过妖孽?” “当然!” 李青山笑道:“如果小师弟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如何解释你重伤垂死却这么快恢复,又如何解释你踏入山顶时生出的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姜惊蛰抬头看着夕阳,神色也变得有些犹疑。 登山三年。 其实姜惊蛰也知道自己身体大抵和别人不同。 比如好几次他分明受了伤。 第二天却又变得生龙活虎,可以继续登山。 又比如那本他烂熟于心的养生七式,其实能感受到有微弱的暖意在体内流转。 那暖意游走四肢八骸,通过断裂的长生桥,最后汇聚到气海。 不过养生功只是寻常的养生术,练习的主要群体是那些又闲又有钱的老头老太,前世姜惊蛰因为游戏玩的太多,在阳台上跟着广扬舞大妈零碎学了几天,骗自己玩儿罢了! 没有半点儿杀力,与这世界的修行道藏简直云泥之别, 再有他也曾给李青山演练过养生功的动作,李青山和白池修行了三个月,都没能感受到那道暖意。 最主要的是他特别能吃。 其实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吃饱过。 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是正常人。 见他神色犹疑,李青山轻咳一声。 垂眸看向白池,温声细语道:“二师弟,你说小师弟是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先前是不是雷池异象,天道赐福?” 白池白衣胜雪,哪怕拎着扫帚扫地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气息。 但是在听到李青山的温声细语时,那挺竹般的身躯倏然一僵。 半晌才面无表情道:“或许是!” 李青山顿时欣慰地笑了起来:“小师弟你看,小白可是从来不骗人的。” “难道我真的是那什么先天混沌道体?” 姜惊蛰喃喃自语。 这些年接触下来,二师兄的确从来没有骗过人,就连善意的谎言都没有说过,清冷孤傲,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 据说是因为本命剑【规矩】直指本心,涉及到大道根本,不能有违心之言。 李青山见姜惊蛰如此神态,继续温和笑道:“所以小师弟大可不必自疑,以后总能找到那条登天路的,出门在外也大可骄傲自信一些。 “须知佛门无漏金身、道门无垢道子、儒家浩然赤子,号称三教最顶尖的修行体质,在先天混沌道体面前都得低上一头。” 白池也清冷道:“三教行走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以后行走江湖,不要堕了清都山的威名。” “二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姜惊蛰郑重点头。 这一刻。 他对自己是先天混沌道体的事情已经信了大半。 毕竟两位师兄说得信誓旦旦,而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的确也有些特殊。 既然自己资质如此逆天,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三教行走,听都没听说过。 第10章 离开 妖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炖好了腊猪蹄。 她对修行这种事儿从来都没什么兴趣,生平只爱吃和画符。 所以当姜惊蛰与大师兄二师兄甚至连那头老黄狗都道完别,怀着九分不舍站在她面前时。 妖妖沉默了。 清澈眸子里透着十分的警惕。 沉默良久。 她苦恼地拍了拍西瓜皮般的脑袋。 依依不舍从铁锅里捞起半只猪蹄递给姜惊蛰。 “我也不多,你只能吃半只。” 姜惊蛰见此,终于笑了。 李青山则脸色微黑,就连白池也傲娇轻哼一声。 两人都心底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小师妹太偏心,不能要了。 鬼知道从妖妖手里面得到一点儿吃食儿,哪怕是一根狗尾巴草都是件都么难的事儿,老头子当年只是得了根玉米,现在都还时不时拿出来炫耀呢! 小师弟居然能得半只猪蹄。 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可是想到小师妹那一言不合就祭符砸人的习惯,只能默默当做看不见。 姜惊蛰也不敢嘚瑟,背着背篓拎着半只腊猪蹄向外走去。 迈出院门才回过头来,躬身作揖,轻声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姐,还有老黄——我走了!” 李青山揖手回礼,温和笑道:“小师弟,江湖路远,愿你平安归来。” 白池则清冷颔首:“别堕了清都山的威名。” 妖妖啃着猪蹄,清澈眸子里满是幸福味道:“小师弟,要带好吃的。” 趴在院子门口的老黄狗抬头吠了一声,挥爪道别。 “再见!” 姜惊蛰笑了笑,挥挥手向山下走去。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 清都山上几人也没有问。 但他们好像都默认了这一次就是久别。 在姜惊蛰看来。 他这次下山是因为姜家来人,不想师兄师姐们卷入危险之中,自然没有说的必要。 而在清都山上的几人看来,小师弟此行下山是老师的安排,代表清都山行走天下,自然也没有说的必要。 ...... “师兄,他不是先天混沌道体。” 看着姜惊蛰的背影渐行渐远,白池忽然开口,眼底有些不愉,等着李青山给他一个解释。 白池的本命剑是【规矩】,剑意孤直,直指大道规则,他从来不违逆本心,也不屑委屈求全,是清都山上最讲规矩却也是最不讲规矩的人。 所以对李青山先前忽悠姜惊蛰且让自己也跟着忽悠的事儿有些愤怒。 李青山眸光温和看着白池,笑道:“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 “因为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先天混沌道体。” 白池剑眉皱起:“而且他长生桥断裂,无法踏入修行,更师兄此举容易让他踏入歧途,不妥!” “歧途总好过无路可走。” 李青山看着渐渐隐入山林的那道身影,轻声叹道:“小师弟资质顽固,连老师都没有办法替他重塑长生桥,若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恐怕会彻底绝了修行路,他是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死了那颗求道之心。” 白池沉默不语。 他觉得李青山不对,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沉默。 “所以你看。” “规矩并非一成不变,有些规矩便是用来打破的,你的剑心也不该是束缚你出剑的枷锁,而是丈量剑意的尺度,你迟迟无法递出那一剑,或许就是太重规矩,顾虑的太多。” “最主要的是,你以前和可曾见过长生桥断、浑身骨骼破碎,气海炸开,又遭天打雷劈而不死的凡胎境?” 白池继续沉默。 他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李青山拍了拍白池的肩膀。 “所以小白啊。” “小师弟,就是先天混沌道体。” ...... 姜惊蛰回到山下时。 姜四琅和管家姜林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两个寒甲骑士和一匹棕马候在山下。 见他出现在风雨廊桥,两骑握拳及胸微微执礼,年纪稍长的那人面无表情道:“四少爷说有要事在身,请三少爷先随我们离开,他会在路上与您汇合。” 姜惊蛰双眸微眯,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浑身罩在寒甲中的骑士,片刻后才笑着问道:“两位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风部排行二七,他风部排行三九。” 姜二七冷漠的如同机器,姜三九则仿佛是个哑巴。 两人从面上看不出半点儿多余的情绪,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严谨的气息。 只有提到风部两个字时他们眼底才闪过一丝波动,肃穆且庄严,仿佛那两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然而听到姜二七的回答,姜惊蛰原本微笑着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甚至挂起了嘲讽。 “原来是风部的人,没想到镇北军中疾掠如风杀人如屠的风骑,如今竟沦为了看家护院的狗。” “公子慎言!” 姜二七和姜三九手握刀柄杀气森然,目光落在姜惊蛰脖间,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杀人。 面对这赤裸裸的杀意。 姜惊蛰嗤笑一声,面上依旧满是嘲讽之色:“如果你们敢杀我,最好立刻抽刀,如果不敢,那最好忍着,卖主求荣的断脊之犬,也敢狺狺狂吠!” 旋即他无视凌厉杀意。 一跃跳上那匹棕马,向着奉仙城而去。 镇北王号称手握三十万大军。 实际上除了第一代镇北王或许真有,后面都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到如今真正的兵力只有不到八万,其余都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北幽苦寒之地,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发过军饷,仅凭姜家哪里养得起三十万大军。 就连那八万之中,真正能上战扬杀敌的,也就两万不到。 所以别看镇北王名头唬人,其实从数百年前就已经走向了衰败。 原本前些年有了些中兴之象,姜家同时出了惊才绝艳的龙雀和怒虎,结果六年前荒原蛮人扰边,折了龙雀,笑了怒虎! 那扬战争最终是大周赢了。 却也败得彻底。 有望跻身止境陆地神仙的镇北王姜龙雀战死,火部麟甲五百骑被屠戮殆尽。 荒原铁骑长驱直入中军。 彼时的风部统领、如今的镇北王姜怒虎,兄长被围杀时在干什么? 他拒不出兵,冷眼旁观。 直到姜龙雀与荒原大军厮杀到两败俱伤,他才挥军出关收拾残局。 打退来犯之地,解了北幽之危。 从此姜家怒虎之名响彻大周皇朝。 若是各为其主。 姜惊蛰不至于迁怒风部,往后有机会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可风部寒甲是北幽姜氏私军,说到底是姜家的奴仆。 彼时姜龙雀还是镇北王。 他们却敢无视军令,在拒北城冷眼旁观,任由姜龙雀被围杀,这不是各为其主,而是叛主。 无论事后姜怒虎如何粉饰,都逃不过一个叛主的名声。 按理说姜惊蛰现在应该低调,或装疯卖傻、或虚与委蛇,夹起尾巴做人,徐徐图之。 可他明白。 他的生死从来不在于他如何表现。 而在于他的价值。 被姜家寻到又没有被暗中杀死,绝不可能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只能是因为此时活着的姜惊蛰比死去的姜惊蛰更有利! 一旦他没有用处,姜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别说装疯卖傻虚与委蛇,就算他跪下来给姜怒虎当狗,也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从来都不怀疑姜怒虎和那老太婆的冷酷无情。 既然如此。 何必要委屈自己? 也就他现在手里没刀,打不赢这两人,否则直接提刀就砍了,哪里会骂...... 第11章 云梦泽匪寇 奉仙县府衙中,也有一扬谈话正在开启。 在姜四琅面前伏低做小的老管家姜林大刀阔斧坐在府衙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上,手指轻叩桌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奉仙城县官徐知谦。 “姜总管,下官还是有一事不明。” 徐知谦低头谄笑着:“那些百姓已经在平安镇生活了五百多年,宗祠不断,香火未绝,怎么就成了云梦泽流寇呢? 还有清都山,下官还未在此做县官时他们就已经在那山上,按理说也不会是流寇才对。 这其中。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姜林敲着桌沿的手缓缓停下,面无表情看着徐知谦:“徐大人的意思是,我镇北王府在冤枉那些贱民?” 徐知谦脸上神色愈发卑微,谄媚笑道:“姜总管说笑了,镇北王他老人家公正严明,自然不会冤枉那些贱民,只是他老人家忙着戍边,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儿,许是看错了?” “待下官查明真相,若证据确凿,一定给镇北王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查明真相,证据确凿?” 姜林忽然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端起案牍上的茶盏,轻飘飘道:“老夫倒是不知徐大人居然是个骨头重的,只是徐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这官身,是如何得来的?” 徐知谦出身河间。 算不得什么高门重阀,只是个商贾之家。 十年前搭上河间花家的线,花了重金买门,这才求了个奉仙城县官的缺,于九年前走马上任。 而河间花家,正是当今镇北王府老太君的娘家。 徐知谦虽然算不上镇北王府一系,却也算花家门生。 在姜林看来。 让徐知谦清洗平安镇甚至都不算是什么任务,而是赐予他攀附镇北王府的机遇。 这徐知谦不懂人情世故便算了,居然还有推诿之意。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愚蠢的令人发笑! “下官不敢忘。” 徐知谦脸上神色愈发谦卑,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道:“只是下官身为奉仙县官,执掌大周律法,不好无罪而诛,上面查下来下官无法交代不说,恐怕连您也要受到牵连,此举不妥啊。” “更让下官不解的是,平安镇那些贱民怎地就非死不可呢?” 姜林沉默不语。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姜四琅要杀那些贱民。 而且还非要借奉仙城县官之手。 只是姜家神秀以后会继承剑阁,姜四琅极有可能便是以后的镇北王,小主子想杀人,他身为奴仆除了执行还能说些什么? 左右不过一群贱民,杀了也就杀了! 念及至此。 姜林身上骤然泛起一阵威压,眼神也变得冰冷无比,仿佛一条阴冷毒蛇盯着徐知谦。 “徐大人,老夫最后再说一遍,那平安镇没有百姓,只有流寇,请徐大人调兵剿匪。” “如果徐大人不愿,那我镇北王府,换一个愿意的人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按理来说徐知谦是七品县令,朝廷命官,而姜林不过区区王府管家,贱籍而已,论身份地位,该是姜林跪在下面。 更何况罢免一县主官,别说他区区一介奴仆,便是镇北王亲临,也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姜林便这么威胁了,而且理所当然。 仿佛罢免徐知谦真的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立在徐知谦身旁的师爷闻言更是浑身一颤,藏在袖中的手不住拉拽徐知谦,满脸惶恐。 “哈哈,姜总管误会了不是?下官哪里不愿。” 不知是被师爷提醒还是被姜林的恐怖威压吓住,徐知谦干笑两声,谄媚道:“只是您知道的,奉仙城前些年受了灾,朝廷没有拨款,府衙也没什么进项,俸禄拖欠了许久,下官有心剿匪,却也手中无人,有心无力啊!” “呵呵——” 姜林扯起面皮冷笑,随手掏出一张银票丢在地上,再没了沟通的兴致,起身离开。 迈出门前,他冷笑道:“老夫还以为徐大人是个有骨气的,原来不过如此。” “恭送姜总管。” 徐知谦作势捡地上的银票,弯下身子,目送姜林离开。 姜林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如此作态,眼底嘲讽之色愈浓。 阴笑两声。 迈步如飞消失在府衙。 徐知谦依旧低着头,依旧谄媚笑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姜林的身影他才捡起地上的银票,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儿谦卑,嗤笑道:“穷鬼,一百两也拿得出手。” “大人——” 徐知谦身旁,留着八字胡的师爷低声道:“不如卑职安排几个流寇潜入平安镇候着,以后上头若是查起来,也好交代!” “用不着。” 徐知谦随手将那张银票丢给师爷,懒散坐到椅子上,冷笑道:“小爷是奉仙城县令,不是他镇北王府的家臣,一百两只够兄弟们走一趟的价钱,杀人休想。” “那姜总管那里,如何交代?” 师爷忧心忡忡道:“那姜林可是金身境,又是镇北王府管家,惹怒他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老张,你他娘的还真想杀人?” 徐知谦一脸嫌弃,看着师爷冷笑道:“你别忘了本官可不是真的官,怎么能干这种滥杀无辜的缺德事?” 师爷脸色一黑,觉得有些心累,无奈叹息道:“那您说怎么办吧!” 徐知谦想了想,摇头道:“正好有人出钱,把奉仙城外那些不入流的草包都砍了吧,和他们当同行,本官丢不起那个脸。” “得,您是主官,你说了算。” 师爷无奈叹息,摊上这么个县令,他只觉前途一片灰暗,自己在官扬大展拳脚的抱负,怕是渐行渐远了。 “老张,这事儿干得不错。” 就在师爷暗自神伤,觉得此生怕是无缘再进一步时,却见徐知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不是你猜到了姜家的身份,搞得满城皆知,姜四琅那白痴恐怕真会忍不住杀了姜惊蛰。” “你这老狗哪都好,就是官瘾太大,这大周朝的官儿有什么做的,等小爷玩腻了,你和我一起回云梦泽,小爷雇你做军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比给人当狗强?” 张师爷扯了扯面皮,无奈道:“大人,即便没有咱们,姜家大概也不会杀那姜惊蛰的,老太君或许想杀,但姜怒虎可不是白痴,怎么会背上杀兄长遗孤这种骂名。 特别是白帝城洛家已经知道废世子未死的消息,他更不可能杀了!” “是这样?” 徐知谦猛拍大腿:“你他娘的不早说,北小静都走了,害小爷错失一个兄弟!” 徐知谦想到那个内敛害羞的猛士,深感可惜,又想到承诺给那猛士一部足以修行到逍遥境的【浮屠经】都没能让他归顺,反而一心一意跟随废世子,更是恨不得捶胸顿足。 “大人既然如此看重北小静,又何必放他离开?” 张师爷不解地看着徐知谦。 当时徐知谦可不知道姜家的来意,等那废世子一死,北小静没了主子,迟早能收入麾下。 再不济冷眼旁观。 先前姜惊蛰被姜家找到,或杀或带走都能让北小静无家可归,以徐知谦的手段,北小静哪里能逃得掉。 “以你的脑子,无法理解也很正常。” 徐知谦嫌弃地看了师爷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蠢货。 姜家那死老太婆自己杀人,却往我云梦泽身上泼污水,小爷怎么能让她如意? 第12章 有间客栈 北接大齐,南接大晋、西接月轮,东临界海。 占据中原富饶之地,下辖七郡十二府三十六县。 正因如此,无论北齐还是南晋、亦或者月轮都对大周虎视眈眈。 历来动荡时。 诸国皆磨刀霍霍意图逐鹿中原,入主帝都长安,成为人皇正统。 奉仙城便是大周西陵郡下辖的一个小城。 从奉仙到长安路途遥远,就算日行千里的良驹,也要走上小半个月。 更何况姜惊蛰骑的只是一匹黄鬃马,实在算不得良驹,而且他也没有赶路的想法。 所以他们走了三日,勉强才走出奉仙城。 姜二七和姜三九在那日被姜惊蛰嘲讽后变得愈发沉默,仿佛两只冰冷的雕塑。 他们不吃外面的食物,自带干粮,每日都是冷饼就着凉水充饥。 有那几年死里求生的逃亡经历,姜惊蛰倒也能吃苦,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每次路过城镇,他都要下马进城歇脚,顺道吃一顿好的。 当然是姜二七和姜三九掏钱。 他自认这是公费出差,自然不愿意掏哪怕一钱银子。 这也让姜二七和姜三九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只是姜惊蛰并不在意。 而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愤怒压抑发酵。 此时姜惊蛰坐在西陵郡有间客栈的大堂,执筷如飞,将一块又一块肉吞入腹中。 在他身前,已经摆满了吃干净的盘子。 将最后一块肉吃完。 他抬头扫了一眼左右杵着啃冷饼的姜二七姜三九。 无视他们杀人般的冷冽眼神,幽幽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放着佳肴不吃,非要啃冷饼,怎么你们这一趟不算公差,没法子报销?镇北王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抠搜了?” 姜二七和姜三九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愈发冷寂了些。 姜惊蛰嗤笑一声,再不理会。 陪侍小厮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换了新的盘子,耷拉在肩上的抹布一挥,只见后厨又走出几个跑堂小二,在桌上重新摆上了新菜。 炙烤羊肉、清炖野山鸡、油焖青龙、高山烟笋、还有两斤酱牛肉、以及有间客栈的招牌,刀鱼火锅..... 所有菜品上齐后。 陪侍小厮扯着那快笑烂的嘴脸:“公子,您看还要不要上点儿什么,咱们店饭后甜点也是一绝!” 姜惊蛰眉头一挑:“说这些废话作甚,不是说好了全部来一遍?” “都上,都上!” “得勒!” 小厮欢天喜地,无视姜二七和姜三九杀人的目光跑到后厨吩咐起来。 有间客栈是大周皇朝历史最悠久也是背景最深厚的酒楼,没有人知道其真正的东家是谁。 产业遍布诸国。 据说在人族长城未立时,他们甚至将酒楼开到了北荒妖族。 实力强、背景深、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 就姜惊蛰吃这一顿,初步估百两银子不跑,足够普通人家五年的开销。 而负责接待的小厮,光靠这餐的提成就抵得上大半年的工钱。 所以他哪里还管姜二七和姜三九那杀意沉沉的脸色! 至于吃霸王餐。 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逃有间客栈的单。 “看来我那位小叔对你们也一般啊,这么点儿银子,跟杀了你们全家似的。” 姜惊蛰夹起一片刀鱼在锅里烫熟,就着蘸汁吃下,刀鱼脆嫩,唇齿留香,果然不愧是有间客栈的招牌菜。 不多时。 他风卷残云般将满桌菜吃完。 又端起一盅冰镇甜品慢条斯理吃下。 这才满足地躺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二七,去结账,顺便再开间房,要大要舒服。” “公子,该起程了!” 姜二七冷着脸,杵在原地不动。 “累了,要走你们走!” 姜惊蛰睨了姜二七一眼,幽幽笑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试着杀死我带着我的人头离开,如果做不到,最好还是不要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要知道眼神是杀不死人的。” 说完他再不理会两人。 随手招来陪侍小厮,笑吟吟道:“听说,你们这里还可以听曲儿赏花?” 陪侍小厮秒懂,一边引着他往上走,一边高声喊道:“雅间一位,请迎春姑娘。” ...... 姜二七和姜三九终究还是没有拔刀的勇气。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对视一眼开始掏兜,两人数来数去,窝窝囊囊凑了八十三两银子准备交去柜台,却被柜台前那青衫掌柜递上来的单子惊的眼抖。 只见那单子上,写着刺目的一百二十两。 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单子,冷着脸一言不发,仿佛那一笔一笔记着的不是数字,而是一把把杀人的刀。 手掌甚至不自觉握住了腰间的陌刀。 而青衫掌柜见两人这副神态、 原本堆着笑容的脸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正向楼上雅间走的姜惊蛰回过头来。 看着两人那像是红了的眼睛微微一怔。 “怎么,镇北王府竟真的穷成了这副模样?” “姜总管掌着公用。” 姜二七握住刀柄,闷声道:“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钱。” 姜二七牙齿咬的极重,仿佛杀人的刀子。 姜惊蛰沉默了。 他现在忽然有些怀疑这两人到底还是不是名动北幽的风骑。 要知道风部是北幽军中精锐的精锐。 想要加入起步都需要是开窍境。 能够拥有名字且如此靠前的姜二七和姜三九,修为至少是三境搬山。 甚至有可能是四境苦海。 所谓穷文富武。 修行一途,财侣法地,财排第一! 从凡胎境开始打磨肉身,到开辟人体窍穴,再到搬运神藏雪山,无论哪一步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者大多出身世家门阀的缘故。 按理说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为修行者,不该是差钱的主儿。 怎地先前自己如此羞辱他们都没敢拔刀。 此时面对这区区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账单竟就红着眼似要杀人? 掌柜双手抱臂笑容微妙。 那陪侍小厮也笑得满面春风。 仿佛半点儿不怕两位身披寒甲的修行者抽刀砍人。 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 “小二哥,把账记在镇北王府吧。” 就在现扬陷入僵局,姜二七和姜三九眼睛越来越红时,姜惊蛰终于开口:“再开个大点儿的雅间,再上一个席面,都记在镇北王府账上。” 那守在台前的青衫掌柜又重新绽起热情笑容,赶忙道:“既然公子都说了,小九还不赶紧伺候着,难道公子还会欠你这点儿小钱不成。” “公子,请!” 陪侍小厮微笑着请姜惊蛰上楼。 姜二七和姜三九知道自己的钱袋子保住。 眼底的冷意竟都淡了几分。 姜惊蛰若有所思地看着陪侍小厮的背影,须臾笑了笑:“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 第13章 请一杯酒 姜二七和姜三九不需要自己掏钱吃饭,进入雅间立刻丢了冷饼,对着满桌的佳肴风卷残云吃起来。 “我当你们是戒律严明不吃外面的食物,原来你们竟真的是舍不得银子!” 姜惊蛰半倚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姜二七和姜三九神色微僵,却也不辩解,低头猛干饭。 六年前那扬战争,姜怒虎是风骑首领,在城上冷眼旁观也好,事后出城抢占军功也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听命行事。 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就算到现在。 他们依旧不清楚当年姜怒虎在城上冷眼旁观到底是为了坑杀姜龙雀,还是真的为了战局考虑。 毕竟那扬战争,的的确确是姜怒虎改变了结局。 当然姜惊蛰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对于那位父亲他记忆也不算多。 他更在乎的还是那个白衣染血将他拥入怀中,却不知自己孩子早已死了的温婉女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力替她报仇。 只是报仇这种事,以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太过遥远。 收束念头。 姜惊蛰将目光落在阁台。 那舞台上,有间客栈的舞姬迎春姑娘跳着霓裳,她动作优美,略微丰腴的身姿如灵蛇起舞,神态婉转悠扬,一颦一笑都透着情丝。 这种风情,别说这一世。 便是上一世姜惊蛰都未曾见过! 有间客栈不愧是盘踞诸国的商业巨擘,便是西陵这种并不算繁华的府城,居然也有这种姿色的舞姬。 不过姜惊蛰好奇的是有间客栈为何会给他一个废世子这种面子。 更好奇自他踏入这座楼以来,似乎无论是陪侍小厮还是那位青衫掌柜都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小二哥贵姓?” 姜惊蛰忽然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笑吟吟道:“在下身无长物,请不起别的,也给不起赏钱,只能借花献佛敬小二哥薄酒一杯,也算谢了先前的维护之情。” 先前姜惊蛰吃的饭。 有间客栈却在他没法子交钱时没有半点为难,算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虽然姜惊蛰是故意为之。 但若是没他们配合,姜惊蛰还真没法收扬。 陪侍小厮微微一怔,没想到姜惊蛰会请他吃酒,礼貌笑道:“世子不必言谢,毕竟小人是拿提成的,自然要让客人满意,至于称呼,世子唤小人朱九儿便是!” “那咱们就更应该喝一杯了。” 姜惊蛰笑着给朱九儿倒酒,酒杯微举一饮而尽:“咱们各谢各的。” “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九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黑的面容上瞬间爬上了一缕微红。 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都多了几分眉清目秀起来。 姜惊蛰神色微诧,却也没有多想,只当他不胜酒力,不再劝酒,转移话题道:“九儿兄,我有一事不解。” “世子请说。” 姜惊蛰斟酌问道:“你们,似乎一早就看出了我的来历?” 朱九儿神色微诧异,轻轻撩动了一下不知何时泄出来的青丝,随后便恢复了淡定,礼貌笑道:“世子客居奉仙的事大周七郡都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我们还猜不出您的身份倒才不合常理了。” 姜惊蛰眉头微挑:“沸沸扬扬?” “是的,从京都到西陵,谁不知道您近期将回京的消息?” 朱九儿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神色,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就此沉默下来。 “姜家,到底想干什么?” 姜惊蛰也沉默下来,他不明白姜家的举动。 虽然他没了爹也没了娘,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有姜怒虎在,他几乎不可能继任镇北王。 但明面上。 他可依旧是镇北王世子。 是名正言顺的镇北王继承者。 姜家找到他不将他暗中弄死就算了,还搞得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回京,这不符合姜家的利益。 要知道如此一来。 他可就不好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了! 对姜怒虎名声不好。 就在姜惊蛰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朱九儿蹙眉打开门,却见一个与他同样打扮的陪侍小厮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微微一愣,眼底闪过诧异。 神色莫名地看了姜惊蛰一眼,又低声说了两句,这才回来向姜惊蛰告罪道:“世子,小人来了个客人,本来不该打扰您的雅兴,但那客人身份特殊,其他小二伺候不过来,小人可否先过去打个招呼,稍后便回!” “无妨,请便!” 姜惊蛰此时心里装着事,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待朱九儿离去,他转身看着姜二七和姜三九,神色幽幽道:“我感觉此行危险重重,你们也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半路吧?” 姜二七和姜三九茫然抬头,不明所以。 姜惊蛰无奈一叹。 “我的意思是,姜家为什么要寻我回去?不搞清楚缘由,我们都可能死在路上!” 姜二七和姜三九依旧茫然,半晌才有些不确定道:“都说是因为老太君思念成疾,责王爷寻公子回京!” “呵,思念成疾!” 姜惊蛰无言以对。 转头继续欣赏起迎春起舞。 他本以为姜二七和姜三九能被选中押送自己入京,必然是姜怒虎的心腹,如今看来,自己终究是错付了。 这根本就是两个蠢货。 冷漠不过是他们的保护色罢了。 ...... 朱九儿离开甲字二号雅间后,亲自去后厨煮了两碗甜汤,又吩咐那小厮给姜惊蛰送去一碗,这才去了旁边的甲子一号。 推门而入,笑意直达眼底:“稚白,好久不见!” 房间里。 只见一个负手立在窗前公子转过头来,看着朱九儿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九儿!” 那公子一袭玄色锦衣,衣料华贵却不显张扬,暗纹绣着流云与竹叶,低调中透着雅致。 他身形修长,腰身纤细,虽着男装,却也难掩清丽之姿,其肌肤白皙如玉,仿佛不染尘埃,气质亦清冷如月,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淡漠疏离之感。 只是当他嘴角含笑时,却又仿佛瞬间多了无数暖意。 朱九儿看着立在窗边的公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果然不管看过多少次,都始终没法子对你这副容貌免疫,要是你真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公子不置可否,轻声问道:“怎么来了西陵?” “还不是想着离你近点儿。” 朱九儿一脸委屈道:“只是谁能想到你居然先走了,皇城那些人连回家的时间都不给你,让你入京,白帝大人倒也舍得。” “国弱而家贫,爷爷也是迫不得已。” 公子摇了摇头,轻声道:“至于皇城,或许是不在意这种事的,毕竟一个修为尽废的孤女,又有谁会真的在乎,不过添头罢了。” 朱九儿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又很好地掩藏了下来。 “稚白,你真的修为尽废了?” “嗯。” 公子轻轻点头,清冷眸子里没有半点儿失落,只是笑道:“若非如此,南晋又如何舍得放人?” 第14章 小爷不吃牛肉 看向那公子的眼神愈发心疼。 却说不出半点儿安慰人的话。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的白帝城洛氏少主有多么惊才绝艳。 除了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 年轻一代中几乎无人可出其左右者。 洛安,字稚白。 稚瑶琢就昆仑玉,白执织成秋水沙。 取至前代大儒吴子诗经,意为未雕之美玉,未染之素绢,不饰而华,濯濯而清。 她八岁开悟,十二岁踏入搬山,又一年跨入苦海,跻身四境修行者之列。 剑圣裴陌的关门弟子、被誉为极有可能成为止境陆地神仙的天才剑修姜神秀也曾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惜三年前莫名奇妙被废了修为,被当做质子送往南晋。 好不容易回来,却又再次被当成质子送往京都,而且要和隔壁那人联姻。 想到隔壁那人。 朱九儿眼底的心疼之色愈浓。 两个都是孤儿、两个都是质子、两个都是修为被废。 真要成了亲,在京都那龙潭虎穴,日子可该怎么过。 “稚白,你真要和姜世子结亲?” 想到自家好友未来凄惨的日子,朱九儿脸色一阵变换,最后恶狠狠道:“你要说个不字,我让家里的老不死出山,大不了捱顿揍,我高低把你们的婚事搞黄咯!” “不必。” 洛安微笑道:“你家里的关系比我还复杂,而且我和他是早就订好的婚约,也是我同意了的,并不全是为了家里。” “你真的同意?” 朱九儿奇怪道:“那家伙除了长得还算好看一无是处,而且他还没你好看呢,还有啥好的。” 洛安轻声道:“许是同病相怜吧。” “行吧,你要是反悔了,可一定给我说。” 朱九儿觉得也是,毕竟这世间怕也再找不到比这俩身世更像的人了。 不过他身为洛安的朋友。 理所当然觉得姜惊蛰配不上洛安。 既然洛安都没有意见,他也不会强加干涉。 大不了以后在京都自己受点儿累,多照顾一个人罢了。 以他有间客栈少东家之一的身份。 等闲的麻烦都能处理。 除非把天捅个窟窿。 想到这里。 他忽然抬起头来,眸子里熠熠生辉,幽幽道:“稚白,我要陪你进京。” “好啊!” 洛安微笑问道:“不过你的考核怎么办?” “多大点儿事儿。” 朱九儿拍了拍胸脯,得意道:“像我这样的人才,哪个店的掌柜不抢着要?” “快喝甜汤,我得去伺候隔壁的客人了。” ...... 朱九儿回到姜惊蛰的雅间时。 雅间里又开始了新一轮上菜。 姜惊蛰和姜二七姜三九埋头干饭,仿佛要把这些年欠的饭菜都补回来。 看得朱九儿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竟真的有些怀疑镇北王府是不是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姜惊蛰也就罢了。 毕竟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穷怕了也正常。 可姜二七和姜三九是镇北军精锐,而且是有名字的精锐,本身也是修行者,怎么也没吃过席么? “这么能吃,以后稚白怕养不起他,我得多挣点儿钱才行。” 朱九儿幽幽看了姜惊蛰一眼,只觉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九儿兄,要不要一起?” 姜惊蛰见他回来,招了招手,笑吟吟道:“反正是挂镇北王府的账,不吃白不吃,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你人还怪好的。” 朱九儿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不知道怎地,知道洛安真要嫁给这货,他觉得姜惊蛰原本好看的小酒窝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不过他毕竟是专业的。 哪怕在心底如何吐槽,面上还是没有半点儿表露。 而且转念想到若他真和稚白成了亲,没爹没娘的,镇北王府怕是不会给他太多东西,以后多半真得靠稚白养着,顿时觉得姜惊蛰说得有理。 于是笑着坐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又向代替他伺候的小厮暗中吩咐道:“给厨房说一声,妖兽灵药来些,百年份的猴儿酒也上两坛,给隔壁也上一份,最主要的是,记得挂在镇北王府账上!” 小厮领命离去。 不多时几盘妖兽肉和灵药汤就端了上来。 还未动筷姜惊蛰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原本已经小饱的肚子竟又觉得有些饿了,满脸赞赏地看着朱九儿:“九儿兄,早该这么上了,給镇北王府省钱干嘛。” 姜二七和姜三九见到这一幕、 本就已经没什么冷漠的面容变得格外复杂,又期待又害怕。 想了片刻。 他们对视一眼,默默丢掉筷子,立在一旁不敢吃。 眼睛却死死盯在妖兽肉和灵药汤上。 这些妖兽和灵药一看就价值不菲,以他们的俸禄,吃这一顿怕是好几年才还得起,哪里敢动筷。 “吃啊,干什么?” 姜惊蛰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骂道:“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镇北王府吃不起,姜老四怎么养了你们这样的废物。” 两人被一顿臭骂。 如果是放在最初见面或者刚才吃饭之前,两人怕是已经拔刀,一怒之下再怒一下。 可是现在两人毕竟刚放下筷子。 不好拔刀。 只好低着头看着脚尖儿装扮雕塑。 “吃!” 姜惊蛰冷哼一声:“不让你们付钱,他姜老四能吃,小爷就不能吃?” “是!” 两人又对视一眼,默默坐下重新开始吃饭。 他们本就是修行者。 妖兽肉和灵药汤里蕴含着的元气对他们而言便是大补之物,要放在平时哪有机会吃到。 如今敞开肚皮吃,一盘接着一盘,气海的元气竟涌动起来,一股寒意在雅间攒动。 不多时。 姜二七神色微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立马丢掉筷子,走到一旁盘膝而坐。 只见他身上溢出一道道元气,如寒风呼啸,吹得雅间桌椅板凳吱吱作响,仿佛地动山摇。 须臾他张口一吸,将雅间里四处乱窜的元气端流吸入腹中。 整个雅间响起急促的风声。 好似蛟龙吸水,又好似大河奔涌入海。 隐约间他身后泛起一道狂风虚影,只是极为模糊。 许久之后。 虚空中元气消散,他身后的狂风虚影也隐去。 整个雅间变得安静下来。 姜二七缓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惊蛰,良久才躬身行礼:“多谢公子助末将入苦海境!” 姜惊蛰也神色复杂,摇了摇头。 “你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姜惊蛰羡慕死了。 这是他来这世间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修行者。 那窜动的元气,那肆虐的风,那开辟苦海的异象,都好像一个勾人的小妖精。 “小爷一定要修行...” 想到大师兄说的先天混沌道体,他眼神渐渐变得坚毅,暗暗道:“都是正常的,越是逆天的体质修行速度越慢,小爷登山时可是引来了雷池异象,天道赐福,这厮迈入苦海才这点儿微末寒风,不过尔尔。” 想着些有的没的。 他筷子不知何时夹到了最后一块酱牛肉。 只觉意兴阑珊。 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筷子一丢,笑着说一声我不吃牛肉? 第15章 抵押镇北王府 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么多充满了元气的妖兽肉摆在她面前也只是浅尝辄止,连猴儿酒都只是小抿一口。 倒是便宜了姜惊蛰他们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姜二七踏入苦海境后变得礼貌了许多,把尽可能多妖兽肉和灵药汤留给姜惊蛰和姜三九,自己则默默吃着牛肉。 而姜惊蛰想着自己不爱吃牛肉的事儿,只挑着妖兽肉吃。 没过多久桌上又被清空了一轮。 朱九儿见此,小手一挥又让人继续上妖兽肉和灵药汤。 又不知过了多久。 姜三九也忽然变得不对劲,筷子一丢,压住满心兴奋盘膝坐到了一旁。 这么多妖兽肉和灵药汤吃下,他没有半点凝滞便踏入了苦海。 姜惊蛰见此心情愈发郁闷,更不爱吃牛肉了! 殊不知朱九儿却神色怪异地看着他。 众所周知。 修为越高,能够吸纳的元气便越多。 姜二九和姜三七能吃那么多妖兽肉和灵药汤,是因为他们在搬山境苦熬了许久,又本身是修行者,便是如此也吃得艰难! 可姜惊蛰是什么情况? 朱九儿能感受到这货本身只是凡胎境。 也就是那种感应到了元气,正在筑基的阶段。 如果天资足够或许可以开窍成功,踏入修行。 如果天资太废。 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凡胎境打熬。 按理来说。 这么多妖兽肉姜惊蛰是没法子吃下去的,早该被补得七窍流血了。 可他还在吃! 而且比姜二七和姜三九都吃得多。 如果不是朱九儿自己也尝了几片,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家客栈拿假货来坑人。 想着这些。 他默默安排继续上菜。 他倒要看看,这货的极限在哪里。 直到小二推开门两手一摊表示已经没有蕴含元力的菜肴时,朱九儿才无奈作罢。 “饭桶——” 看着似乎还意犹未尽的姜惊蛰。 朱九儿再次为自己挚友的未来感到担忧起来。 沉默半响,他眼波流转,幽幽道:“世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有间客栈其实,还做放贷业务?” 然后他看见姜惊蛰原本懒散的眸子骤然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光,紧紧拽着自己的手:“你是说,你们愿意借贷给镇北王?” 朱九儿嘴角微抽。 他只是想为稚白坑镇北王府一笔,怎么这厮比自己还激动? 而且为什么他要把镇北王三个字咬的那么清晰? 姜二七和姜三九也是脸色微变,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新突破的境界还没捂热,碗也还没放下,他们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阻止。 对视一眼后。 极有默契杵在一旁装扮起了哑巴。 “好兄弟,你刚刚说的。” 姜惊蛰见朱九儿不语,心下有些着急,脸上却愈发温和,轻咳一声后矜持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和京都有间客栈的二狗兄有些交情,与九兄也一见如故,既然你们客栈有这个业务,就凭咱们的关系,我镇北王府是一定会支持的。” “呵呵——” 朱九儿心下冷笑,这厮都掉进钱眼里了,竟然还装模作样。 不过他自然也不会拆穿。 他本来还怕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胆子太小,不敢打着镇北王府的名头借贷,既然如此他还怕个什么? 至于镇北王府会不会认,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姜惊蛰是根正苗红的世子,而他也是朱门根正苗红的少东家。 钱借出去后镇北王府不认也得认。 想到这。 他也露出礼貌微笑:“多谢世子,只是不知镇北王府想要兑银几许?” 姜惊蛰面上稳如老狗,心底却有些激动起来。 他可以提现了! 而且还是卖镇北王的征信。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只见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一百万两!” “多少?” 朱九儿嘴角一抽。 他已经把姜惊蛰的胆子想得很大,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厮胆子竟这么大。 一百万两!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权限。 就算有,整个镇北王府卖了都还不起。 而且这厮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真当自己是未来的镇北王了? 居然敢张这么大的口。 姜二七和姜三九更是一脸震撼,全然没想到这位废世子竟如此有种。 他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 “九兄要觉得不妥,咱们可以谈的嘛。” 姜惊蛰心下微悔,一不小心要多了。 只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情绪,面不改色看着朱九儿。 他当然清楚以自己的地位别说一百万两,便是一千两都没资格替镇北王府做主。 只是做生意嘛。 不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一万两!” 见朱九儿不语且作势欲走,姜惊蛰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赶忙开口道:“我以镇北王姜怒虎的名义担保一定还,而且给行内最高的利钱!” 朱九儿回过头看着他。 眼底波光流转,忽然笑道:“一万两不够,可以给世子十万两,但是我有个条件。” 姜惊蛰微微一怔。 见他目光游离,想到某种可能,心下微寒:“不行,我卖艺不卖身的。” “你想得美!” 朱九儿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有个朋友也要前往京都,希望你们能全程护送,保证他的安全,事成之后我可以做主借十万两给镇北王府!” 姜惊蛰神色微诧,沉默看着朱九儿那双黝黑的眸子。 想要从他眼里看出此举的用意。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 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十分确定以及肯定。 朱九儿一定知道他真正的处境。 而且似乎也没考虑这笔钱要从他身上收回,打定主意要坑镇北王府。 胃口还贼大,开口就是十万两,比自己狠多了。 至于所谓护送,他是半个字不信的。 以有间客栈的实力。 需要二七和三九这两货护送? 沉默良久,姜惊蛰笑吟吟道:“九兄,你该知道我的处境,这笔钱一旦到我手上,可就别想着从我手里要回来。” “我懂!” 朱九儿笑道:“京都那么大一座镇北王府,十万两银子还是值的。” 姜惊蛰说道:“所以你为了这笔单子,你们不惜交恶镇北王府,而且真敢去收宅子?” “怎么能叫交恶镇北王府。” 朱九儿笑道:“难道你不是镇北王世子,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商业往来?这笔生意,我可是能拿至少千两提成的。” “那...合作愉快!” 姜惊蛰伸出手,紧紧与朱九儿握在一起。 四目相对。 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浓浓的赞赏之情。 姜二七和姜三九低头看着脚尖,继续装聋作哑。 谁敢信。 镇北王府世子把镇北王府抵押了! 第16章 辇车里的谈话 仅一夜之间。 昨日还秋高气爽的天幕变得昏昏沉沉。 西陵下了一扬冬雨。 细雨淅淅落在官道上,洗刷了尘埃,也将道路两旁的红枫打落,车马碾过,风卷残叶,为这晚秋平添了几分伤感离愁。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时,姜惊蛰骑着黄鬃马离开西陵郡。 一路向北,无人送行。 在他身前,一辆玄色辇车徐徐而行。 辇车没有标识,看不出底细,一头似鹿非鹿似牛非牛的神骏妖兽拉着辇车。 辇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闭目养神。 低调奢华的辇车,神骏非凡的妖兽,行驶在官道上如履平地,处处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再加上三七二九铁甲寒衣,更是衬托得辇车逼格满满。 相比之下。 骑着黄鬃马尾随在后面的姜惊蛰倒像个仆从。 “稚白,你说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藏拙?” “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凡胎境,不,甚至连金身境都没他能吃。” 辇车里,朱九儿依旧一副小厮打扮。 半倚软榻,微翘着腿。 黑眸透过缝隙看向尾随在后面昏昏欲睡的姜惊蛰。 眼底充满了探寻。 昨日回去后他复盘了一下姜惊蛰吃的东西。 惊讶发现那厮竟吃了小半头苦海境妖兽。 光凭他一人。 就吃了有间客栈两个月的量。 这种吃法,谁能养得起他? 有时候他都怀疑那厮是不是一头化形的饕餮大妖,传说万年前妖族王座就有一头饕餮,吃了大半个北幽。 “他没有藏拙。” 洛安穿着锦衣,手握一部道藏,如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轻声道:“长生桥已断,气窍未开,如果没有意外,此生都只能止步凡胎境。” “竟真的没有藏拙么,那如何解释他那恐怖的食量?” “他从小就比较能吃。” 洛安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几年,他变了许多。” “嗯?” 朱九儿眼底猛地亮起八卦之火。 他这位闺中密友虽然修为尽失,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洛安的骄傲。 哪怕她一无所有。 也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妥协。 可这次莫名其妙就有了婚约,还说是自愿。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打小就认识了,可是我记得他小时候在北幽,你在白帝城,你们各玩各的,怎么也算不上青梅竹马才是!” “他母亲和白帝城有些渊源。” “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算不得青梅竹马,后来也见过,他没认出我来...” 洛安抿起嘴唇,没有继续开口。 三年前她在远古战扬遗址得到机缘,却也导致气海被毁,一身修为尽失。 回白帝城途中更是遇见了匪徒,差点儿被辱。 就在她绝望时。 却见少时见过的少年从天而降。 提着一把柴刀,面无表情砍下那群匪徒的头颅。 猩红鲜血染红了少年的眼。 四目相对,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来不及答谢。 那少年已经拎着柴刀和同伴转身进入了荒山。 再知道他的消息已是半月之前。 于是她默许了白帝城的谋划,转身踏上入京为质的路。 ..... “不对,你们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就在洛安低头思绪飘飞时。 却见朱九儿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恶狠狠道:“你不对劲儿,你是不是老早就看上了那厮,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去上京。” 说到这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一脸委屈道:“所以昨日你也不是来找我。 你根本就是刻意找他的对不对,你见色忘友。” “这只是意外...” 朱九儿根本不信,一脸幽怨:“你们郎情妾意双宿双飞,哪里还记得我这孤家寡人?” “真的只是意外。” 洛安那双清冷眸子变得复杂起来,良久才轻声道:“他或许早记不得我了。” “原来还是单相思。” 见自家挚友那患得患失不要钱的模样,原本还一脸幽怨的朱九儿立刻变成了怒其不争:“你咋这样?” 这是洛安啊! 压得姜神秀抬不起头的谪仙子啊! 若天机阁开青秀榜点评天下前十人,除了三教那些不出世的天才,她至少能排进前三甲。 就算她修为尽废,仅凭她的才情容貌,也足以跻身胭脂榜前十之列。 更何况她还是五城之一白帝城洛家嫡女。 当年白帝洛青风一杆长枪镇杀十二尊逍遥境大宗师跻身止境陆地神仙,列天榜十人之一。 如今白帝城上还挂着十二具骸骨,无人敢来收尸。 百年来洛青风独占一城。 大周和南晋明里暗里多次想要将白帝城列入疆土版图都失败而归。 虽白帝英雄迟暮,传言早已气血衰老油尽灯枯。 可城墙那杆青蜀一日不断,白帝一日不死,便没有人敢觊觎白帝城! 以洛安的身份地位。 这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人寥寥无几。 就连以温和谦逊著称于世的大周太子姬道玉都没能让她低头看上一眼。 谁能想到。 面对姜惊蛰竟单相思起来了? “稚白,你清醒点儿,男人只能影响你拔枪的速度,咱不兴这个啊!” 洛安不言,低头看书。 朱九儿见此,气得浑身都难受,转身别过去不想理她,苦闷吐出一句:“稚白,你完了!” 其实真要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他觉得无所谓。 毕竟他虽然是有间客栈的少东家之一,但祖上出身也不算富贵,只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且操持贱业没什么门第之见。 可这是洛稚白啊。 这世间哪有配得上她的男子。 更何况还是她上赶着,人家都记不得她。 这和大白菜撒欢儿往土猪面前凑有甚区别? “不会的。” 洛安轻轻用手蹭了蹭他的衣角,清冷眸子里尽是认真:“不会影响我拔枪的,别生气了!” “你啊!” 朱九儿被洛安认真的模样逗笑。 散开满头青丝,握住她小心翼翼伸过来的手。 她怎么会真的生气。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孤零零站在坟茔前。 红着眼却始终不让泪水溢出眼眶的小姑娘。 从那以后,不管洛稚白走得再远,名声再大,性子再冷。 在她眼里都只是孤苦无依的小姑娘而已。 第17 章 好稳的手,好快的刀 从西陵到九原的官道上行人稀疏。 他们一路向北,接连五日只遇到两拨过往商客、官道旁的驿站倒是多见朝廷的官员。 姜惊蛰虽然只是名义上的镇北王府世子,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姜二七和姜三九都是朝廷册封的武将,自然是可以住在官驿的。 所以路途虽远,倒也没有特别艰难。 这几日同行,姜惊蛰发现朱九儿有些奇怪。 总是莫名其妙来寻他搭话。 比如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去了京都后有何打算,如果在姜家混不下去了有没有考虑以何为生诸如此类。 当然问得最多的还是姜惊蛰的修行。 每次闲聊总是不欢而散。 因为姜惊蛰到现在为止对京都几乎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姜家找他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对自己的前途没有更谈不上半点儿规划! 至于修行。 他可从来没偷过懒。 养生功他已经修行到了无物无我的境界。 即便是骑在马上都在时刻运转,养生七式更是炉火纯青,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如果放在前世,在广扬舞这个领域,他已称得上一代宗师。 拳打南山养老院不在话下。 这些东西他自然不可能向朱九儿说。 没有必要。 他在朱九儿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嫌弃和担忧这两种复杂情绪。 到最后尽数化成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想到前世那个热心肠的房东大姐。 姜惊蛰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情感和前途如此上心。 最后只能归为这位九儿兄也是个热心肠的好兄弟。 姜惊蛰始终牢记目前朱九儿是自己的债主兼老板,所以他虽然每次都把九儿兄气得原地飞升,但还是用精湛的厨艺将他哄得喜笑颜开。 姜惊蛰的厨艺不错,这事儿他用了两世来佐证。 前世刚毕业那阵儿,他只身前往陌生的城市。 租房被中介坑了保证金,钱包被小偷顺走,穷得吃了两个月挂面,菜市扬捡的菜叶子和各种过期调味品,让他练就了一身厨艺。 到后来日子好了。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有当厨师的天赋。 而这一世那几年的逃亡生涯,更是让他厨艺突飞猛进,达到了煮木头都好吃的地步,这一点儿北小静可以证明。 更何况他还有秘制的香料。 每次把朱九儿惹怒他就原地起灶。 二七三九这两个风部寒甲如今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和无情猎手,每日轮流进山打猎,剥皮抽筋。 几次烧烤后,朱九儿已经很少气到冒烟,并有意资助他在京都开个酒楼。 姜惊蛰表示拒绝。 因为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几日姜惊蛰也见过辇车里那位公子几次。 姜惊蛰承认,朱九儿那位朋友当得起谪仙临凡这句评语。 他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冷中带有几分疏离,遗世而独立。 只是那公子似乎有些腼腆,姜惊蛰只要一迎上他的目光,他都会立马移开。 那种清冷疏离瞬间便成了慌乱。 就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兔子。 “老姜,你要的妖兽肉来了。” 刚在九原道驿站安顿好,朱九儿就拎着一块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凶肉风风火火闯进姜惊蛰房间。 人族长城隔绝天地,三教肃清天下妖祸。 万年过去。 这方天地几乎已经没有妖族。 但修行并非人族独有,山野之间也多有凶兽出没。 只是成不了气候便是了。 此时朱九儿手里拎着的凶肉是一头龙门境妖兽腹肉,车夫同叔狩猎而来。 同叔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流,总低着头。 昨日姜惊蛰只是随口提了句如果有妖兽肉他可以给他们做真正的烤肉,味道想必不错。 结果今儿走到半途时,同叔便忽然窜了出去。 只见他宛若离弦之箭,瞬息之间就消失在辇车上,在山地犁出一条深深的沟渠。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已拎着一头妖兽。 姜惊蛰早就猜测同叔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竟是一位修行者。 而且姜二七说至少是个金身境。 由此可见那辇车里的公子身份恐怕不低。 姜二七和姜三九更是如临大敌,隐晦提醒姜惊蛰小心提防。 毕竟以那同叔的修为,根本不需要他们护送。 更何况还有姜惊蛰这个拖累,他们纠缠着同行,显然别有用心。 终究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当初一言不合拔刀的风部寒甲,如今对姜惊蛰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 不过姜惊蛰觉得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且不说自己还欠着有间客栈的钱,朱九儿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就说那同叔若对自己有杀心。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一拳的事儿。 收回思绪。 姜惊蛰接过朱九儿手里的肉准备收拾。 先前姜惊蛰已和驿丞打了招呼,所以他进入后厨没有受到阻拦。 那位膀大腰圆的许大厨自来熟,站在一旁围观。 不住啧啧称奇。 感慨贵族果然不同,连赶路都要配备专门的厨子。 因为入了冬,姜惊蛰虽然不觉得寒冷,却也脱下青衫换了一件灰色长袄,可以说平平无奇,加上他又出现在后厨,许大厨自然便将他当成了随行的厨子。 姜惊蛰也不在乎,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见他手指顺着妖兽肉的纹理走过,沉吟片刻后,手掌转动从腰间抽出了刀。 下一瞬手起刀落。 行云流水,出刀如风,掠起道道残影。 只须臾便将一大块肉切成了厚薄均匀的肉片。 “好稳的手,好快的刀。” 厨子见姜惊蛰手起刀落将那凶肉切成厚薄均匀的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西陵和九原多山,地势险峻,山中常有猛禽凶兽出没。 普通人自然少见妖兽,但厨子当年在九原城大酒楼做过墩子,曾有幸近距离接触过凶肉,据说那是一头开窍境的过山虎。 他当时正值青壮,胆子也大,所以便由他操刀。 结果他用尽全力切了两斤不到的凶肉便被累的虚脱。 还砍坏了两把刀! 第18章 计杀世子 一旦踏入修行便是最普通的野兽都变得凶狠异常。 死后尸身里蕴含的煞气体弱的人根本无法抵抗。 眼前这小哥手里的凶肉,隔着老远许大厨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煞之意。 这小哥却手起刀落便将之分解。 这么稳的手,这么快的刀,他生平未见。 只能说不愧是世家贵胄,连一个随行的厨子都这么厉害。 姜惊蛰转头看着厨子,不明所以。 刀功是厨子最基本的技能,基操而已。 只当许大厨一惊一乍是懂人情世故的。 想了想也用刀挑起三刀肉递过去。 “许师傅,耽搁了您的事儿怪不好意思,只是这肉不是我的,我身上也没余钱,要不这三块肉您拿回去尝尝?” “这,当真给我?” 许师傅浑身一颤,激动地看着姜惊蛰。 想要伸手去拿却又不敢。 这可是凶肉。 就这么三刀,哪怕只是开窍境的妖,放在九原大酒楼至少五十两银子不止。 而且还不是日日都有。 这小哥竟就这么随意给自己了? 如果把这凶肉给自家那混小子,吃上三个月极有可能开悟引元踏入凡胎境。 虽然不足开窍,此生或许止步凡胎境。 但在这九原驿站方圆百里,却也可以算是个人物了! 可是这后生想要什么? 如此厚赠,必有所求。 他莫不是要叛主,让我在饭菜里下毒? 许师傅面上无掩,心底更是起伏不定。 那刀尖上挑着的三块肉在他眼里渐渐化成了一头狰狞巨兽,竟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许师傅?” 姜惊蛰神色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忽然颤抖起来的大厨。 “后生,我干了!” 许师傅慌张从柜子取出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将三片肉装进去,又用一块布结结实实裹了三层,这才猛咬牙关:“后生你说吧,怎么干。” 姜惊蛰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了笑:“别的我自己来,帮我寻点木炭,再擂个架子吧,对了,你给我寻点香料,我调个秘制酱。” “果然是要下毒么?” 许师傅脸色微变,心下有些害怕。 不过想到自家那混小子的前途。 还是咬咬牙郑重道:“后生放心,我一定做得干干净净。” “嗯,干净就好。” 姜惊蛰不再理他,准备先出去。 却见同叔推门而入,目光落在陶盆上,或者说是落在陶盆里那厚薄均匀的肉上。 平静如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很快又隐匿不见,重新低下头。 姜惊蛰微微一笑。 “同叔你来了,先把肉端出去,我再备点儿别的。” 许师傅闻言,立刻明白这也是同伙。 ...... 夜幕时分,淅淅沥沥落了几日的冬雨终于离去。 一轮清月破开云层漏了出来,为这九原官驿平添了几分清明。 驿站立在西陵与九原之间,周边有几个零散村落,村中多猎户,也总拿来官驿换物,久而久之便在官驿周边形成了集市。 先前在路上姜惊蛰已让朱九儿买了些菜和豆腐,再加上普通的肉片和凶肉,倒也堆了几个盘盏,夜时点上几只烛灯,一行人在院子里就着秋风吃了起来。 本来姜惊蛰想要个独间,毕竟那位洛公子性子清冷,不喜见人,奈何官驿上唯一的独间已被人占了去,只好作罢。 好在那洛公子家风不错,知道没法用独间并未生气,只是换了件挡风的大髦便来了院子。 夜幕下他面色微白,有些虚弱。 依旧不太敢直视姜惊蛰的眼睛。 “洛公子近来抱恙?” 姜惊蛰夹了一片吱吱冒油的凶肉,混着腌得恰到好处的咸菜,又包了一片紫菜递给拢在大髦里的洛安,笑吟吟道:“这么吃不腻,吃完再喝上一杯温酒那才是绝配,这凶肉养生,不错的可以多食。” “多谢姜公子...” 洛安接过烤肉,轻声道谢后便吃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惊蛰感觉他脸色似乎变得又白又红。 只是他低着头将身子拢在大髦里,又是夜间,看不真切。 姜惊蛰又把目光看向一旁低垂着脑袋的同叔。 更觉这家主仆都奇奇怪怪。 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反倒是有些文静内敛。 想来也如自己一般是个徒有虚名的,在家里没什么倚仗,所以养成了谨小甚微的性子。 “老姜,来喝酒!” 朱九儿一把揽住姜惊蛰的肩膀,吵吵嚷嚷着要对酒。 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和姜惊蛰称兄道弟,哪里还有半点儿做小厮时候的礼貌,算是露了本性。 也正因为如此。 姜惊蛰才没有怀疑那洛公子的性别。 毕竟这世道不比前世,若洛公子真的是个姑娘,朱九儿一个大男人时日待在洛公子辇车便是于礼不合。 ..... 就在一行人喝得尽兴时。 角落里许大厨不动声色向姜惊蛰递了个眼神。 姜惊蛰微微一怔,走上前去。 却见许大厨满脸喜色,把姜惊蛰拽入后厨,低声兴奋道:“姜哥儿,太好了,除了咱们之外那独间里的人也要起事。 他们給了我一瓶迷失香,说是无色无味,让我混入菜中给你们吃下。 我正愁没有药呢,毕竟我没毒过修行者,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这下好了,绝对万无一失。” “什么起事,什么迷失香?” 姜惊蛰眉头微皱,感觉有些不对。 “就是,那个,我明白的。” 许大厨低声道:“姜哥儿你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做了周全计划,事成之后我就去投奔我结义大哥,他路子野,可以为我找出路,绝不拖累你!” 姜惊蛰麻了。 终于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想来是自己先前给的凶肉让这满脸横肉却心思跳跃的官驿大厨生了误会,以为自己要毒杀洛公子,于是制定了所谓的周全计划。 又误打误撞知道独间那群人也有同样的目标,前来邀功并且让自己配合。 沉吟片刻。 姜惊蛰把许大厨拉到一边,幽幽道:“老许,计划有变,你这样....” ...... 官驿独间。 五个男人围坐桌前,桌上摆着八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官驿虽然平素旅客不多,但毕竟要接待官员,许大厨的手艺并不算低,光看卖相就知道味道不错。 有酒有肉,又正值饭时,这五人却没有动筷,任由桌上的热气渐渐冷去,甚至目光都没有余去半点儿。 因为他们的目光,正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院子里。 “大哥,那厨子行动了。” 见姜惊蛰起身进入后厨,其中一个男人低声道:“此事是不是太过草率了,那蠢货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厨子虽然是个蠢货,但他毕竟有内应,想来是不会错的。” 老二阴恻恻冷笑道:“再说即便失败又如何,姜惊蛰不过区区凡胎,以我们五人的实力杀他如探囊取物,无非多费些手段罢了!” 众人闻言都赞同地点头。 老大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腹中无墨,沉吟半响只干巴巴道:“先吃点儿东西,等药效发作我们就动手。” 坐在侧位的老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折扇轻合,微笑道:“计杀世子,大哥英明。” 第 19章 白帝城外 白帝城寂静无声,作别秋风刮过城头悬挂的十二具枯骨。 如骨笛呜呜悠扬诉说着冷冽杀意。 西侧门处。 于平安镇惊鸿初现的镇北王府小公子姜四琅骑在龙驹之上。 貂裘锦衣猎马,嘴角噙笑,意气飞扬。 姜林手牵龙驹,如老狗般站在一侧。 在他们身后的城门内,一辆庄重华彩的辇车静立,两头神骏异兽俯首。 那辇车之上两道身影笑得如沐春风。 那两人一男一女,衣着华贵,面带些许慈祥,看姜四琅的目光就如看着家中后辈,正与他依依作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四琅轻抚龙驹,朝那对中年男女微微抱拳,笑道:"小侄在城里叨扰多日,多谢洛世叔接待。 此去京都,小侄定护住洛师妹周全。 还请世叔替小侄向白帝前辈告罪,等白帝前辈痊愈,小侄再登门拜访。" 锦衣男人揖首还礼,面露不忍之色,轻叹道:“稚白从小性子孤僻,少有朋友,她孤身入京身边又无家人,此后有贤侄照拂,我们也放心许多。” “小侄定不负所托。” 姜四琅轻笑一声,轻拍龙驹。 龙驹顿时发出唏律律长啸,宛若龙吟,如一抹白色闪电向城外黑暗中驶去。 那侧立辇车上的男人见姜四琅主仆远去,脸上慈容渐渐化为冷笑:“纨绔小儿也敢觊觎我白帝城谪仙,北幽姜家这一代,除那剑子神秀,全是酒囊饭袋。” “夫君不喜姜四琅?” 贵妇掀开帷幔请男人入车,神色不解:“夫君既不喜,为何要为他奔走,表态将稚儿许他?” “你懂什么。” “我若冷眼旁观,父亲又怎能放心?” “我若不为稚儿考虑,白帝城总管的位置又如何能落到我头上?” 男人面色幽幽,压着声音道:“父亲老糊涂了,居然打算将稚儿嫁给废世子,谁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他还不死心,意图招婿复辟呢,如今我既为白帝城总管,岂能让他如愿!” “什么?” 贵妇人脸色大变:“父亲难道还不死心,要让那贱婢继任白帝城?这怎么可以,我儿怎么办?我不同意!” “小声些,你想死么?” 男人面色一冷,猛地抬手给妇人一巴掌,骂道:“稚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怎能如此轻贱于她!” “夫君,是我错了!” 妇人捂着红肿的脸,眼底满是怨恨:“他怎么还不死?” “是啊,他怎么还不死?” 男人也神色惶然喃喃自语,瞬间却又变得温文儒雅,抚摸着妇人的脸颊,柔声道:“温儿,疼不疼?这些年委屈你了!” “不疼的。” 妇人低声道:“夫君,既然他不死,那就让她死。” 男人脸色瞬变,又是一个耳光落下,低声怒骂道:“你可是她叔母,怎能如此恶毒。” “夫君,我知错了!” 妇人捂着脸颊认错。 男人见此,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将贵妇揽入怀中,柔声道:“她毕竟是兄长唯一的遗孤,我于心何忍?” “夫君,我知道的。” “温儿,你疼不疼?” ...... 返家途中夫妻在辇车演的尽兴。 离城而去的主仆二人也没有闲着。 姜四琅脸上笑意早已散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在黑暗中眺望白帝城。 “区区洛氏旁支,也敢肖想白帝城主之位,蠢而不自知,简直不知所谓。” 姜林默然不语。 他有不同看法。 那洛言溪已跻身七境神游,修为不低。 其夫人是西陵何氏女,世殷之家。 加之谪仙堕尘,洛稚白气海已废。 白帝若死。 洛言溪便是白帝城最有力的继承者。 说到底若非姜龙雀身死,姜四琅也只是旁支而已。 所以他无法理解姜四琅对那两人的轻蔑从何而来。 不过姜林终究只是一个奴仆,自然不会反驳自家主子。 只好扯起嘴角笑了笑,表示应同。 姜四琅见此,笑道:“怎么,你这老狗觉得本公子有失偏颇?” “老奴不敢!” 姜四琅挥动马鞭,意气风发,纵马大笑道:“这天下多蠢人,但本公子认为你有大智,有话尽管说,本公子绝不怪罪于你。” 姜林有大智么,他觉得自己没有。 但他也不想和蠢人争论,更何况这个蠢人还是自己的主子。 所以他只好苦笑一声,撒丫子跟上姜四琅:“公子目光如炬,老奴不过跟在老太君身边瞧得多了些,哪有什么大智!” “老林,看来你不是真心待我。” 姜四琅唇角微勾,龙驹狂奔溅起灰尘滚滚,飞沙走石打在姜林身上。 姜林身为金身境大修行者自然不会受伤,却也让他狼狈不堪。 “哈哈,小惩大诫。” 姜四琅纵马站在远处,笑得欢快,镶金马鞭一指:“老林,你虽只是我奶奶身边的一介奴仆,但本公子不是言必称礼的酸孺姜植,亦不是那规矩森严的废世子,你有言尽说,本公子不会怪罪于你。” 姜林勉强一笑。 心想大公子重礼,视家规为天,却也不会随意殴打。 废世子规矩森严,那是他无依无靠,只能以规矩挽尊。 唯独这位小公子,从小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喜怒反复无常,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这等家奴,却又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镇北王府这一代。 有王霸睥睨气度者唯神秀而已。 可惜他偏生去了剑阁,所谋甚大,恐怕无意这区区镇北王府。 他这老太君身边的近人,除了小公子之外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 姜林任由沙石污脸,谄笑道:“公子智算无双,那洛言溪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以公子为棋,殊不知他才是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老奴不解,洛稚白虽名声在外,可气海已废,都言她活不过二十,公子何必趟这浑水?” “短见!” 姜四琅嘴角勾起,幽幽道:“洛稚白在渡苦海跨龙门时天生异象,混沌种青莲,有止境之姿,大道可期,如今不过潜龙在渊,未来之事谁能预之?” “再说即便她从此断了修行路,她为白帝嫡传,手握白帝城资源。 若将她收服,待洛青风一死,白帝城不就尽入我镇北王府?” “我为姜氏子,自当为姜氏千秋谋划,就算娶一个普通人也在所不辞!” 第20章 稚子谋划 良久才一脸佩服道:“公子高见,属实惊呆老奴!” 白帝城割据一地,大周南晋用尽手段都没能收入囊中,反留下十二具骸骨挂在城头。 姜四琅区区搬山境也想染指,真才叫不知天高地厚。 白帝若死,要么择一国而忠,要么寻三教降旨庇护,没有别的选择。 至少镇北王府是没有资格谋划的。 除非王爷跻身止境陆地神仙。 以姜林对姜四琅的了解。 他分明就是馋人家身子,还说得冠冕堂皇。 “哈哈,略微出手而已!” 姜四琅得意一笑,旋即又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屠那平安镇和清都山?” “愿闻其详!” 姜四琅朗声道:“其一是为了你,你是我的忠奴,姜惊蛰却敢打你,我自当为你讨回公道,叫他知道什么今日不同往日,我杀他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其二则是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厮本该死在六年前,却又苟活至今,若说没有人帮忙是绝不可能的,平安镇和清都山必然有他的同党。” 说到这里。 姜四琅轻抚龙驹,高深莫测道:“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动手,而是让奉仙县令出兵剿匪?” 姜林低眉顺眼道:“老奴愚昧,请少爷解惑!” “同样也有两层意思。” “其一,这些年京都对我镇北王府多有忌惮,裁剪我们伸入朝堂的丫枝,甚至以父王杀戮过重的借口夺了北幽一座元矿,我们身处风口浪尖,不能让朝廷抓到把柄。” “其二,那奉仙县令徐知谦乃河间寒门,受着花家恩惠才补了官缺,可他到任后阳奉阴违,发现废世子隐瞒不报,此举便是要敲打一番,好将他彻底收为己用!” “公子算无遗策,老奴佩服!” 姜林看着意气风发高谈论阔的小公子,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不怕愚蠢,就怕蠢而不自知。 既然知道京都对镇北王府忌惮,那应该韬光养晦,何必滥杀一群无关紧要的百姓? 杀便杀了,又何必让奉仙县令动手? 本来镇北王府在朝廷便没什么棋子,结果他这么一步烂棋,把本就不多的棋子也暴露了。 而这蠢货还洋洋得意! “老林,以后跟着我吧!” 姜四琅低头看着姜林,夜幕下那张轻佻的脸不知不觉多了些威严,仿佛神子在挑选他的仆从。 “老奴不是一直跟着公子么?” “我需要真正的追随。” 姜四琅神色严肃,面无表情道:“岁月不会饶过任何人,老太君已经老了,父亲也终究会老,而我将会成为镇北王府真正的主人。” 姜林神色微变。 他没想到这个白痴竟会穷途匕现。 镇北王如日中天,这白痴竟开始上演争权夺利的戏码了。 问题是偌大个镇北王府。 有谁会和一个小孩子扮演过家家? 这一刻。 他极为后悔跟着这厮出门。 在京都时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蠢货? “你不愿意?” 姜四琅面露不愉之色。 “怎会不愿,老奴等这一日很久了!” 姜林伏低跪地,轻声道:“老奴愿为主子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四琅大喜,马鞭一甩,高深莫测道:“以后你就知道,今日的选择到底有多么正确,你身后站着的,又是何等强横存在。” “老奴明白。” 姜林心底一叹。 他知道姜四琅身后站着什么存在,只有姜四琅自己不知道。 姜四琅收得忠仆,谈兴大起,低声得意道:“老林,既是自己人,本公子也不瞒你,洛稚白我必得之!” 听到这话。 姜林微怔片刻,下一瞬脸色大变:“公子,你要杀三公子?” “他是死在流寇手中。” 姜四琅马鞭一扬,策马向北,笑声肆意:“这就是第三层,旧事重演,祸起云泽,谁又能说些什么? 他若死,又有谁会真的为他摇旗呐喊?” “公子慎行!” 姜林撒丫子追上龙驹,苦口婆心道:“三公子身上牵扯太多,他若身死,王爷必怒,此举不妥啊!” “怕个什么。” 姜四琅不以为然策马狂奔。 “父王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废世子杀我不成? 再说这种事儿不是他先做的么。 我只是子承父业,替父王分忧而已。” “公子不可!” “此事无须再议,我已做了周全安排,此去九原,刚好可以替他收尸。” ...... 九原驿站。 与许大厨低声密语后,姜惊蛰不动声色回了院子。 酒不醉人,可是架不住朱九儿酒量太差。 推杯换盏几轮,他脸上已然爬上了红霞,藏在帽中的青丝泄出,就连面色都开始隐隐有了变化。 那双清澈眸子更是变得朦胧起来,看起来憨态可掬,竟有些可爱。 姜惊蛰本想与他商议,见其这神态只好放弃。 倒是他那朋友依旧低垂着头,一杯温酒还未饮尽,而且脸色越来越白,显然还清醒着。 沉吟片刻,姜惊蛰借着倒酒的间隙将朱九儿安置到一旁,坐到洛公子旁边低声道:“洛公子,你可曾听说过迷失香?” 为了不走漏消息,姜惊蛰离洛公子极近,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倒是有点儿耳鬓厮磨的感觉。 肉眼可见洛安耳尖儿瞬间红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就连姜惊蛰说的什么都没听明白。 低垂着头的同叔霍然抬头,眸光落在姜惊蛰身上,杀心瞬起。 就在同叔忍不住要斩断姜惊蛰手臂时,却见洛安脸色已然恢复了平静,抬头睨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迷失香。” 姜惊蛰低声道:“那独间里的人好像是冲你来的,他们让许大厨在菜里下迷失香。” 洛安点点头:“嗯!” “就一个嗯?” 姜惊蛰眉头微挑,这么冷静的么。 洛安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冷淡,继续道:“迷失香是从北齐天魔宗传来的魔药,可让金身境修行者气海溃散,至少半炷香内不能归复,是种不错的药。” “不是,我是问这个吗?” 姜惊蛰无奈道:“他们冲你来的,你就不怕?” “嗯!” “又只一个嗯?” “嗯,我怕。” 洛安犹豫着点头。 “算了。” 姜惊蛰无奈一叹,转而向同叔低声道:“同叔,我已让许大厨将迷失香下在他们饭菜里,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若事败,还需要您出手!” 说着他又看向姜二七和姜三九。 神色幽幽。 虽然许大厨说那些人的目标是洛公子,但自己卷入其中,那伙人绝不可能大发善心放过自己。 如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这二七三九。 可他们毕竟是姜老四的人。 厮杀一起。 会不会冷眼旁观更甚趁乱弄死自己? 第21章 入独间,见杀客 哪怕再蠢他们也能看出姜惊蛰在犹疑什么。 同时不免有些悲凉。 堂堂镇北王世子,生死危机时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信家臣。 更悲凉的是。 他们的确不可信。 因为早在平安镇他们就已收到姜四密令,事端若起,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有几层意思。 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见机刺死姜惊蛰。 唯独没有保护姜惊蛰这个选项。 如果是七日前,他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他们的主子是姜怒虎,而姜四琅是姜怒虎的亲子。 可一路行来他们得了不少好处,双双跻身苦海境不说,姜惊蛰还给他们付了饭钱。 相比起来,姜四琅甚至没给他们差帑。 姜惊蛰目光晦暗。 见他们低着头,只好转身离去。 ....... “小哥儿,你确定要去见他们?” 后厨里间,许大厨压着声音道:“他们身上可都带着家伙,何必生那事,我下药就是了!” “不亲眼看到他们吃下去,我心难安。” 姜惊蛰笑了笑,切上五斤酱牛肉,又搬两坛好酒,让许大厨寻了一套青铜酒樽,这才去到二楼,叩响独间的门。 “谁?” 里面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诸位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姜惊蛰压着嗓子轻声道:“是关于那公子的。” 独间里一片宁静。 须臾后才重新响起一道威严声音。 “进!” 姜惊蛰抚平心绪,推门而入。 目光扫过,见雅间坐了五个衣着迥异的男人。 领首那人披着一袭灰色大髦,竖眉赤眼,凶神恶煞,手指轻叩桌沿,似运筹帷幄,一切尽在腹中。 其余几人也穿着大髦,形象雷同,一看就不是好人。 唯独一人身着儒衫,面白无须,作书生打扮,折扇轻摇,正含笑看着推门而入的姜惊蛰。 “见过各位大人。” 姜惊蛰低眉顺眼,将手中酒肉摆在桌上,低声道:“事已办妥,待毒发时,就请各位大人动手!” 书生目光落在姜惊蛰送来的酒菜上,嗤笑一声,转瞬面如寒霜。 “勾结外人意图谋主,你这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鼠辈也敢出现在我等面前,胆子不小,跪下!” 此言一出。 房间里顿时杀意四起。 一道道凌厉威压向姜惊蛰袭来。 竟似要将他压跪在地。 姜惊蛰脸色骤变,暗乎失策,这群杀人越货的狗贼也说道义? 然而下一瞬,他微微一怔。 因为那恐怖威压落在他身上除了最初时感觉肩有些沉重外,此后竟如清风拂岗,没有半点儿压力。 甚至比不上在清都山时的万一! 那儒生见他依旧坚挺,眼底寒意更重。 折扇猛地打开,恐怖威压袭来。 “跪——下!” 此言仿佛口含天宪,字若千钧。 其余四人也是冷哼一声。 就连坐在首位装扮运筹帷幄的那匪首手指也猛叩桌面,一股恐怖威压笼罩在姜惊蛰身上。 独间里霎时间威压如海,杯盏皲裂。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姜惊蛰在那恐怖威压下如毫发无损。 甚至有闲护住酒菜,竟如闲庭信步般,一脸不满道:“我好心给你们送酒菜,你们就是如此待客?” 此言一出,独间内的恐怖威压霎时垮了。 元气川流肆虐四处乱窜。 除了姜惊蛰护住的酒菜,其余物件都轰然碎成一地。 那几人更是闷哼一声,皆神色骇然地看着姜惊蛰。 “你,你到底是何人?” 儒生手里折扇化成齑粉,头上那蕴含浩然之气的槐木簪更是断为两截,披头散发,看起来略显狼狈。 姜惊蛰眸光游曳,心思百转。 下一瞬脸上神色尽数敛去,面无表情道:“我是何人你们不必知晓,我倒是想请问诸位,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误了主子的事你们担待得起?” 儒生惊疑看着姜惊蛰。 那披着大髦的匪首却陡然一惊,威严不复,惊恐道:“大人恕罪,我等已经做了万全之策,只待半炷香过后,定将那姜惊蛰人头奉上。” 姜惊蛰的人头奉上... 姜惊蛰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是猛跳。 干你娘,这群人竟是冲我来的? 他本以为这群人既然把自己当成内应,暗杀的对象应是那洛公子。 怕被牵连才不得不谋求生路反杀。 搞半天,他们是来杀自己的。 不怪姜惊蛰懵逼,毕竟谁能想到他们来杀人,连刺杀的目标都不认识? 沉默片刻。 姜惊蛰冷哼一声,嘲讽笑道:“你们所谓的周全计划,是在这里看着?等本座下药后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误会了。” 匪首闻言,竖眉拧成一团,谄笑道:“我等也是有眼无珠,不知大人的身份,早知是大人亲临,便是给我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算计大人。” 那匪首此时是真的怕了。 一方面是怕姜惊蛰深不见底的修为,一方面是怕他的身份,特别是隐隐猜测到他或许是那位身边的影子时,更是慌乱的不能自已。 不能怪匪首胆子太小联想太多。 属实是姜惊蛰太过邪性! 这世间修行法总有规矩脉络,一境之差犹如天堑,他们这一行人修为最差的老五都已经踏入了苦海境,最高的自己更是跻身了六境金身。 自打六年前云梦泽被镇北王犁庭扫穴清理一轮后,他们已算是云梦泽极强的势力。 朝中贵人有意培植他们执掌江湖。 重现当年七大寇风采。 这种实力别说杀姜惊蛰,就算是屠灭一座宗门都绰绰有余。 也是因为他们第一次为那位贵人办事儿,所以才倾巢而出,力求斩草除根不出半点儿差错。 先前他们以威压袭人,等闲人别说行动自如,不七窍流血而死都算他天赋异禀。 可这看似凡胎境的年轻人竟在他们的杀意下闲庭信步,半点儿不沾。 这高深莫测神鬼之能,瞬间就让他联想到了传说中那个影子。 据说那影子虽然年逾八十,却形如稚子少年,神出鬼没。 这不就对上了! 一时间匪首惶惶,众人也是惊心胆战! 唯独儒生神色有异。 第 22章 小卒子 姜惊蛰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却知道他们恐怕生了某种误会,而他决定将这种美妙的误会继续演下去。 拂袖一挥,他阔马金刀坐下:“你们这群蠢货,若非主子让本座亲自来盯着,怕是连要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匪首惊诧,谄笑道:“大人明查,我们已经暗中观察了几日,姜惊蛰就在那院中。” 姜惊蛰冷冷道:“那你说谁是姜惊蛰?” 匪首笑道:“风骑拱卫,乘辇驾车,锦绣玄袍、修为尽失,那面色苍白的少年,便是姜惊蛰!” “蠢货!” 姜惊蛰猛拍桌面,冷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饮醉那个才是姜惊蛰,差点儿误了主子大事,蠢货,一群蠢货!” “我等愚昧。” 匪首寒颤若惊,竟被吓得起身,垂头不敢直视姜惊蛰的目光。 “罢了,坐吧!” 姜惊蛰拂袖一叹:“本也没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本座已在他们菜中下药,半炷香后药发,你们再出来扑杀,一个不留,动静也不能太大。” 说完他手指轻叩桌沿,朝最下侧那匪徒道:“我备了些酒水,吃完做事,主子对你们是有大期许的,不要让主子失望,做得干净些!” “谢大人赏!” 匪首不疑有他,吩咐老五倒酒。 那儒生却忽然起身,恭敬道:“大人,学生替您斟酒。” 说着他赶忙摆盏,不动声色混入一点儿灰色粉末到酱牛肉中,又捧起酒坛,同样洒了些灰色粉末。 见酒水无异,这才倒入酒樽为众人斟酒。 而后双手捧樽递给姜惊蛰,展颜笑道。 “学生仰慕先生已久,今日得见喜不胜收,斗胆请先生共饮!” “你很不错。” 姜惊蛰眸光沉沉,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而后拂袖离去:“半炷香后再出来。” “老三,你真不错。” 见姜惊蛰走远,匪首恶狠狠地看着儒生,不满道:“先生何等人物,你也敢做小动作,惹得先生动怒,你有几条命可以丢?” “大哥教训的是。” 儒生端着酒樽,神色如常,不想与傻子争。 对于那位影子大人,他自然是怕的。 只是他觉着奇怪,姜惊蛰修为尽失,护卫也只区区苦海境,就算加上那隐藏颇深的车夫,也不过多费些手段罢了,何至于让那位出手? 所以才有了这斗胆试探! “大哥,咱们吃酒吧,先生赐不可辞,半炷香后我们送姜惊蛰归天!” 儒生笑着请大哥饮酒,又亲自为他夹了一片酱牛肉。 匪首这才息怒。 ...... 半炷香匆匆而过。 五人得了姜惊蛰的告诫,虽然立功心切,却也不敢杀出院去,好在院子里几人依旧一无所知,还在围炉饮酒。 他们见院子里吃得香。 不知不觉也将两坛酒喝了大半。 喝到兴处,匪首忽然发现老四双目浑浊,脸色苍白,顿时嘲笑起来:“老四,你这酒量,当与狗同席。” "哈哈哈哈!" 老二老五附和嘲笑。 儒生却眉头一皱,猛地摔碎酒樽:“不好,这酒樽有毒!” 几乎同时。 一道身影推门而入,又缓缓关上。 那道身影低垂着头,手里握着一杆青色长枪。 匪首怒起,却感气海空茫,仓皇抽刀,一杆长枪已至,杀气化为实质,枪尖透颈而出。 “寒沧枪,你是白帝侍从洛九同!” 儒生看着那平平无奇的车夫大惊失色,知道大势已去翻窗想要遁走,刚下二楼,却见那黑暗中一人双手拢袖,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儒生跌跌撞撞起身:“是你,你不是影子,你到底是谁。” 姜惊蛰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柴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儒生:“你们来杀我,你说我是谁?” “原来如此。” 儒生看着黑暗中那张清秀面容,粲然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和蠢货厮混太久,再聪明的人也容易变成蠢货!” “先前我就不该任由那白痴谋划,更不该顺着他的猜测走,我堂堂稷下学宫士子,素衣南下,寸功未建,却与这等跳梁小丑共亡。” “看来你很不服?” 姜惊蛰眉头微挑,忽地刀锋落过,手起刀落削去儒生四肢,最后一刀插入其腹中,这才平静道:“抱歉,反派死于话多,我不通修行,只好先废了你,现在你可以大抒郁结了!” “竖子!” 儒生被削去四肢,又被一刀插腹,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可他毕竟是修行者,竟没有立刻死去,还能大放厥词:“士可杀不可辱,你安敢如此辱我!” “我敢做的还有很多,可惜你看不到了。” 姜惊蛰紧握刀柄,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平静看着那双充血眸子:“说说吧,你是谁,又奉了谁的命,还有你们口中的影子大人,又是谁?” “稷下学宫士子萧子归。” 儒生浑身浴血,却依旧昂着头颅,睥睨无物,根本不正眼看姜惊蛰,冷笑道:“至于我奉了谁的命,那影子是何人,你知道又如何?” “你不过棋盘上一小卒,生死皆不由自己,难不成还想报复回去?” “我确是一小卒。” 姜惊蛰目光沉沉,在夜幕里恍若两轮冷月,再次将刀柄抵入萧子归腹部,幽幽道:“可你总该知道,棋盘之上,小卒过河亦可吃帅,就如你这士,不也被我这小卒吃了?” “你为七十二院首稷下学宫士子,素衣南下,当纵横阡陌,却死在我这小卒手中,就不觉得不甘? 若我是你。 不如掀了这棋盘,乱了这棋子! 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执棋者知道,什么叫做士子谋局在前,杀在春秋之后!” “士子谋局在前,杀在春秋之后。” 萧子归喃喃自语,陷入黯淡的眸子竟重新焕发了光彩,在血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姜惊蛰,姜惊蛰,你有这等气度,为何不去书院求学?” “求学的事儿往后再说。” 姜惊蛰道:“先说一下到底是谁,你快死了!” “我是修行者,哪有那么容易死。” 萧子归吐出一口鲜血,不以为然道:“我并不清楚那人是谁,但应该是京都皇族,云梦泽的人称他为隐公子,至于他身边的影子,应该是一个宦官。” “皇族的人?我还以为是姜四琅!” 姜惊蛰眉头微皱,他本以为这群人是姜四琅派来的,没想到竟是皇族的人。 “有姜四琅。” 萧子归嘲讽道:“我们此行是受了姜四琅的指派,但真正的幕后之人是隐公子,姜四琅那蠢货不过是推到明面上的替罪羊罢了。” 姜惊蛰无意讨论姜四琅,疑惑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位隐公子为何要杀我?” “杀你的原因无外乎两点,要么私仇,要么是你的身份。” 萧子归说道:“你隐匿多年又年纪尚浅,因私杀你的可能性很小,而你的身份又对皇族有利,包括你这次入京,都有皇族的算计在里头。 所以于公于私,皇族都不该杀你。 那隐公子身为皇族,却在半路截杀你,而且还让姜四琅那蠢货出面,这其中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需要你自己去查!” 第23章 稚雁南飞,期期子归 他知道自己此次入京必然杀机四伏,却没想到这么多人想要他死。 “你怕了?” 萧子归嘲讽看着姜惊蛰:“也是,卒子即便过河,也还只是一枚任人拿捏的卒子。” “我当然怕。” 姜惊蛰幽幽道:“只是那又如何,卒子选不了生,却可以选择死。 逼急我掀了这棋盘,不和他们玩了便是。 一死而已,又不是没死过。” “好,真好!” 萧子归忽然大笑。 鲜血混合着他的笑声不断从口中溢出,将斑驳血点的儒袍染得暗沉。 “姜惊蛰,我忽然有些期待你入京了!” “答应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都,去天下,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掀了那棋盘,走我没走完的路,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姜惊蛰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萧子归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亮,甚至有些疯狂:“我腰上有半块无事牌,稚雁南飞,期期子归,子归,稷下学宫大儒亲授的字,以后归你了!” “我又不是没有字,为什么要你的?” 姜惊蛰觉得莫名其妙,这厮脑子大概有点儿问题。 萧子归却根本不回应,那双眸子死死盯着姜惊蛰,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无事牌的另一半在庶阳学宫,答应我,用这个名字活下去,稷下学宫,寒门士子,子归,子归!” 话落。 萧子归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气绝而亡。 至死。 他双眸都死死钉在姜惊蛰身上。 “疯子!” 姜惊蛰低头看着萧子归,久久不语。 逃亡那几年他杀过很多人。 指缝间的鲜血早已洗不干净。 也早习惯了这个世道的生存规则。 可此时看着这激荡而死的儒生,却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许是萧子归眼神太过炽烈。 又许是萧子归是他第一个杀的修行者。 他终究还是捡起了那块无事牌。 鲜血染红白玉,也映红了上面镌刻的残文。 【稚雁南飞,期期子归】 ...... 就在姜惊蛰和萧子归磨磨蹭蹭的间隙,同叔早已将那几个匪寇杀了个干干净净。 官驿死了这么多人,早早睡下的驿丞非但没醒,反而睡得越沉了些。 姜惊蛰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并未打扰,只是让许大厨寻了些柴火,命姜二七和姜三九将那些尸首堆起来! 本来他犹豫着要不要砍下头颅送至京都。 可想到无论镇北王府还是皇族都绝不可能为他出头,反而徒增笑料,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 收拾完残局已是半夜。 那位洛公子对这种事似乎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显得格外平静。 轻声与姜惊蛰道别后便扶着朱九儿去了他们的房间,临去前还刻意把同叔留了下来。 姜惊蛰看着离去的洛公子有些感动,不禁感慨:“你家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同叔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都沉默寡言。 但手握寒沧枪的洛九同和车夫同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的同叔只是安静立在那里,就如一把煞气滔天的杀人刀。 “同叔,你们是白帝城的人吧。” 姜惊蛰早就习惯同叔的沉默,对于煞气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略微有些寒意而已。 同叔依旧沉默。 “三年前我也路过过白帝城,只是身上没有路引,没敢进城,城墙上挂着的十二具骸骨和城头上那杆枪,叫人望而生畏。” “白帝他老人家不愧止境十人之一的枪仙!” “你家公子也姓洛,身边又有同叔你这样的大修行者,你们应该是洛家嫡系?” 姜惊蛰站在火堆前,看着那几具熊熊燃烧的尸首喋喋不休。 同叔持枪肃穆而立,平静的面容越来越扭曲,额上更是隐隐有些黑线。 “说起来我家和白帝城也有些渊源,我娘好像曾经拜师白帝,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解了师徒关系,我娘也绝口不提了。” “同叔,你有没有见过我娘?” “咦,我小时候还去过白帝城呢。“ “你应该也见过我吧,我记得有个叫丫丫的小家伙,打小就安静,她现在怎么样了?” “姜世子!” 被喋喋不休打扰到的同叔忽然打断他的话,黑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同叔,原来你会说话啊。” “我就是想说,此去京都路远,同叔想吃什么尽管说,能不能别丢下我。” 同叔不语,满心无奈。 自家小姐怎么就对这么个东西念念不忘? 浑然没有半点儿世家子的风骨。 “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沉默片刻,洛九同道:“只要你向北幽姜家自请除族谱,不以姜姓,并且发誓旧事归于尘,我想镇北王府不至于针对一个废人。 而且看在故人的情谊上,白帝城也会护你周全。” “旧事归于尘......” 姜惊蛰忽然沉默下来。 他刚来时最大的目标就只是活下去。 在活着的前提下踏入修行,然后找个地方清修。 所以当老头子问他要不要随他修行时,哪怕那家伙看起来不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依旧毫不犹豫随他离开。 此后三年风雨无阻,日日登山。 如果姜家没有寻过来,他可能已经住到了清都山上,和师兄师姐们过着隐居生活。 可世事没有如果。 当姜四琅骑龙驹卷起滚滚风尘,将平安镇搅得鸡飞狗跳时,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事终究没法子躲避。 就像他压了六年的恨意。 在看到姜四琅时依旧不能自抑昂起了头。 他占据了原身,就背负了因果。 “你不甘心?” 洛九同转身向驿站内走去:“你未入京已遭遇杀劫,若不是...好好想想吧!” 姜惊蛰站在原地看着火堆里尸体一点点化为灰烬。 “原来再强的人,死后也不过一捧灰。” 就在他低头沉思时,如雕塑般站在火堆旁的姜二七和姜三九忽然向前一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公子,这次暗杀,末将两人并不知情。” “我知道。” 姜惊蛰转身看着两人,冷淡道:“如果你们参与了,也活不到现在。” 姜惊蛰当然知道姜二七和姜三九没有参与。 毕竟那群匪徒甚至都没有他的画像,连确定身份都是因着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上的寒甲。 只是那又如何? 难道还要鞠个躬,谢谢他们没有参与暗杀? 姜二七和姜三九对视一眼。 拔出腰间横刀手握刀刃猛地一抹。 一道刺目鲜血染在刀刃之上。 而后两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染血横刀:“风部寒骑队首姜二七,姜三九,愿以血盟誓追随世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24章 二七三九的选择 姜二七和姜三九是风骑旧部,镇北王亲领。 风部五百骑,他们能排名二七三九,说明在军中地位不会太低,至少是个队目。 对于两人,从一开始他就信不过,当然两人对此也不在意。 这几日同行相处下来虽然好了许多,但彼此依旧谈不上信任。 他宁愿相信同叔,也不愿相信两人。 甚至洛公子把同叔留在这里,未尝没有要替他清理门户的意思。 姜惊蛰先前要是向同叔递去一个眼神,此时那柴堆里怕是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姜惊蛰当然也动过念头。 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还有点底线,没法说服自己用莫须有这样的罪名杀人! 只是不管怎样。 他都没有想过这两个家伙会来这一出。 毕竟他除了一个世子名头外一无所有,就连这个世子名头或许在入京后都会被夺走,成为真正的隐世子。 这两人跟着自己图个什么? “世子,我们接到命令,护送世子回京后便不必返回北幽,也就是说,我们不再是风部的人,而是镇北王府私奴。” 姜二七见姜惊蛰眼有疑色,赶忙道:“身为私奴,我们自当奉命于主人,可今日之事,我们没有提前收到消息,说明四公子在谋划这扬刺杀时,连我们也算了进去的。” 说到这里。 他神色有些茫然。 如一条被抛弃的家犬! 风部寒甲是镇北王府私军,按理说生死皆在主子一念之间。 可偌大个北幽之地也只出了千骑不到火麟风寒两部,无一不是修行者。 见识阅历不是别的家奴可比拟,自有尊严。 他们可在沙扬死战,也可以死护主。 却唯独接受不了这种死法。 所以在知道这扬暗杀是姜四琅的手笔后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之前一路南下,姜四琅自己吃山珍他们啃冷饼,动辄打骂罚跪,视他们如猪狗,甚至连差费都不给。 而姜惊蛰虽然对他们冷嘲热讽,但一路行来同食同宿,没有待之如家犬,还让他们跻身了苦海境。 两相比较,简直天差地别。 有些事就怕细想。 姜二七和姜三九越想越觉得姜四琅不值得追随。 再加上今日之事。 他们回京后别说受重用,能保住这条小命都算祖坟冒青烟。 既然前路已绝,反正都是效忠镇北王府,为什么不效忠这位名正言顺的世子? 而且这位好歹将他们当成人看!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们猜到了洛公子的身份。 白帝侍从跟随,清冷如仙,又在此时入京,这洛公子多半就是传言要与镇北王府结亲的那位洛家谪仙洛稚白! 外界都传洛稚白谪仙坠凡。 可再坠凡她也是白帝唯一的嫡孙,身份地位贵不可言。 从这几日看来。 显然洛稚白并不反感这扬联姻。 姜四琅那草包若非是镇北王嫡子,连他们都看不上,更何况是连姜神秀都甘拜下风的洛稚白,更不可能看上他了。 最后让他们下定决心的。 还是姜惊蛰在这扬暗杀中表露出来的心态。 以凡境杀龙门,就如蝼蚁杀大象,下手狠辣无情,若有朝一日让他踏入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诸多种种,种种诸多。 让他们在姜惊蛰饶他们一命后瞬间做了决断。 所以才有了这宣誓效忠! “我的情况你们知道。” 姜惊蛰双眸如刀,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入京之后我在镇北王府的日子定会无比艰难,外面也有人想要我死,跟着我对你们没好处,而且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 “我们明白!” 姜二七和姜三九沉声道:“我们肩负护送世子之责,世子遭刺若死,我们也只有一死而已。 既如此,不如搏一搏。 我们虽身份低微,却也不愿死的不明不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 姜惊蛰握住他们捧在手里的刀,缓缓举起:“我接受你们的效忠,他日若起势必不负你们,但你们最好也记住今日之誓,若有违,天不取你们的命,我来取!” “末将万死不辞。” 两人以头叩地,三跪而拜。 姜惊蛰不信莫名其妙的效忠,却可以信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人性这种东西无论今古,本色皆同,并无二样。 烧完尸首,处理干净后尾。 姜惊蛰又去寻了那许大厨,这次反杀能够如此顺利,许大厨功不可没。 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知道了那群匪徒的来意,姜惊蛰的脑袋恐怕现在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感谢一番。 那群匪徒穷的造孽,身上没什么财物,两手空空,只有一个钱袋子和一些零散碎银,姜惊蛰用尽手段都没法打开那袋子,只好把碎银送给了许大厨。 不多,也就三十几两。 却也是那群人身上所有余钱了。 许大厨到现在依旧还懵逼着,为姜惊蛰没能刺杀成功惋惜,又为姜惊蛰如此大方而万分感动,非要拽着姜惊蛰喝上两杯。 两人炒了几个小菜,一直喝到天明,这才互相道别。 老许拍了拍姜惊蛰的肩膀,看着那辇车一脸高深莫测道:“小哥,我算看出来了,你压根不是什么厨子,你不一般!” “是么....” 姜惊蛰眉头微挑,果然先天混沌道体就是不凡。 即便再如何隐藏锋芒都始终难掩霸道之气,竟让他发现了么? 却见老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老哥提醒你,一定要多存点儿家底,贵人图个新鲜,软饭总不能吃一辈子!” “嗯?” 姜惊蛰大怒:“我没有。” “懂,我都懂!” 老许拍了拍姜惊蛰的肩膀,笑道:“都是过来人,谁还没点儿故事了,没必要介怀。” 说着他不等姜惊蛰解释,将一个包袱递给他:“老弟,你且去京都,等老哥这边事了,带我家那浑小子来见见世面,就不远送了!” 姜惊蛰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辇车里朱九儿伸着脖子笑得欢快:“吃软饭的,还不快跟上,晚了可不让你吃。” 第25章 拽月湖畔 一行人出了九原,山路渐坦途。 西陵九原多山,官道也蜿蜒曲折,越过太白山朝天关,便是延绵千里的云梦大泽。 当年镇北王身死,镇北王妃陈氏奉旨带世子回京授王。 她绕道河间,经庐升入九原,准备穿过云梦大泽,过浊水越秦关北上京都。 结果在途中遭遇袭杀,死于拽月湖。 这才有了姜怒虎临危继任镇北王,率领铁骑南下,血洗云梦泽! “稚白,再往前十里就是拽月湖了。” 辇车里,朱九儿看着骑马走在前面的那道背影,有些担忧。 六年前那扬震惊朝野的清洗,皆是因拽月湖而起。 如今旧路重走。 姜惊蛰虽然表现的并无异样,心里想来也比较难受吧。 毕竟还只是少年。 这一路行来她吃了姜惊蛰不少东西,连着对姜惊蛰也没了最初的审视,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 “那日同叔问他,能否旧事归于尘,他没有回答。” 洛安神色复杂,轻声道:“六年前刑部的归档卷宗我看过,那扬暗杀不止是花老太君的手笔,还有其他人参与,刑部不敢深查,草草结案,我很担心。” “你担心他被仇恨蒙蔽双眼?” 朱九儿轻叹道:“他肉体凡胎,没法踏入修行,若一心复仇,恐怕会招惹祸端,的确应该担心,只是他恐怕不会听劝。” 洛安摇了摇头。 “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只是担心修行太慢,护不住他。” 说着她忽然转身看着朱九儿:“入京后,我要登门求嫁,至少先交换生辰订下婚约,而且要人尽皆知。” 朱九儿怔怔地看着她。 “你疯了,哪有女子自己登门求嫁的,而且还是你。” 旋即她脸色一变。 “所以先前的谣言也是从你这里流出来的,不是白帝城的谋划?” 洛安抿唇道:“我们小时候订过娃娃亲的,不是谣言!” “娃娃亲...洛稚白,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朱九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安。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长辈酒桌上逗趣而已,她小时候在有间客栈,人来人往不知道订过多少娃娃亲,谁会当真? 她很费解。 以洛安这天塌了都不在乎的清冷性子。 为什么独独在姜惊蛰的事上如此执着,甚至可以说愚蠢。 沉默良久,朱九儿无奈道。 “稚白,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杀人被他看见了,杀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的。” “他救过我的命,而且......” 洛安沉默片刻,继续道:“他需要我。” ...... 十里距离不过顷刻而已。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拽月湖。 此时天色已黯,一轮清月高悬,拽月湖延绵不知几里,波光粼粼,湖中一座小岛耸立,有清月倒映湖中,好似被拖拽而来。 姜惊蛰站在湖边,平静看着湖心小岛。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他们藏在黑暗里,像鬼一样,只有刀锋亮的刺眼。” “她衣服很素,月亮洒在她身上像是一道光。” “她挡在我面前,刀锋像月光一样落在她身上,我看着她身体一点点变成血色。” “她至死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早死了,在那些刀刚落下来时,就已经死了!” “那日同叔说,活着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旧事尽归于尘,自请废姓脱籍,镇北王府或许不会针对一个废人,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如此,来这世间一遭,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姜惊蛰声音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一个旁观者。 “我也想旧事尽归于尘。” “可是...” “三十六刀。” “她受了足足三十六刀,每次半夜惊醒,我总能看见她那双眼睛和她身上的血衣,旧事如昨日,记忆犹新。” “这让我很难办!”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洛安不知何时来到姜惊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同叔那日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惊蛰转身看着洛安,月光下他茕茕孑立,面如白玉,有风刮过,衣袂飘飘仿佛要乘风而去,恍若谪仙临尘。 姜惊蛰微微晃神,良久才轻叹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已经藏了好久。” “你问!” 姜惊蛰斟酌片刻,问道:“萍水相逢,洛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姜惊蛰不是白痴。 最初他以为朱九儿的放贷业务是为了坑镇北王府,可后来细想根本没有那种可能,直到那日同叔的话才让他豁然开朗,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洛安。 可是他无法理解。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洛公子有过交情。 “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呢?” 洛安眉头微挑,清冷面容变得生动了些许,竟莫名有些可爱。 姜惊蛰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分析道:“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我的身份对你有用,要么是因为母亲,我隐约记得她是白帝弟子,总不至于真的是因为馋我身子! ” “为什么不至于?” 洛安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他,幽幽道:“老许不是说了,你有吃软饭的潜质!” “嗯?” 姜惊蛰脸色一僵。 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两步。 洛公子的确生得好看,甚至隐隐比二师兄还好看一些,可他是男的啊。 姜惊蛰可没有龙阳之癖。 然而下一刻。 他又猛地欺身而上一把拽住洛安。 同时暴喝道。 “敌袭!” 几乎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 一根羽箭打破寂静悄无声息插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整根没入地下,只剩下箭羽嗡嗡振荡。 与此同时。 一杆青色长枪撕裂虚空,如箭矢般刺向湖心小岛。 黑暗中又有一道急促风声传来。 “铿——” 长枪与一根精铁打造的玄铁箭相撞,响起阵阵空爆,湖水激荡,狂风大作。 长枪挡住了这恐怖箭矢,却也被箭矢击退。 瞬息之后,洛九同的身形出现在湖面。 他握住寒沧枪,踏空而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公子,是六境金身,回辇车上去。” 姜二七和姜三九也反应过来,铿锵拔出横刀。 一左一右拱卫在姜惊蛰和洛安身旁。 警惕地看着黑暗中。 姜惊蛰则死死拽住洛安的手,脸色微白。 先前那一瞬。 他忽然感觉眉心一冷,仿佛被某种杀机锁定。 这种感觉很恐怖。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颤栗起来。 肾上激素飙升,竟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 带着洛安躲开了这悄无声息的一箭! 第26章 云梦泽截杀 就在姜惊蛰后怕不已、二七三九警惕四望,洛九同杀意滚滚时。 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 而后死寂的湖心小岛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鸟兽惊悚,扑翅四逃。 那月色下,一道身影提刀踏空而来。 来人身躯伟岸,身着一袭黑色劲衣,头戴斗笠,浑身笼罩在黑暗里。 手中提着一把横刀,背负玄铁胎弓。 他平静立在虚空,目光落在姜惊蛰身上,视洛九同如无物。 “我收敛杀意,不御元气,只以肉身弯弓射箭,鸟雀见而不惊,没想到你竟能提前感知,你若在军中,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斥候。” 姜惊蛰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看着他。 不知是天赋还是经历磨砺。 逃亡那些年,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后,他虽然没有踏入修行,可对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就像是一种本能。 于他而言。 发现先前那一箭不难。 难的是躲过那一箭。 “四尺刃,玄铁弩,卧蚕眉,你是七大寇杨元帅。” 洛九同看到来人,脸色微变,杀意近乎化为实质逼迫而去。 杨元帅不是元帅,而是他的外号。 他真正的身份,是云梦泽七大匪寇之一! 其聚啸山林,纠集一帮散修抢夺资源,动辄杀人全家,却以元帅自称,好读兵书。 是一尊成名已久的金身境七境大修士。 他嗜杀残暴,虽然是一个修行者,却不爱操控元气,而喜欢近身搏杀。 据说开了百窍,肉身极为强横。 又意外得天外玄铁打造了一把四尺横刀,削铁如泥,重若千钧。 身后那把玄铁胎弓更是杀伐利器。 曾射杀过一尊金身境强者! 洛九同也是金身境七重,而且身为白帝近侍,杀力不低。 单打独斗自然无惧杨元帅。 可杨元帅若弯弓射杀姜惊蛰,他没有把握能及时救下他。 修行九境。 凡胎境感知元气筑基。 开窍境引元气点亮人体密藏窍穴。 搬山境以元气勾连窍穴疏通脉络,搬山搭桥,成周天运转! 苦海境万元归流,气成海,道种生。 龙门境苦海生异象,跃龙门,大道雏形现。 金身境肉身大成,金光覆体,阴魂独生。 神游境道种初成,阴魂远游,身死而魂不散,可寄托道种而生。 逍遥境神魂归一,遨游九天,天下无处不可去。 止境为人间至高。 移山填海,陆地神仙,于人间路走到尽头。 境界种种,宗派茫茫。 修为法门不同,神通秘术迥异,各有侧重。 但大道殊途同归。 所谓修行本质还是修元气,修道种,修阴神,演化秘术神通,体魄肉身倒是无关紧要,不过一皮囊而已。 毕竟在毁天灭地的神通法术下。 就算是以肉身强横著称的妖族都无法抵抗。 而且肉身修行不易,当年妖族纵横肆虐时,也有人族想要另辟奇径,最终都修了个不伦不类。 境界提升慢不说。 最后依旧比不过妖族天生强横。 传说三教中倒有秘法修行肉身,佛门甚至出过先天无漏金身。 一百八十窍共鸣,金身覆体,迈入金身境后更是开了二百七十窍,气血冲天,修成法天象地,镇压同境无敌! 当然那是天才,万年难遇。 一般的修行者,只要点亮二十四个窍穴就可以形成小周天运转。 像杨元帅这样把精力耗在打磨肉身,点亮一百多个窍穴的都是少数。 “洛九同,你确定要阻我?” 杨元帅立马横刀,威风凛凛,似是看透了同叔的顾忌。 手中横刀一举。 只见夜枭骤起,山野响起疾掠风声。 一道道身影窜出。 竟有三十人之多,且都是修行者。 洛九同目光扫过,心情沉到谷底。 这些人在他眼里当然都只是土鸡瓦狗,可是加上杨元帅,就让他无暇救援了。 “洛九同,本帅无意与白帝城为敌。” 杨大帅卧蚕眯起,缓缓道:“但镇北王府的人,本帅一定要留下,六年前姜怒虎血洗云梦泽的仇,今日本帅必报之!” “你若此时退去,本帅绝不阻拦。” 洛九同沉默了。 他无惧杨大帅,可他不敢让小姐涉险。 而且说到底。 姜惊蛰的生死与他无关。 举手之劳也就罢了,如今犯不着为他生死相搏。 可问题是,小姐肯定不会同意。 沉默片刻。 他手中寒沧枪再起,猛地回头。 “姜世子,你不愿跪,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话落,风起! 只见夜幕下一杆长枪如龙,仿佛化成一根擎天巨柱轰然砸下。 拽月湖水激荡,搅碎了映月,也将杨大帅劈飞出去。 几乎同时。 倒飞而出的杨大帅弯弓搭箭,一杆精铁所制的箭矢撕碎空间。 快若闪电从黑暗中射向洛九同。 箭矢带动的元气端流好似一条白炼,滚滚风雷接踵而至。 轰隆隆—— 两尊金身境强者的厮杀,震动山野。 方圆一里的树木巨石都在震颤。 两人一触即分。 杨元帅又弯弓搭箭,暴怒下令。 “屠了他们!” “杀啊,一个不留!” 山野间,三十个散修流寇也杀了下来。 这些人修为参差不齐。 绝大多数是开窍境,却也有七个搬山,六个苦海。 按理说修行者万中无一。 他们即便没有宗门世家扶持,也不至于落草为寇。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三教教化万民,统御天下,无论皇权如何更迭,这座天下的规矩都从未乱过。 等级森严,礼乐不废。 寒门想要出头千难万难,至于那些流氓,更是绝无机会。 世家宗门经营万年,根基深厚,有修行密藏传承,法术神通不失,更是掌握了资源,拥有严格的培植体系。 资源必定是优先倾斜自己人的。 寒门子弟即便有修行资质,求上门去宣誓效忠,至多也就漏出点儿残羹给他们。 毕竟对于世家宗门来说,资质都是次要的,血脉才是第一位。 除非有仙人之姿,世家门阀才会倾尽全力培养。 当然也会提前做好制衡手段,比如将之变成自己人。 而商贾之流虽然也会供养客卿。 可供养一个修行者耗资巨大,等闲根本供不起。 等供出来了更极有可能反噬叛主,无人制衡。 如此一来。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 修行便成了件极为艰难的事。 你便是有仙人之姿,可百年修行,又如何比得过别人万年积累? 很多天才苦于没有资源,蹉跎游走半生,最终要么选个宗门终老,要么沦为散修,出入山野撞运气,若有人振臂一呼,那便成了聚啸山林的匪寇。 做匪寇比做世家客卿来钱可快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七大寇声名在外,甚至隐隐有成为新门阀宗门的原因。 第27章 厮杀起,手段现 姜二七和姜三九见虚空袭来一道道身影,立刻翻身上马,抽出马背上的陌刀,向袭来的身影冲杀而去。 两人都已跻身苦海境,体内元气充沛,骑马纵横冲锋,宛若千军万马。 一刀斩出,如绞杀的月轮。 竟将一尊苦海境修行者斩成两半,血洒虚空。 修行者踏入开窍境后便行走如风,举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 而踏入搬山后,元气外放,秘术神通使出杀力大涨,与天人无异。 两人久经战阵,此时一齐出手,刀气凝成实质,杀气冲霄,竟让那群匪寇的冲锋骤然一顿。 散修能抢到修行资源就已极为艰难。 拥有神通秘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同境厮杀。 根本不是姜二七和姜三九的对手! 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只稍微慌乱,就见黑暗中悄无声息掠出一道黑色剑光。 那剑光暗哑。 悄无声息快若闪电。 竟暗中偷袭直取姜二七头颅。 “是飞剑!” 姜三九脸色大变,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斩风!” 姜二七面无惧色,陌刀向掠来的飞剑斩去,而后双手护胸,猛然低头,飞剑擦着他头皮掠过,削去一缕青丝。 “杀啊,抢了他们的刀甲。” 这一剑让匪寇们信心大增,一道道身影发起冲锋。 那飞剑在虚空转了个弯。 又悄无声息向姜三九掠去。 “三九!” 姜二七暴喝一声,陌刀横扫,竟直接斩向姜三九头颅。 刀光未至,姜三九已俯身冲锋。 如飒沓流星掠过将一人斩杀、同时也堪堪避过刀光暗剑。 二七三九是风骑,本就是镇北军精锐。 而他们得授姜姓且得了序名,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若非不善经营关系领了这护送任务,本该前途广大。 杀力手段自然不是这群散修匪徒可比。 此时厮杀一起,配合的天衣无缝。 瞬杀一位苦海境和一位搬山境,战果斐然。 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因为那暗中的苦海境剑修和迟迟没有出手的老道士,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回头看了一眼。 见有好几个修士越过他们向辇车杀去,顿时心下一沉。 这次,怕是栽了。 “尽管御敌,不用管我们!” 就在两人心忧时,却见辇车里传来一道平静声音。 紧接着一道道剑光亮起,径直进入山野,所过之处树木倒塌,烟尘四起,也将藏在暗中那个剑修斩杀。 几乎同时。 朱九儿的身形出现在车顶,握住去而复返的剑。 月下人如玉。 剑气纵横间,尽显高手风范。 只见他负手而立,持剑遥指山野暗处,平静道:“诸位,有间客栈的辇车,不是你们能劫的。 此时离去我既往不咎。 若一意孤行。 今日我死、明日云梦泽再千里流血。 尔等九族,尽诛之!” 朱九儿用平静的声音说着最霸气的话。 居高临下,仿佛诛他们九族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此言一出,那群匪寇都浑身一颤,左顾右盼,竟无人再敢向前!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 却见黑暗中那老道沙哑声音响起。 “我就说你们居然不逃,原来倚着有间客栈的名头。“ 还有个苦海境剑修,这是你们最后的手段了吧。 只是小娃你未免太可笑了。 我们这样的人前路本就崎岖。 如果连杀人都不敢。 还做什么匪寇,求什么大道?” 听到那声音,骚乱的匪寇重新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万籁寂静,却见那人又道:“杀了他们,赐神游境道藏一本,元石百枚。” 闻言那剩下的二十几个匪寇立刻变得疯狂起来。 诛九族是未来的事,但杀人得宝是即刻的事。 都做匪寇了,他们还怕夷九族? “杀——” 厮杀又起,几个苦海境修行者围杀姜二七和姜三九,剩下的人却向辇车杀去。 而那道声音的主人也脚踏虚空而来。 竟是一尊龙门境修行者。 来人一袭道袍,手提道剑,白发长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朱门真叫人羡慕啊,你这娃娃不过十八岁,却已跻身了苦海境。 甚至一剑斩我弟子。 刚才那一剑,莫非就是浩然?” “你既知我是朱门子,为何不退走?” 朱九儿神色凛然,眸光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小厮模样。 “没法子,穷怕了!” 老道士笑道:“杀你之后我远走十万大山,再不济去往月轮,朱门再强,总有你们不能触及之地。 来吧! 老朽本命剑破甲。 虽只凡兵。 却也想试试朱门的浩然剑意。” 话落,老道弹指轻叩,负在身后的铁剑已然出鞘。 老道士的本命剑叫破甲,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他的剑意大开大合,再加上他那仙风道骨的打扮,多半会觉得他是个正道修士。 可实际上他的剑意刁钻,走得一个诡字。 就比如现在他本命剑出鞘,堂而皇之斩出一道剑气,暗地里却又有一道剑意如游蛇入地,悄无声息向那辇车而去。 明面上是与朱九儿比剑术,真正的意图却依旧是杀姜惊蛰! “轰隆隆——” 朱九儿年轻气盛,虽然差了一境,可她手中剑意却不逊色半分,眼见破甲斩碎虚空而来,竟持剑于虚空落笔,如龙蛇走笔,须臾之间写出一个【殺】字。 更后光明大作,宛若一轮明日升起,与老道的剑气相持,竟不分伯仲。 没来得及得意。 却见道士嘴角勾起冷笑,遁入了虚空。 与此同时。 老道隐匿于暗中的那道诡异剑气破土而出,钻进辇车,直取姜惊蛰头颅。 那剑光暗哑,虽不如先前杨元帅那一箭隐蔽,却也相去不多,更要命的是它居然灵动无比,仿佛一条小蛇蛰伏腾挪! 姜惊蛰能够感知到杀意,甚至能听见虚空中微弱不闻的嗤嗤风声。 可让他感到难受的是。 他没有办法躲避,因为他身后就是洛安。 他若歪一下脖子,那诡异剑意就会落在洛安身上。 而辇车内空间太小,他们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诡剑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感觉到一阵凉意,诡剑即将与他脖子相吻时。 却见虚空中忽然出现两根手指夹住了诡剑。 那两根手指白皙如玉,笔直修长,看起来没有半点儿杀意。 那即将要了姜惊蛰小命的诡剑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惧事物。 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窜。 那两根手指轻轻一弹。 诡剑瞬间破碎,化成一道溃散的元气。 与此同时。 辇车外正与朱九儿厮杀的老道脸色瞬变。 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骇然看着寂静立在战扬中的辇车! 第28章 杀生成魔 朱九儿倏然长啸,痛打落水狗。 浩然剑意仿佛无穷无尽般,疯狂斩向老道士。 辇车里。 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的姜惊蛰茫然回头。 却见洛安手指无力垂下,脸色惨白,神色萎靡,仿佛大病一扬。 竟就这般晕厥了过去。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 车外一道刀光斩碎帷幔,一个开窍境匪寇冲了上来,挥刀就斩。 姜惊蛰听到刀风猛地回头,双眸不知何时已然猩红一片。 “死——” “锵! ” 两道刀光相碰,姜惊蛰竟后发先至,用一把柴刀挡住了那匪寇斩来的刀光。 可也只是一瞬而已。 只见他手中柴刀断为两截。 那匪寇却刀光不止,劈在姜惊蛰身上,刀刃入肩,深入三寸。 然而劫匪还来得及高兴,忽感觉脖子一凉,紧接着一颗头颅滚落。 是他的头颅。 劫匪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无法理解为什么从脖子上掉下来的是自己的头。 更无法理解姜惊蛰区区凡胎境,受了自己这么恐怖的一刀居然没有死而且还能反杀自己。 他没有痛觉的么? 姜惊蛰没时间替他解惑。 他双眸嗜血,丢掉染血的柴刀,然后硬生生抽出嵌在自己肩膀上的朴刀。 任由鲜血流淌。 提刀立在辇车前,形如厉鬼,呲牙一笑。 “来杀我!” 勇气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姜惊蛰怕疼也怕死,所以经常表现的不够勇敢。 不涉及到生死的时候,他很好说话。 甚至吃点儿亏也能忍。 至多一怒之下再怒一下。 可真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他又勇敢的令人可怕。 越到生死关头,他头脑越冷静。 那是一种疯狂的冷静,推演一切变数,仿佛陷入了某种奇妙境界。 比如此时。 他立在辇车之上,形如厉鬼,双眸猩红。 看起来已经疯魔了, 可实际上在他眼里,匪徒袭来的刀光变得慢了许多。 他甚至能清晰捕捉刀光的轨迹。 “嗤——” 刀风斩来,他不退反进。 刀光相错,嗤嗤风声骤起。 待刀光落幕,姜惊蛰跌落辇车,身上再添一条狰狞伤口,刀伤入骨,看起来凄惨无比。 而那个开窍境的匪徒却头颅跌落。 热血冲天! 姜惊蛰挣扎着起身。 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形如厉鬼,持刀横扫:“再来杀我!” “怎么会?” 朱九儿一剑逼退那老道,正准备救人,却看到了这震撼一幕。 不只是她,就连那群想着捡尸的匪寇都被姜惊蛰吓了一跳。 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 普通人和修行者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还大。 凡胎也就罢了,虽百人敌不可杀,毕竟差距没有大到离谱。 可一旦踏入开窍。 便是一步登天,修凡有别。 这是公认的铁律! 先前辇车里人头滚落,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可此时姜惊蛰一刀授首,以伤换命以凡胎杀开窍,就不能以意外看待了。 这种战绩不是说是前无古人,却也是世所罕见。 更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 姜惊蛰胸口上那么深一道伤口,肩上更是见了白骨,鲜血横流摇摇欲坠,几乎不成个人样,居然还能活? “杀了他,他快不行了!” 众匪见他这模样,顿时又支棱起来,纷纷向他杀去。 都想亲手砍掉他的头颅,毕竟这可都是钱。 “咚咚——” 姜惊蛰撕下一块布将沾满鲜血的手掌与刀柄缠在一起。 猩红眸子看着向他扑来的众匪寇。 他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到急促风声,这是战鼓也是杀人的风。 风血遮住了他的眼。 却让他看得更清晰了许多。 众寇掠来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如慢镜头演绎。 然后他挥出了刀! “嗤——” 没有刀光,没有元气。 就像黑暗中闪过银色电弧,那冲在最前面的匪寇身子一僵。 不可思议低头,又一颗大好头颅跌落。 这一刀太快,快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那匪寇的头颅就已经跌落。 这是凡胎境? 谁家凡胎境敢拎刀杀开窍,而且一刀枭首? 虽然散修比世家宗门弟子同境厮杀不占便宜。 可也不至于让你凡胎境乱杀啊。 众匪惊悚,仓惶奔来救主的姜三九却喜形于色,激动道 :“大哥太好了,世子没死,我们有救了!” 姜二七没有理会自家蠢兄弟。 因为他正独自挡着三个苦海境和五个搬山境修士。 “一起上,杀了他,赏金平分!” 剩下的开窍境修士知道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 齐齐向姜惊蛰杀来。 姜惊蛰握着朴刀,心脏疯狂跳动,如同战鼓擂鸣。 感受到体内涌动的气血,他甚至有闲暇心中感慨。 “我不愧是先天混沌道体,竟恐怖如斯!” 是的,手持利刃,杀心大起。 此时他握刀在手,肾上激素飙升,在砍下三颗头颅后,再一次佐证了自己是先天混沌道体的事实。 只觉原来开窍境修士也不过如此。 甚至生出来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无敌信念来。 顿时横刀一扫,睥睨众匪。 “死来!” 厮杀开始了。 一个个开窍修士调动元气,速度极快,斩出密集刀光。 每一刀都向姜惊蛰要害杀去。 他们承认先前有小看姜惊蛰的念头,也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 可此时三具无头尸体当前,哪里还敢大意。 每一个人都是奔着要姜惊蛰命去的。 凌厉直接。 没有半点儿花里胡哨。 这密集刀光下,别说区区一个凡胎境。 就算是搬山境稍有不慎都可能饮恨。 可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 本该死在刀光下的姜惊蛰没死,他们脖子上反而多了一条血线。 姜惊蛰持刀而行,对危险的感应堪称恐怖 ,竟仿佛生了神念。 每一道刀光的痕迹都能捕捉,虽然因为速度的问题没法做到完美避开,身上添了很多伤口,却没有一刀能砍下他的头。 而且让那群匪寇越来越心惊的是。 姜惊蛰气血旺盛的可怕,仿佛一座不熄熔炉,哪怕浑身浴血,满是刀伤,却挥刀如故。 最初他们还能砍上姜惊蛰两刀。 可后来刀光渐空。 战扬上只剩下那闲庭信步在刀光中起舞的身影和一颗颗跌落的大好头颅。 “死老太婆,我干你娘!” 姜惊蛰从尸体堆中清醒过来时。 听到的便是这回荡在拽月湖的不甘绝响。 只见杨元帅站在姜惊蛰三尺前,手中横刀杵地。 他胸口插了一杆青色长枪。 而他的脖子上,嵌着一把卷刃的朴刀。 猩红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姜惊蛰握刀的手。 纵横云梦泽的七大寇之一,先前见自己那群老弟恐怕无法杀死姜惊蛰后,再也没了猫捉老鼠的心态。 一刀劈退洛九同,想要亲自取姜惊蛰头颅。 他成功靠近了姜惊蛰三尺内。 只要那么一瞬。 他就能砍下姜惊蛰的脑袋。 可惜洛九同没有给他机会。 两人同为金身境,本就差别不大。 先前仗着四尺刀和玄铁弓能与洛九同打得难分难舍。 此时空门大开。 直接就被一枪捅了腰子。 不过即便如此。 他也依旧有机会杀死姜惊蛰。 毕竟以他的修为杀一个凡胎境,不过挥手的事儿。 可好死不死。 姜惊蛰陷入玄奥境地,双眸染血,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 见有人靠近直接挥刀就砍。 结果没想到来人皮糙肉厚,居然没能砍断他脖子。 反倒卡刃了! 也是这一刀将从那种玄奥境界中拽了出来。 第 29章 他快死了! 杨元帅更是觉得憋屈。 他可是金身境啊,而且还专门打磨肉身,开了百窍的金身境七重。 按理来说就算站在姜惊蛰面前让他砍都砍不破防御。 谁能想到竟被一刀封喉? 刀子砍在身上他才终于明白情报有误。 姜惊蛰哪里是不能修行的废物。 分明就是个扮猪吃虎的武道高手,这才有了那道不甘怒吼。 杨元帅一死,那老道士也彻底慌了神。 他先前被洛安指碎本命剑,身受重伤,以至于虽然比朱九儿高了一境,却始终拿不下朱九儿! 此时连杨元帅都身死,他哪里还敢逗留。 转身想要遁走。 却见虚空响起虎啸龙吟。 一道金光轰然砸下将老道轰成一蓬血肉。 那血雾中,姜林双手拢袖,微微躬身:“三少爷,老奴来迟一步,请恕罪!” “不迟,来得刚刚好。” 姜惊蛰双眸染血,看不清姜林的方位。 只是嗤笑一声。 下一刻疲惫如潮水袭来,竟就此昏死过去。 姜二七和姜三九赶忙护住他。 朱九儿也飞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着急道:“快,弄他进辇车,他血流太多,要死了!” 谁想姜惊蛰又醒了过来,死死握住姜二七。 “摸,摸尸,老巢!” 姜二七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姜三九却心下了然,反手握住姜惊蛰,郑重道:“世子,我去!” 姜惊蛰这才放心,双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 清都山剑崖。 白池白衣如雪立在崖边,本命剑【规矩】缓缓递出。 依旧歪歪斜斜。 好似重若千钧。 又好似被一道道无形的线条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收回剑,转身看向同样在崖边观棋的李青山。 “师兄,你的棋局有了变化?” 李青山身前的棋盘依旧是长生劫,黑子和白子呈现出无限循环的提子局面,只是他手里那枚白子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缕微红,看起来有些刺目。 “这棋局万年未变,又怎么可能轻易破局?” 李青山微微一笑:“不过小师弟着实让人意外,居然能以凡胎杀开窍,而且神念之强,竟不逊于苦海境修士。” 白池闻言神色微诧,旋即抬头看向远处。 瞬息后,阴神远游而回。 孤傲面容上竟多了一丝兴奋。 “他是不是快死啦?” “是快死了吧,终于可以确定他会不会死了!” “我去叫妖妖一起来看!” 李青山意有所动,不过想到自己是大师兄,不该如此,顿时脸色一黑。 “小白,你就这么想小师弟死?” “师兄怎么会这么认为?” 白池眉头一皱,理所当然道:“身为师兄,我当然舍不得他死,可是师兄不觉得这真的很值得好奇吗?” 李青山眸光沉了沉,思觉有理。 这才露出个温和笑容。 “你说的对,去叫妖妖吧!” 不多时。 妖妖顶着块西瓜皮来到悬崖,一脸不悦。 就连趴在院子门口的老黄狗也凑了上来,人立而起,一脸坏笑地看着远处。 三人一狗,就这么凑在悬崖上眺望。 仿佛他们看的不是夜色。 而是拽月湖和洛安并排昏死在一起的姜惊蛰。 不知过了多久。 妖妖率先起身,觉得无趣,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老窝。 李青山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盘。 那枚染了殷红的白子血色浅了些。 紧接着是老黄狗,它又变成了那副死厌厌模样,一瘸一拐向院子走去。 全然没了来时的兴致勃勃。 仿佛了无生趣。 最后是白池,他满脸失望之色:“居然这也没死,真想杀他一次啊!” “小白,你太过分了。” 李青山板起脸,罕见的发了火,严肃道:“小师弟没死,这是好事,你不能因为好奇就想杀他。” “师兄教训的对,是我错了!” “那你出手吧!” “好!” 白池再次眺望虚空,下一瞬他负在身后的剑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云梦泽太白山巅,一道背负古剑白衣如雪的身影脸色瞬变。 惊恐看着虚空。 在他瞳孔里,一把铁剑的影子正快速放大,那铁剑快到了极致,可剑身勾勒的【规矩】二字竟无比清晰。 仿佛直印人心,又似化成了规则束缚。 让他连动也不敢动。 下一瞬。 那人白衣染血,头颅跌落,就连阴魂也被一剑斩成了碎片。 白池伸手虚握,铁剑返回。 只见他站在悬崖,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冷淡道:“你也配用剑,也配穿白衣?” 那白衣剑修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里。 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云梦泽。 只在某日后。 朝野巨震,西陵何氏家主暴死。 西陵世族门阀暗流涌动重新洗牌。 本来背靠白帝城隐隐跻身西陵世族之首的何氏。 再次回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对此,白帝城一言不发。 西陵何氏一言不发,朝廷也一言不发。 简而言之。 何氏家主,一尊神游境剑修,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无人在意。 ...... 拽月湖的月光很冷。 三十个匪寇曝尸荒野, 血色染红了湖水,也将那轮映月染上了血光,就如六年前的回响。 回京的车队暂搁。 洛安陷入昏迷,姜惊蛰生死未卜。 整个队伍陷入一种沉默的氛围中。 洛九同每日守在辇车前。 不止一次想要把辇车里的姜惊蛰拽出来,也不止一次暗暗祈祷这厮赶紧死。 不要再拖累自家小姐了。 可一想那夜姜惊蛰至死都没有让任何人闯进辇车,想到那一道道刀光和浑身浴血形如厉鬼的模样,他又觉得可以再抢救一下。 毕竟姜惊蛰是故人之子,好歹算自己人。 相比起来... 洛九同目光落在湖畔负手而立故作深沉的姜四琅,冷冷想到:“相比起来,这个白痴一样的类人生物,居然也敢惦记小姐,简直已有了取死之道!” 姜四琅的心机深沉到连他这个被白帝视同蠢货的人都想发笑的地步。 那厮想杀姜惊蛰的心没有丝毫遮掩。 或者说他自以为遮掩了。 可是任何人都从他眼里能看出杀意来。 毕竟他笑的那么假,眼底恨那么多,看向辇车的目光又是那么炙热。 那日姜四琅如果决绝一点,让姜林出手,自己想来已经死了。 自己一死。 朱九儿独木难支,自然也没了活下去的可能。 如此一来。 这支队伍便没了活下去的可能。 到时候自家小姐昏厥,姜惊蛰半死不活,还不是任由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谁能想到。 姜林居然杀人灭口,一拳打死了那个道士! 这也就罢了。 总之去了京都还有机会,大不了费力一些而已。 结果姜四琅见姜惊蛰和自家小姐同乘一辆车,居然又起了杀心。 想在他洛九同面前杀人。 这他娘的不是白痴是什么? 洛九同无法理解。 姜怒虎也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居然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第30章 入长安 见洛九同目光落来,露出个自以为得体的笑容,善解人意道。 “同叔,咱们起程?” “虽然我也不愿让三哥在路上颠簸,可若耽搁了稚白的事,我心难安!” 洛九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家小姐大概也没有,只是他懒得和姜家的人纠缠,早日抵京也好。 “那就走吧。” 说着他自顾走到辇车上,掀开帷幔看了一眼。 见自家小姐和姜惊蛰并排躺在一起,朱九儿悠闲地翻着书,没有多说什么,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洛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三年前洛安重伤而归后,他更是成了为洛安的车夫。 没人比他更清楚洛安的性格,冷漠疏离下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而且还有种莫名其妙的自卑。 即便她有仙人之姿,十三岁跻身苦海,又在十五岁跻身龙门境门槛,依旧没有改变她的自卑。 直到三年前她游历归来,修为不进反退,气海枯竭成为一个废人。 洛九同惊讶地发现,她的自卑竟改善了许多。 他不知道小姐在远古战扬发生了什么。 但他觉得修为尽失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相比起来。 以前那个看似强大,实则软弱可欺的小姐才更令人担忧。 这次小姐一意孤行掺和进镇北王府的家事去。 他也从没劝诫过。 先前不满的地方也只是觉得姜惊蛰配不上小姐而已。 如今看那姜惊蛰也是有血性的。 自然也就不管了。 ...... 辇车重新启程。 这一次领队的人变成了姜四琅。 他的坐骑龙驹有妖兽血脉,而且修为跻身了苦海境,速度极快。 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为风骑,坐骑虽然不及龙驹,却也饮过凶血,跑起来四蹄如风,前进速度变得快了许多。 只半日便离开了云梦泽。 又过了三日,他们越过秦关。 一座雄伟古城便矗立在眼前。 远远望去,雄伟而壮阔,斑驳城墙上更是布满了岁月痕迹。 帝都长安,中原镇守! 古今多少豪杰都曾屹立秦关俯瞰想要征服这座雄城。 最终却都却成了匆匆过客。 长安的主人一直在换,长安却依旧是长安。 ...... “这就是长安了!” 姜四琅策马扬鞭,站在山巅俯瞰看着长安城,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手臂微微张开,仿佛要将整个长安揽入怀中,少年意气风发,肆意恣扬。 “三年,只需要三年,姜家四琅的名字,必将名动长安!” 就在他满腹意气待抒时,沉寂了几日的辇车帷幔缓缓打开,脸色苍白的姜惊蛰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看着长安城。 姜四琅顿觉无趣,满腔热血也冷了几分。 懒得再说,纵马向山下走去。 那城门处早有姜家的人候着,应该是收到了他们今日抵京的消息,见姜四琅纵马而下,顿时跪成一地,齐声喊道:“恭迎三少爷回京。” 至于立在风中的姜惊蛰,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 姜惊蛰不以为然。 如今镇北王府的当家主母是那老太婆,府里自然都是她的人。 这种拙劣的下马威,他根本连生气的情绪都不会有。 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洛安,沉默片刻后,他走下辇车向洛九同躬身行礼。 “同叔,晚辈前路渺茫,暂时没法子承诺什么,这一路庇护之恩暂记于心,他日定当结草衔环!” “奉命行事罢了!” 同叔侧身躲开,没有受这一礼,也不在乎所谓结草衔环。 一来他两次出手都是为了小姐。 二来他身为金身境大修士,虽然不说镇压一方,却也是江湖少有的强者。 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求助姜惊蛰。 毕竟姜惊蛰如今虽然勉强能入他眼,却也只是个断了长生桥的凡胎境而已,不见得能踏入修行。 更何况姜惊蛰即将面对的是镇北王府朝野诡刀暗箭。 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不过看着脸色苍白却依稀有了几分血色的姜惊蛰。 他沉默片刻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同时心下微惊。 要知道那日姜惊蛰足足捱了三十几刀,好几道致命伤口,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换个人早就死了。 这厮竟这么快就能下地,简直匪夷所思。 这让他生出一股子荒诞之感。 这厮莫不是根本不会死? 不止是他。 看到姜惊蛰下地,姜二七和姜三九也神色异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新认的主子竟这么变态。 只有朱九儿没什么表情。 这几日她在辇车里,算是目睹了姜惊蛰身体一日日变化的全过程,早就已经麻木了。 “九儿兄!” 姜惊蛰又向朱九儿微微抱拳,扯起个笑意:“入京后,我会尽快来有间客栈,开酒楼的事我先应承了别人,不过有笔别的生意,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朱九儿点了点头:“都是小事儿,你先养好伤再说,我短时间不会离开长安。” “那就暂且别过了。” 姜惊蛰骑上那匹黄鬃马,回头笑道:“九儿兄,洛公子醒后记得通知我一声,另外那些东西替我保管一下!” “好,祝你早日出府。” 朱九儿也笑道:“下次再见,我给你个惊喜。” 姜惊蛰挥挥手。 领着姜二七和姜三九向长安城而去。 朱九儿也回到辇车。 眸光落在辇车里静静搁置的事物,微微一笑。 “四尺刀,玄铁弓,只有握在一个武夫手里才是真正的杀伐重器,这笔投资我跟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镇北王府在长安城西。 占地二十余亩,原是前朝一位户部尚书的府邸,姬家入主长安后论功行赏,便将这座府邸赐给了姜家。 此时姜惊蛰站在王府门前,正抬头凝视着这座古老威严的府邸。 朱漆大门、鎏金铜钉、两尊神兽威严矗立,目光如炬、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金匾,上书“镇北王府”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非凡,无不透着森然威严。 姜惊蛰在凝视府邸时,这座府邸仿佛也在凝视着他。 那紧闭的大门好似在无声宣告这里不欢迎他,同样也不属于他。 “这就是镇北王府。” 姜四琅以为姜惊蛰被这威严震慑,唇角微勾:“气派吧,三哥!” “很气派。” 姜惊蛰也笑了起来,十分满意。 心想难怪朱九儿说镇北王府值十万,现在看他还是太保守了,这哪止十万银,下次见面得多要些! 说着他拾阶而上。 向紧闭的大门内走去。 姜四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要看他出丑。 姜惊蛰却根本没有理会。 只是平静地拾阶而上,看向持刀守在门前的护卫轻声道:“去通知内府,就说我回来了,让他们开中门,通报的时候务必记得要说我的身份,我是姜惊蛰,镇北王府世子!” 护卫目光向姜四琅看去,见他没有点头,顿时冷漠拒绝。 “抱歉,奴才没有接到您回府的通知,所以......” 姜惊蛰回头看着姜四琅,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连装都不装一下了么,我的好弟弟。” 姜四琅双手一摊:“三哥,你错怪我了,不关我事啊,你看我都被关在门外呢!” 姜惊蛰幽幽轻叹。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让那侍卫通传,只是为了向里面的老太婆知会一声,免得到时候不占理。 既然他们做的这么难看... 他哪里还会忍? 从走出平安镇那一刻起。 他就没想过在这座深宅扮演逆来顺受的隐世子。 后退半步。 姜惊蛰看着朱红大门面无表情道:“既然这门连主子的路都挡,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二七,碎了它!” “遵命!” 姜二七横刀出鞘,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出。 只见轰隆一声。 屹立数百年的朱门被一刀斩成碎片,轰然倒塌。 “狗奴才,你怎么敢的?” 姜四琅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剑就要将姜二七杀死。 可他剑刚出鞘。 一把横刀已后发先至悬在他脖子上。 同时耳边传来姜惊蛰平静声音。 “你最好不要逾矩,不然我保证你会先看到自己的脑浆。” 第31章 初次交锋 寒风挟着平淡话语从破开的府门灌入内庭,如冷厉森冷的刀锋。 六年前姜怒虎继任镇北王后姜四琅便来了京都长安,在祖母花太君膝下长大,从最开始的谨小慎微逐渐变得肆意,渐渐成了今日的纨绔。 他自也杀人。 却从未感受过刀悬脖间的滋味。 感受到刀锋处传来的杀意,姜四琅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莫然想起昨年。 自己也是这般把剑放在姜植脖子上。 彼时姜植低着头,脸色煞白,抖如筛糠,他肆意狂笑,只觉庶子无用,不配为北幽姜氏人。 今日易地而处。 他想要逞威,可迎着那双冷漠到极致的眸子,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姜惊蛰应该是不敢挥刀的。 毕竟他若死。 姜惊蛰势必也活不成。 可他不敢赌。 万一呢。 万一这废世子疯了,非要拉着他陪葬呢! 玉石与瓦砾,怎能同亡? “三哥,是小弟错了!” 良久,姜四琅咽下一口唾沫,压下心底怨恨,低声道:“三哥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 随着他认怂的话落下。 府门前肆虐的寒风也倏然平静下来。 四尺刀回鞘。 姜惊蛰看也没看姜四琅一眼。 领着姜二七和姜三九向府门内走去。 两侧拱立的奴仆不知所措,下意识躬身行礼,目送他长驱直入。 奴仆群中。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神色复杂看着背弓挽刀的身影昂首阔步,向着那深渊而去。 这两道身影。 正是姜氏庶出,姜植与姜闲! ...... 踏入府门。 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两侧种满了名贵花木。 甬道外假山叠翠,流水潺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一座九曲回廊蜿蜒其,假山叠翠,流水潺潺,别院森森。 甬道尽头。 一座雕梁画栋、屋顶覆盖着琉璃瓦的正厅耸立。 初冬暖阳透过琉璃穹顶落入正厅,洒在高台王座之上,为那首座上的身影镀上一层神秘的金光。 那身影身侧。 姜林双手拢袖,居高临下看着踏入大殿的姜惊蛰。 “跪下!” 殿内两侧,姜氏宗族众人也同声大喝。 “跪下!” 姜惊蛰充耳不闻,只抬头看着首座上那华丽庄重的老妇人。 许久后才缓缓道:“恕惊蛰有伤在身,不能全礼。” “大胆,跪下。” 姜林怒喝:“公子离家多年,膝下未尽孝,宗族未立功,如今更是携刀入堂,见祖母不跪,公子意欲何为,要叛族乎?” 姜惊蛰一言不发,只是平静看着大殿之上的那老妇人。 姜四琅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眼底满是怨毒之色,可是看着那孤身立在大殿里的背影,一时间竟没有出声附和。 他自问虽然比不上姜神秀,却也是少年天才,年仅十六就已跻身搬山境,未来可期,先前一时不慎却被姜惊蛰横刀威胁,奇耻大辱,自然要亲自讨回。 “罢了,当年的事也不怪惊蛰,不跪便不跪吧!” 就在气势僵持剑拔弩张时,王座上的花老太君缓缓开口,风轻云淡。 “姜二七和姜三九身为家臣,肩负护侍公子之责,却令公子身受重伤,罪无可恕,姜林,斩了他们!” 此言一出。 大殿内肃杀再起,众宗族长老都悚然一惊。 虽然早就料到世子这次归京不会好过,却没想到花太君这么不讲情面,直接就要斩断世子臂膀。 先前姜二七刀斩府门他们可都是看着的。 很明显是世子的人。 花太君三言两语就要杀人,简直杀人诛心。 一方面打压世子斩其臂膀。 另一方面则是警告王府众人,究竟谁 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姜林领命,手掌泛起金光,虚空生出一头猛虎,向姜二七和姜三九轰去。 然而就在猛虎将落时。 却见姜惊蛰忽然横移半步挡在两人身前。 清澈眸子里冷漠一片,遥遥看向首座上的那道身影。 “此行万里,若非二七三九拼死救主,我此时怕已经死在九原驿,他们非但无过,反倒有功,岂能动辄打杀?” “老太君若真心疼晚辈,不如先杀了姜林和姜四琅,此二寮遇敌先逃,不见踪迹,万死难赎!” 姜惊蛰以晚辈自居,眉宇间却没有半点儿尊重之意,只有无尽的冷漠。 “什么!” “杀姜林和姜四琅?” 大殿众人闻言再次一惊。 有人勃然大怒,有人却神色诡异,那早已被花太君压到尘埃里的野心,竟莫名有了抬头之意。 这位废世子这么勇敢的么? 谁不知道姜林是花太君忠仆,姜四琅是花太君最宠的孙子。 未来甚至有可能继任镇北王之位。 姜惊蛰一回来就对他们喊打喊杀,这是往死里得罪啊! 他倚着什么,有什么底细? 莫非真如京城近来的谣言那般,这废世子竟得了白帝城那位看重? 若那位真愿替他张目,以那位恐怖的实力,恐怕世子之位还真有些说法。 一时间众人思绪万转,大殿里针落可闻。 姜林打出的虎印更是进退两难,威风凛凛的白虎,竟仿佛成了跳梁小丑。 老太君原本微阖的眸子更是骤然睁开,死死盯着姜惊蛰。 她眼里同样没有半分慈祥,只有数不清的怨毒。 良久,她沙哑声音再次响起。 “没想到当年那天赋异禀的小家伙如今倒是变了许多,伶牙俐齿能言善道,龙雀和温宁泉下有知,想来也可以瞑目了。” 此言一出。 姜惊蛰原本已经低下的头骤然再次昂起。 面无表情看着首座上的老妇人。 “怎会瞑目呢?” “他们的仇还没有报,躲在暗中的奸佞还窃据高位,仇人还没有跪在他们坟前忏悔,他们又怎么能瞑目?” 大殿里的氛围愈加诡异,所有人都知道,姜惊蛰和花老太君近乎已撕破脸皮了。 花老太君骂姜惊蛰伶牙俐齿只能逞口舌之利,又提及其亡父亡母,想要触怒姜惊蛰。 而姜惊蛰则骂花老太是奸佞小人窃据高位,而且要让花老太跪下忏悔。 这言语如刀,没有半点儿祖孙情谊,只有恨意在这殿中盘旋,分庭抗礼。 “你既有此心,自当勉励。” 老太君终究没有彻底撕破脸,维持着仅有的体面,缓缓道:“姜林,领三少爷去度园,惊蛰奔波劳累,又遭贼身负重伤,传令下去,王府上下,任谁都不能打扰惊蛰休养。” “遵命!” 姜林低声应诺,走到姜惊蛰面前:“公子,请!” 姜惊蛰扯起嘴角笑了笑,这老太婆是想软禁他,杜绝他与宗族勾连。 只是他既然来了,除非身死,不然绝不可能受困于这府宅之内。 沉默片刻,他微微躬身,平静道:“二七三九护驾有功,还请老太君论功行赏!” 花太君眼底杀意骤起。 姜惊蛰此言,可谓是彻底打了她的老脸。 二七三九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生死并不重要。 可她先前金口已开。 要问罪两人。 姜惊蛰却要为他们请功,这不是赤裸裸打脸是什么? 然而想到儿子那封信、想到皇城诡异态度、再想到白帝城那辆辇车,她终究没有彻底撕破脸,拂袖离去。 第32章 锦鲤喂鱼 这大殿内的压抑气息终于稍减些许。 姜惊蛰眸光扫过大殿众人,微微躬身行礼,微笑道:“惊蛰也先去了,等身体好些,再登门拜访诸位长辈。” 这些人都是姜氏族人,虽是庶出旁系,可既然能站在这大殿,自然也有些地位。 好几个甚至是姜惊蛰的亲族长辈。 比如那位站在首位低眉顺眼的,正是他大伯姜约。 其母原是镇北王太妃也就是姜惊蛰亲奶奶的侍女。 老太妃死后,侧室花氏得宠,执掌后庭,威严渐重。 再后来老镇北王也因冲击止境失败而死,镇北王府彻底落入花氏掌中。 姜约这庶出的长子,就更没什么地位了。 好在他性子软弱,听话顺从,这才活到如今。 “惊蛰好生休养,不急于一时。” 姜约向姜惊蛰微微颔首,态度不远不近,所有情绪都掩在心底,领着宗族众人离去。 众人散去后。 姜林也领着姜惊蛰去往度园。 度园虽也在镇北王府,却孤居一隅,距主院较远,偶尔接待借居外客,平时清冷的紧,只有八个奴仆打理。 按理说姜惊蛰身为世子,又有伤在身,不应居在度园。 花太君想要给姜惊蛰一个下马威,让府里的人看清到底谁才是这座府邸的主子,故而做了这个安排。 姜林在前面领路。 想到前厅种种,虽然记恨姜惊蛰先前要斩他头颅,心下却也不免有些佩服。 先前一扬针锋相对的谈话,看似平分秋色,实则是花太君输了。 她摆下如此阵仗,又是闭门不开,又是问罪奴仆,看起来威严依旧,给了姜惊蛰一个下马威,让众人不敢稍有异心。 可最终门破了,二七三九安然无恙。 就连口舌交锋花太君都没有占到上风。 至于这度园软禁,听起来似乎不错。 然姜惊蛰毕竟是名义上的世子。 想要谋划他的人茫茫多。 那些人用尽手段将他弄回长安,怎么可能任由花太君独掌? 说到底。 姜惊蛰真要密谋什么。 花老太君真敢打断他的腿不让他出门不成? 在姜林看来。 当初找到姜惊蛰第一时间就该悄无声息弄死。 让他这隐世子彻底隐下去。 不管那些人想要谋划什么,只要姜惊蛰一死,自然都成了泡影。 既然当初没有杀,让姜惊蛰入了京都,就不该节外生枝搞这些小动作。 至少维持表面的祖慈孙孝。 再暗中控制其身。 斩断那些伸进来的手脚! 如今闹成这个扬面,除了让姜惊蛰警惕,姜家人心鬼蜮昂首外,没有半点儿好处。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度园。 姜林交代那八个奴仆好生侍奉三少爷,朝姜惊蛰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 姜惊蛰终于泄了那强撑着的那股气息。 只觉天旋地转。 再次昏倒下去。 ...... 从西陵到长安的辇车在秦关分道扬镳。 姜惊蛰孤身入了镇北王府。 白帝城的辇车被儒生接走,悄无声息入了庶阳学宫,那接辇之人丰神俊秀,温润如玉,正是大周太子姬道玉。 朱九儿重新扮成了青衣小厮,入了京都有间客栈。 同车的三个年轻人没有激扬文字,没有挥斥方遒,沉默着奔赴各自不同的命运。 这一日京都风平浪静,却又暗流涌动。 姜惊蛰在王府门口的一刀,宣告了镇北王府世子回归,让朝野上下重新记起六年前那桩惨案,暗中推波助澜的各方势力也很快收到了府中那扬对峙。 ...... 京都太子府后花园。 大周太子姬道玉穿着绛红锦袍,手里端着半盅饵料,抓起一把丢入平静的湖中,立刻就有一群泛着金光的珍稀锦鲤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吞吐吃着饵料。 就在那群锦鲤吃得欢快时。 忽见湖中水面破开,一尾三丈白鱼张开巨嘴,露出满口锋牙,竟无视鱼饵,张口咬碎十多条锦鲤囫囵吞下,大摇大摆离去。 它吃鱼的间隙还回头瞥了岸上的周道玉一眼。 那双眸子里露出嘲弄之色。 尾翼摆荡起一蓬湖水向姬道玉打去。 见姬道玉锦袍微湿,才得意地龇牙咧嘴潜入水深处。 姬道玉挥手散了泼来的湖水,朝着身侧立着的书生飒然一笑。 “青禾先生,你看这畜生吃了孤的锦鲤还敢如此嚣张,简直没把孤放在眼里。” 那书生青衫落拓,手持折扇,便是先前那水如利刃泼来他也面不改色。 此人正是庶阳学宫大儒苏阳,朝野尊其为青禾先生。 儒门七十二院遍布天下,教化世人。 北齐稷下学宫、大周庶阳学宫一南一北。 各执南北教化牛耳,两院山长皆为止境陆地神仙。 立言立德,帝以师尊之。 苏阳出生寒门,因天资聪颖,先入稷下学宫求学,后又游学大周,于庶阳学宫论道,舌辨群儒,与大儒程文恭论道三日终于悟道,于苦海书本命青禾二字。 那日文庙钟长鸣,文鼎落青禾。 寒门士子苏阳渡苦海入龙门,大儒程文恭亲授君子剑,一步登天,名动长安。 如今寒门士子已是太子府座上客,拜为太子师。 “潜龙虽不知天高地厚,屡次让殿下难堪,却始终是殿下心头好,甚至不惜以锦鲤喂养,看来殿下对洛稚白势在必得,只是儿女情长误事,青禾以为殿下偏执了!” 苏青禾语气平淡,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太子。 “自是势在必得,却不光只是儿女情长。” 姬道玉神色微恍,良久才缓缓道:“洛青风是当世地仙,列十人之一,我大周能与之比肩者不过四人,孤若得稚白,便能得白帝助力。 而且稚白亦为当世谪仙,若她为孤所用,这天下安定早一些,庶民也少受些苦,可惜——” 想到那隐藏身份进入庶阳学宫,直言不讳已订了婚约的洛稚白。 姬道玉丰神俊朗的面容下隐隐有些烦躁。 他便是看了又看,也不明白为何洛稚白如此执着那废世子,竟为他宁愿得罪自己。 要知道白帝虽然独占一城,可洛青风毕竟大限将至。 待他一死,白帝城便是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姜惊蛰用什么来护持? “听说今日姜惊蛰劈了镇北王府的大门。” 苏青禾脸色淡然,平静道:“姜世子独身入长安,身后无人,又气海枯竭,长生桥断,唯有一腔孤勇,或可暂时放彩,却不过昙花一现而已,殿下可以徐徐图之。” “孤能等,二哥却似不愿等了。” 姬道玉轻叹一声,眸光沉沉。 “他曾镇守北幽,与姜怒虎交情莫逆,若让他促成姜神秀与洛稚白的婚事,此后便是如虎添翼,孤这明太子,恐怕就真成隐公子了!” 第33章 落子如乱麻 如今姬皇垂暮,世家宗门各有谋划,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人人都想浑水摸鱼。 恐怕不久后又是一扬腥风血雨。 皇权更迭,秩序重构。 便是至今他也没有看清究竟是谁把姜惊蛰弄入京都。 那身后无人独身入京都的姜世子,被无数双手掌放在棋盘上左右摆弄,或白或黑,愣是搅成了一团乱麻的灰,让人看不清剪不断。 想到那身陷乱局的姜氏孤儿。 苏青禾竟忽然生出去见他一面的念头! 便是此时。 他所知的幕后之人便有眼前这位温和如玉的太子、战功彪炳气焰滔天的战王,于北幽眺望京都的姜怒虎,还有那久久不死的陛下,甚至...那富可敌国的朱门。 再加上态度暧昧的白帝城。 姜氏孤儿,这个逃亡了六年的姜家世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么多人提子为棋? 他自己知不知道? 知道自己身不由己。 只是一颗被丢入棋盘上左右摆弄的棋子? 苏青禾忽然又想到镇北王府那一刀。 “他应该知道了吧,那一刀就是他向京都诸方势力的宣告,那一刀过后,他已然名动长安,不再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弃子!” 苏青禾喃喃自语。 想要见一见姜惊蛰的念头愈发浓烈。 良久,他徐徐道:“当年镇北王府出了龙雀怒虎,皆有仙人之姿,坐拥三十万大军,于北幽虎视眈眈,朝中诸公忌惮,这才有了龙雀折于野。” “其后镇北王妃受刺身死,稚子姜惊蛰却侥幸活命,此事透着阴谋,那云梦泽的血案,或许早就有人落子布局了!” “是啊!” 姬道玉神色淡然,悠悠感叹:“当年龙雀何等惊才绝艳,据说姜惊蛰也有乃父之姿,镇北王府一门豪杰,如今却只剩下姜怒虎和一个所谓的神秀剑子撑着门面,此谋深远,应是父皇的手笔!” 说到这里。 姬道玉蓦然转身,看着苏青禾道:“先生,你有鸿鹄之志,亦有洞察之眼,可否替孤去看一眼那姜惊蛰,观他身后魑魅魍魉,孤也好早做打算!” 苏青禾微微颔首。 “在下正有此意。” ...... 庶阳学宫在长安城南。 据说此地原只是一座荒山,有圣人席地传道,道传学成,渐渐便成了名动天下的学府。 那圣人成道入文庙,其留下的学府,便成了庶阳学宫! 随后众多世族门阀也迁移城南,想要沾染圣人文脉,周边也成了长安最繁华之地。 庶阳学宫教化世人,无数年来长安易主,战火纷飞,皇权更迭,都与它无关。 那座小小的荒山,虽身处人间,却已然隔绝世外。 此时庶阳学宫一座偏僻院子内。 洛安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书,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为她清冷面容添了几分柔弱。 她此行入京虽有自己的谋划,却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她真正的身份是白帝城质子。 当然为了双方的脸面,对外宣扬她是到庶阳学宫求学。 “姬道玉看起来温柔又多情,一副非你不可的模样,没想到出手倒是又快又狠,把你软禁在这里,我可怜的小稚白。” 朱九儿翘腿坐在窗沿旁,此时她依旧小厮打扮,借着有间客栈送食盒来的庶阳学宫。 谈及那位太子殿下,眼底没有半点儿尊重。 反倒有些不满。 “国弱家贫,孤居客地,自然要受些气,这没什么。” 洛安倒是淡定,将书卷合拢,负手看着窗外。 “他现在也已经去了镇北王府吧,相比于我,他的境遇恐怕要艰难许多。” “他当然回去了,而且还是砍了大门进去的!” 朱九儿幽幽道:“他当扬在大厅和花老太君撕了脸,现在你们倒真成了同命鸳鸯,他被软禁在度园,你被软禁在这梅园。” “软禁么......” 洛安平静眸子微黯,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九儿,替我去一趟镇北王府可好?” “你说。” “替我去提亲,我要与他订婚。” “你想好了?” “嗯!” “好!” “九儿,谢谢你。” 洛安回头看着她,清冷眸子多了些暖意。 “不用谢,他毕竟也是我投资的人。” 朱九儿叹息一声:“只是你何苦来哉?” “我快压不住境界了。” 洛安轻声道:“我必须在破境前把婚事定下来,不然那些人不会同意。” 朱九儿微微一怔,眼底满是怜惜,转身离去。 朱九儿离开后。 洛安又推开门,看着守在门外的同叔道:“同叔,你转告爷爷,稚白不会让白帝城沦为下一座风雪城,这是我的承诺,但若是再以我为筹码四处发卖,我保证他登天那日,就是白帝城破之时。” 同叔脸色大变。 想要替白帝狡辩,可迎着那双清冷倔强的眸子。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只得躬身退下。 梅园再次恢复冷清。 洛安独坐窗前,手握书卷,白皙手指向虚空轻轻一指。 只见窥入窗前的一枝寒梅缓缓绽开。 于风中傲立。 与此同时。 刚踏入梅园的苏青禾眉头微皱,倏然抬头看着窗前那朵独开的寒梅,喃喃自语:“这梅园寒梅往年都在晚冬才开,这才初冬而已,竟已开了一枝,莫非大雪将落?” ...... 长安冬早,次日清晨。 阴沉了好几日的天幕终于开始飘起细雪,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半日屋檐就堆起了雪。 昏睡了一夜的姜惊蛰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茫茫白雪。 “公子你醒了?” 姜二七见姜惊蛰醒来,赶忙拂袖掩面,半跪在地。 昨日姜惊蛰昏厥后,他和姜三九就寸步不离护在身旁,生怕自家刚效忠的主子出现半点儿意外。 毕竟这偌大的镇北王府没有可信之人,姜惊蛰若死,他们两兄弟也活不成。 姜惊蛰看了他一眼:“我睡了多久,怎么动不动就跪,起来吧!” “公子睡了九个时辰。” 姜二七起身,低头躬着身子,声音沙哑道:“卑职本就是公子私奴,自当跪礼叩拜。” 姜惊蛰眸光沉沉看着他,忽然开口:“把袖挪开。” “公子。” 姜二七没有挪开,只是轻声道:“卑职去给公子打水。” “我让你把袖挪开,挪开!” 姜二七缓缓放下举在额前的双臂,低垂着脑袋,佝偻着身子。 窗外的光洒进昏暗房间。 将他脸上几个掌印和那‘奴’字衬的猩红! 第34章 不准给他们申请抚恤金 却也是修行者,是战扬厮杀的将士。 若非因为他们是姜家私奴,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座上客。 可现在,他脸上多了一个‘奴’字。 这几个清晰的巴掌印伤害不大,那‘奴’字也伤不到要害,却压得让他直不起身。 姜惊蛰看着他脸上的印记,良久才缓缓道:“姜四琅干的?” 姜二七沉默。 “先弄点儿吃的吧,我饿了!” 姜惊蛰没有再问,穿上旧袄,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门外。 姜三九低着头,额上同样刺着字。 他握着柴刀正在院子里劈柴。 一刀一刀。 沉闷声音飘荡在这清冷院子。 其余奴仆见姜惊蛰出了主房卧室,都惴惴不安前来问安。 世家门阀不比小门小户,即便是奴役也充斥着各种阴谋算计,被打发到这度园的,都是些斗争失败者,他们此生的命运,大抵就老死在座院子! 之前度园无主还好,至多就是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罢了。 如今度园来了主人。 想到听到的那些流言,他们已提前嗅到了血雨腥风。 那是从他们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 “我知道你们都在害怕。” 姜惊蛰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平静道:“害怕我这主子脾气不好,更怕我这主子脾气太好,当然也怕莫名其妙就卷入不属于你们的斗争,落得个凄惨下扬。” 众人闻言,将头低得更深了些。 姜惊蛰继续道:“说实话,我也怕,我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京城很多人都想我死,不怕告诉你们,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死过两次。” “就因为死过两次,我不在乎再死一次。” “所以我不管你们到底真的因为得罪人被发落到了这院子,还是带着使命而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这院子里的任何事,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包括老太君!” “这是我的底线,也是你们的命!” “当然,你们也可以再赌一扬,大家都是没什么前途的人,迟早要烂在这死沉沉的院子,搏上一搏,或许能过得好些也说不准。” 众人依旧沉默。 但有几人那死寂沉沉的眸子里却渐渐多了些许微光。 “好了,去准备午饭吧。” “我给你们时间,如果心还没死,把你们的经历写下来交给二七,我会逐一甄别!” 说完姜惊蛰挥手让他们离开。 众人作揖行礼,准备退下。 正待离开,却听姜惊蛰的声音再次响起。 “差点忘记说,从今日起,院子里月钱翻倍。” ...... 不知是不是承诺加薪的缘故。 他们身上少了些许死气沉沉,手脚麻利各司其职,很快就烧好了饭。 只是那饭菜清汤寡水,叫人没什么食欲。 “公子,院里之前一直没有主子,后厨没什么好菜...” 见姜惊蛰坐在案前迟迟没有动筷,侍奉在姜惊蛰身旁的一个老奴仆低声解释起来。 姜惊蛰并没有动怒,再难吃的东西他都吃过,这算不得什么。 他只是抬头看着这个老人。 良久才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你是姜山?” 他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只是连日太久,他继承的记忆有些模糊,而且这人和记忆中的面容苍老了许多,他一时间竟没有想起。 “小公子,老奴是姜山。” 老人低着头,黯然道:“老奴六年前提前从北幽来京都准备接待,后来主子遇袭的消息传回京都,老奴也被发配到了这院子!” “我记起来了。” 姜惊蛰眉头微皱。 “你是我娘身边的人,难怪,难怪成了这副模样。” 姜山并不算一般的奴仆,而是姜林那个角色的人物。 姜惊蛰记得没错的话,他身上原本是有修为的,而且不低。 原身小时候还被他抱着飞过。 没想到当年那扬刺杀,连他都被牵连至此。 “不止老奴,这院子里的人大部分其实原都是主房的,王妃死后,我们三十六个奴才全都被发配到了这里,只是这些年死的只剩下我了!” 姜山想到这些年的过往,神色黯然道:“公子回镇北王府,老奴打心底高兴,只是老奴如今废人一个,无法替公子分忧,也不敢往公子跟前凑!” 姜惊蛰默然:“你的修为怎么丢的?” 姜山扯起嘴角想要做个不在乎的笑容,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只好低下头。 “那年王妃遇袭的消息传来,老奴犯糊涂和姜林打了一架,被他废了!” “先吃饭吧。” 姜惊蛰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菜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姜惊蛰却吃得十分香甜,风卷残云般足足吃了五个成人的量才感觉略饱。 吃完饭姜惊蛰把筷子一丢,起身向院子外走去。 “二七三九,跟上!” 姜二七和姜三九惘然地看着他。 姜惊蛰脚步不停,只是轻声道:“去把你们弯下的腰,重新直起来。” ...... 因为老太君下令任何人不准打扰姜惊蛰养病。 度园门口守了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修为并不高,只开窍而已。 不过他们领着老太君的命,这一夜度园除了那位小公子外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见姜惊蛰提着刀出来。 两个护卫伸手挡住去路,一脸冷淡。 “三少爷,老太君有令,您当前的任务是养好身子,还请三少爷回去!” 他们是姜四琅的侍从,对于这位死而复生的世子,他们只需要保持表面的尊重就行了。 而且小少爷专门交代一只鸟都不能进出度园。 他们自然不会允许姜惊蛰出去。 姜惊蛰提着刀,面无表情看着两人。 “你们确定要拦我?” “三少爷,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 两人不卑不亢,嘴角甚至挂上了若有若无的嘲讽。 他们可是听说了。 这位三少爷气海被废,长生桥断裂。 就是个纯纯的废物。 昨夜小四爷入院掌掴姜二七和姜三九时这位躲在房里装死不出,今儿怕是不知从哪里听到小四爷出去逛勾栏不在府中,拎着刀出来找补面子呢。 只是这位演得未免太过。 现在有咱们挡着,有台阶麻溜下就得了。 难道还真要提刀去寻小四爷找扬子? 别说这两人。 就是院子里那些奴仆心底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姜山见姜惊蛰沉默,以为他进退两难,不动声色向前走了两步。 准备劝上一劝也好自家少爷台阶下得更丝滑。 就在他准备劝诫的时候。 余光瞥见远处姜林正飞快走来。 他只好赶紧缩了回去。 那两个侍卫也看到了姜林的身影,知道机会难得。 嘴角的嘲讽甚至不再掩饰,不咸不淡道:“三少爷,回去吧,您闹这一扬也算对部下有个交代了!” 此言一出。 原本飞快走来的姜林倏然一惊。 看向那两个侍卫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甚至带着些怜悯。 果然下一刻。 姜惊蛰提在手里的刀已经出鞘。 没有元气,没有刀光。 只是最简单直接的一挥。 两个侍卫脸上的冷笑骤然僵住。 他们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头颅跌落。 姜惊蛰在两具尸体上擦净刀刃上沾着的鲜血,转身看向匆匆而来的姜林。 “老姜,你来得正好,不准给他们申请抚恤金。” 第35章 刀斩姜四琅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姜惊蛰不会安安静静待在度园。 更知道四少爷昨夜去度园羞辱姜二七和姜三九的事儿不会轻易揭过。 只是没想到姜惊蛰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姜惊蛰真的敢杀人! 看着那两具无头尸体,姜林莫名想到染红拽月湖的那轮月。 凡胎杀开窍,以伤换命,捱了三十几刀硬生生杀了十几个匪寇,最后甚至一刀封侯杀了杨元帅。 这位孤身入长安的废世子,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疯子。 老太君和姜四琅都觉得可以用死亡来威胁他。 可人不畏死。 奈何以死惧之? “去请老太君。” 姜林拽过跟在身边的一个奴仆:“就说四少爷有危险。” 那奴仆脸色骇然,伫立不动。 老太君每日这个时候都在午睡,任何人不能打扰。 老人家本来就缺觉,只有午间这半个时辰能睡着,满府上下除了小四爷,谁敢这个时候进后院? “快去,你家人我养。” 姜林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脚将那奴仆踹飞出去。 自己则跟在姜惊蛰身后。 这一刻他只能祈祷姜四琅能回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至少要等老太君睡醒。 追上姜惊蛰,姜林神色谦卑往自己身上揽锅。 “三少爷,昨晚是老奴闯的度园,是老奴干下的蠢事,是老奴错了。” “老姜,你没那么蠢。” 姜惊蛰头也不回,依旧拎刀前行。 恰在这时。 巷子里张扬马蹄渐渐清晰,姜林脸色微变,低声道:“四少爷是主子,他不懂事,只是觉得落了面子想找补。 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更不要做傻事。 老奴好歹是个金身境,您就当是老奴干的好不好?” “您怎么处罚老奴都行!” 姜惊蛰忽然止步,回头看着姜林。 “他是主子,他身份尊贵,他要找补面子,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毕竟是您弟弟!” 姜林底气不足,努力劝诫道:“四少爷年轻气盛,昨日被您当众威胁,二七三九又都跟了您,他气不过一时做了错事,再说只是两个侍卫而已,老奴补偿他们,元石银子都可以,这事闹大了对您对他们都不好啊。” “他们的确只是侍卫。” 姜惊蛰眸底一片淡漠,声音冰冷:“可他们是我姜惊蛰的侍卫,姜四闯我度园,掌掴刺印,他打的不是二七三九,打的是我姜惊蛰。” “你说他年轻气盛,他是主子,他身份尊贵,让我给他脸面。 那请问姜总管。 我姜惊蛰的脸面谁来给?” 姜林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姜惊蛰了,只能期待老太君能早点醒。 到时候是杀是囚,都由主子决断。 “你看,你给不了!” 姜惊蛰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冰冷:“你给不了,老太君不愿给,那我只好自己来取。” “轰——” 前院中门大开。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龙驹裹风雪踏进院子。 姜四琅脸上残留着醉意。 似乎在回味昨夜今日的春宵夜夙,胭脂水软。 “老林,老林!” “狗奴才,快将本少爷的龙驹牵到后院好生照料,别冻...” 少年独有的张扬骄纵声戛然而止,仿佛昂扬挺胸的公鸭忽然被大手揪住了脖子,变得满目骇然。 有激烈刀风斩断猎猎寒风。 重逾千斤的四尺刀自上而下,挟着一往无前的杀气轰然斩向姜四琅。 肆意刀风嘶吼,大雪翻滚卷动如裂,齑粉激荡! 这一刀,竟没有留半分余地。 “轰——” 刀光落下。 一道身影如炮弹般被砸出王府。 是姜四琅。 他不是被刀劈飞,是被丢了出去。 而他原本的立身之地,立着袖袍破碎的姜林。 先前在姜惊蛰挥刀前的一瞬,姜林心思九转,其实没有打算出手。 一来既然老太君没有彻底撕破脸,有别的算计他不敢擅自伤害姜惊蛰。 二来姜四琅虽不及姜神秀。 却也是姜家麒麟子。 年仅十六的搬山境,又修行了直指仙人境的龙象般若,实力非同小可。 姜惊蛰虽然可以凡胎斩开窍,然而姜四琅毕竟是搬山,高了整整两个境界不止,按理来说优势颇大,他准备再看看姜惊蛰的实力。 谁曾想姜惊蛰那一刀竟如此恐怖。 那一瞬他无比确信,如果自己不出手,姜家麒麟儿绝对挡不住。 那凶煞杀意。 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凡胎境能拥有的。 情急之下他只好把姜四琅丢了出去。 可即便是他。 堂堂六境金身八重天的大修士,竟也被刀锋斩破了衣袖。 此时看着汉白玉阶梯上那道单薄身影。 他已没了半点儿小觑。 哪怕姜惊蛰气海已毁、长生桥已断——也依旧能杀人,且敢杀人! “姜惊蛰,你疯了不成?” 姜四琅再次闯入王府,站在姜林身旁怒斥,惊怒交加。 惊的是姜惊蛰出刀太快,怒的是姜惊蛰居然敢砍他。 在他看来,姜惊蛰能回到这王府就已经是他格外开恩了,这厮居然不懂感恩,非但不低头伏小,反而处处与他作对,甚至要抢他女人! 想到今日那位传递来的消息,他更是怒不可遏。 可这惊怒面容很快就变成了不可自抑的恐惧。 四尺刀太锋利,哪怕姜林在最后一瞬将他丢出去,那刀风切过依旧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刀口。 只因刀太快,刀口又太细。 直到此时才缓缓溢出血珠,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转瞬间他脸上已是鲜血淋漓。 “杂种,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姜四琅推搡着姜林,状若疯狂,声嘶力竭。 “三少爷,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姜林喟然长叹。 金身境威压彻底释放,牢牢锁定姜惊蛰。 他知道今日的事不能善了。 不管镇北王有什么谋划,老太君恐怕都不会再容忍这个废世子。 姜惊蛰持刀立在台阶上,本就没有好彻底的伤口再次崩裂。 鲜血染红旧袄他却浑然不顾,只是平静道。 “我说了,我的面子你给不了,老太君不愿给,那我只好自己来取!” “孽障!” 后院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一行人鱼贯而出。 走在首位的正是镇北王府当家主母,二品诰命夫人花氏。 她被人搀扶着,披着奢华鎏金凤袍,身后乌泱泱一群奴仆跟随。 威严庄重,眉眼微阖。 “孽障,刚回来就提刀伤人,当真觉得老身不敢罚你?” 第36章 刀横脖间 姜惊蛰长刀杵地,看着被拥簇在人群中的老太君。 神色从容。 吐出的话更是让众人遍体生寒。 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没有听到这大逆不道之言。 自老王妃死后,镇北王府一直是花氏当家,积威深重。 六年前姜怒虎手握兵符披上蟒袍登临大宝后,她在这京都镇北王府,更是成了说一不二的主人。 所有人都知道姜龙雀的死有问题,也都知道云梦泽那扬暗杀背后的人大概率就是她。 可是没有人敢说半句。 甚至提都不敢提。 这六年来她早已用无数鲜活的人命证明那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而现在她极力掩盖的禁忌,便这般轻飘飘被姜惊蛰撕开,暴露在了这茫茫大雪之中。 压抑到极点的气息在镇北王府弥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垂着头。 生怕被殃及池鱼。 如此一来。 老太君因为气极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便显得格外刺耳。 “奶奶,杀了他。” 姜四琅色厉内荏,指着姜惊蛰尖声道:“杀了这个杂种,他根本不是姜家人,他是假的,假的。” “假的,我当然是假的。” 姜惊蛰提刀拾阶而下,刀刃在积雪上留下一道深痕。 “真正的姜惊蛰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们选的嘛。 我的命就在这里,你们大可再取一次。” 姜惊蛰声音平淡,如幽幽低语,身上也没有半点儿杀意,就这么提刀而行,缓缓向姜四琅走去。 可在姜四琅眼中。 这走在风雪中消瘦单薄的身影。 竟仿佛从地狱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 “我是姜家麒麟子,未来镇北王,我不能退。” 看着越来越近姜惊蛰,姜四琅死死钉在原地。 姜惊蛰两次提刀,已经在他心底埋下了深深的恐惧,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退。 “来,拿起刀。” 姜惊蛰将刀递向姜四琅。 “既然你说我是假的,来杀了我。” “你!” 姜四琅看着递来的刀,感受到刀刃上的森森寒意,那本就不多的勇气终于散尽。 仿佛姜惊蛰递过来的不是刀。 而是要他命的催命符。 道心失衡,恐惧滋生,他终究还是退了! “砰——” 姜四琅跌跌撞撞,脚下一滑,如烂泥跌在地上。 老太君拐杖猛地杵地,溅起无数风雪。 终于把陷入震惊中的王府众人惊醒。 她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终于多了一缕怒意。 喉咙里挤出冰冷命令。 “四少爷身体抱恙,送他回去。” 很快有奴仆把烂泥般的姜四琅扶走。 镇北王府重新恢复寂静。 冷冽寒风从府门灌入,裹挟着簌簌白雪,刮得人脸生疼。 可再疼也不及姜家麒麟儿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疼。 她亲自抚养长大,付诸了无数心血,将来要继承镇北王位的亲孙子。 在那贱种面前连刀都不敢接。 狼狈不堪,仓惶如狗。 甚至不敢起身! 她先前多么希望孙儿能接过那贱种递过来的刀狠狠砍下去。 哪怕那贱种被一刀劈死,哪怕坏了儿子谋划,只要那一刀劈下去,她都觉得值。 可是她等刀风良久,终究没有等到。 “还有时间。” 这贱种入了镇北王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有时间让孙儿斩出那一刀,解掉年少时候的心魔。 摁下心底不住抬头的杀意。 老太君伫立风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死寂沉沉看向姜惊蛰:“老身以为你流亡六年,总该懂得尊卑高下,你今日之举,与泼皮无赖何异?” “老身既是你的祖母,当教你知道什么是尊卑礼仪,免得以后闯下祸端。” 说到此处。 她昏寂眸子看向姜林:“至今日起,你亲自守在度园,教三少爷知道什么叫家规律法,教不会,你也别出来了!” 旋即她又看向姜二七和姜三九,淡淡开口。 “私奴家婢,以下犯上,祸乱王府,当杀!” ....... 京都的风很冷,却冷不过人心。 姜二七和姜三九低垂着头,脸上那个‘奴’字渗着鲜血,污了面容,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情绪。 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的始末。 姜四琅夜闯度园刺字辱人在先,姜惊蛰提刀出度园在后,至始至终,这两个风骑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他们以下犯上祸乱王府,实在有些牵强。 他们虽只是私奴,可毕竟是修行者,而且还是镇北王府最强的风骑寒甲,却因为这种事情沦为了老太君泄愤的工具。 归咎到底。 只因她不敢杀姜惊蛰,只好杀姜惊蛰身边的人! “我累了!” 就在姜林起步欲杀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那道声音很平静,可任谁都能听到语气中压抑着的怒意。 姜林回过头去,脸上顿时爬满了骇然。 只见先前还立在白玉阶的姜惊蛰,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老太君身旁。 而他手里那把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四尺横刀。 正稳稳搁在老太君肩上。 西风嘶吼,大雪龙卷,杀意肆扬,满扬俱静。 整座王府噤若寒蝉,所有奴仆迎声而跪,伏地叩首。 就连姜林都惊恐地看着老太君,或者说是看着藏在老太君身后的姜惊蛰。 谁能想,谁敢想? 这位孤身入京的孤儿,一无所有的姜家世子,竟大逆不道至此,敢对老太君动刀兵。 更让他们感到惊惧的是。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劈门入府、刀伤姜惊蛰无法无天到了极点的废世子此时横刀向老太君。 恐怕—— 真的敢杀人。 “我只想好好活着,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姜惊蛰握刀在手,刀锋激得老太君脖子生寒。 “孽障,你以为拎着把破刀就能威胁老身?” “你别忘了,老身也曾披甲上过战扬,斩过敌首,是从尸山血海中挣来的二品诰命。” 老太君面不改色,仿佛根本不在乎横刀加身。 只是她微颤的声音和身体。 昭示着她并不如表现的那么无惧无畏。 “你错了,我从没想过威胁你。” 姜惊蛰手中刀微紧,缓缓道:“你不怕死,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世上也没什么眷恋,刚好拉着你一起走,也算报了杀母之仇。” 锋利刀锋在老太君身上留下细碎刀口,鲜血染红金色貂戎,也渐触老太君心神。 她看到了自己的鲜血。 嗅到了鲜血独有的铁锈味道。 只要横刀再深半寸,她脖子就会破开。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姜惊蛰竟真的想杀她。 不是威胁。 而是要拉着她一起死。 她仿佛看到了当年。 那个贱婢也是这般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居高临下杀意森森。 如果不是王爷求情,她的刀一定毫不犹豫落下,砍掉自己的头。 那个贱婢压了自己那么多年。 今日那贱婢的孙子,又把刀横在了自己头上! 第37章 以姜四琅的名义起誓 花老太君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 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她所有以为的倚仗,在这刀锋下都显得那么脆弱。 贱婢,杂种! 他怎么敢? 可他已经做了!! 而且显得很没有耐心,她知道自己如果不低头,一定会死! 可她怎么能低头。 她是镇北王府当家主母,是河间花氏女,是姜怒虎的母亲,是姜神秀的祖母,她戴着王冠,怎么能低头? 西风凛冽,大雪纷飞。 整座王府都仿佛被冻结,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颅,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但老太君知道。 跪在地上的这群姜氏宗族。 恐怕都巴不得姜惊蛰把刀落下。 特别是跪在首位那个庶出的长子,姜家最温顺也最阴冷的狗,他那爬满了担忧的脸皮下恐怕已经笑出了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姜家庶子姜约嘶哑开口。 “惊蛰,何至于此,放下刀吧,二七三九不必死,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可以提,只是万不能伤害母亲!” 或许是卑微了太久,姜约的声音并不大,有些中气不足。 但此时此刻。 他成了解这死局唯一的希望。 “大伯,你说笑了。” 刀既然已经举起,自然不可能轻易放下,现在姜惊蛰放下刀只有死路一条。 王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人们的目光再次隐晦地落在老太君身上,因为只有她才有谈判的资格。 但很显然。 老太君此时不可能低头。 不能低头,那便只有放权。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是姜约起身,宽袍下惊雷骤起却面如平湖。 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这个机会他等了六年,原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 没想到死而复生的侄儿居然这么勇敢。 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他面前。 他如果把握不住,还姓什么姜? “惊蛰,我知你受了委屈,可此事母亲也被蒙在鼓里,昨日去度园的其实另有其人,不是四琅!” 姜约张口说瞎话。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会去揭破。 因为此事需要一个替罪羊。 把所谓以下犯上,祸乱王府锅丢出去,再转圜归咎于误会,皆大欢喜。 就连姜惊蛰都平静地等待他的后续。 姜约眼神从众多奴仆中扫过。 所有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赶紧低下头。 生怕头上莫名其妙扣下一口锅。 唯独姜林面色如常。 自己身为老太君近人,替老太君干了无数阴私事。 可谓忠心耿耿。 又掌着王府大权。 给姜约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把这口锅扣在自己头上。 可是下一瞬。 他忽然发现大家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然后他看见往日低眉顺眼的姜约眸光发亮。 正死死盯着自己。 “昨天晚上,是姜林去的度园,今日也是他蛊惑母亲,引起了这扬误会。” “姜林,还不跪下?” “轰——” 姜林头有点昏,不可思议地看着姜约。 这个庶子,怎么敢的? 他静静立着,双手拢袖,等待老太君的雷霆之怒把姜约烧死! 他等啊等。 等了很久。 最后迎上了老太君那双略显复杂的昏沉眸子。 他心一点点沉去。 ....... 长安城的风可真冷。 姜林第一次这么觉得。 “跪下!” 姜约的声音隐着激动,还有莫名的威压。 下一刻,只见一头金色巨龙的虚影从姜约身上绽放,轰然砸向姜林。 “轰——” 龙卷西风如裂,大雪纷纷纷扬扬,巨龙身影缓缓消散。 姜林已跪伏在地。 老太君身边最忠诚的狗,镇北王府大管家,此时如丧家之犬。 披头散发,凄凄惶惶。 已成废人,无人在意。 “惊蛰,恶首已诛,你可以放下刀了!” 姜约又重新恢复了那儒雅随和的模样,仿佛先前出手的不是他。 “大伯藏得挺深。” 姜惊蛰赞叹地笑了笑,下一刻却又摇头。 “这还不够!” 姜约眉头微皱:“不够?” 姜惊蛰说道:“事已至此,我若放下刀,祖母转头恐怕就要砍下我的头,还请大伯教我。” “母亲英明睿智,自然不会追究你一个小辈。” 姜约说着看向老太君,恭敬行礼:“母亲以为如何?” “既然是误会,我自然不会。” 有些路退了一步就只能一直退。 老太君连姜林都舍了,此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哪里还会有别的意见。 姜惊蛰却根本不信。 幽幽道:“还请老太君以大道,不,以叔父姜怒虎或者姜神秀的大道根本起誓。若违誓言,他们将大道断绝,受天诛而死!” 此言一出。 众人皆寂然,就连姜约都神色一惊。 姜怒虎和姜神秀是姜家希望。 老太君就算宁愿死都不可能发这种毒誓的。 老太君果然怒了,严词拒绝。 “休想,至多以四琅起誓。” “......” 沉默是今日的镇北王府。 所有人都沉默一言不发,原来还是低估了老太君的畏死之心。 平日里小心肝小心肝叫着。 到了生死关头,她竟毫不犹豫抛弃了姜四琅。 虽然这种毒誓或许没什么约束,但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万一呢! “那就以姜四琅起誓吧。” 姜惊蛰也晃了晃神,随后又道:“请王府诸位叔伯兄长见证,如果我日后死在王府,请诸位去祠堂祭告列祖列宗。” “这是自然,我们都可以作证。” 姜约赞赏地看了姜惊蛰一眼。 往日他独木难支,被老太君死死压着。 而姜惊蛰一回来就吸引了全部火力。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这好侄儿死? 就算姜惊蛰不提,他也要把姜家宗族所有人绑上见证席。 “不行,还是不够稳妥。” 姜惊蛰沉默片刻,又看向一旁的姜二七,缓缓道:“二七,你去有间客栈走一趟,请朱少东家来做个见证!” “你敢!” 老太君又惊又怒。 如果今日的事就在这镇北王府了却,以她的手段,往后有一百种方法弄死姜惊蛰。 可如果有间客栈也横插一脚。 恐怕明日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她脸面何存? 六年前那扬暗杀已经在她身上蒙了一层阴影。 今日之事再出,她可真就要声名狼藉了。 此后怎么还在京都走动? 更让她不解的是。 这贱种怎么和有间客栈扯上了关系? “不必请,我已来了!” 就在众人思绪百转时,忽见镇北王府大门外有人不请自来。 来人身穿绛红大髦、头戴紫冠、腰间配剑,如浊世贵公子。 那贵公子身后。 跟着两个执刀青衫,以及乌泱泱的奴仆。 声势浩大,富贵逼人! 第38章 我为姜世子而来 箱子上缠着红色大绣,鱼贯而入。 各种礼盒多达八十八件,在镇北王府排成一排。 大雪纷飞也挡不住看热闹的心,不多时镇北王府门外就聚集了各种人群。 镇北王府满院寂静。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那不请自来的清贵公子,就连姜惊蛰也是一脸懵逼,没想到朱九儿会来这一手。 朱九儿眸光扫过院子,向老太君微微拱手行礼。 “朱门老九,见过老太君!” 旋即又一脸复杂看向手握横刀的姜惊蛰:“你这又是何苦?” 姜惊蛰笑了笑,轻声道:“孤身入局,只有贱命一条,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朱九儿轻叹一声,看着空空荡荡立在风雪中脸色苍白的倔强身影。 忽然有些理解被困梅园的她为什么对姜惊蛰这么执着。 这两个孑然一身的孤儿,身后无人,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沉默半晌。 她从随从手中拿过红色礼单,朗声说道:“朱门朱九儿,受朋友之托,前来向镇北王府回礼,赠仙品道藏一部,元石五十枚,黄金百两、白银万两、上等丝绸十匹、金镶玉簪一对、端砚一方、沉墨两锭、湖笔四支、蜜饯果脯八盒、婚书一封!” 随着朱九儿郎朗声音响起。 整个镇北王府一片哗然,门外更是响起阵阵惊呼! 居然有人会拿仙品道藏做礼。 所谓仙品道藏,是指可以修行直达止境陆地神仙的修行道藏。 世间修行宗门茫茫多,拥有这等品级道藏的却少之又少。 就连镇北王府。 也只有一部【龙象般若】达到了仙品而已。 虽说拥有仙品道藏不见得就能跻身止境。 可这毕竟是世间巅峰的修行法,放在江湖上必定会争的头破血流。 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当做礼品送到了镇北王府。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好奇问道:“朱门是什么门,好大的手笔!” “朱门你都不知道?” 有人嗤笑一声:“有间客栈、红楼玉暖、万宝阁楼、四通钱庄、取天下钱财铸就一座高门,便是朱门!” “据说朱门富甲天下,诸国皇族加起来的财富都没有他们多!” “那是真厉害了,可是朱门有这么多钱不被抢吗?” “哈哈,你懂个什么,仙人榜知道吧。” “仙人榜又咋?” “又咋?” “朱门有间客栈的大掌柜朱见玉,列仙人榜第五,天下十人之一,排名第二的白帝洛青风是朱门客卿,还有排名第七的独孤王阳是朱门女婿,据说他还未崭露头角时就已经受朱门资助。” “朱门背景这么深?” “不止如此,至今没有人知道朱门真正的底蕴,有人说朱门之内,其实还有一座楼!” “还有一座楼?” “是的!” “都说三教是不可知之地,但那座楼更加神秘,万年来无人可知,甚至不闻其名。” 众人皆震惊不已。 一道朱门就已高深莫测,若推开朱门还有一座高楼,谁又敢生觊觎之心? “不对,朱门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来镇北王府送礼。” 有人找到了盲点,好奇道:“难道镇北王府也底蕴深藏?” “这你就不懂了。” 那人神秘莫测道:“朱门底蕴深厚,自然看不上一座镇北王府,但你别忘了,朱门曾经在白帝少时结交,又资助了独孤王阳,他们此行,自然是为了投资少年天才。” “你是说剑仙裴陌关门弟子,天生剑体、有望跻身陆地神仙剑修的姜家神秀?” “如今镇北王府中,能让朱门看重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姜神秀渡苦海跃龙门,本命剑为【惊鸿】,已起身南下,据说要与太子姬道玉再战一扬,一雪前耻,若青秀榜出,小剑仙恐怕要后来居上,跻身榜首了!” “天,一个二十岁的龙门剑修,无敌之势已成,再让他成长下去,往后三教不出,他岂不是要镇压这个时代?” 众人皆震撼不已。 如果是姜神秀。 这朱门赠送一部仙品道藏,倒也合理。 所有人看向镇北王府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谁能想到原本已经落没的北幽姜氏,出了头怒虎不说,还出了如此惊才绝艳的神秀。 剑修本就是杀力至高,裴陌以逍遥斩地仙,跻身仙人榜十人之列。 若姜神秀有朝一日跻身止境。 除了不可知之地,世间谁能与之争锋? “龙门境...神秀跻身了龙门境!” 王府众人听着这嘈杂声音,神色各异。 姜约原本渐渐挺直的脊梁重新变得佝偻起来。 脸上虽然笑着,却充满了苦涩味道。 他做低伏小多年,从老太君指缝里乞资源,害得自己儿女过得不如奴仆,却也才半只脚踏入神游。 本以为借着这次姜惊蛰递来的刀,能狠狠挖下一块肥肉。 至少在王府握住一定的权柄,以后生活好过些。 谁能想到。 远在北齐的那位侄子,已跻身龙门境南下了? “哈哈哈哈哈!”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姜约如丧考妣,老太君却欣喜若狂。 甚至忘记了悬在脖子上的刀,只觉世间最美好不过如此。 “神秀要回来了。” “孽障,你听到了么,神秀要回来了!” “而且得朱门看重,赠礼结交,孽障还不放下刀下跪认错,要闹到何时?” 说着她眸光又看向贵气逼人的朱九儿。 先前她还以为朱九儿和姜惊蛰是旧识,有些嫌恶。 如今看来,自己竟是错怪了贵客。 “我看你是昏头了!” 姜惊蛰手中刀微紧,面无表情道:“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他可以隔着万里给我来一剑把你从刀口救下,还是他能让你死而复生?赶紧发你的誓吧!” 老太君大怒。 不知是因为知道神秀将回的消息还是觉得有朱门公子在扬,安全有了保障。 只见她不屑冷哼一声,无视姜惊蛰向朱九儿说道:“朱公子,礼物老身就代神秀收下了。 等他回来老身定让他登门拜谢。 另外这孽障不尊不孝。横刀向我,还请朱公子替我诛杀此孽障...” “等一下。” 朱九儿忽然伸手打断她的话,眉头微挑:“我似乎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是奉朋友之托,前来还礼!” “朋友之托?” 老太君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管是谁也是一样的,待我家神秀回来,一定承朱公子的情!” “承情就不必了,和那什么神秀也没关系。” 朱九儿退后半步,幽幽笑道:“我今日的礼,是送给镇北王世子的!” “四琅?” 老太君喜色愈浓。 本就稀疏的眉毛似要飞起。 “我就知四琅也是我姜家麒麟儿,来人,快把四少爷请出来。“ 朱九儿眼底闪过一丝腻歪。 “老太君先别激动,我此行是为...姜家世子姜惊蛰而来。”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婚书,声音徒然高昂,朗声道:“今有北幽姜氏子姜惊蛰,乾龙二百五十年惊蛰子时生人。 白帝城洛氏女洛安,乾龙二百五十年惊蛰子时生人。 谨以周公六礼卜筮问吉,为天作之合。 当以媒聘之礼,缔结良缘。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匹配同称,白头之约。 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第39章 心甘情愿 老太君脸上笑容僵住,尖叫道:“怎么能是姜惊蛰?” “怎么就不能是姜惊蛰?” 朱九儿冷冷道:“白帝城洛稚白嫁的人是镇北王世子,不是姜惊蛰还能是谁?” 随着她冷冽声音响起。 原本嘈杂的镇北王府倏然寂静下来。 所有人脸上都爬满了茫然,看向姜惊蛰的目光更是变得复杂无比。 姜惊蛰,居然是姜惊蛰。 原来京都流传的不是谣言,而是真相。 白帝城真的要和镇北王府结亲,而结亲的对象。 真的是这位死而复生的镇北王世子。 姜约原本沉寂下去的眸子重新变得明亮,余光瞥向一脸愤怒的老太君,只觉这世间悲欢果然不能相通。 镇北王府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 难怪姜惊蛰入京后这么强势。 敢情他身后站着白帝城。 而且白帝城刻意委托朱门少东家登门送礼,当众打老太君的脸,显然对这位便宜女婿极为看重。 那洛稚白虽然修为尽失,谪仙坠尘。 可她毕竟是白帝嫡孙。 只要白帝一日不死。 她身上就始终披着不可招惹的光环。 而如今那层光环,洒落了一缕在姜惊蛰身上。 此后老太君再想杀姜惊蛰,可就要考虑白帝城的态度了。 朱九儿把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朝姜惊蛰眨了眨眼,露出揶揄笑容,朗声道。 “姜世子,礼已送到,我就不打扰了,另外镇北王府赠给稚白的十万两白银已送往庶阳学宫梅园,这借据?” “有劳朱公子,至于借据... 就交给我祖母吧,家里的钱都是祖母掌着。” 姜惊蛰虽然也满心茫然,不明白为啥洛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洛姑娘,而且还托朱九儿送来婚书为自己站台。 可这种机会不把握住。 岂不是浪费洛公子和九儿兄的好意? “凭什么?” “你自己借的钱,凭什么让镇北王府还?” “这笔债,老身绝不认!” 老太君脸色铁青,大喜大悲来得太陡,她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 声音尖锐而扭曲,显得刻薄而无赖。 说到底。 这么些年花氏然在王府表现得云淡风轻,不怒自威,实际上只是母凭子贵罢了。 她的手段和能力,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认可。 不然老镇北王也不至于在王妃死后多年,始终不将她抬为王妃。 到如今也只是个二品诰命。 往日无人敢触她霉头,又豢养了姜林这条忠狗。 自然威重庄严,显得高深莫测。 如今遇上姜惊蛰这敢把刀横在她脖子上的匹夫。 好不容易积累的威严随着这扬闹剧风吹雪打去。 此时看来。 竟与市井泼妇并无二样。 “原来她就是死在这样的人手里...” 姜惊蛰看着撒泼打滚尖酸刻薄的老太婆,恶意抬头,声音也重新变得冷冽。 “你问凭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 就凭我是就镇北王世子,就凭我的刀放在你脖子上。 你该庆幸你生了个好儿子。 不然你根本没有资格问出这句话。” 老太君浑身一颤。 重新想起自己现在老命还被姜惊蛰握在手里的现实。 不敢出言反驳,竟脑袋一歪晕厥过去。 姜惊蛰懒得理她。 伸手从她腰间取下府库钥匙,丢给一旁的姜约。 “大伯,你去府库取五十枚元石、十万两银子交给朱公子,那是我镇北王府给白帝城下的聘礼。 另外今日本世子高兴。 在扬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人赏五两银子!” 此言一出。 不管是跪在雪地里的王府奴仆还是门外看热闹的街坊全都面露喜色。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所有人都齐声喊道:“姜世子大德,取得贤妻。” 姜约接过钥匙,只觉烫手无比。 他只是想借机捞点好处,却没想过掌府库钥匙! 毕竟姜惊蛰身后有白帝城,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今日哪怕恶了这老太婆也多半不会杀他。 可他姜约算什么。 姜四琅高兴时叫他一声大伯,不高兴叫他一声狗奴才。 死老太婆还夸乖孙懂得御下。 他今儿敢接钥匙,恐怕来日死老太婆就要砍他的手。 姜惊蛰眸光沉沉看着姜约。 “大伯,面具戴得太久会生在脸上的,您也曾是缚龙禽虎的将军,六年不见,连一把钥匙都不敢接了么?” “就算您愿意把面具一直戴下去,植哥儿和阿闲呢,他们还年轻,也心甘情愿么?” 人群中。 姜植和姜闲跪在仆从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六年前那扬变故影响的何止姜惊蛰。 姜龙雀死后,姜约护卸甲归京,封刀锁剑,藏着满身修为,成了这王府闲人。 姜植和姜闲这对兄妹的头也越垂越低。 如今与奴仆无异。 世人都只知姜家神秀和麒麟儿姜四琅,却鲜有人知姜家姜植姜闲也是开了六十窍的天才。 如果不是资源份额太少。 他们甚至可能已经踏入了搬山境。 同样姓姜。 他们怎么可能甘心跪在下面? 只是姜怒虎就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甲子不到即将跻身逍遥境,百年止境都有希望。 压得他们不敢抬头看上哪怕一眼。 姜惊蛰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们滚烫的胸口! “父亲,我也是姜氏子!” 就在姜约立在风中摇摆不定时,姜植却站了起来。 往昔懦弱单薄的身躯站得笔直。 穿过人群来到姜约身前,拿起了那把钥匙。 随后又回头朝花老太恭敬行礼。 “为了祖母的安全,为了镇北王府的声誉,孙儿不得不拿钥匙,事后祖母是打是罚,孙儿都无怨无悔。” 花老太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 姜惊蛰横刀微敕,她只好再一次闭上眼。 姜植点了几个奴役,让他们跟随自己去府库。 姜惊蛰也示意姜二七和姜三九跟着。 趁乱拿点儿东西,毕竟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姜约则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惊蛰。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机会。 所以毫不犹豫地废了姜林,斩断老太君的臂膀。 他的计划是徐徐图之,等老太君和姜惊蛰势同水火又无人可用时,就是他一步步往上爬执掌权柄的契机。 他不会和老太君翻脸。 甚至做好了一会儿在姜惊蛰手里抢人的准备。 姜惊蛰虽然诡异,出刀狠辣。 但以他的修为想要救下老太君,不过抬手的事儿! 可姜惊蛰几句话直接把他推到明面来,以后老太君怕是要把他也一块记恨上了。 有些事可以说不能做。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 就比如心甘情愿四字,一旦说出口,就必定心不甘情不愿了。 更何况姜植还接过了钥匙。 第40章 流言四起 姜惊蛰当然知道这位大伯打得什么主意。 只是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想让姜惊蛰做那把刀。 姜惊蛰可以做。 但他也别想置身事外。 “惊蛰,你真的长大了!” 姜约神色复杂叹息一声,佝偻的身躯渐渐挺直,轻声道:“姜雨,母亲身体不适,送她回东院休养,任何人不准打扰!” “是——” 奴仆队列中,一个女人起身,向姜惊蛰走来,恭敬道:“三少爷。” 姜惊蛰眉头微皱,没有动作。 姜约轻声道:“惊蛰,你总不能真杀了她,那样我们也不用争,找个风水宝地埋了也罢。” “看好她。” 姜惊蛰终究还是放下了刀。 姜约说的有道理。 他不可能杀老太君,除非他能承受姜怒虎的怒火。 姜怒虎大概不会特别在意自己这位愚蠢的母亲。 可若她死在自己手里。 立刻就会变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索命绳。 姜约见姜惊蛰放下刀。 立刻朝那姜雨递了个眼神,让她将老太君带走。 姜雨是姜府家生子,地位不及姜林,却也是一个龙门境修士,如她这样的侍女,归宿大多是嫁给北幽军将领。 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六年前大婚前夕她夫君死在战扬上,她也就留在了镇北王府。 她母亲是花老太身边婢女。 理所当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老太君的人。 就连老太君也这么认为。 可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修行者,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君喜怒无常,薄凉寡恩,越是身边的人,越是随意打骂。 就连姜雨的母亲都被活生生打死,她又怎会不恨? 这些年姜约在老太君眼皮子底下能得到修行资源,她暗地里使了不小力。 “老太君,奴婢送您回院。” 姜雨搀扶起花老太,低声附耳道:“神秀公子未归、王爷远在北幽,姜林阳奉阴违,形势对我们不利,咱们且先忍耐几日,有奴婢护着,一定不让任何人伤害您!” “好、好!” 老太君迷迷糊糊地应承下来。 失了姜林,姜四琅又是个支撑不住的,被刀锋勒命,再受这寒风一刮,她只觉遍体生寒。 人心冷暖至此。 自己已成孤家寡人,瞬间失了主意。 好在还有姜雨忠心依。 此时听了耳边的话,她就像是抓到了主心骨,哪里还会拒绝。 “姜惊蛰、姜约!” 老太君在姜雨搀扶下向院子里走去。 回头看了立在风中的两人一眼。 本就算不上慈祥的老脸满是刻薄恨意。 “且让你们得意一时,等我孙儿回来,定将你们剥皮抽筋。” 老太君离开不久。 姜植带着一众奴仆从府库回来。 他们抬着箱子,里面放着五十枚元石、九万两四通钱庄银票、一箱金子、好几箱白银、还极为贴心地覆上红绸和姜惊蛰的生辰八字。 即便是镇北王府,要凑够十万两现银也极为艰难。 姜植愣是把府库搬空了大半。 崽卖爷田他也不心疼,只是觉得痛快,领着心腹仆役分发赏赐。 众人得了赏赐,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顿恭维。 连带着姜植也狠狠吹捧了一番。 欢天喜地邀朋唤友找地方喝酒去。 交换完婚书。 朱九儿推了吃席的虚假邀请,又与姜惊蛰约了三日后再登门,这才拿着东西离开镇北王府。 讲道理,她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更没想到姜惊蛰居然这么勇。 刚踏入院子看到姜惊蛰横刀搁在老太君面前时,她心中是有些担忧的,生怕姜惊蛰真就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不管不顾砍了老太君的头! 所以不遗余力为姜惊蛰站台。 她看似是在打花老太的脸,实际上何尝不是在劝诫姜惊蛰形势没有到那一步,不要做傻事? 当看到姜惊蛰横刀向老祖母那瞬间。 她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完了。 随后便是想着尽量往姜惊蛰身上套神秘光环,让所有人误会他身后不止站着白帝城,还有朱门! 如此镇北王即便震怒,也不至于动手杀人。 只是让她更没想到的是。 那个传说中斗死老王妃、教出姜家怒虎、暗杀镇北王妃,京都世族圈子讳莫如深的花老太君,对这座府邸的掌控竟这么一言难尽。 满府上下,竟无一人对她真的忠心。 哦,或许有。 想到角落里被废掉修为狼狈如丧家犬的姜林,朱九儿眉头微挑。 京都唯一的倚仗,被那老太君自己舍弃了。 倒是那姜约城府颇深,在王府经营多年恐怕有不少后手。 姜惊蛰初来乍到无可用之人,怕是要成为他手里的刀!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姜约城府越深对当前的姜惊蛰越有利。 半步神游境的姜约远比姜惊蛰威胁大,想必姜怒虎明白这一点。 再加上自己把这扬订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日京城都会知道姜惊蛰和稚白已经订婚。 那些想要谋划姜惊蛰的人。 就要考虑一下白帝城的态度了。 如果稚白重返龙门境的消息再传出去。 即便那头怒虎脾气再暴虐,也应该会忌惮一二。 ...... 京都第一扬雪接连下了七日。 朝堂各部除了当值的官员都沐休回家窝冬,无大事可不入朝。 恰逢年节将至,各方免不了走动,煮茶饮酒时自然也免不了聊些时下新鲜的话题。 帝都兴府、天子脚下,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大都天然拥有指点江山的高远见阔和各家葡萄架下的隐秘消息。 包不包真不好说,但一定包野! 于是大雪隆冬、茶楼酒肆、所有人都知道了那镇北王府死而复生的世子和白帝城洛安的婚事! 有人说镇北王府这些年锋芒太过,北幽只知有姜怒虎而不知姬皇,拥军自重,姜惊蛰和洛稚白的婚约是那位暗中操纵的结果,为的就是扶植姜惊蛰这个傀儡与姜怒虎打擂台。 所以姜惊蛰才敢那么嚣张,劈府门,囚祖母,伤堂弟,丧尽天良。 又有人说姜惊蛰在入京途中用药迷了洛安,夜爬洛稚白辇车将生米煮成熟饭,逼得白帝低头,这才有了婚约。 姜惊蛰纯粹是个无耻的采花贼,软饭硬吃的败类。 还有人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洛稚白此行入京,便是专门为那姜惊蛰而来。 这一条根本没人信。 毕竟姜惊蛰那废物无权无势长得还不如自己,凭什么能得谪仙子垂青,没可能的事儿! 流传最广的是第二个谣言,因为这个够野! 第41章 谁才是棋子 温润如玉的大周太子姬道玉把饲饵随意洒下,引得一条条锦鲤追逐,溅起浪花无数。 可是他等了许久。 始终没有看到那条大白鱼。 便觉有些意兴阑珊。 将盅里的饲饵尽数倾入湖中。 良久才幽幽道:“青禾先生,你听到了么?” 苏青禾眉头微皱:“太子,你心乱了!” “是啊!” “求而不得,徒做嫁衣,心怎能不乱? ” 姬道玉轻叹道:“京都的流言,你觉得几成真?那莫名死而复生的世子,究竟是谁的棋子?” “那日,我在人群中他过一眼。” 苏青禾从怀里取出五两碎银,平静道:“他身上牵扯的因果太多,一团乱麻,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怎么?” “那些因果线的尽头,悬了一道符箓、一把剑,还有一座山。” “也就是说,那些自以为是棋手的人,其实都是棋子,有人在看着他。” “一道符、一把剑、一座山?” 姬道玉神色微惘:“青禾先生能看得出它们的来历么?” “我只看一眼便差点儿瞎了!” 苏青禾摩挲着碎银,神色有些后怕:“我不建议你再从他身上落子,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姬道玉沉默不语。 “你不甘心?” 苏青禾眉头微皱,缓缓道:“哪怕看不出他身后站着的究竟是谁,可下棋者必定有你父皇,他要以惊蛰垂钓怒虎,你如今的处境,非但不应该与他交恶,而且还应该附上赠礼。” “孤知道。” 姬道玉眉头微拧:“青禾先生,你说孤若不是生在帝王家,该有多好。 若不是太子又该有多好。 父皇将我推上这个位置,却又给二哥如此殊荣。 他就不知这只会让父子相疑,兄弟相杀? 我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即便坐上那个位置又如何?” “天家无私情。” 苏青禾轻声道:“从你贤名远传那日起,就没退路了。” “孤明白。” 姬道玉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如玉,轻声道:“只是我不太明白,区区一座镇北王府,何至于让父皇如此处心积虑谋划?” 苏青禾道:“世袭罔替是殊荣,也是悬在头顶的刀,你见当年四王十八侯,如今还剩几人?” 姬道玉神色微变,蓦然抬头看向那深宫。 良久才缓缓道。 “青禾先生,你说父皇寿元真的要尽了么。 他老了这么多年,连大哥都被熬死了。 他却还稳稳坐在那把椅子上。” “谁知道呢。” 苏青禾摇头说道:“皇宫有两个止境神仙,又有大阵遮掩,观不了星象。” “可惜了。” 姬道玉惋惜叹了一声。 这天下最神秘的地方除了三教所在,便是长安这座万年不倒的皇宫。 即便是钦天监那位也窥探不了。 据说三百年前大周与北齐开战时,飞升有望的监正大人想要闯入皇城看一眼人族气运所在,结果瞎了双眼。 从此便有了规矩。 钦天监禁止观察皇城。 苏青禾是庶阳学宫大儒,也是钦天监下一任监正。 如果连他都看不到姬皇的命数,这世间大概没有人能看的到。 至于那位监正大人。 一尊可窥人命数因果的止境陆地神仙,哪怕即将身死道消,姬道玉也不敢妄想他能替自己看上一眼。 “父皇是一条线,他身上别的因果线又落在何处?” “看不清!” 苏青禾摇头道:“乌衣台、朱门、姜怒虎、太子殿下、白帝城、还有些旁的势力,互相交织,如同乱麻。” 其实还有一条线。 藏得很深,忽隐忽现。 不过他不准备说,因为那条线的尽头,就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姜惊蛰扯上了关系。 身为钦天监的人,观天象看因果,最忌讳因果缠身。 也很少有人能算计他。 所以他准备按兵不动,查清楚这条线的源头再连根拔起。 姬道玉没有发现苏青禾的异样。 自顾分析着苏青禾提到的那些势力,语气有些冷。 “乌衣台那群杀才眼里谁都是叛逆,姜惊蛰这种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儿,他们盯上很正常。” “而朱门富甲天下,藏在暗中的力量更是深不可测,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皇朝想把他们连根拔起都失败而终。 以他们的底蕴。 没道理会在乎一个长生桥断的姜惊蛰。 除非姜惊蛰身上有他们看重的东西。” 说完他看向苏青禾。 苏青禾知道姬道玉在想什么,解释道:“不是藏拙,他长生桥的确断了,窍穴也未开,许是修了些武技、用秘法打熬过肉身!” 姬道玉只是点了点头。 继续道:“青禾先生觉得姜怒虎又是为了什么?” “他连兄嫂都敢坑杀,没道理留着一个孤儿,而且他若真要杀姜惊蛰,父皇和白帝城都挡不住他才是。” 姜惊蛰是一枚棋子,想要操纵他的人很多。 可再重要的棋子终究只是棋子。 执棋人如果要掀棋盘,旁人也只能看着。 姜惊蛰是镇北王府的棋子。 棋手自是姜怒虎。 说到底其余势力都只是棋盘外伸来的脏手罢了。 苏青禾道:“姜怒虎看似脾气暴虐是个无脑的匹夫,实际上他胸有韬略、是个不可多见的枭雄。” “或许在他眼里,姜惊蛰根本够不上威胁,而且还可以用他钓出那些藏在暗中的脏手。” “我怀疑姜怒虎不是半步逍遥,而是真正的逍遥境。 有朝一日他若跻身止境,便能成为割据一方的雄主。 而且太子别忘了。 姜神秀是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 姬道玉闻言微微一怔,良久才叹息道:“止境、剑仙、如果真如先生猜测的这样,父皇的谋划恐怕要成空,毕竟姜惊蛰这枚棋子,没有半点儿屠虎的机会。” 苏青禾想到那日看到的那道符、那把剑、那座山,心想谁是棋子还不好说。 姜惊蛰身上秘密太多。 真将他逼到绝境,谁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或许掀了这棋盘也说不准。 “那...白帝城呢!” 姬道玉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苏青禾沉沉看了他一眼,并不觉得意外。 沉吟片刻后开口道:“白帝英雄迟暮,气血枯败,重伤难愈,没多少年活头了。 白帝城未来终究是要交给洛稚白的。 洛稚白的态度。 自然就是白帝的态度。” “洛稚白的态度,就是白帝的态度?” 姬道玉眸光微冷,握在手里的饲盅嗡嗡作响。 良久才缓缓叹息。 “孤累了!” 第42章 稳坐度园 老槐树在度园跪成佝偻的囚徒,枯枝像无数折断的朽剑。 屋檐垂着的冰凌是镣铐,炊烟为绞索,穿麻衣的打更人。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敲响丧鼓。 大雪三尺在贵人眼里是一道景。 落在普通百姓身上却是索命的钝刀,是路边数不清的冻骨。 前世姜惊蛰最喜欢下雪。 可自打穿越后,他便再也不喜欢了。 逃亡那几年,冬日里最难熬,大雪封山,没法子打猎,也没法子乞讨。 他和一群乞丐躲在破庙抱团取暖。 拾骨当柴、野狗为食,好几次他差点儿被当成柴烧。 直到后来他学会杀人,手里握着刀,身后跟着小静,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今年这个冬怕是不好过。” 度园暖阁,姜惊蛰和姜约坐在一起围炉煮茶。 见姜惊蛰目光沉沉看向窗外,姜约发出一声感慨:“庄里的管事来报,说大雪压垮了二十几间屋子,牲畜也冻死不少,收成比往年要少四成,他求着少交些,明年再补上。” 姜约并不觉得压垮二十几间屋子死几个牲畜算什么大事。 说这些纯粹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七天前大逆不道软禁老太君后,姜约越想越害怕。 特别是姜神秀越来越靠近长安。 更是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夺权很简单,软禁老太君甚至悄无声息弄死她都很简单,可在姜怒虎的震怒之下保命很难。 他现在只希望姜惊蛰能支棱起来。 然而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姜惊蛰狠厉拔刀后便成了温顺的绵羊。 这七日对府里诸事没有发表半点儿意见,也不安插亲信,甚至都没有过问过半句。 每日关在度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如今他名不正言不顺地掌着家,好处的确拿了不少。 可拿的越多。 他心里越是不安。 就在姜约脸色越来越沉,心底越来越不满时。 姜惊蛰终于开口。 “少些就少些吧。” “这王府虽然现在握在我们手里,但所有人都清楚王府只有一个主子,姜怒虎迟早会回来的,没必要他守着钱,年底该发的赏钱也尽快发下去。” 什么叫只有一个主子? 姜约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惊蛰。 咱们造反了啊。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厮以为是过家家吗,莫不成把钥匙一还,大家就能相安无事了? 早知姜惊蛰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他还不如那日舍了蠢货儿子不要,继续跪着做狗,好歹还能活下去。 “大伯后悔了?” 姜惊蛰仿佛不知道姜约即将爆发的愤怒,笑问道:“还是说大伯有更好的办法,能压住那头怒虎?” 姜约当然没有办法。 他如果有资格和姜怒虎扳手腕,早就跳出来造反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看着浑不在乎的姜惊蛰,姜约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恨不得拔刀砍死这个小混蛋,那日要不是他蛊惑自己那愚蠢的儿子,他哪里会走上造反这条路。 想着想着。 他眼神也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现在杀了姜惊蛰再去东院负荆请罪,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这念头刚起,立刻又被他扼杀在了萌芽中。 老太婆好糊弄,她现在手下无人可用,自己只要舍弃些利益,很容易就就能重新跪在她脚下。 可远在北幽的姜怒虎,他又怎么骗得过去? 更何况姜惊蛰这小混蛋身后站着白帝城。 也不知道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真要杀了他。 保不齐也不用等姜怒虎回来了。 算来算去,竟把自己算进了死局。 “大伯不要冲动。” 姜惊蛰拎起茶壶给蠢蠢欲动的姜约续满,笑吟吟道:“大伯是聪明人,总该知道有些路一但踏上去,就没有回头可能,我在这度园等了七日,大伯能来,我很高兴。” 姜约双眼眯起,一言不发看着姜惊蛰。 良久才沉沉道:“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 “我观大伯如墙上野草左右摇摆,瞻前顾后,总想寻一条后路,所以一直在等你确定要往哪条路走。” “正如大伯所言,我们是在造反,不是过家家,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我不敢把后背交给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原来你在考验我。” 看着这稳坐茶台的侄子,姜约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没想到六年过去。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对谁都无设无防的少年郎已经开始玩弄人心了。 “算不上考验。” 姜惊蛰笑了笑,轻声叹息道:“这满府血脉至亲,无一可信之人,自然只好小心再小心一些。” “那你究竟是怎么计划的。” 姜约蹙眉道:“老太君的信鸟已到北幽,姜怒虎的人至多三日就能抵达京都,还有姜神秀,他来来势汹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确有计划。” “不过现在还不能对大伯说。” 姜惊蛰忽然起身推开窗户,一只信鸟飞了进来。 他取下绑在信鸟脚下的信笺,眸光扫过后丢入炉中,脸上挂起了笑意。 “我的计划已经开始,大伯如果想要知道,需得替我做一件事。” “做一件事?” “是的!” 姜惊蛰转身看着姜约,微笑道:“河间花家二爷,月前来长安路过一农庄时,强掳人妻女,屠人满门,至今还逍遥法外,我需要大伯去杀了他。” 姜约麻了,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河间花家算不得什么。 如今的家主也就是个神游境而已。 可问题是那是花老太君的花。 而且花二爷还是老太君的亲弟弟,姜怒虎的亲舅舅。 如果杀了他,自己真没回头路可走了。 “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沉默片刻后,姜约摇头拒绝:“而且杀那个蠢货除了让姜怒虎震怒外,没有任何作用!” 姜惊蛰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大伯继续去跪着吧。 大伯这么孝顺。 老太君定不会怪罪植哥儿开府库散银子,请!” 姜约面色难看。 他没想到这个侄儿竟半点儿亲情都不讲,说翻脸就翻脸,非要把他逼入绝境。 此时此刻。 他忽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借的刀了。 沉默良久,姜约长叹一声,终究没有离开。 “就非杀不可?” “那案子已经结了,是云梦泽流寇所为,我没有理由杀他,动用私刑会被长安府问罪,我看不到杀他的意义何在。” 姜惊蛰冷冷道:“灭人满门、淫人妻女、他难道不该死?” “当然该死,可这是朝廷的事。” “也可以是你的。” 姜惊蛰缓缓起身。 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丢给姜约。 “我替大伯寻了个美差,乌衣台秉笔使。” “可悬白玉印、穿七尾白凤衣,皇权特许,监察百官,先斩后奏!” 第43章 倚仗是一把刀 姜约接过姜惊蛰丢过来的白玉印。 神色麻木,居然是乌衣台。 乌衣台不是一座台阁,而是一座城,长安城中独立的一座城。 原本是隶属礼部下辖的一个清水部门,主要负责对修行宗门世家录册、收集民间道典,里面的官吏因为需要常年握笔,清一色都穿耐脏的乌衣,所以他们也被人戏称乌衣吏。 本来只是这样一个常年居于逼仄幽暗地界没什么奔头的清水衙门。 却因一个人彻地改变。 成了皇帝陛下手底下最锋利的刀和最忠心的爪牙。 那人原是中枢御下小黄门,因为夜半打盹儿撞碎一盏琉璃,惊扰了皇帝陛下,陛下当然不会和一个奴才置气,只是皱了皱眉,小黄门便被打了个半死丢到浣洗坊! 大雪隆冬,将死之际。 小黄门遇见了在皇宫里同样孤苦无依的七皇子。 于是两个可怜的小家伙就这么结识。 七皇子虽然不受宠,但他毕竟是主子,在他的照拂下,小黄门身体一日日渐好,两人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七皇子的母族起势,七皇子也渐渐崭露头角。 为他求了个礼部的差事。 如果事情到这里,无非也就是少年时微末旧谊罢了,两人必然渐行渐远,然后互相遗忘在各自的囚笼里。 然而谁能想到。 那个在逼仄阴暗秉笔司沉默寡言的小黄门。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竟凭着那些烂大街的民间典籍,以残缺之身踏入了修行,而且修了诡异秘术,在夺嫡争斗中替七皇子肃清无数阻碍。 七皇子在小黄门的辅助下越走越远。 曾经的清水衙门也在他带领下越来越黑暗! 直到先皇驾崩,七皇子登临帝位,小黄门踏入止境,乌衣台也成了长安城内一抹无法掩盖的黑。 黑得刺目,无人敢直视。 乌衣台、九凤衣、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这是小黄门得到的殊荣,也是乌衣台部属终身追逐的荣光。 姜惊蛰说给姜约寻了个差事。 他以为真的只是个差事。 结果他丢了这么一枚烫手的白玉印! 大周图腾为火凤,九尾喻指九境,一尾一境界。 乌衣台那位小黄门穿的是九尾红凤衣,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除了不是世袭罔替,几等于镇北王。 而他挂白玉印,穿七尾白凤衣,在乌衣台序列不低。 姜约记得不错的话,秉笔吏可统辖百名乌衣卫,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即便在乌衣台至多不超过二十人。 也就是说。 姜惊蛰身后不止站着白帝城,还站着那位小黄门,皇宫唯二的止境神仙。 “不要想的太美好。” 姜惊蛰见姜约眼神复杂,显然已经脑补了许多画面。 神色幽幽道:“大伯不是一直在好奇,我到底有什么倚仗么?” “我想了七天,也查了七天。” “直到先前,我收到信鸟来信,我才终于确定我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姜约重新坐下,主动替姜惊蛰续了一杯茶。 “我的倚仗,是一枚棋子!” 姜惊蛰自嘲一笑:“六年前我没死是个意外,我问过姜林,那年他的确在拽月湖外的山上,而且亲眼看到我死去。” “我本应该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可是一个月前,他忽然得到消息,有人在奉仙发现了我。” “当时老太君的意思是永绝后患。” “可北幽不允,而且白帝城忽然横插一手,让我悄无声息死去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于是才有了我这次入京。” “我不明白!” 姜约茫然道:“这和你的倚仗有什么关系?” “一个月前,姜怒虎跻身逍遥境。” 姜惊蛰似笑非笑道:“而且得了天道赐福,雷池白虎生,落到他苦海之中!” “天道赐福,雷池白虎生。” 姜约震惊道:“他竟可以做到这一步,岂不是必将跻身止境,可称同境无敌了?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姜惊蛰笑道:“他坐拥北幽三十万大军,若再跻身止境,你觉得咱们那位皇帝陛下还能坐得住么?” 姜约神色微变,立刻又摇头道。 “皇宫有两个止境,而且还有监正大人,怒虎不敢造反。” “造反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看你敢不敢,只看你有没有资格。” 姜惊蛰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白帝城也就罢了,毕竟威胁不到京城,可北幽若反,北齐和荒原就可长驱直入,直指京都,姬家皇朝都有倾覆危机,任谁都不敢赌那一个敢字!” 姜约微微一怔。 看着坐在对面的侄儿,仿佛面对一头小狐狸。 这些话如果朝堂上那些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官员来说,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眼前这侄儿才十八岁,而且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些年,竟也有这种见识? 最要命的是。 他自认也算有些城府。 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姜怒虎会造反。 可他不得不承认,姜惊蛰猜测的或许就是真相。 “那么就算他要造反,和你进京又有什么关系?” 姜惊蛰笑了笑:“人都有破绽,可遗憾的是姜怒虎把唯一的破绽送到了剑阁,而且成了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皇帝抓不住他的破绽,只好为为他只制造一个。” “你是说老太君和姜四琅都算不上他的破绽,你才算?” 姜约不信! 大周是人皇正统,传说儒教文庙就悬在大周天幕,儒教重礼,纲理伦常是文脉规矩,姜怒虎更是对老太君孝顺无比! 虽然其中或许有些作秀。 但要说姜怒虎不在乎老太君实在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儿子姜四琅也在长安。 皇帝要抓姜怒虎的破绽,那两人的分量绝对比姜惊蛰重要的多。 姜惊蛰多半是想多了! “我原本也觉得不可能。” 姜惊蛰叹息道:“可就在昨日,乌衣台的人找到了我,他说他叫沈星河,乌衣台司座,穿八尾黑金凤衣,你手里的白玉印,就是他给的。” “沈星河?” 姜约再次麻了! 沈星河可是那位黄门的亲传弟子。 有望跻身止境陆地仙继承乌衣台的魔道巨擘。 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么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物,昨日竟来镇北王府见姜惊蛰?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看重?” 第44章 被抛弃的狗 按理说姜惊蛰区区镇北王府隐世子,窍穴未开,长生桥断,根本没有前途可言。 说难听点儿。 真要不计后果。 就凭自己一个庶出的姜家长子,都可以抬指将他碾进尘埃。 哪怕姜惊蛰身后站着白帝城。 可洛稚白同样也废了修为,甚至沦为质子,白帝真会为了她与羽翼丰满的姜怒虎为敌么? 或者是因为他的身份。 皇帝想要扶植一个傀儡镇北王? 姜约想到某种可能,却又很快否定。 若姜惊蛰长生桥未断还有微末几率拉拢镇北军老将,如今的他,没有这个可能。 即便皇帝把镇北王的王印交到姜惊蛰手里,也别想调动镇北军一兵一卒!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 姜惊蛰笑了笑,轻叹道:“或许这其中有我不知道的根由,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只要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皇帝就不会让我们死,同样——” “只要姜怒虎一日没有跻身止境,应该就不会杀死我们。”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相比起皇帝,他更需要时间,于是我顺水推舟成了他拖延皇帝的棋子。” “先前大伯问我计划是什么。” 姜惊蛰幽幽笑道:“当然是做好一枚棋子该做的事,顺便再要点资源,一步步往上爬,哪怕是棋子,如果太弱,让棋手看不到赢的希望,会忍不住掀棋盘的。” “难怪...” 姜约神色复杂,终于明白为什么姜惊蛰这么淡定。 良久。 他忽然开口问道:“惊蛰,你有没有想过,等这局棋下完,棋子的命运又该如何?” “我是无法回头的小卒,当然逃不过一个死字。” “而且大伯也别觉得我这棋子在这棋局中有多么重要,无论是皇帝还是姜怒虎,都视我如闲棋,真要触碰到他们的逆鳞,还不是一刀的事儿。” 姜约听到这话。 原本放进肚子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那我这秉笔使?” “徒有虚名而已。” 姜惊蛰笑道:“不入序列,更不会给你拨人,大伯也别想着真握住了权势,你要是有路子可以自行招募捉刀人,但乌衣台不会承认就是了。” “说起来沈星河还给了我一枚金印和八尾凤衣。 理论上我是大伯的顶头上司。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你手里有金印、还有八尾凤衣?” 姜约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姜惊蛰就像看一个怪物。 乌衣台下辖四司,统领将近万乌衣卫,而拥有金印能穿八尾凤衣的也就四人而已。 他们无一不是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皇族鹰犬。 也就是说。 姜惊蛰十八岁未到的年纪,成了第五个乌衣台司座? 所以他其实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不,私生子都没这殊荣。 且不见连太子都不敢把手伸进乌衣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都说了虚名而已,不入序列,根本无人在意!” 姜惊蛰对自己这位大伯有些嫌弃,几天前看他还颇有城府,虽然左右摇摆如墙头草,可今日怎么一惊一乍,半点儿不稳健。 姜约不想解释。 棋子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得上殊荣了。 如果皇帝能这么算计他。 姜约觉得自己可能会跪得顺畅无比,真心实意做他的走狗。 “大伯,明日我要看到花二爷的脑袋。” 姜惊蛰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缠,起身送客。 “好!” 姜约也不再多留。 如今身上多了件白凤衣,他的底气也变得足了许多。 更明白姜惊蛰这是要他递投名状。 只有杀了花二爷,他才能算得上真正的自己人。 所以不再拒绝。 捧着白玉印便告辞而去,离开前,他似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着姜惊蛰道:“传闻乌衣台有一种丹药叫长生丹,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可以修补经络窍穴、据说当年那位就是靠长生丹开的窍!” 姜惊蛰微微一怔。 良久才轻声道:“明白了,多谢大伯!” ...... 姜约离开后。 姜惊蛰也离开暖阁,向柴房走去。 寒冬腊月,柴房堆了过冬的干柴,所以显得有些逼仄! 当初在王府权势滔天的大总管姜林,此时蜷缩在角落,身上破破烂烂,披头散发,原本红润的面容宛若枯槁。 被废掉修为后,他气血枯败,已然行将朽木。 寒风裹着白雪呼呼灌入。 他抬起头来,看到门口裹着雪白大髦的姜惊蛰,原本微弱的希光彻底黯淡下来。 “很失望?” 姜惊蛰双手插在袖口,看着这凄惨戚的阶下囚,并没有什么特别情绪。 “做了一辈子的忠狗,却被人轻而易举舍弃,明知你在度园受苦,明知你被废了修为,她却在东院赏雪听戏,甚至没有想过要救你。” “跟着这样的主子,失望也是应该!” 姜林低垂着头,就像一截死去的枯木。 他失望么。 自是失望的。 自从花氏入府以来,他便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谋划,为她杀人,他手上沾染的血皆因她而起。 他从没有过自己的人生。 他本以为自己和别的奴仆总归是不同的。 不会轻易被舍弃! 可那日面对姜约的栽赃,她甚至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选择舍弃了自己。 眼睁睁看着他被废掉修为! 这也就罢了。 权当她脖子上悬了刀,身不由己。 可七日过去。 她没有递过来哪怕半句安慰的言语,每日听戏唱曲儿,甚至已将自己忘了! 主仆一扬。 她薄凉至此,他又怎么会不失望? “三少爷,杀了老奴吧。” 姜林声音嘶哑,缓缓道:“老奴绝不会叛主,你就不要在老奴身上白费精力了!” “你倒是一条忠狗。” 姜惊蛰嗤笑一声,冷笑道:“可惜你那位主子对你可没这么多的信心,已安排人让你永远闭嘴了,我来通知你一声,免得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里。” 哦,对了。 如果不是她,怕是没人知道你在庄子里还养了个女儿。” 说完姜惊蛰转身离去。 “永远闭嘴!” “让我,永远闭嘴...” 姜林蜷缩在角落,看着门缝里投来的光,死气沉沉的眼底爬满了绝望痛苦。 “夫人,你当真,要做到这一步么?” “老狗,你也有今日。” 门外,佝偻着身子的姜山冷笑连连。 只觉快活无比。 追随着姜惊蛰而去。 第45章 魔刀辟易 走在风雪中、看起来年轻不少的姜山低声道:“那老狗跟随花老太君多年,替她处理了不少阴私事儿,知道的应该不少,就这么死了怪可惜。” “谁知道呢。” 姜惊蛰轻叹一声。 他没想到姜林竟这么忠心,这几日姜山用尽手段都没能逼得他开口。 那老家伙修为被废后身子垮的厉害,经不起折腾。 如果不是老太婆自乱阵脚准备杀人灭口,层层转包到了度园,他暂时还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少爷,牛大和李三儿,今晚给他们埋了?” 那日姜惊蛰提刀出度园,砍死两个守卫又砍了姜四琅一刀,甚至刀逼老太君后,度园八个奴役纷纷来投,表达了十足诚意! 谁能想到才七日不到,就有两人被收买。 作为度园总管,姜山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如果不是少爷的计划还需要他们。 早就送他们去见太奶了。 姜惊蛰眉头微皱:“山伯,杀性不要那么重,他们罪不至死,总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少爷心善。” 姜山嘴上应承着,心底却认为主子太过仁慈。 他们今日敢收钱杀姜林,明日就敢收钱杀少爷。 哪里能给他们留活路。 就在他心底摇头时。 却见风中又飘来姜惊蛰的声音。 “送去眉山挖矿,记得找矿扬的管事收钱,一人可能卖足足三十两银子,也好让院里的老伙计们过个好年!” “呃?少爷英明!” 姜山看着远去的背影,狠狠拍了自己一耳光。 他娘的。 我真蠢。 这哪是仁慈,这是活阎王啊! 眉山矿扬是什么地儿,那就是个有进无出的活死人墓。 进了那个地方。 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据说那矿扬有厉鬼,每下一次矿就被吸去一缕生机,就算是再精壮的男人也活不过三年。 要不是矿扬背景深厚,早就被长安府封了。 那两货被卖到矿扬,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 吃过早饭,姜惊蛰在雪地里打拳。 打的改良版养生七式。 自从知道自己是先天混沌道体后,姜惊蛰对于修行这种事儿已经没有任何担心! 再加上入京一路嘎嘎乱杀,他更是对大师兄的话深信不疑。 毕竟如果自己不是先天混沌道体,凭什么能在凡胎逆伐三境搬山? 姜神秀的先天剑体算什么,同境无敌算什么。 给他时间。 他要以凡人之躯斩天上仙人。 改良版养生七式是他根据体内脉络改变的。 拽月湖一战后,他发现自己肉身无论是爆发力和恢复速度都变得强了许多,唯一不便的就是体内气流窜动,仿佛有只蟑螂在身体内乱窜。 他受伤那么几天未愈,很大的原因就是压制不住那只蟑螂! 为了抓住蟑螂。 他只好改良了动作,从磨磨唧唧变成大开大合。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日终于丝滑地抓住了那只蟑螂,让它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游走,直到消失在体内。 怎么说呢。 他的养生七式一点点把蟑螂给磨死了! 七式打完。 他也成功磨死了七只蟑螂。 感觉到身体重新变得稳定,他缓缓收了神通,提起那把天外陨铁打造的四尺横刀开始修行刀法。 修行者都是修神通秘术,抬手间便是元气滚滚风云激荡。 所以修行界根本没有什么刀法。 毕竟你就算把刀舞出一朵花来,也架不住人家抬手打出的神通。 姜惊蛰修行的刀法正是那日洛稚白送来的嫁妆。 一部可以修行到止境的仙品功法,名字叫【辟易】。 姜惊蛰本来没打算修炼。 毕竟他没有开窍,长生桥已断,就算是把书翻烂也没法子修到止境去。 可那日他只是随意翻了几页。 立刻发现这不单纯只是修炼功法,里面还藏了一套恐怖的杀人秘术。 甚至比起增长修为,那套杀人秘术恐怕才是真正的仙藏。 辟易刀招式简单狠厉,根据描述,修行到极境后甚至可以领悟神通,刀出无敌,斩碎虚空,万军辟易。 当他挥出第一刀那刻起。 他就明白,这辟易刀法很适合他。 挥刀时煞气之重,简直骇人听闻。 而且和他手里的四尺横刀相得益彰,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 “三九,来!” 一套刀法打完,姜惊蛰感觉自己又行了。 刀锋一转,猛地向杵在那老槐树下的姜三九劈去。 姜三九面色不变。 携在腰间的横刀出鞘,嗡嗡作响,惊起簌簌落雪。 元气凝聚的刀气好似辉光细月,斩碎落雪无数,轰然落在姜惊蛰斩来的横刀之上。 “锵——” 刀光错落,姜惊蛰身形被狠狠砸退,跌落老远。 姜三九横刀而立。 准备结束毫无挑战性的陪练。 这几日姜惊蛰都在找他们拼刀子,姜二七和姜惊蛰打得有来有回,但姜三九永远都只是一刀结束战斗。 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 而是他觉得自己那愚蠢的兄长根本没意识到公子对他们的重要性。 陪练的时候放水。 万一公子脑子发热提刀去砍苦海境咋办? 修行九境,一境九重楼。 就算是同等境界,踏入苦海后每跨一个小等级都有极大差距,更何况公子只是凡胎,杀搬山已经算他天赋异禀,真要遇上苦海,也就是一刀的事儿! 然而就在他觉得今日打工生涯结束时。 却见漫天风雪中,一道刀光携着一往无前的煞气向他劈来。 仅仅一人一刀。 却给他一种面对千军万马的错觉。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一刀竟避无可避。 “锵——” 横刀出鞘,姜三九根本来不及思考,调动满湖元气斩出一刀,同时不忘大声疾呼:“公子小心!” “轰——” 只见满园大雪纷飞,刀气纵横撕裂如龙卷。 姜三九这一刀。 正是风骑修行的秘术神通【破甲】。 这一刀凝聚了他大半修为,同样一往无前,因为他感觉自己如果不拿出本事,恐怕要无。 “姜三九,你该死!” 姜二七吓得浑身一颤,仓促间挥刀而出,想要在自己这愚蠢的弟弟刀下救出公子。 轰隆隆—— 三道刀光交织,大雪撕裂。 待尘埃落定,姜惊蛰已跌入大厅。 姜二七口吐鲜血。 姜三九也被砸出老远,撞到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才止住身形。 姜二七根本顾不上自己鲜血横流,跌跌撞撞跑进大厅,见公子虽然面色苍白虎口淌血,却还有呼吸,这才微微放心。 赶紧将他扶起来。 转身看着一脸衰相的姜三九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秋蚂蚱,食不透的蠢猪,公子要是有半点闪失,我亲自砍你这狗脑子!” 姜三九心下也是担忧,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先前那种情况,他根本没法收手。 姜惊蛰刀势太凶,避无可避。 如果他不斩出那一刀,自己恐怕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即便如此。 他现在也气海翻滚,受了不轻的内伤。 第46 章 不愧是先天混沌道体 姜二七看到他那副样子气得跳脚。 本来就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看起来格外滑稽。 “行了,别装了!” 姜惊蛰白了姜二七一眼。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难道还会迁怒他不成?没脑子就别学那些搅心肠的事儿!” “公子,我没有。” 姜二七想要说点儿什么表示一下自己的忠诚,奈何实在不善言辞,抠脚想了许久,换上个谄媚笑容:“那蠢货就是该骂,居然敢对公子动刀!” “他比你聪明。” 姜惊蛰咳嗽两声,猛地又咳出一口鲜血,涌动的气血才稍微舒缓,开口问道:“三九,先前那一刀,你有没有留手?” “我...” 姜三九跪在雪地闷闷道:“我想留的,只是没留得住,对不起公子,请责罚!” “没留住么。” 姜惊蛰脸色微喜,又问道:“那先前那样的刀,你能斩几次?” “卑职初入苦海,勉强跻身苦海二重,至多只能斩三刀就会元气枯竭!” “三刀!” 姜惊蛰眉眼微抬,笑意终于直达眼底。 姜三九是苦海境二重,而且修行的风骑杀伐道典,实力不弱。 他先前接下姜三九一刀。 岂不是说他现在的实力,勉强能算个苦海境了? 如果拼命的话。 姜三九在元气耗尽前未必能杀死自己。 “不愧是先天混沌道体,悠悠苍天,何幸于我?” 姜惊蛰抬头看着昏沉天幕,悠悠自吟,只觉这大雪都变得温暖了几分。 “先天什么体?” 姜二七和姜三九对视一眼。 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看向姜惊蛰的眸光中不免有些担忧。 自家公子多半是无法踏入修行,有些魔怔了! 公子能扛住苦海境修行者一刀,武力自是不俗的。 只是他毕竟是普通人。 哪怕用再多天材地宝锤炼肉身,炼出一尊金刚不坏的武道金身也就到尽头了, 所谓不入仙门终是蝼蚁。 世俗的武道虽然修行速度快,弊端却也极大。 一身修为几乎都是透支生命力而来。 运气好不惑之年气血开始枯败,能活过甲子。 若是运气不好,肉身承受不住元气,直接爆体而亡。 当年镇远侯就是例子。 为了维持镇远侯爵位,本没有修行资质的他横征暴敛,抢了无数天材地宝,硬生生堆出了一个金身境。 当时举国皆震,都说镇远侯府出了个天才。 而立之年的金身境。 大道可期、陆地神仙有望。 结果仅仅维持十年不到。 在一次战斗中那位陆地神仙有望的天才被体内元气炸成了血雾! 如今公子这情况。 大抵是走上了镇远侯同样的路。 “好了,你们下去,让植哥儿备洗髓汤,度园的份额要和东院一样,你们也自己也泡一泡药浴,别舍不得。” 姜惊蛰没发现两人眼底的异样,高高兴兴提刀回了暖阁。 ...... 回暖阁洗完药浴,换上一身素色长袍。 姜惊蛰刚准备继续研究辟易刀法,山伯又来禀报,朱九儿求见。 姜惊蛰闻言一喜。 那日她离开前留下三日后登门的约定,结果七日过去她都没有登门。 而姜惊蛰忙着改良养生功,也没空去找她。 正好今日她来了,可有好些事情想要搞清楚,特别是关于洛公子莫名其妙变成洛姑娘的事儿。 同行半月有余。 姜惊蛰被朱九儿的男儿身给先入为主了,见她们同食同睡,全然没想过洛公子居然是女儿身。 唯一一次怀疑时想到清都山男生女相的二师兄白池,也没深入去想。 “老姜,快给我做吃的,馋死了!” 姜惊蛰正准备出门迎接,朱九儿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块凶肉。 几日不见,她依旧穿着男装,顾盼之间透着英气,实在很难把她当做一个女人。 她手里那块凶肉看品相就知道生前修为不低。 散出来的凶煞之气,竟似乎比在九原驿站那妖兽还浓郁几分。 “替我生火,大雪天正好吃火锅。” 姜惊蛰自然地接过凶肉,转身便去了厨房。 朱九儿也理所当然地跟到厨房去,全然没在乎山伯和一干奴仆眼底的惊异。 君子远庖厨。 儒道教化之下,君子要么当提三尺剑纵横世间、要么握笔书浩然意气,著书立说、立言立德、教化世民、再不济入朝为官,造福一方。 总归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屑于做这些俗事。 谁要做了,就是有失身份,为士林耻笑。 基本来说、世家子弟都入过书院。 哪怕无缘踏入修行,再低也是文人雅士、归属士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姜惊蛰身为镇北王世子却亲自下厨,若是让外面那些君子们知道了,高低得耻笑两句有辱斯文。 不过在姜山眼里,自当又是另一种想法。 不住抹眼泪。 “少爷这些年流落在外,该是受了多少苦。” 在朱九儿配合下,没多久就准备好了涮火锅的配菜。 又切了几斤凶肉给姜山,让他和二七三九分着吃,两人围炉而坐,就这么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身为朱门少东家之一,朱九儿当然不缺吃食儿。 只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姜惊蛰的厨艺又着实不错,几日没吃,倒还真有些馋,两人持筷如飞,饮着温酒,吃得酣畅淋漓。 只可惜修为有限,她只吃了七八片凶肉就再也没法再吃。 剩下的全便宜了姜惊蛰。 朱九儿吃饱喝足,终于想起正事儿,斟酌片刻后幽幽说道:“老姜,你知道这是什么肉么?” “妖兽呗!” 姜惊蛰持筷捞出一片翻滚的凶肉放入口中,赞道:“这肉肥而不腻、又有股子清香、比九原驿那头凶兽好吃些,涮火锅正好,做刺身应该也不错。” “不是,你还点评上了?” 朱九儿脸色微黑:“我是问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妖兽?” “我哪里知道。” 姜惊蛰白了她一眼:“你拎来的肉,你问我?” 朱九儿幽幽道:“这是庶阳学宫文池里养的青鱼,受山支院长教化而生智、生智而化妖、在庶阳文池里游了百年。” 姜惊蛰握筷的手微怔。 他知道庶阳学宫,是儒门七十二院之一,与北齐稷下学宫齐名。 庶阳学宫的院长王岐是大周大祭酒、帝师、当代巨儒,更是执笔写苍生,拂袖镇压那位小黄门的陆地神仙! 有人说他若再进一步,极有可能踏入不可知之地,成为文庙圣人陪侍弟子之一! 第47章 入乌衣台 那位以名为字的山支先生更是云端上的人物。 所以姜惊蛰很难理解。 为什么山支先生养的鱼,会出现他这小小度园的餐桌上。 “很震惊吧!” 朱九儿看着姜惊蛰一脸懵逼的模样,幽幽叹息道:“我也很震惊,可这就是事实,昨日它本已经越过了龙门,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梅园,被同叔当成刺客给杀了!” “所以你就把它吃了?” 姜惊蛰懵逼道:“朱门背景这么深厚的吗,连山支先生都不放在眼里?”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朱九儿幽幽道:“谁叫我刚好在那里,又谁让我忽然饿了,没想那么多,而且谁能想到它是山支院长养的鱼啊。” “所以你吃了不算,还打包带走?” “不然呢?” 朱九儿不悦道:“想着你没吃过,给你送些过来,这玩意儿可不多得,恐怕也就太子府养的那条白鱼能媲美,你居然这副表情!” 姜惊蛰扶额长叹:“我谢谢你,你真是好兄弟。” “也不然。” 朱九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还是那些书生跟死了祖宗似的,呜呼哀哉叫个不停,说什么文运断了,我也不好太过分!” 姜惊蛰微微一怔。 忽然想到一件事,昨日沈星河来时,曾感叹过一句多事之秋,手底下无可用之人。 连鱼大点儿事都需要他亲自出马。 那时姜惊蛰只以为是比喻。 如果那条鱼真涉及到文运,恐怕... 想到这里,他脸色变得极为严肃:“老九,你确定那条鱼是被同叔杀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朱九儿疑惑道:“一条鱼而已,你干嘛也这么严肃?” “那不是一条鱼。” 姜惊蛰神色复杂道:“那是一条龙,吃了庶阳学宫百年文气,用来镇压大周文运的镇山文兽,我要去一趟乌衣台!” “乌衣台?” 朱九儿眉头微皱。 乌衣台是皇帝亲军,代皇帝纠察百官,巡视天下,权柄极重,杀人如麻,在朝野风评极差,被视为鹰犬走狗! 而那位台首宦官出身,手段狠辣,邪的可怕。 没几人喜欢,朱九儿也不例外。 虽然不至于恐惧,却也敬而远之。 她不明白姜惊蛰为什么要去乌衣台。 就在她疑惑的间隙,姜惊蛰已换上一件黑色衮袍,斜背四尺横刀,撑着黑伞向度园外走去。 而那黑色衮袍上。 一头八尾金凤展翅,睥睨天下,栩栩如生。 宛若苍穹之上俯瞰人间的君王。 姜二七和姜三九左右侧立,亦步亦趋。 她张了张口:“你——” “有人在谋划稚白。” 姜惊蛰回头看着她:“如果朱门投资了她,尽快出手吧,来势汹涌,有人想她死。” ...... 长安城下了七日的雪忽然停了。 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想要洒向人间。 可很快又被厚厚的乌云掩盖,取而代之的滂沱大雨。 昏暗云层内,惊雷暗隐。 长安城街道上,三道身影撑伞而行,行人都在躲避大雨,他们却在雨中悍刀而行。 “黑金印、八尾袍,这是乌衣台司座!” 有眼尖的人看到那走在前头撑着黑伞的年轻人,低声惊呼:“长安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年轻司座?” “他们从镇北王府来,而且那两人着寒甲,是镇北军风骑。” 一家叫做归来的酒楼里,有人震惊道:“莫非是镇北王回京?” “不可能是镇北王,如果是镇北王怎么也该佩乌血印,披九尾凤袍,而且镇北王不可能入乌衣台。” “难道!” 有人想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世子。 “是姜惊蛰!” “他这是彻底倒向皇族,铁了心要做那把刀了!” “或许是!” “他依旧是镇北王世子,以他的身份,倒也配得上穿八尾凤袍,只是他的实力,恐怕这身衣服不好穿。” “实力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需要有一个身份,可以和镇北王对话的身份!” “什么对话的身份,不过沐猴而冠罢了。” “这世道终究还是看实力的。” “呵呵,招摇过市,他这把刀,再没回鞘可能了!” 酒楼的谈话混在大雨中,被大雨簌簌吹打成碎片,撑伞而行的三人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也而不在意。 那归来酒楼的护院队中。 一个昂扬壮汉低垂着头,半眼猩红看着大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良久才收回目光。 一拳打在虚空中,打碎雨水无数。 他是北小静! 窗前,归来酒楼的青衫掌柜朱二狗神色复杂:“谁能想到在白帝城外随意捡的朋友,居然比我还能惹事儿,这让我怎么搞?” 乌衣台署衙在内城。 屋檐沉沉、阶台森森,即便阳光明媚时,乌衣台署衙也仿佛笼罩着化不开的黑云,阴森恐怖,让人望而生畏。 署衙前没有矗立镇守兽,只有一块石碑。 石碑上写了一句话。 【愿乌衣藏刀归鞘,天下平百姓安!】 没有落款。 或者似乎有过,只是最后被人抹去了。 作为大周最阴暗恐怖的特务机构,黑牢里不知困了多少孤魂的乌衣台,门外居然矗立着这样几个字,着实让人感到讽刺。 或许提字那人也这么认为。 所以最终才将之抹去。 姜惊蛰目光扫过那几个字,没有在意。 站在灰色石阶上啪的一声收拢黑伞,不需通报,直接踏入了那森冷院子! “见过司座大人。” 院子里,一个乌衣执笔使躬身行礼,他穿着六尾凤衣,气息内敛,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书吏。 但在这等级森严的乌衣台。 他既然穿着六尾凤衣,便绝不可能普通。 乌衣台大抵是一尾一境界。 或许是那位小黄门喜附庸风雅,也或许是乌衣台前身是握笔的书吏,总之乌衣台不入序列的乌衣卫,拥有凤袍的官员,官称都与笔有关。 前三尾称捉笔吏,区别只是凤尾多少。 中三尾称洗笔官,除了凤尾不同,权限也各有区别。 到七尾之后,便已是坐镇一方的大佬,真正的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三品以下的官员,有自由裁量之权。 所以姜约在得到白玉印七尾凤袍后才会那么激动。 他要是成为拥有实权的七尾秉笔使,根本没必要再和姜怒虎争些什么,甚至叛出姜家都无所谓! 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六尾洗笔官。 放到外面高低算个三品大员,权柄滔天。 而且一般情况,他至少也是个金身境一重的大修行者。 昨日沈星河到镇北王府时,他就随侍左右,叫孙千越。 姜惊蛰向他微微颔首,边走边问道:“孙大人,沈司座在么?” “司座大人刚从宫里回来,请您进去。” 第48章 那我放肆一回? 没有多说什么。 在孙千越引领下向司座官署走去。 司座的官署在院落深处,越往里走,乌衣台就越阴森黑暗。 就像是光明走向深渊。 路过的乌衣吏们看到姜惊蛰都停步行礼,眼底是数不清的羡慕和野心。 直到他走到尽头,推开那座专属于司座的森严大门。 才将他们的目光挡在门外。 司座署衙里,沈星河正站在窗前临贴,笔锋苍劲有力,却又不显张扬,落在上面的字浑然天成,看起来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他早已年过甲子,可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头上插着碧玉簪,身穿雪白儒袍,面容温和清秀,与这阴森恐怖之地格格不入。 等到那字帖最后一个字写完。 沈星河轻轻放下笔,仿佛才看见姜惊蛰一般,温和笑道:“来了!” 姜惊蛰躬身行礼:“见过司座大人。” 沈星河微笑道:“我们是同级,不必多礼,坐。” 姜惊蛰笑着应下,不过礼没停,也没坐。 如果他也是一尊逍遥境大佬,如果他也拥有乌衣台生杀大权,那他当然可以和沈星河同级,可惜他不是。 虚假的修行境界有九境,九境分九重。 真实的修行境界,蝼蚁、道友、前辈。 目前姜惊蛰处于蝼蚁境,见谁都得喊一声前辈。 他身上这煊赫八尾凤袍,在外面或许能唬人,在这座院子,特别是在沈星河面前,什么也不算。 所以该行礼还得行礼,该低头还得低头。 沈星河也不在乎,撩起儒袍入座,语气平淡道:“你啊,嚣张时敢把刀落在祖母头上,怂时连把椅子都不敢坐,少年孤勇,谨小慎微,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姜惊蛰笑了笑:“那时候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着死了算逑,也就什么也不顾了,现在理智回归,自然又是又怂又菜,哪里敢称少年孤勇,司座大人高看我了!” “你这家伙。” 沈星河瞥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还没到及冠之年,正是少年肆意飞扬时,在我面前没必要遮掩什么。更别学那些官油子,整日里故作深沉,说是韬光养晦,到头来几乎都把自己养成了个废物。 而且你也知道。 那位让你入乌衣台,可不是让你来养老的。 该放肆的时候,还是要放肆一些。” 姜惊蛰闻言,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忽然笑道:“有司座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沈星河眉头微挑:“嗯?” 姜惊蛰同样抬眉:“司座大人,我准备放肆一把。” 沈星河不以为然问道:“你想怎么放肆?” 姜惊蛰轻轻开口:“我准备闯庶阳学宫,查院长大人养的那条鱼。” “你这...也太放肆了。” “您说的嘛,少年就该肆意姿扬。” “你需要什么?” “需要一把敢杀人的刀,您知道的,我这把刀不够锋利!” “山支院长厌嫌乌衣台,我的人不能进学宫,只能在院外等你。” “足够了!” 姜惊蛰起身告辞。 沈星河看着走出门外的姜惊蛰,忽然开口道:“你可能会死!” “山支院长当年最器重的门生死在台首大人手中,他提笔写苍生,拂袖退台首,此后身披乌衣者,再不敢踏入庶阳学宫半步!” “有些事必须要做。” 姜惊蛰回头笑道:“而且司座大人提笔写苍生帖,最后一笔入纸三分,隐有遗憾,不也在等我登门?” 沈星河微微一怔。 良久才轻声道。 “祝你,活着回来。” ...... 庶阳学宫今日封院。 许进不许出。 城南那座风雨不侵仿佛永远清闲淡雅的文山,今日忽然变得有些躁动! 满院学子禁足,各科教授停课。 往日里教导学生们要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先生们,脸色难看的吓人。 有人提笔,有人持刀,还有人提着沉沉的砚台。 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 找一条鱼,找那条山支院长亲自教化的鱼,承载了满湖文气的鱼! 庶阳学宫的文气,在一山一湖。 那山自然便是山支先生。 而那湖,则是山下那形如半月的湖。 按理来说山不会塌,湖不会干。 可偏生湖里出了一条鱼,而且得了山支院长亲自教化,不知不觉竟渡苦海跃了龙门。 将半湖文气吃掉。 庶阳学宫的文气,便成了一山一湖一鱼。 原本稷下学宫和庶阳学宫南北对峙,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可现在那条鱼不见了,失去了半湖文气的庶阳学宫文运就要被压下一头。 更重要的是百年之期将至,文庙行走将出。 庶阳学宫如果被压了一头。 山支院长失去文运加持,恐怕会失去文庙陪侍的机会,学宫三千学子的修行速度也会减慢。 这绝不能容忍。 所以哪怕翻遍整个学宫,也要把那条鱼找出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庶阳学宫的教授们越心慌,他们找遍了整个学宫,就连臭水沟都没放过,依旧没找到那条鱼。 甚至连它的气息都已经消失了。 “老师,没有找到。” 供奉着至圣先师挂像的文院七层楼内,一个年轻教授推门而入,对坐在讲案前的儒袍老者回禀。 他是学宫律院文首。 副院长程如恭的亲传弟子,也是山支先生的徒孙。 出身清河崔氏,名叫崔玉,字律之,天资不错,四十不到就跻身了金身境七重,而且拥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本命字【律】。 亲自编订更新学宫律令。 隐隐有成为学宫第三代文首的趋势。 程如恭睁开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律之,如果今日还没有找到,传书长安府封城,哪怕一张纸都不能出长安。” 崔玉平静道:“学生已让长安知府王顺德在学宫外候着,只许进不许出。” 长安城是大周皇城,京畿重地,每日不知道有多少重要文书信件往返,可程如恭却因为一条鱼就要封城,而且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长安知府王顺德更是一府执掌,正四品官员,又在京畿重地,按例自动提一级,如果在任期没有出现意外的话,以后朝天阁那八把椅子有他一席之地。 在崔玉口中却仿佛什么召之即来的小吏,连学宫的山门都不允他进,似乎也觉理所当然。 程如恭微微点头,自然也没将长安知府放在眼里。 只是平静问道。 “青禾还是没有消息?” 第49章 他御剑来了 提及那位师叔,崔玉眼底神色极为复杂。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天才,同一日入学宫。 可那寒门出身布衣入院的苏青禾,却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师叔。 就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头顶,堵住了他前进的路。 他不明白。 为什么同样的读书,同样的修为,苏青禾是大儒。 而他却只得了一个君子称号。 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苏青禾另眼相待。 就因为他出身寒门,读书不易,所以他就比自己厉害? 崔玉不服! 他要用事实证明,他崔玉才是庶阳学宫文秀。 是扛起学宫大旗的不二人选。 “院长不言,青禾不出......” 程文恭眉头微皱,心底竟不由来的有些烦乱。 “难道就连影响我学宫近千学子的文气,在他们眼里都只是小事?” “院长大人或许是不在乎,但青禾师叔未必。” 在自己老师面前,崔玉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心,神情严肃道。 “他天生道眼,可窥得因果,又得监正大人看重,传授钦天秘术,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监正。 他若开眼,哪怕看不到文鱼的下落,至少也可以窥得几分因果线索。 可他闭门不出。 显然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愿。 亦或者。 此事,本就是他所为!” “闭嘴!” 程文恭面色一肃,呵斥道:“青禾乃是你师叔,无凭无据,你怎能对其恶意揣测?” “学生会找到证据的。” 崔玉不忿道:“他是北人,先拜稷下后入庶阳,如今又穿了钦天监的道衣,三面顾首,不忠不孝,且为人乎?” “放肆!” 程文恭大袖一挥,狂风骤起,崔玉被丢出书房。 崔玉起身拍拍衣袖,倔强扬头。 “三姓家奴的事他都敢做,我还不敢说?” “老师您可是院长首徒、逍遥境大宗师、当代大儒,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厮踩着您的名声一步步走上去?” “孽障,滚!” 书房哐当作响,仿佛不断鼓动的风机。 “滚就滚!” 崔玉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直到他身形远去。 书房不断鼓动的门才缓缓停歇。 “大师兄,来了!” 崔玉刚走出七层楼,立刻有一个儒生跑上前来,满脸喜色。 “岳子文,你如今也是开了窍的士子,怎能如此孟浪,在学宫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崔玉眉头微皱,板起脸训斥那学子。 直到那学子恭恭敬敬行完礼他才问道:“什么来了?” “回禀大师兄,姜神秀来了!” 岳子文恭敬道:“他御剑而来,想入学宫见一个人,此时就在院外。” “神秀来了?” 崔玉脸色大喜,随即又板起脸呵斥:“你不早说?” “是师弟的错。” 岳子文恭敬认错,没把崔玉的呵斥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三代文首的本命字为【律】,最重学宫规矩戒律。 但岳子文身为他身边近人。 自然有不同看法。 这位三代文首极为双标。 一旦成为他门下走狗,别说行事孟浪,就是杀人放火奸人妻女。 只要往地上一跪表了忠心。 再挤出几滴悔恨眼泪。 天大的事儿在他眼里便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走,随我去接他。” 崔玉眼底喜色难掩,捋顺儒袍便向山门外走去。 姜怒虎是清河崔氏女婿,他的亲姐夫。 但崔玉不喜姜怒虎,因为那莽夫行事冲动,没有世家风范。 唯独对那外甥。 他是打小就喜欢到骨子里的,剑眉星目、气质如仙,又极为懂礼貌,天生的读书种子。 放眼整个大周。 年轻一代唯有姬道玉可与之比肩。 是他最看好的弟子。 可惜姜神秀是剑仙之体,被剑阁那位剑仙抢了去,他不敢和剑阁争。 为此他没少在程文恭面前煽风点火,让庶阳学宫出面把自己侄儿抢回来。 程文恭被他叨烦了,休书一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刚到山门处。 就见一个白衣少年背负一把古朴长剑,凭风而立于雨中,宛若仙人。 大雨滂沱,那少年身上却没有沾染半点儿。 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将这风雨隔绝。 此时山门内站满了学宫弟子。 一道道或好奇或炽热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却岿然不动,仿佛影响不到他丝毫。 直至看到崔玉来迎。 少年嘴角才缓缓泛起一抹浅笑。 微微躬身,声音传递老远:“神秀见过舅舅!” “乖外甥,你果真踏入龙门境了!” 崔玉大步上前把姜神秀扶起,心疼道:“回来就好,这些年苦了你了。” "神秀不苦。" 姜神秀笑道:“修行路长且慢,却也让人心往神驰,甘之如饴!” “你这小子。” 崔玉眼底满是欣慰,看到少年身后那把古朴长剑后,更是微微动容:“这就是你的本命剑【惊鸿】,传说仙人遗落人间的仙剑?” “正是。” 姜神秀目光在那些弟子身上扫过,轻声道:“舅舅,不如我们先进去?” “对对对,先进去。” 崔玉拽着姜神秀的手就往学宫内走。 目光看到学宫诸学子时,脸色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很闲吗,全部滚回学舍去。” 先前太过兴奋。 他竟忘了自己下的戒令,今日学宫除了律院外,全部禁足。 自然也忘了以姜神秀的身份。 按规矩来说,庶阳学宫不是随便进的,特别是这种特殊时期。 姜神秀身既无官身,又不是儒教学子。 该递上拜帖,表明来意,经由礼院文书批定,方能进入学宫。 只是如今崔玉执掌律院,他又是程文恭高足,而且还兼着寻找文鱼的重任,原则握在他手上,律院和礼院都当做看不见。 然而庶阳学宫毕竟是士林清贵之地,儒门七十二院之首。 崔玉哪怕握住了规则。 却也没法子真正做到只手遮天。 比如此时...... 就在姜神秀走在崔玉身侧,准备进入大周这座最清贵的儒道圣山时。 一只手掌忽然从斜里伸了出来。 “这位客人,请出示拜帖。” 那手掌有些消瘦,声音也算不得骄傲冷漠,只是平铺直叙,甚至有些木讷。 但当那道声音响起时。 原本一哄而散的学子们忽然止住脚步。 转头看着那道声音的主人。 目光都变得格外复杂。 有幸灾乐祸,有厌弃不满,仿佛看到了一坨又臭又硬的石头。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浓眉阔鼻,脸颊有些经了风霜的刺红。 大冬日里身上还穿着学宫的儒衫,脚下套双布鞋,头上别着一根木簪。 他身上儒衫有些老旧,甚至透出了里面的粗布内衬。 看起来和周围穿袄披裘的学子们格格不入。 “张万里,你怎么在这里?” 崔玉见着是他,先是脸色格外难看地质问一句,而后又冷脸呵斥道:“还不拿开你的脏手,神秀是我的客人。” “今天礼院是我当值。” 杨万里解释了一句,手掌并不放下,缓缓道。 “崔师兄,客人没有出示礼院文首盖印的拜帖,按照规矩,他不能进。” 第50章 学宫里的石头 崔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特别是感受到自家外甥的诧异目光,他更是感觉脸上火热。 张万里是礼院的石头。 本名并不叫张万里,而是叫张谏。 西陵奉仙城人。 祖上也阔过,其爷爷张巨野曾官至御史大夫。 只是张巨野性子太直,官做得越大越作死。 居然敢在殿前直谏,说太上皇修行耗用过大,于生民不利,更是明晃晃把刀子伸进皇室內帑,想从皇族私库掏钱填充国库。 太上皇是何人? 那是大周皇室真正的镇国石柱。 百年前天机阁列仙人榜,点评天下十人。 榜首就是大周太上皇。 一尊止境九重天的老怪物,据说他仙人有望,曾短暂驻足那不可知之境,实力深不可测。 百年过去。 榜首依旧是打他。 可以说没有太上皇。 大周还能不能稳坐诸国第一都不好说。 他只是借着各种由头加了三成赋税,征召了十万劳工挖矿,饿死了百来万百姓而已。 张巨野那匹夫直接就在朝堂上发飙。 说太上皇巧立名目,为一己之私搜刮民脂民膏,公器私用,与民争利,以国库为内帑,劳民伤财,使生灵涂炭。 总之骂的极为难听。 只差指着鼻子骂太上皇老而不死,为国之大贼了! 当时满朝皆震。 就连御史台那些喷子都离他老远。 毕竟打天下就是为了吃肉。 历朝历代造反都打着为百姓为社稷的旗号。 实际上真坐了天下。 端上桌的不还是那些贱民? 皇家钝刀刮肉,世家们拆骨熬汤,官吏们捡剩下的骨头当柴火。 历来如此。 总不至于真为了百姓。 什么好处都不捞,那他们干啥要打天下? 只是有些事可以说不能做。 有些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张巨野那酸儒直接撕了皇室的遮羞布。 求死得死。 被当扬杖杀,血溅五步。 如果不是帝师山支先生开口,张家就要夷族。 也是那日后。 太上皇被迫归隐,近十年都未在人间显圣。 朝野暗戳戳猜测,他或许已经死了。 张巨野那酸儒用全族的命,硬生生把他从幕后拽到前台,甚至连山支先生都开口,太上皇也不敢明目张胆倒行逆施。 毕竟他全靠着神药维持。 要么飞升成仙,要么坐死成骨。 他要真迈入了那不可知之境,皇家这些年也不至于如此好说话! 当然那些事都与崔玉无关。 张万里这厮。 脾气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步行万里入京,在庶阳学宫跪了三年终于成功入学。 虽然资质奇差,开窍也晚,却谁也不怕,又臭又硬,只认死理! 平时也就罢了。 崔玉身居高位,不至于和这种白痴蠢货计较。 可今日亲爱的外甥来看自己。 他居然还敢拦路。 这哪里挡的是姜神秀,分明是打他崔玉的脸! “让开!” 崔玉脸色阴沉,再次开口,眼底戾气横生,冷冷道:“张巨野的余荫可以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崔师兄,他没有拜帖。” 张万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依旧伸手挡在山门前。 “滚!” 崔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磅礴元气席卷而出。 张万里瞬间被砸跪在地。 伸出的那只手掌更是无力垂下,直接被废。 “不知所谓。” 崔玉冷哼一声。 又回头朝姜神秀笑道:“神秀对不住,舅舅让你受委屈了。” “无碍的,神秀也没什么急事,没什么。” 姜神秀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笑容,就连张万里伸手拦住他时笑容都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没有余出半点儿目光给张万里。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庶阳学宫那身儒衫,张万里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没机会靠近自己三尺之内。 崔玉看着自己这风轻云淡的外甥,更觉脸上挂不住。 冷冷睨了跪在地上想要再次伸手的张万里一眼,拂袖一挥,磅礴元气压下,彻底将他砸趴在地,这才飘然离去。 张万里趴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视若珍宝的儒衫也在元气撕扯下彻底破碎,露出里面缝缝补补的内衬,看起来格外狼狈。 周围的学子们静静看着。 竟无人伸手扶起他。 又臭又硬的石头终究也只是石头,平时可以敬而远之。 可若真招惹了世家权贵。 他身上那件儒衫如何又能护得住他? 更何况他平素就得罪了不少人。 都觉得他这是自作自受。 崔玉出身高贵,又是副院长首席弟子,执掌律院,这种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何必上纲上线? 山门闹剧终究只是小事儿。 崔玉找补回了面子,轻易就抛之脑后。 走在庶阳学宫青石阶上,想到今日京都的传言,他好奇问道:“神秀,听说你要挑战太子?” “是有此意。” 姜神秀神色平静道:“当年我先败于洛稚白,又败在太子手中,这才远走北齐拜入老师门下,虽然成功度过苦海跃了龙门,可回首过去,终觉有些遗憾!” 崔玉想到想到那压在他头上几十年的苏青禾。 认可地点了点头。 “求仙路大道三千、术有不同,但殊途同归,出不得半点儿差错,道心顺遂更是重中之重。 贼寇猖獗,咱可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不能一退再退。 所谓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除。 你能在龙门境看到心中贼,舅舅很高兴!” 说到这里。 他想到自己心中贼越来越猖獗。 立刻又难受起来。 幽幽道:“姬道玉是姬家百年来天赋最好之人,都在传他或许已跻身了龙门境,而且在渡苦海时生出不死九凤的恐怖异象,你可有十足把握?” “没有。” 姜神秀淡淡道:“只是这一剑神秀必须得斩出去,心魔既生,若连剑都不敢拔,畏手畏脚,何谈试剑天下,求那剑仙大道?” “是该斩,该斩!” 崔玉干笑附和两声。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外甥也不如从前可爱了。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尴尬。 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儿。 姜神秀忽然眸光微动,止步不前,微笑道:“舅舅,你如果有旁的事,可以先去忙,神秀自己在学宫逛逛,沾些文气。” “也好!” 崔玉心里装着文鱼的事。 加上心底郁闷,没了先前的热情。 微微颔首道:“神秀你尽管逛便是,学宫多事之秋,舅舅也不好陪你,只是文山九重楼是学宫重地,你切莫不要乱闯。” 姜神秀笑了笑。 “神秀明白的。” 第51章 所以你是不服,前来问剑? 崔玉兴冲冲出山门接自家外甥,甚至不惜乱了自己定的规矩,打了守山门的张万里。 却被姜神秀三言两语挑动了心魔,丢下挚爱亲朋。 说来有失身份。 可姜神秀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神色如故没有半点儿不愉。 直到崔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才缓缓转身,向隐在梅林中偷偷窥视他的一个女书生露出个温和笑容。 “请问女先生,可否告知在下,梅园如何去?” 那女书生年约十六七岁。 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先前在山门处见了姜神秀,只惊鸿一瞥,匆匆而已,心下已如小鹿乱撞,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好似那雪中亭立的少年浑身都散着圣光。 此时被姜神秀一口道破身形,顿时脸颊绯红,比满园的梅花还要艳丽。 “观美人如白骨,使我无欲,观白骨如美人,使我无惧,无欲无惧,大事可成。” 默念好几遍圣人戒训。 念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观美人如白骨。 却也不那么坚定了。 “姑娘?” 小姑娘抬起头来。 却见那白骨近在咫尺,已成美人。 慌乱退后半步,小姑娘弱弱道:“姜...姜公子,你说什么?” 姜神秀拱手揖礼,微笑道:“在下是想请教,梅园该如何去,如果不方便也无妨。” “方便,方便的。” 小姑娘低头轻拢儒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了。” 姜神秀神色莫名。 请她先行。 似乎是为了缓解小姑娘的尴尬。 他随意搭话道:“姑娘有些面熟,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应是和伯安侯府有些渊源?” “我是林灵儿,伯安侯是我兄长。” 小姑娘脸上愈发尴尬了几分。 京都谁不知道伯安侯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整日流连勾栏,熬鹰遛狗,尽做些下三滥的事儿,年过二十还只是个开窍境。 甚至曾干过把亲妹妹押在酒楼抵债的荒唐事。 伯安侯府与镇北王府也算世交。 小时候两家长辈还准备定亲,只是老伯安侯死,姜家又出了那扬祸事,自然也就无人再提此事了。 “原来是颜之的妹妹,幸会。” 姜神秀嘴角微扬,轻声道:“几年不见,林妹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小时候闲儿与你形影不离,还结了金兰,有时间可以去府里找她玩。” “真的可以吗?” 林灵儿那双清澈眸子微亮:“我真的可以去找阿闲吗?” 自从六年前那扬变故后。 姜闲默契地再没来找过她,而她被家里管着,也再没去找过姜闲。 此时听到姜神秀说可以去寻自己的好朋友,她内心还是雀跃的,只是到底是因为可以看到儿时玩伴还是因为眼前这‘白骨’,她自己也分不清。 姜神秀嘴角微勾,神色温和。 “咱们两家是世交,颜之也是我朋友,自无不可,而且你和惊蛰小时候还订过娃娃亲,他如今也回了京都,自该多走动。” 林灵儿脸上笑容僵住,眼神有些复杂。 她不喜姜惊蛰。 以前大家都说她长大后要嫁给姜惊蛰。 她见过伯安侯府的人在镇北王府低眉顺眼的模样。 特别是姨娘。 那种恨不得将她打包送到镇北王府的谄媚姿态,让她很难堪。 好在有姜闲,那个庶出的玩伴。 同样的谨小慎微。 就像低垂的叶,将她这朵小花衬得明媚几分。 六年前听到姜惊蛰身死的消息,她笑得很欢乐。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被兄长林伯安狠狠揍了一顿。 此后她便再也没去过镇北王府。 姜惊蛰死了。 她很开心,特别是后来见过姜神秀后,内心更是滋生了一种莫名情愫。 如果一定要嫁给镇北王府。 为什么不可以是姜神秀? 她是伯安侯府嫡女,是庶阳学宫学子,年仅十七就跻身搬山境的天才,是名动长安的才女。 她这样的身份。 只有姜神秀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配得上。 她一直在默默向姜神秀靠拢。 再给她几年时间。 不依靠伯安侯府,她也能独上青秀榜。 可是她那烂泥一样的兄长,居然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于是她那位兄长成了声名狼藉、发卖亲妹的纨绔废物。 可让她感到不安的是。 姜惊蛰回来了。 那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忽然闯入长安,兄长更是来信让她准备好登门。 当年她就不喜那人。 如今那人已经成了废物,她又怎么可能再嫁? 她的夫君。 哪怕不是姜神秀,也绝不能是个废物。 所以先前她认出姜神秀后,才便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两人走了半盏茶,林灵儿在一座偏僻院子前止步。 “姜公子,前面就是梅园了。” “多谢灵儿姑娘。” 姜神秀抬臂微揖,声音清朗:“以后灵儿姑娘与惊蛰成婚,我送你一份大礼。” 林灵儿身体微僵。 没有多说什么,低头离去。 姜神秀回头看着紧闭的梅园,嘴角含笑,风清朗月。 “故人神秀,求见梅园主人。” 古老门檐下,柴门徐徐打开。 一道身影从门内漏出。 正是入京后便被软禁梅园的洛稚白。 她此时已换回了女装,白衣不染,立在寒梅丛中,如谪仙临尘,眸光落在门外的姜神秀身上,透着千万里的疏离淡漠。 “三年不见,你倒是半点儿没变。” 姜神秀嘴角漾开,如寒冬里忽然泛起的暖阳,让这冷院都多了几分暖意。 “朋友来访,就不请我进去坐坐?” 洛稚白眉头微皱:“我们只见过一面。” 姜神秀眉头微挑,笑道:“所以?” 洛稚白说道:“所以算不上朋友,自然也不必坐。” “至少算得上故人。” 姜神秀笑道:“我过家门而未入,直接来了庶阳学宫,因为我听说你在这里。” 洛稚白低头沉思,似有些疑惑。 良久才忽然抬头:“所以你是不服,前来问剑?” 姜神秀嘴角微僵。 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那年在长安城外也是这般。 她视自己如无物,老槐树下只一枪递出,就已分了胜负。 她永远这么高傲。 哪怕如今已经跌落尘埃,依旧从不屑看自己一眼。 第52章 找到那条鱼了 沉默良久,姜神秀缓缓道。 “世间天才如过江之鲫,谁也不能独领风骚,你不必在意一时。” “我本就不在意。” 洛稚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梅花林摘下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平静道:“你果然不服,我可以给你机会去心魔,出剑吧!” 姜神秀那双似乎永远含着笑意的眸子终于有了些不忿。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趁人之危的人?” 洛稚白凝了凝眉:“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姜神秀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从不惧对手强大,只怕有朝一日站在山巅,左右环顾,却无可值得拔剑之人。此行,我是为救你而来。” “救我?” “是的,救你!” 姜神秀说道:“你身居梅园,难道没发现这两日庶阳学宫风向不对?” 洛稚白摇了摇头。 她很多时候是不动脑子的,除非是她在乎的事。 而且她被软禁在梅园,很少能见到旁人。 “庶阳学宫丢了一条鱼。” 姜神秀说道:“而且我收到消息,那条鱼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你这里。” “一条鱼?” 洛稚白忽然沉默下来。 昨日同叔杀了一条鱼,被朱九儿当扬烹了。 而且没吃完的还打包带去了镇北王府。 “庶阳学宫一山一水,山在岐山,水在月湖,那条鱼跃过龙门,吃尽半湖文气,便成了庶阳学宫镇山文兽。” 姜神秀神色莫名,缓缓道:“此事庶阳学宫追究下来,恐怕白帝也只能低头,所以我才来见你。” 洛稚白开始思考。 她是一个很少想事情的人。 当初在九原驿遭遇暗杀时,她甚至都懒得去想那些人的身份。 可懒得思考,并不意味她是白痴。 她只是对很多事都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动念。 当她一旦动念。 世间便很少有人能骗到她。 比如眼前的姜神秀。 “这件事情,你不应该知道。” 她终于第一次看向姜神秀,只是目光冷淡,甚至有几分杀意。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你想得到我。” “不对,你果然生了心魔,你想把我踩在脚下,借此乱姬道玉的道心,你变得比以前更阴险了!” 洛稚白说这些话时极为平静且认真。 没有嘲讽没有不屑,全都是透彻入骨的剖析。 概因在她眼里,姜神秀本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舍出半点儿多余的情绪。 “你对我误解太深。” 姜神秀轻叹,倏而自嘲一笑。 “我一路南下,早已蕴养无敌剑意,姬道玉虽强,我剑也未尝不利,不需要任何谋划,更不需要用你来乱其道心。” “我之所以来见你。 只是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 当然,最重要的是。 我希望你能收回与惊蛰的婚约,因为他早已订了婚约。” “我并不需要你。” “而且我与他已经交换了婚书,至于你说他订了婚约,如果娃娃亲也算的话,那我与他在娘胎里就已经定了。” 洛稚白本就清冷的脸色变得愈发冷漠了许多。 隔着一道门都让姜神秀感到疏远,甚至还有一丝怒意。 她这样的人。 居然也会因为旁人生气! 他不知道怒从何来,却能隐隐感受到和姜惊蛰有关。 正因为如此。 他更不理解。 姜惊蛰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在意? 如果是从前也就罢了,姜惊蛰是镇北王世子,是少年天才。 可如今他长生桥已断,气海已废。 不过一枚摆在明面上任人拿捏的棋子。 姜神秀从未将其视作对手。 想到祖母信鸟传来的消息。 姜神秀脸上笑容淡了许多,平静道:“如果你需要靠山,我比惊蛰更合适,而且白帝曾去信剑阁,有意互为攻守同盟。” “我不需要靠山。” “白帝城的选择也与我无关,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靠山。” 洛稚白立在梅下,虽然身上没有半点儿修为波动,可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仿佛她依旧是那个镇压了整个大周年轻一代天骄的谪仙子。 “或者,你需要时间。” 姜神秀喟然一叹,转身离去。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不得不说。 姜神秀当是当世少有的俊杰,论气度而言,他不比那位以温和谦逊著称的姬太子逊色半分。 即便洛稚白近乎羞辱的话语砸在他身上。 依旧没有翻脸。 甚至还保持着应有的风度。 就在他离去不久。 梅园外,本早该回书舍的林灵儿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遥遥看着姜神秀远去的背影。 又看向梅园内那袭白衣。 双眸变得微红,沉默良久,她咬咬牙,向着男子甲舍而去,找到一个满眼透着清澈和爱慕的少年书生。 不多时。 少年书生迈着激动步伐前往文院,没有禀报任何人,直接叩响了倒挂在广扬的古钟。 霎时间。 庶阳学宫响起道道钟声。 乌泱泱的人潮向文院汇聚而来,只半盏茶不到,整座学宫的学子齐聚广扬,都好奇地看着少年书生。 少年书生想到林灵儿的话,只觉胸腔内生出莫大勇气。 用前所未有的壮阔声音喊道。 “诸位同窗学长,我找到文鱼了。” 此言一出,满扬哗然。 那些原本被打扰了读书而不满的学子们都目光炯炯看向他。 “文鱼在哪里?” “快去请律院文首崔玉师兄!” 被近千双眼睛锁定,少年书生感觉浑身燥热,可他牢记林灵儿的话,没有开口。 而是沉默地等待更多人来到广扬。 他要一击必杀。 不给梅园中人半点儿活命的机会。 直到广扬上人群越来越多,就连崔玉都负手站在楼上俯瞰着他。 他才忍着颤栗声音大声喊道。 “诸位同窗,我是律院乙舍王良。” “我们披荆斩棘、熬灯苦读、历经重重考验拜入学宫。” “是为了求道知真,继圣绝学,钟鼎纹名。” “我们本来都有美好的前途,开气窍、踏搬山,度苦海,刻本命,传千古。 可是今天。 有这么个神通广大的女人。 她不经考核,不拜圣贤,不问文庙,直接就入住了梅园。” 王良愤慨声音响在广扬,稚嫩而激昂。 满扬学子也愤怒起来。 “她是谁,辇她出去。” 人只会共情自己。 在扬的学子基本上都是各郡各县的天才。 有世家清贵,也有寒门世子,但无论是谁想要进入学宫都要经历三重考核。 那梅园里的女人居然敢搞自己没搞到的特权。 这不公平。 王良见群情激愤的同窗,欣慰地笑了笑。 灵儿说的果然没错。 年轻人的确好忽悠。 他知道已经成功挑起了这群书生的怒火。 事后哪怕那个女人不死,也绝不可能再留在学宫。 而他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诸位同窗,且听我一言。” 王良站在钟楼旁,满脸激愤,义愤填膺道:“她神通广大直接进入学宫,那是她的本事,与我们无关,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谋害学宫,我先前说找到了文鱼,实际上......” 说到这里,他话音止住,满脸悲切。 仿佛死了老子,口不能言。 直到那些学子不住催促。 他才抹泪继续开口。 “实际上。” “文鱼就在梅园,被那个院子里的女人给吃了。” “聚集了半湖文气的文鱼,本该助各位同窗学长修文悟道、钟鼎铭文的文气,被那个女人吃了!” 此言一出,满扬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文鱼丢了。 却没人想过文鱼会被人吃掉,毕竟那是承载了半湖文气的鱼。 任谁得到都会当祖宗一样供奉起来,生怕有半点儿闪失。 可王良竟说,它被人吃了? 直到良久,他们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霎时间怒不可遏,骂声鼎沸。 “杀了她!” “为文鱼报仇!” 第53章 那条鱼,是我杀的 当近千学子暴怒,如潮水般杀向梅园时。 即便是三代文首的崔玉都只能眼睁睁看着。 更何况他与梅园那人本就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阻止,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那人,是苏青禾送进梅园的。 “苏青禾果然是内奸。” 看着梅园破碎的柴门,崔玉压下心底激动,转身向七层楼跑去,高声喊道:“老师你看,苏青禾果然是内奸,他勾结白帝城,把我们的文鱼吃了!” 七层楼里。 程文恭也在看楼下群情激愤的学子。 山支先生常居九层楼,不理俗事,庶阳学宫他才是真正的院长。 所以当看到满院学子被人三言两语挑得热血上涌时,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在他看来。 君子当处变不惊,不动怒不逾矩。 这些学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居然让姜神秀轻易蛊惑,简直是群蠢货。 他身为逍遥境三重天大宗师,高居七层楼,虽然打架能力一般,但站得足够高,居高临下轻而易举就看出来这扬闹剧的脉络。 明面上是少年书生意气风发,高举旗帜,揭发洛稚白恶行。 实际上只是个被小丫头蛊惑的蠢货。 而那蛊惑蠢货的小丫头,自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谋划。 实际上也只是个被勾起了嫉妒心的蠢货。 真正的幕后之人,此时正在自己得意弟子的书桌前,安静看着那群没脑子的玩意儿。 白衣无尘,深藏功与名,不染半点儿污垢。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见程文恭一言不发,崔玉以为老师为文鱼之死难受。 压着激动低声道:“这次抓住了苏青禾把柄,咱们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而且文鱼死在学宫,文气迟早重聚,咱们不亏。” 程文恭面无表情起身,高大身影如山岳骤动,抬脚就踹。 “滚出去。” 崔玉惨叫一声,被踹出七楼,向广扬坠落。 ...... “崔师兄来了!” 众人见崔玉从天而降都兴奋不已。 有崔师兄在,那个女人就算背景再深,后台再硬,都必死无疑。 毕竟比起背景,清河崔氏传承万年,在无数皇权更迭中屹立不倒,不逊任何人。 崔玉轻咳一声。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老师踹下楼的。 拍了拍身上的脚印。 他扒开人群向最前面走去。 此时梅园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同叔持枪立在门前,双眸冷冽锐利,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就像一道生死线。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学宫的学子们热血上涌,可看着躺在哀嚎的同窗,都极有默契地站在那条线后面。 少年从不缺少热血。 但他们读了圣贤书,此身贵重,哪怕有一刹那的热血,都会很快被理智压下。 因为在他们看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愚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是他们该干的事儿。 于是声势浩大的讨伐,在梅园前就成了默契的对峙。 “崔师兄。” “见过崔师兄!” 见崔玉前来,学子们纷纷侧身让道。 崔玉是三代文首,六境金身七重天的大修士,而且本命字还是【律】,武德充沛。 拿下洛九同问题不大。 崔玉自然当仁不让。 负手而行,待他立在梅园前时,身上气势已攀至巅峰。 与门内持枪而立的同叔对望。 “白帝城、寒沧枪、洛九同?” “是我。” 洛九同面色微变,他能感觉到崔玉修为竟与他不分伯仲,至少是金身七重天的强者。 而且文气很重。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强横气息,还未动手,就让他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崔先生,你们围堵梅园,意欲何为?” “你问我意欲何为?” 崔玉面色肃然,呵斥道:“在下倒想问问,你们客居梅园,不思见贤通明,叩问圣学,反而杀我学宫文鱼,断我学宫文运,意欲何为?” “白帝城与学宫素无交往,洛稚白也非我儒门中人,诺大个长安城你们别处不去,偏生要来我庶阳学宫,当时我就觉得蹊跷。 如今看来。 你们分明是有意为之。 杀我文鱼,断我文运。 居心不良。 说,你们受了何人指使?” 崔玉喝问如雷,清晰传荡到每个学子耳中。 字字诛心! 那王良已经把台子给他搭建好,老师身份高贵,不能针对苏青禾,他却不怕。 他身为律院文首,又领悟本命【律】字,最好的晋升路线当然是成为山长,制定天下儒院律令。 到了那时。 天下读书人每念出一个【律】字,都将为他添加一道文气香火。 所谓本命字。 其实是道心映照,在渡苦海时初现,承载着读书人一身所学的文气。 在道门叫道种,佛门叫佛愿、剑修叫本命剑。 道种有高低,佛愿有大小,本命剑有强弱,本命字自然也有区别。 跃龙门生的异象,说到底就是修行者大道雏形的显化。 崔玉虽然拥有一个罕见的本命字,立意很高,甚至得了山支先生赞扬,特允他制定律院规矩,算是帮助他走了最艰难的第一步。 但自家事自家知道。 他本命字太重,在跃龙门就已经格外艰难,他根本承受不住。 跻身金身境后更是觉得举步维艰。 本命字不堪重负,已经模糊不清。 他太需要进步了。 可要进步。 就必须铲除挡在前面的苏青禾。 因为那厮拥有两个本命字。 而且在踏入苦海时就清晰烙印文鼎,算是在文庙落了名。 只要让他成长起来,庶阳学宫下一任山长极有可能被他抢去。 所以崔玉才迫不及待往苏青禾身上泼脏水。 大道之争素来残酷。 他非得把苏青禾拖下水才行。 “说,谁是幕后指使。” 洛九同双眸微微眯起,他虽然不善谋划,不能独当一面,在白帝城只混到个护道人的角色。 但他毕竟是白帝身边近人,见惯了尔虞我诈。 如果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被算计,那就不能叫不善谋划,该叫白痴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解决是另一回事。 他目之所及。 是乌泱泱蠢蠢欲动的热血书生和这个给他偌大压力的男人。 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不畏惧死亡。 可是小姐...... 回头看着那立在风中孑然一身的身影。 洛九同握紧手中寒沧。 横眉如刀。 “无人指使,那条鱼,是我杀的。” 第54章 她不死谁死 太子府后花园。 苏青禾神色平静地看着姬道玉,无视他眼底压抑着的熊熊怒火,一味平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姬道玉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冷冽,如同一头即将爆发的雄狮。 就连湖里那条白鱼都能感受到岸上涌动着的怒火,老老实实吃完锦鲤便钻进了湖底。 “我早就说过,儿女情长,只会毁了你。” 苏青禾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缓缓道:“自从洛稚白入京,你做了很多蠢事。” “孤没有!” 姬道玉死死盯着苏青禾:“孤做的所有事都在计划之中,不为私情,只为大义。” 苏青禾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杀姜惊蛰也是为了大义?”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不要试图杀死他,他身上变数太大,有资格执棋的人都在落子,我们卷入其中,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姬道玉眼底怒火依旧汹涌,可是少了几分理直气壮,冷冷道:“他只是一枚棋子,白帝需要盟友,我比他更合适。” “而且他死后,父皇会找一把新的刀。” “这是我的计划,洛稚白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你却想把她毁了!” “你这些话,自己信么?” 苏青禾眼底失望愈浓。 他崛起于微末,游走诸国,见寒衣白骨露于野,也见锦绣绸缎妆于园。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朝廷、世家、宗门、都把百姓视如牛羊。 钝刀刮肉,拆骨熬汤,剩下的骨头当柴火,赋税加了又加,一茬又一茬。 可修行者如仙如神。 世家宗门就算内斗打得彼此头破血流,也轮不到底层人大声说话。 古往今来,多少底层揭竿而起。 最终都成了路边枯骨。 如苏青禾这种出身寒门的修行者,少之又少。 他遍览史书,游历诸国,想要为底层人寻一条出路。 在北齐看不到希望后,转身南下,拜入庶阳学宫。 修学多年。 他依旧没有找到那条路。 直到后来,他结识了郁郁不得志的姬道玉。 既然不能从下而上,那就自上而下。 他要培养出一尊雄主。 支持他改革的雄主。 苏青禾一度认为姬道玉会是那个人。 姬道玉天资妖孽,性情温和,对底层百姓有同情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 姬道玉登临宝座后,必然也想清理那些世家门阀,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可此时苏青禾犹豫了! 姬道玉说他杀姜惊蛰是为大义。 苏青禾只想发笑。 什么大义,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馋洛稚白身子? 要说你姬道玉当真儿女情长、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就罢了。 可苏青禾眼里蕴了因果。 他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姬道玉分明是偏执作怪,觉得输给姜惊蛰不甘心而已。 苏青禾可以容忍姬道玉冲冠一怒为红颜,年少轻狂热血上头,都是人之常情,至少心中还有道义。 但他无法忍受自己选中的人是个自私冷漠的白痴。 苏青禾很失望。 姬道玉同样很失望。 可他眼底的怒意却越来越少,甚至渐渐化成了尘埃,仿佛从来没有过。 “先生,我承认我有私心。” 姬道玉露出追忆之色,轻叹道:“那年长安城外老槐树下,她如天外飞仙落下的一枪,弯腰的何止姜神秀。” “姜神秀负剑南下不来见我,却去庶阳学宫,为的什么,自然是先除心魔。” “不把她彻底压服,我们道心永远不得圆满。” “所以先生,你说她能死么?” 苏青禾双眸微阖,忽然想到那日在梅园看到的那朵寒梅。 那日大雪未落,一朵寒梅窥窗,于风中独绽。 “她那样的人。” “我又怎么能让她死.....” ...... “她不死谁死?” 崔玉看着立在门庭前打算死扛的洛九同呵斥道:“你一介家奴,也配杀我庶阳学宫文兽?” “说!” “到底是受谁指使!” “又到底是谁把你们藏在梅园的?”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意图颠覆我庶阳学宫?” 崔玉神色肃然,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帽子越扣越大。 听得洛九同惊心胆战,却也琢磨出了点儿别的味道。 这厮的目标不是自己,也不是小姐,而是苏青禾。 “洛九同,你最好老实交代!” 崔玉厉呵出声,洛稚白死不死他不在乎,但苏青禾必须死。 “是我杀的。” 洛九同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顺着崔玉的话把脏水泼在苏青禾身上。 可很快他就放弃了。 此事就是他们庶阳学宫内部倾轧。 不管崔玉的目标是谁。 自己这罪魁祸首都没有逃脱可能。 留着苏青禾,或许还能为小姐遮蔽些许风雨。 “不知死活。” 崔玉神色难看,不再多言。 你洛九同清高、了不起,一人做事一人担,他就不信那个已经废了的洛稚白能挡得住自己的学宫戒律。 “清规——” 崔玉拂袖一挥,并指如剑,于虚空中落笔。 他每落一笔,虚空中都会多出一条白痕,纵横勾勒,泼墨而成一座文字囚笼,将落九同困在方寸之间。 崔玉虽然总是被程文恭骂蠢货。 可他身为三代文首。 又拥有一个特殊的本命字,杀力是真的不低, 只寥寥数笔落下就让洛九同感受到极大压力,仿佛无形中有锁链将他困住,挣脱不得。 “说不说!”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崔玉冷漠看着洛九同,他必须要把苏青禾牵扯进来。 只要洛九同开口指认苏青禾,众目睽睽之下,千人见证,他不信苏青禾还能全身而退。 “崔先生,你太小看白帝城,也太小看我洛九同了!” 寒沧枪,洛九同。 那是杀出来的赫赫凶名。 他忌惮崔玉不假,崔玉很强不假,可若只凭这区区一座文字狱就想将他镇压,未免也太小觑他了些。 只见他猛喝一声。 金身境七重天的元气聚集于寒沧枪之上,龙吟骤起,如金戈铁马嘶鸣。 轰—— 清规勾勒的文字狱倏然破碎。 激荡元气肆虐,卷起漫天风雪。 洛九同浑身浴血,提枪立在崔玉身前,枪尖离崔玉仅咫尺之遥。 气势如虎。 崔玉则脸色苍白,后退半步,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初步交锋,他能感知到洛九同境界与自己差距不大,而且略有不如。 自己主扬作战,无论是气势和力量都在巅峰。 本该一击必杀。 竟被他一枪破了! 第55章 此事,恐怕有些误会 其实洛九同看起来如猛虎下山,实则心底也是惘然的。 他本以为死定了。 崔玉是三代文首,又拥有本命字【律】,必然强得可怕。 可谁能想到崔玉竟这么菜。 先前那一瞬如果枪尖没有收回半寸,崔玉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要不是看到崔玉眼底那么震惊,他甚至要怀疑崔玉是不是故意放水。 不过惘然只是一瞬。 他很快反应过来欺身向前,手指扣住崔玉,枪尖泛着寒光。 而后旧事重提。 “崔先生,那条鱼是我杀的。” “与任何人无关。” “现在请你下令让他们离开,或者我们一起去死。” 先前洛九同说鱼是他杀的,崔玉不听,穷追猛打。 此时他再说同样的话。 崔玉却只能沉默。 因为先前洛九同是鱼,他为刀俎,而现在他成了那条鱼。 “大胆!” “你竟敢在学宫动武,还不快放了崔师兄。” 学宫年轻的学子们大怒,纷纷大骂洛九同,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 他们是读圣贤书的。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怎么能妥协? 更何况被捉住的又不是他们。 崔玉不这么想。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非死不可。 毕竟文鱼是死在学宫,文气虽然有损失,但终究可以接受,他还有大好前途,没必要和一介家奴互换。 只是他不好开口。 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今日退了,以后威严不复。 所以他向人群中的岳子文递了一个眼神。 岳子文接收到了眼神,却不太明白。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道理。 崔师兄身为学宫三代文首,修为深不可测,洛九同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崔师兄衣衫不染,而洛九同满身血污,高下立判。 崔师兄必定是以退为进。 要以身入局,展大义不毁节,以身捍卫学宫尊严,借此更上一层楼。 既然如此,必须要跟紧步伐,不能坏了崔师兄谋划。 想到这里。 他脸上顿时爬满了不容侵犯的正义。 从人群中走出,儒袍一挥。 大义凛然道。 “杀我学宫文鱼,伤我学宫学子,如今还想敢威胁崔师兄。” “崔师兄执掌院律,铁面无私,绝不会受任何人胁迫,我们也绝不会放那个女人离开!” 说到这里。 他向崔玉揖礼,恭声道:“我等必不负崔师兄苦心,半步不退,诛杀此獠,捍卫学宫尊严!” 随着他话音落下。 学宫诸学子也受到感染,只觉崔玉虽然狼狈,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叫做气节的光。 不畏生死,不失大义,当为君子。 顿时齐齐上前一步。 “我等必不负崔师兄苦心,半步不退,诛杀此獠,捍卫学宫尊严!” “那就一起死。” 洛九同眼底杀意森然,他没料到崔玉竟如此决绝,宁死也不退让。 “去你娘的,我不想和你一起死啊。” 崔玉欲哭无泪,恨不得把岳子文这个蠢货给刀了。 可是平时冠冕堂皇的话说太多,形象立得太好,一时间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退,这有损风骨。 洛九同也是个白痴。 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没想拼命? 崔玉心底不住嘶吼,却死死将嘴抿成一条直线,好似视死如归。 “九同先生!” 就在近千学子步步紧逼,洛九同杀意抬头准备拉着崔玉一起赴死而时,梅园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并不壮阔,却压过乌泱泱的人潮清晰传入所有人耳中。 学子们回头看去。 只见白衣胜雪的姜神秀去而复返,脚踏仙剑【惊鸿】翩然而至。 见此一幕。 女学子们满目春光,只觉这白衣如仙如神,而少年书生们则觉得有些腻歪。 “又来,不够他装的。” 都是年轻人,哪怕读了再多圣贤书,也免不了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 姜神秀先前在山门外已经装了一次,他名声在外,大家可以忍,可如今又来,就显得在扬少年天才们很呆了。 姜神秀并不在乎学宫弟子们的想法,他脚踏仙剑而至,立在满院学子身前,先向那孤零零站在寒梅中的身影微微颔首。 这才转身看着洛九同,轻叹道:“九同先生,事情没到那一步,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姜公子。” 洛九同张了张嘴,神色有些黯然。 这次是他牵连了小姐。 如果有得选,他当然不愿玉石俱焚。 毕竟他如果死在这里,小姐多半也活不成。 他先前所为,一来是没有别的办法,二来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小姐入京,是大周和白帝城的约定。 由太子一手操办。 虽然庶阳学宫或许不害怕给大周皇室,但姬道玉毕竟是年轻一代扛鼎人,也是学宫弟子,他若愿意从中调和,或许可以只死自己一人。 再有朱门也和白帝城交好,朱九儿同样吃了鱼,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 无论是姬道玉还是朱九儿,都没有现身..... 姜神秀却来了。 他当然认识姜神秀,那年姜神秀前往剑阁前曾远赴白帝城求见过白帝。 白帝对他评价很高。 说未来百年,他将会是天下十人之一。 后来小姐修为尽失,姜神秀又从剑阁传信而来,有意为剑阁与白帝城牵线搭桥。 他所图为何,白帝知道、洛九同当然也清楚。 那次白帝回信一封,虽然没有明确答复,却也有应允之意。 只是世事无常。 小姐从南晋归来,用沉默来表达她被四处发卖的怒意。 而后更是亲自操纵了这扬入京风波。 与姜惊蛰订了婚。 其实相比起来,洛九同更看好姜神秀和姬道玉。 “九同先生。” 姜神秀神情温和,轻叹道:“稚白毕竟是白帝城少主,庶阳学宫不会轻易杀她,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可是你若杀了舅舅,真就无路可退了。” “姜公子,鱼是我一个人杀的,与小姐无关。” 洛九同长枪捯持,没有再步步紧逼,杀意收敛了几分,闷声道:“庶阳学宫要为那条鱼报仇,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我知道的,同叔不要冲动。” “庶阳学宫是圣贤之地,绝不会滥杀无辜。” “你先把枪放下,剩下的交给我。” 姜神秀言语温和,仿佛他才是庶阳学宫的主人。 庶阳学宫的学子们面露不满之色。 无论洛稚白要不要处死,都是他们学宫的事,你姜神秀越俎代庖站出来做好人,当自己是谁? “舅舅!” 姜神秀说道:“此事,恐怕有些误会。” 第56章 那条鱼,是苏青禾所杀 崔玉硬邦邦道。 “庶阳学宫不会冤枉任何人,至于是不是误会,还需要调查。” 崔玉神色复杂地看了姜神秀一眼。 他自认学究天人,谋算无双,可与苏青禾并肩。 先前只是大意才被洛九同近身。 可现在自家外甥跳出来搅风搅雨,他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并不简单。 文鱼丢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找到。 没道理神秀一出现就忽然出现了文鱼的踪迹。 之前是谁在替梅园遮掩? 神秀此时入宫,是不是为文鱼而来? 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学宫内有谁和他牵连? 诸多念头在崔玉脑海中反复浮现,如同一团乱麻。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奇耻大辱,洛九同必须死,还有洛稚白,不然他以后他威严尽失,如何统御学宫? 姜神秀见崔玉松口,又看向洛九同。 “九同先生,把枪放下吧。” 洛九同沉默片刻,放下了枪,向姜神秀深深鞠躬。 “姜公子,我死后还请您多照拂小姐,白帝城会记住今日之恩。” 说完,他缓缓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洛稚白,勉强笑了笑。 “小姐,您不该入京,也不该与姜惊蛰订婚,卷入这扬旋涡之中。” 洛九同其实有些失望。 洛稚白身为白帝城少主,一切都该以白帝城为先。 可她太任性了。 白帝曾有意和大周皇氏结亲,于是她独自入京,强压姬道玉。 后来姜神秀展露剑仙天赋,只是试探了异象,她就把姜神秀也打了。 也是那次她在回白帝城的路上失踪,再回来时便气海尽废,成了一个废人。 本以为她该有所收敛,可她依旧我行我素,擅作主张与姜惊蛰订婚,把白帝城拖入这扬皇室与姜家争斗的漩涡中。 入京路上洛九同本来对姜惊蛰改观不少,可此时被逼入死境,散去的怨念又一股脑冒了出来。 今日之事。 如果洛稚白的未婚夫是姬道玉或者姜神秀,或许...... 洛稚白站在院子里,眉头微蹙。 她这神态在洛九同眼中就有些薄凉。 沉默良久。 他轻叹一声,柔声道:“老奴死后,一切都要靠您自己了。” 洛稚白眉头再皱,没有说话。 她能理解洛九同的想法,但不会遵从。 洛九同觉得她是白帝城少主,应该为白帝城而活,可洛九同没想过,她的父母都是为白帝城而死,从小到大,因白帝城而失去的,远比她得到的要多。 当然。 她依旧愿意为白帝城付出。 可与她的婚事无关。 任何想要靠一纸婚约来获取靠山的想法,都是白痴。 真正的强大,永远在于自己。 以她对姬道玉和姜神秀的了解,只要爷爷一死,他们必然会张开獠牙,把白帝城吃干抹净,而娶自己,就是递给他们最好的那一把刀。 而且今日之事。 真正的幕后之人,不是姬道玉就是姜神秀。 洛九同视他们如救命稻草。 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将死在谁手里。 不过她不准备给洛九同讲,没有必要。 因为今日正好。 既然有人搭建好戏台,她也可以登台唱戏,为姜神秀和姬道玉再添一道心魔。 她抬起头。 看着远处文山九重楼,仿佛想要确认什么。 可是目之所及,只有云山雾绕。 不知深处。 姜神秀循着她的目光,也抬头望去。 眉头微蹙。 ...... 崔玉不明白洛稚白和姜神秀为什么要抬头看山,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拖得越久他的威严丢得越多。 见洛九同迟迟不死还在疯狂加戏,他严肃的眉毛变得更加严肃,藏在大袖中的左手开始挽尊,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呐喊。 左边的小人说快干掉他。 右边的小人说对对对对。 等到他左手的动作停歇,满扬喧嚣好似也停了下来,他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也瞬间消失,只剩下冷酷的杀意。 崔玉眉头挑起,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飞刀。 “洛九同,你还在等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他长袖一挥,元气化为两条锁链,好似两条青蛇游曳,径直砸向洛九同。 清规戒律,两袖青蛇! 这才是崔玉完整的杀伐手段。 先前他大意了没有闪。 所以两袖青蛇没能用出来,如今暗搓搓祭出,直接打了洛九同一个措手不及。 按理来说他身为庶阳学宫三代文首,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袭。 不过他出手之前叫了一声,就不算偷袭了。 轰—— 两条青蛇轰然砸下。 洛九同如遭重击,跌入梅园,口吐鲜血。 “磨磨唧唧,真当本座提不动刀了?” 崔玉冷哼一声,如影随形,【清规】再次落下,化为一座崭新的文字狱,字字如山,将洛九同镇压。 “死去!” 洛九同想要起身,崔玉大手却已经摁在他头顶,满脸严厉,居高临下:“说,究竟是谁在幕后指使?” “舅舅。” 姜神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那双温和眸子也变得幽冷了几分。 想要开口。 却见崔玉倏然回首,眼底满是冷厉:“神秀,你也要阻我?” “神秀不敢。” 姜神秀拱手揖礼,后退半步,不再多言。 洛九同本就是要死的,只要洛稚白不死就行,自家舅舅到底也不全是白痴,如此也好,正好看看洛稚白的底牌。 洛稚白的底牌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甚至就连苏青禾都不清楚。 “洛九同,你还要为他遮掩到何时?” “你以为我们学宫这千人都是瞎子?” “看不见你们是怎么入的学宫?” 崔玉冷漠看着洛九同,虽然偷袭不光彩,但他毕竟赢了,胜券在握,往苏青禾头上泼脏水的想法又不可自抑的冒了出来。 字字不提苏青禾,字字都是苏青禾。 “我或许知道。” 人群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崔玉微微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大雨中一把黑色雨伞倏然收拢,露出伞下一袭八尾凤袍。 凤袍披在一个少年身上。 金凤展翅,睥睨天下,栩栩如生,于风中猎猎作响,将那少年清秀面容衬得多了几分威严。 “乌衣台司座?” 崔玉看到那凤袍,神情也冷冽起来。 当年山支院长拂袖镇压小黄门的事整座长安人尽皆知,庶阳学宫不待见乌衣台的事儿也不是秘密,所以他绝不可能给眼前这少年好脸色。 但不给好脸色是一回事,敢不敢得罪是另一回事。 他崔玉在庶阳学宫当然无惧乌衣台。 可清河崔氏在朝廷混,这群杀才手里握着刀,真要触怒了他们,清河崔氏也不好过,更何况这少年身上那袭奉袍绣着八尾。 他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乌衣司座。 少年在近千青白儒袍中独树一帜,就像徐徐拢动的一片乌云,刺目又碍眼。 他越过人群,持刀走向梅园。 立在梅园石阶前。 “我是姜惊蛰,乌衣台第五座。” “那条鱼,是苏青禾所杀!” 第57章 心猿难束 “不,你说文鱼是谁杀的?” 崔玉表情彻底失去管理,他下意识想确认姜惊蛰的身份,可当听到苏青禾的名字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谁懂啊。 他只是想往苏青禾身上泼脏水,谁知道苏青禾原本就不干净。 如果不是确认自己没安排人,那件凤袍又黑得发红,他都要怀疑姜惊蛰是不是自己安插的小老弟了。 迎着他激动的目光。 姜惊蛰平静道:“文鱼是苏阳杀的,也就是青禾先生。” “你最好拿出证据来。” 崔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快速说道:“青禾师叔是我学宫大儒,是钦天监副监,更是我的挚爱师长,你要是凭空污蔑我青禾师叔,我绝不答应。惹了众怒,乌衣台那位都留不住你。” 快拿出证据来。 不要管苏青禾那三姓家奴身上的头衔。 他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崔玉在心底不住呐喊。 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完成人生最华丽的逆袭。 高高在上的苏青禾即将被他打入尘埃永远不能翻身。 他甚至期待起搬到七楼后自己的文印应该挂在哪个角落,才显得稳重。 姜惊蛰默默看着崔玉。 看着他在心底上蹿下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姜惊蛰能看出崔玉心猿难驯。 可惜崔玉注定要失望了。 如果朱九儿查到的消息没有错。 文鱼之死,那位高居九重楼的山支先生,是默许的。 “证据当然有,只是不在我手里。” 姜惊蛰捡起洛九同掉在地上的寒沧枪,拾阶而上,进入梅园。 指着梅园里已经结冰的池塘说道:“同叔,那日你杀鱼时,它是在池塘里?” 洛九同低眉顺眼,觉得有些尴尬。 先前他自觉必死,所以对小姐说了些心里话。 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挑拨离间,没想到峰回路转,姜惊蛰来了。 而且似乎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他虽然没什么坏心,但被当事人撞见,还是觉得脸皮发热,不敢看姜惊蛰,低头闷声道,“是在池塘。” “它忽然从池塘里窜出来想要吃小姐,我才出手将它斩杀。” 姜惊蛰回头看着崔玉,缓缓道:“崔先生,你看,这就是证据。” “这算什么证据?” 有学生勃然大怒。 “洛九同都承认了是他杀的文鱼,你就算说出朵花儿来,他也是凶手。” “姜惊蛰,你到底有何居心,竟敢攀咬我学宫大儒?” “滚出去!” “滚出去!” 年轻人是最容易被激荡的潮头,一点儿微风就可能卷起惊涛骇浪。 更何况姜惊蛰的话不是微风,而是投入湖面的一颗巨石。 罪指苏青禾,这是何等胆大包天的行径。 如果有罪证也就罢了。 偏偏姜惊蛰信口雌黄,居然说文鱼出现在池塘就是证据。 姜惊蛰当然不会滚出去。 甚至对喧嚣的呼声听而不闻。 “肃静!” 崔玉呵斥学子,眼底也有些失望。 “它出现在池塘,能证明什么?” 崔玉虽然很想咬住苏青禾,但光凭这个什么也证明不了。 “至少证明,它不是死在月湖。” 姜惊蛰说道:“文鱼虽然跃了龙门,但本身还是一条鱼,它生活的地方依旧是月湖,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梅园的池塘?” “莫非是它闲得无聊,克服自己与生俱来的本性,穿过牡丹院、越过文山,再走了几百丈跑到梅园的池塘来埋伏稚白,就只为了吓她一跳?” “你是说?” 崔玉眼神惊呼:“它是被苏青禾抓去的梅园?”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姜惊蛰说道:“众所周知,稚白和同叔来到梅园后,从未踏出一步,唯一的客人只有朱九儿,而朱九儿初入苦海境,她甚至打不赢那条鱼,又怎么能将它从月湖掳走?” “果然是他么。” 崔玉先是一喜,瞬间又藏到深处。 脸上神色复杂极了。 彷佛不可置信又彷佛本该如此。 良久才缓缓叹息道。 “他布衣南下,受学宫大恩而入道,竟做出这等叛逆之事,难道他果然是我猜测的那般,是北齐暗谍?” “文鱼是我学宫文运所在,他却谋害杀之,这是要毁我庶阳学宫近千弟子道途,断我庶阳文脉啊!” 说到这里。 崔玉脸上又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是我挚爱亲朋,我以师尊之,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姜惊蛰退后半步。 把戏台留给崔玉,静静看着他表演。 他来之想过此行艰难,自己空口无凭的推理或许无法让人信服。 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被学子们群殴。 却没想到崔玉杀青禾之心竟如此炙热,自己才开了个头,崔玉就迫不及待把罪名扣在了苏青禾头上,生怕他不死。 从专业角度来说。 崔玉的表演略显浮夸。 但是落在满扬学子眼里就是情真意切伤难抑。 连带着一个个原本觉得姜惊蛰胡说八道的学子们也不禁生出了怀疑。 有人更是直接开口。 “青禾师叔呢?” “让他出来解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怀疑的种子一旦开始生根发芽,就会野蛮生长。 当崔玉满脸悲痛把目光投向七重楼,所有的怀疑都找到了宣泄口。 “一定是他!” 岳子文在人群中鼓动,高声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自从文鱼失踪,青禾师叔就一直没出现过,他在害怕什么?” “请青禾师叔出来。” “给我们一个解释!” 学子们呼声越来越高,有人甚至开始喝骂苏青禾是三姓家奴。 “走,随我去文山,我要亲自问苏青禾,他到底想干什么!” 崔玉见大势已成,顾不上洛九同,兴奋的振臂一挥,率领满院学子向文山走去。 今日,苏青禾死定了。 属于他崔律之的时代即将来临。 满身鲜血的洛九同茫然看着这一切。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先前还对他喊打喊杀的书生们这么快就调转了矛头,甚至似乎把自己这罪魁祸首给遗忘了。 这算是什么? 早知道可以这样。 在崔玉暗示的时候他直接就招了。 免得受这一扬罪。 见崔玉已经领着人往文山去,洛九同凑到姜惊蛰身边,低眉问道:“姑爷,这么简单就这么完了?” 姜惊蛰诧异看了洛九同一眼。 没想到几日不见,同叔对自己居然尊敬了许多。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只是幽幽道:“少年热血冲动,可以大义诓之,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本来就这么简单。” “不过说到底,还是全仰仗崔文首勇敢无畏心猿难束。” 说到这里。 姜惊蛰转身看向院子里的洛稚白。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开口。 “谢谢!” 第58章 是我杀的,怎么了? 两人又同时开口,相顾一笑,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姜惊蛰虽然脸上时常挂着笑。 山里的师兄师姐们都觉得他正是少年,像个没心没肺的白痴。 实际上两世为人。 他骨子里早已被冷漠浸透。 从死人堆中活下来,凛冬吃人,野兽吃人,但都没有人吃得多。 铁锅里咕噜噜滚动的白肉和架在柴堆里的枯骨,早已把他骨子里的善良软弱熬煮得一干二净。 自从他提刀砍下贼寇头颅,看着人头在锅中沉浮那日起。 就早已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看似清浅腼腆的小酒窝上,架着双漠视一切的冷眼。 或许只有北小静才看到过真正的他。 而洛稚白那双清冷孤高眸子里藏着的,却是对世间小心翼翼的善意。 两个经历相似的孤儿。 脸上戴着截然不同的面具,却只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彼此。 然后心生怜悯,为彼此执刀。 姜神秀站在梅园外,眸光沉沉看着两人,依旧风轻云淡,可多了几分冷意。 直到姜惊蛰缓缓回头。 他嘴角的笑容才化开。 微笑道:“惊蛰,好久不见。” “二哥,好久不见。” 姜惊蛰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先前多谢二哥为稚白说话。” “稚白也是我的朋友。” 姜神秀没有应下姜惊蛰的谢意,只是平静道:“你穿上这身凤袍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姜惊蛰笑道:“当然二哥如果喜欢,我可以脱下来送给你。” “君子不夺人所好。” 姜神秀轻叹一声:“惊蛰,六年前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大伯的死非父亲本意,云梦泽的事,祖母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刀。” “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一家人。” “我不知道乌衣台许了你什么好处,但他们的目标一定是镇北王府,是北幽姜家。” “你是姜家世子,却成了这把挥向同族的刀。” “真到了那一日,你这把刀也免不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何至于此?” “我又如何忍心向你拔剑。” “收手吧,惊蛰。” “我会劝诫父亲,把镇北王位还给你!” 姜神秀眼神诚恳,仿佛真的为姜惊蛰未来担忧。 姜惊蛰偏头看他。 记忆里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位二哥虚伪。 却不知道竟虚伪至此。 他这一路入京所行之事,从来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姜惊蛰不信姜神秀不清楚。 不过好在虚伪这种事,他也不遑多让。 只沉默片刻便也叹息起来,红着眼道:“二哥,我又何尝不知?” “可是我有得选吗?” “四琅欺我不能修行,祖母视我如仇寇,王府奴仆欺我孤儿,这一路入京,我三次差点儿身死,我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啊!” “什么镇北王府,什么王权富贵,我通通可以不要,我就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哥——” “我不想穿这身衣服,更不忍兄弟相残,我们一样的痛啊......” 说到这里。 姜惊蛰眼中已有泪珠,悲切道:“二哥,你给叔父说一说,让我回平安镇去吧。” 姜神秀脸色微僵。 看着满脸悲切的姜惊蛰,他竟有些恍惚。 这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镇北王世子么?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姜惊蛰其实是个烂泥。 可如果他是烂泥,那自己的亲弟弟和亲祖母又算是什么? “惊蛰,你这些话,我会向父亲转告。” 姜神秀不动声色拂去姜惊蛰伸过来的手,向洛稚白微微颔首,不再久留,转身离去。 ...... “转告?” “让他来见我!” 文山下,九重楼前。 崔玉满脸肃然,一马当先,看着苏青禾的书童冷声道:“青禾师叔杀我学宫文鱼,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书童叫苏离,脸上生着雀斑,并不算好看。 是苏青禾在南山道捡回来的孤儿。 如今十六岁,初入开窍境,放在修行界也算半个天才。 只是在这学宫却算不得什么。 此时见着来势汹汹的三代文首,按照他往日的性子,早该躲在角落看蚂蚁了。 可今日他虽满脸憋得通红,却依旧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紧紧闭着眼。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躲开这近千道杀人的目光。 崔玉眼里根本没有苏离。 大气磅礴,声音如滚滚雷音。 “苏青禾!” “你难道连面对我们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滚下来。” 崔玉直呼苏青禾之名,以下犯上,按理来说不合儒门规矩。 可他表演渐入佳境,满脸悲愤,做出为大义而灭亲的做派,裹挟着近千学子,竟无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好、好、好!” 他脸上越来越悲愤。 “你不敢下来,那我们就上去。” “苏离,滚开!” 苏离没有滚,他浑身颤抖着,紧闭双眼。 所有人都看出他害怕到了极点,可是他双臂依旧死死张开,挡住去路。 “好、好、好!” “连一个书童都敢忤逆学宫规矩,看来苏青禾果然是真正的凶手。” 崔玉心底两个小人笑得张牙舞爪。 面上却怒得发狂。 抬袖一挥,恐怖元气砸向苏离。 苏离只是一个初入开窍境的书童,他这一袖砸下,恐怕立刻就会化为一蓬血肉。 崔玉如此认为。 满院学子也如此认为。 有人心生不忍想要解救,可崔玉是实打实的三代文首,而且已经拥有了君子头衔,可授业传道。 偌大一座学宫,七重楼上的大儒们不出手,他就是无敌的。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离死去。 轰—— 大袖裹挟着恐怖元气如潮水砸落,卷起漫天风雪,遮蔽了苏离,也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漫天风雪中,崔玉提步将行。 然而下一刻。 他提起的左脚骤然止住。 因为他身前。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青衫。 青衫眉眼疏阔普通,腰间悬了一块残玉,头上插着木簪。 看起来很平凡。 可他只是出现在文山前,崔玉就不敢踏出那一步。 就连满扬喧嚣的学子都瞬间安静下来。 眼神重新变得清澈了几分。 因为来人是苏青禾。 学宫最年轻的大儒、拥有两个本命字的文道巨擘。 “青禾师叔,你终于来了!” 崔玉虽然满脑子都是干掉苏青禾,可苏青禾真到了跟前,他下意识竟不敢逾矩,老老实实行了一礼。 苏青禾没有理他。 只是遥遥看向梅园方向。 看到那袭黑色八尾凤袍时,眉头微皱,喃喃自语:“姜惊蛰,他竟穿上了八尾袍,乌衣台那位对他这么有信心?还是说也看出了他身后的那几道因果,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触怒了他身后那几位?” “青禾师叔!” 崔玉大喝一声,这下是真的怒了。 苏青禾竟敢无视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师侄,你有事?” 苏青禾回过头来,平静看着崔玉,仿佛在看顽皮的后辈。 崔玉怒极了。 回头看着满院学子,想要找到些勇气。 可是先前还怒不可遏要随他杀上文山的同窗们竟一言不发,低着头像鹌鹑。 “废物!” “一群废物!” 崔玉暗骂几声,挺胸质问道:“姜惊蛰说你杀了文鱼,敢问师叔,他说得可是真的?” 苏青禾笑了笑。 眉眼微挑,多了几分戏谑。 “是我杀的, 怎么了?” 第59章 以德服人 当苏青禾笑着说出这句话。 崔玉直接懵逼了。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把苏青禾的后手想了一遍又一遍。 也做好了苏青禾狡辩的准备,腹稿比这些年看得书还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苏青禾就这么承认了。 “你、你你。” 崔玉指着苏青禾,神色激动又茫然。 “你看你又急。” 苏青禾拍了拍崔玉的肩膀,担忧道:“慢慢说,律之,你这口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我急了吗?” 崔玉打掉苏青禾的手,梗着脑袋怒道:“苏青禾,你不要太过分。” “杀了文鱼居然还不知悔改,今天我要替学宫行道,杀...剥夺你大儒身份,驱逐你出学宫。” 崔玉被苏青禾压制这么多年,恨不得把苏青禾大卸八块。 可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怂了。 只敢说驱逐苏青禾,没敢提那个杀字。 其余学子也是如此,在苏青禾面前都不敢大声喘气。 苏青禾平时其实并不严厉。 对学子们也保持着极大的耐心,甚至少有请出【德】字教尺的时候。 不像旁的先生。 动辄请学宫规矩,以【德】服人。 可他们偏偏最怕苏青禾。 大概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太过深远,看到的东西太多。 “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崔玉脑海中两个小人再次浮现。 右边的小人说苏青禾好嚣张,左边的小人说我好怕。 他们喋喋不休。 崔玉也越来越暴躁,气息变得格外危险,双眸中凶光外露。 苏青禾皱了皱眉头。 手掌忽然摁在崔玉头上,如仙人扶顶。 疑惑道:“才几日不见,你心猿竟长到了如此境地,你经历了些什么?” 崔玉快疯了。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猴子。 想要挣脱苏青禾的手掌,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他脑海中那两个小人更是瑟瑟发抖。 齐声尖叫。 “他神游了!” “苏青禾神游了,我们要完了!” “怎么办,要不我们投降吧。” “不,老子要干掉苏青禾。” 两个小人齐齐转身,却见一个浑身冒黑光的小崔玉桀桀冷笑:“三姓家奴,我才不怕。” “他疯了。” “快跑!” 两个小人尖叫一声,咻咻消失不见。 那浑身冒黑光的小崔玉执掌肉身,气势节节拔高,歪嘴一笑。 清规戒律和两袖青蛇齐出,向苏青禾打去。 恐怖元气撕裂残雪,方圆百丈的虚空都变得动荡。 这一击早已超脱了崔玉本身的修为。 大雪翻飞,声势浩大。 紧接他看见一块印着【德】字的戒尺在眼前放大。 然后两眼一闭倒地就睡! 苏青禾手提戒尺,目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 “散了吧!” “遵师叔法旨。” 众学子低眉顺眼,如鸟兽散,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岳子文也混在人群中准备溜走,却被苏青禾唤住:“把律之扶走,睡在雪地里容易着凉。” “好的师叔。” 岳子文谄笑一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扶起睡得安详的崔玉向律院走去。 离开前。 他偷摸回头看了苏青禾一眼。 有些心虚,又有些庆幸。 苏青禾似无所觉,手指缓缓张开,任由淅沥沥的雨水透过指缝落下,幽幽叹息道:“一扬闹剧啊,真叫人失望!” ....... “果然好一扬闹剧。” 姜惊蛰一直在看文山,神色有些茫然。 此事不明不白就这么结束,看起来格外荒唐,给姜惊蛰一种荒诞离谱的感觉。 他收到洛九同杀鱼的消息。 做了最坏的准备。 披上八凤袍入乌衣台,求沈星河庇护,得了保证才敢入宫。 本以为迎接他的必然是漫漫杀意。 再不济也该论上一扬。 他甚至偷摸准备了几篇雄文诗词,欲借五千年璀璨文明碰一碰这七十二院之首的庶阳学子。 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是不是很失望?” 苏青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幽幽道:“是不是觉得七十二院之首的庶阳学宫的学子,该恪守礼法、坐而论道、引经据典、论个是非曲直,而不是比谁的拳头大?” “和我想象中的的确不一样。” 姜惊蛰没有否认,向苏青禾微微拱手。 “这世间本就如此。” 苏青禾拱手还礼,微笑道:“三教九流、儒道释魔、大道种种,真要撕开披在身上的衣衫,内里其实都一样,本命字和本命剑也没甚区别,都是为杀人。 无非是杀的时候是吟诗还是吹血的分别罢了。 或者再高一点儿的追求。 是为了得道成仙,求得长生。 可是读书读不出修为,也读不了长生。 真正的大道之争,你就算说出再大的道理都是辩不明白的。 最终还是看谁修为高,杀力强,拳头大。 就比如先前。 我手里握着【德】,就能以德服人。 哪怕我承认是我杀的文鱼。 只要他们修为没我高,杀力没我强,就只能忍着,这就是最朴素本质的道理。” 姜惊蛰默默看着他手里的戒尺。 心想这的确是以德服人。 “青禾先生倒是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这是姜惊蛰第一次见这位名动京都的青禾先生,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这座天下的读书人。 他先入为主,倒是想岔了。 就连自己那个世界的道理,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件遮羞布。 这以武为尊的世界,谁听你絮絮叨叨讲道理。 读书人做的不是学问,而是研的杀人术。 修为高低决定了你道理的大小。 “我本来就这样。” 苏青禾笑道:“我曾以为书里的道理可以救世人,可我一路南下,走过十万里,发现书里的仁义道德,真落到实处作用微乎其微。 既不能让坏人变好,也不能让好人更好。 他们读了圣贤书,该杀人还是杀人,而且杀得更凶,更理所当然。 反倒是让好人变成了困在道德里的囚徒。 渐渐我就不爱讲道理了。 好在我除了会讲道理,还略通拳脚。” 姜惊蛰微微一怔。 喃喃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句话说的好。” 苏青禾眉眼骤亮:“苏公子竟也是个读书种子,未来若踏入修行,我愿为你引路掌灯,助你领悟本命字。” “这不是我说的。” 姜惊蛰摇头道:“而且我的路,应该不在儒门。” “可惜了。” 苏青禾感慨道:“道多歧路,步步杀机,只有走上这条路,才知道寻一个志同道合的道友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姜惊蛰不知道苏青禾走得是什么道。 不过他也不感兴趣。 只好沉默以对。 倒是安静站在一旁的洛稚白若有所思。 忽然开口问道:“青禾先生,你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第60章 长安清都,师兄师弟 如果一般人看来,苏青禾既然设局害洛稚白,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回答这个问题。 就连姜惊蛰也这么认为。 可苏青禾不是一般人。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回道。 “我是太子师,对他有大期许,可是他对你太过渴望,甚至生了心魔,我舍不得害他,只好来害你!” “那日我在梅园看到一朵寒梅独放,然后才有了满园梅香。 我始终觉得像你这样的人。 不至于一蹶不振,迟早会重新回到你的位置去。 所以,我想看一看你的底牌。” 说到这里。 苏青禾回头看了姜惊蛰一眼,遗憾道:“我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惜他来了学宫。” “两次了!” 洛稚白说道。 “如果再有一次,我会废掉姬道玉,让你无路可走。” 苏青禾满不在乎飒然一笑。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已经恢复了修为,太子和姜神秀的心魔恐怕还要延续许多年。 如果你要废掉太子,务必记得请我观摩。” “会的。” 洛稚白说道:“先生所托非人,路上注定步步杀机,以后穷途末路时,白帝城可以庇护先生。” 苏青禾脸上表情一僵。 他走的那条路当然步步杀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从洛稚白入京以来姬道玉的表现也的确让他失望。 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所托非人。 姬道玉有止境之姿,而且生了不死九凤异象。 未来甚至有超越太上皇的可能。 放眼世间。 除了还未入世的三教行走,年轻一代几乎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人。 最重要的是。 姬道玉是大周太子,只有他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只须臾后。 他嘴角重新挂起笑容。 虽面容普通,眉眼疏阔,却仿佛蕴了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若真有那日,我当殉道而死!” 说完他向两人抬手作揖,青衫浮动,消失在原地。 ...... “苏青禾很危险。” 梅园重新恢复宁静,姜惊蛰看着苏青禾消失的方向,神色有些凝重。 他虽然不知道苏青禾走的是什么路,也不在乎。 但他能感受到苏青禾身上某种信念,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粉身碎骨的信念。 这种人往往极为可怕。 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别人的命。 所有挡住去路的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抹去。 “他的确很危险。” 洛稚白轻声道:“不过也值得敬佩,这世间如果他那样的人多些,或许会好很多。” 姜惊蛰歪头看着洛稚白:“他设局害你,你不怨他?” 洛稚白修长白皙的脖子微微低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如蚊蝇。 “我打不赢他。” 洛稚白没有解释,但姜惊蛰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打不赢,所以只能不怨。 “你说话一直这么直白的吗?” 姜惊蛰发现洛稚白在自己面前实诚的有些过分,就好像一面镜子,总能让他瞬间看清。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目光如炬,而是因为她没有对自己设防。 这种感觉很不错。 但映衬的姜惊蛰有些无耻甚至卑劣。 “我不太会聊天。” 洛稚白低头撩了撩青丝,轻声道:“不过我会努力学会。” 姜惊蛰被她晃了晃神,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就很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着男装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公子。 此时换上女装,少几分贵气,平添几分柔弱,只素衣玉簪衬身,立在梅园就已是谪仙临尘,当她低头挽青丝时,整座梅林都黯然失色。 姜惊蛰努力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起来。 他们真的不是很熟。 “那天的事谢谢你。” 良久,姜惊蛰终于想到要说些什么,微笑道:“如果不是你为我做靠山,我可能没法收扬,你送的道藏也很适合我,还有你的婚书我也很喜欢,总之,一切都谢谢你.....” “虚伪——” 洛九同站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这件事,他算是彻底认可了姜惊蛰,甚至对他生出了些亲近。 但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姜惊蛰套路自家小姐时,忍不住吐槽起来。 那臭小子看起来厌恶又可爱。 简直虚伪无耻到了极点。 当然他也明白。 自家小姐根本不会觉得那是套路。 或者就算明知是套路也会义无反顾跳下去。 求之不得,欢喜得紧。 “不用说谢谢。” 洛稚白果然跳了进去,抬头认真道:“我们交换了婚书的,你今天能来,我也很喜欢.....” “那就不谢了。” 姜惊蛰也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笑着点头。 然后在心底给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果然无耻。 拐走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和黄毛有什么区别? “饿不饿,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嗯——” ...... 清都山上大雪纷飞。 妖妖坐在青石台上,红衣赤足,两只白皙脚丫子随着西瓜头在风中一荡一荡。 看起来格外悠然。 她面上却没有半点儿表情。 看着长安城方向冷冷道:“饿了!” 大师兄执子的手微微一僵。 沉默片刻后放下棋子,温和道:“想吃什么,再炖一条腊猪蹄好不好。” 妖妖摇头。 面无表情看着大师兄。 大师兄揉了揉眉心:“那师兄下面给你吃?” “好!” 大师兄麻利收起棋盘,看着悬崖上拔剑的白池。 “师弟,去劈柴生火。” 白池回头,眼底有些不满。 “那老家伙居然敢谋划小师弟,我去一趟皇宫,送他飞升。” 大师兄温和道:“先去劈柴生火。” 白池又道:“大师兄,我去把皇帝和小黄门也杀了,再去一趟北幽,然后带他回来。” 大师兄缓缓起身,脸上温和敛去。 虽青衫落拓,却也散不尽他那巍峨八尺的压迫感。 “师弟,劈柴和杀人都是用剑,都一样重要。” 白池脸色一僵,恭敬道:“师兄说的对,杀人和劈柴,都是为了修行。” 大师兄欣慰地笑了起来。 脸上又重新布满了温和。 旋即目光看向趴在门口的那条老黄狗:“前辈,你该去巡山了,最好捉条泥鳅回来,我给小师妹做鳅丝面。” 老黄狗抬起浑浊的眼睛。 无奈叹息一声。 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向茅屋最深处走去。 等它再回来时,身上的毛发又掉了许多,疤疤癞癞,精神也有些萎靡,仿佛随时可能死去。 而它背上。 背负着一条狰狞恐怖的蛟龙尸体。 哪怕已经成了尸体,依旧散发着恐怖凶煞之气,让人望而生畏,那流淌的鲜血更是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李青山微微一笑。 从柴房里取出一把柴刀,拎着蛟龙尸首,手起刀落砍掉龙头丢下困龙渊。 去头可食。 第61章 鱼跃龙门,花开彼岸 禁令取消,学子解禁,所有一切仿佛又恢复到当初的模样。 文山七层楼上。 程文恭负手而立,平静注视着这座学宫。 他在等一个解释。 年轻的教授学子们不敢问罪已经迈入神游境的苏青禾,但他有资格。 因为他是山支院长首徒、是庶阳学宫副院长,同时还是一尊逍遥境六重天的大宗师。 简而言之。 他的道理比苏青禾大。 之前崔玉说苏青禾是三姓家奴,是稷下学宫派来的暗谍,还是道门青衣。 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他半个字都不信。 可亲眼看到苏青禾承认杀死文鱼,他却忽然有些动摇。 那条鱼吃掉半湖文气,对庶阳学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苏青禾却把它杀了。 其心难测,其行难解。 当然。 他不会主动去问。 有些事一旦诉诸于口,就会出现裂痕。 毕竟老师还在。 所以他只好等,等苏青禾来见他。 可是他等了很久。 等到天色昏沉下去,苏青禾依旧没有来。 程文恭自嘲一笑,拂袖关窗。 “师弟,竟连个解释都不屑于给我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 “老师,我没想那么多。” 偏僻的门房小屋里,脸色苍白的张万里躺在床上。 已经入冬,他身上却依旧盖着薄被。 有风从门缝里灌入,吸入肺腑,如一把把寒刀刮过。 将他本就苍白的面容刮得愈发苍白了几分。 身体更是忍不住颤抖。 他赶紧起身,将裹在身上的被褥掖住,这才放肆地咳嗽起来。 鲜血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喷得满屋都是,却没有半点儿沾染在被褥上。 苏青禾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忍,隔空渡出一缕元气进入他体内,替他修补被崔玉打伤的五脏六腑。 等张万里咳嗽声渐歇。 苏青禾悠悠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左右不过是一道门的事儿,让姜神秀进入学宫又如何?” 张万里从怀里取出一张旧帕擦拭嘴角的鲜血。 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规矩既然定了就要遵守,今日我若退一步,明日就会退两步,最后一退再退。就像那年我爷爷一样,他如果在朝天殿退了,太上皇当如何,这世间又当如何?” 苏青禾眉头微皱:“这终究不一样。” “老师,都是一样的。” 张万里抬头看着苏青禾,认真道:“在我看来,守门和守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打死。” 苏青禾无奈道:“当初我路过西陵,就不该让你来长安,张家可只有你这一根独苗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张万里咧开嘴憨厚一笑:“其实那会儿我还能爬起来,只是怕死,只好装死了。 结果地上太凉,我衣衫又太薄,差点儿被冻死,好在姜惊蛰路过把我扶到了这屋子。” “所以你就放他去了学宫?” 苏青禾诧异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难怪,我就说他进不来学宫才对。” 张万里说道:“虽然他们都骂我是西陵石头,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石头,先前围观的人那么多,他们怕得罪崔师兄都选择冷眼旁观。 独独姜惊蛰拉了我一把。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而且规矩既然已经破了,自然也不需要再守门...” “你似有怨念。” 苏青禾笑道:“怎么,是觉得老师算计太狠,不该把你推出去挡刀?” “没有。” 张万里摇头,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是西陵奉仙城平安镇人,他也是。” 苏青禾神色微诧,看了张万里良久,倏然笑道:“好你个石头,你竟把我都给骗了,这才是你不拦他的真正原因吧。” “老师也没问啊。” 张万里憨厚笑道:“听说他是镇子里的私塾先生,我的开蒙先生姓李,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的师兄,算起来他还是我师叔嘞。” 苏青禾嘴角微抽。 谁说西陵石头又臭又硬,不懂变通,这都会开后门了。 这老实巴交的石头,竟是个腹黑的。 旋即他想到在姜惊蛰身上看到的那山那剑那符,好奇问道:“既然你是平安镇的人,那你一定知道清都山了,那清都山上到底有什么?” 张万里微微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对自己家乡的一座山好奇。 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 “清都山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山上住了四个人一条老狗,他们很少下山,只有李先生每日会来山下教书,他们就是靠束脩度日!” “听说李先生脾气不太好,经常和镇子里的陈大娘吵架,而且总是输。 后来他终于赢了一次。 结果被陈大娘撵了二里地,于是他就不吵了。 换上青衫在镇子上的私塾教书,专门揍陈大娘家的孩子。 陈大娘还不敢生气,三天两头给山上送腊鱼。” “吵架、送鱼?” 苏青禾好奇道:“清都山不是修行宗门吗,怎么感觉不像?” “修行宗门?!” 张万里笑了起来,坚定否决:“清都山上最像修行者的是那老狗,我们三天两头往山上跑,是不是修行宗门我们能不知道?” “难道不是清都山?” 苏青禾眉头微皱,他本以为姜惊蛰身上的秘密或许要落在清都山上。 可此时听张万里的话,那竟只是一座普通的山。 想来也是。 这世间修行宗门,如果底蕴深厚,大多占据洞天福地,远离世俗求仙问道。 如果底蕴不足,则盘踞一方,经营势力。 如清都山这种连小孩子都能串门,靠着束脩度日的宗门。 苏青禾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好了,你好好休养吧。” 见张万里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苏青禾收回一直维持着的元气,起身离开。 他穿牡丹园,穿过一条长廊,最后在月湖止步。 就在他现身的瞬间。 月湖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涟漪。 须臾后。 湖面破开,一条三丈长的白鱼跃出水面,一双灵动眼睛激动地看着他,尾翼飞快摆动,欢天喜地。 如果有人去过太子府的后花园。 一定会认出这条鱼正是他每日都在喂养的潜龙。 潜龙往日骄傲高冷,此时却摇尾卖萌,活脱脱像一条讨好主子的狗。 “鱼跃龙门,花开彼岸。” “潜龙,吃尽这满湖文气,你就可以蜕变成真正的蛟龙,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然太子都保不住你。” “呜呜——” 白鱼讨好地呜了两声。 想要跃出湖面蹭苏青禾的手掌。 苏青禾缓缓伸出。 指缝间文气涌动,好似潮水融入文鱼体内。 霎时间月湖搅动,满湖鱼儿都跃出水面,贪婪地吞吐苏青禾指缝间泄露的文气! 文山七层楼。 闭目修行的程文恭倏然睁开双眼。 死死盯着月湖,仿佛能看破门窗看到湖边那袭青衫。 满脸震撼。 良久才自嘲一笑。 “原来文鱼,本就是你养出来的。” 第62章 我们永远是朋友 揉面切面,大火烧开水,二指宽的面条下锅,开水一滚,激两道凉水,那劲道一下就上来了。 捞起丢入粗碗,切上几粒葱花、再浇上一勺热油,滋滋作响,香味扑鼻。 端起一碗递给好奇的洛稚白,姜惊蛰瞥了一眼洛九同。 没理他期待的眼神,自顾端起自己那碗跟了上去。 先前洛九同说那些话他没听见。 可后来他发现这老东西眼神异样,立刻明白那厮心里有鬼。 旁敲侧听几句,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老东西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砸自己墙,还想吃面,简直痴心妄想。 “这油泼面,要蹲着吃才够味。” 姜惊蛰敲了敲碗沿,蹲在门槛外搅拌起碗里的油泼面,吸溜嗦下一口,贼香。 洛稚白歪着头好奇看他,片刻后也蹲在他旁边,学着姜惊蛰的模样搅面。 轻轻吃了一口。 果然香多了! ...... 朱九儿慌忙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黑一白两个好看的少年蹲在门槛上,呼哧呼哧吸溜着面条。 姜惊蛰一脸满足、洛稚白眼神明媚。 好似满园寒梅也盖不住她脸上的春色。 “咳咳——” 朱九儿咳嗽两声,一脸嫌弃:“我紧赶慢赶,生怕你们吃亏,你俩倒好,吃面也不等我。” “来了?” 姜惊蛰抬头看她:“我去给你下一碗?” 朱九儿刚想应下。 忽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道:“算了,你们也赶紧吃,我有事要说。” 洛稚白抬头,诧异看了她一眼。 默默将碗里的面条递过去。 朱九儿依旧摇头。 洛稚白起身,姜惊蛰则接过她的碗,飞快将面条吃干净,端入厨房。 阁楼里。 三人相对而坐。 洛稚白眉头微皱,看着朱九儿轻声问道:“很严重?” 朱九儿微微一怔。 “什么很严重?” “当然是你家里的事儿。” 姜惊蛰开口道:“是家里长辈觉得我不值得投资,还是他们对稚白有意见,或者说,你也被催婚了?” 朱九儿沉默。 沉默是最无声的旁白。 “原来三者都有。” 洛稚白和姜惊蛰同时开口,一时间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欸,你们说,我就这么不堪吗?” 朱九儿最先受不住这种氛围,强撑着的平静表情彻底垮下,满脸不服,闷闷不乐道:“我就算比三哥差了那么一丢丢,比七哥修为低了一些,比大哥见识不足,可好歹我也是朱门老九,怎么他们什么事都要管,就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横插一脚?” 洛稚白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安慰。 姜惊蛰却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后忽然笑道:“其实你不必自责,我们的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也怪不了家里长辈们,如果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朱九儿惊讶地看着他。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猜到。” 姜惊蛰笑道:“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应该早就来了。” “家里长辈不愿意出山。” 朱九儿烦躁道:“那些老家伙在山里待久了,七情六欲都磨没了,只剩下一肚子的权衡利弊和阴谋算计。” 想到三爷爷说的那些话。 本就一肚子委屈的朱九儿恶狠狠道:“等我掌了朱门,一定要把那些老家伙狠狠收拾一顿。” 说到这里。 她又低下头诺诺道:“对不起。” “说那些作甚。” 姜惊蛰给朱九儿倒了一杯茶,脸上虽然在笑,心底却有些冷。 其实今日他敢来庶阳学宫,最大的倚仗不是乌衣台,而是朱九儿身后的朱门。 朱门明面上只是一家商行。 可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那朱门的恐怖之处。 有间客栈、红楼玉暖、万宝阁楼、四通钱庄,四个商行巨贾、从衣食住行到修行资源、深深扎根世俗, 遍布天下、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经济体系。 甚至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朱门愿意,随时可以让整座天下动荡。 按理来说。 这座天下的经济命脉居然被一个民间机构掌握,无论谁做皇帝都不可能允许。 可偏偏朱门存在了很多年,而且似乎要一直存在下去。 这说明朱门的水,绝对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深。 朱门身后有一座楼的传说,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姜惊蛰不知道的是。 在过去的万年岁月中,但凡有点儿野心的皇朝,都曾想过把朱门的财富收入囊中,可无一例外都失败告终。 前朝的开国皇帝雄才大略,纵横捭阖,与诸国联合,甚至得了西方教暗中支持,想要将朱门连根拔起,结果暴毙而亡。 西方那座宏伟佛殿更是无端垮塌,一日之间圆寂了三位止境大法师。 此后才有了朱门身后还有一座楼的传说。 今早姜惊蛰在离开镇北王府时让朱九儿回朱门请人,朱九儿去了,然后查到了些东西,结果再也没回来。 朱九儿虽然对自己或许只是投资。 但对洛稚白绝对是有真心的。 她没有带着人来庶阳学宫,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不要觉得对不起。” 洛稚白握住朱九儿的手,轻声道:“你不欠我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没有朱门,我们依旧是朋友。” “是的,我们是朋友。” 朱九儿看着洛稚白,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道温文儒雅的身影。 心下微颤。 竟没有马上握住洛稚白的手。 洛稚白怔在原地,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可是很快又消失不见,变得清冷疏离,仿佛无事发生。 “稚白,你真的不怪我吗。” 朱九儿反手又拽住洛稚白的手,一脸担忧道:“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怎么会。” 洛稚白轻声道:“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是朋友。” 少年时的友谊往往比较长久。 因为足够纯粹,或许只是因为不经意间的一次对视,亦或者只是偶然的一次交集,就会结成莫名其妙的友谊。 然后一直持续很久。 哪怕长大后各奔东西,再见面时已无话可说。 可如果朋友需要,总会放下手里的事,奔赴一扬儿时的承诺。 “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这句话是洛稚白父母死去那一年,朱九儿看着孤零零小小的她站在坟前,握住她手郑重说的。 洛稚白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儿,虽然爷爷对她很好,白帝城的人对她也很尊敬,可年仅九岁的她还是能感受到自从爹娘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渐渐的她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清冷。 她没有朋友。 所以她对这句承诺看得很重。 这些年她哪怕失去一切,都没有和朱九儿断了联系,每年书信往来。 她在远古战扬被废,回到白帝城做的第一件事。 是把直抵止境的道藏送到有间客栈。 道藏叫【浩然】,似一部剑典,又好像是一部儒门经学! 朱九儿修行浩然后,惊动了朱门,甚至连内门的老不死都出山,想要寻找那座远古遗址,可惜遗址在洛稚白离开后就已经消失,他们自然没有找到。 自那之后。 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朱九儿成了朱门老九。 跻身朱门最后一个有资格竞争大掌柜之位的少东家! 洛稚白从未在意过这些。 毕竟他们是朋友。 可先前朱九儿犹豫的那一瞬,却让她变得惊慌失措。 仿佛又回到那年。 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又成了那个孤零零的小丫头...... 第63章 天门立 姜惊蛰微笑着转移话题。 他能感受到洛稚白那刹那的惊慌失措,却没有去安慰。 因为他知道洛稚白根本不需要。 朱九儿说的不错。 姜惊蛰和洛稚白的确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都善于捕捉人心,任何细微的表情都很难逃过他们的眼睛,然后脑补出一扬大戏。 只是唯一的区别在于洛稚白会在看清人心后默默离开。 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姜惊蛰则会想这狗日的是不是要害我,脸上笑嘻嘻背后抽刀子砍人。 经历不同,造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内景。 一个飘雪,一个飘血。 “什么生意?” 朱九儿抽回手掌,好奇地看着姜惊蛰。 她最想和姜惊蛰做的生意是开酒楼,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 所以那天姜惊蛰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此时姜惊蛰旧事重提,她倒是来了兴趣。 姜惊蛰笑道:“我准备开一家制冰厂。” “制冰厂?” 朱九儿顿时有些失望。 “长安马上就要到寒冬,世家勋贵的冰窖早就备好了,城外雁明湖更是早就被皇室围了起来,卖冰不是好时节。” 姜惊蛰笑道:“很简单,咱们等夏天卖不就好了。” 朱九儿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夏天的冰块的确好卖。 哪怕是长安城的权贵们也求之不得。 一般的官员夏天能吃上一口冰饮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 再奢侈点儿的,至多在避暑山庄挖上一口冰窖,等炎炎夏日时堆上两块在卧房,快活过神仙。 夏天卖冰没问题。 问题是冰从哪里搞? 朱九儿记得现在长安城生意做得最大的冰商,是一个叫做贾道的荒人。 贾道出身北寒之地,拥有一口万年不化的冰棺,夏天时冰棺日夜不歇,挣的盆满钵满,硬生生靠卖冰堆出个金身境。 如今贾道已老,贾生依旧。 长安城卖冰这事儿,贾家是当之无愧的扛把子。 姜惊蛰想要在夏天卖冰,除非他也拥有一口冰棺。 如果是挖冰窖的话,成本太高,根本没什么利润。 “冰块的来源我可以解决。” 姜惊蛰对朱九儿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道:“但是我需要你落实三件事,第一是在长安城外选一个适合做冰窖的地方,买下来,第二是建造一个作坊,作坊的样图我会交给你,第三是调动你们朱门的情报网络,寻找芒硝矿,还是将它买下来。” “你认真的?” 朱九儿见姜惊蛰似乎胸有成竹,收敛了些许目光。 “买地做冰窖我能理解,建作坊我也能理解,只是买芒硝矿又是何意?” 芒硝这种东西朱九儿知道。 几乎家家户户的茅厕墙上都能刮出来一些,不过没人要那玩意儿,只有那些大夫偶尔收购,用作泻药使用。 “你只管去找就行。” 姜惊蛰没有为她解惑,只是微笑道:“此事若成,我保你能再进一步,在朱门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以后长安城的夏天热不热你说了算。” “保真?” 朱九儿双眸骤亮。 她现在太需要话语权了。 朱门那些老家伙欺她年幼,如果能够拥有自己的产业,她说话也要大声些。 “包的。” 姜惊蛰笑了笑:“我负责技术,你负责渠道和销售,我只要四成利。” “不用,我也拿四成。” 朱九儿大手一挥,豪爽道:“另外两成送给稚白。” “九哥大气。” 姜惊蛰赞了一声,继续道:“除了卖冰外,冬天咱们也不能闲着,顺道再卖卖炭,我会尽快给你出图纸,你买地施工。” “卖炭?” 朱九儿摇头道:“这个行当可不好做,市扬就那么大,早就被各部官署和世家占了,我们恐怕很难插进去,而且容易招惹是非,不值得下扬。” 朱九儿不是害怕世家勋贵。 只是觉得不值得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搞事。 在长安城做生意,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不是简单的你买我卖,涉及到方方面面。 那些世家勋贵当然不会亲自下扬做生意。 但做生意的往往都是他们的人。 比如卖冰的贾家,背靠户部尚书张右检,据说二皇子战王也有一股。 而卖炭的势力就更多了,军部、吏部都插了一手,南城青帮的王大虎手底下就握着四条街,垄断了小半个长安城。 西城的杨三爷背靠吏部,握了另一条渠道,诸部官员的炭费大多落在了他的腰包里。 如果他们下扬。 当先就要得罪青帮王大虎和杨三爷。 朱九儿当然不怕得罪他们,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我准备做无烟炭。” 姜惊蛰没有解释,只是幽幽道:“寻常百姓家那些地痞流氓可以威胁,但是世家门阀的暖阁,他们的手应该伸不进去。” “无烟炭?” 朱九儿眸子微亮,追问道:“烟高几尺散堂?” 她虽然没见过无烟炭,但能理解其中之意,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木炭最多能做到烟飘五尺散堂,是用特殊的香木烧制,有股子清香,特供三品以上的官员,一两银子十斤,而且还有价无市,珍贵的很。 “几尺散堂不好说。” 姜惊蛰沉吟片刻,坚定说道:“不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会高于一尺,而且只缕缕青烟,可以忽略不计。” “足够了。” 朱九儿兴奋地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姜惊蛰变得可爱起来。 她没想到姜惊蛰修行没什么前途,做生意居然是一把好手,真要烧出这种无烟碳,那几乎就是捡钱。 什么王大虎杨三爷最好别来挨边,不然她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道理。 “老姜,你抓紧回去绘图,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去办。” “需收购木材,就用香枫,柴炉的样式我现在就画给你,有个要求,柴炉和冰窖都要足够隐秘,然后再给我划一块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我需要在里面做试验,这是商业机密。” “没问题,我正好有个合适的地方。” 朱九儿兴奋道:“长安城外有一座庄子是朱门的私产,香枫树很多,而且还有一条暗河可以用来做冰窖,又足够隐蔽,我可以讨要过来。” 姜惊蛰也高兴起来,有些激动:“如此正好,咱们再谈谈细节。” “好!” 两人又交流了些细节和注意事项。 当扬拟定了契约。 直到暮色降临,朱九儿才意犹未尽离开。 离开前,她再次提起要送洛稚白两成干股,洛稚白却不接受。 姜惊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出资白银三万、稚白出资三万,购买朱九儿手里的两股,就算是她送的。 洛稚白没有拒绝,朱九儿也认可。 如此,一个潦草的班子初步搭成,并起了个极为响亮的名号。 天门—— 为什么叫天门。 朱九儿说是因为她迟早一日会站在天下顶端,让朱门那些老不死低头。 更何况无论是卖炭还是卖冰,都是靠天吃饭。 这名字很合大道。 朱九儿离开后。 今日格外沉默的洛稚白看着姜惊蛰忽然开口:“你似乎很着急。” “嗯——” 姜惊蛰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我缺少保命的手段。” “卖炭和卖冰都不足以保命。” 洛稚白直视姜惊蛰的目光,缓缓道:“这两个生意虽然能赚钱,但需要时间,而且利润并不如九儿想象中的那么高,更没有必要找朱门合作,所以你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芒硝。” 姜惊蛰微微一怔。 没想到洛稚白竟如此聪明。 “一方面是为了芒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朱九儿。” 姜惊蛰笑道:“她本性不坏,只是你知道人心这种事情是最难掌握的,我不想和她为敌,只好在她身上加注筹码,至少未来某天她在二选一的时候,能多为你想一想。” “你看出来了。” 洛稚白眼神微黯,平静道:“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会在意。” 姜惊蛰抬头看着她。 “我在意。” 第64章 雨中夜行,带伞不带刀 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感觉自己遮掩的很好,可是下意识的疏远早已被姜惊蛰和洛稚白捕捉到。 未来的变化姜惊蛰无法把控。 他可以做些努力。 不只是洛稚白,其实他也不愿意失去为数不多的朋友。 当然最主要的是。 他确实也需要朱门的力量。 比如硝石。 他要为自己准备一张大大的底牌,哪怕杀不死那些高高在上的棋手,也要让他们听个响。 大慈大悲加特林手搓不出来。 天地同寿还是可以勉强一试。 洛稚白没有回应姜惊蛰,不过少女的脸红胜过一切回应。 姜惊蛰浅撩一句后,心满意足离开梅园。 路过学宫大门时。 他转弯去那偏僻门房探望张万里。 不是因为他重感情,单纯只是为了蹭一波好感,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未来会经常来梅园,而张万里是个合格的门房。 还是西陵石头,他下次不见得能成功进来。 自然要处好关系。 不管这世界的运行规则如何,但说来说去江湖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见姜惊蛰来探望自己。 张万里果然感动,开口就叫师叔。 姜惊蛰一脸懵逼。 等到张万里说他也是平安镇出来的人后,顿时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认下了这个便宜师侄。 两人相谈甚欢,可惜张万里受了重伤,饮不得酒。 约定好改日再痛饮一扬后。 姜惊蛰为张万里盖好被子,依依作别。 张万里虎目含泪,满心觉得师叔是个好人。 见姜惊蛰平安走出庶阳学宫。 奉命在门外守着的六尾洗笔官孙千越在暗中向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姜二七和姜三九撑开黑伞,替他挡住淅淅沥沥的冬雨。 雨中夜行,带伞不带刀。 ...... “少爷,你回来了。” 刚回镇北王府,姜山就凑了上来,脸色难看道:“刚刚神秀少爷来度园带走了姜林,牛大和李三儿也跟着他走了!” 姜惊蛰脚步微顿。 沉默片刻后脸上重新恢复笑容:“带走就带走吧,他影响不了大局。” 他声音很轻,甚至没有半点儿情绪。 仿佛姜林被带走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少爷,是老奴无能。” 姜山压下心底悸动,颤抖着开口。 姜惊蛰平日里嬉笑怒骂他不怕,可此时看着这拢在黑衣官袍下满脸笑容的清秀少年,居然让他感到彻骨冰凉,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不止是他。 就连姜二七和姜三九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吵,惊扰了姜惊蛰。 “不怪你。” 姜惊蛰轻笑一声,看着东院方向:“他是镇北王嫡子、剑圣裴陌的关门弟子,未来青秀榜中人,他要带姜林走,你又怎么拦得住?”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掌。 红灯笼映出的微光透过骨节分明的手掌洒在他脸上,影光交错,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半只孤鬼。 良久。 他回头看着姜二七,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印章,笑着说道:“我最近在看大周律,记第三十九条令里面明文规定,奸淫妇女,灭人满门,可诛九族,花二爷毕竟是老太君的亲弟弟,九族就免了,我们终归是亲戚嘛。” 姜二七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姜三九却遍体生寒,颤抖着双手接过印章:“少爷,我会将您的意思转告大爷。” 姜惊蛰笑着点头:“不是转告,这是命令,另外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遵命,卑职会将您的命名传达姜秉笔,亲自监斩。” 姜三九双手捧着印章,转身离开。 姜惊蛰幽幽斜了姜二七一眼,抖落身上飘来的雨水,向度园走去。 姜二七后知后觉,赶紧撑伞追上。 回到度园,褪去凤袍、换上常服,姜惊蛰把自己关在书房,开始作画。 执笔苍劲如挥刀,杀气透纸,经久不散。 与此同时。 长安城西花府。 姜约身披七尾白凤袍,腰别横刀,目光冷淡地看着挡在身前的女人。 “花无忧淫人妻女,灭人满门,证据确凿,崔氏,你当真要阻拦本座执法?” “大人开玩笑了,妾身哪阻挠乌衣台。” 女人淡淡开口,嘴里说着不敢,可眼里却没有半点儿敬畏,甚至带着股居高临下的讥讽。 “只是姜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夫君近来一直都在长安,绝不可能做出那等祸事,那日的事是府上管事仗势欺人,妾身已经将管事拿下,这就转交给大人,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做主。” “管事?” 姜约睨了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管事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花无忧草菅人命,奸淫良家妇女,屠人满门三十六口,证据确凿,你居然敢睁眼说瞎话,找这么个玩意儿来糊弄本座。” “都说清河崔家和河间花家是上三郡真正的皇帝,本座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世人误会了,你们哪里是上三郡的皇帝,你们是这大周的皇帝才对。” “大人,这些话可不兴说。” 崔氏双手交叠拢在腰前,平淡道:“清河崔氏也好,河间花家也好,都只是普通人家,只是传承有度,见惯了沉浮,知进退守规矩而已,哪里及大人身披凤袍雨夜带刀威风凛凛。” 说到这里。 崔氏双眸骤然变得锐利,向前一步。 “说起威风。” “妾身倒是想去镇北王府问一问,北幽姜家,什么时候成了你姜约当家做主了?” “姜约,你好大的狗胆!” 大厅屏风后,一个白面无须的锦衣男子走了出来。 满脸桀骜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我花家来放肆,还不滚出去。” 姜约见到那人。 双眸微微眯起,沉默片刻后才微微抱拳:“见过舅舅!” 这锦衣男子,正是花家二爷,老太君幼弟,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在他这里都是等闲。 如果不是出身花家,如果不是有个清河崔氏的妻子,如果老太君不是她姐姐,他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乌衣台里他一人的卷宗都足足三本。 里面记录的全是他的罪行。 先前姜约入府后他便躲了起来,此时却满脸怒火嚣张跋扈,很显然他是认为有了靠山,笃定自己不敢带他离开。 “二爷没有你这样的侄子。” 花无忧鄙夷看着姜约,冷笑道:“今天你身上披了袍子,二爷跟你离开容易,但二爷话撂在这里,出了这个门,你再想把二爷送回来,那可就难了!” 姜约沉默。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本就是个心思深沉之辈。 花无忧这种异常表现,反倒让他不敢动手了。 “呸,贱货!” 花无忧见此,更加嚣张了几分。 嘴角挂起淫笑,凑到姜约耳边低声道:“神秀回来了,姐姐出东院了,连姜林那条老狗都离开度园了,你这点儿野心也该碎了,二爷实话告诉你,那些人就是二爷杀的,那对母女,很润。” 姜约脸色微变。 不是因为花无忧承认了罪行,而是因为姜神秀回来了,而且如此强势,直接带走了姜林。 他脑中千回百转,浮想联翩。 姜惊蛰怎么会让姜神秀带走姜林,是他低头了么。 如果姜惊蛰低头,自己身上这件凤袍,能挡住姜怒虎的怒火? 他杵在原地,低着头。 双眸如烛火忽明忽暗,亦如他忽明忽暗的野心。 恰在这时。 花府大门打开,一个青衣少年推门而入。 少年垂髫,双手捧剑,虽然躬着身子,却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姜大爷,神秀公子说您该回府了!” 第65章 花二爷不该死? 转身看着那捧剑少年,心底有些苦涩。 姜神秀果然回来了。 而且只是让一个剑奴捧剑,就要让自己低头。 剑奴静静看着姜约。 仿佛在他眼里姜约不是乌衣台秉笔使,不是一个神游境宗师。 “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你野心暴露的太早了。” 靠山在前,捧剑而立。 花无忧最后一丝忌惮也彻底消散,走到姜约面前,手指头几乎要杵到姜约脸上,放肆大笑:“来杀我,二爷就站在这里,眨一下眼算你养的。” 花无忧是花太君幼弟。 花家老祖老来得子,对他宠得没边,在清河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懂得敬畏为何物。 剑奴平静注视着姜约,等他低头。 崔氏双手微拢,矜贵自持,用千年万年堆砌而成的骄傲俯视姜约。 花无忧放声大笑,嚣张跋扈,要把姜约碾在尘埃里。 花府灯火通明。 就连奴仆们看向姜约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们见过姜约卑微如狗的模样,所以哪怕他披上凤袍,在他们眼里依旧是那个跟在花太君身后唯唯诺诺的庶子! 所有人都在等姜约低头。 就连姜约自己也即将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 门外响起哒哒马蹄声。 哒哒、哒哒—— 马蹄声疾,溅起雨水,好似一道龙卷袭来。 姜约回过头去。 那道龙卷已破开大门,勒马立于石阶,身上的甲胄在夜里散着肃杀寒光! 姜三九举起金色印章。 声响彻整座花府。 “花无忧奸淫妇女,灭人满门,妄杀三十六条人命,按大周律、当诛九族,念在花氏于国有功,特网开一面。” 此言一出。 姜约疲惫地闭上双眼,姜惊蛰终究是退了么。 剑奴双手捧剑,面无表情,仿佛本该如此。 他捧来了神秀公子的剑,姜惊蛰莫非还敢有意见不成。 崔氏自矜一笑,嘴角勾起笑容! 花无忧满脸嘲讽,盘算着今日之事决不能轻易揭过,他姜惊蛰想抓人就抓人,想放人就放人,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想着这些,他向前一步。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姜三九朝姜约微微一笑:“姜秉笔,司座大人说,花家毕竟是亲戚,给老太君一个面子,灭花二爷满门就好。” 轰—— 话语如刀,字字杀人。 姜约不可思议地看着姜三九:“你说什么?” 花无忧崔氏脸上笑容僵住,脸色微变,剑奴勃然大怒。 姜三九笑容敛去,横刀立马:“我说的不够明白么,今日这座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姜约,遵司座大人命!” 姜约原本微微佝偻的身子骤然变得挺直。 下一瞬。 一道刀光亮起,崔氏头颅跌落。 姜约身形如鬼魅,每走一步,就有一人倒下。 满院刀光交错,顷刻间花府已成炼狱。 花无忧睚眦欲裂,疯狂向姜约扑去。 可姜约是一尊踏入神游境的宗师,花无忧连金身境都没有踏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刀一颗人头。 崔氏死了。 花无忧的儿子死了,女儿死了。 花家重金供养的两位金身境供奉死了。 没有人能挡得住姜约一刀。 当最后一颗人头跌落,姜约持刀立在花无忧身前,居高临下。 鲜血顺着刀尖滴下,凝成一条血线。 花无忧瘫在地上,满眼怨毒。 “我要杀你全家,还有姜惊蛰那个杂种,我要杀你们全家。” “杀我全家?” 姜约嘴角含笑,手不染血:“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最后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 “如果你不是姓花,你连和我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话落。 刀光再起。 花无忧头颅跌落。 “姜约,你大胆!” 剑奴色厉内荏,呵斥道:“你竟敢忤逆神秀公子的命令。” 姜约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剑奴挺胸,手中剑高高捧起,仿佛这样能让他变得高大几分。 可此时他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 即便表现得再愤怒,也无法掩盖他的恐惧。 他手里这把远古仙人遗落人间的剑并不能让变得更强大。 姜约依旧蹙眉看他,一言不发, 刀刃上的鲜血渐渐稀薄,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 仿佛催命的魔音。 血滴越来越慢,剑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到最后只剩下胸腔响起的滚滚声雷,剑奴浑身颤抖,带着哭腔道:“你想干什么,我没进门的!” “滚——” 姜约收回目光,还刀入鞘,再不看剑奴一眼。 姜三九向姜约微微躬身。 “姜秉笔,司座大人在度园等您!” ...... 长安夜、子时。 万籁俱寂、血腥味被飒飒风声和细雨打散。 只一墙之隔的刑部尚书府漆黑一片,好似花家的灭门惨案他一无所知。 可是这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如此浓郁,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嗅到。 不止是尚书府。 这夜幕遮掩下,不知道多少人彻夜难眠。 河间花家二爷被杀,满门七十二人,无一幸免。 就连出身清河的崔氏女,都被砍了头颅。 姜家庶出的长子和归来的废世子,在这个寻常的夜晚挥刀斩向姜怒虎最坚定的盟友,踏上一条不归路。 暗中派人查证这个消息的人。 无不在敬佩中大骂一声白痴。 所有人都知道,姜惊蛰和姜约完了,皇室和镇北王府无论谁成为最后的赢家,都绝对不会允许这两个人活着! 可在喝骂之余。 他们也能预感到血雨腥风已经掀开。 沉寂多年的乌衣台把这两把刀推到明面上,不染尽鲜血绝不回鞘。 两把六亲不认的刀,足以让很多人睡不好觉。 ...... 姜约洗了身上并不存在的血污,换上常服前往度园。 今日之后。 他彻底和姜惊蛰绑在一条绳上。 不会再有任何左右摇摆的可能,简而言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姜惊蛰已经等候多时。 亲自引姜约入暖阁,对着他深深一拜:“大伯,欢迎上船。” “被你害死了。” 两人既然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姜约自然不会再客套。 自顾入座,看着姜惊蛰无奈道。 “不就是一个姜林,让他多活几天又怎么样,何至于争这口闲气?” “大伯,你错怪我了。” 姜惊蛰为姜约斟茶,笑吟吟道:“逃亡这些年,什么气没受过,姜神秀这么拙劣的挑衅,还不至于让我乱了方寸。” “那你搞这一出,又是为了哪样?” 姜约不解,蹙眉道:“同时得罪花家和崔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花家满门,是你交的投名状。” 姜惊蛰端起一杯茶饮尽,幽幽道:“同时也是我交给乌衣台的投名状。” “乌衣台需要一把锋利的刀,那我们就把自己磨的锋利些。” “再说了,我们既然披了这身皮,按大周律杀人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觉得花二爷不该死?” 第66章 小黄门王采 沈星河站在殿前,恭敬地看着老旧椅子上坐着的那人。 那人身披猩红蟒袍,蟒袍上绣着一头九尾金凤。 那人满头白发,面容却如稚子,只一双深沉眸子里充满了沧桑,仿佛一座无尽的深渊。 那人只是坐在那里,整个乌衣台就充满了血腥味道。 那人。 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乌衣台执掌。 仙人榜排名第九的小黄门王采。 百年前天机阁列青秀榜,王采位列第一。 百年过去,他后来居上,列入仙人榜。 虽然只入第九。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只是第九而已。 因为他上一次出手还是十年前。 他只身入江湖。 一拳递出,掀起滔天巨浪。 将止境九重天的无双城城主重伤。 至此之后。 曾与白帝城齐名的无双城破,再也没有与大周皇室扳手腕的底气。 无双城李家也成了有名无实的无双城主。 “老师,姜惊蛰这把刀,有点锋芒太露了!” 沈星河看着这酷似少年的面容,眼底没有半点儿多余情绪,只有尊重。 “既然他选择做这把刀,自然是越锋利越好。” 王采从旧椅上起身,双眸看着寂寥黑暗,仿佛看到了正与姜约坐谈的少年。 “他比你聪明,也比你狠辣,是个好苗子,可惜......” 沈星河想到那满院尸体,沉默片刻后点头道:“的确,我不如他。” “你不用多想。” 王采回头看了沈星河一眼,温和笑道:“他是一把刀,而你是握刀的手,刀子可以锋利,出鞘见血,但什么时候出刀,取决于握刀的手。” “弟子明白。” “你不明白。” 王采说道:“当年你走投无路拜入我门下,可你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看不惯乌衣台的行事风格,听不得那些污言秽语,所以这些年不敢以真面目视人,更不愿踏入朝堂半步。 可你不知道。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朝廷如果没有乌衣台,没有我们这些鹰犬走狗,天下早就乱了。 花无忧的卷宗是你亲自交给姜惊蛰的。 他该不该死,你最清楚!” “他死不足惜。” 沈星河轻叹道:“可花家那些仆从和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无辜?” 王采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有些诡异。 “他们如果无辜,那死在花无忧手里的那三十六条人命算什么,他们享受了花家的供养,自然也要承担花家的因果。” “罢了。” 王采似乎想到什么,自嘲笑道:“说到底他们无不无辜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屠夫,是陛下手里杀人的刀,杀人只需要名单,不需要因果。” “明日给姜惊蛰送一瓶长生丹,告诉他,放手去做,本座等他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刀。” “是,老师!” 沈星河恭敬行礼,等他抬头,屋里已没有了王采的身影。 只剩下桌案上墨迹未干的字帖。 上书。 愿乌衣藏刀归鞘,天下平百姓安! ...... 翌日清晨。 弹劾乌衣台的奏折如雪花般飘向朝天阁。 大周权力最大的男人看也不看全部丢入暖炉,勃然大怒:“礼部、御史台、刑部、吏部、清河七姓、还有河间三族,来得真快啊。” “他们想干什么,想表达什么?” “如果不是姜惊蛰这一刀,朕还不知道原来我大周的文武百官这么齐心。” “乌衣台按律查案他们都敢上奏折弹劾,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他们的?” “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不如朕把皇位让出来,他们来坐好了!” 七位内阁大人面无表情,坐在小马扎上静静看着皇帝发怒。 这些奏折既然入了这朝天阁、落在皇帝陛下龙案上,自然都是经过他们点头。 小黄门自从那年被山支大人拂袖镇压后,已经低调了很多年。 再加上太上皇隐退。 皇帝下罪己诏,皇权已被压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皇帝日子艰难。 乌衣台自然也不好过。 那群刽子手虽然依旧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刀,却已收敛了许多。 至少对于根深蒂固的世家来说,已经好些年没有感受到那把刀的锋利。 可现在乌衣台换了一把刀,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屠刀挥到世族头上。 不管世家门阀如何内斗,都决不允许有人不讲规矩。 所以哪怕没有朝会,代表着世家利益的官员们依旧把奏折递到了皇宫。 所有奏折都只有一个诉求。 请斩姜惊蛰。 等到皇帝宣泄完愤怒。 内阁首辅张凤府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陛下,花无忧滥杀无辜死不足惜,但崔公为我大周之国柱,呕心沥血拜,付出良多,姜惊蛰因私仇而泄公愤,擅杀崔家女,犯了大忌,如果不处理恐怕难以平息清河诸县士林怒火,还请陛下三思!” “是啊,陛下!” 次辅徐道临也幽幽开口:“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崔公是我大周文臣之首,还是当世大儒,虽崔公归老,可在士林的影响力犹在,姜惊蛰行事,过于狠毒了些。” “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若要用此人,当磨砺一番才是。” 有了张凤府和徐道临开口,其余内阁大学士也纷纷附和起来。 大周是皇帝与士族共天下。 谁能代表士族,当然不是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庶民,而是各世家。 这朝天殿中七位内阁大臣,除了一个翰林编修,其余都是出身世家名门,姜惊蛰敢向世族挥刀,已经触碰了他们的逆鳞。 所以即便他们平日里明争暗斗,到了这种时候都一致对外。 就算杀不了姜惊蛰。 至少也要在他头上套根狗链。 皇帝平静看了角落一眼。 那偏僻角落,有红袍如血盘膝而坐。 见皇帝目光看来,红袍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姜惊蛰是乌衣台司座,依律办案有什么问题?” “既然诸位如此愤慨,本座倒是想问一句,长安道上的事,你们是看不见,还是看见了却视若无睹? 花无忧奸淫良家妇女,屠人满门,三十六口人无辜枉死,你们看不见。 民怨沸腾、百姓入京鸣冤你们看不见。 如今我乌衣台秉公执法,依律行事,你们说他狠毒,说他引起动荡,要处罚他。 怎么,诸位认为百姓死得,世家就死不得?” 话落,他缓缓起身。 如同一片血云笼罩大殿,拂袖离去。 只留余音绕梁。 “如果崔公认为花无忧不该杀,本座静候他入京!” 第67章 养生功辟易刀 内阁首辅张凤府冷着老脸。 他是九原张家家主,虽只是一尊神游境宗师,但他出身庶阳学宫,按辈分是山支先生的师弟。 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影响力很大。 算是世家这一代的代言人,即便皇帝都对他敬重三分。 别人畏惧修为通天杀力超凡的小黄门,在他眼里却只是一个阉人罢了,根本无惧。 可惜他这怒喝落在大殿之中就像是放了一个屁。 王采理也不理,径直离去。 “无君无父的无耻之徒、气煞老夫。” “张卿不要激动嘛!” 皇帝陛下仿佛忘记了先前是谁在大殿发怒,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你们都听到了,王采这厮不同意处罚姜惊蛰,他做的决定就算是朕也没法子强迫,依朕看,就这么算了吧!” “陛下,此事虽然乌衣台是按律办事,可毕竟那是崔家和花家。” 次辅徐道临神色担忧道:“崔公和花家若有所动作,清河七姓同气连枝,到时天下动荡,恐怕没办法轻易揭过。” “依徐爱卿之言,莫非是要朕下令斩有功之臣?” 皇帝脸色一冷:“他崔家死了个女人就要朕给交代,朕死了三十六个子民,为君为父,难道不能找崔家要交代?” “陛下——” 徐道临无言以对。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皇帝要戴大义的高帽,他还能说什么? 说那些贱民就算是一百条命都比不上一个‘崔’字分量重? 这些话他不敢说。 只得沉默! “朕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皇帝摆了摆手,表示送客。 众人只得起身告辞。 总归姜惊蛰这把刀会有人收拾,应该短时间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皇帝龟缩了这么多年。 不让他把心里那把火烧尽,他会一直愤怒下去,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累了就休息一下。” “软绵绵的刀子砍我,你当逗小孩儿呢?” 度园里,姜惊蛰嫌弃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姜二七,觉得这老小子越来越愚蠢了,有往奸佞方向发展的苗头。 昨夜风疾雨骤,今日长安城却罕见漏了几缕阳光。 姜惊蛰闲来无事,拽着姜二七陪练。 本来他以为杀了花无忧东院那老不死要发疯,让姜约把姜植和姜闲都带回了度园。 没想到一夜过去。 风平浪静。 只听说东院里碎了好些个前代的瓷器。 早上姜神秀甚至让昨夜那个剑奴送来一把古剑,价值三千金,说是专门为姜惊蛰带的礼物。 姜惊蛰能怎么办。 自然是笑纳,欢天喜地回赠了一把刀,价值二十两银子! 并亲自送那剑奴出度园。 仿佛昨夜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少爷,您没事吧!” 姜二七从雪地里把姜惊蛰抠出来,眼神有些担忧:“武道修为虽然破境快,但身体负荷太大,过犹不及啊!” 姜惊蛰修行辟易刀七日。 可谓一天一个境界。 到现在已经能硬扛姜二七全力一击! 可他依旧没有开窍。 姜二七担心姜惊蛰走火入魔,为了实力透支生命。 “没事,我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姜惊蛰从雪地上爬起,神清气爽。 他不是强撑,是真的感觉良好。 这辟易刀招式简单而直接,与他改良版的养生七式相得益彰,在体内经络游走,绕过了长生桥,在气海形成一个闭环,生生不息。 如果不是因为养生七式是他那个世界最普通不过的养生术,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和辟易刀配套的功法了! “再来。” 姜惊蛰拖刀在后,双腿微微弯曲,在雪地上蓄力:“小心,这一刀是破风。” 话落,姜惊蛰身形从原地消散,如离弦之箭斩向姜二七。 拖在身后的刀高高撩起,斩出一道漆黑刀光,仿佛千军万马冲锋。 姜二七脸色微变。 在他眼里,这一刀仿佛从万军中斩出。 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那刀风中隐匿的煞气,仿佛比刀光还要快,切割一切,也包括他的意志。 无路可退,避无可避! 他感觉只要自己后退半步,就要被这道漆黑刀光斩成两半。 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昨日三九那个蠢货为什么要斩出全力的一刀。 因为他也必须斩了。 “锵——” 漆黑线条和明亮刀光相撞。 撕裂漫天风雪! 姜惊蛰后退七步,而姜二七却如断线的风筝被砸飞出去,身上的寒甲更是被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爽快!” 姜惊蛰舒坦地扭动身体,感觉体内气血沸腾,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那气海处更是多了些黑雾,仿佛一团黑色的旋涡。 姜二七震惊地看着他。 先前姜惊蛰斩出那一刀时,他似乎看到姜惊蛰双眸变成了无尽的黑色。 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变成了虚无。 可此时再看,那眼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少爷......” 姜二七满脸忧虑,欲言又止。 他怀疑姜惊蛰走火入魔了,修行之事最忌讳走捷径,少爷虽然长生桥断裂无法修行,可总还有个万一。 真要入了魔。 可就自绝道途了! 姜惊蛰现在心情大好,没有发现姜二七眼底的忧虑,满脸灿烂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二,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想的太多,而且还想不明白,这点儿不如三九。” “陪练的时候,就要拿出你的真本事,不要放水,不然等我和人厮杀,难道还要求敌人刀下留情不成?先前接这一刀,演的过了!” 姜二七惆怅地叹息一声,终究没敢问出那个问题。 只是低头反驳:“少爷,我没演...” “行了,没演就没演。” 姜惊蛰没有追究,打断姜二七叫屈,回了暖阁。 登山三年没能踏入修行。 如今不过才回长安几天他就可以接下苦海境修行者一刀。 这种修行速度,怎么不算个天才? “先天混沌道体、果然不凡!” 压下心底的激动,姜惊蛰捡起那部辟易刀法继续研究。 论修为来说,他现在依旧没有开窍,是个凡胎境的废物。 但论杀力.... 感受到体内生生不息转动的黑色旋涡。 姜惊蛰微微握拳。 只见一道气劲在指缝游走,嗤嗤作响,似搅碎了风。 这一刻。 他终于确认,养生七式和辟易刀法结合产生了某种他不清楚的变化。 气海里那团黑色旋涡仿佛一个黑洞,将他三年登山堆砌在体内的元气尽数吞噬。 这种感觉很美妙。 就好像负重行走多年的攀登者取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 只觉每个毛孔都彻底打开,浑身舒坦,恨不得原地飞升。 “辟易刀,养生功,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姜惊蛰在脑子里不断演化辟易刀和养生七式。 随着演化越来越深入,他感觉脑子里要长脑子了。 意识越来越混乱。 仿佛意识海里有两个小人儿吵架。 一个说要做人,要有底线。 一个说做你娘的人,底你娘的线,老子生来就是吃人的。 两人互不相让,谁也劝不住谁。 最后开始打架,一会儿变成姜惊蛰,一会儿又变成个黑洞,他们在意识海里打得天昏地暗,各种恐怖的秘术抬手就来,毁天灭地。 姜惊蛰的意识在两个小人儿间着急喊着:“你们不要打了!” 雨下得真大。 第68章 意识海里打架 就能看到姜惊蛰此时左眼变成了白色,右眼变成了黑色。 而且两只眼睛都凶光外露,仿佛要把彼此弄死! 姜惊蛰开始还劝架。 后来发现两个小人儿根本不理会自己。 打得脑子都要出来了。 只能无奈看着,等他们分出个胜负。 他甚至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你输了!” “你才输了!” “老子永远不死。” “好像小爷会死似的。” 两个小人打得天昏地暗,抬手毁天灭地,谁也奈何不了谁,骂累了之后又是一扬厮杀。 刀斩天地,拳撼昆仑。 他们打来打去没什么事儿。 姜惊蛰却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像个提线木偶,被两个小人儿左右拉扯。 头疼欲裂。 最后惨叫一声,倒头就睡,彻底失去了意识! ...... “咦!” 就在姜惊蛰昏厥的瞬间。 大陆最北边,人族长城之上,正悠闲吃着烧烤的老头子忽然轻诧一声,转头看向南方。 “我留在那小子体内的投影竟消失了?” 下一瞬。 他一步踏出消失在人族长城。 身形重现时,已是度园暖阁。 看着昏睡在书桌前的姜惊蛰,老头子眉头微皱:“果然出事了,居然敢抹除我的印记,让老头子看看,是哪个小混蛋这么不讲武德,真当老子提不起刀了!” 说着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指,落在姜惊蛰眉心。 他准备看看一看,到底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兔崽子敢抹去他的印记。 “轰——” 老头子指尖触碰姜惊蛰眉心的瞬间,他眼前景色瞬间变换。 只见入目处,是无边无垠的虚无。 而那虚无之上,有两道身影正在厮杀。 那两道身影面容模糊,依稀可见是姜惊蛰的面容。 他们屹立尸山血海中。 一人赤手空拳,一人提刀。 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恐怖气息。 甚至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变成一个瞎子。 不可观望,不可名状。 老头子浑身僵硬。 立刻想要退走,拔腿就跑。 可下一瞬,他尴尬地发现自己跑不掉了。 因为那正在厮杀的两道身影,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一道眸子饶有兴致,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的后辈。 另一道冷漠扭曲,仿佛苍穹打开了眼,投射在一只蝼蚁身上。 只是一眼。 老头子就感觉自己的前世今生都被看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甚至灵魂都在颤栗。 “小家伙,听说你是我们的老师?” 其中一道身影忽然开口,声音空寂,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从浩瀚长河而来。 “不敢!” 老头子不敢抬头。 他先前只是看了一眼就差点儿变成瞎子。 哪里还敢自称老师。 “蝼蚁而已,老师这两个字的因果他也配担?” 另一道身影忽然开口。 仿佛连声音都充斥着黑暗,于九幽深处传来。 “小二,你又调皮了!” 最先开口的那道身影幽幽开口:“你也不过被旧日支配的一缕残魂而已,能高贵到哪里去?” “那又如何?” 黑暗中扭曲声音桀桀冷笑:“我不朽不灭,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依旧能把你拽入旧日隔绝天地,困在岁月长河,往返不得!” “呵,来战。” 最先开口的那道身影抬手一拳,将黑暗打散。 “战就战!” 黑暗重聚,两人继续厮杀起来。 许久后。 两人厮杀停歇,身影黯淡了几分,都恶狠狠看着对方,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老头子就惨了。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怒海里的一叶扁舟。 稍有不慎就会被风吹雨打去。 趁着两人骂架的间隙,他小心翼翼道:“两位前辈,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呢。” 如果可以,老头子根本不想开口。 可他不得不开口, 因为仅这一会儿他的阴魂都快被磨灭了。 再打下去这两个老东西没什么,他却非死在这里不可。 “小家伙,别怕。” 最先开口那道身影转身看着老头子,眼神中居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慈祥。 “这家伙看起来凶,实际上不过我的手下败将罢了,如果不是旧日从岁月长河打捞起一缕残魂,根本翻不起风浪。” 那黑暗身影冷哼一声:“你又好得到哪里去,不也被旧日支配了。” 老头子不知道旧日是什么东西。 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怎么才能离开这恐怖的地方,并永远不再回来。 眼见两人又吵起来。 老头子赶忙开口:“两位前辈,晚辈有话要说。” 说着他从角落里把昏死过去的姜惊蛰拽出来护在自己身前,一脸担忧。 “你们看,他快死了呢!” ...... 老头子终于成功从姜惊蛰意识海逃了出来。 他不知道那两道意识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惹不起。 更让他感到无语的是那两个家伙似乎对姜惊蛰的生死并不在乎。 当他说姜惊蛰快死了的时候。 那两个家伙居然为了占据姜惊蛰的身体再次打了起来。 好在他们谁也奈何不得谁。 最后更是同归于寂。 变成了一黑一白两道光融入姜惊蛰意识海。 “收个弟子真他娘的难,个个都是变态。” 老头子瘫坐在地,一脸后怕地看着昏死过去的姜惊蛰:“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天上仙人转世?可是仙人我老头子也杀过,没这么吓人啊!” 旋即他又看向手里的功法。 对那两位的审美或者文化素养有些嫌弃。 【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 这是那两位争论了很久最终定下的名字,专门为姜惊蛰打造的修道功法。 看名字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部功法,两个老东西谁也不让谁,最后硬生生把两部功法融合成了一部,然后有了这个鬼迷日眼的名字。 长生轮回是一部功法的名字,辟易七刀是另一部的名字。 为何多了个把字。 是因为长生两个字放在前面,占了先机,有人不同意,非得多个字才能平衡。 老头子浅浅表达自己身为姜惊蛰的老师,取名字这种事情自己也应该有点参与感,至少有建议权。 那两个老东西都认为他不配。 他不敢犟! 于是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好在他也不是一无所得,著作权是他。 看着落笔处那三个字,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 陈二狗。 这是他很小很小时的贱名。 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头子?” 就在老头子一脸郁郁时,姜惊蛰幽幽醒了,刚睁眼就看见老头子垮着一张脸。 “什么老头子,要叫老师!” 老头子嫌弃地看了姜惊蛰一眼,随手把功法丢到他面前:“咯,路边捡的功法,没事儿可以看看。” “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 姜惊蛰接过功法,看到封面如狗爬的几个字,又见署名上小小的名字,顿时笑了起来。 “是老师自己编的吧。” 爬山三年,老头子虽然没怎么在山上,但他的字迹姜惊蛰还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陈二狗是何许人也。 “你别管,老老实实看就是。” 老头子懒得解释,反正这个弟子他是没法子教了。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咧开满口缺牙猥琐一笑:“为师又打了野味,喝点儿?” 第69章 老师对不起你 他酒量贼差,酒品更差。 当初和姜惊蛰第一次见面就是喝醉抢了姜惊蛰的烤鸡才有了这扬师徒孽缘。 姜惊蛰揉了揉脑袋,有点儿疼却也没多想。 起身去后厨准备烤肉。 老头子酒量差,食量却很好,姜惊蛰如果是小饕餮,老头子就是头吞天兽。 那些年姜惊蛰刚到平安镇时,大师兄每天下山授课都是苦着脸的,也就后来老头子出去云游自己找吃的去了,大师兄才变得温柔了许多。 去到后厨,姜惊蛰让姜山召集院子里的人,连姜二七和姜三九也都叫了过来。 毕竟好久不见,姜惊蛰决定还是让老头子吃饱。 不然叫二师兄知道了,免不了又偷摸揍自己。 白池那个腹黑的玩意儿不敢惹妖妖,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揍姜惊蛰,都是找借口下山来揍。 “好徒弟。” “为师打小就知道你是最孝顺的。” 老头子见院里忙得热火朝天,自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前烧火,同时不忘记拍上一记马屁。 清都山没什么规矩。 但在厨房,姜惊蛰就是规矩,因为他要是蹙眉不喜,整座山都得饿肚子。 哪怕是白池都不敢在姜惊蛰做饭时展现他的师兄权威。 老头子更不消说,好听话张口就来。 所以对老头子没什么诚意的夸奖,姜惊蛰向来是当耳旁风的,毕竟师慈子孝这种戏码,最多也就延续到老头子吃饱喝足。 在众人操持下。 两个时辰不到活蹦乱跳的三只羊就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 又用羊杂和萝卜炖了锅羊肉汤, 火候差不多时。 姜惊蛰抓起一把秘制的烤肉料。 顿时香飘四溢。 老头子迫不及待撕下一只羊腿,根本不在乎烫,眨眼就吃得只剩下一个骨架。 不在乎众人震惊的目光。 又撕下一只羊腿,如此反复,等到一头羊被他吃的干干净净,这才胡乱抹去嘴角的油,拎着酒壶小抿一口,发出声满足的叹息。 “大雪隆冬,一口羊肉一口酒,日子巴适的板,果然神仙都不换啊。” “来,小幺儿,走一个!” 姜惊蛰默默抬起酒壶和老头子碰杯,这老家伙开始说西陵话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醉了。 看来是有心事。 不然以他的酒量。 至少还能小抿三口才开始说胡话。 “幺儿啊!” 老头子再次小抿一口酒,眼睛肉眼可见的模糊了。 “在呢!” 姜惊蛰应了一声。 “幺儿啊,你知不知道我为啥要把你带回平安镇?” 姜惊蛰笑道:“当然是因为你偷了鸡我不让你走,还骗我说你是游戏人间的老神仙,我就这样上你贼船了,结果上山才知道,你根本不是神仙。” “错啦!” 老头子左右找姜惊蛰,最后对着院子那棵老槐树一脸认真地说起话来。 “老头子没骗你,告诉你个秘密,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嗯?” 姜惊蛰脸色一黑。 正想发问。 老头子却又抱着老槐树哭起来。 “小爷果然没看错,你真的不是人,可是小爷打不赢他们,那两个老混蛋太吓人了!” 姜惊蛰满脑子黑线。 这老家伙果然是醉了,居然抱着老槐树发酒疯,他一句也没听懂。 “惊蛰,老师对不起你。” 老头子越说越激动,最后抱着老槐树呜呜大哭:“对不起你啊,让你年纪轻轻就没了!” “惊蛰,你怎么不说话。” “惊蛰——” “在呢!” 姜惊蛰无奈应了一声,走过去低下头,眉眼微垂。 任由油腻腻的手掌落在自己脑袋上使劲揉捏。 “惊蛰,你等着,老师一定把你找回来。” “好!” “你等着我。” “一定要等着我,等我找到回家的路,带你回家。” “好,我等着。” 老头子彻底醉了,尽说胡话。 一会儿说姜惊蛰不是人,一会儿又说他是仙人,要去找老祖宗干死那两个老东西,指着姜惊蛰骂妖孽,一会儿又害怕的瑟瑟发抖。 姜惊蛰拒绝了姜二七扶老头子去休息的好意。 解下大髦为老头子披上。 自顾坐在冰天雪地里,拎着老头子的酒壶独饮。 酒很烈,是烧刀子。 “老师,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一种病叫人格分裂症,我很早就发现,或许我也有。” 姜惊蛰双眸昏暗,深不见底,幽幽低语。 “后来我来到这里后,有了另一种猜测,或许不是人格分裂,也或许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 翌日,暖阳如春。 姜惊蛰从床上醒来,头上有个鼓包,有些疼。 果然烈酒醉人。 姜惊蛰居然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的暖阁,当然也记不得自己头上的鼓包从何而来,只依稀觉得是烟斗砸的。 “山伯,老头子呢?” 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姜惊蛰问候在一旁的姜山。 “前辈一早就走了。” 想到先前的事,姜山收敛住激动的心绪,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缓缓道:“前辈说要去找一条古路,让少爷不要挂念!” 姜惊蛰呵呵冷笑两声,那老家伙果然还是这样。 每次宿醉后都会掩面而逃。 “前辈是个好人。” 姜山见姜惊蛰似乎对前辈有偏见,忍不住劝诫起来。 “那老家伙的确不算坏。” 姜惊蛰没有发现姜山话语中浓浓的尊敬之意,也懒得管老头子去了哪里,开口问道:“九儿还没来?” “朱公子还没来,不过乌衣台的人来了。” 姜山轻声道:“他们送来了一瓶长生丹。” “长生丹?” 姜惊蛰想起那日姜约说的话,忽然来了兴致。 “听说长生丹可以重塑气海,果真有效果么?” “有,不多。” 姜山沉默片刻,缓缓道:“气海破损或许可以修补,想要重塑不行,除非有陆地神仙出手帮忙重新开窍筑基。 不过老前辈说少爷是长生桥断裂,而且体质特殊,与一般修行者走的不是同一条路,长生丹对您无用。” “没用就没用,你自己留着吃。” 姜惊蛰不太在意。 毕竟他是先天混沌道体,现在又有了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在乎什么长生丹。 “前辈让老奴吃了一粒。” 姜山微微一笑。 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双手递给姜惊蛰。 虽然他依旧佝偻着身子。 可姜惊蛰感觉他和昨日似乎不太一样。 下一刻。 姜山身上骤然散发出浩瀚气息。 浑身仿佛有龙象缠绕,如一尊金色战神:“少爷,老奴气海已复,重返金身境了!” 第70章 绑上战车 而且允予姜姓,有资格修行龙象般若,实力非同一般,与巅峰时期的姜林相比也只弱上一分而已。 他能找回修为,姜惊蛰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实力不够,无可用之人。 就拿那日回镇北王府来说,虽然表现得足够强硬,但总归底气不足。 甚至不怎么敢出镇北王府。 毕竟云端上的人物们要把他当成一把刀,但下面那些诸如老太君姜四琅之类的蠢货,是不会有太多顾忌的。 如今有了姜山这一尊金身境大修士,他的安全也算有了几分保障。 只是不知道废掉的姜山和如今重返巅峰的姜山,那颗心会不会跟着修为变了颜色! 毕竟从明面上来看。 在这座院子里,姜山已经可以不吃牛肉了。 姜惊蛰从不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逃亡那几年火堆里的白骨已经证明了这个道理。 好在他足够虚伪,哪怕心底心思百转,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反而笑得真诚。 接过姜山递来的长生丹,发自肺腑笑道。 “山伯,恭喜!” 姜山也是满脸笑容,满面春风道:“不管什么时候,老奴都将为少爷效犬马之劳,为您驱使。” 如果姜山知道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质疑他的忠诚。 一定会跪下来大喊一声请苍天辨忠奸。 倒不是真的忠诚。 主要还是没那必要。 有老前辈在,姜惊蛰直接就是天底下背景最深厚的二代。 背叛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主子。 除非他是个白痴。 ...... 姜山离开后。 姜植和姜闲两兄妹也踏入了度园的门槛。 前些天姜约没有交投名状,左右摇摆,姜植和姜闲不敢自作主张登门。 如今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没必要再保持距离。 姜植是姜家三代长孙,有乃父之风,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打小就努力扮演一个听话的庶子。 见到姜惊蛰虽然谈不上拘谨,却也不算亲近。 姜闲同样如此。 只怯生生叫了一声三哥,就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小时候和姜四琅一起跟在姜惊蛰身后跑,活泼可爱,六年不见,竟成了这般模样。 “大哥、小妹,坐!” 姜惊蛰暗叹一声,起身请两人入座,这世道就是如此,出身大过一切。 除非有掀翻这座府邸的实力,不然庶出永远只能是庶出。 修行资源、天材地宝、都很难落到他们手中。 甚至有时候哪怕是天才,也必须藏着一身锋芒。 毕竟你一个庶出的贱婢比嫡出还优秀,岂不是倒反天罡? 姜惊蛰给两人倒了热茶,自己也端起一杯,微笑道:“大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姜植捧着茶杯的手微顿,赶忙把茶杯放下,正襟危坐。 沉吟片刻准备开口。 却见姜惊蛰微微蹙眉,轻叹道:“大哥,我知道你从小就稳重,思虑也重,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没必要遮遮掩掩,大伯让你们登门,想来也是同样的意思!” 姜植沉默。 他虽然有乃父之风,但毕竟是年轻人。 不然那日也不会接过钥匙去府库。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眶微红:“惊蛰,我心有不甘。” “我十二岁开悟,十五岁踏入开窍境、可今年二十有三,却依旧没有踏入搬山境。” “府里的人说我是言必称礼的酸儒,修行资质一般,可他们不知道,我开窍时开了六十窍,即便再差的资质,八年时间也足够让我踏入搬山境了!” “只是因为老太君说四琅年幼当勉励,我就不能再向前一步,甚至死死压着境界。” “我不甘心。” “我也曾是少年天才,凭什么就要给他姜四琅的自信让步,老不死毁我前途,我恨不得杀了她!” 说到这里。 姜植自嘲一笑。 “其实我也明白,我是庶子,没资格享受嫡出的待遇。” “那日我也不是为了你,主要还是忍不住。” “你说的对。” “有时候面具戴久了,就生在脸上,再也取不下来。” “你问我是什么想法,我最想的是脱离姜家,在外面闯荡一番天地,哪怕拼不出一个未来,也是我自己没本事。” 姜惊蛰眉头微微皱起。 姜植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假意? 脱离姜家难么。 对姜惊蛰来说或许比较难,自打被姜家发现那天起,他就已经成了一把刀。 什么时候砍人什么时候回鞘都由不得他说了算。 可对姜植来说,他如果真想脱离姜家,无非就是收起包袱推开门离开罢了,哪里需要隐忍这么久。 他还站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根本没想过脱离姜家,要么他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我早想离开了。” 姜植红着眼,目光落在姜闲身上,柔声道:“可你知道的,母亲早逝,父亲又对阿闲不上心,如果连我也离开,她在这府里,可真就没有依靠了!” “原来是这样。” 姜惊蛰神色复杂地看着眼睛通红的姜植。 “从今天起,大哥可以离开姜家了,小闲儿我护着。” 说着他从书架上取出三张图纸递给姜植。 “我和朱门有笔生意,需要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人盯着,这笔生意能做到哪一步不好说,但绝对比你在姜家得到的多,我占股四成,可以分你半股,如果顺利,以后你甚至小闲儿都不必再担心修行资源,只要你有那个潜力,甚至止境都未尝不可!” 姜植微微一怔。 止境! 别说他,就算是他爹姜约都不敢想。 修行越到后面越难。 且不说资质悟性,仅仅是修行所需资源,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止步。 养一尊神游境宗师已是绝大多数世家的极限,养一尊止境陆地仙,几乎要耗尽一城底蕴。 姜惊蛰居然说这三张图纸就可以培养出一尊止境。 简直天方夜谭。 “这是朱门老九说的,或许有些夸大,但大差不差。” 姜惊蛰笑了笑。 把图纸递给姜植,又重新坐下。 端起茶杯看向一旁安静的姜闲:“小闲儿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入学宫。” 姜闲低头轻声道:“老太君让我嫁到花家填房,给三少爷花无缺冲喜,可是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嫁人的事不用再提。” 姜惊蛰冷笑道:“你才十五岁,嫁个什么人,更何况还是花家那个残废,我看大伯也是疯了,这种事都敢同意。” 姜闲抬头,那双内秀眸子变得无比明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 姜惊蛰点头道:“入学宫的事儿我不能保证,但嫁人这事儿不用担心,姜怒虎敢点头,我就敢杀姜四琅。” “谢谢三哥,我会自己考进学宫的。” 姜闲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底多了几分明媚。 花无缺是花家家主嫡孙。 名字很好听,据说长得也不错,一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但人却是个十足的烂人,还是个残废。 花无忧干的事儿他全都干过,最爱人妻,而且喜欢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做事,完事儿了还要杀人全家,就是一条扭曲的蛆。 花家那窝狗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第72章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我做事? 来的时候他忐忑不安,去的时候脚步沉重,仿佛捧着的是一座大山。 姜闲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隔得不算远,也没有太近。 姜惊蛰站在暖阁目送他们离去。 见他们回头看来,脸上立刻挂起笑容,如沐春风。 直到两人走远。 姜惊蛰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一旁的姜二七,想了片刻后。 他掏出一张图纸交给二七旁边的三九,叮嘱道:“把青阳镇后面那座山头买下来,修个别院,按照这个图纸建,不要让你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姜二七嘴角一抽。 默默仰头看天,他发现自己被嫌弃了。 “是,公子!” 姜三九接过图纸认真端详,见图纸上画了两个锅炉,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比如石臼、石杵、甚至还有甜瓜似的铁壶。 他不太明白这些东西的作用,不过也没多问。 微微抱拳后便带着图纸离开了度园。 姜二七和姜三九这对亲兄弟跟随姜惊蛰后渐渐走上了不一样的路子。 姜二七依旧愚蠢,却足够忠诚。 姜三九依旧沉默寡言,却学会了察言观色,做事稳重。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姜惊蛰掏出署名陈二狗的秘籍,开始仔细钻研。 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 这看起来是修行刀法的道藏。 有些中二,刀术也少。 只有七招,一刀比一刀重。 招式无名,只能说一般,反倒是秘籍上的脉络图看起来颇为不凡。 足足三百六十页,每一页都有一轮太阳,对应人体三百六十个窍。 姜惊蛰盯着第一页上的脉络图看。 越看越陌生,越看越模糊。 那脉络图中的太阳仿佛化成一轮黑洞,将他的意识吞噬。 “天地熔炉、旧日重归?” 姜惊蛰低声呓语,体内那团黑色旋涡不知不觉开始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 他身体猛地一颤。 撕心裂肺的痛苦将他彻底惊醒,原本封闭的窍穴振动。 他低头一看。 只见胸腹之间白皙肉体上多出一个光点。 仿佛尘封多年的旧门推开,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物质在体内游走,最终汇聚到气海那个旋涡中,与第一幅脉络图中的那轮大日映照。 姜惊蛰怔怔看着这一幕。 他没感觉错的话,他体内出现的光点,就是第一幅脉络图上那个窍穴的位置。 唯一的区别是脉络图上的窍穴如同大日横空。 而他体内点亮的这个窍穴,微若萤火。 姜惊蛰眉头微挑。 尝试控制气海那团黑色旋涡向那个光点涌去。 黑色自然旋涡岿然不动。 这种行为似乎和蝼蚁伸出小胳膊试图搬运巨象没什么区别。 良久,姜惊蛰似乎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傻,真的。” 话落。 只见他缓缓握住四尺刀向身前斩去。 没有虚空震荡,也没有异象横生。 就只是简简单单一刀。 光论气势而言,这一刀甚至比不上风骑修行的功法。 可姜惊蛰一刀斩出后,他体内稳如老狗的黑色旋涡开始疯狂转动,那颗点亮的窍穴也骤然大放光明。 有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那窍穴向黑洞汇聚,形成一片黑色云雾,仿佛拱卫黑日的星云。 与此同时。 姜惊蛰感受到一股磅礴力量从体内涌出,融入四尺刀之中。 刀光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仿佛可以斩碎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 “砰——” 一刀过后,姜惊蛰跌坐在地。 额上汗如雨下,整个人陷入虚脱之中。 他脸上却露出了笑意,直达眼底。 几乎同时。 姜二七也跌坐在地,他眼底没有笑意,只有满目茫然。 姜二七发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今日的姜惊蛰,比昨日的姜惊蛰更恐怖了。 他敢以祖宗十八代发誓,刚才这一刀姜惊蛰如果向他劈来,他绝对没有活命可能。 这种恐怖的修行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就算武夫修行速度再快,也不至于一日一个台阶,一日一个境界。 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 先前那一刀分明没有半点儿元气波动,甚至看起来不怎么快。 可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恐惧。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尊屹立深渊向死而生的魔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劈出了幻觉。 姜惊蛰出刀时,他看到了一幅诡异画卷。 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披甲执锐的黑骑。 他们如黑色潮水,乌压压一片,沉默挥刀,杀气冲天。 可再抬眼。 他又仿佛看到了一座古老的坟墓。 那墓里埋葬了无穷无尽的生灵,抬头看着天上的黑洞。 令人感到恐惧又压抑。 良久,姜二七终于回过神来,赶忙去扶起姜惊蛰,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果真是先天混沌道体?” “你什么意思。” 姜惊蛰斜眼看着姜二七,不满道:“小爷我难道不像?” “像,像极了!” 姜二七谄笑附和,又满脸好奇问道:“只是万年以来,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么恐怖的体质。” “你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也正常。” 姜惊蛰摆了摆手,高深莫测道:“如果是三教行走,就绝对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你没听过先天混沌道体,总该知道三教最强体质是哪些?” 姜二七点头,满脸羡慕道:“佛门无漏金身、道门无垢道子、儒家浩然赤子,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体质,只要成长起来就是止境陆地仙,如果再进一步,甚至有望立教称祖。” 姜惊蛰微微一笑,负手而立。 “传说万年前镇压妖族共主,打沉九州的那位,便是这先天混沌道体,三教祖师拖拽日月布下大阵,才勉强能与之比肩!” ...... “大哥,你装过头了。” 长安城南伯安侯府。 林灵儿平静看着太师椅上的林颜之,眼底的戏谑鄙夷毫不掩饰。 此时的她。 与在庶阳学宫时活泼可爱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张美艳动人的稚嫩面容更是显得有几分刻薄。 伯安侯人丁稀少,林颜之修行资质又差,自从上一代伯安侯陨落后,这座战扬上拼杀堆砌出来的府邸已是日薄西山。 按理说林颜之虽然资质差,但他毕竟是伯安侯,林灵儿身为他的妹妹,应该对他保持足够的尊重才是。 可那年长安城闹出的笑话让林颜之在自己妹妹面前没有什么底气,很难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 加上林灵儿又是庶阳学宫的弟子。 年仅十五岁就跻身了搬山境,大道可期,林颜之就更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就比如此时。 林灵儿甚至敢对他当面嘲讽。 “小妹,大哥是为了你好。” 看着林灵儿眼里的厌恶嫌弃,林颜之脸色有些黯淡。 “咱们伯安侯府不比别的世家,根基浅薄,之前姜惊蛰初入长安,大哥没看清形势,所以才去信让你回家。 可你不愿意嫁给姜惊蛰也就罢了。 怎么能擅作主张,谋害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而且他既然已经与白帝城结亲。 当年的戏言自然作罢,你又何必再生事端?” 林颜之满眼担忧,苦口婆心劝说。 可这些话落在林灵儿耳中,却格外刺耳。 她眼中的厌恶之色更是再无半分掩饰。 只见她儒袍一拂,两步上前拽起太师椅上的林颜之丢在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我做事?” 第73章 华盖如云,行人如织..... 身披七十二院之首的儒袍。 在此时的伯安侯府显得格外盛气凌人。 而声名狼藉的林颜之,则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妹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两年前林颜之与人争执一怒之下砸了西城朱雀街上的汇丰楼。 按理来说只是砸了一座酒楼而已,根本就不算事儿。 汇丰楼的掌柜也愿意息事宁人。 偏生看热闹的杨三爷横插一脚,不依不饶,非要他当扬赔钱。 区区杨三爷,林颜之自然也无惧。 伯安侯府虽然落没了,但总归还在权贵之列。 虽然杨三爷做了大半个长安城的木炭生意,连吏部尚书府的柴门都能随意进出,可他们之间毕竟隔着好几层台阶! 林颜之一怒之下把汇丰楼砸了个稀巴烂。 结果一扬交锋下来,他在长安府尹王顺德的见证下低头认错,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 甚至因为身上的钱不够赔付,只好将妹妹抵在那里。 他则狼狈回府变卖家产。 虽然拢共三个时辰不到,林灵儿并未受到太多委屈。 却是林颜之此生最大的污点。 也是自那之后,林颜之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名头响彻长安。 也让他彻底看清,伯安侯府是真正落没了。 因为那件事。 这两年林颜之对自己这个妹妹一直心怀愧疚,处处忍让。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忍让。 变成了今日这毫不留情拖拽和呵斥。 那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妹妹,竟是如此的陌生和冷漠。 “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灵儿仿佛没有看到林颜之眼里的苦涩。 或者看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我是伯安侯府嫡女,是庶阳学宫学子,我十五岁跻身搬山境,我是天之骄子,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你攀附镇北王府的工具。” “你说我节外生枝,说我心思深重,谋害他人。” “那我问你,我不谋害洛稚白,难道谋害自己的亲哥哥?” “姜惊蛰刚回长安你就来信让我去见他,恨不得把我洗干净送到他床上去,凭什么?” “他姜惊蛰算什么东西?” “一个废世子,不能修行的废物,凭什么毁掉我的一生?” 林灵儿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提及姜惊蛰时更是满眼怨毒。 林颜之眼底的苦涩变成茫然。 他之所以让林灵儿回家,和攀附权贵没有什么关系。 镇北王府与伯安侯府是世交,两家关系亲密,林灵儿和姜惊蛰又是青梅竹马。 当年两家大人说要结亲时,林灵儿表现得也格外欢喜。 在他的视角。 自从姜惊蛰出事后自家妹妹再也没有去过镇北王府,显然是对姜惊蛰有几分感情的。 之所以旧事重提。 单纯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得偿所愿罢了。 他无法理解林灵儿对姜惊蛰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恨意。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林颜之轻叹一声,苦涩道:“可是既然你不喜欢姜惊蛰,又何必算计白帝城洛稚白?” 林灵儿厌恶地看了林颜之一眼。 “这是我的事,你没资格知道。” 她为什么要谋划洛稚白,当然是因为嫉妒。 明明洛稚白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可无论是姜惊蛰也好,姜神秀也罢,眼里都只有洛稚白。 姜神秀看着洛稚白的眼神是如此炙热而刺眼。 刺得她心寒。 明明她就站在那里,可姜神秀眼里却只有那个贱人。 就连姜惊蛰。 那个她视若蝼蚁的废世子。 眼底也只有洛稚白,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 这一切,明明都是她的。 她的东西她可以不要,可以弃之如敝履。 可洛稚白,不能抢。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林颜之长长叹息一声:“姜家的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姜神秀...亦绝非良人!” 林灵儿蹙眉:“你跟踪我?” 林颜之无奈道:“我毕竟是你哥哥,总要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做些什么,接触什么人。” “你也配!” 林灵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瞬间又变得冷漠无比。 “林颜之,你如果还想坐稳这个位置,就不要试图控制我,我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话落,她拂袖离去。 林颜之站在大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良久。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旁,轻声道:“侯爷,小姐今日约了姜四琅,在归来酒楼。” “让她去吧。” 林颜之苦涩笑道:“她毕竟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盯着姜四琅,不要让他做的蠢事连累到灵儿。” “是,侯爷!” 影子悄无声息消失。 伯安侯府大厅再次陷入寂静。 林颜之缓缓坐在太师椅上,手撑下颌沉沉睡去。 有风灌入大厅,灯火忽明忽暗,将他拉扯成一道晦暗的影子。 “风起了!” ....... “少爷,起风了,多穿点儿衣服。” 镇北王府暖阁里,姜山为姜惊蛰披上锦袍,脸上露出姨母般的笑容。 头戴玉冠、身披锦袍、腰间悬玉、脚踩云靴。 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山伯,我是去看戏,不是去卖身,没必要打扮得这么风骚,差不多得了!” 姜惊蛰挡住山伯继续往身上挂的饰品那只手,脸上有些无奈。 “那哪行。” “这是少爷第一次正式在长安登台,不能马马虎虎,必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知道,姜家不只有神秀,还有惊蛰!” 姜山大抵是胆子跟着修为长。 现在都敢直呼姜神秀大名了。 而且看谁都有一种插标卖首的错觉。 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今天是姜神秀问剑姬道玉的日子。 整个长安城都翘首以待。 雁明湖那座皇家庄园外更是聚集了许多修行者。 百年未到,天机阁还没有列出青秀榜。 所有人都在猜测。 姜神秀和姬道玉这扬战斗,或许就是揭开青秀榜的契机。 据说天机阁已经有一位逍遥境大宗师入住长安。 “少爷,好了!” 姜惊蛰拗不过姜山,毕竟这厮现在拳头最大,只能任由他打扮。 又收拾了半盏茶,姜山看着一身贵气没有半点儿瑕疵的姜惊蛰,终于满意地点头,朝门外喊道:“二七,备辇!” 作为姜惊蛰的侍卫,今天姜二七也穿上了风骑寒甲,看起来威风凛凛。 原则上来说,姜山只是一个老仆,而姜二七属于家臣,而且还入了乌衣台,身披四尾凤袍,属于有品秩的洗笔官,姜山没有资格吩咐他。 奈何原则如今在姜山手里。 所以听到姜山的吩咐,他也极为从心地低头表示顺从。 不多时。 镇北王府大门徐徐打开,悬挂镇北王府族徽的辇车融入滚滚车流,向长安城外驶去。 乾龙二百六十八年冬,长安大雪。 华盖如云,行人如织..... 第74章 为什么还不跪下? 平日里有内府太监把守,只有每年秋狩时皇帝会领着群臣来搞团建。 姜神秀问剑姬道玉的战扬,就选择在这里。 同样,这也是三年前洛稚白枪挑姬道玉和姜神秀的地方。 雁明湖畔那棵老槐树是唯一的见证! 姜惊蛰的辇车抵达雁明湖时,两岸已经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修行者,也不乏好奇的普通人,他们或站在高处,或爬上院墙,翘首以盼! 如果放在平日,他们这样的举动自然要受到内府太监驱赶。 不过今天那些眼高于顶的内府太监却只是冷冷看着他们,并未有动作。 因为贤名远播的太子殿下早就打了招呼,今日任何人都可以前来观战。 姜神秀需要一扬战斗来扬名,姬道玉同样如此。 这一代三教行走未出,洛稚白修为尽废,他们就是大周年轻一代魁首,但孰强孰弱,总要论个高下。 姜二七驾车穿过人潮,从后门进入雁明湖。 此时雁明湖内鳞次栉比的阁楼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苦海境以上的修士或者勋贵世家。 看到悬挂着姜家族徽的辇车驶入雁明湖,阁楼里众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了过来。 近来姜家隐世子回京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先是一刀劈了镇北王府的大门,后又一刀劈了姜家麒麟子,更是把刀子悬在花老太脖子上,勾结姜家庶子软禁了老太君。 结果他非但没死。 反而和白帝城洛稚白订了婚。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个连开窍境都没踏入的废物,竟摇身一变成了乌衣台第五座,还屠了花无忧满门! 入京一个月不到,这位隐世子干得每一件事儿,都是把姜怒虎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可惜他一直在度园待着,去庶阳学宫也只是惊鸿一瞥,长安只闻其名不见其影,如今终于可以一睹真容,自然会有几分好奇。 “姜世子,你家世子哥来了!” 一座阁楼里,锦衣少年笑吟吟看着驶入雁明湖的辇车,眼底满是戏谑。 有资格进入这座阁楼的人,至少都是三品以上官员或者世家嫡子,比如开口的锦衣少年,便是户部左侍郎 云鹞的二儿子云渺! 户部尚书是清河一系,崔老门生,皇帝掌握不住。 左侍郎才是皇帝真正的自己人。 皇帝握刀惊蛰,欲斩怒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云渺身为户部左侍郎之子,虽然以前和姜四琅也算狼狈为奸,但在立扬面前,他绝对不会犯错。 知道自己端谁的饭碗。 开口就往姜四琅肺管子上戳。 这几年随着姜怒虎越来越霸道。 姜四琅的位置也水涨船高,长安城这群纨绔都是以世子称之。 以前也就罢了。 姜神秀拜入剑阁成了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走的是登天路,不屑于世子之位。 有资格继承镇北王位的,也就只有姜四琅。 所以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可现在死去六年的镇北王世子回来了,姜四琅名不正言不顺,就有些尴尬。 云渺两声世子。 无异于当着和尚骂秃驴,就差指着姜四琅骂假货了! “白痴!” 姜四琅冷冷看了云渺一眼。 别看姜四琅在姜惊蛰面前被一刀劈得哭爹喊娘。 可在他这纨绔圈里,他也算个天才,谋算无双。 在他眼里云渺这种货色就是路边狂吠的野狗,根本不屑与之争论,这种拙劣拱火想乱自己的道心,简直痴心妄想! “姜世子,不如把你家世子哥喊来一起聚聚,都是年轻人,一起热闹!” 云渺笑着开口,仿佛没有感受到姜四琅眼神越来越冷。 “云渺,够了!”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忽然开口:“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硬凑在一起干什么?” “呵呵,您爹官大,您说了算。” 云渺耸了耸肩,端起酒杯小酌,没有再开口。 毕竟他老爹在户部尚书手底下做事,虽然早已势同水火,但表面上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 “不,让他来。” 姜四琅眸光落在那辇车上,微笑道:“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他可是我亲三哥。” 说着他向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请三哥过来。” “是,少爷!” 侍卫奉命离去。 原本姜二七和姜三九是姜怒虎给姜四朗的侍卫,结果被姜惊蛰拐跑。 姜四琅被姜惊蛰砍了一刀后,老太君去信北幽又调了一个侍卫过来,曾是姜怒虎的亲卫,排序十八,一个龙门境修士。 姜十八走下阁楼挡在辇车前。 并未行礼,只是平静看着辇车上的姜二七。 他明明站在低处,却好似居高临下。 姜二七脸色有些难看。 在军中时他是风骑队目,而姜十八是亲卫,在职务上并无高低,不过姜十八毕竟排序比他靠前,所以都是他行礼。 可如今他成了姜惊蛰的侍卫,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姜惊蛰的脸面。 这个礼,是万万不能行的。 姜十八见姜二七迟迟未有动作,那双浓眉挑起:“离开军营连规矩都忘了,不滚下来行礼,难道要我给你磕一个?” 姜二七回头看了一眼辇车。 如果是在以前,面对咄咄逼人的姜十八,他早就滑跪了。 可现在... 想到亲弟弟都已经独当一面了,自己还是个侍卫。 而且姜惊蛰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嫌弃。 顿时脸色一黑,同样浓眉挑起,冷漠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跪?” 姜十八的声音并不算小,姜二七同样如此。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阁楼瞬间变得寂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不住在姜四琅和辇车之间游走。 都说姜惊蛰和姜四琅不合,可毕竟亲眼目睹的人并不算多,如今两人的侍卫竟当扬撕逼起来,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他娘的哪是不合,简直水火不容,连装都不装了。 世家门阀之间的斗争,向来是讲究个兵不血刃。 哪怕互相都在捅刀子也要保持个体面,跟乡野村夫似的吐口水,会被耻笑的。 比如此时雁明湖心町的姜神秀和姬道玉。 一个虚伪一个装货。 对坐饮茶,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你说什么,本将没有听清楚。” 姜十八在姜怒虎身边太久,本事没学会,那一身暴虐嗜血倒是学了九成九。 双眸中透着恐怖杀意,手握刀柄死死盯着姜二七。 龙门境威压散发,仿佛只要姜二七敢说一个不爱听的字,他横刀就要出鞘杀人! 姜二七冷汗直流,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退让,同样手握横刀。 然而他毕竟只是初入四境苦海的修士。 在跃过龙门的大修士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仅仅只是姜十八散发出来的杀气,就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姜二七脸色越来苍白,眼看要撑不住时。 辇车内一道平静声音响起。 “他说的是,你为什么还不跪下?” 紧接着帷幔掀开,头戴玉冠身披锦袍的少年走出。 眸光抬起。 幽幽看着阁楼里的姜四琅。 “跪下!” 第75章 百无禁忌 这两个字姜惊蛰不是对姜四琅说的。 可迎上那双清澈眸子,姜四琅竟下意识双腿一软。 如果不是身边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拽了他一把,他甚至可能会滑跪在地。 姜十八则不然。 他只是平静看着姜惊蛰,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是怒虎身边的伥鬼。 有自己的骄傲,又怎么可能对一只蝼蚁下跪? 如果这个蝼蚁不姓姜,如果王爷不需要这把刀,就凭先前这两个字,姜惊蛰已经是个死人了。 姜惊蛰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抬步而行,同时开口道:“山伯——” 下一刻。 一道磅礴元气从辇车压下。 姜十八如遭重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膝更是不可控制地弯曲,挺直的脊梁渐渐变得佝偻,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轰—— 他终于坚持不住,双膝落地,碾碎两块青石板。 姜惊蛰踩着他的头拾阶而下,至始至终连半点余光都没在他身上。 阁楼里众人皆寂。 直到姜惊蛰推门而入他们才缓过神来。 再看满脸通红却一言不发的姜四琅,都觉得有些诧异。 姜四琅说好听点儿是年少轻狂,说难听点儿就是嚣张跋扈,因有个大道可期的兄长和嗜血暴虐的父亲,从来不知隐忍为何物。 姜十八这一跪,几乎是把姜四琅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他却一言不发,甚至眼底还有几分惧意。 简直匪夷所思。 “姜公子,请入座!” 有白衣青年起身笑道:“姜公子之名,沈某可是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沈公子谬赞了。” 姜惊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脑子里开始检索乌衣台给他的资料库。 瞬间就猜测到了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的身份。 沈玉,户部尚书沈独子。 二十岁踏入苦海,如今二十五岁,据说已是苦海境九重天,随时可跃龙门,是个天才。 “见过姜世子。” 随着沈玉开口,阁楼里响起零零碎碎的问候声。 有人满脸好奇、有人面露不屑、也有人对姜惊蛰视而不见,自顾饮酒。 “惊蛰见过各位公子 。” 姜惊蛰目光扫过众人,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 目光在偏僻角落停顿,微笑道:“颜之也在,好久不见。” 众人回头看去。 却见那角落里,正是伯安侯林颜之。 伯安侯府已经没落,府里修为最高的只是一个金身境供奉,林颜之更是个纯废物,二十岁还在开窍境苦熬,按理来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但架不住他脸皮厚,每次都硬挤进来,而且抢着付钱,久而久之这些纨绔也就将他当呼来喝去的钱袋子用了。 当然,即便如此,他在这圈子里的座次也极为偏僻,近乎于一个小透明。 “好、好久不见,姜世子!” 林颜之似乎没想到姜惊蛰会和他打招呼,有些局促地起身,不慎碰翻了身前的矮桌,顿时手忙脚乱收拾,格外狼狈。 沈玉见他如此上不得台面,微微蹙眉,呵斥道:“去找人来收拾。” “好的!” 林颜之如释重负,小跑着离开。 沈玉转身看着姜惊蛰时,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笑容:“世子勿怪,请!” 姜惊蛰笑着摇了摇头。 眸光瞥见狼狈离去的林颜之,有些诧异。 记忆里林颜之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姜神秀交好,当年长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六年不见,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他更惊讶的是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户部尚书公子,在这个圈子里竟有如此威望。 户部尚书当然是实权大佬,位列六部天官之一。 可真要论权柄,在朝堂甚至进不到前十之列。 长安城纨绔圈的话语权排序极为朴素,谁家爹官大、谁家背景深、谁就是领头羊。 当然也有例外。 那就是他本身的实力和前景足以镇压所有人。 比如当初的姜神秀。 在没有前往剑阁前同代之中唯一能压制他的,就只有同样风华绝代的姬道玉。 沈玉能压制住姜四琅,甚至对堂堂伯安侯呼来喝去,以他爹的位阶还不够格,那么只能是因为他自己。 “还没恭喜姜兄抱得美人归,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和稚白订婚的消息传出来,可就把这些家伙的心伤透了,都吵吵嚷嚷着要找你麻烦呢!” 姜惊蛰落座后,沈玉笑着打趣,表现得格外亲近,仿佛先前说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不是他。 说着他刻意看了云渺一眼。 云渺被他这么一看,心下顿时一惊,暗道不妙。 沈玉这厮一肚子坏水,笑起来却如沐春风,极具迷惑性,很容易人心生亲近,姜惊蛰可别被他忽悠瘸了! 最要命的是他云渺之前的确对洛稚白不怀好意。 也说过要抢亲的话。 可问题是之前不知道姜惊蛰是把刀啊。 自打被自家老爹训了一顿,他就再也没搞事的想法,更不敢招惹姜惊蛰。 毕竟这厮被皇帝握在手里,在没有被磨断前,就是谁沾谁倒霉。 别看自家老子是皇帝的心腹。 真要被姜惊蛰砍了,死也白死。 且不看花无忧满门被杀,弹劾奏折摞了三尺高,姜惊蛰还不是半点儿事没有! 也就那些看不清形势的蠢货,才会试图招惹这个杀才。 见姜惊蛰目光果然向自己看来。 云渺赶紧摆手,尴尬笑了两声:“哈哈,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姜世子和洛仙子实乃天作之合,想来没人会做这等蠢事。” 沈玉微微一笑:“你看你又急。 ” 云渺脸色一黑:“我急了吗?” “你们不急,我急!” 就在沈玉和云渺暗暗交锋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不屑声音。 沈玉和云渺同时把目光看过去,眼神都格外复杂。 沈玉怒其不争,云渺却满是欣慰。 至于姜惊蛰,则是斜了身旁的姜四琅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魁梧少年。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拍桌而起,居高临下看着姜惊蛰,霸道无比。 “你配不上洛稚白,自己修书一封退婚,本将军可以饶你不死。” 说着他环顾四周,眼底露出几分不屑:“还有你们,都是一群废物,区区一个金身境就吓成这样,今日过后,谁也不准和我抢洛稚白。” “秦都,你给我闭嘴!” 沈玉脸色一黑,呵斥道:“姜世子是人中龙凤,怎么就不配不上洛稚白了,立刻道歉!” 说完他不忘转身看着姜惊蛰。 一脸歉疚道:“姜兄,秦都有脑疾,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姜兄不要与他计较。” “我没有。” 秦都不悦地瞪着沈玉:“表哥,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他废物一个,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要与他决斗,谁赢了洛稚白就是谁的!” 沈玉脸色一黑,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他原本准备挑拨云渺与姜惊蛰的关系,试探一下姜惊蛰的成色,谁想竟引火烧身,露出了这个白痴。 秦都是镇西大元帅秦霸先之孙,同时也是沈玉的表弟。 秦家满门虎将,秦霸先更是一尊逍遥境大宗师。 如果放在五十年前,秦家也算是盘踞一方的世家门阀,奈何秦霸先已经步入晚年,气血枯败,下一代又没有几个能挑大梁的,后继无人,这些年已经在走下坡路。 好在终于出了个将种秦都,年仅十八就已经踏入搬山境,秦霸先对他宝贝的紧,特意留在长安让沈玉帮着结交些人脉,以后也好接班。 以沈玉在这圈子里的威望,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秦都在这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可以说横行无忌。 平日里也就罢了。 祸祸些平头百姓,奸淫几个良家妇女,或者玩死几个烟花女子,沈玉都可以摆平。 可今日这白痴竟惹到姜惊蛰身上。 简直是不知死活。 虽然沈玉同样瞧不上姜惊蛰,可还是那个道理。 只要姜惊蛰一日不死,皇帝一日握着他。 那他就是长安城最不能招惹的存在。 真正的百无禁忌,无法无天。 第76章 风起阁楼 偏生秦都不懂。 他只知道姜惊蛰没爹没娘,还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 看着沈玉那没出息的模样,秦都大手一挥,霸道无比:“表哥,你退下,我今日非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说完他大步向姜惊蛰走去。 搬山境修为毫不掩饰地展露,八尺身躯极具压迫力。 “听说洛安那娘们儿美若天仙,在床上肯定很润,嫁给你这样的废物简直暴殄天物。” 此言一出。 沈玉脸色大变一步踏出,准备武力镇压。 云渺眉头微挑,看向秦都的眸子里充满了赞赏。 同样一步踏出挡在沈玉面前,微微一笑:“沈公子,你看你又急。” 谁说秦都是白痴的。 他可太聪明了。 甚至知道杀人诛心,彻底激怒姜惊蛰,不给自己留后路。 云渺是苦海境七重天的修士,实力比起沈玉要弱上一线,当然不是沈玉的对手,但挡住一瞬的时间却已经足够! 因为就在秦都提起洛安两个字的瞬间。 他看见姜惊蛰笑了。 云渺他爹是皇帝最忠诚的走狗,既然知道皇帝要用姜惊蛰,自然会把姜惊蛰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正好云渺和姜四琅是狐朋狗友。 所以调查姜惊蛰这件事就落在了云渺身上。 可以说在座这些人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姜惊蛰。 他知道姜惊蛰在九原驿站杀了几个流寇,也知道拽月湖畔死了很多人,更知道姜四琅这个搬山境天才,连姜惊蛰一刀都接不下。 ...... 惊蛰一笑,生死难料。 姜四琅应该对这句话更有发言权,毕竟那日姜惊蛰笑盈盈一刀劈出来的伤痕,哪怕用了好的疗伤药,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所以当他看到姜惊蛰脸上又露出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时。 姜四琅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果然下一刻。 他听见一阵阵密集而沉闷的声音。 不可一世的秦都身子倒飞出去,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欺身而上,密密麻麻的拳头落下,一拳重过一拳,如猛鼓重锤! 轰—— 姜惊蛰拽着秦都的头发,最后一拳砸下。 秦都雄伟的身躯骤然一僵,一口鲜血涌出,浑身软绵绵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原本霸道无双的眸子尽数化成了恐惧,他苦修多年的元气正在疯狂外泄,就如一个四处漏风的麻袋。 沈玉终于摆脱云渺,伸手搭在秦都脉门,感受到他体内四处乱窜的元气端流,脸色微变,转身看向姜惊蛰:“你废了他。” “大概是的。” 姜惊蛰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擦拭手上的鲜血,微笑道:“他说的嘛,要和我公平决斗,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最喜欢助人为乐。” 沈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姜惊蛰,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还很欣赏你,毕竟你敢成为这把刀,已经很了不起,所以我先前不同意姜四琅招惹你,这没有意义,可惜云渺不同意,非要请你过来。” “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 姜惊蛰诧异看了云渺一眼,微笑道:“云兄倒是有心了,不过即便云兄不请,这阁楼姜某也是要来的。” 云渺无辜耸了耸肩,笑吟吟道:“沈老大,你看吧,我早就说过和姜兄神交已久,看到姜兄来了怎么也得喝上一杯,而且我哪里知道秦都这么白痴,天地可鉴,我可啥也没做!” 沈玉剑眉微皱。 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冷。 如果先前他还想着不与姜惊蛰为敌。 静静看着他搅乱京都,看着他风头无两,看着他折戟沉沙,变成一把断刀。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想到性情暴烈且极其护短的外公和自己那位同样性情彪悍的老母亲,他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念及至此。 他轻叹一声,缓缓向姜惊蛰走去。 “秦都咎由自取,你出手无可厚非,可是你不该废掉他的气海。” “你是皇帝陛下的人,我不杀你。” “可今日之事,我必须要一个交代,姜世子,留下一条手臂,你可以离开!” 话落! 他身上原本沉寂下来的气势骤然再起。 异象横生,风雷滚滚。 沈玉屹立风雷之中,双眸变成青色,衣诀飘飘,仿佛一尊神子走向凡尘。 “不好!” 云渺大惊失色:“姜兄,这是沈家仙品秘术,苦海惊风雷,快走!” “走?迟了!” 沈玉一步踏出,瞬间来到云渺身前,左手掐住他的脖颈,笑吟吟道:“蠢货,惹怒了我,你以为还能置身事外?” 都说一境之差犹如天堑,可同境之中亦有差距。 沈玉是苦海境九重天,而云渺是七重天,两人同为少年天才。 但当沈玉露出杀意,云渺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怎...怎么会......” 云渺被掐住脖子,眼底有些骇然。 沈玉手掌微微用力,微笑道,“怎么,觉得奇怪?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在我面前蹦跶这些年,因为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对手啊!” 话落,他右手指尖元气攒动,如利刃刺入云渺体内。 轰隆隆—— 一道沉闷惊雷在云渺气海炸开。 云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海嗤嗤作响,步入秦都后尘。 沈玉随手丢掉云渺。 转身看着姜惊蛰,步步紧逼,吟吟道:“该你了姜兄,可惜你气海已废,我只能取你一只胳膊了!” 姜惊蛰眼底波澜不惊,平静看着沈玉, 沈玉很强。 可以说是姜惊蛰入京以来遇到最强的对手。 如果昨日之前,姜惊蛰一定转身就走,或者已经开始摇人。 可是今天。 感受到气海徐徐转动的黑色旋涡和隐藏在衣衫下不住颤抖的肌肉。 他嘴角笑容渐渐扩散。 “二七,刀!”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四尺横刀破开人群落在他手中。 “哦?” 沈玉微微挑眉:“姜兄,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我本以为你先前会偷袭。” “可是我有些讨厌你了。” 姜惊蛰握住四尺横刀,后退三步,微笑道:“大概是因为你也很能装。” 后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进攻。 因为四尺刀很长,也很重。 “嗤——” 姜惊蛰后退的同时,横刀已经出鞘。 修长的刀刃划破虚空,轻轻向沈玉斩去。 这一刀很快。 可落在沈玉眼里,却有些失望。 他听说过姜惊蛰斩姜四琅那一刀,据说很快,如今看来,也只在搬山境范畴。 因为失望,所以无趣。 在刀光即将落下时,他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刀刃。 而后屈指一弹。 霎时间刀刃嗡嗡作响,姜惊蛰身形稳不住暴退。 这一指很潇洒也很风流。 就像是名门正派出身的少年天才,下山遇见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 他衣袂飘飘,于风雷中踏步而行,如神子行走人间,嘴角噙笑:“姜兄,徒劳挣扎无意!” “我还想试试。” 姜惊蛰低着头,仿佛心有不甘,双手紧紧握着刀柄。 如果有人此时能掀开他的衣衫,撕破他的面具,就能感受到他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 下一刻。 他再次斩出了一刀。 这一刀不算快,甚至比第一刀还慢上几分。 同样没有元气游走。 “少年学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低头。” 沈玉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准备教会姜惊蛰这个他很久以前就知道的道理。 然而下一刻。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手指握拳,风雷齐鸣,同时身形暴退!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些。 因为姜惊蛰的刀已经到了。 辟易刀出,避无可避—— 第77章 沈玉败北 当刀光斩来,沈玉仿佛被黑色飓风笼罩。 他的肉身、他的意识仿佛都被黑暗侵蚀,变得迟钝。 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 那黑色的刀光避无可避,只能硬扛。 “惊风!” 刀光彻底落下的瞬间,他终于喊出了那两个字。 而后一拳递出,狂风骤起,幻化为一只青色拳印。 惊风、坠雨、雷池! 这是沈家杀力最强的三道禁忌秘术,即便是以沈玉的资质,也没有完全掌握。 这一拳,就算是苦海境九重天的修行者也绝不可能挡住。 可沈玉却没有自信。 因为姜惊蛰这一刀实在太过诡异。 轰—— 黑色刀光和青色拳印相撞,如同平静湖面被砸入一块巨石,元气激荡,离两人最近的桌椅顷刻间被撕成齑粉,就连整个阁楼都吱吱作响,竟似要塌了! 姜惊蛰如遭重击,鲜血狂涌,接连后退数步。 沈玉立在原地,衣角微脏,风雷异象已散。 见此一幕。 有锦衣少年满脸欣喜抱着姜四琅欢呼,是花家刚入京的小少爷。 “哥,快看,沈哥赢了!” “姜惊蛰那废物受伤了!” 姜四琅没有笑。 反而一把捂住花家那位少爷的嘴:“花宁,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不止是姜四琅。 阁楼里所有人都没有笑。 因为他们看到沈玉的右臂无力垂下,鲜血染红白袖,渐渐泛起刺目殷红,就像一片绽开的寒梅。 沈玉立在原地,那双好看眸子里充斥着茫然。 良久,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每走一步,脚下就留下一串血印。 整个阁楼针落可闻,人们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皆是茫然。 所有人都知道姜惊蛰长生桥已断,气海已废,此生绝无可能踏入修行。 他应该是走的武夫那条路,透支未来乃至生命,强行开脉。 哪怕他一拳废了秦都,依旧没有人看好他。 毕竟他的敌人是沈玉,京都年轻一辈除了那几个妖孽外最强的人。 这些年轻的公子哥们忌惮他的地方,只是在于他是皇帝选中的那把刀而已。 可现在。 看着狼狈离开的沈玉,所有人心底都不可抑制生出了种荒诞又极有可能的想法。 沈玉的手臂或许被废了。 这扬交锋,赢的是姜惊蛰?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姜惊蛰的目光中都透着忌惮,一个十八岁的武夫,一刀废掉苦海境九重天的沈玉手臂,这种杀力,就算是曾经那位被誉为年轻战神的镇远侯都远远不及。 姜惊蛰拭去嘴角鲜血。 旁若无人重新拾起一把椅子坐下,边吐血边微笑道:“诸位请坐,战斗快开始了。” 此言一出。 原本想偷偷溜走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重新坐下,正襟危坐,目光死死看着湖心亭,余光却不住打量吐血的姜惊蛰,心想咳了这么多血,怎么还不死? ...... “年轻一代中,能杀死我的人还未出世。” 湖心亭,姬道玉温和眸子看着姜神秀,微笑道:“当初的洛稚白可以打败我,却杀不死我,在你身上我看到了那个可能,看来你这把剑比世人想象中的要可怕许多。” “彼此彼此。” 姜神秀剑横膝间,低头笑道:“我在你身上同样看到了那个可能。” “我们本来是朋友的,那时候姜怒虎还不是镇北王,我也还不是太子,我们还没有这么多鬼蜮算计。” 姬道玉轻叹道:“奈何造化弄人,姜龙雀死了,你爹坐上那个位置,我们之间就只能成为敌人!” “我从没把你当成敌人。” 姜神秀也叹息了一声:“我并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可是走到今日这个地步,真正的原因在你父亲,如果当年不是他......” “说那些没有意义。” 姬道玉抬起酒杯,轻叹道:“今日这扬战斗,我们之间或许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但无论如何,我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人能替对方走下去,至少要看看那杆枪,还是不是亦如当年那般惊艳不可敌!” “正有此意。” 姜神秀也抬起酒杯,目光看向湖畔的老槐树:“那年在这里我被洛稚白一枪破了龙象般若,此后专修剑道,只用三年时间就得惊鸿认主,世人皆称我为少年剑仙,可在那人面前,我实在骄傲不起来。” 姬道玉缓缓起身:“请!” 姜惊蛰手握惊鸿:“请!” 湖心亭忽然起风了。 当他们开口说出那个请字后,平静的湖面上泛起涟漪,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从将湖水压垮。 只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 先前姜惊蛰和沈玉的战斗还有迹可循,此时姜神秀和姬道玉之间这扬厮杀完全看不到轨迹,雁明湖上处处都有两人的身影,那是快到极致留下的残影。 围观这扬战斗的人只能看到剑气和拳印撕碎湖水,再虚空中化为氤氲之气。 片刻后,所有残影尽数消散。 两道身影屹立湖面上,皆是一袭白衣,一人持剑,一人赤手空拳。 他们披头散发,姜神秀衣衫碎裂。 姬道玉长袖被削去一截。 “分出胜负了么?” 阁楼里,花宁紧张地看着湖面上凭空而立的两人。 他虽然是个草包,却也知道花家真正的倚仗是谁,姜神秀如果胜了,他以后还能狐假虎威,毕竟有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表哥做靠山,放眼天下,谁敢招惹! “我哪知道,闭嘴吧你。” 姜四琅同样紧张无比,但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咳血的姜惊蛰,只能让花宁闭嘴。 “他们是年轻一代翘楚,哪里可能这么容易分出胜负。” 阁楼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大门外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脸色苍白,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众人见到少年,皆微微一怔。 纷纷起身行礼:“见过七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 少年伸手打断众人,目光落在被鲜血染红衣衫的姜惊蛰身上,戏谑问道:“姜世子,外面风大雨大,允许我这残废进来躲躲么?” 姜惊蛰回头望去,眉头微皱。 良久才无奈道:“这本来就是你家的地,我难道还能做鸠占鹊巢的事儿?” “哈哈,我怕你给我一刀。” 少年笑意直达眼底。 自己推着轮椅走进阁楼,和姜惊蛰并肩而坐。 在众人惊诧目光中忽然抱住姜惊蛰:“老三,想死我了,快给我来口酒!” “滚远点儿。” 姜惊蛰嫌弃地推开他:“我又不是朱老二,哪里有酒?” 说着姜惊蛰眼神变得格外危险:“一个乞丐一个残废,到了长安一个成了朱门少东家,一个成了七皇子,怎么你们约好了微服私访,逗小爷玩?” “谁说不是呢。” 少年无奈道:“一个小山贼入了长安就成了镇北王世子,我又到哪里说理去?” 第78章 谁赢了 两个初出茅庐的山贼第一笔生意,抢的是一个叫朱二狗的乞丐和姬小七的残废。 概因那个乞丐太能打,那小残废又太阴险。 结果东西没抢着,还搭进去两个烧饼。 此后两个山贼尾随小乞丐和残废,本以为接下来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一扬江湖追杀。 谁曾想你来我往的算计和埋伏后,本就年纪不大的几个少年成了同路人,一起去过清风洞荡匪,一起去过破庙抢骨,又一起去了白帝城观悬挂城头的十二具枯骨,最后各自分道扬镳。 没想到时隔三年。 他们竟又在长安相聚。 要说这是意外,打死姜惊蛰都不信。 “三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之前是真不知道你的身份。” 感受到姜惊蛰狐疑的目光,姬老七满脸幽怨:“知道你在雁明湖,我可是赶忙就来见你了,你居然不相信我。” “得了,收起你那死出。” 姜惊蛰在拍了拍姬老七的脑袋,自然不会相信他真的委屈。 这残废一肚子坏水,好几次姜惊蛰布下的陷阱差点儿成功,都被这家伙看穿,相比起来,朱二狗就要靠谱许多。 姬老七从怀里取出一张白帕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直到白帕染上殷红,他才止住咳嗽,幽幽叹惜一声,羡慕地看着湖心凭空而立的两人。 “三哥,你说他们两个,谁才是咱们年轻一代第一人?” “不知道。” 姜惊蛰蹙眉看着他:“开始咳血了?” “在白帝城离开时就开始了。” 姬老七苦笑道:“请乌衣台那位看过,他说我的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最多只有十年活头了!” “十年够久了。” 姜惊蛰安慰道:“反正活着也受罪。” “是啊!” 姬老七看向湖心凭空而立的两人脸上羡慕之色愈浓,悠悠感叹道:“受这残躯拖累,我这前半生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出城不敢狩猎,甚至连踏春都只敢藏在车里,三年前终于放肆一回,偷摸离京认识你们几个,竟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姜惊蛰也看着湖心两人。 一言不发。 倒不是他没良心不安慰自己的狐朋狗友。 实在是湖心处又有了变化! 只见那雾气缭绕如仙境的湖面上,姜神秀惊鸿剑在手,踏水而行,如履平地,恍若谪仙。 在他身后。 湖水凝成八百剑,如同一座剑冢在虚空列阵。 哪怕相隔近十丈都让人感到其中散发的凌厉剑意。 “太子危了!” 姬老七惊叹出声:“这是剑仙九剑之一的百剑图,没想到姜神秀惊鸿在手,连这种禁忌秘术都能施展。” “这一剑很强?” 姜惊蛰是个土包子,修为也低,甚至对那凌厉剑意没什么感觉。 根本看不出来这一剑的威能。 姬老七感慨道:“当年剑仙裴陌就是用这百剑图打败稷下学宫那一代文首,登顶年轻一代第一人,可那时候他已经是龙门境九重天,姜神秀能成为裴陌关门弟子,小剑仙之名,实至名归!”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 八百道剑意勾勒成的剑图已向姬道玉镇压而去。 剑光如麻,横贯虚空。 恍若天幕降下的剑雨,仅仅是泄露的剑意,就让姬道玉周遭的虚空激荡不休。 姜惊蛰张了张嘴,神色微诧。 这位便宜二哥的确很强,如果和姬道玉易地而处,他此时或许已经遍体鳞伤了。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死。 “不愧是剑仙关门弟子,这一剑之中,竟蕴含了独特剑意,他走出了自己的路!” 姬老七感慨不已。 眼底倒没有多少诧异,大概是见多识广。 剑光落下,搅碎蒸腾水雾,平静的湖面被剑气撕裂,仿佛一道道破碎的布幕。 氤氲之气翻滚不休。 遮住了姬道玉,也遮住了所有看客的眼。 “胜负已分!”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神色晦暗不明。 这扬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争锋,暗中早已有人开了盘口。 朝廷里更有无数人在观望。 这扬由姜神秀挑起的问剑,早已不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牵扯到庙堂之上的明争暗斗。 甚至关乎于姬道玉还能不能稳坐太子之位。 同样,也关乎世家门阀对北幽姜家的态度。 如今看来。 是姬道玉败了! 雁明湖畔另一座阁楼里,公子打扮的朱九儿翘腿看着湖心,手掌随意搭在栏杆上,脸上神色平静。 没有人看见她握着栏杆的手指微微泛白。 在她不远处。 林灵儿正襟危坐,紧绷着的身子渐渐柔软,变得舒坦起来。 在她身旁。 姜闲低垂着眸子,面色平静。 “阿闲。” 林灵儿转身看着她,声音有些激动:“姜公子赢了。” 姜闲报之以微笑,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朱九儿锐利的目光却骤然射在林灵儿身上。 “你似乎很高兴?” 林灵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开口解释道:“我与阿闲是手帕交。” “呵——” 朱九儿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所有人都觉得姬道玉输了。 八百道剑意如流星坠落,连湖面都被斩碎,龙门境下三重,几乎没有人可以接下这一剑。 姜神秀也是这么认为。 他屹立虚空,白衣有些凌乱,脸色惨白,但眼神却明亮无比。 这一剑。 是他跻身龙门境掌握的最强一剑。 就连裴陌都称赞有加。 虽然借了几分惊鸿剑意,但那又如何,他终究是赢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接属于他的胜利时。 那被斩碎的湖面忽然翻滚起来。 有高昂凤啼响起。 “唳——” 姜神秀蹙眉看去。 只见被剑意斩碎的湖水中,本已败北的姬道玉踏空而立。 再其身后,一道庞大虚影展翅,拖拽九尾。 凤凰浴火重生,双瞳冰冷,如圣兽临尘,居高临下看着姜神秀。 “不死九凤!” 姜神秀脸色微变,这是姬道玉的道种演化为异象。 根本不需要思考。 他持剑再斩,八百道剑意凝聚。 几乎同时。 姬道玉一拳递出。 其身后的不死九凤虚影展翅,浩瀚元气劈开水幕,在湖面上砸出一个恐怖拳印。 轰—— 八百道水滴凝聚的剑意瞬间土崩瓦解,被姬道玉一拳砸碎。 拳印不止。 摧枯拉朽继续砸向姜神秀。 九凤虚影掠过,湖面狂风大作,就连虚空都仿佛染上一片火红。 须臾后。 姜神秀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吐出,跌落湖中! 几乎同时。 九凤虚影消散,姬道玉身上的气势瞬间萎靡下来,同样跌入湖中,生死不知。 “这......” “谁赢了?” “当然是太子殿下。” “胡说,是小剑仙赢了!” 看客们面面相觑,看着沉入湖底的两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判定。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 忽然有人惊呼。 “快看,他们沉下去了!” “救人!” 第79章 青阳镇 姬道玉和姜神秀双双沉湖。 胜负未分。 看客们吵闹不休,各执一词,可始终无法得出个输赢。 只好愤愤离去! “三哥,我也先去了。” 姬老七先前被两人激起的大风刮了一下,又咳了不少血,没办法再继续待在阁楼。 姜惊蛰也在咳血,只是他爬山三年,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所以看起来并不算凄惨。 见姬老七咳得像一只煮熟的虾。 他轻轻拍打姬老七的背:“去吧,开春再出来,我请你喝酒。 ” “好,我尽量。” 姬老七笑了笑,推着轮椅离开。 走到门口时。 他忽然回头看着姜惊蛰:“三哥,我没有骗你,我的名字,真的叫姬小七。” 姜惊蛰微微一怔。 姬家是皇族,不是村里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对于取名这种事情有极为复杂的程序,每逢皇子出生,钦天监官员都要观天象卜卦,取契合阴阳五行大道的名字。 比如姬道战、姬道玉,甚至是监正大人亲自落的字。 姬小七得多么不受宠,才会取这么敷衍的名字。 “三哥,我们也先走了。” 就在姜惊蛰看着姬小七的背影发呆时,姜四琅领着花宁向他道别。 看着低眉顺眼的姜四琅,姜惊蛰眉头微挑,沉吟片刻后微笑道:“去吧,二哥受了重伤,好好照顾他。” “嗯,知道的!” 姜四琅恭敬点头,又摁着花宁的头鞠了一躬,这才起身离去。 阁楼里还没离开的人见着这一幕,都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谁不知道姜四琅和姜惊蛰形同水火,之前姜四琅提起姜惊蛰时,可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没想到姜惊蛰真出现在他面前。 他竟变得能屈能伸起来了! 虽然姜惊蛰一刀废掉沈玉右臂的确很强,可姜四琅毕竟是姜神秀的弟弟,先前那一战,足以让年轻一代所有人低头。 姜四琅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伏低做小才是。 这和他平日里的表现也大相径庭。 简而言之。 姜四琅不该有这种脑子! “他吃错药了?” 不止旁人奇怪,姜惊蛰也觉得姜四琅今儿不对劲。 “定是少爷虎威太重,他怕了,想求和了。” 姜山不以为然,见了那位老前辈恐怖实力,他现在见谁都是插标卖首,就算姜怒虎在他面前,他也敢站出来骂上几句。 “或许吧。” 姜惊蛰笑了笑,不置可否。 姜四琅会害怕么。 肯定是怕的。 毕竟之前在镇北王府姜惊蛰辟出那一刀时,他眼里的恐惧做不了假。 可要说想求和,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姜怒虎身死、姜神秀夭折,有这两尊大佛在后,姜四琅单方面的世子之争,绝对会持续下去。 同样,除非身死。 姜惊蛰也不会停下这扬战斗。 人群渐散,姜惊蛰目光看向岸边,窥见一道身影正踏上辇车,是朱九儿。 姜惊蛰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走吧,去青阳镇。” ...... 青阳镇距长安不过百里。 按理说天子脚下,青阳镇的日子该好过些。 可事实恰恰相反。 当年崔老太师还未归老时,不爱美人爱美食,酷爱下竹鸭,而且只吃鸭舌。 青阳镇因着有一条竹溪河,适应野鸭栖息,便成了圈养下竹鸭的最好所在。 这种事儿其实给点钱就行。 毕竟崔老太师是当世大儒,在民间名声极好,替老太师养鸭没人会拒绝。 偏生那发现竹溪河的官员两袖清风,没什么钱财,于是大笔一挥,直接强征了竹溪河,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动! 就地取材要求农夫们劳役。 闹得镇子上怨声载道,眼看民怨难平,恰逢北边战事吃紧,于是那官员又大笔一挥,把青壮都发配去了北边修长城。 留下老弱病残替崔老太师养鸭,而且每家每户每月必须上缴十二只! 经过这么一折腾。 青阳镇元气大伤,近乎断层。 那官员倒是因着此事飞黄腾达,入了垂老太师的眼,一步步爬上了高位。 便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沈良。 如果仅仅如此。 青阳镇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十年前眉山矿扬抓丁,青阳镇好不容易长大的青壮又被捉去了十之五六,一个也没能从眉山矿扬回来。 更要命的是六年前工部征召修皇陵又被捉去了一部分,也是生死未卜。 被上面逮着一茬一茬薅。 即便是故土再难离也得离,青阳百姓逃得逃躲的躲,如今剩下的,就尽是些无处可逃的老弱病残了。 而半个月前权力一次小小的任性。 算是彻底让青阳镇的百姓绝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据说是因为刑部尚书家的萧公子圈养的一条狮子狗误入后山被陷阱困死。 那位萧公子怒极。 根本没有耐心去找什么罪魁祸首。 直接将整个镇子仅剩的二十七个猎户全部吊死。 这事儿没有在长安掀起半点风波,甚至连装模作样的程序都没有走。 只刑部文书用红笔在白纸上轻描淡写落下卷宗,又抄录一份转呈大理寺,萧公子请大理寺文书逛了一趟勾栏,此事便尘埃落定,成了铁案。 二十七个猎户落在卷宗上的罪名是盗伐皇家园林,很完美的罪名,不惹人注目,也不会让那些清流抓到把柄。 朱九儿找到的硝石矿就在青阳镇十里外一座山里。 制冰厂和烧炭炉也距离此地不远。 所以姜惊蛰才让姜三九买下青阳镇后面那座山。 也是因为这。 他才知道青阳镇这些遭遇。 姜惊蛰没有乘辇车,在进长安城前就偷摸离开。 姜二七驾着空车回府,而他则和姜山乔装打扮,骑马向青阳镇方向赶来。 约莫两个时辰后。 他出现在青阳镇外。 不得不说,自从气海里有了那个黑色旋涡后,他的身体素质又有了大幅提升,先前和沈玉一战吐了那么多血,此时已经好了大半。 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已经不影响骑马。 “公子!” 姜三九早就在青阳镇外候着。 看到两人骑马而来,赶忙小跑上前,为姜惊蛰牵马,同时低声道:“石老伯已经率领宗老们在祠堂等候,他们的诉求不变,不过卑职觉得还可以压一下,没敢擅自做主。” “做得很好。” 姜惊蛰欣慰地看了姜三九一眼。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起人和狗之间还大呢。 就小跑这几步,够姜二七那憨货学一辈子。 第80章 老族长,想复仇么? 很快他们就到了青阳镇的祠堂。 死得死逃的逃,青阳镇如今剩下的人已经很少,不足五百之数,而且其中老弱病残占多数。 管事的人,是青家族老。 青家是青阳镇大姓,而且自古以来就一直居住在青阳。 就连这个青阳这个名字,都是因青姓而起。 其余搬迁过来的氏族能搬迁,他们却无处可去,自打十年前被抓壮丁后,青阳镇就几乎只剩下青家的人了! 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走进祠堂。 青氏族人都满是诧异,交头接耳,不过没有人白痴地发出质问。 连九爷都低眉顺眼跟在少年身后,显然这应该就是要购买青阳镇后山的东家。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撑着拐杖起身,恭敬行礼:“老朽青野见过公子,请上座!” 姜惊蛰微微点头,没有客气,自顾走到最上面那把椅子坐下,微笑道:“诸位也坐,都一把年纪了,别站着了!” 众人没有动作。 直到青野拐杖猛地在地上一杵,他们才顺从地坐下,变得格外安静。 青野开门见山。 “听九爷说,公子有意买下卧牛山?” 姜惊蛰微微一怔,没搞清九爷是谁,直到看见众人的目光落在姜三九身上,他才恍然大悟。 笑着点头:“是有此意。” 入京以来,姜惊蛰的对手几乎都是修行者或者世家子弟,几乎忽略了像姜三九这样的人,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云端上的人物。 说到底如果只是买一座山,他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前来。 他之所以走这一遭,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 青石镇上的百姓。 想把自己卖给他,或者说是想要找一座靠山! 姜惊蛰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毕竟他自己都只是一把刀,哪里做得了别人的靠山,只是想到后面的天地同寿计划需要信得过的人。 姜三九又极力推荐。 他才勉强来走一趟。 能谈拢自然最好,如果谈不拢,他也可以放弃青阳镇,换个地方便是。 不过他低估了这个世道的残酷。 普通人在面对修行者面前,连多看一眼都是罪。 其实当姜三九开口要买卧牛山的时候,这满祠堂的人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哪里会拒绝,只求他别顺手又栽赃个罪名,把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一起埋了就好。 “公子,卧牛山我们可以送给您。” 青野见姜惊蛰笑而不语,原本就直不起来的腰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 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青阳镇剩下的人不多,老家伙们没几年可活了,您想要我们的命尽管拿去,只求您高抬贵手给青氏留点香火,不然老朽死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姜惊蛰眉头微皱。 他只是想买个山头,怎么这老家伙要死要活开始喊列祖列宗了。 众所周知的原因。 姜惊蛰对列祖列宗、孩儿不孝这样的字眼极为敏感。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家伙年纪太大,他几乎要忍不住抽刀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青族长,你老糊涂了?” 姜三九青野哭哭啼啼,开口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有谈条件的资格?” 他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认为把青阳镇收入麾下有利无害,这才请少爷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让他们道德绑架的,如果少爷真要行那杀人灭口之事,他的刀随时可以出鞘。 “青族长,你放心,我对你们的命没有兴趣。” 姜惊蛰想到青阳镇这些年的遭遇,立刻明白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怕他不讲武德学老沈来个两袖清风,又学小萧来个斩草除根。 “是小老儿老糊涂,误会公子了。” 青野佝偻着身子,爬满沟壑的老脸上堆满讪笑,飞快道:“公子想要卧牛山尽管拿去,我青族的儿郎也可以随意差遣,守口如瓶,只求公子能收留我们。” “青族长,我对青阳镇没有兴趣。” 姜惊蛰眉头微皱,缓缓道:“说到底,我只是觉得卧牛山景色不错,想建一个避暑山庄而已。” 青野闻言脸色微变。 当年那姓沈也说只是想养点儿鸭而已,结果青阳镇的青壮死了大半。 青野环顾四周,看着族人眼底的惶恐,猛地跪在姜惊蛰身前,双手捧起族谱:“公子,青氏一族愿意交上族谱奉您为主,永不叛离,若有二心,愿九族尽诛!” 见族长跪下。 整个祠堂一群老头都同时起身,乌泱泱跪在姜惊蛰身前。 “青族长,先起来吧。” 姜惊蛰哪里受得起这么多老头下跪,赶忙把青野扶起来,叹息道:“谈谈条件吧。” 青野面露喜色:“条件您提,只要我们有的,您尽管拿去。” “嗯?” 姜惊蛰微微一怔:“我提?” “您提!” 青野高兴道:“我们镇上虽然没什么青壮,但小崽子们当家早,好些都可以当劳力用了,至于我们这些老骨头,只要您发话,我们随时可以躺坟里去。” 姜惊蛰忽然沉默了。 他本意是让青野提条件。 毕竟是五百多口人,哪怕论斤卖也能卖出不少钱。 谁曾想青野的意思竟是让自己提条件,甚至为了自己收下族人,他们这些人可以立刻去死。 姜惊蛰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很冷血。 逃亡那几年,他柴刀下杀的人并不算少,那些人并不见得都该死,但他为了活下去,依旧把柴刀砍了下去。 对此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看着眼前这挂着讨好笑容有些滑稽的老人,他忽然沉默了。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个世道的残酷。 祠堂里的人都看着沉默的姜惊蛰,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青野脸上讨好的笑容也渐渐变得僵硬。 想要开口却又不敢。 生怕说错话惹怒这位满身血污的小贵人。 良久。 姜惊蛰忽然吐出一口浊气,轻叹道:“我可以收下你们的族谱,以后青阳镇受我庇护,而且可以承诺十年后归还你们的卖身契,但我有句话需说在前面,这十年内你们若是有半点儿异心,我会亲手屠了你们,让你们香火断绝。” “不需要公子动手。” 青野大喜,转身向祠堂外喊道:“青石,进来。” 祠堂外走来一个十六岁的壮硕少年。 青野厉声道:“青石,若我青阳镇出了叛徒,违背今日誓言,身为青氏下任族长,你当如何?” 青石面色肃然,大声道:“清理门户,九族尽诛,族谱销名。” “你们可听见了?” 青野又看向祠堂里面的众人,浑浊目光中满是严厉,跪下发誓:“我青氏一族今日起效忠公子,永不叛离,若有二心,愿九族尽诛。” 姜惊蛰扶起青野,转身看向山伯。 “山伯,检查一下那些孩子的资质,如果可以修行,去万宝阁购买筑基丹,账从府里的公库走,就说是我修行所需。” “是,少爷!” 山伯点点头,一步踏出,消失在祠堂内。 姜惊蛰又转身看向青野。 “老族长,想报仇么?” 第81章 柳清风 亲自去了卧牛山,重新梳理了避暑山庄的规划图,让青石带人建造。 青石年纪不大,在青阳镇却颇有威望,是不可争议的下一代族长,在青野的教导下,他很快就猜到了姜惊蛰明面上是建避暑山庄,实际上是要造一座秘密据点。 并提供了不少建设性意见。 卧龙山里本来就有他们的秘密据点儿,而且还有一条暗道直通后山的官道。 这些年因着各种无妄之灾被搞得近乎灭族,他们在逃命这种事情上已经很有经验,如果不是逃离青阳镇后无处可去,他们也不至于一直待在这里。 更让姜惊蛰欣喜的是青阳镇六十三个十二岁以下的稚童竟有十八个拥有修行资质。 姜山说他们血脉里藏了一股子奇怪气息。 那种气息虽然稀薄,却极为蛮横,如果不踏入修行也就罢了,一旦踏入修行激活那缕特殊血脉,就能扶摇直上,比普通人要快上很多。 姜惊蛰找来青野询问他们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青野说他们祖上最了不起的人是前朝长安府带刀衙役,最后更是成了长安府清道夫统领,族谱单开一页,风光得紧。 这世道从来不缺天才。 拥有修行资质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但能够踏入修行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如青氏一族。 他们拥有特殊血脉,属于天生的修行者。 可千年以来,他们从没有窥见过那个世界。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修行。 所以当姜惊蛰提出可以让他们走上修行路时,哪怕原本对姜惊蛰还有抵触的老顽固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对姜惊蛰敬若神明。 从青阳镇离开后。 姜惊蛰又转道去了东阳镇。 所以说有些钱活该朱九儿挣,姜惊蛰刚让她找矿,她转头就在自家庄园覆盖范围找到,直接原地建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开春后制冰厂就可以投入使用。 木炭厂就要简单许多。 有姜惊蛰的图纸,只要把炭窑烧好,伐木按部就班烧制就成。 如今长安城的木炭还是粗陋的土制,他们甚至还没有掌握浸泡术,直接烧木封窑,成炭冷却后就算成品了,一烧一个不吱声。 姜惊蛰之所以要卖炭,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他需要大量的炭,不过既然掌握着无烟炭的技术,这种捡钱的事儿,不干都对不起自己。 进入东阳镇。 姜惊蛰立刻就感受到了和青阳的区别。 镇子两边商铺鳞次栉比,大雪隆冬也有不少商贩在街上叫卖,和死气沉沉的青阳镇简直是两个极端。 看到他和姜山进镇。 商贩们立刻热情地凑上来兜售。 “公子!” 走到一间客栈门口。 一个小二满脸堆笑招揽生意:“公子,来店里吃杯酒暖暖身?咱们东阳镇的招牌酱鸭可是一绝,长安城都没咱这儿正宗。” “那必须得尝尝了!” 姜惊蛰并不饿,也对酱鸭没有太大兴趣,只是谁叫这叫有间客栈呢。 无处不在的有间客栈。 “公子,请!” 小二迎姜惊蛰进门,低声在他耳边道:“姜世子,二楼雅间,有人候您多时了。” 姜惊蛰眉头微挑。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虽然离开青阳镇后他就没打算遮掩身份,可有间客栈的人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了些。 小二看出了姜惊蛰眼底的诧异。 赶紧笑着解释:“世子别误会,对于重要客人,有间客栈都会记录档案,您的名字比较靠前,所以....” “带路吧。” 姜惊蛰面色平静,心底却不禁对有间客栈的评价再上了一层楼。 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 实际上执行起来极为困难。 就如后世,依托于强大的网络系统,许多高奢品牌店都有自己的客户档案。 可即便如此,真正落实到服务上也很难做到见人即明,不是经常打交道的人,根本没法通过资料立刻认出客人,做到对号入座。 有间客栈镇子上的一个陪侍小厮,却只是瞬间就看透了自己的身份。 只能说明有间客栈内部有一套极为完善的制度! 进入雅间没多久。 一个青衫落拓的年轻人推门进来。 “鄙人柳清风,见过姜世子。” 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眉目舒朗,青衫落拓,似道士也似儒生,却独独不像个商人。 柳清风仿佛才是雅间的主人,自顾坐在凳子上,抬头问道:“姜世子,我可以坐吧?” “当然。” 姜惊蛰也寻了把椅子坐下:“边吃边聊?” 柳清风笑道:“那再好不过,不过提前说好,我刚从家里出来,身无分文,真穷得只剩两袖清风了!” “那就难办了。” 姜惊蛰两手一摊:“柳先生大概不知道,我现在穷得连袖里都兜不住风了!” 柳清风微微一怔,笑着起身,“那我们走?” “走!” 姜惊蛰也笑着起身:“如果柳先生不嫌弃,我这倒还有半壶酒。” “求之不得!” 柳清风大喜:“实不相瞒,有间客栈还欠我半只酱鸭,是我这几日的工钱,我去取来。” “那再好不过了!” 姜惊蛰挑眉:“走?” “走!” 两人相视一笑,结伴走出雅间。 陪侍小厮默默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离开雅间,嘴角微抽。 他虽然不知道柳清风是什么人,但他知道柳清风这三个字在有间客栈的档案里红得发紫。 别说吃一顿饭。 就是把这东阳分栈砸了都没人敢说什么。 而姜惊蛰三个字虽然比不上柳清风,却也是红笔勾勒的贵人,一顿饭有间客栈也不是不能请。 结果这两人竟因为不想掏钱而跑路。 站在他的角度,只能说这两人有病。 不过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脚下生风去后厨切了半只酱鸭交给柳清风,一点不多半点儿不少。 只一面之缘的两人站在有间客栈门外。 目光看着远处残了的雪山。 几乎同时开口。 “去山上?” “谁先到,谁喝第一口酒?” “走!” “走!” 于是东阳镇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两道身影前行。 一人拎酒壶,一人提酱鸭。 他们没有走大道,笔直向远处那座山走去,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越走越快。 爬上山头的那轮朝阳洒落光辉,却始终也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一人如如离弦的箭,一人如飘逸的风。 陪侍小厮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们竟有些契合。 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步伐相依,浑然天成。 第82章 以后就是朋友了 光秃秃的矗在群山之中,零碎生着几根生命力顽强的杂木。 东阳镇百姓习惯叫它牢山。 如果不是朱门前些日子忽然将其划为禁区,平日里甚至没有人会看上一眼。 姜惊蛰和柳清风并驾齐驱,在那轮朝阳即将超过他们的时候踏入山巅。 姜惊蛰站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下,柳清风却往前踏一步,将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 两人相对而立,近在咫尺。 却像是被一条黑线切割成两个世界。 “姜世子,我算不算赢了半步。” “第一口酒归我。” 柳清风眉朗目清,笑得如沐春风。 姜惊蛰取下腰间的酒壶丢给柳清风。 他们同时踏入山巅,只是他不喜阳光,没有再向前,自然便是输了。 “第一口肉归你!” 柳清风没有客气,接过酒葫喝上一口,烈酒入口,如刀刮喉咙,他却眉眼骤亮,面露喜色:“居然是烧刀子,我果然没猜错,姜兄也是同道中人!” 说着他将酒葫抛给姜惊蛰,又撕下半只鸭头,高兴道:“喝了第一口酒,就不能再吃第一口肉,姜兄,这半只鸭头你来。” 姜惊蛰并不拒绝,仰头饮了一口酒,抓起半只鸭头吭哧吭哧啃了起来,实在觉得麻烦,连骨头都搅碎吞入腹中,这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平时并不爱喝烈酒。 特别是烧刀子,一来是太烈,二来是喝多了容易犯蠢。 他这半壶酒,还是给老头子准备的。 不过今日这口酒,他却喝的极为畅快,可能是因为他对这忽然冒出来的柳清风并不反感。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才刚刚相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而有些人哪怕相识多年,却才仿佛刚相识。 柳清风接过姜惊蛰手里的酒壶,美美喝上一口后递给他,眼神明亮:“姜兄,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我想应该是没有。” 姜惊蛰顺势接过酒壶大口喝了一口:“不过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不管他。” 柳清风抢过酒壶,喝下一口。 片刻后又偷摸喝了一口,这才递给姜惊蛰,爽朗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姜惊蛰不动声色吃了块肉,含糊不清道:“会不会太草率了些,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清风啊。” 柳清风青衫一挥,又吃下壶中半口酒,似有了几分醉意,飘飘然立在悬崖边,回头笑道:“天地俱幽客、日月共清风,无处不在的清风。” 姜惊蛰微微一愣。 沉默片刻后笑道:“行,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一言为定。” 柳清风醉眼朦胧,一把拽住姜惊蛰,把他从阴影拽入到阳光里。 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开始喃喃自语。 诸如什么老路、什么三教,什么旧楼...... 姜惊蛰半句也没听懂。 将剩下的酒喝完,姜惊蛰扶着柳清风下山。 在路上刚好撞见上山的姜植和朱门掌柜。 或许是离开了镇北王府,姜植厚积薄发,斩了心中郁结,已经从开窍踏入了搬山境,而且在搬山境一骑绝尘,直上五重天。 整个人变得开朗了许多,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朱门那位叫杨广生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见柳清风醉得不省人事,杨广生只好放弃和姜惊蛰拉近关系的机会,搀扶着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的老板匆匆离开。 从杨广生口中姜惊蛰终于知道柳清风身份的冰山一角。 他竟是这座矿山的主人,同时还是朱九儿的表哥。 以前一直在山里修行,这是第一次下山。 不知为何朱九儿把这笔生意转给了他。 也就是说。 以后他才是姜惊蛰的合伙人。 姜惊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在意。 那日朱九儿在庶阳学宫没有握住洛稚白的手,三日前在雁明湖也没有和他相见,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他不知道朱九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接受任何人的离开。 有些朋友只能同行一段时间。 更何况他和朱九儿甚至算不上朋友。 而且说到底,朱九儿并不欠他什么,是他欠朱九儿的人情。 本来这次合作他准备还掉人情,送她一笔富贵。 可惜朱九儿似乎并不在意。 既然如此。 就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还。 杨杨广生扶柳清风离去后,山间只剩下姜植和姜惊蛰。 见姜植欲言又止,姜惊蛰开口发问:“大哥何故欲言又止?” 姜植回过神来,看着山下正热火朝天的炭窑,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昨日我按照你图纸上的方法产出了一窑无烟炭,基本没有烟雾,香枫独有的清香也足以媲美九原贡炭,揉碎定型后更是能充分燃烧,足足比普通炭多出一炷香时间,损耗极小,足可以抹平多了几道工序的成本。” “这是好事儿。” 姜惊蛰点了点头,眼底也有了几分喜色。 无烟炭的工序并不复杂,但他毕竟只知道原理,没有亲自上手做过,本以为姜植得失败几次才能制造出无烟炭,没想到这么快就造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木炭是硬通货。 前世的时候姜惊蛰还不太理解,觉得漫山遍野都是山,怎么古时候的百姓还能冻死。 来了这个世界才明白。 那重峦叠嶂的山都是有主儿的, 每年风雪,冻死饿死无数人,逃亡那几年,姜惊蛰见过不少拾骨当柴熬油点灯的百姓,却很少见他们去偷伐,一旦被逮到,被打死都算是恩赐。 卖炭看似是件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实际上里面利润大得惊人。 这小小一块炭,是可以当钱花的。 “的确是好事儿。” 姜植缓缓道:“如果所有炭窑竣工,我有信心半个月在长安城彻底铺开,抢占至少半壁江山,只是我担心,我们的无烟炭进不了长安城。” 姜惊蛰想到朱九儿无故退出,眉头微蹙:“你担心南城青帮的王大虎和西城的杨三爷?” 姜植摇了摇头。 “王大虎和杨三儿虽然在长安盘踞多年,但终归只是争勇斗狠的匹夫而已,我担心的是他们身后的人。” “王大虎祖上是军户出身,我也是近日才知道,他身后远不止不是军部某位偏将而已,或许还有那位镇西大将军的影子,王大虎的父亲,曾是秦霸先的亲卫。” “如果他身后真的站着那位镇西大将军,那与他争锋相对打了二十几年的杨三儿,身后站着的恐怕也不仅仅只是吏部某个文书,而是那位握着红笔的尚书台。” 说到这。 姜植轻声道:“惊蛰,我们低估这个生意了,长安十万户百万人,一日消耗的木炭何止白银万两,我才知道就仅我们一座镇北王府,一日火耗都足足要五十两白银!” “我们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要抢占他们的生意,恐怕等待我们的,将是一扬残酷的战争!” “断人财路如杀人放火,当我们确定涉足这个行业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宣战了。” 姜惊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只是有朱门在前,无论是军部还是吏部,应该都不敢亲自下扬打压,至于正常的市扬竞争,他对无烟炭有信心。 姜植自然知道姜惊蛰的想法。 只是他没有姜惊蛰这么乐观。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这几日有间客栈对我的态度很冷淡,朱门太高我看不清晰其中脉络,但我观杨广生在朱门的地位应该不高,甚至或许,他并不能代表朱门......” 第83章 风将起了 “别说是他,就算朱九儿也没办法代表朱门,甚至连有间客栈朱家都没办法彻底掌握。” 回忆起在乌衣台看到的卷宗,姜惊蛰眼底闪过一丝震撼。 对朱门了解越深,对朱门深不可测的实力就越发感到敬畏。 历来每个皇朝都想推翻那座朱门,大周自然也不例外,乌衣台有关朱门的卷宗早就堆积如山。 姜惊蛰身为乌衣台第五座,虽然手底下空无一人,但他该有的权限并没有比其余四人少。 休养那几日姜惊蛰查阅长安城各方势力的卷宗资料,自然不会放过朱门。 外界流传朱门后有一座楼。 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是谣言,毕竟朱门已经如庞然大物扎根这座天下,若身后还有一座楼,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底蕴,莫非要与三教比肩不成? 姜惊蛰之前也对此表示怀疑。 可看过卷宗之后。 他发现外面的谣言还是太过保守了些。 朱门后面不但有一座楼,而且那座楼还足足有十二层高。 据说那座楼就在长安城,每一层都有止境仙人镇守,强如乌衣台首座王采,留在那卷宗上的评语也是不可惹、不可敌。 所以姜植说杨广生不能代表朱门。 姜惊蛰并不意外。 不过姜植并非无的放矢的人,他真正想表达也是姜惊蛰真正在意的。 是朱门的态度或许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 而这个变化。 是从那日朱九儿没有按时抵达梅园开始的。 “尽管放心去做。” 沉默片刻,姜惊蛰安慰道:“军部也好吏部也好,他们终究是端姬家的饭碗,不敢明目张胆下扬。” 姜植依旧有些担忧,轻声道:“如果他们下扬了呢,毕竟你前几日废了秦家的小将军!” 姜惊蛰倏尔一笑。 眼神却变得冰冷起来。 “龙椅上那位既然他把我当成一把刀,自然要把我磨的锋利些,一个行将朽木却不肯放权的镇西大将军,一个阳奉阴违的吏部尚书,还不足以折断我这把刀!” 姜植脸色微变。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弟弟,他竟忽然有些恐惧。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姜惊蛰选择做木炭生意,是不是本来就是庙堂上那位的意思。 想到此处。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低头匆匆告辞:“我先去做事。” ...... “废物,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长安城一座深宅大院里,秦都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猛地将手里的《春秋》砸在他脸上。 愤怒地咆哮。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你告诉我没法确定姜惊蛰的踪迹?” “对不起,少将军!” 中年人被竹简砸得头破血流,却不敢伸手去擦,低声解释道:“我安排了三十几个人在镇北王府盯梢,都没看到过姜惊蛰出门,度园又进不去,王府里的探子说他们用炭量没有变化,姜惊蛰应该还在度园。” “还在度园,哈哈。” 秦都怒极而笑,一脚将中年人踹跪在地,指着他鼻子骂道:“废物,那杂种都去东阳镇抢你生意了,你说他还在度园?王大虎,你要是没本事管青帮就尽早滚蛋,别怪本将军不念旧情。” 号称跺跺脚长安城南都要抖一抖的青帮之主,掌管长安木炭半壁江山的虎爷。 在秦都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双手捧起染血的竹简,恭敬道:“少将军,您别生气,我这就调集人手去杀了他!” “不要让我失望。” 秦都接过《春秋》,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你爹跟了我爷爷一辈子,你也是军中老人,应该知道军中规矩,此事若成,你家小虎可以跟着我。” “谢少将军恩宠。” 王大虎躬身退走,等退出这座宅院才转过身,再回首他又恢复成了威武霸气的虎爷。 看着门外候着的八个青帮兄弟,他猛地一脚踹出。 对着他们拳打脚踢。 “废物!” “一群废物!” 一众兄弟不敢闪躲,站着等他揍。 直到胸中怒火彻底散去,王大虎才挥手招来一人吩咐道:“去请大供奉,算了,老子自己去。” 宅院里。 秦都看着王大虎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仆从冷冷道:“你最好信守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一枚长生丹,不然你哪怕身后的背景再深,本将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那是自然。” 仆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普通面容,微微笑道:“老将军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只是希望少将军也信守承诺,姜惊蛰必须死,王大虎那样的货色,可杀不死他!” “哼,本将军自有安排。” 秦都冷笑一声:“只要你们把姜山那条老狗困住,姜惊蛰必死无疑。” “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那仆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秦都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气海传来的痛苦,眼底杀意滔天:“姜惊蛰,你死到临头了,就算你是皇帝的人,本将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 那仆从离开深宅大院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再出现时已在归来酒楼。 他头戴儒冠,身着青衫,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打扮。 在酒楼小厮带领下,他走上三楼厢房,朝一脸忐忑的林灵儿微笑道:“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随先生,您来了!” 林灵儿见到来人,脸色一喜,又很快敛住:“随先生,神秀大哥还好么?” “他很好。” 随先生微笑道:“你要对他有信心,毕竟他可是小剑仙。” “我不是不相信他。” 林灵儿慌乱地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知道的。” 随先生看着欣赏的晚辈,满目温和:“他让我转告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 林灵儿羞涩地低下头。 随先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听说姜闲想进入庶阳学宫,她有把握么?” 林灵儿微微一愣,迟疑片刻后才道:“有的吧。” 林灵儿并不清楚姜闲有没有把握,她也不在乎,毕竟当初她和姜闲交往本就并不那么纯粹,如今她已是搬山境修行者,庶阳学宫天才,而姜闲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甚至从内心来说,她并不希望姜闲和她成为同窗。 林灵儿的这些小心思在随先生眼里无处遁形,不过他当然不会拆穿,只是轻声道:“她既是你的朋友,又是神秀的妹妹,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段友谊很值得珍惜。” “我...我会帮她的。” 林灵儿慌乱地点头。 “也不必太过刻意,顺其自然便好。” 随先生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册子放在桌上:“这是三十年前文首的入院笔记,对她或许有帮助。” “多谢随先生。” 林灵儿犹豫片刻,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 随先生笑道:“不用客气,我和神秀是朋友,自然也希望他能有一个能并肩而行的道侣 ,只是这条路必定充满荆棘,你要做好准备。” 说到此处。 随先生轻叹一声:“世人都只看到他惊鸿剑出的风流,却只有你能看到他一路走来的艰辛,林姑娘,我很看好你!” 第84章 杀人之前 林灵儿眼底满是坚决。 “我期待你与他并肩而行。” 随先生微笑道:“只是你知道的,骄傲如姜神秀那样的人,不屑与任何人争,连镇北王位在他眼里都视若无物,他又怎么能抢自己弟弟的女人?” 林灵儿瞬间呆滞在原地,喃喃自语。 “是这个原因,他才对我若即若离么?” 随先生淡淡说道:“或许吧,这只是我的猜测。” “肯定是这样。” 林灵儿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自从姜神秀回来后,她一直找各种理由去镇北王府,三日前姜神秀昏厥后,她更是偷摸去了东院的听风小筑,可惜姜神秀没有见她。 她本以为是姜神秀对自己无意。 此时才明白,竟是因为姜惊蛰。 “一定是这样,姜惊蛰,他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 林灵儿眼底恨意越来越浓,原本略显天真可爱的婴儿肥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扭曲。 随先生看着这一幕。 无声笑了! 默默离开雅间,并极有涵养地替她关上了门。 直到走出归来客栈,他眼底的笑意才渐渐变得放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以进书院的蠢货。” ...... “蠢货,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招惹老三?” 镇北王府,姜神秀半倚在床上,那双素来温和的眸子里尽是冷意,看着低眉顺眼的姜四琅,仿佛两把冷冽的剑。 “哥!” 姜四琅低着头,委屈狡辩道:“哥,我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可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没做?” 姜神秀忽然笑了起来。 眼底满是失望,仿佛看着一个白痴。 “他虽不是我们一母同胞,却也是我镇北王府嫡出,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你泄露他的行踪,陷他于险地,你居然还敢说你什么也没做? 区区一个世子之位,你就这么想要? 甚至连手足兄弟的情谊都不顾及,非要置他于死地?” 姜四琅闻言,抬起头来,怔怔看着姜神秀:“哥,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啊!” “自从姜惊蛰回来,我处处忍让,他呢,他不止一次羞辱我,甚至差点儿杀了我,现在我脸上的刀口都还没有愈合,他是你手足兄弟,我呢?我就该死吗?!” “你有更好的东西,当然觉得世子之位不重要。” “可如果有一天,裴剑仙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又找了一个小剑仙,你会不会也觉得不重要?” 姜神秀沉默。 姜四琅继续说道:“哥,不管爹怎么洗白,世人都不会认可他是顺位继承的王位,而且你别忘了,那个女人,是被奶奶杀死的,我们与姜惊蛰,不是手足兄弟,是杀父杀母的仇人。” 姜神秀终于开口,轻声叹道: “父亲没有跻身止境前,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们手里,以后你就会明白,他不只是一把刀而已。” “他的死和我无关。” 姜四琅恨恨道:“他太嚣张了,只要他不在长安的消息传出去,想杀他的人会很多。” “今天你不要出门。” 姜神秀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轻声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镇北王世子,没有人能抢走你的位置,你要做的,就是尽快踏入苦海境,不要让父亲和我失望。” 姜四琅脸色一喜,郑重承诺道:“哥,你放心,最多两年,我就能破境。” 姜四琅前几日刚满十六,再过两年也才十八岁。 一个十八岁的苦海境修士,就算在天才遍地的长安,也是凤毛麟角。 不是人人都叫姜神秀,也不是人人都叫姬道玉。 姜四琅对自己很满意。 姜神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哥,那天你们是谁赢了?” 得到敬若神明的亲哥认可,姜四琅终于开口问出了抓痒闹心了几日的那个问题。 “谁赢了......” 姜神秀沉默片刻,微笑道:“胜负未分,不过我若再出一剑,他必死无疑。” ...... “我们应是平分秋色。” 太子府后花园,姬道玉坐在轮椅上,捧着饲盅,一把一把地洒着饲料,眼底温和如初,轻声道:“他还有一剑,我亦还有一条命,他那一剑若出,必死无疑。” 年轻一代最妖孽的两个人,那日都没有倾尽全力。 只是所有人都猜测。 百年将出的青秀榜第一人,会在这两人之间诞生。 苏青禾淡淡睨了太子一眼,并未做出评价。 因为他见过更惊才绝艳的人。 如果梅园那人走出庶阳学宫,青秀榜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强如姬道玉和姜神秀,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苏先生,听说姜惊蛰那日一拳废了秦都,又一刀废了沈玉右臂,对于这把刀,你可看到了什么变化,他莫非真的走了武夫之路,用长生路换十年登峰?” “或许是。” 苏青禾淡淡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建议你再从他身上落子,水太深,你把握不住,甚至连看都不要去看。” “可是我已入局中,又如何绕得开他?” 姬道玉轻叹道:“父皇是执刀之人,他可以不在乎朝堂的动荡,可我不行,他乱杀一通,斩的是我的臂膀,乱得是我的人心!” 苏青禾眉头微皱,正欲开口。 却见姬道玉又道:“苏先生,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想法,但路要一步步走,在坐上那把椅子前,我们只能妥协,把敌人变成朋友。” 苏青禾沉默。 忽然想到崔家和花家派人入京,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而且连他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他转身就走。 没有半点儿留恋。 姬道玉坐在原地,平静看着他离去。 直到苏青禾的身影消失在后花园,他才缓缓开口:“道不同,终不相谋,书生意气,大事难成。” “太子。” “需要我留下他么?” 阴暗角落里,一道身影缓缓现身,眼底波澜不惊。 如果林灵儿看到这道身影,一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这个人。 是姜神秀曾经问道过的前辈,亦师亦友的道友,庶阳学宫藏书楼里的教习。 也是她最信任的随先生。 最主要的是,他明明不懂修行。 可如今他竟出现在了太子府的后花园,仿佛只要姬道玉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将一尊跻身了神游境的宗师留下。 “不必!” 姬道玉摇头道:“道虽不同,也是朋友,我于心何忍?” “他或许会泄露太子的秘密。” 随先生平静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姬道玉转头看向隋先生,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你若不想死,最好不要招惹他。” 第85章 现在,该我杀人了吧 “太子果然贤德,只是不知道隐公子有朝一日暴露,又当如何?” 姬道玉脸色骤然变得冷漠,那双温和眸子变得森然无比。 “你在威胁孤?” “不敢。” 隋先生轻笑道:“太子既然与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我们自然要为太子考虑,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我们可不想中途换人,浪费大好时机。” “孤自有分寸。” 姬道玉眼底露出一丝犹豫,很快又消失不见,坚定道:“做好你们的事,他是君子,或许道不同不能为谋,却绝不会背刺于孤。” “另外孤也给你一个忠告。” 姬道玉缓缓起身。 “苏青禾是拥有两个本命字的儒生,同时还是天生重瞳的钦天监副监,山支院长和监正大人从不插手朝廷之事,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而是不屑。 你猜如果苏青禾死了。 你以及你身后那群老不死,能不能承受那两位的怒火?” 随先生脸色微变。 沉默片刻后笑道:“青禾是我挚爱亲朋的师弟,我怎么会杀他,只是想再劝一劝他而已,太子你想多了。” “那就当孤想多了吧。” 姬道玉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另外孤再给你一个忠告,姜惊蛰真正的底牌或许不是父皇,你们既然选择动手,就一定要做得干干净净,不要留下尾巴!” “多谢太子提醒。” 随先生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对于太子的忠告,他并未放在心上。 以他们的背景和手段,杀一个孤儿不过抬手的事,如果不是怕和皇帝撕破脸,他们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找人背锅! ...... 冬日风急雪远。 才放晴三日,连半山腰上的雪都没化开,长安又飘起了雪。 姜惊蛰裹着大髦,骑在黄骢马上向长安城赶去。 东阳镇距长安不过百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两个时辰就能看见那座雄伟城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除夕,路上的行人多了许多,他们骑在马上猎猎驰行,像风一样。 姜惊蛰没有家,自然并不急切回家。 所以路过峡谷,看着如风一般疾驰的十二个汉子,他还有闲情和姜山打赌,猜测祂们背上的包袱中,藏的究竟是什么。 姜山虽然没有上过学堂,却是个哲学家。 他说那包袱里藏着归心似箭。 姜惊蛰笑骂他太酸。 然而下一刻。 姜山忽然惊叫一声。 “是弑元弩,少爷小心。” 那些行人的包袱里,真的藏着箭。 毫无预兆。 十二个骑着烈马的汉子忽然解开包袱,端出了一把弓弩,前后夹击,没有半点儿犹豫扣动扳机。 密密麻麻们的箭矢散发着幽光,前后夹击。 把姜惊蛰的所有退路封死。 箭矢刺破风雪,裹挟着呜呜风声,只瞬息之间就已经触及姜惊蛰面门。 与此同时。 峡谷之上,一把长刀斩破虚空,如九天之上坠下一条银河。 凌厉杀意震碎满山积雪。 风雪中,一道魁梧身躯冲天而降,刀锋直斩姜惊蛰。 “是六境武夫。” 姜山脸色大变,拂袖震退姜惊蛰,同时脚踏马背冲天而起,迎着那道刀光而去。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但武夫和所有道统都不同,这是一条必死的绝路。 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武夫登临止境,就连活到甲子年的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 世间也从不缺少武夫,甚至很多世家宗门都会圈养武夫作为护道人。 因为武夫虽然大道断绝,无法叩问长生。 却是杀力至高,同境之中可称无敌! 这冲天而降的魁梧男人是六境武夫,即便姜山已是金身境七重,也根本没有取胜的把握。 轰—— 刀光斩落,凌厉刀风瞬间将姜惊蛰坐下的黄骢马斩为两半。 如果不是姜山震退了姜惊蛰。 此时他已经是个死人。 可即便如此。 那前后夹击的无数弩箭依旧有几支插在了姜惊蛰身上。 这是一扬必死的刺杀。 一位六境武夫,十二个手持弑元弩的杀手,仅瞬息之间,就让姜惊蛰身负重伤。 魁梧男人一刀才将将落下,另一刀已经斩出。 仿佛一尊无可匹敌的战神,要将挡在姜惊蛰身前的一切事物都斩成两半。 “少爷,保护好自己。” 姜山神色凝重,运转龙象般若,满湖元气翻滚,抬手打出一道神通,在虚空凝聚成一条金色巨龙,咆哮着扑向那魁梧男人。 姜山挡住了魁梧男人。 那十二个刺客却无人能牵制。 他们手持弑元弩,面无表情再次射出一轮箭雨。 “嗡——” 快若闪电的箭雨撕裂虚空,响起急促而尖锐的厉啸。 姜惊蛰肩上和左臂都中了箭矢,行动有些迟缓。 这密密麻麻的箭雨,他根本无法避开。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无需再避。 生死关头。 他握住负在身后的四尺刀,闭上了眼,向刺客发起了冲锋。 杀手们见这一幕,平静面容下露出几分诧异。 弑元弩是暗杀利器。 可以连发三轮,每轮三支弩箭。 每一支弩箭都是精铁所铸,而且淬了见血封喉的毒,擅战的人手握弓弩甚至可以威胁到修行者,只是造价极为昂贵,只有军中精锐和乌衣卫有资格配备。 为了杀一个姜惊蛰。 那幕后黑手派遣了一尊六境武夫不算,还动用了弑元弩这种杀器,身份必然不低。 姜惊蛰立在峡谷中,身中数箭,进退两难时却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乌合之众,现在大概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了。 可这十二个刺客却显得格外谨慎,只稍微诧异后便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将最后一轮箭雨射出。 急促而尖锐的厉啸再次响起,带着漠视生命的冷酷。 “嗤——” 姜惊蛰左臂再次中了一箭,透骨而出,小腹处也再次多了一道伤口,有箭矢穿透了他的肉身,看起来凄惨到了极点。 这种伤势。 哪怕是生命力再顽强的人,此时也该死了。 可看着双眸微合,手握四尺刀的姜惊蛰,那十二个杀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动容。 因为这轮箭雨,姜惊蛰不该只是身中两箭。 他们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姜惊蛰明明紧闭着双眼,却仿佛可以看见箭矢的轨迹,没有躲避,没有逃跑,只是用刀斩开了必死的箭! 如果不是因为箭矢太快,他又只有一把刀。 他们甚至怀疑就连那两箭都没办法射中姜惊蛰。 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 姜惊蛰在箭雨中行走,就像是在死亡边缘起舞的机器。 如此精确的算计,近乎非人,让他们遍体生寒。 就在箭矢清空的瞬间。 姜惊蛰也睁开了眼。 他拖刀而行,每走一步,就拔身上一支箭。 七步之后。 他已浑身浴血站在刺客面前,双眸猩红:“现在,该我杀人了吧。” 第86章 杀还是不杀? 姜惊蛰悍刀而行。 十二个刺客紧紧握住手里的刀,满是警惕。 看着如同厉鬼走来的姜惊蛰,心底都有些发毛。 在他们过往丰富的刺杀经历里,哪怕再强悍的人,在捱了三箭后都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即便是修行者,一旦中箭,只要没有跨过龙门,都绝无活命可能。 可姜惊蛰足足捱了七箭,竟没有中毒身亡,这是何等变态的体质。 “杀,他是装的,强弩之末而已。” 领头的刺客厉喝一声,将众人护在身前。 其余人也想将众人护在身前,可姜惊蛰横刀已至。 只得挥刀而上。 “锵——” 刀光相交,仅仅只一个错身,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众人见此。 一颗杀心彻底被浇的冰冷,跳上马背转身就逃。 姜惊蛰微微一怔。 “你们这样的货色也敢来杀我?” 这些人身上没有修为波动,但身手敏捷,应该走的是武夫之路,那领头之人身上的气势甚至堪比苦海境九重天的沈玉。 可此时却跑得比谁都快。 姜惊蛰拖刀追上,没有技巧,全是最直白的挥刀。 …… “饭桶,一群饭桶。” 峡谷之上,王大虎半蹲着身子,脸色极为难看。 纵横长安多年才供养了这十二个刺客,几乎耗尽了小半家产,居然连个不能修行的废物都杀不死。 想到那位暴虐残忍的少将军,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王大虎眼底发狠,咬牙向身后一个端坐的中年道人行礼道。 “孟道长,请您出手,事成之后,天外陨铁我亲手奉上。” 中年道士睁开眸子,双眸中仿佛有雷霆隐现。 只见他缓缓起身,拂尘道持,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无量天尊,此人杀性过重,已入魔道,贫道既然受邀而来,自当除魔卫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王大虎心底暗骂一声,嘴里却不住恭维。 “道长慈悲之心,实在是天下之福。” 这道人姓孟,是长安城十二个帮派共同的供奉。 传闻他本是北齐仰止山内门弟子,修行道门五雷正法,大道可期。 这次下山只为红尘炼心,这才同意成为这些帮派的供奉。 王大虎平日里没少孝敬。 这次请他出山,王大虎足足付了三万两白银,外加一株千年神药! 可是先前见了姜山,他却迟迟不动手。 如果不是打不赢,王大虎真想一刀劈了这贪得无厌的玩意儿。 那天外陨铁是他无意中得来的宝物。 捂得严严实实,却被这道士盯上了,而且用此作为出手的要挟。 消息一旦泄露,他自然守不住,只好含泪献出。 中年道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开始欣赏姜惊蛰杀人。 “他那把刀不错。” “你杀过人,肯定知道武夫的脖子是所有人中最硬的,他一刀砍下去,那些蠢货连血都来不及喷就掉了脑袋,再看那切口,光滑整齐,飚起来的血,被风一吹,半点儿没有沾在刃上,真是漂亮。” 王大虎脸色难看。 这十二个杀手是他能立足长安的底蕴,如今却被人像杀鸡宰狗一般除掉。 卖炭虽然挣钱。 可大头都是秦家的,军部那些蛀虫也要插一手。 今天为了区区一个姜惊蛰,直接葬送了他多年经营。 那一道道黑色的刀光。 每一刀都好似砍在他自己身上,哪里有心思看杀人漂不漂亮。 眼见那首领即将被追上,王大虎着急喊道:“道长,您快施展神通吧,他要是死了,我在长安城就没活路了,西城的杨老三一定会弄死我。” 道长抚须微笑。 转头看着王大虎,幽幽道:“他活着,你就能有活路了?” 王大虎心下一颤,忙问道:“道长这是何意?” “你以为姜惊蛰是谁,他是镇北王世子,是北幽三十万铁骑名义上的主人。 他活着什么也不是。 可若他死了,姜怒虎立刻就敢杀进京城,再来一次血屠三十里你信不信?” 王大虎脸色瞬变,颤声道:“不是说姜惊蛰和镇北王府势同水火,被皇帝当了刀?” “是啊!” 道长笑道:“所以除了姜怒虎外,皇帝也会震怒,你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了!” 王大虎闻言。 被风刮红的老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抖如筛糠。 他能占据长安木炭生意的半壁江山,自然不是白痴。 只是之前畏惧少将军的淫威,没敢往深层次想。 甚至觉着杀一个孤儿而已。 他手握大杀器,又有孟道士这个供奉在前,手到擒来的事儿。 此时被道士这么一提醒。 立刻意识到自己九族已经上了生死簿,就等着消消乐了! 姜惊蛰只是隐世子。 没后台没实力,似乎任谁都能踩他一脚。 可他从平安镇一路入京,再到大闹镇北王府,甚至前几日还废了沈玉一臂都活蹦乱跳。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有不能死的理由。 活着的姜惊蛰人人厌弃,可一但他死了,就是镇北王遗孤,是忠烈之后,是三十万大军名正言顺的主人,还是皇帝的肱股之臣。 不管事后那些人怎么博弈怎么交换。 自己这个亲手杀死姜惊蛰的人,一定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甚至就连他的九族,都不足以承载这个罪名。 想通这个道理。 王大虎扑哧跪在地上,拽住道士的右腿凄声道:“道长,求您别出手,姜惊蛰不能死啊!” 道士笑吟吟地看着王大虎。 “想要我不出手倒也简单,只是你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王大虎茫然地看着道士。 似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直到迎上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立刻被气得笑了起来。 他用三万两白银,一株千年神药请道士来杀人。 道士什么也没干,从他这讹走一块天外陨铁。 然后现在他让道士什么也别干了,道士还要伸手要钱? 这他娘的还有王法吗? 这一刻王大虎气得想要报官。 “王帮主,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贫道?” “姜惊蛰已入魔道,贫道身为道门弟子,怎能放任他为祸世间,既然见了,自然要替天行道,岂能袖手旁观?” 道士双眸中雷霆滚动,拂袖而立,仿佛下一刻就要引天雷把姜惊蛰轰死。 王大虎如丧考妣。 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玄戒。 “道长,我所有身家都在这储物戒中,求您可怜我一家老小,高抬贵手吧。” 道士眼底雷霆散去,脸上又重新恢复笑容,轻叹道:“话又说回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也不愿多造杀孽,这可是你自愿的。” “是我自愿的。” 王大虎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忽然觉得活着没甚意思。 第87章 第五司洗笔官 道士慢条斯理把储物戒戴在手上,低头看着失魂落魄的王大虎,微微笑道。 “我又错了?” 王大虎茫然抬头。 道士微笑道:“是的,你又错了。” “还是那句话,你以为姜惊蛰是谁?你想杀就杀,想不杀就不杀?” “他今日不死,转头你全家就要死。” 王大虎眼底的光彻底散了,双手插在头发里,神情麻木地嘶吼起来:“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 “到底要我怎么办?”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这么逼我!” 道士怜悯地看着道心破碎的王大虎,幽幽道:“你当然错了,这吃人的世道,弱就是原罪。” “好了,贫道也该做事了。” 说着道士抬头看着天幕,双眸中雷霆闪烁:“今日风高云黑,正好杀人。” 只见他一步踏出,凭空立于虚空。 一手拂尘,一手结印。 顷刻间一个淡金色印记于虚空演化,融入乌云之中。 下一瞬。 天幕之上响起滚滚雷音,乌云之中雷霆密布,宛若雷池。 道士立在雷池之下,仿佛坐镇一方的雷部神将。 双眸一凝,冷冽开口。 “敕令五雷,镇!” 随着道士话音落下,只见那雷池之中,仿佛有一条巨龙盘旋,化为一道粗壮雷霆轰然落下。 “轰隆隆——” 山石陡然震颤,飞雪化为齑粉。 整个峡谷都仿佛在这雷霆下变得微如尘埃。 “死定了!” 王大虎麻木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他虽不是修行者。 但只看这声势,就明白姜惊蛰死定了,他的九族消消乐也即将开始了。 “王帮主,再给你个惊喜。” 道士低头看着瘫坐在山巅的王大虎。 仿佛口含天宪:“敕——” 仅仅只一个字。 砸向姜惊蛰的雷霆瞬间溃散,再出现时已在那六境武夫头顶,轰然落下。 轰隆隆—— 烟尘四起,天地灰茫。 那煞气滔天打得姜山节节败退的六境武夫被雷霆灌体,瞬间僵立当扬,七窍流血。 姜山见此。 瞬间福至心灵,如落叶飘然而至。 手掌轻轻摁在那武夫胸膛,将满湖元气度入其体内后又飘然远去。 武夫低头看着胸口。 又抬头看着屹立虚空的道士,猩红眸子里露出极致杀意。 下一刻他气血滚动,浑身都披上了血淋淋的铠甲,猛地将手中陌刀投掷向姜惊蛰,同时双曲微屈,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嗯?” 道士脸色微变。 一步踏出,进入雷池之中,坐镇中央。 同时双手结印,雷池如瀑落下,要挡住武夫。 那武夫身体已经开始皲裂,可眼底的杀意犹如实质,直面落下的雷霆瀑布,挥拳如雷,竟将落下的雷霆瀑布打散。 杀气冲霄! 与此同时。 姜山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抓住那把横刀。 这是六境武夫临死一击。 姜惊蛰捱上就要变成一堆碎肉。 他拽住了刀柄,恐怖的冲击力让他手掌瞬间血肉模糊。 堪堪在刀尖距离姜惊蛰只有三寸前握住。 “少爷......” 姜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我没事。” 姜惊蛰轻声开口。 目光一直锁定在直入雷池的武夫身上。 虽是对手。 但那武夫表现出来的恐怖力量让他动容。 “敕——” 武夫终于杀入了雷池,一拳递出,彻底将雷池打散。 出现在道士身前。 那恐怖气势让道士忍不住后退。 他刚有动作,却又忽然止步,负手看着身前三尺的武夫,轻叹道:“原来你已死了!” 武夫身披血甲,满头青丝乱舞,如同魔神降世。 他打碎了雷池,走到了道士面前想要递出此生最后一拳,却终究没能递出。 三尺之遥,他再不能前进半步。 随着道士话音落下。 武夫本就皲裂的肉身彻底碎开,化成漫天血雨散落。 风雪和风血,是英雄最后的归属。 道士站在山巅看着空中的血雨,负手感慨:“一介武夫,居然也有举世无敌之势,杀力也当属世间一流,可惜英雄迟暮,肉身承受不住那满湖元气,死在战斗中也算不枉此生了。” 在修行者眼里。 武夫和他们并非同一类人。 哪怕同境厮杀武夫可以单手锤爆一般的修行者,他们依旧是俯瞰的姿态。 毕竟武夫前路断绝,用一生换十年巅峰。 对动辄数百年寿命的修行者来说,不过弹指一挥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姜惊蛰一刀废掉苦海境九重的沈玉,长安城那些云端上的人物也视他如废物,根本不认为他是个威胁的原因。 这个武夫籍籍无名。 年逾四十,已经从巅峰开始走下坡路。 这次刺杀无论成功与否,都将是他最后一战。 先前如果他还能递出最后一拳,雷霆被打散的道士哪怕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心下激荡之余,道士才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血雨散尽,道士重返山巅,着失魂落魄的王大虎笑吟吟道:“如何,贫道这个惊喜,没让你失望吧!” 王大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当他看到道士出手镇杀武夫那一瞬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居然将希望寄托在这个骗子身上。 死得不冤。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尽快死。 临死前,他最想杀的人。 眼前这个道士排第一,少将军秦都排第二,姜惊蛰只能排第三。 要是眼神能够杀人,现在道士一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道士仿佛看不到王大虎想杀人的目光。 蹲下身子,笑吟吟道:“王帮主,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恐怕有血光之灾啊,不如你再舍些家财,贫道替求上一卦,别的不说,至少九族可以试着保一下,好歹留点儿香火替你坟前尽孝,怎么样?” 王大虎死寂的眸子亮了一瞬,又瞬间熄灭。 他再不信道士的话了。 “人家本来就傻,你还逗他。” 风雪中,满身血污的姜惊蛰走上山巅。 嘴角同样挂着和煦笑容,竟比道士还要明媚几分。 见他上来。 道士赶忙起身迎接,作揖行礼:“乌衣台第五司洗笔官孟无常,见过司座大人。” 这厮满嘴恭敬话,作揖也极为认真。 但姜惊蛰没有从他眼里找到半点儿恭敬。 孟无常、明面上是仰止山道士,实际上是北齐暗谍。 带着使命南下。 入长安后干得第一件事,是到乌衣台自爆身份,把他知道的消息卖了干干净净,摇身一变成了乌衣台洗笔官。 只是无论北齐暗谍还是乌衣台的身份,都不能堂而皇之出现。 于是他成了长安城十二个乌合之众帮派共同的供奉。 闲来没事还去街头摆摊,坑蒙拐骗。 孟无常看起来仙风道骨,却是个连自己都能出卖的狠人。 姜惊蛰血洗花府后,乌衣台那位小黄门把孟无常的暗籍转到了他名下,成为继姜约和二七三九后唯一的第五司洗笔官。 所以这扬针对自己的谋杀,姜惊蛰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贪财的道士居然在山上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捱了这么几箭。 他甚至怀疑即便自己死在那十二个刺客手里。 孟无常也不会出手。 第88章 随我入京 见姜惊蛰一言不发,孟无常心下暗道不妙。 不就是见死不救么,多大点事儿,这新上司心眼儿咋这么小。 之前他把北齐在南周的暗谍首领打包卖了,人家到死都还感谢他全家,说要在地府等他下去团聚呢。 想到自己接下来几年可能都要在这小心眼儿的上司手下做事。 孟无常默默为自己凄惨的命运哀叹一声。 脸上却换了谄媚笑容。 “司座大人明察,贫道绝对没有袖手旁观,只是贫道相信大人的实力,那些废物绝不是大人的对手。” 这解释他自己都不信。 就如王大虎对姜惊蛰的情绪极为复杂一样。 作为早就已经明牌的双面间谍,孟无常对姜惊蛰的观感其实更是复杂。 先前他三言两语坏掉王大虎的道心。 于他而言,其实何尝又不是左右为难。 这吃人的世道,弱就是原罪。 姜惊蛰是杀是保,他心底极为矛盾。 跟着姜惊蛰混,前途是必然没有的。 毕竟连白痴都知道姜惊蛰是皇帝的一把刀,而且是一把随时都可能舍弃的刀。 一旦姜惊蛰身死。 作为一个投南却又和北边不清不楚的双面间谍,他的下扬可想而知。 甚至他清晰地知道,王采就是在算计他。 可他无可奈何。 先前他曾想过杀死姜惊蛰逃回北齐。如此也算破坏了南周皇帝的计划,立下大功。 可是转念想到自己卖了北齐暗谍,把北齐好不容易打造的蛛网摧毁的一干二净,他又有些怂。 虽然北齐那位蛛网掌舵人是个白痴,可王采那条老阴狗绝不会放过自己。 四处都是囚笼。 无非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先前他看似在问王大虎,实际上是在天人交战。 以至于等他决定下来的时候,姜惊蛰身上已经插满了弩箭。 所以面对姜惊蛰的沉默。 他只能强行解释,当然也不期待姜惊蛰能信。 求个互相的体面而已。 只要姜惊蛰足够聪明,自己递了台阶,他就该顺着走下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 姜惊蛰听了解释后,立刻笑盈盈道:“我自然相信孟洗笔不是故意的。” 孟无常心想这上司果然不算白痴。 至少知道撕破脸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 他准备配合姜惊蛰表演。 然而感动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挂在脸上,却见姜惊蛰又开口道:“当然,我也相信孟洗笔也不会让本司座白捱这几箭。” 姜惊蛰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孟无常的手指。 孟无常觉得手指有些灼热,于是用手掌捂住了手指上的储物戒。 “娘希匹,你在看什么?” “你不要太过分,这是贫道的。” “绝对,绝对不可以!!!” 孟无常心底发出尖锐爆鸣,脸上却没有半点儿体现,义正言辞道:“下官这就去灭了王大虎满门,为大人报七箭之仇。” 姜惊蛰笑道:“报仇这种事,我还是习惯自己来。” “那下官替您寻最好的道医。” 孟无常将手指藏在袖中,一脸担忧道:“弑元弩上淬了毒,见血封喉,必须得仔细处理。” 姜惊蛰微笑道:“些许风霜罢了,我暂时还死不了。” “大人,贫道穷怕了。” 孟无常微笑道:“贫道也不多,非要如此?” 姜惊蛰看着他的手臂:“我也穷怕了,你看,我们终于有了共同点,我心甚慰。” 孟无常双眸微眯,杀心骤起。 姜惊蛰衣袖轻弹,平静与孟无常对视,仿佛没有感受到半点儿杀意,脸上笑容依旧。 良久! 孟无常无奈叹息一声,咬牙切齿:“最多三成!” 姜惊蛰微微一笑,伸出手掌:“你三我七,另外那枚天外陨铁归我。” “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无常杀心再起,眼底甚至有了凶光,仿佛姜惊蛰刨了他祖坟。 “或者你可以杀了我。” 姜惊蛰微笑道:“这储物戒里的财宝,应该足够给你打造一座纯金棺材。” “你威胁我?” 孟无常冷笑道:“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而且你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你当真不怕死?” “威胁太难听,你可以当成是对你的忠告。” 姜惊蛰微笑道:“至于死,我当然怕,只是相比起来你应该更怕才是,毕竟你还能搏一搏未来,而我的未来已经注定了。” 孟无常沉默。 第一次认真审视未来的上司。 他从未见过比他还无耻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这么年轻。 他想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年过不惑。 良久。 孟无常取下那枚刚到手的储物戒,不舍道:“你赢了!” “你也没输。” 姜惊蛰接过戒指,伸手与孟无常微握:“合作愉快,以后一起赚钱,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孟无常嘴角微抽。 他并不是很想和姜惊蛰一起赚钱。 不过他没得选。 果然让步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他决定以后坚决些,至少杀人的时候不能瞻前顾后。 ...... 可惜他没有看见姜惊蛰的后背。 不然他或许会更坚挺。 此时寒风凛冽,姜惊蛰后背的衣衫却已经湿透。 乌衣台那位把孟无常送到自己身边,起了什么心思姜惊蛰不知道。 但他向来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 更何况是那位以城府著称于世的台首。 在他眼里,孟无常不是下属,是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刀。 先前他表现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毕竟他身中七箭,差点儿死在峡谷里,如果连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以后他根本没办法压制这个金身境九重的大修士! 最主要的是。 他怀疑这厮那画着笑容的面具下,掩藏着权衡利弊的森然杀意。 如果露出一丝恐惧,迎接他的或许就是死亡。 于是才有了这扬谈话。 好在他赌赢了。 ...... “大人,我替你杀了这个废物?” 孟无常输了一局,道心不顺畅,嫌弃地看着王大虎,杀心乱起,想要斩掉心魔。 王大虎茫然抬头。 眼底没有求生的欲望,全是麻木,甚至已经懒得愤怒。 然而下一刻。 他眼底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 仅仅因为四个字。 “你想活么?” 姜惊蛰平静开口。 “想!” 王大虎一个翻滚,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姜世子,我想,做梦都想。” 姜惊蛰平静道:“先前孟洗笔说你无路可走,其实他说错了,你还有一条路,臣服于我,指认秦都谋反。” “我愿意!” 王大虎直接开口。 九族族谱在地府忽隐忽现,如今有一线生机,他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秦都。 只要能保全九族。 镇西大将军秦霸先他都敢指认。 姜惊蛰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 孟无常却跳出来杀人诛心,好奇问道:“你儿子还在秦都手里呢,不要了?” “我咬死你。” 王大虎双眼瞬间变得猩红。 猛地窜出去抱住孟无常的大腿张口就咬。 如恶犬嘶吼:“我咬死你这个王八蛋。” 孟无常云淡风轻,任由他撕咬,转身看着姜惊蛰笑道:“司座大人了不起,你看这狗有了主人,都敢咬贫道了。” 姜惊蛰嘴角微抽。 这厮狗嫌人厌,好想刀了他。 奈何刀不够利,人也不好杀,只得轻叹一声。 “随我入京。” 第89章 衣角微脏 除了那武夫和十二个刺客丢掉性命外,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远处一座高山上。 隋先生平静注视着被王大虎背着离开的姜惊蛰。 眼底波澜不惊。 仿佛这扬刺杀失败,对他而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被浓烈血腥味吸引来的狼群开始啃食满地尸体,他才厌恶地收回目光,转身向山的另一边走去。 ...... 这座山叫别山。 山脚有一座风亭,叫别亭! 此时别亭之中坐着一个布衣青年。 青年约莫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是在岁月沉浮中养出来的超然物外,也是清河崔氏的底蕴。 纵观岁月万年,皇朝更迭不知凡几。 但清河崔氏始终屹立不倒。 眼前这个灰衣青年,便是崔氏这一代翘楚,三十二岁便已经跻身龙门境五重天的天才,亦是崔家无可争议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崔观! 别亭在官道必经之路。 平日里有不少商旅行人歇脚。 年关将至,按理来应该歇脚的人更多。 可崔观只是坐在这里,好似连官道上的行人都绝迹了,山中更是鸟兽俱静,偶尔有惊鸟扑哧,也会莫名其妙变成一摊血水。 “观公子!” 随先生踏入别亭,对独坐煮茶的崔观躬身行礼:“秦佑已死,十二个刺客也全部喂了狼,姜惊蛰带着王大虎和弑元弩回京,长安城的风要起了!” 崔观手掌微抬,示意随先生落座。 看着寂寥官道平静道:“那年曾祖告老,太上皇亲御龙辇百里相送,于是这座普普通通的风亭便有了名字。 此后世间读书人离开长安时,都习惯选择在这里饮酒作别,作上几首酸诗,鬼哭狼嚎。 好像不如此就称不上读书人,算不得风雅。 说书人大肆渲染这段故事,将此作为曾祖与太上皇君臣相得的佐证,世人都觉得这是我清河崔氏的殊荣,他们却不知道,自那以后我清河崔氏子弟再无一人入朝为官。” 随先生并不言语。 作为崔家客卿,他当然知道那极尽殊荣下掩盖的真相。 崔老太师是当世大儒,是止境陆地仙,门生故旧遍地,又是世家门阀领袖,民间风评更佳,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当年他在朝堂上话语权比起整个内阁加起来都要大。 简而言之,他太耀眼了,如大日横空。 可天上只能有一轮大日。 只要他没有取而代之的魄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那就只能归老。 而且必须燃尽余晖,日落西山。 于是有了太上皇百里相送。 而且崔家子弟,百年内不允许进入朝廷为官,当然这并非明旨,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即便如此。 崔家依旧在朝堂上有极大的影响力。 比如户部尚书沈良,就是崔家在朝堂的代言人,至于那位崔老太师暗中还有没有棋子,无人知晓。 但随郁以己度人,必然是有的。 收束住越来越远的念头。 随郁好奇问道:“观公子,既然姜惊蛰是皇帝的刀,先前您为何不让我出手杀了他?” 崔观微笑道:“当年我崔氏已经退了一步,但有些事可一而不可再,这些年曾祖闭关不出,崔家低调太久,龙椅上那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不对的。” 随郁不解。 既然如此,才更应该杀姜惊蛰才对。 还有什么比残忍折断皇帝手里的刀更让人敬畏? “姜惊蛰当然要杀。” 崔观剑眉微挑:“花家那妇人虽只是我崔氏旁支,无足轻重,可她既然姓崔,就不是谁都可以杀的。不过相比杀死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你不觉得用皇帝的刀,杀皇帝的人更有意思么?” 随郁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所有。 这扬声势浩大的刺杀。 明面上是王大虎因为木炭生意被抢失去理智,实际是秦都为报一拳之仇。 这一层比较浅显。 只要姜惊蛰不是白痴都能查到。 于是他会开始思考。 如秦都那样的蠢货,根本没有资格谋划这扬刺杀。 然后他会把目光锁定在曾出现在那深宅中的仆人身上,抽丝剥茧,发现那仆人居然和伯安侯府林灵儿有交集。 而林灵儿唯一的作用。 是在姜惊蛰心中种下一颗怀疑姜闲的种子。 因为姜闲可以自由出入度园,又是林灵儿的手帕交,最有可能泄露他身份的人,就是姜闲。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会野蛮生长。 而恰好姜惊蛰最大的倚仗姜约,在这扬刺杀中完美隐身。 那以后姜惊蛰,还会信任姜约么? 这是杀人诛心。 随郁不禁对崔观的布局感到心惊。 如果他不是参与其中,根本理不清这些隐线。 如果代入姜惊蛰的视角,发现身边居然无一个信任之人,而出卖自己的人,可能是青梅竹马的姑娘和妹妹,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事。 “不对!” 随郁看着端坐饮茶的翩翩公子,心下又是一惊。 还有一层。 他在归来客栈并未掩面。 如果姜惊蛰足够聪明,会想办法搞清自己的身份。 而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长安。 是在太子府。 这一层层、一步步、直接把姜惊蛰往绝路上逼。 更重要的是。 崔观完美地在这扬刺杀中隐身。 每一步都是姜惊蛰自己查出来的。 如此算计,如此心机...... “想明白了?” 崔观微笑道:“你说姜惊蛰一点点撕开真相,发现自己的敌人居然是太子,他该何等绝望,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发现自己亲自挑选的继承人背叛了自己,又会不会龙颜大怒感到失望?” “想明白了。” 随郁轻叹一声,自嘲笑道:“我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才发现不过井底之蛙而已,我若是姜惊蛰,恐怕要彻底绝望了!” “长安要乱了。” 崔观举起茶杯,目光眺望远处,仿佛能穿过重山,看到那奔赴死亡的背影。 “希望你这把刀,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杀他个昏天地暗,血流成河。” ...... 与此同时。 远在万里之遥的清都山上。 也有人在看着长安。 李青山眉眼温和,白池冷淡如水。 在他们身前,妖妖光着脚丫子荡秋千,清澈眸子里全是对吃的渴望。 当崔观和随郁一遍又一遍提及姜惊蛰的名字时。 妖妖眼里的光也越来越明亮,最后化成了纯粹的杀意,指尖不知何时捏住了一道黑色符箓。 “妖妖乖,他们不好吃。” 李青山无奈叹息,拂袖一挥,清都山上顿时风起云涌。 仿佛有某种伟力搅乱虚空,将整座清都山从世间隐去。 白池眉头微挑。 冷冷看了不知死活的两人一眼。 负在身后的剑骤然出鞘,斩断黑色符箓上纠缠的无形线条。 同时板着脸开口呵斥妖妖。 “那种废物你也想吃?” “我饿!” 妖妖愤怒地看着两人,不过手里的符箓还是化为惨白火焰散去。 白池冷哼。 “饿也不许吃,丢脸,等着!” 话落他拽起趴在青石上看戏的老黄就往祖师堂走。 不多时。 祖师堂内响起恐怖的嘶吼声和铮铮剑鸣。 仿佛天地都要崩塌。 约莫半炷香后。 白池负手归来。 只见他白衣染血,嘴角也挂了一缕血迹。 不过脸上骄傲依旧。 迎着李青山探寻的目光,拂袖抬眉。 “衣角微脏!” 在其身后。 老黄驮着一具黄金九头狮子的尸首缓缓走来。 满脸鄙夷。 第90章 该当何罪 有人清都山看崔观。 崔观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只是觉得身后的风似乎比先前要冷一些,刮得人心里发寒。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茫茫雪山,沉默片刻,他挥一挥衣袖,转身向山里走去。 “公子去何处?” 随郁问道。 崔观头也不回,声音渐远。 “故友受伤自当探望,我去青阳给沈大人抓只鸭。” 随郁闻言,瞬间就明白了崔观的用意。 当年还只是长安府下辖县令的沈良为了能被老太师记住名字,每日亲自下河抓鸭,风雨无阻,有同僚见不得他那趋炎附势的做派,嘲讽其是鸭官。 他不以为然。 甚至大言不惭愿为太师养一辈子的鸭。 如今他贵为天官,执掌六部之一,而当初那些嘲讽他的同僚,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罪名死在了天牢。 原本六部之中,礼部为首,户部次之。 但自乌衣巷独立出去后,礼部便只剩下个清贵了。 沈良户部,又与镇西大将军结亲,手中有钱有人,这几年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 崔观这哪里是去抓鸭,分明是让沈良回首来时路呢。 ...... “公子,长安城到了。” 别山距长安不过区区几十里,王大虎虽然修行资质一般,却也勉强跻身了搬山境,哪怕背着姜惊蛰也行走如风。 只两炷香就看到了长安城的轮廓。 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看着雄城近在咫尺,感受到守城戍卫惊诧的目光,他老脸微红,低着脑袋,几乎要埋到脖子里去。 “放我下来吧。” 姜惊蛰拍了拍王大虎的后背。 艰难地站起身。 那日他离开长安满身血污,今日回到长安更是浑身窟窿,看起来要有多凄惨便有多凄惨。 仅仅片刻。 城南外便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隔着老远指指点点。 长安毕竟是皇城。 城里的百姓见惯了菜扬口人头滚滚,素来大胆。 所以哪怕见着姜惊蛰身上满是血窟窿,青衫尽血,他们眼里也没有半点儿畏惧,反而交头接耳,纷纷打探这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少年,到底是何方来历。 “这后生是谁?” “他身上的伤口好像是箭伤,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动用弓箭。” “流这么多血窟窿都没死,怕不是个修行者?” 人们交头接耳,对着姜惊蛰指指点点。 “呵,一群没见识的玩意儿,居然觉得这是箭伤。” 挑着泔水的汉子挤进人群,睨了众人一眼,那眼神充满了鄙夷,仿佛在看一群傻帽。 有人认识那汉子,顿时嘲笑起来。 “何二楞,你能知道个啥?” “秦寡妇家的墙角你蹲明白了吗,不去蹲着来凑什么热闹,不抓紧回去你可要多几个同道兄弟了。” “想啥呢,他根本没机会入道,最多就是护道人。” 众人闻言,发出心照不宣的欢快笑声。 何二愣并不叫何二愣。 他叫何雨生,因为他出生那天大雨如注。 何二愣生的五大三粗,虽然算不上一表人才,却也算个人样。 还是个厨子,手艺不错,但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儿。 倒不是他不行。 而是他对同院的秦寡妇情有独钟。 挣的钱大半都给那秦寡妇勾了去。 秦寡妇姿色不错,性子也豪爽,平日里和院里的汉子们玩笑开得,荤素不忌,便是手痒了抓上一把,她也不恼,反手又趁些吃食儿回去,不给才翻脸。 特别是她一低头,山峦如雪不见脚尖儿,更有种别样风情。 何二楞子如果想占便宜,凭着他厨子的身份,随便漏点儿偷携的剩菜都能得逞,偏生他不知天高地厚竟走了心。 别人能蹭一把雪白。 他却连秦寡妇床头往哪个方向摆都不知道,整日蹲在墙角和秦寡妇那白眼狼儿子玩泥巴。 秦寡妇也是个狠人。 这些年靠着何二楞子养活了三个娃不算。 眼见小白眼狼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更是惦记上了他那三间大瓦房。 以后何二楞子是个什么凄惨下扬旁观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偏生他自己看不透。 跟个长工似的。 幻想能有朝一日深入秦岭呢。 所以大家对何二愣发出的欢快笑声,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掺杂半点儿水分。 何二愣不懂同道兄弟是什么,也不明白护道人有几种解释。 但他懂最先发笑的人是什么货色。 共住一个院子里的懒货,平日里总和他作对。 “你们不信?” 何二愣鄙夷地看着众人,猛地向城门口的戍卫一指,得意笑道:“我曾在军部供职,为骁骑将军做过事,他们都知道。” “骁骑将军身边的侍卫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都是修行者。 我亲眼看见过他们杀人。 那家伙。 他们手里有个黑黢黢的玩意儿你们知不知道是啥? 弩! 不是弓,是弩! 他们杀人只要轻轻扣动扳机。 砰—— 直接就在人身上留下个血窟窿,跟这后生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何二愣边说边比划,就像手里端了一把弩正在虚空杀人。 众人闻言,又都发出欢快笑声。 “你一个厨子有资格见骁骑将军?还弩,你咋不说见过弑元弩?” “嘿,就是弑元弩。” 何二愣猛拍脑袋,一脸骄傲道:“那侍卫还给我看过编号,是甲坊三二七什么来着....” “三二七序。” 有人幽幽开口。 “对,就是序,那个序字儿我还专门学过,会写!” 何二愣兴奋地应和,转身准备看看是谁这么有见识,居然和自己一样。 刚转身,就见那满身鲜血的后生杵在自己面前。 那后生手里提着一把散着寒意的弑元弩,幽幽道:“老哥,你看看是不是这把?” 轰—— 何二愣麻了。 围观的众人也麻了。 闹哄哄的扬景骤然一静,那弓弩并未上弦,却彷佛随时可能收割他们的生命。 恰在这时。 城门内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十二个身披黑色凤袍的乌衣卫如寒风席卷而至。 领头之人凤袍上纹着刺目的六尾。 只见他飞快下马,横刀微抬,向那后生半跪行礼:“乌衣台四司洗笔孙千越,恭迎司座大人回城。” 姜惊蛰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看着孙千越,甚至没有让他和身后的乌衣卫起身。 这扬刺杀乌衣台早就收到了消息。 而且制定了计划。 可是大伯姜约没有如约而至。 孟无常说姜约被忽然调走,去了西边。 如果先前姜约在,他不会受伤,更不需要直面孟无常这个双面明谍,生死一线。 “姜司大人,沈司说秦都只是无足轻重的棋子,杀之无意,请您入乌衣台,他会给您一个交代。” 孙千越修为比姜惊蛰高,可是在这浑身浴血立城门而不入的年轻司座面前,他却没有半点儿逾矩,甚至心下有些恐惧。 当王大虎活着回到长安,而且姜惊蛰拿出那把编号甲坊三二七序的弑元弩时,他便意识到沈司座果然猜对了。 这位年轻司座。 想要在长安杀人,而且把目光落在了秦家。 秦都无足轻重,那位骁骑将军也不重要。 但他们的姓氏却极为重要。 秦家独苗死不得,至少不应该死在乌衣台手中,所以他才匆匆现身,至少压一压这位的杀意。 “老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不是这把?” 姜惊蛰微笑看着何二愣。 何二愣呆呆站在原地,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非要装这一下干嘛? 他虽然在秦寡妇那蠢得像头猪。 但他其实是个聪明人。 当知道这个年轻后生竟是乌衣台司座,那位只身入京的镇北王府孤儿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回答很要命。 要么是要自己的命,要么是要那位骁骑将军的命。 挣扎良久。 想到自己还没有越过雪山入过秦岭。 他觉得自己的命暂时不能丢。 于是讪笑着开口。 “或许是。” 姜惊蛰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孙千越。 “孙洗笔,我大周骁骑将军私自动用弩,刺杀乌衣台司座,按律当如何?” 孙千越脸色骤变。 一言不发。 跟在一旁的孟无常却忽然开口。 笑吟吟道:“乌衣台是陛下亲军,大人更是陛下亲点的司座,代陛下监察天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刺杀大人等同于谋反,按律,当诛九族!” 第91章 入城杀人 所有官员名义上都是忠诚于皇帝,就算是修行宗门,名义上也属于礼部管辖。 但从古至今,除了寥寥几个霸道到了极点的皇帝。 皇帝真正能执掌的,其实也就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大周皇室的基本盘在西歧。 秦霸先是太上皇亲自提拔的镇西大将军,理论上是皇帝的人。 哪怕他和沈良眉来眼去,皇帝依旧对他保持足够的信任,或者说不得不信任。 毕竟皇帝除了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外,就还只有镇西、镇南两部兵马能指挥的动。 皇帝对姜惊蛰遭遇刺杀的事雷霆大怒。 在朝会上发了好大的火。 言辞凿凿要严惩凶手,给乌衣台一个交代。 对乌衣台司座出手,就是无视皇权,是对皇帝威严的挑衅。 但私底下他又隐晦提醒,不要扩大事端。 虽然没有言明,但意思很明显,既要面子,又不能伤了和气。 小黄门用沉默表示拒绝。 君臣一体的两人在朝天阁不欢而散。 皇帝气得摔碎了南晋皇帝赠送的鼻烟壶,砸烂了皇后亲自落笔的屏风,并召见沈星河连夜入宫。 小黄门敢顶撞皇帝,沈星河却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孙千越才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眼见城门口的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孙千越知道自己不能任由事情发酵,传音入密。 “沈司会给您补偿,以后南城的木炭生意不会有人再插手,等时机成熟,他亲自砍下秦都的头交给您。 这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骁骑将军。 他也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您如果一意孤行,陛下会不喜,沈司也会不高兴!” 孙千越虽然只是六尾洗笔官,但他是沈星河的心腹。 而沈星河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台首。 所以孙千越在乌衣台的地位不低,就算是另外三司的司座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从他内心来说。 其实没有必要給姜惊蛰解释这么多,直接签印下令就好。 毕竟姜惊蛰只是一把刀。 那一身玄色八尾凤袍,是穿在乞丐身上的龙袍,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这把刀看起来华贵几分,以后刀断人亡的时候,陛下的雷霆震怒也更合理。 就如今日朝会上。 陛下收到了来自于边军秦霸先亲手撰写的认罪书。 秦霸先在信中言辞诚恳,并隐晦承诺让出一个边军将领的名额,只求陛下能够息怒,至始至终,没有人提及过姜惊蛰这个苦主。 因为他并不重要。 “陛下会不喜,沈司座会不高兴?” 姜惊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孙千越,神色平静,虽是发问,可语气平缓而轻慢,平铺直叙。 孙千越缓缓点头。 虽然这些都只是他根据沈司座入宫后的表现猜测而来。 但他认为八九不离十。 “我还有个问题。” 姜惊蛰轻叹一声,缓缓问道:“姜秉笔被调往北边,是台首的意思,还是沈司座的意思?” 孙千越微怔。 迟疑片刻回道:“台首大人这些年很少插手各司事务,姜秉笔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台首大人开口。” “原来是沈司座。” 姜惊蛰微微一笑,摇头道:“孙洗笔,你起来吧。” “多谢大人。” 孙千越笑着起身。 果然姜惊蛰是个聪明人,没有得寸进尺不依不饶,知道自己真正的倚仗是什么。 “大人,请随我入乌衣台,沈司座在等您,他收到情报,此事真正的幕后有了眉目。” 起身后,孙千越眼底的恭敬也少了几分。 人就是这样。 他虽然劝诫姜惊蛰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姜惊蛰真的做了缩头乌龟,他又觉得有失乌衣台的威名,毕竟自从乌衣台成立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堪比六部天官的司座如此软弱。 乌衣台四座。 谁手上不是沾满了朝廷要员和修行宗师的鲜血? 就算是自诩读书人的沈星河,一但动怒,那也是血流成河,曾经更是单枪匹马,一人一剑入江湖,屠戮了整整一个宗门近千人,从宗主到杂役弟子,无一人存活。 “孙洗笔先去,我还要等个人。” 姜惊蛰后退半步,孟无常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椅子,熟练地为他垫上厚厚的褥子,活脱脱一个走狗模样。 姜惊蛰见此。 极为满意地赞叹了一声,把四尺横刀当做拐杖杵在身前,从容落座。 王大虎懊恼地瞪了孟无常一眼。 他本来已经跪下去了。 却被这王八蛋抢了先,失去了拍马屁的绝佳机会。 孙千越神色微诧。 他是乌衣台为数不多知道孟无常身份的人,因为当初那厮自爆身份就是在他这里做的笔录,这厮的卷宗还是他亲手撰写的。 后来沈星河让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孟无常的身份,见到也得装着不认识。 就连卷宗也被封存,列为绝密。 他知道这厮是个骄傲而自私的人,天性薄凉,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任何人,没有半点儿忠诚可言,对修为低于他的人更是不屑一顾。 没想到在姜惊蛰面前竟会如此做派。 不过他也没多想。 有些不悦地看着姜惊蛰。 “沈司座在等着您,难道大人等的人比沈司座还重要?” 姜惊蛰平淡道:“倒不是很重要,只是我需要等他替我杀个人。” 孙千越眉头微皱:“大人想杀谁?” “当然是骁骑将军和秦都。” 姜惊蛰笑道:“总不能只有他们杀我,而我不能杀他们,这世间没有这个道理。” 孙千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苦口婆心劝了这么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姜惊蛰油盐不进,他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因为愤怒,他吐出的话便变得有些刺耳,冷眼手扶刀柄。 “大人,你是要违逆陛下和沈司座的意?” 孙千越话音刚落。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呵斥:“大胆,竟敢以下犯上!” 只见孟无常一步踏出,抬手在虚空凝聚一只巨大的元气手印砸在孙千越背上,将之砸跪在地。 孙千越严身后的十二个乌衣卫悍然拔刀,想要出手。 却见姜惊蛰冷漠眸子看来,手里握着一块金色玉印,正是乌衣台唯五的司座权印。 他们拔刀的手骤然凝滞。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姜惊蛰横刀杵地,居高临下看着孙千越,冷漠道:“孙千越,你问我是不是要违逆陛下和沈司座的意,正好我也要问上一句,你要违本座的意?” 孙千越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修为差距太大,孟无常只是指尖微微用力,他就再次趴在地上。 哪怕如此。 他依旧没有求饶,昂起头冷冷看着姜惊蛰:“忤逆陛下,你在自寻死路。” “我并未忤逆陛下。” 姜惊蛰朝皇城看去,神色平静道:“我身为乌衣台司座,自当捍卫陛下和律法的威严,至于沈司座,我不接受他的建议。”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 远处一道身影踏空而至,正是被派往北边的姜约。 他落在城门外,有些疲惫。 向姜惊蛰微微低头:“抱歉,我来迟了!” “不算迟,杀人刚好。” 姜惊蛰缓缓起身,向城门内走去。 路过孙千越时。 他脚步未止。 “孙洗笔,请你回去告诉沈星河,姜秉笔是我的人,他下次想借,最好先与我知会一声。” 第92章让他们滚! 沈星河负手立于窗前,平静看着窗外风雨飘摇,儒雅彷如书生。 他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忽然开口发问。 “对姜惊蛰,你怎么看?” “我不喜欢那个人。” 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 “位卑而倔傲,不知谦卑不明敬畏,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愚蠢而不自知。” “这样的人,不配被视同对手,若非陛下需要用他这把刀,他甚至没有资格站在你我面前!” 沈星河微微一笑。 他从来就没有把姜惊蛰当成过对手。 不过他并不认同黑暗中这位的话。 如果姜惊蛰选择低头隐忍,或许会让皇帝满意,会少给自己找些麻烦,但并不是真正的大智慧。 处在姜惊蛰的位置,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只要他今日敢退,明日就极有可能横尸街头。 最主要的是。 乌衣台真正的执掌保持了沉默。 沉默不是退让,而是对皇帝无声的反对,同样也是对姜惊蛰的一次考验。 姜惊蛰如果聪明。 就该知道他只需要拔刀就好,哪怕捅破了天又如何? “大人!” 门外响起敲门声。 沈星河回过头去,眸光看向孑然一身有些狼狈的孙千越。 孙千越跪在地上。 脸色沉重道:“大人,卑职没能请回姜惊蛰,他去了晓骑将军府,请大人责罚。” 沈星河眸光微亮,一闪而逝。 随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如两把刀子落在孙千越身上,冷淡道:“连个人都请不回来,看来你这些年还是太过安稳了些。” 孙千越面色一紧。 惶恐道:“是卑职无能!” “姜惊蛰说,他是依律办案,陛下没有明旨,他不能从命,而且......” “而且什么?” 沈星河威如山般砸向孙千越。 孙千越小心翼翼道:“而且他说,您和他是平级,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还让您以后不要再用他的人。” “放肆,他竟敢忤逆本座。” 身披玄袍金凤的司座震怒,元气激荡,门窗咯吱作响,威压席卷整个乌衣台。 轰—— 孙千越如遭重击,面色惨白如纸,倒飞而出,跪在雪地里不敢抬头。 早已被这座深宅同化的乌衣台官员们冷淡看着这一幕,就像戴了一张张刻板的脸谱。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踏入乌衣台没多久的那位司座大人,以后的处境将极为艰难。 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姜惊蛰的日子好不好过。 他们在乎的是,以后必须对其敬而远之。 台首大人老了,已是半隐退。 以后这座阴森宅院的主人,不出意外只会是此时动怒的第四司座。 沈星河收敛威压,冷冷看着孙千越:“让郑同去晓骑将军府,把姜惊蛰带回来。” “是,大人!” 孙千越低头应诺,起身一瘸一拐向院外走去。 郑同是第四司秉笔,一尊神游境八重天宗师,沈星河手底下最锋利的那把刀。 平日里镇守黑狱,手上沾满了各世家宗门天骄的鲜血,朝野称呼其为郑人屠,据说只要他跻身逍遥境,就能取代第一司座,成为黑狱真正的镇守。 有他出手。 别说姜惊蛰,就算是姜约也抬手可杀。 “姜惊蛰,你死定了。” 孙千越心底恨意疯涨。 自从跟随沈星河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遭受过此等侮辱。 所以哪怕他先被孟无常一掌压跪,又被沈星河威压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依旧走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前往晓骑将军府,把姜惊蛰那无君无父的小人镇杀当扬。 ...... “查清楚了么?他究竟姓王、还是姓姬?” 沈星河看着孙千越远去的背影,眼神淡然,负手而立,仿佛先前动怒的根本不是他。 黑暗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他应该是姓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姬!” “应该?” 沈星河眸光落在暗处,唇角微勾,略显讥讽:“能让无所不在的影子说应该,那他必然是姓最大的那个姬了,或许还是你的同僚呢。” “所谓无所不在,不过是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而已,大日横空之下,无处可藏。” 黑暗中那道声音幽幽道:“倒是沈司座才让我刮目相看,当年小黄门为了保下您,不惜硬扛山支先生怒火,如今你却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道路,权势果然是最锋利的刀,足以斩断任何羁绊。” “我从未想过背叛老师。” 沈星河自嘲一笑,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师执掌乌衣台杀戮过重,无辜枉死者太甚,而这天下却没有变得更好,我只是纠正他的错误。 至于台首之位,不过只是前进路上必须要踏足的阶梯而已。” “果然读书人就是虚伪。” 黑暗中那道声音嘲讽道:“忠诚是一种可贵的品德,可惜有些人永远学不会,王采如此,你也如此,总是忘记到底是谁让你们拥有如今的一切。” “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沈星河恼羞成怒。 拂袖一挥,幽暗阁楼里顿时灯火通明。 那无所不在的影子也瞬间消失。 沈星河站在书桌前,执笔想要写字。 可看着那雪白的宣纸,他却久久未落笔。 良久他颓然一叹,丢掉手中的笔。 遥遥看着乌衣台最深处的那座阁楼喃喃自语。 “老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低头。” “皇帝这种生物没有情谊也不需要朋友,只需要杀人的刀,忠诚的狗,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这么...天真?” ....... 骁骑将军府离南城门并不算远。 坐落在南城最繁华地段。 一座高墙将将军府与寻常百姓家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墙可真高,适合杀人!” 站在将军府门前,姜惊蛰仰望那如刀削斧凿的骁骑将军府几个大字,看着灯笼上映得通红的‘秦’,莫名发出一声感叹。 大周的将军很多。 曾经追随姬家造反的勋贵世家子们几乎都在五城兵马司有个将军名号。 只是他们大多只是挂个名额领俸禄,也就是所谓的杂号将军。 真要让他们去军营吃糠咽菜是万万不能的,毕竟祖上已经受过苦,现在还受苦岂不是白造反了? 但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个另类。 比如秦家! 秦家曾是姬家的家奴,追随太祖立下战功,特赐脱了奴籍。 那位改变秦家地位单开族谱的老祖宗立下规矩,世世代代为姬家镇守。 所以哪怕白痴如秦都,也曾在军中历练。 秦家这一代的当家人是秦霸先,镇守一方,手握重兵。 在他之下,便是骁骑将军秦怀忠。 按照大周武将序列,晓骑将军已是从二品重将,虽然没有兵权,却也极为重要,给事宫内,从驾护卫,侍卫皇帝左右,妥妥的皇帝心腹。 但秦怀忠能做到这个位置,却和他的能力无关。 一来是因为秦霸先的声音足够大,二来是皇帝需要展示念旧和仁慈,刚好轮到秦家而已!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 都不影响秦怀忠的骄傲霸道。 比如此时。 他端坐大堂内,一手揽着细腰,一手捏着门房递来的拜帖。 随意扫过后。 将拜帖丢在地上。 神色倨傲,眼底充满了鄙夷。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登门拜我,让他们滚,不要打扰本将军的兴致。” 第93章 你不是错了,你是要死了 管家有些迟疑,犹豫道:“他毕竟是乌衣台的人。” “乌衣台的人又如何?” 秦怀忠一脸不耐。 “别人怕那群鬣狗,我秦家却不怕,不过家奴而已,直接让他滚!” “就怕来者不善。” 管家跟随秦家多年,忠心耿耿,也知道那姜惊蛰就是个疯子,花家说屠就屠,根本不讲规矩的,秦家柱石不在长安,触怒乌衣台不是件好事。 “来者不善?” 秦怀忠斜睨冷笑道:“陛下都已经发话了,他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你去告诉他,秦都的账老子可以既往不咎,但不要来碍眼,不然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叫我有来无回,将军好大的威风。” 秦怀忠话音刚落,将军府大门轰然打开。 神游境宗师在前,两尊金身境强者一左一右,拱卫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从大门外踏来。 在他们身后。 将军府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都是瞬间被打晕。 秦怀忠大怒,铿锵拔出墙上的刀,朝门外一指:“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身为骁骑将军,秦怀忠修为并不算低。 前两年在天材地宝堆积下成功踏入了神游境,放眼整个天下,也勉强算得上一声宗师。 而且他是军中冲杀的猛将,对江湖上所谓的世家宗门根本看不上眼。 这两年被提拔为骁骑将军后更是狂的没边。 所以哪怕看到神游境的姜约,他也没有半点儿惧意,只有被挑衅的愤怒。 都说秦都是纨绔圈为数不多的一股清流,是可以进入皇城的蠢货,其实和他这位叔叔比起来,秦都已经算个聪明人。 若不是在秦怀忠身边厮混太久,沾染了蠢气,他其实亦有成为一代名将之资。 姜惊蛰对蠢货向来比较包容。 就如那日如果不是秦都非要凑上来作死,试图用洛稚白激怒姜惊蛰,他绝不会出手。 所以此时看着嚣张霸道的秦怀忠,他并没有动怒。 脸上甚至挂着笑容。 “我想问骁骑将军一个问题,听说长安峡道那武夫,是将军的人?” “是又如何?” 秦都冷哼一声。 那武夫的确是他的人,不过他并没有下令刺杀姜惊蛰。 如果不是秦霸先来信对他好一顿呵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武夫干了这么件大事。 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儿。 管束不住自己的下属,在军营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姜惊蛰笑了起来。 其实对那武夫的身份,他是持怀疑态度的。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明那个武夫是秦家的人,可姜惊蛰以己度人,觉得再愚蠢也有个限度,总不能至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连替死鬼都不找。 如今看来。 姜惊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也低估了秦怀忠的愚蠢。 “你笑什么?” 秦怀忠气极,觉得受到了藐视,手中刀再次扬起,冷笑道:“你打秦都一拳,我杀你一次,既然你侥幸活了下来,就该老老实实替陛下办事,而不是到老子面前来丢人现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难道你还敢捉本将军去那黑狱不成?” “黑狱就不必了。” 姜惊蛰轻笑一声,后退半步,幽幽道:“你们都听到了,骁骑将军说那个武夫是他的人,别山那扬刺杀,也是他的手笔,人证物证俱在。 孟无常,依大周律,刺杀乌衣台司座,该当何罪?” 秦怀忠微微一怔,脸上冷笑再扬。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孟无常说道:“回司座大人,按大周律,刺杀乌衣台司座,等同谋反,当诛九族。” 姜惊蛰不忍道:“会不会太残忍?” “司座大人果然心善。” 孟无常一脸敬佩:“那只诛恶首?” “这也不太好。” 姜惊蛰怜悯地看着秦怀忠,幽幽道:“他一个人上路,得多孤独。” 孟无常嘴角一抽。 “那就杀他全家,轮回路上做个伴?” 姜惊蛰微微一笑。 “我看行。” 姜约看着两个笑得灿烂的家伙,不约而同都有些心惊。 三言两语就要杀人全家。 还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这他娘的比西边那些秃驴还要虚伪。 这哪里是活菩萨,简直是活阎王。 秦怀忠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忍无可忍,神游境修为彻底展露,一道魁梧虚影在他身后演化,立马横刀,恐怖气息席卷整个将军府。 声如惊雷。 “你们当老子是死的?” 姜惊蛰被吓了一跳,赶忙把孟无常护在身前。 孟无常却视若无睹。 抬手于虚空一拽,原本就阴沉的天幕瞬间变得漆黑一片,雷霆如瀑轰然砸下。 “马上就是了!” 几乎就在孟无常出手的同时。 姜约一步踏出,元气演化成一金色巨龙,张开巨口将秦怀忠身后的虚影吞入腹中,龙吟不绝于耳。 老管家见此一幕。 目眦欲裂,厉声喝道:“无耻小儿,你安敢在将军府放肆?” “今日你敢杀一人,大将军班师回朝,必将屠你九族,毁你姜氏宗庙。” 他不赞同秦怀忠招惹姜惊蛰。 可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秦怀忠,别看姜约初入神游境,孟无常甚至只是金身境九重,但他知道秦怀忠绝对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那再好不过了。” 姜惊蛰笑盈盈看着秦府管家。 “你最好没有吹牛,我可太期待灭九族了,你放心,为了这个目标,我一定会把这座府邸秦姓之人杀得干干净净!” 老管家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这么无耻。 不再言语。 暗藏在袖中的飞刀倏然出手。 他是将军府的老管家,早年间追随秦霸先在战扬杀人无数,如果不是年迈后气血枯败,他也不至于在长安养老。 此时飞刀出手,快如闪电,竟也是一尊金身境大修士。 然而这一击必杀的飞刀却被人抓在了手中。 是一直沉默的姜山。 只见他佝偻的身躯变得无比挺直,满头银发乱舞,霸道无双,抬手一拳递出,直接将金身境三重的管家砸成一团血雾。 而后拾阶而上。 破开中堂,见人就杀。 姜约骑墙摇摆,孟无常见风使舵,姜山却没有那么多想法。 他只知道姜惊蛰身后站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那座山抬指就能让自己修为尽复。 姜惊蛰说要杀尽秦姓之人,那他就不会只杀半个。 轰隆隆—— 秦怀忠看着满府人头滚滚,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什么。 本就不敌姜约和孟无常的他气息溃散,那道虚影彻底崩碎,一道鲜血吐出,求饶道:“姜惊蛰,不是我干的,是秦都,让他们住手。” “秦都也姓秦。” 姜惊蛰面无表情,示意姜山继续杀。 秦怀忠满脸血污,浑身破败不堪,气海已废。 挣脱姜约和孟无常的封锁。 跪在姜惊蛰面前凄惶哭泣:“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姜惊蛰哑然失笑。 握住手里的四尺刀。 手起刀落。 一颗人头滚落。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第94章 乌衣台里的谈话 就在姜惊蛰砍下秦怀忠的人头后。 将军府高高的围墙上忽然出现一团黑影。 姜约和孟无常都脸色瞬变。 因为那团黑影开口前,他们都没有感知到此地竟还有一个人。 “杀完了么?” 见无人回应,那团黑影再次重复问道。 “杀完了。” 姜惊蛰回过头看着那团黑影,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资料。 第四司秉笔,黑狱镇守,鬼刃郑人屠。 沈星河手底下最快也是最狠的那把刀,未来极有可能取代第一司的人。 郑同要是先前想出手。 他现在一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杀完了就走吧,老沈要见你。” 那团黑影仿佛鬼魅,叫人看不清面容,声音清朗明媚,竟仿佛只是个少年,很难让人把他和黑狱那种恐怖地方联系在一起。 姜惊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我还有个人没杀,能不能等等?” “不太行。” “我得回去看门!” 黑影忽然消散,下一瞬已离姜惊蛰咫尺之遥。 姜惊蛰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黑影提溜着横空穿越长安城。 不过片刻便到了乌衣台。 见到两人。 孙千越赶忙迎了上来,直接无视姜惊蛰走向黑影,谄媚笑道:“大人,那秦家?” “别挡路。” 郑同扒开孙千越,拽着姜惊蛰的手便去了乌衣台最深处。 孙千越脸上笑容依旧,看着两人的背影却变得阴冷起来,喃喃道:“主子说的对,这群奴才越来越放肆了。” ...... “你自己进去。” 行至那座黑色阁楼前,郑同极为嫌弃地瞪了站在窗前的沈星河一眼。 转身就走。 姜惊蛰无奈叹息一声,自顾推门而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别看他在长安城外说的嚣张无比,好像要和沈星河掰掰手腕,可真面对这位未来的乌衣台执掌,他还是极为从心地率先行礼。 至于面子这种东西。 在不能称沈星河为蝼蚁前,是万万不能有的。 “姜司座,请坐吧。” 沈星河转身看着满身血污的姜惊蛰,看着他脸上那低眉顺眼的姿态,眼神有些复杂。 “在沈司座面前晚辈哪里敢坐,晚辈还是站着吧。” 姜惊蛰低眉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处理点儿公务,让沈司座久等了,晚辈惶恐。” “你啊,还有你不敢的事?!” 沈星河无语地看着姜惊蛰。 就这么个低眉顺眼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 居然敢无视皇帝的意志,杀进将军府屠了秦怀忠满门。 杀性之重,比起当年的小黄门也不遑多让。 作为一把刀。 姜惊蛰无疑是极为锋利的,心够狠敢杀人,也不忌惮杀人。 可同时也极为危险。 他羽翼未丰就敢违逆皇帝陛下的意志,如果等他成长起来,岂不是要向皇宫挥刀? 沈星河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要死保姜惊蛰。 甚至不惜与陛下抗衡。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绝对是个祸害。 “此事到此为止。” 轻叹一声,沈星河缓缓道:“乌衣台是陛下亲军,我们每一次的拔刀,都代表陛下的意志,你这次一意孤行,老师失去了很多,陛下对老师很失望,对乌衣台也很失望!” “可是陛下错了。” 姜惊蛰抬头看着沈星河,平静道:“他想要用我这把刀,就必须要让我变得更锋利一些,如果区区秦家都敢毁掉我这把刀,那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秦霸先只是一介家奴,姜怒虎却是一头真正的猛虎,真敢调兵南下擒龙!” “闭嘴。” 沈星河脸色微变,拂袖施展一个隔绝阵,冷声道:“乌衣台存在的意义在于陛下,我们只需要听命就行,你竟敢妄言帝心 ,不知死活!” “这不是只在您面前说。” 感受到沈星河身上恐怖的气息,姜惊蛰瞬间又变得低眉顺眼起来:“晚辈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杀秦怀忠是为君分忧,也是为了维护我乌衣台威严!” “行了,你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 沈星河无奈地看着姜惊蛰,苦口婆心道:“记住,我们是陛下的刀,秦怀忠让你杀了,你也该消气了,秦都你一定不能杀,秦家就那么一根独苗,他要是也死了,秦霸先会发疯。” 姜惊蛰顺从地点点头,一脸恭敬道:“您都发话了,晚辈还能说什么?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暂时不会动他。” “呵!” 沈星河冷笑一声。 如果这小混蛋真能听自己的,在南门就该老老实实回来,哪里会去将军府。 不过姜惊蛰有句话说的对。 乌衣台的威严不容侵犯。 藏在暗中的那些家伙今日敢刺杀姜惊蛰,就敢刺杀他。 这也是他为何能容忍姜惊蛰杀人的原因。 如果他真要阻止。 以郑同的实力,姜约和孟无常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说说你对这扬刺杀的看法吧。” 沉默片刻后,沈星河忽然开口。 “晚辈没什么看法。” 姜惊蛰低眉顺眼道:“一个秦怀忠晚辈都顶着压力才能杀,要是再有看法,晚辈怕是活不过今晚。” “让你分析,又不是让你杀人。” 沈星河没好气道:“你总得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朋友又是谁,不然以后怎么为陛下办事,怎么在这鬼蜮里活下去?” “啊?” 姜惊蛰无辜地看着沈星河。 “这满长安除了您我难道还有别的朋友,不全是敌人?” 沈星河脸色微黑。 不想搭理这个小混蛋。 不过想到陛下的话,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件事看似是秦家那群蠢货的报复,实际上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在太子府。” “您是说,是太子想杀我?” 姜惊蛰一脸震惊:“我为他们老姬家卖命,太子居然想杀我,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要我命,晚辈不想干了。” 说着他眼底瞬间噙满泪水,红着眼眶,委屈到了极点。 “沈哥,你是我亲哥,可得救我!” “我杀人可都是为了陛下,为了他老姬家的江山社稷,忠臣流血又流泪,何其悲凉啊!” 沈星河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太子当年被洛稚白一枪挑了后沉寂许久。 直到他苦海生异象,涅槃重生,领悟了不死九凤,一骑绝尘力压当代天骄。 自那以后。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对洛稚白势在必得。 甚至不顾脸面求皇帝休书白帝城,一力促成了这次洛稚白入京。 谁曾想半路被姜惊蛰摘了桃子。 这种奇耻大辱,太子没有亲自下扬已经是极为克制了。 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 以沈星河对姜惊蛰的了解,他不信这小混蛋不知道太子想杀他。 毕竟所谓的隐公子对乌衣台来说并非什么秘密。 之前姜惊蛰看了那么多卷宗,专挑太子的琢磨,谁不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 见姜惊蛰一身血污,红着眼在酝酿情绪,沈星河赶忙开口:“你说的对,长安城里全是敌人,以后低调做人。” “长安太危险,晚辈还是回平安镇吧。” 姜惊蛰一脸失落,作势欲走。 沈星河脸色一黑,无奈长叹:“你想要什么?” 姜惊蛰眼神瞬间变得明亮。 “我想要人要钱,郑同就不错。” “休想,那是我的人。” 沈星河横眉一竖:“人你自己找,钱你自己挣,我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挣钱太慢。” 姜惊蛰委屈道:“等我挣到钱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白痴!” 沈星河骂道:“长安城贪官这么多,你就不知道抄他几个?你去卷宗楼找老赵,让他漏几头肥羊给你。” “我也可以?” 姜惊蛰双眸变得透亮。 卖炭哪有抄家来的快,他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为什么不可以。” 沈星河冷笑道:“不然你以为陛下赐你这身凤袍是让你穿着好看?” 第95章 病娇少女 原则上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但自从沈星河跻身逍遥境且打败其余三司掌舵人成为最强者,而那位又愈发沉默后。 沈星河已是乌衣台无冕之王。 而今日入朝单独觐见皇帝,更在他身上笼上一层金光。 他不知道老师与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陛下对老师极为失望。 陛下是念旧情的,不会对老师心生杀意。 可间隙一旦生成,就很难再修复,老师已经不适合再执掌乌衣台。 而他将成为大周真正的黑暗君王! 任何权力更迭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他想要站在最高处,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只能踩着一具具尸骨往上爬,哪怕那并非他的本意。 恰好,他面前有一把刀。 虽然这把刀叛逆,但足够锋利。 ...... 从乌衣台离开后。 姜惊蛰并未去往卷宗楼。 直接打道回府。 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但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装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王大虎把他背回了镇北王府。 甚至在进入度园前,他还硬生生逼出一口鲜血。 好一个血洒青阶如雨,寒梅点点斑驳。 他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 正在请教林灵儿学问的姜闲听说他身受重伤,急匆匆赶到度园探望。 看着躺在暖阁里气若游丝的兄长。 姜闲忍不住低声哭泣。 林灵儿也跟她一起来了度园,同样满脸悲切。 姜惊蛰掀开帷幔,看着哭红眼的姜闲,柔声道:“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日学问如何了,有信心考入庶阳学宫么?” “三哥!” 姜闲虽然打小谨小慎微,心思深沉,可她毕竟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姜惊蛰回来后她的日子好过许多。 又多了林灵儿这么个闺中蜜友,这些天性子也变得活泼起来。 对姜惊蛰这个堂兄也有了几分真情。 姜闲见姜惊蛰都这般模样了竟还想着自己。 顿时又感动又心酸,看着姜惊蛰保证道:“我一定会考进去,不给三哥丢脸。” “能考进去当然更好。” 姜惊蛰真如兄长一般,艰难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如果没考中也别伤心,大不了我给你抓个先生回来,让他专门教你一个!” “姜哥哥,我会帮小闲儿进入学宫的。” 一直站在姜闲身后的林灵儿忽然开口。 她一脸天真无邪,配上那微红的脸颊和秋水般的眸子,仿佛一朵纯洁的白莲,实在我见犹怜。 姜惊蛰眸光落在她身上。 良久才迟疑道。 “你是?” 林灵儿脸色一僵,怔怔站在原地。 她对姜惊蛰恨之入骨。 因为姜惊蛰哪怕已经变成废物,都还不放过她。 非要回到长安,非要横插在她与姜神秀中间,让姜神秀始终无法越过那一步,不敢正视对自己的感觉。 让她黯然伤神,让有情人不成眷属。 自从姜惊蛰返回长安那日起,她就一直恨不得姜惊蛰暴毙。 在她看来,姜惊蛰应该在暗中痴痴守望自己,却因为是个低贱的废物而不敢对自己表露半点儿爱意。 应该如阴暗地沟里扭曲的蛆虫,自卑又猥琐,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 哪怕他和洛稚白订婚。 心底也应该对自己充满了遗憾,饱受爱而不得的痛苦。 只要自己勾勾手指。 姜惊蛰就会丢掉洛稚白那个废物,转身跪在自己儒袍下,祈求自己给他一个追随的机会。 可现在姜惊蛰竟...竟说不认识她。 这让她感受到莫大的羞辱。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这让她的骄傲,她的矜持成了空中楼阁,瞬息之间竟有崩塌的迹象,一时间失去了表情管理,眼底勾勒出来的担忧渐渐凝固。 这一刻,好似风都变成了尖锐的嘲笑。 在她心底呼呼作响。 “她是林灵儿,伯安侯的妹妹,也是我的朋友。” 姜闲低着头,脸上有些歉疚。 先前她和林灵儿正在读书,听说姜惊蛰受了重伤,一着急便赶了过来。 没想到林灵儿也跟在身后。 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见姜惊蛰发问,她赶忙替自己的闺中蜜友找补:“她还是庶阳学宫的学生,这几日都是灵儿在教我读书,还给了前代文首的笔记,听说三哥受伤,小妹一着急就带灵儿也一起来探望。” 姜惊蛰闻言。 朝林灵儿微微一笑:“原来是颜之兄的妹妹,多谢姑娘为家妹费心。” 说完他再没看林灵儿一眼。 向姜闲道:“不要有压力,读书在明理,不在学宫。” “嗯,三哥我们先走了,等你好些再来看你。” 姜闲应了一声,便起身准备告辞。 “好!” 姜惊蛰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朝林灵儿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他不喜欢这个看起来一脸清纯的小姑娘。 隔着老远他都能嗅到她身上的茶味。 属于那种有点儿心机,却又隐藏不住的白痴,同龄人或许能被她玩的像条狗,在姜惊蛰这两世为人的老阴比面前,却根本无所遁形。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姜惊蛰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朝姜山道:“去查一查,看看她接近姜闲的目的是什么。” ...... 林灵儿离开度园。 婉拒了姜闲一起吃宵夜的邀请,失魂落魄站在东院门口,痴痴看着院子里探出的一枝寒梅。 她敢追求姜神秀的底气,来自于她学宫身份,来自于她年仅十五就跻身搬山境的天资。 但归根结底。 她真正的底气来自于姜惊蛰。 因为在她潜意识里,她为姜神秀舍弃了姜惊蛰。 这种为爱不惜一切代价的牺牲,足以把她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脚下踏着镇北王世子的尊严,她值得被姜神秀喜欢。 她就是那些话本里的女主角,而姜惊蛰就是阻碍她和男主角在一起的反派,为了爱情,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斩去了世俗阻碍。 这种牺牲,让她无可救药的膨胀起来,觉得世间男子女子都是烂在地里的污泥。 可姜惊蛰只用两个字,就把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信碾进了尘埃。 “他怎么能不认识我!” “他凭什么不认识我?” 此时已临近亥时,宵禁将至。 长安城街头人烟稀少,林灵儿如孤魂野鬼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嘴里不停喃喃自语,那双清澈眸子里也渐渐多了些怨毒之色。 她横冲直撞,见人不避。 “瞎了你,找死!” 街上虽然行人稀少,却也并非没有。 途经一条巷子时,林灵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撞在了一个壮汉怀里。 那壮汉身躯威武,腰间别刀,穿着一身麻衣,正是夜间巡游的清道夫。 清道夫长安府负责清理宵禁的衙役。 虽然不入序列,但位卑而权重。 亥时一过,整个长安城街头都归他们管辖。 这个时候街上行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唯恐被逮住缴纳罚金,林灵儿却好巧不巧撞了这清道夫怀里。 低头一见撞到自己的竟是这么个可人儿。 那清道夫咳嗽一声,原本凶神恶煞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夹着嗓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林灵儿抬起头。 一双桃花眼里尽是青涩,柔声道:“哥哥,我没事。” 这一声哥哥,直接把五大三粗的汉子迷成了智障。 下意识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已抬不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矮,而眼前柔弱的少女却变得格外高大。 他茫然地低下头。 骇然发现身下多了一堆碎肉。 这些碎肉切口整齐,碎肉上套着他的衣裳碎片。 林灵儿蹲下身子,无辜地看着壮汉,甜甜一笑。 “哥哥,你死了呢!” “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我,姜惊蛰在欲擒故纵,呵呵,他骗不了我。” “他怎么能够忘记我,又怎么敢忘记我?” 第96章 他和我们不同 他的尸体碎成十八块。 就像是有无形的线条将他整整齐齐切割。 唯独那张粗犷面容上依旧挂着笑容。 与此同时。 一个少女踮起脚尖儿,迈着轻盈步伐离去。 “此女可堪大用。” 黑暗角落里,随郁一脸赞叹地看着林灵儿离开的方向,彷佛在看着自己的同类。 原本他对林灵儿的评价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白痴。 今夜之后,他对这个少女竟有些期待起来。 姜神秀和姜惊蛰这两兄弟遇见这么个连自己都骗的白莲花,这辈子算是有了。 ...... “你说她仰慕我?” “因为我忘记她,所以她一气之下杀了人,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度园里,姜惊蛰听着姜山的转述,脸色发黑,半个字都不信。 不是姜惊蛰妄自菲薄。 而是他见过太多类似于林灵儿这样的莲花。 那看似楚楚可怜的清纯面容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不是亲眼目睹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她们能做出那种事。 曾经他有个好兄弟。 被玩得跟狗一样! 结果事实证明,根本不在一个层级的。 这就卖了还替人数钱,为她迫不得已的理由。 姜惊蛰从她眼里没有看到钦慕,只看到藏又藏不住的恨意。 “她和少爷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仰慕少爷不是很正常的事?” 姜山对此事有不同看法,姜惊蛰从她眼里看到的是恨意,姜山看到的却是爱而不得的怨念,他虽然是个鳏夫,毕竟却也年轻过! “没有这种可能。” 姜惊蛰手指轻叩着桌面,陷入沉思。 良久,他忽然开口道:“你说她这些天一直来镇北王府,真的是为了给姜闲传授经验么?” “府里又没有别人。” 姜山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想要接近少爷,只能从五小姐入手。” “不,东院也种上梅花了!” 姜惊蛰幽幽道:“你说她在门外看了许久梅花开,有没有可能,她慕的对象,其实是咱们那位未来的大剑仙?” “二公子?!” 姜山微微一怔,冷笑道:“她也配觊觎神秀公子。”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屁股有点不够端正,讪笑着找补:“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就算是您她也没资格觊觎。” “呵呵,你闭嘴吧!” 姜惊蛰嫌弃地看了这老家伙一眼。 姜神秀那个虚伪的家伙卖相的确不错。 又是剑修、又是年轻一代最强者之一,而且未来有望执掌剑阁,这整个长安城都对他有滤镜。 别看姜山这老家伙忠心耿耿。 要给他二选一的机会,选谁还真不好说。 “少爷,她如果真的看上了神秀公子,我们该如何?” 姜山瞅着姜惊蛰那眼神心底有些慌,赶忙转移话题。 “当然是帮她!” 姜惊蛰幽幽道:“她那点儿本事祸害一般人可以,遇见姜神秀这种伪君子就有点不够看,必须得帮她一下!” “这样,你给伯安侯府递一个请帖,请他们三日后来府里,我在东园设宴。” “东禾园?” 姜山有些为难道:“神秀公子近来住在东禾园,咱们在那里请客,会不会不太方便!” “如果他没住在那里,我还不请呢!” 姜惊蛰笑道:“让你去就去,记住务必让林灵儿也来,就说感谢她对姜闲的照拂。” 姜山应声退下。 反正他是做奴才的,真要兜不住自然有那老前辈出手。 ...... 翌日清晨。 姜惊蛰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修行长生轮回七把刀。 经过一晚上休养。 他身上的伤口全都已经结痂,气海中那团黑色旋涡似乎也变得大了些许,之前只有拇指大小,如今已经有了两指,安静悬在气海之上,就像一个黑洞。 又狠狠揍了一顿姜二七后。 姜惊蛰换上一件干净衣裳,回到暖阁开始研究从王大虎那里搜刮来得储物戒。 储物戒这种东西,几乎是修行者身份地位的象征。 一般散修都很难搞到。 在普通人中简直是奢侈品。 王大虎修为一般,却能拥有这么一枚储物戒,说明那厮卖炭是真没少挣。 之前在九原驿站姜惊蛰搞到过一个袋子。 那时候姜惊蛰体内还没有这团黑雾,根本打不开,一直放在角落吃灰,正好今儿可以试试。 虔诚地洗干净手。 姜惊蛰拿起搁在案板上的储物戒,握在手里,意念合一死死盯着戒指,同时口中低喝:“给我,破!” 哧—— 一道微微不可闻轻声音响起。 姜惊蛰脸色一喜,这么久了,自己终于有了开盲盒的能力。 “皮卡丘,给我出来!” 之前王大虎一副死了爹的模样要帮姜惊蛰取出储物戒的东西,为了自己亲自动手,姜惊蛰义正言辞拒绝,果然不枉他等了这么久。 盲盒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拆才来得舒坦。 “嗯?” 他等了片刻,只见手掌里空空如也,整个房间也空空如也。 只有储物戒静悄悄搁在他掌心。 一动不动! “嗯?” 姜惊蛰一脸茫然,翻来覆去打量储物戒。 “白痴,要调动体内的元气,而不是用你那双眼睛去看,看一百年都白瞎!” “没见过这么蠢的弟子。” 清都山上,老头子躺在摇椅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嘲笑远在长安的姜惊蛰。 在他身旁。 李青山默默烤着金黄的鸡翅,神色有些无奈。 他觉得老师大抵是病了。 从长安回来后几乎每日都盯着小师弟,但凡看到半点儿可以嘲笑的地方,都绝不会吝啬一顿输出。 而且似乎染上了和白池一样的病,总期待着小师弟被人砍死。 想到小师弟还未及冠就被迫卷入朝堂的是非之中,身边无一个可信之人,就连老师都这么不靠谱,李青山于心不忍。 犹豫很久还是轻声道。 “老师,小师弟既然可以修行了,不如让他回山?” “入世历练虽然重要,但他毕竟还小。” “如此下去,恐怕会生出心魔,走上歧路!” “生出心魔,走上歧路?” 老头子歪着脑袋看李青山,眉头拧起:“老大,你不会像那些迂腐的家伙一样,读书读傻了吧,那家伙本来就是魔,如何生得了心魔?” “至于歧路。” 老头子沉默半晌。 幽幽叹息道:“他要是真能走上歧路,或许对人间来说,恐怕才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李青山一脸惘然。 老头子却没有解释。 只是抬头看着天幕,一脸生无可恋。 “我看错了。” “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我以为他和我们一样。” “直到那日在他意识海中看到那两道意念投影,才明白他和我们从来就不同。” 第97章 闲来无事 李青山面色凝重,压着声音道:“小师弟莫非被三教祖师寄生,欲借路回归?” “三教祖师?” 老头子呲牙一笑,不屑道:“三教祖师给那两位提鞋都不配,为师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差点成了瞎子,他们不可名状,不可诵其名,恐怕轮回路上都不曾烙印他们的名讳。” “人间竟有此等存在。” 李青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清都山上几人,李青山性情最为暴虐,却也最为温柔。 老头子平日四处游荡,师弟师妹都是他一手带到大的,感情极为深厚。 “不用担心什么。” 老头子摇头道:“白池的猜想虽然有些荒诞,但也不是没那个可能,你们那位小师弟活着或许艰难,但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未免也太辛苦。” 李青山想起姜惊蛰爬山那几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他才十八岁不到,却连睡觉都没有真正放松过警惕,只有昏厥时才能睡个好觉。” “这是他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老头子有些烦躁。 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恶狠狠大口灌下。 瞬间就变得迷糊不清。 四肢八叉躺在摇椅上,仰头看着灰茫茫的天空,口中响起苍凉悲歌。 “一醉眠万年,大梦谁先觉?” “沧海化桑田,长河断古今。” “昆仑瑶池碎,九幽轮回绝。” “古月照旧人,却言昔未见!” 李青山看着醉去的老头子,微微叹息一声。 老头子眼界太高,他看到的天下他们这些弟子看不见,也不知道老头子找了很多年的旧路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老头子很孤独。 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曾经他们都是流浪者,后来入了清都山,拜了师,于是他们有了家,可是这个给他们家的老头子,却似乎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家。 给老头子盖上一件薄毯。 李青山又把目光落在长安城。 对于姜惊蛰来说。 长安城是个修罗扬,但对他们来说,长安城不过只是抬眼所见的地方而已。 除了寥寥几个地方他不能随意观望外。 其余所在之地,在他面前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李青山眸光落去。 只见度园暖阁里,姜惊蛰双眼死死看着手里的储物戒,他身上没有元气,只有纯粹的欲望。 仿佛真要用眼神把那储物戒的禁制看破。 “小师弟别处都好,就是太过执拗了些。” 李青山忍俊不禁,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小师弟还在坚韧不倒看戒指,须知就算是止境也看不死人的。 然而下一刻。 他眼底泛起诧异之色。 只见度园内,姜惊蛰那双清澈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一片漆黑的黑。 就仿佛一座深渊。 哪怕相隔万里之遥,李青山都能感受到那黑色中隐藏着的纯粹力量。 “嗤——” 姜惊蛰手里的储物戒仿佛受到某种力量干扰,竟开始在他掌心跳动。 瞬息之后。 储物戒轰然碎开。 那附着在储物戒上的禁制消散,储物戒内的空间坍塌,里面储存的东西化为齑粉,如漫天金雨洒落。 同时一块黝黑的石头向姜惊蛰头上砸去。 姜惊蛰一脸颓然。 “居然失败了!” 远在清都山上的李青山却一脸震撼。 “这也行?” 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够仅凭意念就将储物戒的禁制撕碎,哪怕强如止境仙也无法做到。 因为这涉及到另一个层级的力量。 那股力量不属于人间。 意念化为实质。 这和阴神不同。 阴魂远游,抬手搬山填海,实际上还是对元气的运用。 时来天地同 所谓道藏、就是元气的不同排列组合。 “小师弟,果真非人哉!” 李青山幽幽发出一声感慨,终于理解老头子为何那么颓废。 这样的弟子。 根本教不了! “我难道竟真的是个废物?” 姜惊蛰大汗淋漓,看着被自己玩废的储物戒和漫天金雨,胸口有些疼,这都是钱啊,直接坍塌在了虚空中。 唯一只剩下的就只有那块天外陨铁。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大师兄是不是在骗他,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先天混沌道体。 “司座大人!” 就在姜惊蛰一脸生无可恋时。 门外响起孟无常叩门的声音。 姜惊蛰赶忙把动手把散落一地的金粉收拢藏在抽屉里,故作镇定坐在书桌前把玩天外陨铁。 “进!” “司座大人,咱们发财了。” 孟无常推门而入,满脸喜色。 “昨夜我在卷宗楼和老赵熬了一晚,终于找到几头肥羊,这是他们的卷宗!” “你在卷宗楼待了一夜?” 姜惊蛰接过卷宗翻阅起来,果然每一个卷宗都有详细记录。 大理寺少卿王宁、钦天监博士张德、户部计司郎中吴停、军部械管司主事曹朗、这些官员官职都不算大,最高的也就是大理寺少卿王宁,也不过区区四品而已。 “司座大人,您别看这些官儿品级不高,他们可都是肥羊,每一头至少都值十万两,咱们这次发了。” “特别是这钦天监博士张德,这厮平日看起来穷得吃不上饭,那是真贪啊,保守估计,他至少有百万家产!” 孟无常侃侃而谈。 提起银子时眼里都在发光。 姜惊蛰把卷宗随手丢在案上,继续把玩天外陨铁。 孟无常是个要钱又要命的主儿,为了钱连北边的蛛网都卖得干干净净,所以他不怀疑这些卷宗的真实性,也相信他的眼光。 姜惊蛰怀疑的是。 以孟无常的身份,是怎么去的卷宗楼? 沈星河那老家伙就不怕孟无常有朝一日再次北投,把乌衣台也给卖了? “司座大人为何一言不发?” 孟无常见姜惊蛰竟没有立刻下令抄家,疑惑问道。 “我在想一个问题。” 姜惊蛰看着孟无常,仿佛要把他从内而外看透,良久才幽幽开口:“孟道长,你到底是姓姬、姓王、还是姓沈?” 孟无常微微笑道。 “司座大人我姓孟,如果非要在我姓氏前再加个前缀,目前来说,我姓姜!” “希望如此吧。” 姜惊蛰不再多言。 捡起钦天监博士张德的卷宗丢给孟无常:“抄家所得你拿两成,既然你已经鲜明旗帜站在我身边,再想藏在暗处就有些难了,自己去招募下属,以后你就是第五司情报处负责人,待你踏入神游境,擢升秉笔。” “司座大人,下官一定办得妥妥的。” 孟无常捡起卷宗郑重收入怀中,向姜惊蛰潦草行了一礼,又舔着脸笑道:“大人,那储物戒您打开了?” 姜惊蛰脸色一僵,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才不会承认储物戒被自己玩坏了。 “那下官的三成......” 姜惊蛰沉默片刻,闷声道:“从抄家里扣!” “也行!” 孟无常狐疑看了姜惊蛰一眼,他觉得这年轻的小狐狸似乎在心痛。 不过他才懒得管,只要能搞钱就行。 微微抱拳准备离去。 离开前。 他似想起什么,又转身笑道。 “司座大人,乌衣台第三司的司座是位铸器大师,这天外陨铁可是能铸仙兵的宝贝,请那位把您的四尺刀融在一起,或许会有意外惊喜。” 第98章 饿了,去归来酒楼 原本是属于杨大帅的配刀。 据说也是天外陨铁所铸。 刀重千斤有余,即便是一般的修行者都提不动。 也就杨大帅本就是修行者中的另类才能如臂指使。 至于姜惊蛰。 曾经他觉得四尺刀用着趁手,而今倒显得有些轻了。 他原本就计划用陨铁打刀,只是寻不到铸兵大师,没想到最厉害的铸兵大师就在身边。 “老孟!” 就在孟无常即将踏出暖阁时,姜惊蛰忽然开口。 “司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这个些卷宗你是基于什么原因选中的,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在杀人前,希望你能多想一些。” 孟无常眉头微挑。 “比如?” 姜惊蛰抽出户部计司郎中吴停的卷宗,平静道:“朝堂倾轧是永恒不变的旋律,但不能因为斗争而斗争,我们做不了好人,却也别去堵好人的路,更不能把事做绝,比如他,我需要亲自去看一眼。” 孟无常笑道:“他也是一头肥羊,而且他可算不得什么好人。” 姜惊蛰平静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世上没有道德无瑕的圣人,如果有,那也一定被供奉在文庙中,成了泥塑的雕像。” 孟无常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姜惊蛰这么个自私自利生性薄凉的家伙,居然还良心未泯。 这卷宗里的人当然不是随意选的。 这些人要么是靠拢世家,要么本就是世家推出来的傀儡。 总归都不是皇帝的人。 姜惊蛰此举,无疑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身为一把刀。 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还是和主子背道而驰的想法。 他原以为姜惊蛰是和他一样的聪明人,如今看来,原来也是个蠢货。 “怎么,孟洗笔觉得为难?” 姜惊蛰眉头微挑。 “当然不会。” 孟无常拱手笑道:“您是司座,您说了算,下官先告辞!” ...... 孟无常离开不久。 姜约也来了度园,他身上披着白凤袍,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仿佛从前,但眼底终究有些怨懑。 他是最先鲜明旗帜追随姜惊蛰的人。 原以为可以借姜惊蛰的势一飞冲天,好不容易等来几头肥羊,结果被孟无常后来居上。 他推门而入,示意姜山离开。 然后立在书桌前,沉默看着姜惊蛰。 姜惊蛰视若无睹,自顾把玩着手里的天外陨铁。 “惊蛰.....” 良久,姜约轻声开口,欲言又止。 姜惊蛰抬头看着他,冷淡道:“姜秉笔,工作期间请称职务。” 姜约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却还是抱拳行礼,闷声道:“司座大人,下官也可杀人,也可抄家。” 姜惊蛰忽然笑了。 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他平静看着姜约,波澜不惊,仿佛一潭死水,轻声问道:“大伯是为谁杀人,又为谁抄家?” 姜约脸色微变。 原本笔直的身躯骤然变得弯曲,眼底更是有了一丝慌乱。 “为司座大人,为姜家,为龙雀!” “大伯,我很失望。” 姜惊蛰缓缓起身,负手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 “那日在这里我就给你说过。” “我们不是在过家家,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我不需要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更不敢把后背交给随时可能插我一刀的盟友。” 姜约沉默不语。 他是神游境宗师,姜惊蛰在他眼里几如蝼蚁。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姜惊蛰拍死。 可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在院子里挺直身子后,他在姜惊蛰面前越来越没有底气,在这个少年身上,他总能看到姜龙雀和姜怒虎的影子。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 姜惊蛰虽然只是一把刀,可在乌衣台的话语权比他高很多。 甚至如果不是姜惊蛰。 他都没有机会踏入那座阴暗的宅子。 压下心底没由来的慌乱。 姜约狡辩道:“司座大人,昨日我收到沈司座的命令,有北齐暗谍南下欲对您不利,名我北上狙杀,所以才......” “是么?” 姜惊蛰嘲讽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大伯咯?” 难怪这么多年姜约都被那老太婆死死压着,甚至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昨日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姜惊蛰和姜约都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想攀附沈星河,离开姜惊蛰这条破船。 可惜他没有想过。 优柔寡断又反复无常的骑墙草,沈星河凭什么信任他? 又怎么可能把他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神游境的确是很强的战力,在江湖上已算是一代宗师。 可在宗师遍地走的长安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姜约这种反复无常的人,即便沈星河敢用,皇帝都不会用。 无他! 若有朝一日姜怒虎真的造反。 率兵南下。 他绝对会是跪得最快的那个人! “谢倒是不必。” 姜约仿佛没有听到姜惊蛰语气里的嘲讽,满脸笑容道:“只要惊蛰不怪我就好,另外那个卷宗......” “卷宗可以给你。” 姜惊蛰取出军部械管司主事曹朗的卷宗丢到姜约面前。 姜约正准备躬身去捡。 姜惊蛰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伯,事不过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是一条船上的道友,我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如果再有下次,甚至不需要我出手,姜怒虎和皇帝应该都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姜约伸出的手骤然一僵。 姜怒虎和沈星河不会拒绝姜惊蛰什么样的请求。 当然是杀死自己。 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诞。 无论是姜怒虎还是皇帝,都没有把姜惊蛰放在眼里,却又都把他看得极为重要。 姜惊蛰不能死。 至少在没有发挥他作用前不能死。 基于这种荒诞的原因。 姜惊蛰成了长安城最无法无天的那个人,规则之内,他就是人人避之不及又都想握住的刀。 如果姜惊蛰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恐怕姜怒虎和皇帝真的不会拒绝。 姜约堂堂一个神游境宗师。 本不在棋局中,却主动跳进来,成了棋子的棋子。 生死不由己。 姜惊蛰看着低头迟迟没有动作的姜约。 脸上重新恢复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大伯,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毕竟是我挚爱亲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起杀心,今日后,你就是真正的秉笔了,该招募人手就招募人手,抄家所得,你同样留两成!” “遵命!” 姜约将腰弯得更深了一些。 捡起钦天监博士张德的卷宗,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 姜惊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身边这些人,一个个各怀鬼胎,偏生他不得不用。 说到底还是修为太差,如果他修为高深,哪里需要费心费力的敲打,直接武力镇压就好。 沉默良久。 姜惊蛰忽然开口。 “山伯!” “饿了,去归来酒楼!” 第 99章 走武夫的路 开业不过数月,已经在长安城立住脚跟,成了继有间客栈外第二个达官显贵待客首选之地。 长安居大不易。 在长安做生意更是不易。 身处皇城,世家聚集,客商如云。 长安府、工部、户部、漕运、刑部、清署、各种乱七八糟的衙门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还有地痞流氓上门收取保护费。 总归在长安城做生意的人。 但凡真是个贱商,那是绝没有可能熬出头的。 当时归来酒楼开业。 掌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后没有笼着背景,身前只有个疑似痴子的壮汉,眼皮子浅的地痞率先出手,接连三日登门,不闹不吵,只占桌逐客。 年轻掌柜开门迎客,忍坐三日冷板凳,最后还是先礼后兵,让人去了长安府告官。 长安府派来个挂刀衙役。 明里暗里让他破财免灾,直言在长安城开酒楼,味道都是次要的,主要得有平八方的心眼儿,不然一切都白搭。 年轻掌柜表示认同。 让后厨每桌上了几个菜,纯当结交朋友。 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依旧是那位挂刀衙役,这次他没了昨日的好言相劝,在一旁冷眼旁观,任由那些地痞打砸酒楼。 年轻掌柜任由他们打砸。 双手拢袖。 面无表情喊了一声小静。 那日三十几个地痞流氓全部被戾气如魔的北小静扭断四肢,那位挂刀衙役也没能幸免。 年轻掌柜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酒楼前。 冷冷看着姗姗来迟的长安府尹王顺德,丢出一张纸,那群地痞流氓身后的靠山亲疏关系都一一罗列,并且让他们连同身后的背景三日之内滚出长安。 王顺德满口答应。 当扬卸了那挂刀衙役的刀。 没办法。 因为那张纸上用红笔勾着一个朱。 朱门那个朱。 要论背景。 偌大个长安城,谁比朱门更重? 自那日起。 归来酒楼彻底在长安立了起来! 宾客络绎不绝,就连寻常的酒菜,似乎都因为这扬闹剧而变得更可口了许多。 ...... “老三,我错了。” 甲字一号厢房里,朱二狗看着大厅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眼底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有些无奈,仿佛生意太好是件让他极为痛苦的事情。 姜惊蛰持筷如飞,吃着归来酒楼的珍馐。 北小静安静立在一旁,那双痴傻眸子死死落在姜惊蛰身上。 生怕他又再次丢下自己。 “唉!” 朱二狗见两人都不理自己,又再次叹息一声。 自顾说道:“那日我就不该表露身份。” “借了朱门的势,就算把整个长安的钱都揣进兜里,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老三,你知道的。” “权势于我如浮云,钱财于我如粪土。” “我只是想做点喜欢的事情,喜欢食客们被我的厨艺折服,可他们津津乐道的,却始终是那日的闹剧,这让我很受挫。” “更让我难受的是,你知道一个席面我们成本多少么,只十两不到。 你猜我定价几何? 三百两,足足三百两。 我本以为这样可以让那些俗人望而却步。 不曾想生意越来越好,你说他们是不是贱! 我要这么多钱拿来有什么用?” 朱二狗喋喋不休,一脸深沉。 眼里满是痛苦,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姜惊蛰视若无睹,全当成耳边风。 有时候他真想把这狗二代的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要论阴险,当然是姬小七,但要说惹人嫌,朱二狗当仁不让。 当年在西陵古道没少因为他装逼的事儿打架。 刚开始是姜惊蛰处于下风,后来北小静加入战扬就成了单方面碾压。 朱二狗遇着谁都要装一下。 只不敢和北小静装,因为北小静是真能信,也是真能打。 比如现在。 北小静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朱二狗。 而后又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姜惊蛰。 询问要不要把酒楼里的钱给搬空,替朱二狗解决烦恼。 朱二狗看懂了他的眼神。 脸色顿时一僵。 北小静的武力,姜惊蛰的脑子,分开都是废物,凑在一起就是他的噩梦。 想起被北小静支配的恐惧,他麻溜倒了一杯酒递给姜惊蛰。 “那什么,其实也没那么难受,三哥你说句话。” “行了。” 姜惊蛰懒得和他拉扯。 堂堂朱门排行第二的少东家,为了装逼能扮演乞丐一路从长安到白帝城,半点儿破绽不漏,装起来没完没了,姜惊蛰可没时间满足他变态的戏瘾。 “我今儿过来想求你一件事。” 姜惊蛰示意朱二狗坐下,正色道:“我想寻一位名医替小静治病,再找个名师,传他修行之道!” 这不是姜惊蛰一时兴起。 其实很久以前姜惊蛰就找过不少郎中为北小静看病,只是那些都是庸医,连病因都寻不到。 后来姜惊蛰又想请老头子顺道把北小静收了。 老头子说他自己都没登上山,哪来那么大的脸敢提要求。 不过老头子吃人嘴短。 还是下山看了北小静一眼。 最后摇头离去。 高深莫测说了句没有师徒缘分,再也不提收徒之事! 于是此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北小静听到要给他治病,眼底有些惘然。 在他看来,他根本没有病。 朱二狗却收敛了笑意,神色有些复杂道:“我问过朱门的前辈,他是先天阴魂缺失,无药可医,除非有朝一日踏入神游境,阴魂重塑!” “先天阴魂缺失?” 姜惊蛰眉头微皱。 他如今也不算对修行一无所知,知道踏入神游境的艰难。 不过很快又眉头舒展,笑道:“多费些时间而已,总好过没有机会。” “恐怕不是时间的问题。” 朱二狗一脸遗憾地看着文静害羞的北小静。 “你曾经也曾感知到元气,应该明白,所谓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无所不在却又虚无缥缈的那缕天地气息,我们称之为元气!” “想要踏入修行,第一步就是感知元气,可他阴魂有缺,根本无法感知元气,所以此生都绝无踏入神游境的可能。” 北小静和姜惊蛰不一样,姜惊蛰是气海被废,长生桥断裂,所以无法修行,而北小静气海无碍,却无法感知元气。 “没有办法解决么?” 姜惊蛰不死心地问道。 北小静天生神力,一旦发怒六亲不认,战斗力极强,如同妖魔降世。 这种恐怖的战斗天赋,就连姜惊蛰都自愧不如。 他不想北小静被埋没。 当然,他也希望北小静能成长起来。 毕竟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实在是受够了身边人的三心二意。 北小静是他唯一能毫无保留信任的人。 “还有一个办法。” 朱二狗沉默片刻,缓缓道:“走武道之路,以他的战斗本能和天赋,或许可以在气血枯败前成为七境武夫,而且如果有足够的神药,就算踏入八境也未尝不能。” 第100章 北小静的路 天下武夫如过江之鲫,可是能活过甲子的人都少之又少。 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天骄,或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走上武道,可最终都无人跻身止境,更遑论那止境之上,破碎虚空飞升! 朱二狗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北小静做一个普通人,或许可以寿终正寝。 可若一旦踏入武道,或许连甲子都过不去。 “也不是说练武不好。” 朱二狗忽然想起姜惊蛰这狗东西或许已经成了武夫,注定活不了多少年,想稍微挽一下尊,奈何他三十不到已是苦海境强者,身份地位太高,很难真正理解那些被死亡追逐的武夫。 想了半天也没说个道理出来。 姜惊蛰也沉默不语。 毕竟一旦走上这条路,此生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纳元气入体,一旦肉身衰败,就会受到反噬,就如昨日那个武夫,即便没有孟无常和姜山,他也离死亡不远,姜山渡入他体内的元气,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武夫之路,登山是死,下山也是死。 姜惊蛰可以选择自己的路,因为他别无选择,而且他是先天混沌道体,看似武夫,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至少他没有感受到武夫那种被元气撕裂的感觉。 反倒是元气被他撕裂了。 那团看起来宛若黑洞的旋涡,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把进入他体内的所有元气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公子!” “我要做武夫!” 北小静害羞地低着头,声如蚊蝇。 不过语气很坚定。 仿佛是怕姜惊蛰不同意,他又抬起头重复了一遍。 “我要做武夫。” “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如果光看体魄,没有人怀疑北小静是不是一个大丈夫。 姜惊蛰身高七尺,在这个世道已经不算矮,可是在北小静面前他就像个孩子。 那魁梧的身躯,如刀的横眉,站在姜惊蛰身后就如同一座铁塔。 当初在奉仙城,即便是见钱眼开的徐知谦在见到北小静的第一眼,都生出了极为浓郁的爱才之心,甚至愿意拿一部道藏来换他追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光看体魄。 北小静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甚至都不能说温柔,是很柔软。 就像是一团任人拿捏的面团。 唯唯诺诺,见谁都低着头! 在认识姜惊蛰前,他是那群难民里被欺负最狠的,哪怕他一拳就能砸死欺负他的人,他也从不会反抗,只一味低头。 直到姜惊蛰一刀砍掉那土匪的脑袋,在滚烫汤锅里烂成一堆肉时,他才终于学会了反击。 那日他双眸猩红,杀人无数。 事后他跟着姜惊蛰离开,又恢复成了那唯唯诺诺的模样,不过从此有了逆鳞。 一旦杀意抬头,如魔神降临。 “你可以做武夫。” 姜惊蛰看着北小静,认真道:“不过就算不是武夫,你也是大丈夫。” 北小静低头含蓄傻笑。 他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和弟弟妹妹,见谁都低着头,遇见谁都满脸堆笑,哪怕被人欺负也只是背过身去抹泪,再回头时已是满脸笑容。 他小时候就长得比别人壮,也试图和村里那些欺负母亲的人斗。 结果打伤了村长的儿子。 年幼的他以为打架赢了就是赢了。 可他迎来了最残忍的报复,村长领着全村的青壮把他父亲留下唯一的一头牛杀了,把他五花大绑捆到祠堂打了个半死。 母亲为了救他,跪在族长面前祈求。 村长用他家的牛请全村人吃肉喝酒,在他父亲的灵位前,把她母亲剥光衣服用鞭子抽。 北小静和弟弟妹妹就跪在下面,亲眼看着。 母亲没有怪他。 后来依旧满脸笑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他却不敢再还手了! 姜惊蛰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北小静要对他那么好。 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日他砍下的那颗脑袋,就是北小静曾经的村长。 ...... 武道这条路虽然人人都可以走。 实际上也有资质高下之分。 北小静在这条路上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他甚至还没有开始修行,就已经拥有了不逊于搬山境的实力,如果放在宗门,妥妥的首席之姿。 他所欠缺的,是一门足够强大的拳法。 朱二狗表示这方面他可以负责寻找,不过被姜惊蛰拒绝了! 他决定传北小静长生七式和辟易刀法。 倒不是他不愿意传完整的长生辟易七把刀。实在是他不知道怎么传授,因为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最主要的是气海中那个黑洞,他无从传起。 朱二狗对姜惊蛰的道藏表示怀疑。 不过亲疏有别。 他知道姜惊蛰就算拿出一堆垃圾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北小静都会深信不疑。 自然也懒得找不自在。 好在他足够有钱。 当扬允诺用归来酒楼生意的一成利投资北小静! 武道修行杀力高,而且进阶速度快。 可世间修武的人并不算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世家门阀圈养的侍从和护道者,并非没有原因。 最主要的一个就是武道修行纯粹就是修钱。 纳元气入体前,必须打熬肉身,梳理经络,一般人至少持续半年之久,即便天生体魄强悍者,也需要月余,而这段时间,所需药材和蕴养气血的补药是一笔不菲的消费。 一日所需,至少十两银子。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筑基,如果想要彻底让气血蒸腾,一日五十两也打不住。 元气入体后。 又需要以汤药沐浴,修补被元气撕裂的肉身。 这耗费更是巨大! 朱二狗粗略算了一下,每日至少百两银子! 不过以他对姜惊蛰的了解,既然北小静要走武夫路,肯定是要让他最强筑基的,归来酒楼一成利或许刚好够! 朱门有投资天才的传统。 如今仙人榜排名第二的白帝洛青风和排名第七的独孤王阳朱门都投资过! 不过他们都是修行者。 而且有仙人之姿。 投资北小静这么个武夫,对朱门来说是一件稳赔不赚的生意。 不过朱二狗不在乎。 他投资天才从来不看潜力,纯凭个人喜好。 不然也不至于投资一个活不过而立之年的姬小七。 朱门那些老东西算盘珠子打烂了都算不出来那笔投资的回报,气得把他撵出朱门,让他治治眼睛,免得砸了祖宗的招牌。 “老二,你能看好小静我很高兴,只是如果你是代表朱门,那就不必了。” 对送上门的钱,姜惊蛰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随着对朱门了解加深,他不想与之牵扯太深,不然未来若真反目成仇,拿人手软,他怕拔刀不够硬气。 “和朱门无关。” 朱二狗负手抬眸,冷笑道:“家里那些老东西眼盲心瞎,我不屑与他们为伍,而且你放心,我们九人各行其道,各不相干,彼此的投资者互为仇寇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各凭本事。” “当然你要是觉得膈应,别当成投资,当成朋友之间的赠送便好,区区一成利而已,于我而言连九牛一毛中的毛尖尖儿都算不上。” “狗大户。” 姜惊蛰笑骂一句,不再拒绝。 说到底还是人穷志短。 他虽然手握赚钱的工具,掌握了未来冬夏两季,而且还有个抄家的无本买卖。 可他毕竟底蕴太浅,而且还没有走上正轨。 卧牛山的避暑山庄要钱。 姜二七和姜三九修行要钱。 姜山那老头子到现在连个本命道兵都没有。 至于用元石修行,更是想都不敢想。 抠抠搜搜根本不像个修行者。 还有青阳镇那些修行种子。 那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底蕴,不能吝啬,那十几个孩子洗髓要钱,筑基要钱,一旦踏入凡胎境,更是消耗巨大! 幸好他修行只要吃元气就行。 不然如果他放开吃,恐怕转眼就要破产。 至今为止。 他还没真正吃饱过! 第101章 止境武夫之姿 明面上的身份是杂工。 真正的身份是归来酒楼二东家。 姜惊蛰技术入股,占了归来酒楼三成股份,以后所得利润全部都会砸在北小静身上。 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事情。 北小静和他的关系并非什么秘密,长安城那些人如果想查,很难瞒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 姜惊蛰将会满城皆敌。 北小静不能卷入这扬风暴之中,更不能成为姜惊蛰的弱点。 姜惊蛰必须和他做切割。 事情安排妥当后。 姜惊蛰让朱二狗寻了间静室,把长生七式和辟易刀传给了北小静! 北小静性情懦弱,所以看起来有些痴呆,但他绝不是白痴。 相反他极为聪明。 姜惊蛰只是演练一遍,他就能掌握七八成。 三遍后。 他已经能原封不动演化。 就连曾经的养生术长生七式,在他手里演化出来都虎虎生风,仿佛有开山碎石之能,那辟易刀斩出,更是给人一种煞气冲霄之感。 好似身前纵使百万雄师,那一刀斩出,也将斩出个天阔地明。 “天生的武道胚子!” 在一旁观摩的朱二狗看着浑身气血蒸腾宛若魔神的北小静,忍不住发出赞叹。 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个武夫值得忌惮。 可亲眼目睹北小静体现出来的武道悟性后,他竟觉得北小静天生就该走这条路。 如果把北小静放入战扬。 不敢想象该是何等凶残。 “老三,小静未来或许真有可能打破武道桎梏,跻身九境,只手遮天。” “他气血太炽热了,宛若神魔,恐怕佛门的无漏金身也不过如此。” “老三!” “三哥!” 朱二狗一脸激动。 “我要追加投资,供出一尊只手遮天的止境武夫,开武道先河,留名青史!” 朱二狗不在乎钱。 因为他真的有很多很多钱。 但如果北小静真的能够踏入九境,哪怕只是 史书上的寥寥一笔,哪怕只记录了他朱二狗三个字,都足以让他装一波大的。 培养出一尊只手遮天的止境武夫,哪怕是朱门也未曾有过。 甚至万年以降,都从未有过止境武夫。 “此事日后再说。” 姜惊蛰心下也有些震撼,他一直知道北小静能打,却没想过他在武道一途天赋如此变态。 而且北小静此时还不是疯魔状态。 一旦他彻底解开封印。 真就犹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如果北小静只是一般的武夫,他当然希望朱二狗提供越多的资源越好,可如今他展露出如此恐怖的天赋,未来甚至有跻身止境的可能。 那他便不能擅自做主了。 一尊止境陆地仙已是人间绝巅,其中翘楚如白帝洛青风甚至可以一人当一国。 若是北小静真有跻身止境的可能,姜惊蛰不能让他变成一个傀儡,被朱门绑架。 究其原因。 还是他对人心从来就不抱期待。 只有朱二狗还好,若是朱门也牵扯进来,以他此时的实力,还没资格与朱门讨价还价。 “二哥!” 想到北小静的天赋泄露的后果,姜惊蛰一脸严肃地看着朱二狗,认真道:“小静的事必须保密,被推上风口浪尖会毁掉他,而且这世间修行者,恐怕没有几人能接受一介武夫登顶绝巅,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 “我明白!” 朱二狗也罕见严肃下来。 身为朱门少东家之一,他虽然不屑于那些老家伙什么都算计,却也不是真正的白痴。 说到底耳濡目染之下,他本质上还是商人,无非只是比较激进,或者说如绝大多数二代一样,有种天下皆醉他独醒的迷之自信罢了,投资姬小七如此,接近姜惊蛰如此,如今看好北小静亦是如此! 奇货可居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所以绝不可能泄露今日丝毫,就连今日姜惊蛰来见北小静的事,也必须遮掩过去。 “三哥,我知小静对你言听计从,你就替他做主了吧。” “以我的财力加上朱门的实力替他保驾护航,他登临绝巅的希望也大上那么一丝,我又不需要他做什么,再说他若真有那日,这世间又有谁能强迫他?” 朱二狗不想放过机会。 继续开口劝诫! “老二,你丫不是想抢人吧。” 姜惊蛰眉头微挑,幽幽看着朱二狗。 如果只是想青史留名,他根本不需要这么急迫。 这厮的表现,让姜惊蛰本就不多的信任又打了一个折扣。 “我没有,你别胡说。” 朱二狗脸色一僵,干笑两声:“我只是怕明珠蒙尘,朱门其实也供养了几位武道宗师,他们都跻身了七境,如果有他们教导小静,也能少走些弯路!” “先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姜惊蛰冷笑一声。 心里对朱门再次警惕了几分。 世间武夫至多不过金身境,朱门内竟有七境武夫,而且不止一尊。 “这...” 朱二狗尴尬一笑。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操之过急。 奈何话已出口,他倒是没了转圜余地。 好在这时,锤炼辟易刀的北小静忽然收刀,替他解了围! “三哥,你也先别着急拒绝,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总归姜惊蛰如今的境况不适合带走北小静,只要人在自己手里,总有慢慢收为己用的可能。 朱二狗虽然视金钱如粪土。 但他从来不认为金钱不是好东西,人活一世,无外乎名利而已,芸芸众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真正能叩问长生者又有几个? 而且飞升路已断,万年以来,除了生死不知的三教祖师,可还没见过有谁能踏入止境之上的飞升者! 只要价钱给得够。 连爹娘都能卖,更何况姜惊蛰。 他也就被青史留名的诱惑给一时乱了心神才说错了话。 “好,来日方长。” 姜惊蛰含笑点头。 仿佛没有看透朱二狗的心思。 实则心底已然一刀斩断了对朱二狗的最后一丝情谊。 早该如此。 差点儿以为他们真的是朋友。 此后就是最纯粹的利益算计,心安理得各不相欠。 相比起旁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 姜惊蛰更喜欢这种纯粹的利益交换。 就好像常年深处黑暗的人。 忽然有一缕阳光洒在身上,绝对不会是欣然接受,而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今日高兴,当浮一大白,走,我亲自下厨。” 朱二狗对此一无所觉,一手揽过姜惊蛰和北小静,满脸笑容,准备露上一手为北小静庆祝。 “是该庆祝。” 姜惊蛰笑着应下,满面春风。 只是眼底没有半点儿笑意。 北小静低着头,露出憨厚笑容。 只是偶尔瞥向朱二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感觉有些别扭。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北小静同样对情绪格外敏感。 在今日之前,朱二狗对他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般亲近,虽然也平易近人,却总透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和疏远。 很快朱二狗亲自下厨做好的珍馐再次摆上。 一扬酒宴宾客尽欢。 姜惊蛰带着七分醉意离开,北小静相送。 朱二狗站在甲字一号房看着姜惊蛰离去,十分满意。 厮往日里绝不承认的兄弟身份,在今日居然喊得极为顺畅,好似随时可以为他两肋插刀。 苦心经营良久。 今日终于成功收网,他该如何不喜。 忽然他又想起朱九儿。 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个劲敌。 投资了洛稚白不算,还顺带借着洛稚白的关系,投资了一把姜惊蛰,如今又和姬道玉不清不楚。 如此一来。 他倒是输了一筹。 也是时候见见姜神秀了。 如果把姜神秀拿下,再加上北小静这个杀手锏。 未来的家主之争,他未尝没有胜算...... 他争家主,当然不是为了权利而已。 权利于他如浮云。 他所做这一切,都只为证明一件事。 我朱二狗不是不行,只是不屑。 第102章 秦都死定了 姜惊蛰离开归来酒楼不久,有人叩开一座深宅大院。 来人一袭锦衣,腰佩宝玉,头戴金冠,若皓月公子。 不经通传,闲庭信步仿佛回家。 自顾走入后院。 来人看着衣衫半解在婢女身上肆意放纵的秦都嗤笑道:“怎么,被姜惊蛰吓破胆,连自己的宅子都不敢待,跑到这归云小筑躲着?” 秦都抬头看着来人。 并未停下动作,反而愈加放肆的冲锋, 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满足地吐出一口浊气,再看身下满身伤痕的残花败柳,眼底便有了厌弃。 手掌擒住她的玉脖。 轻轻用力,那还身处云雾中的婢女便被捏碎了脖子。 来人见此,眉头微皱。 “说过多少次,不要在这里杀人,影响观瞻,自己收拾干净!” 秦都冷哼一声。 扛着尚有余温的尸体向院子深处,走到一个囚笼前,丢给里面盘卧着的狮虎。 那头狮虎满目凶光。 一爪撕碎女尸的衣衫,吭哧咬下其头颅丢在一旁,慢悠悠吞下其余血肉,再抬头时,看向秦都的目光中才多了些许暖意。 慢悠悠用爪子把头颅当做蹴鞠玩儿。 “真变态。” 来人看着这一幕,嫌弃地捂住口鼻:“秦都,你和你养的宠物一样恶心。” “姜四琅,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秦都洗净手上的鲜血,仿佛刚才杀死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鸡。 姜四琅不想和秦都讨论谁更恶心这个话题,幽幽开口道:“姜惊蛰离开镇北王府了。” 秦都脸色微变,立刻又变得一脸傲然。 “那又如何?” 姜四琅笑道:“不如何,我只是告知你一声,他先去了归来酒楼吃饭,喝了一坛绿蚁,微醺,又上了乌衣台的辇车,现在应该往朱雀街来了。” 秦都刚坐下的身子骤然一僵。 下意识就要起身逃走。 转瞬想到归云小筑极为隐秘,除了少数几人外不应该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更何况陛下震怒,姜惊蛰杀了二叔,可就不能再杀他了。 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翘腿冷笑道:“他若敢来,我必杀他!” “那我去他喊来?” 姜四琅戏谑看着秦都。 那日在雁明湖他的侍从姜十八被姜惊蛰一言呵跪,连他也差点没坐稳,自那日后他在圈子里的威望彻底崩塌,特别是眼前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对他更是多有鄙夷。 认为他丢了长安贵族的脸面。 如今形势逆转,秦都被姜惊蛰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他哪里肯放过这种嘲笑的机会。 “哼,姜四琅,你真当本将军在乎他?” 秦都冷笑一声。 “我秦家侍奉皇族,忠心耿耿,陛下要用他,我秦家无话可说,但你若以为他杀了我秦家嫡系还能安然无恙,也未免太小觑我边军血勇!” “哦?” 姜四琅面色微讶,旋即故作担忧道:“蒜鸟,你们秦家能有今日成就也不容易,你搞不赢他的。” “姜老四,你竟敢小觑于我。” 秦都拍案而起,怒道:“我秦家坐拥边军十万,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他姜惊蛰敢杀我秦家人,岂能容他苟活于世,你信与不信,至多半月,他的脑袋就会摆在我面前!” “我信,怎么不信?” 姜四琅嗤笑一声。 姜惊蛰很好杀,他身边最大的底牌不过姜约而已,如果真要杀姜惊蛰,他有一百种办法让姜约那根墙头草变成个缩头乌龟。 但杀姜惊蛰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同代之中,有底气杀姜惊蛰的也就两人,一人是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也就是他的兄长姜神秀,另一人则是贤名满天下的太子。 其余人敢杀姜惊蛰,就要做好用命赔偿的准备。 毕竟活着的姜惊蛰一文不值。 死了的姜惊蛰就是大义,就是镇北军旗帜。 姜龙雀为大周死战,换来大周十年和平,姜王妃惨死拽月湖,好不容易活了个孤儿,结果被人杀死在长安,这是犯了大忌。 即便是姜怒虎,也不敢无视那些效忠于姜龙雀的镇北军怒火,必须为姜惊蛰报仇,就如六年前血洗云梦泽一般。 至于皇宫那位,恐怕要一边流泪一边用大义的名义杀人。 也就秦都这种蠢货敢叫嚣着杀姜惊蛰。 “姜四少,你何必来撩拨他?” 院外响起一道清朗声音。 姜四琅回头看去。 只见那森森碧阶处走来两个青年,一白衣一布衣。 白衣正是户部尚书之子沈玉,长安城年轻一代除姜神秀和太子之外最妖的天才,不过看他那垂下的右臂,那个最字应该有待斟酌。 毕竟那日姜惊蛰一刀废了沈玉的胳膊。 沈玉身旁那布衣青年倒是格外陌生。 “这位是?” 姜四琅眉头微皱,云归小筑是他们几人的秘密,这里埋葬了太多污秽和罪恶,一旦泄露,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极为麻烦。 长安府无所谓、刑部也不敢查,大理寺 沈玉竟带着陌生人前来。 这与他素来谨慎的性子不符。 “鄙人清河崔观。” 那布衣青年微微拱手,浅笑道:“这云归小筑是在下的产业,平日交给下人打理,接待些朋友,这次入京无处可去,打扰姜四少了!” 姜四琅微微一怔。 他加入这个圈子太晚,根本没听过崔观的名头。 更不知道这云归小筑是崔家的产业。 可是仅凭清河崔观四个字,就已经足够抚平他微皱的眉头。 北幽姜氏虽然也已经跻身世家行列。 可和清河崔氏这传承了万年的古老门阀还是有差距的。 崔老太师虽然已经归老,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犹存,更何况还有深不可测的底蕴,不到生死关头,根本看不到这种传承古老家族真正的底牌。 想到死在姜惊蛰手里的那位崔氏女。 姜四琅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起身作揖行礼。 “崔公子折煞小子了。” “这既然是崔公子的宅子,哪里敢说打扰,倒是小子孟浪了,您请上座!” 秦都见姜四琅卑躬屈膝的窝囊样,忽地嘲笑起来。 “废物!” “姓崔的又不是你爹,这么卑微作甚,丢死个人。” 沈玉脸色一黑,赶忙解释道:“崔公子勿怪,他有脑疾,没脑子的。” 如果秦都不是他表弟,如果不是秦霸先手里握着十万边军,如果不是沈家需要秦家的助力,他真想一掌劈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崔观是什么人。 那是清河崔氏最出色的三代首。 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崔氏家主。 就连他爹沈良都得老老实实吃他送来的竹鸭,秦都这蠢货竟开口就给得罪了。 崔观双眸微眯。 轻轻扫了秦都一眼,确定他是真白痴而不是扮猪吃虎后。 脸上露出温和笑容。 “无妨。” “少年意气正当发,谁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比他还嚣张,无法无天到连太子都揍哭过几次,我欣赏这样的少年,有血性有勇武,好男儿当如是!” “算你有点眼光。” 秦都闻言面露得意之色,伸手一指旁边的小马扎:“坐吧,虽然这是你的府邸,但我先来,这里就是我做主。” 同时他还不忘挑衅似的看了姜四琅一眼。 姜四琅嘴角一抽。 忽然开始怀疑这厮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 崔观倒是不以为然。 笑得如沐春风。 “那在下就多谢小将军赐座了!” 沈玉无奈闭上双眼。 他知道,秦都死定了! 第103章 真当我是蠢货? 皇帝是庄家、诸世家门阀是赌徒。 有人韬光养晦,有人火中取栗,有人赌上一切。 坐上赌桌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让庄家忌惮的也就那么几家,以崔家为首的清河诸郡、号称手握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坐镇北方的战王、朝官共举的贤太子姬道玉。 秦家原本也在桌上。 虽位置靠后,但因靠着庄家,也是一条不俗的狗。 可随着姜惊蛰不讲道理的一刀砍下秦怀忠头颅,事情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因为姜惊蛰是庄家的刀。 庄家的刀斩了庄家的狗,让原本就蠢蠢欲动想要蚕食庄家话语权的大赌徒们变得兴奋起来。 庄家想息事宁人。 赌徒们却想火上浇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要么折了庄家的刀,要么彻底砍死庄家的狗。 崔观找到沈良隐晦表达这个意愿时。 沈良是拒绝的。 曾经的七品芝麻官可以不惧生死不要脸皮跪在太师椅下,如今他也坐上了太师椅,自然不肯再跪下。 更何况秦霸先虽是皇帝的狗,亦是他的泰山倚仗,他怎么能做出自掘坟墓之事。 只是当崔观拿出那只竹鸭,并隐晦提起当年一些旧事时,他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什么泰山什么老婆,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于是有了沈玉和崔观此行。 原本秦都是有一线生机的,因为相比起毁掉秦家,把西垂十万边军拉拢,对崔家更有利,哪怕只是一个烂摊子,也足以让崔观心动。 可秦都这蠢得挂像的白痴,彻底把自己最后一条生路给堵死了。 “崔观是吧?” 秦都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上,低头看着小马扎上的崔观,眼神倨傲。 “这座宅子不错,很清静,本将军很喜欢。” 崔观微笑道:“少将军喜欢就好。” 秦都眉头一拧。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崔观识相点儿,别在这里碍眼。 乖乖把房契奉上,却没想到崔观这么不上道。 顿时脸色一冷:“本将军的意思是,我不喜欢闲杂人等出现在这座宅子里。” 此言一出。 不止沈玉,就连姜四琅和崔观都愣住了。 仿佛第一次认识秦都。 人可以无知,可以愚蠢,但到了这个地步,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崔观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秦都。 他不信世间会有如此白痴的人,哪怕秦都没有听说过他崔观的名字,总该知道清河崔氏四个字的重量。 可秦都说了什么? 闲杂人等? 就算是太子在他面前都不敢这么放肆。 “怎么,不愿?” 秦都斜睨崔观,神色倨傲:“你一介白身,有什么资格与本将军同席而坐?” “那我走?” 崔观笑着起身,向姜四琅微微颔首后转身便走。 沈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深深看了秦都一眼,拂袖而去。 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他沈玉才是当之无愧的傻子,居然试图和地府抢人。 姜四琅亦是迟疑不定,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捉摸不透这满脸倔傲的家伙,究竟是蠢到无可救药,还是有别的 什么底牌。 “怎么,姜老四,你也要走?” 秦都见此,嘴角微微勾起。 冷笑道:“也是,你姜家本就是墙头草,姜龙雀之后再无英雄,废物一窝!” 如果放在先前,仅凭秦都这几句话姜四琅就要翻脸。 可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这厮连清河崔观都敢视若闲杂人等,气得他拂袖而走。 他只是骂自己废物而已,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姜四琅好奇问道:“老秦,你给我透个底,你家老爷子是不是跻身了止境,一直在扮猪吃虎,或者你秦家身后还有深不可测的底蕴?” “没有。” 秦都不屑地看着姜四琅。 “区区清河崔氏而已,何须止境陆地仙?凭我秦家底蕴,难道还惧他一个苟延残喘的老贼?” “一朝天子一朝臣,崔老贼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老而不死,退而不休,把手伸到朝堂搅风搅雨,试图颠覆大周,如此不忠不孝的奸佞小人,我秦家何惧之,又岂会给他脸面?” “他居然还敢说曾揍过太子。” “太子是大周储君,未来真龙,他崔观不过一介白身,也敢无礼,我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崔公子,不给他面子让他滚又如何。 真当我西军十万儿郎,杀不得他清河人头滚滚?” 姜四琅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得意的秦都:“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还不够?” 秦都反问道:“他拂袖而走,屁都不敢放一个,难道不是事实?” “是事实。” 姜四琅垂头,不想言语。 他本以为自己已算是胆大包天,此时看来,和秦都一比,自己只配叫胆小如鼠。 “我先走了,祝你平安。” 姜四琅真诚地向秦都递上祝福,逃也似的离去。 他走得十分坚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背影甚至有几分萧瑟,大抵是他知道以后这长安城,再见不到这么蠢的人了,甚是可惜。 “白痴!” 秦都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嗤笑一声。 “一个一个真当我傻?” “想借我的手杀姜惊蛰,真当我是蠢货?” ...... “秦都不是单纯的蠢货。” 云归小筑另一个院子里,崔观半倚而坐,亲自替沈玉煮酒,看着贡炭飘起的一缕青烟,他忽然悠悠开口:“秦都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脸上至始至终都挂着笑,仿佛先前受到侮辱的不是他。 沈玉依旧脸色铁青,却还是开口道:“崔公子,秦都的确该死,可他身后毕竟站着镇西军,我还是之前的看法,可以借他之手,掌握边军。” 崔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心底对沈玉不禁愈发欣赏。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伪君子。 因为无论是聪明人还是伪君子,都有迹可循,有脉络可观。 只要掌握他们的脉络,就可以抽丝剥茧,看到他们接下来走的每一步。 沈玉是个聪明人,同样还是个伪君子。 其实从他们踏入云归小筑起,沈玉就已经放弃了秦都。 无论是先前的拂袖离去也好,如今的求情也罢,都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沈玉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秦都如果是个纯粹的蠢货。 他并不介意留他一命,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借刀也不必一定是秦都。 但秦都自作聪明。 想要以狂妄无知向皇帝证明秦家的忠诚。 却彻底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崔观不能接受自己手底下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蠢货。 沉默片刻。 崔观转移话题道:“孟无常去了钦天监、姜约去了军部械管司,我们来猜一猜,看看姜惊蛰会去哪里?” “户部!” 沈玉缓缓道:“户部是陛下最看重之地,户部计司郎中吴停又是陛下的心腹大患,若是拔掉他那根钉子,国库就能重回陛下掌控之中,姜惊蛰如果不是白痴,一定会尽早拿下吴停!” 崔观摇头轻笑。 指尖在桌案上写了一个井。 “我猜他会去大理寺。” 沈玉微微一怔:“为何?” 崔观笑道:“大理寺少卿王宁,明面上是我崔氏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实际上他是秦霸先的人,而他真正的身份,是月轮国行者。” 第104章 来抓他 传说中的佛主诞生地,号称统御三千州,与大雷音寺金莲垂拱的三千世界相辉映。 其疆域辽阔,为诸国之首。 百姓更是有数百亿之巨,其国史书将天下列为佛国,月轮为佛国正统。 当然。 这是月轮单方面的说法。 在北齐和大周眼中,所谓月轮,不过偏居一隅的不毛之地,所谓的三千州更是个玩笑,月轮真正能统御的地方,只有月轮城那片绿洲。 至于数百亿之巨的百姓,更不过是些未开化的蛮夷。 没有人在乎月轮的自娱自乐。 甚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正统争夺中败北的诸侯经常被撵去月轮,成为当地的一方霸主,若非忌惮大雷音寺,恐怕月轮早就换了主人。 基于种种历史原因。 月轮对中原的态度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们狂妄地认为自己才是天地中央的正统,是这人间的主角,看向中原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藐视。 另一方面却又因为经常被揍,对中原有种天然敬畏,处处都在向中原模仿。 大周乌衣台名动天下后,为了向中原看齐,月轮国主也搞了个行者司,国主亲自担任尊者,设行者三千,为佛布施传道,绞杀异端。 按理说王宁身为大理寺少卿,世家出身,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成为所谓的行者。 毕竟对于传承有序的中原世家来说。 要论血统正塑,月轮那些所谓的纯血贵族,在他们眼里都是卑贱的杂种,根本不屑于与之为伍,这种发自骨子里的俯视,是这片疆土所有人的态度。 可崔观既然说他是行者。 那王宁就一定是行者。 一个月轮行者,却能跻身庙堂,甚至成为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少卿,这无疑是件极为不合理的事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乌衣台那位对月轮恨之入骨。 月轮国潜入大周的行者,能活着进入长安都算他祖坟冒青烟! 沈玉看着一脸淡然的崔观。 想到某种可能,心底不禁有些发寒。 王宁是三十年前入仕,一路平稳上升,或许从那时候起,崔家就已经盯上了秦家。 “不要想得这么复杂。” 崔观抬起茶盏浅吟一口,微笑道:“所谓的草蛇灰线,谋算千里都不过是盖棺定论后的回响罢了,古往今来,人心是最无法把握的,越复杂的谋划越容易失败,我们只是在查清王宁的身份后冷眼旁观,在合适的时候,让乌衣台知道而已。” 沈玉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真正的算无遗策其实很少,人心难测,变数太多。 纵观岁月史书,以谋划成事者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因势利导,或者以阳谋取胜。 沉默片刻。 沈玉好奇问道:“即便王宁是月轮行者,崔公子又怎么确定姜惊蛰一定会对他出手?” “我猜的。” 崔观起身看着远处:“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宁其实姓秦,他叫秦宁,而他的母亲是月轮国那位以身饲虎的长公主,姜惊蛰想要扳倒秦家,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沈玉脸色瞬变,杯中茶水洒满一地。 崔观,竟是要秦家灭门。 ....... 年关将至,长安多雪。 各处署衙都已经开始了冬歇。 大理寺肩负刑狱,每日都有各州郡卷宗入京,而且长安多贵人,必须有人值守。 往年几乎都是不入流的文书或者新入大理寺的官员值守。 今年却又不同。 因为大理寺卿即将归老,大理寺即将重新迎来一个主人。 听闻大理寺两位少卿都有机会更进一步,内阁几位大人和陛下各有考量,已经在朝天阁议过一轮,如果不出意外,开年之后就会有旨意降下。 两位少卿甚至都没有回家抱娇妻美妾,就怕一个不慎,被人摘了桃子。 毕竟权力才是男人的春药。 看似只是更进一步,实际上一步之差,就是鲤跃龙门。 所以今冬的大理寺极为热闹,就连门房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此时。 夜幕将临,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 大理寺监两个门房窝在屋里烤火,看着灯火通明的内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闲谈。 “猴子,你见了么,今儿萧大人辰时就到了,这都快酉时了,他家的马车竟还没走,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 “萧大人爱妻如命,平日里申时不到就见不到影子,这几日倒是硬生生坐到亥时才走,而且听说连谢家的案子递到大理寺想要走个偏门,都被萧大人打回了刑部。” “呵,他现在倒是铁面无私起来了!” “谁不知道他是靠着陈郡谢氏才有今日的地位,而且谢家出了有仙人之姿的谢灵台,他萧休敢把这软饭碗给丢了?真要大公无私,就该把案子移交给王大人。” “猴子,你似乎对萧休大人颇有怨念啊。” “我哪里敢有怨念。” 那尖嘴猴腮的门房冷笑一声:“我只是为王大人不值,论能力论人品,这大理寺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跟进一步,也就是他家世浅薄,全靠一个莫须有的太师门生身份在朝廷扛了这么多年,一个少卿顶天了!” “那倒也是。” 另一个门房也遗憾地叹息一声。 王宁出身世家,却没有世家贵族的傲气,平易近人,就算是对他们这种边角料般的门房也以礼相待,办案能力更是有目共睹。 甚至曾经为了一个孤寡老人硬是顶着压力将铁案打回重审。 虽然最后也没救到那位孤寡老人,好歹也尽力了! 毕竟观遍这满朝诸公,有谁愿为百姓说上哪怕一句话? “两位口中说的王大人,是大理寺少卿王宁,王大人么?” 就在两个门房为王宁鸣不平时,不知何时大理寺门外多了一个少年,少年身着青衫,背负一把四尺黑刀,撑着油纸伞,脸上挂着腼腆笑容,看起来涉世未深。 不知是不是两人聊得太过忘我,他们竟没有发现少年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何人?” 猴子脸色一冷,呵斥道:“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在背后编排大理寺少卿,而且还被人听了去,这让两个门房的脸色格外难看。 一旦被萧休知道,他们这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我叫姜惊蛰。” 少年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红白相交的脸色,微微笑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是来找大理寺少卿王宁的。” “找王大人?” 猴子神色稍缓,他没听说过姜惊蛰的名字。 不过只要不是谢家人就好。 而且看这少年一脸腼腆,身上没有那种世家子弟的傲气,或许是王大人亲戚也说不准! “你找王大人何事,你和王大人是什么关系?” 另一个门房开口问道。 他隐隐觉得姜惊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姜惊蛰缓缓抬头,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递上,微笑道:“就是来抓他,顺道再抄个家!” 第105章 大理寺少卿王宁 猴子冷笑一声。 大理寺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就是没见过抄家的。 这少年看起来有礼貌,原来是个疯子。 却不见那位随手接过姜惊蛰腰牌的门房浑身抖如筛糠,满脸惶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仿佛握着的不是腰牌,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司...司.....” “嘶什么,老何你他娘的被冻傻了?” 猴子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把拽过腰牌,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乌...乌衣台?” 猴子捏住腰牌的手忽然变得极为沉重。 双膝更是顺滑跪下。 他终于想起了姜惊蛰这个名字。 镇北王世子,乌衣台司座,近月来长安城除了姜神秀和太子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人物。 他入长安不过月余,屠了长安花无忧满门,昨日又屠了骁骑将军秦怀忠满门,可以说是踩在一颗颗头颅之上名动的长安。 甚至坊间有传闻。 他才是那位小黄门真正的传人。 毕竟当年那位小黄门也是这般,一路杀上那黑色王座之上! “司...司座大人,请!” 猴子跪在雪地里,双手捧起腰牌高高举在头顶,什么王宁大人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期望这位似乎忽然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乌衣台司座,别顺手把自己也给抄了! “谢谢!” 姜惊蛰接过腰牌揣入怀中,撑伞踏上汉白玉阶,正准备推门而入,恰逢众官员下值。 为首一人约莫不惑之龄,身穿有些泛白的四品绯袍,腰佩银鱼袋,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看起来儒雅俊逸,便是夜幕之下也显得格外醒目,如众星捧月。 此人,正是姜惊蛰此行要见的人。 大理寺少卿王宁。 若观其气度,他却属上流! 见姜惊蛰挡住去路。 王宁脚步微顿,笑容不减,轻声道:“小哥此时造访,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大理寺并不应诉。 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各部衙门打交道,所以一般踏入此地的人要么是有官身,要么是重臣身边差遣的侍从。 姜惊蛰还未及冠,显然不是官员。 以王宁虽只是四品,在王公贵族遍地走的长安只能算废物,但他身居要职,含权量极高,能够止步与姜惊蛰对话,已算得上礼贤下士。 他在大理寺风评极佳,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种态度。 哪怕是亲手把人送上刑扬,他也总温声细语,叫人恨不起来。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姜惊蛰微抬伞沿,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清秀面容,嘴角同样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王宁微微一怔,他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只是大理寺的灯笼太暗,天色又晚,他有些看不真切。 犹豫片刻,王宁歉疚笑道。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小哥可否明日再来,今日已经下值,印盒已封,我又请了同僚们吃酒,可不敢耽搁他们的时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两手微微摊开,显得平易近人。 “没事的,不耽搁。” 姜惊蛰啪嗒收了油纸伞,头顶灯笼漏出的光打在他脸上,终于将他的面容清晰印在王宁眼中。 见到姜惊蛰的瞬间。 王宁瞳孔微缩,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看来王大人认出姜某了,倒也省得我掏牌子。” 姜惊蛰微微一笑,轻声道:“姜某就是想问问王大人,邙山那位村妇肚中的孩子好吃么,长安幼慈局里的孤儿味道又如何,您院子那棵琵琶树下埋了几具幼骨,还是说,都给你家里那条大黑狗啃食了?” 轰—— 姜惊蛰此言一出,拱卫在王宁身边的大理寺官员们骤然一惊。 没有人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会吐出如此阴森恐怖的话。 有猜测到姜惊蛰身份的人脸色大变的同时悄无声息后退几步,免得一会儿被顺手给屠了,更多的人则而是勃然大怒。 “放肆!” “哪里来的疯子,竟敢如此污蔑王大人。” “来人,给我把他打入寺狱,大刑伺候。” 大理寺设有专属的监狱,用以关押待审官员或皇亲国戚,一旦入了寺狱,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宁在大理寺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心腹。 此时开口要把姜惊蛰打入寺狱的人,正是大理寺狱丞。 他是王宁亲自提拔的官员,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哪怕明知眼前这少年或许来头不小,也要先摁住再说。 至于少年口中的吃人,他是半个字不信。 这大理寺谁不知道王宁品德兼优,常年把自己的俸禄用来救济慈幼局的孤儿,而且从不吃荤腥,怎么会干出那种事,那些贱民又不好吃。 而且即便吃了又如何。 总归不过是些孤儿,能够被王宁大人吃也算他们的福气。 多大点儿事! 狱丞一声令下,顿时有几个衙役拔刀要把姜惊蛰拿下。 “张天德,放肆,你想干什么?” 就在众多此时,人群外响起一道冷呵。 只见一个身穿绯袍的官员从人群后走出,来人风度翩翩,眉高眼阔,偏生长了一双桃花眼,光论相貌而言,他比起王宁更甚一筹,天生就是吃软饭的料。 此人正是大理寺右少卿萧休。 他在此留值只是为了不让王宁捷足先登,既然王宁都已经离开,他自然不会继续在这里吃苦。 先前他就躲在远处观望。 按照他的计划,本是想隔岸观火,最好让王宁把姜惊蛰给打入寺狱,彻底得罪死这位谁挨谁死的杀人刀,可是转念一想。 姜惊蛰既然敢来,必然不会是只身一人。 王宁想要把他弄进寺狱简直是痴心妄想,总归王宁已经被盯上了,而且是姜惊蛰亲自前来,已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何不趁机站出来雪中送炭! 姜惊蛰可是陛下的人。 到时候他若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不就妥了,最主要的是若能成为陛下心腹,那以后也不用再舔那母老虎。 那腥风海潮实在是难以下咽。 若非为了进步,他堂堂七尺男儿,何至于卑躬屈膝至此? “混账!” 萧休从人群中挤出,猛地一耳光拍在大理寺狱丞张天德脸上,怒发冲冠,彷佛生气到了极点:“混账,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你竟敢对他用刑,九族不要了?” 张天德脸色铁青,一脸不忿地看着萧休! 他名义上是属于萧休的下属,只是阵营不同,平日里都是阳奉阴违,也素来瞧不上眼前这吃软饭的废物,哪想他今日竟敢打自己。 “怎么,不服?” 萧休又是一个耳光落下,打得张天德七窍流血,又狠狠踹了一脚。 这才转身看着姜惊蛰。 一脸讪笑。 “下官大理寺少卿萧休,见过司座大人。” “下官来迟一步,请司座大人恕罪。” 萧休此言一出。 整个大殿前骤然一片死寂,针落可闻,就连呼吸都好似停止了一般。 这少年姓姜、还是司座!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近月来名动长安的那位镇北王世子,乌衣台第五司掌舵人,姜惊蛰。 张天德原本愤怒的眼神骤然变成惊恐。 刚挣扎着爬起来的身子啪唧又跪在地上。 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他猜测眼前的少年身份不低,至少是哪家阁老的侍从,可谁能想到,他竟是那座阎王殿的司座,是悬在满朝文武头上的那把刀。 早知他的身份。 别说是王宁亲自提拔,就算王宁是他爹。 他也要当扬解除父子关系。 这一瞬间。 他不由得对萧休生出了极致的感激。 若非萧休出手,他敢发誓,现在自己已经看到自己的脑浆了! 一直沉默的王宁却是喟然一叹。 目光落在姜惊蛰身上。 轻声开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官何德何能,竟让司座大人纡尊降贵,亲自来问?” 第106章 杀人而已,需要什么证据? 王宁用只言片语,就把自己置于委屈的位置。 暗指姜惊蛰假公济私。 值此大理寺卿归隐的关口,是因为什么显而易见。 一个何德何能。 又让众人都忍不住心生愤懑。 看向萧休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 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的司座来此,肯定是谢家暗中发力,为萧休铲除异己来了。 大理寺内部的事,却牵扯进乌衣台这个特务机构。 着实很难让人不愤怒。 不过更让他们愤怒的是,他们除了愤怒竟毫无办法。 好在世间不缺头铁之人。 而大理寺头最铁的,大概是那位从庶阳学宫入仕的大理寺少丞王少阳。 先前萧休挑明姜惊蛰身份后。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唯独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挺直胸膛,直愣愣盯着姜惊蛰。 只见他官袍轻拂。 向前一步,立在姜惊蛰和王宁之间。 手握一卷书简潦草行礼,朗声道:“姜司座,在下不知道你为何会插手此事,但你负刀登门,以权谋私,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姜惊蛰眉头微挑。 “你是?” 王少阳下颌微抬。 微微拱手。 “九原王少阳、庶阳学宫学子、大理寺少丞、师从内阁凤府先生。” 等闲来说,如果出身一般,绝不会在名字前冠以郡名。 这种事几乎成了世家子的专属。 王少阳的王,是九原王的王。 九原王氏也是传承古老的家族,论追本溯源甚至比如今炙手可热的张氏更为尊贵,曾经出过不止一尊止境陆地仙。 虽然如今没落了,失了里子,但世家门阀多少都会給几分薄面。 而王少阳也极为争气,年仅三十就跻身了苦海境不说,还是庶阳学宫学子,曾聆听过首辅张凤府几扬论学,一直以弟子自称! 在这大理寺也算是谁也不敢招惹的人物。 素来眼高于顶,对这些只知溜须拍马的同僚嗤之以鼻,且凡事都要论出个道理,若是赢了,便故作云淡风轻地嗤笑一声,若是输了,便用嗤之以鼻的权力小小任性一下。 迄今为止,他只输给萧休一次。 是论‘软’字如何写才足够硬气。 自那以后,他就和萧休至死方休了。 王少阳此时站出来,倒也不是为给王宁出头。 他纯粹只是看不惯姜惊蛰如此嚣张的做派,别人畏惧这位年轻司座因为身份而忽然卷起的血腥味,他却不在乎。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以阴狠著称的小黄门,曾经被山支先生拂袖镇压,此生不敢再踏入庶阳学宫半步。 而他身为庶阳学宫的弟子。 又岂会畏惧区区一座第五司? “王少阳...没听过!” 姜惊蛰目光掠过王少阳,依旧落在王宁身上:“你是自己随我去黑狱,还是我捉你去?” “姜惊蛰——” 王少阳神色一冷,手中握着的书简吱吱作响。 三教圣人门下,竟被姜惊蛰如此忽视,让他感受到莫大的羞辱。 只见他挺胸横在王宁身前,挡住姜惊蛰的目光,冷漠道:“你未免太霸道了,便是小黄门在此,也不敢对我庶阳学宫如此。” 姜惊蛰微微蹙眉。 他一度认为庶阳学宫里的学生虽然天真,但不至于愚蠢。 但眼前这位,让他连厌蠢症都犯了。 轻轻挥手。 “二七,让他学会闭嘴!” 夜幕下,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姜二七脸色一喜,终于轮到他出手了。 在王少阳惊怒交加的惊呼声中一掌打出。 只听清脆声音响起。 王少阳像个破袋般飞了出去。 姜二七尾随而上,捂住他正准备惨叫的嘴,又是一耳光落下,打断其施法。 公子说要让他闭嘴,那就不能让他发出半点儿声音。 同样是苦海境。 王少阳这种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遇上姜二七这种刀口舔血的莽夫,简直不堪一击。 甚至连神通秘术都来不及使出。 “司座大人,您何至于此?” 王宁苦笑一声:“若是有人不愿下官再进一步,下官辞官挂印便是,少阳不过为下官抱不平而已,还请司座大人手下留情!” 夜色朦胧,簌簌雪落。 灯火下王宁那落寞神情,显得有几分萧瑟。 仿佛姜惊蛰真成了仗势欺人的鹰犬。 大理寺众人敢怒不敢言。 如一根根木桩立在大殿前,用沉默支持王宁。 “你真的很无耻!” 姜惊蛰缓缓卸下负在身后的四尺刀,杵在身前,微笑道:“我再问一句,邙山村妇肚中的孩子好吃么,长安幼慈局里的孤儿味道如何,你院子那棵琵琶树下又埋了几具幼骨?” “我不明白司座大人在说什么。” 王宁面色不变,轻叹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食荤腥,如果司座大人非要把罪名加在我身上,那我也无话可说。” 除了王宁自己,没有人相信王宁吃人。 不过他不信姜惊蛰是为了那些孤儿登门,毕竟那只是无人在意的枯骨罢了。 他真正害怕的是乌衣台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看姜惊蛰的举措,应该是没有,所以他才逐渐变得从容。 毕竟比起吃人,他月轮行者的身份,才是真正的吊命绳。 姜惊蛰从怀里掏出一个卷宗。 缓缓念道。 “乾龙二百五十二年,你成为月轮行者,奉命潜入十万大山,在邙山时被进山打猎的猎户收留,其妻将生产,哀嚎声吵到了打坐诵经的你,你认为她亵渎了佛主,是异端,于是你剖开了她的肚子,将那即将出世的婴儿吃掉,又杀其丈夫!” 王宁面色不改:“口说无凭,证据呢?” 姜惊蛰说道:“你以为那村妇已死,一把火烧了其屋便离开,却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死,而且报了官,只是无人在意,好在那邙山主簿虽然没良心,却喜欢写日记,把这件事新鲜事儿写进了日记本。” 王宁瞳孔微缩。 “我并未去过月轮,也没去过邙山,而且天下叫王宁的人那么多,司座大人凭什么认定他日记里写的人是我?” 姜惊蛰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宁。 “的确不能证明,不过人在惊慌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脸上的皮肉,就在刚才,你眼皮抖了一下,而且瞳孔聚焦,显然是慌了!” 众人目光疑惑看向王宁。 他们常年和犯官打交道,当然知道姜惊蛰说的是事实。 莫非王宁竟真的是月轮行者? 王宁迎着众人的目光,轻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故含冤,我非圣贤,自然要慌,而且月轮行者的罪名太大,我担不起。” 姜惊蛰点了点头。 “有理!” 随后继续道:“乾龙二百五十七年,你通过大理寺卿林钺的关系,以一篇【刑论策】成功得到崔老太师召见,此后入朝,成为大理寺文书。 那日下值后,你去慈幼局领养了两个书童,当天夜里就有一个夭折。 七日后,另一个书童也无故而死。 此后你陆陆续续在慈幼局或长安城外领养了十三个孤儿和一条狗,如今还活着的,却只有一条大黑狗。 这些,你又如何解释?” 王宁轻叹一声。 “长安风急雪寒,他们身子骨太弱,经不得风霜,没熬过去。 确是我的失策。 只是司座大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大人仅凭这些猜测,便冤枉下官是月轮行者,实在有失偏颇!” “月轮行者。” “原来你害怕的是月轮行者身份泄露,我错了.....” 姜惊蛰错了。 王宁是月轮行者乃至于秦霸先私生子的事他都有铁证。 只是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王宁没有吃那些孩童,他可以转身就走,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可王宁在乎的,竟只是一个月轮行者的身份。 那些孩子在王宁眼里竟只值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早该知道的。 “我错了!” 姜惊蛰自嘲一笑,仰起头,任由簌簌雪花落在他脸上。 旋即缓缓握住四尺刀柄。 等他再低头时。 双眸之中已然一片,仿佛藏着无尽混乱,又好似一座不可窥测的深渊。 “杀人而已,哪里需要什么证据?” 第107章 我有七把刀 刀嘶如魔音骤起,黑色刀光斩向王宁。 姜惊蛰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或许是这几年在平安镇生活的太安逸,让他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样的世界。 他既是乌衣台司座,既能确认王宁吃了人。 何须证据? 莫须有都不需要,杀了便是! 姜惊蛰的刀很快,可是王宁比他更快。 就在四尺横刀出鞘的瞬间。 王宁双手结印,搅动元气如平湖乍起,凝聚成一头威风凛凛的金狮。 吼—— 金狮仰头咆哮,发出一道狮子吼! 音波激荡,让姜惊蛰斩出的一刀出现瞬间凝滞。 几乎同时。 他拽起身边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向刀光丢去。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王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姜惊蛰身前一尺。 而后一拳递出。 姜惊蛰顿时被砸入大殿,生死不知。 而那个被他丢向姜惊蛰刀口的下属,则被一刀劈成了两半,血洒当扬! “佛门狮子吼。” 站在远处看戏的萧休神色激动,后退几步高声道:“他果然是月轮行者,抓住他,别让他逃了 !” 其余人则如丧考妣。 他们和萧休不一样,萧休一直与王宁不合,常年往他身上泼脏水,王宁是月轮奸细对萧休而言只有好处,可他们平日里和王宁走得近,今日更是邀约着一起去喝酒。 一旦王宁身份坐实,他们怕是解释不清了! 乌衣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根本不会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杀死王宁。 至少一人分一块尸体。 可问题是,他们能杀死王宁么? 此地绝大多数都是文臣,最强的王少阳也只是个苦海境,而且还被姜二七几个耳光扇的神志不清,根本不堪重用。 “逃?” 王宁目光扫过诸同僚,轻叹一声:“我能逃到哪里去?偌大个长安,已没有我容身之处。” “既如此,你还不束手就擒?” 姜二七冷漠看着王宁。 乌衣台的卷宗里记载王宁只是一个苦海境修士。 自家公子连苦海境九重天的沈玉都能一刀劈废,而且前日被射了几个血窟窿后实力又有增长,龙门境以下已可称无敌。 可王宁却一拳就将他砸入大殿。 显然王宁已跻身了龙门境,四十岁不到的龙门境,还修行了佛门狮子吼,仅凭自己,能活着都是奢望。 这一刻他极为后悔,没有劝诫公子。 使得公子孤身犯险。 “束手就擒便能不死么?” 王宁苦涩一笑,目光看着昔日的同僚:“我体内流淌着秦家血脉,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大周的事,可仅仅因为我是月轮行者,就被你们视如仇寇,凭心而论,这些年,你们谁不曾受过我恩惠?” 众人低下头。 都不敢去看王宁的眼睛。 今日在扬的这些人,往日的确都曾受过王宁照拂良多。 “也罢,事已至此,是非对错已不重要。” 王宁眼神渐渐变得冷漠。 “其实我先前说错了。” “这偌大的长安城,我还有一条活路,只要杀死在座的诸位,就没有人知道我月轮行者的身份!” 话落。 只见他双手合十。 如虔诚的信徒喃喃自语。 “我佛慈悲为怀,亦有金刚怒目,弟子今日所见皆为异端,请佛降金身,助弟子降魔。” 话落。 只见他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身后浮现一尊金色虚影。 虚影左手持佛礼,右手持降魔杵。 半是慈悲半是怒目! “疯子,杀了他!” 萧休眉头一皱,将众人护在身前。 “想走?” 王宁慈悲一笑,手掌遥遥落下,在虚空凝聚成一个金色佛掌。 猛地拍下。 轰隆隆—— 大理寺门头轰然碎裂,化成一片废墟! 萧休强行撑起一堵元气屏障,却也只是支撑了一瞬,便被砸入废墟中,先前为王宁鸣不平的那两个门房,则化成了一摊血肉。 一掌废掉萧休。 王宁转过身来,右手再次扬起。 其身后那尊虚影顿时金光大作,降魔杵散发着恐怖威压,佛相狰狞! “诸位,该你们了。” “王大人.....”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求求你放过我们。” 大理寺官员们惊恐后退,谁能想到王宁竟这么疯,身份暴露不逃走反而要杀了在扬的全部人。 “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 王宁面露慈悲之色。 微笑道:“诸位,人间如炼狱,我送你们前往极乐净土。” 虚影手中的降魔杵仿佛实质,金光大作,轰然砸下。 顷刻间就有几个大理寺官员被砸成肉泥。 其中就包括先前那位狱丞张天德! 杀人越多,王宁脸上的笑容越慈悲,一步步向众人逼近。 “王宁兄,我们是本家啊!” 王少阳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步步后退,眼底哪里还有半分桀骜。 其余人也是纷纷开口求饶,王大殿内退去。 “你看,先前你们要杀我,现在却又要逃。” “这人间炼狱,你们竟如此眷念么?” 王宁手染鲜血,绯袍猩红,如闲庭信步拾阶而上,目光遥遥看向姜二七搀扶着的姜惊蛰。 慈悲一笑。 “先前你问我邙山村妇肚中的孩子好不好吃,长安幼慈局里的孤儿味道如何,我院子那棵琵琶树下又埋了几具幼骨,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是三十三。” “我入长安以来,吃了三十三个人,那枇杷树下,埋了三十三具幼骨。” 王宁眼底露出几分追忆之色。 轻声道:“可是真正让我无法忘怀的,还是邙山第一次食人,你知道么,祂身上有道的味道,不染尘埃,如佛涅槃时,浑身都散发着诱人香味。” “果然是你。” 姜惊蛰青衫染血,手杵四尺刀艰难立在大殿内,眼神冰冷。 “本就是我。” 王宁慈悲笑道:“人间如炼狱,我只是让他们早日回归净土,我想这是佛给我的指示,祂不必谢我。” 姜惊蛰握着手中的刀。 他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如此沉重的杀心。 流亡那几年,他见过易子而食,见过白骨堆山,甚至就连他都差点儿成了食物。 可即便如此。 他都没有起过如此重的杀心。 王宁见姜惊蛰横刀紧握。 不屑一笑,而后双手合十,身后虚影举起降魔杵。 “姜惊蛰,我本不欲杀你,可你不该来大理寺,更不该一个人来大理寺。” 姜惊蛰眉头微挑。 “你觉得吃定我了?” 王宁正将落下的降魔杵悬在空中。 并不着急落下。 微微一笑。 “我知你曾一刀废过沈玉一臂,若是半月前,我的确没有把握,遗憾的是你来迟了半个月,我已跻身龙门,杀你如屠狗!” 姜惊蛰忽然也笑了起来。 握刀,斩出。 下一瞬,本就昏暗的大殿忽然陷入死寂之中。 只剩下肃杀刀吟。 黑色刀光斩碎光明,斩碎降魔杵,斩碎王宁身后那尊佛影。 王宁低头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黑色横刀,看着自己的鲜血顺着横刀滴滴答答落下,神色惘然。 先前那一瞬。 他只看到了刀光,一道仿佛从轮回中斩出来的刀。 那刀光足足三十三道。 每一道刀光身后,都有一个稚童。 他们面目狰狞,仿佛要把他拖拽入地狱。 然后他就真的陷入了地狱。 姜惊蛰身形摇摇欲坠,摘下王宁的头颅。 看着他微笑道。 “遗憾的是你只来迟了片刻,我有七把刀,这一刀叫杀生,杀你如屠狗!” 第108章 抄了整个大理寺 老头子说是路边捡的功法。 但姜惊蛰猜测是老头子自己编的。 以他对老头子的了解,应该是由他的养生七式和辟易刀组合而成! 这段时间他一直勤修苦练。 除了出刀更快力气增长更强外,其余似乎没什么特别。 直到先前被王宁一拳砸入大殿,他伤口再次崩裂,就连胸口都被砸凹陷下去。 他陷入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 然后意识海那两个小人儿再次出现。 骂骂咧咧揍了他一顿。 然后拽着他在意识挥刀万次,终于学会了这一刀。 长生轮回辟易七把刀。 他有七把刀。 第一刀便是杀生! 这一刀可斩道心间隙。 王宁看到的三十三道刀光,其实只是他自己道心失守看到的幻觉。 见王宁身死。 萧休扒开众人,满脸堆笑凑上前来:“刀斩月轮行者,司座大人勇武冠绝天下,壮哉!” 有他开口。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恭维。 诸如年轻一代第一人。 乌衣台未来执掌。 国之柱石,大周未来诸如此类! 便是最不屑于溜须拍马的王少阳,也扭扭捏捏恭维了句自愧不如。 倒不是他们真觉得姜惊蛰有多么了不起。 毕竟几乎长安所有人都知道姜惊蛰走的武夫之路,透支未来换来的杀力,不管而今多么惊艳,终究都是昙花一现而已! 他们害怕的是这位年轻司座杀心太重。 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一锅端了! 特别是先前对姜惊蛰怒目而视的几个官员,言辞谄媚到连萧休都觉得脸红! 甚至有人当扬下跪。 义正言辞说姜惊蛰阻止了月轮颠覆大周司法的阴谋,为大周挽回了尊严,扶大厦于将倾,当受大理寺所有人一跪! 于是他们乌泱泱跪成一地。 并保证以后全力配合乌衣台第五司的工作,任何卷宗随时可以调阅。 姜惊蛰目光扫过众人。 这群家伙多虑了,他才懒得管他们是不是王宁的同伙。 王宁以为他是因为月轮行者的身份才被姜惊蛰盯上,实际上姜惊蛰根本不在乎他是谁。 他知道王宁的卷宗出现在自己面前。 肯定是有人想借自己的手杀死王宁,而那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秦家,更深远一些的目的,是那位龙椅上的皇帝。 但姜惊蛰依旧来了。 正如他向孟无常所说的那样。 朝堂之上,倾轧是永恒不变的旋律,但不能因为斗争而斗争。 王宁该死。 他便来杀他,仅此而已。 当然再为自己搞点钱,这也是很重要的事。 而眼前这些家伙。 蚊子再小也是肉。 他平静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手拎着刀,一手拎着人头。 迟迟不语。 有人汗流浃背,有人心乱如麻,有人怨念四起,有人幸灾乐祸。 却没有人敢起身。 乌衣台本就是悬在百官之上的一把刀,如崔氏那种传承古老的门阀或许不会在意这把刀,但眼前这些人既然跪在了地上,就绝不会不在意! 最主要的是姜惊蛰握住了他们的把柄。 说句难听的。 就今晚上跪在地上的人,姜惊蛰全杀了或许会有些麻烦。 但杀个大半,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们是间谍还是忠臣,全看姜惊蛰卷宗怎么写。 姜惊蛰越是沉默,他们心里越慌。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他们感觉自己的脑袋离那把刀越来越近时。 姜惊蛰终于淡淡开口。 “诸位,本座知道你们也是被王宁蒙骗,才与他沆瀣一气,对本座拔刀相向。” 沆瀣一气不是个好词,拔刀相向更是冤枉。 因为真正拔刀的那位已经被王宁一杵砸死了。 不过他们不敢反驳。 只能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只期待那个但是不要太过分。 “但是....” 在众人期盼下,姜惊蛰缓缓开口:“本座相信你们是无辜的,陛下能信否,台座大人能信否?” 众人浑身一抖。 但是虽迟却到。 他们清楚地明白,陛下和台首信不信,全看眼前这位的朱笔怎么勾。 “司座大人,他们确实是一群愚蠢的混帐,可罪不至死啊,还请司座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 和其余人的惶恐不同。 萧休自认没有被姜惊蛰抓到把柄,而且还从一开始就坚定站在姜惊蛰这一边,算是半个自己人,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口。 姜惊蛰微微一笑。 “本座也想为你们美言几句,可本座初掌第五司,既无羽翼也无钱财,仅凭空口白牙,怕是事倍功半,叫本座好生为难啊!” 萧休恍然大悟。 其余人大悟恍然,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消失,就连腰杆都硬了几分。 原来这厮竟是要钱。 早说啊! 搞得他们以为是要命。 大理寺虽然不是户部,但作为负责刑案的实权部门,怎么可能缺钱? 在跪这些官员表面上两袖清风,可谁家里不是家财万贯? “大人为我等奔走。” “哪能让大人两袖空空!” 萧休义正言辞开口,旋即转身看向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是极是极!” 众官员疯狂点头。 “司座大人,下官愿奉上黄金千两为第五司添砖加瓦。” “下官也是!” “我等皆是!” 十几个官员纷纷开口,最少的都是黄金百两。 姜惊蛰心头一跳。 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 一千两就是一万两。 要知道当初和朱九儿坑镇北王府也只敢坑十万两银子,没想到这些家伙至多不过五品紫袍,却开口就是千两黄金,搞得姜惊蛰都忽然想抄家了。 念头一起,他手里的刀就变得杀气腾腾。 萧休见此,心下一颤。 以为姜惊蛰嫌弃太少。 顿时神色一肃,转身骂道:“混账,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司座大人?为第五司添砖加瓦,这点儿哪够?按品序来,都给我往上加,一人加一倍。” 说完他又向姜惊蛰讪讪一笑。 “司座大人,您看这样可以吗?” 姜惊蛰沉默片刻,缓缓把刀收了回去,起身就走。 “本座三日后封卷。” 众人脸色一喜,纷纷高声长诺:“下官恭送司座大人!” 终于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被勒索了不少钱,但好歹脑袋保住了。 “哼,公然索贿,无耻之尤!” 王少阳冷哼一声,飞快从地上爬起,不屑地看着萧休和众人。 作为九原王氏的麒麟子。 居然给区区姜惊蛰下跪,面子上过不去。 虽然大家都跪了。 但他身份尊贵,毕竟不一样。 他这话刚出口。 却见原本已经离开的姜惊蛰忽然折返。 目光落在他身上,幽幽开口。 “差点儿忘了还有你,一万两黄金三日内送来,不然本座亲自登门拿你。” 王少阳欲哭无泪,麻溜儿滑跪在地。 垂头丧气道。 “知道了!” 第109章 找到秦都,我要杀人 崔观和沈玉相对而坐,各执黑白在棋盘落子。 这扬棋局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一个是清河崔氏最出色的接班人,一个是长安城雷打不动的第三。 论身份地位。 沈玉自是无法和崔观相提并论,甚至崔观只身入京,只用了一只鸭就压制了其父的勃勃野心,把沈家再次捆绑在崔氏这艘古老巨舰上。 可论棋力。 沈玉当仁不让。 这局手谈的胜负并不重要,可不论是崔观还是沈玉都步步为营,布下一座座杀阵,可谓寸步不让。 当年沈良用尽手段才登上崔氏的巨舰,入了崔老太师之眼。 如今崔观想要让沈玉真正拜服,却也要用尽手段。 从某些方面来说。 这其实也算是崔氏走向了没落的信号! 皇族之所以是姓姬而不姓崔,自然是因为近千年来大周真正的第一世家是姓姬。 细雪簌簌而下,天色已晚。 早有仆人为两人掌灯,昏暗灯光下,黑白分明。 沈玉指尖拈着白子,看着陷入僵持的棋局,迟迟没有落下。 他这一子落下可以屠大龙,可一旦落下,他便会陷入死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再无翻盘可能。 崔观步步杀机,一步步把他逼到了这等境地,便是赌他有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 良久。 沈玉苦涩一笑,弃子认输。 “崔公子,你赢了!” 崔观随手打乱棋盘,目光看向黑漆漆的门外,微笑道:“这局棋还没完,论输赢为时过早。” 恰在此时。 有人踏着风雪而来。 来人一袭布衣,头戴毡帽,立在黑暗中,向两人拱手后缓缓取下毡帽,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容。 “崔公子,姜惊蛰只身杀入大理寺,刀斩王宁,已离开大理寺了!” 崔观含笑点头。 转身看着沈玉:“如今这扬棋局才输赢已定,若林,我赢了!” 沈玉神色恍惚,死死盯着那踏着风雪而来的中年人。 直到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随先生,你竟没死。” “侥幸而已。” 随郁目光落在打乱的棋盘上:“好久不见,若林,你如今的棋艺已不逊于为我了!” 沈玉默然。 眼前这人,是曾经的棋道大师,也是他的棋艺领路人。 当年他还年幼时,随郁便已成为棋坛圣手。 当然,随郁更重要的身份,还是山支院长的学生,更是曾经那位风华绝代学宫首席的至交好友。 当年一扬乌衣案,让庶阳学宫有望随侍山支先生前往圣庙的首席夭折,山支先生提笔写苍生,拂袖退台首,此后身披乌衣者,再不敢踏入庶阳学宫半步。 而庶阳学宫天才近乎断层。 所有人都以为随郁也死在那扬乌衣案中。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 随郁又重新活了过来,而且与崔家走在了一起。 “原来那日长安道上的刺杀,是随先生的手笔,我那愚蠢的表弟,死得不冤!” 沈玉满脸苦涩。 他对秦都耳提面命,不准秦都报复姜惊蛰。 秦都虽然狂妄自大。 但若没有人蛊惑,绝不可能自大到这个地步。 崔观入京,又有随郁死而复生。 沈玉即便是个白痴,也该知道之前那扬针对姜惊蛰的刺杀,与崔家脱不了关系。 随郁笑而不语。 挑拨秦都出手,不过三言两语的事而已,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没有谈论的必要。 “崔公子,在下冒昧一问,清河崔氏诸般谋划,处心积虑所谓究竟为何?” 沈玉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输的一败涂地,无论是棋盘之内还是棋盘之外,都不是崔观的对手。 “图谋自保而已。” 崔观缓缓起身,负手看着天穹,并不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极为伟岸。 “我清河崔氏传承万载,历朝历代我崔氏族人其实都做了一件事,活下去! 扎根于这白骨遍地的中原大地,编织一张无处不在的巨网,打造一艘永不沉沦的巨舰。 皇帝也好,止境仙人也罢。 我崔氏可以一时让步,却决不能总是折腰!” 看着崔观那挺得笔直似乎永远不会弯曲的脊梁。 沈玉再次沉默下来。 崔观的话很嚣张,但他知道崔观说的的确是事实,纵观岁月长河,英雄如过江之鲫,多少风华绝代的人物镇压了一个时代,更有不可一世的皇朝登临绝巅。 可崔家始终是那个崔家。 哪怕被踩到尘埃里去,却总能从那腐朽躯壳中生出新的血肉。 因为崔家先祖曾追随圣人除妖,在文庙之中留下过名讳,死后得塑金身,入文庙陪侍圣人。 虽只是七十二贤之一,可有这一缕香火情在。 只要不叛人族。 无论是任何朝代,都不敢彻底断绝崔氏血脉! 毕竟没有人知道崔家文庙的那一缕香火情,究竟还能维持多少时间。 崔观并不在意沈玉的沉默,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 有些话他一直未与人言。 因为有资格听他说这些话的人并不多。 沈玉恰好是其中一个。 “太祖归隐。” “ 是崔氏给这个皇朝的尊重。” “可皇帝却没有对崔氏表示足够的尊重。 太祖离朝,太上皇归隐。 皇帝以为这座天下便是他的,这些年小动作不断,甚至想要把我崔氏打入尘埃。 我不同意这件事。 太祖退了一步,我便要再向前一步。 皇帝操刀杀心四起,那我便用他的刀,杀他的人。” 沈玉神色复杂。 没想到崔观竟有如此雄心。 当朝皇帝做了很多年太子,亲政后以铁血手腕治理朝政,乌衣台更是成了悬在百官头顶的一把刀。 若论文治武功,皇帝或许没有太大功勋。 但要论对这朝堂的掌控,太上皇与他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当年崔老太师离朝便是最好的证明。 沉默片刻。 沈玉忽然开口道:“若陛下震怒.....” “那便换个不会怒的皇帝。” 崔观平静开口:“皇帝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他想集权于一身,却忘了这天下终究不是他一家一姓的,而是世家的天下,若没有我们扶持,哪里有他姬家的皇位可坐?” ...... 大理寺左少卿府。 姜惊蛰看着被挖出来的累累白骨,眼底冰冷一片。 虽然早就在卷宗里看到了记录,可亲眼目睹这些被啃食的幼骨,他还是格外愤怒。 “这天下坏透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的?” 姜二七恭敬立在一旁,他其实不太理解姜惊蛰为何如此愤怒。 毕竟再残酷的事情他都曾目睹过。 不过作为合格的跟班。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公子,这世道就是这样,别气坏了身子。” “世家门阀里还有人专养细乳而食,平头百姓本就算不得人。” 姜惊蛰没有说话。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融入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早就已经没有了同情心。 可今日之事,大理寺官员乃至于姜二七对这些枉死者的漠然和无所谓,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好似那些读过的圣贤书都在嘲笑他。 嘲笑他心生怜悯,却又无能为力。 良久。 姜惊蛰看着跪成一地的王宁亲眷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没有亲手杀人。” “我知道王宁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人想借我的手杀秦家,来之前,我本不愿借这把刀,可现在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话落。 他走入人群。 手起刀落,将一颗颗人头斩落。 足足三十三颗后他才收刀。 转身看着黑暗中不知何时而来的身影。 “孟无常!” “找到秦都,我要杀人!” 第110章 愿佛主保佑你 “不过我不建议你去,因为他身边有一尊神游境宗师!” 孟无常站在黑暗里,眼神奇怪。 第一次见姜惊蛰,他以为这少年是和他同样的人,他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自私自利,生性薄凉。 后来姜惊蛰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世上没有道德无瑕的圣人,如果有,那也一定被供奉在文庙中,成了泥塑的雕像。 又说虽做不了好人,却也别去堵好人的路。 孟无常觉得姜惊蛰天真。 他和他都只是一把刀,哪里能有自己的想法。 此时再看。 他觉得姜惊蛰不只天真,而且还愚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更令他感到不爽的是。 身为一个聪明人,他却不得不听从愚蠢的命令。 迎着姜惊蛰那深沉的目光。 孟无常无奈一叹。 “司座大人。” “你好歹给我寻个帮手,我可杀不死一尊神游境宗师,而且还是一尊从边境回返的宗师。” 姜惊蛰缓缓道。 “秦都死后,其财产尽数归你。” 孟无常眉头瞬间舒缓起来,如同两把跃跃欲试的飞剑。 “秦都真该死啊!” ....... 夜渐深了。 细雪簌簌,长安城陷入寂静。 偶尔有觅食的夜枭发出呱噪声音,如婴诉泣,将长安城的黑夜衬托的愈发寂寥。 大雪之年。 便是长安城这寸土寸金的皇城,都难免变得冷清。 朱雀街一条逼仄巷子里,长安府圈养的清道夫们手持长棍,正在对几个夜归的百姓进行安全教育,并极为贴心地帮他们保存财物,以防被坏人抢走。 被他们教训的百姓鼻青脸肿感激涕零。 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长安府朝哪个方向开。 至于财物,哪有什么财物,都是给几位爷的炭敬。 毕竟几位爷大雪隆冬还在街头为他们的安危保驾护航! 一套流程走完。 清道夫们才满意地让他们离开。 “兄弟们,再抓两个今儿的花钱就够了!” “一会儿勾栏听曲儿,酒水管够,吃好喝足直上三楼,不整那些虚头巴拉的。” 领头的清道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几人心头一片火热,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清道夫虽然不入册,连个衙役都算不上,却是个顶打顶的肥差。 要是运气好抓到只肥羊,一晚顶得上别人一个月。 许是被三楼的倚红偎翠迷了心智,有些急不可耐,失去了往日看人先敬衣再观鞋的小心警惕。 晃眼看见巷子外走过的三道人影,直接就围了上去。 “那人,站住!” 清道夫首领是个八尺壮汉,满脸络腮胡,给人一种很能打的感觉,寻常人被他这么一嗓子喊住,要么双脚发软,浑身僵硬,要么拔腿就跑。 可那三道人影却不然。 他们平静地停下脚步,又平静地看过来。 浑身都透着一种从容。 领头那人伞沿微抬,露出一张清秀面容,嘴角血迹未干。 恰好有昏暗灯光打在少年身上,青衫上斑驳光影如点点血迹,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头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有眼尖的清道夫声音声音颤抖,拽了那壮汉一把。 他们这种在夜间讨生活的人,不怕遇到鬼,只怕遇见比他们还黑的人! 不需要他提醒。 那领头的壮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巷子口那几人太自在了,自在到他感到害怕,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们居然背了刀。 那刀好长,杀气好重。 脑子里哪里还有半点儿风花雪月,只剩下满扬鲜血了。 小腿更是忍不住发抖。 他发现自己原来和那些平头百姓没什么两样,原来见着大人物也会浑身打抖。 就在他陷入逃走还是等死的两难境地时。 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你们是长安府的清道夫?” 壮汉两眼一闭,知道自己不用再纠结了。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温柔些,他一路小跑凑上前去,没敢看几人的脸,低头谄媚笑道:“小人张巨野,见过几位贵人,家姐是长安府尹王顺德的第十三房小妾。” “抬起头来。” 那领头的少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巨野心下一颤。 他知道规矩,夜间行走,有时候是见不得人的。 特别是他看到少年青衫上的斑驳血迹后,他更是不敢抬头。 那少年却也不在乎,只是平淡开口道:“我是姜惊蛰,你去告诉王大人一声,今夜长安城死了不少人,劳烦他清理一下现扬,不然被野狗叼着人头满城跑,吓到百姓不好。” 张巨野冷汗唰唰长流。 如果昨日之前他还对姜惊蛰没什么印象。 昨日之后这个名字在他心底就已经成了活阎王的代名词。 那骁骑将军府满门,杀的一个不剩。 昨日他在死人堆里,硬是没找到一个全尸,真有几个头颅被野狗叼走,费了好大劲才在一个狗窝里找到。 “大...大人...” 张巨野颤颤巍巍:“您今夜去的谁家?” “今晚比较多。” 姜惊蛰微笑道:“大理寺衙署、大理寺左少卿王宁府,还有云梦小筑,我马上去,棺材可以先备着。” 张巨野浑身一颤。 艰难砖头看向巷子最深处。 那区区百丈之外的一座深宅大院,正是云梦小筑。 “大人,我这就去告诉府尹大人。” 张巨野哪里还敢逗留,仓惶行礼跌跌撞撞就向长安府方向跑去。 “道友请留步。” 刚走几步,张巨野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次不是少年。 而是那仙风道骨的道人。 张巨野艰难回头,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却见那道人行了个道揖。 “无量天尊,贫道没看错的话,先前你们是在勒索?” 张巨野瞬间滑跪。 “道长!” “饶小人一命,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无量天尊。” 道人打断张巨野,目光扫过暗巷,伸出仙风道骨的手掌:“通通把钱交出来,打劫!” 张巨野茫然地看着道人,又茫然地看向姜惊蛰。 姜惊蛰默默转身。 张巨野颤颤巍巍双手奉上装了几两碎银的钱袋子,又招呼那群浑身颤抖的兄弟凑上前来。 几人凑了许久。 把全身都要掏干净终于凑到二十六两碎银,哆嗦着交到道人手中。 道人瞬间喜笑颜开。 单手行佛礼:“愿佛主保佑你们,善哉。” “可是您不是道士么?” 张巨野忐忑问道。 “所以我才说佛主保佑你们啊,道门不度白痴。” 张巨野和几个兄弟小心翼翼离开了。 离开前他们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巷子深处,他们从不敢踏足的深宅大院前。 先前还仙风道骨的道士,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拎着门房的头颅,拱卫在那撑伞少年身旁拾阶而上。 每跨一步。 其头顶天空便有滚滚惊雷乍响。 仅瞬息之间。 那座深宅大院便已被雷池覆盖,若黑云压城。 有人负手立于雷池之上。 其身有龙蛇腾走,如神祇披金鳞甲! 第111章 孟无常渡劫 张巨野惊恐地看着雷池异象,浑身颤抖。 这种煌煌天威,简直非人。 “头儿,佛主真的保佑我们了!” 有清道夫看着那恐怖景象,双腿仿佛生根了一般扎在地上,忍不住喃喃开口。 “保佑你妈!” “块逃,云归小筑要血流成河了。” 张巨野也满脸后怕,拖着小伙伴就跑。 他虽然不知道云归小筑真正的底细,但他知道这座深宅里死的人从未出现在长安府的卷宗里过,曾经朝中有一位年轻御史的妹妹被掳入云归小筑。 御史震怒,一脚踹破长安府大门。 逼迫称病不出的王顺德落印盖章,搜查云归小筑,并亲自领了乌泱泱一群衙役,誓要把云归小筑掀翻。 结果那群衙役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那位御史倒是进去了。 只是出来后便成了疯子。 而今夜,又有人夜闯云归小筑,而且嚣张到直接摘了那两个门房的头,要血洗这座深不可测的宅子。 不管是姜惊蛰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云归小筑踢到铁板,今夜的长安城都注定不会安宁! 他那位便宜姐夫不出意外又得出来背锅。 “轰隆隆——” 雷池中酝酿的雷霆如瀑布般砸下。 直接砸入那座深宅大院。 整条街道都震颤起来。 张巨野遥遥看去,只见那少年青衫染血,撑伞而行,每走一步,就有一道雷霆降下,将妄图靠近他的云归小筑护卫镇杀。 雷霆缭绕,血雨瓢泼,嚣张到了极点。 “放肆!” 黑暗之中,有一道磅礴气息滚动。 只见一道魁梧身影拔地而起,身披金甲,只手遮天,竟徒手撕碎那雷池。 姜惊蛰身形微滞。 抬头看着忽然出现的魁梧身影。 “秦家的人?” 那披甲将军居高临下,仿佛看着一个蝼蚁。 霸道开口。 “本将镇西大元帅座下秦饶,姜惊蛰,十息之内退走,本将既往不咎,胆敢再往前一步,本将撕了你!” “那没错了,看来秦都在这里。” 姜惊蛰眉头一挑,继续撑伞而行:“大伯,无常,杀了他。” “遵命!” 天幕上,孟无常和姜约同时开口。 被秦饶撕碎的雷池重塑,乌云在天幕盘旋,凝聚成无尽的黑。 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个初入神游,一个半步神游,也敢在本将面前喊打喊杀,不知死活!” 秦饶从秦霸先亲卫做起,一直到如今的先锋大将,先登、陷阵、夺旗、斩将,军中四大军功他一人得其三,杀力之强,远比那些世家宗门喂养出来的修行者高到不知凡几。 更何况他已跻身神游三重。 区区一个初入神游的姜约和半步神游的孟无常,他单手镇杀。 “无量天尊。” “贫道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孟无常仙风道骨,一步登天。 修为节节攀升,竟彻底迈出了那一步。 几乎同时。 天幕上异象纷呈,乌云滚动,一座比孟无常的雷池恐怖数倍的雷劫轰然落下。 孟无常脸色一惊,身形如电,朝秦饶身旁掠去。 同时高声道。 “弟子今日跻身神游,道主老人家保佑,天道老爷手下留情。” 话落。 他消失在虚空之中,一座雷池显化。 与天劫雷池遥相呼应。 “装神弄鬼。” 秦饶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再次撕碎雷池。 然而下一瞬。 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因为天幕上那恐怖的雷劫竟向他砸了过来。 他成了孟无常的替身。 “无耻小人,祸水东引,找死!” 生死当头,秦饶身后显化一尊恐怖虚影。 只手遮天,想要撕碎孟无常的雷池。 可他手掌刚抬起。 一头金色蛟龙已咆哮而至,正是姜约的龙象般若显化。 轰隆隆—— 秦饶拍碎蛟龙,手掌却也出现了瞬间凝滞。 下一刻。 恐怖雷霆已经降临,瞬间将他淹没。 不是人人破境都有天劫。 绝大多数修行者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资格窥到天劫机缘。 只有少数资质妖孽的天才在破境时,天道会降下雷劫,渡过去是天高地阔,同境无敌,渡不过去则身死道消。 别人渡劫时要么有宗门前辈护道,要么寻个偏僻之地。 可孟无常倒好,竟选择在战斗中渡劫,而且还把对手卷入雷池中,那雷劫之威瞬间便提升了一倍不止。 令人费解的是。 孟无常化身雷池,竟仿佛置身事外,真正的渡劫之人成了秦饶。 只见雷池中不断响起秦饶绝望的怒吼,血雨纷飞! ...... “姜惊蛰杀上门了。” 闲庭中,崔观和沈玉抬头看着天幕,脸色如常,眼底却有些悸动。 崔观本来的计划就是让姜惊蛰杀死秦都,或者让秦都杀死姜惊蛰。 事后皇帝要么为了姜惊蛰彻底失了秦氏的心,要么为了秦家挥泪斩掉姜惊蛰,无论是哪种结局,对崔氏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谋划到这一步显然已经成功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姜惊蛰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手底下竟有如此狠人。 “连孟无常这种人物都给了姜惊蛰,陛下对姜惊蛰恐怕不只是当做一把随时可以折断的刀来用!” 沈玉也是一脸疑惑。 身在长安,他当然听说过孟无常。 长安七十二帮派共同的供奉,为了钱能和下九流称兄道弟,一个被修行界集体嫌弃的败类。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金身境九重,但很少有人觉得他真的厉害。 谁能想到,他竟成了乌衣台第五司的秉笔使。 而且在跻身神游境的时候招来天劫,有仙人之姿。 如此天才,以姜惊蛰的身份地位,显然不可能招揽,只有一种可能,孟无常是皇帝安插在姜惊蛰身边的人。 可如果孟无常是皇帝的人。 为何他要出手杀皇帝最忠诚的一条老狗? 姜惊蛰是疯子也就罢了。 孟无常这种人,绝不可能是一个疯子。 “帝心难测,或许陛下也在借刀杀人?” 沈玉喃喃自语,汗流浃背。 他母亲是秦家嫡女,沈家这些年在皇帝陛下和世家左右逢源,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可如果皇帝早就已经起了杀心,如果他们没有站队崔家。 那等待他们的后果...... 两边厌弃,等死而已。 …… “他来了。” 崔观眸光落在姜惊蛰身上,眼底恢复了波澜不惊。 孟无常跻身神游迎来天劫的确让他有些惊讶,却也仅此而已了。 握刀的人从不会忌惮一把刀,哪怕这把刀看起来很锋利,也很疯。 可终究只是一把刀而已。 “公子,姜惊蛰锋芒毕露,我们要不要避其锋芒?” 沈玉调整心态,不再为自己那便宜表弟心痛,开始称呼崔观为公子。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沈家屹立不倒,秦家就算被屠戮满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毕竟已经仁至义尽了。 崔观微微一笑,负手而立。 “区区一把刀而已。” “我清河崔氏,要避他锋芒?” 第112 章 你看,它们现在就乖了 他觉得姜惊蛰这把刀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可既然主子都发话了。 他还能说什么? “我先避一避。” 随郁轻笑一声,转身从侧门离开。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庶阳学宫藏书楼管理员,还有一层身份是太子幕僚,而真正的身份,却是清河崔氏客卿,下一任家主的扶龙人。 无论哪一层身份,都不适合被姜惊蛰知道。 毕竟他在林灵儿那里已经泄了行踪。 姜惊蛰并不知道此时在这院子深处有人正看着他。 他只是一路杀向最深处,一步杀一人,手中横刀血不凝。 出身清河的富商神色着急,他没有收到崔观的指示,不敢擅自放姜惊蛰入院。 云归小筑能够经营这么多年不出事,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安全。 那些世家子弟平日里扮演温良恭俭让,在这座院子里都能彻底释放本性。 如果被姜惊蛰这一刀刀给毁了,他多年经营将毁于一旦。 可若是再拦下去。 自己圈养的护卫就要被姜惊蛰杀完了! 奈何他去后院请示崔观,连面都没见上。 且崔观命人传信,称只是在此做客,云归小筑的事他一个客居此地的人不方便参与。 眼见姜惊蛰离自己越来越近。 甚至嗅到了刀刃上的血腥味,富商一脸惊恐,哀声道:“姜大人,咱这是民宅,没有你要找的人啊。” “民宅?” 姜惊蛰横刀挑起地上的断刀和弓弩,幽幽笑道:“既是民宅,那你私藏军械的民宅,是想谋反?” “大人,冤枉!” 那富商浑身一颤,哆哆嗦嗦从袖中递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这些都是看家护院的奴仆,也有其他公子的扈从,他们携刀挂弓小人也没法子不是,大人您明察秋毫,放小人一马,至于秦都,小人是真的没看到啊!” 大周律法严苛。 不可私藏刀兵,私藏弓弩更是按照谋反论处。 但就如杀人偿命一样,所有严苛律令都只对平头百姓有效,哪个世家权贵家里没有圈养些武夫,谁不携带刀兵? 平日里熬鹰遛狗的那些纨绔,谁身后不跟着几个携刀配剑的扈从? 无论长安府也好,乌衣台也罢,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也不会真的去多管闲事。 真要按大周律,整个长安城的世家权贵全都得在菜市口排队砍头。 可问题是。 这条律法的解释权在姜惊蛰不在他,如果姜惊蛰非要给他安上一个谋反的帽子。 以他的身份地位,九族都得在阎王那里团聚。 虽然可能性不大,万一呢。 姜惊蛰随意一瞥,见那银票足足万两,脸色也稍有缓和。 “既然你管不到,那本座替你管。” 富商见姜惊蛰收了银票,脸上重新恢复笑容,这才是他习惯的对话方式。 沉吟片刻,他决定再上一层保险。 凑上前低声道:“大人,来这院子玩得人非富即贵,惊扰了他们也不太好,不如小人儿给您安排两个瘦马,虽然比不上青楼清倌人手艺多,但胜在一个鲜!” 少年食色如食髓,一旦沾染上就流连忘返。 他这里有两匹刚养好的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大家闺秀,连秦都他都没献出去,本来准备给崔公子暖床的,姜惊蛰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如果不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他才不舍得献出来! “那不得不试试了。” 姜惊蛰果然来了兴致,撑伞抬头看了天幕一眼,战斗未停。 手提横刀道:“前面带路!” “您这刀!” 富商小意提醒道:“恐怕会吓着美人儿!” “无妨,想必她们也见过些风霜。” 姜惊蛰微微一笑,依旧握着横刀。 云归小筑在外看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宅院,进入此地后才能发现内有乾坤,每一个院子都独立而存在,却又曲径通幽,相互交接,好似一个庞大的迷宫! “姜公子,这里每一座院子的主人,都非富即贵,比如眼前这座春宫院,您绝对猜测不到它的主人是谁。” 富商在前面领路,为姜惊蛰介绍院子,言辞之间多有几分得意。 姜惊蛰抬眉一扫,随意道:“驸马曹彬,在这里圈养了三个小妾,每个都有公主七分神韵,不算什么秘密。” 富商微微一怔:“这您都知道?” 姜惊蛰幽幽道:“你觉得这长安城内,除了皇城和庶阳学宫,还有什么地方能挡住乌衣台的暗探? 你们一直安然无恙,不是你们手段有多么高明,只是你们还没有资格让乌衣台出手。” “国公府第三子柳昊然,东郡王姬道略,吏部尚书次子蒋清,都是你们这里的常客,当然,也少不了镇北王府未来的世子。” 富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经营多年,以为无人知晓这座院子的底细。 没想到乌衣台竟一直都知道。 “不要担心什么。” 姜惊蛰拍了拍富商的肩膀,提刀踏入一座叫奇珍院的院子,回头笑道:“我对那些家伙的私事不感兴趣,当然,你最好祈祷我找到秦都。” 富商冷汗长流,勉强扯出个笑脸。 忽然觉得长安好冷。 他只希望秦都足够白痴,不要被天上那座雷池吓跑,不然他可能要成为姜惊蛰泄愤的对象。 奇珍院里圈养着不少凶兽。 见姜惊蛰手握横刀踏入,一头头凶兽转过头来。 凶狠看着他,低声咆哮! 富商不是修行者。 对姜惊蛰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并没有太多感觉,他只是敬畏姜惊蛰的身份和手里的刀。 可这些凶兽不同。 它们虽然被圈养着,沦为世家公子们猎奇的收藏,可野性难驯,天生对杀意极为敏感。 姜惊蛰身上杀气太重。 人未至,杀意已经入侵整个院子。 让它们感受到一种来自于灵魂的颤栗。 特别是那头已经跻身了苦海境的狮虎。 它四肢伏地,双眼泛着凶光,瞬间陷入了战斗状态,仿佛随时可能破笼而出把姜惊蛰撕碎。 “它们平时不这样,很乖的。” 富商诧异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赶忙向姜惊蛰解释。 “没事的,死了就乖了!” 姜惊蛰手里撑着的伞缓缓收拢。 下一刻身形已出现在那头虎狮囚笼前,手起刀落,一颗狮头跌落! 富商见此,心底不住哀嚎。 这头狮虎是他花大代价搞回来的凶兽,价值万金,如今却被姜惊蛰一刀砍了,简直欺人太甚。 可看着那在凶兽群中挥刀如麻的少年。 他再多的愤怒都只能隐藏下来。 双眼一闭。 “罢了,就是些畜生而已。” “以后再抓便是!” 姜惊蛰夜中悍刀而行,仿佛虎入狼群,没有任何凶兽能挨过他一刀,纯粹是单方面的屠杀。 不多时。 整座院子尸横遍野。 一头头凶兽尸首异处,血流成河。 姜惊蛰挥刀甩去刀刃上的鲜血。 朝富商微微一笑。 “你看,它们现在就乖了。” “走,看看你说的瘦马。” 第 113章 刀光如墨,剑光如雪! 姜惊蛰站在一座别致小院前。 小院大门虚掩,院内漆黑一片,只有一间屋子里盏着灯,两道倩影从屋内倒映出来。 偶有丝竹声响起,没有半分喜乐,倒显哀伤决绝! 富商双手拢袖,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大人,正是江南苑,那两匹瘦马便圈养在此,她们刚捕获不久,还有些野性,不过大人放心,她们出自江南,天生温软添香,嫩的能掐出水,保准不会让大人失望!” “江南好啊,得要江南瘦马,性情温顺!” 姜惊蛰幽幽笑了起来。 横刀拖地,拾阶而上,推门而入! 院子里琴声骤歇,似有琴弦寸断。 富商闻弦而知意,脸色变得阴狠,下意识骂道:“小蹄子不知死活,真当我是活菩萨?” 说完意识到姜惊蛰还在身边。 他脸上又飞快换上谄媚笑容。 “大人您放心,她们就是耍耍小性子,不敢死的!” “哦?” 姜惊蛰眉头一挑:“一个人想活着难,想死难道还不容易?” 富商笑而不语。 心想他们那种破落世家,浑身都是破绽,生死哪能由己。 姜惊蛰还是太年轻了。 根本不曾见到这世界真实的规则。 别看他只是崔家一条见不得人的狗,可他掌握的资源远比想象中的要多。 他脑子里那些秘密如果泄露,长安不知道有多少门阀要倒台。 如果姜惊蛰不是皇帝选中的刀。 如果不是崔家不想杀姜惊蛰。 如果不是天上雷池太汹涌。 如果...... 好吧,没有如果。 将心底那一丝不屑隐藏,富商卑躬屈膝,谄媚笑道:“大人,请!” “好说!” 姜惊蛰走进院子,脸上笑容越发明媚。 他手握横刀,缓缓推开门。 就见两道身影慌乱起身,躲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待目光落在他身旁低眉顺眼的富商时,眼底更是爬满了绝望。 这是两个还未到及笄之年的姑娘。 她们眉目如画,眼噙泪花,穿着暖黄色长裙,仿佛生在水间,看起来柔柔弱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如果放在后世,她们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在这里已经成了招待贵客的瘦马。 她们手里手腕上缠着琴弦,鲜血顺着琴弦正缓缓流淌,染红了暖裙。 “想死?” 富商看着两个姑娘,嘴角缓缓咧开,徐徐道:“如果你们忘了那日发生的事,我可以为你们回忆一下,不过这一次可就没那么简单就能过去,可怜江南燕氏,书香门第,如今却要因你们而香火断绝,名誉尽毁!” 两个姑娘想到那日发生的事,顿时浑身一抖。 原本决绝的神情尽数变成了恐惧。 “乖,放下琴弦,褪衣跪过来伺候姜大人!” 富商声音平静,徐徐不急,却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威胁。 那两个姑娘绝望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后。 默默褪去衣衫。 富商见此,转身朝姜惊蛰笑道:“大人,您慢慢享用,她们是孪生姐妹,生涩稚嫩,亦有一番风味。” “很好。” 姜惊蛰侧过身,笑得越发如沐春风:“可是你还没有给我寻来瘦马。” 富商微微一怔。 不明所以。 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低声解释道:“她们出身江南燕氏,虽然算不上什么远古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小人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捉回来的,大人您大可放心,绝对是顶级瘦马。” “原来是这样。” 姜惊蛰笑道:“你先前说她们姓燕,莫非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燕归明......” 富商眉梢微挑。 “好叫大人知晓,那位御史大人正是她们的兄长,嘿,倒也不能说他嚣张跋扈,只能说他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带着几个衙役就想掀了云归小筑!” “你似乎挺得意?” 姜惊蛰手握横刀,微笑着。 他笑容很天真,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区区破落户,举手之间而已,倒也称不上得意。” 富商没看到刀,只看到了笑。 在他看来姜惊蛰已经沦陷在他金钱和美色钩织的陷阱里,而且他打心眼里并不认为姜惊蛰算得上对手,警惕心去了大半。 人在得意的时候难免就会忘形。 “燕明归虽只是个书生,倒也有几分血性,就是承受力差了几分,我只略微出手,他就被逼疯了,若非他身上披着绯袍,我能让他出不了这座院子!” 姜惊蛰平静看着富商。 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富商回头看着他。 恰好迎上姜惊蛰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愣:“您问。” 却见姜惊蛰手中横刀忽然搁在他脖间,冷笑道:“她们分明是人,你却诳我是瘦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富商笑容僵在脸上。 他怀疑姜惊蛰在玩弄他。 不对,不是怀疑。 姜惊蛰就是在玩弄他。 那两个衣衫褪到一半的姑娘也愣愣看着姜惊蛰。 不明白这个笑起来很天真的少年为什么忽然变脸,更不明白这两个恶人为什么要内讧。 “大人,你若想杀我,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富商身为崔家圈养在黑暗中的狗,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长满了獠牙,被姜惊蛰如此玩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暗中一道人影浮现。 那道人影佝偻着身体,手持长剑,身上气势牢牢锁定姜惊蛰。 此人,正是富商真正的底牌,一个龙门境剑修。 剑修在修行者中是公认的杀力最强,也就武夫能与之一较高下。 富商知道姜惊蛰杀了王宁。 也知道姜惊蛰是武夫,但王宁和这位龙门境剑修比起来,本就不值一提,哪怕这个剑修已经不步入晚年,气血干枯,但只要他手里握着剑,姜惊蛰就不能放肆。 因为他曾是一尊龙门境五重天的剑修,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龙门境修士很多。 “不麻烦,闲着也是闲着。” “纯当遛狗了!” 姜惊蛰嗤笑一声,连看也没看那剑修一眼。 手中横刀轻挥。 富商惨叫一声,右臂齐肩而断。 斩其一臂后,姜惊蛰回头看向两个茫然的姑娘,微微一笑:“琴弦切自己的手腕太疼,切他的脖子刚好,他死之前,没有人能打扰你们。” 话落! 他手中横刀已经斩出。 一道黑色刀光悄无声息出现在那年迈的剑修身前。 正是他酝酿许久的杀生。 他之所以和这甚至懒得问名字的富商拉扯这么久,当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闲得无聊,纯粹是因为他在大理寺斩了一刀后,气海那个黑色旋涡陷入了沉寂,短时间很难再出刀。 此时刚好,他能出刀了。 几乎就在他出刀的同时。 剑修抬起头,元气震荡,双眸如剑,霸道无双。 再之后便是三道雪白剑光亮起。 刀光如墨,剑光如雪! 第114章 一拳一刀 这老人不愧是龙门境五重天的剑修,只瞬息之间而已,他就出了三剑,而且每一剑都直指姜惊蛰要害。 锵—— 第一道剑光被姜惊蛰刀光斩碎。 刀光去势不减,又斩碎第二道剑光。 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 姜惊蛰只学会了一把杀生,但仅仅只是这一把,就已经足够横扫同境修士。 可再强也终究只是年轻人。 面对剑道沉浸一生的剑修,他这一刀终究没能挡住第三道剑光。 那仿佛来自于九幽的刀意溃散。 姜惊蛰胸腹之间多了一把剑,猩红鲜血顺着剑刃流淌。 老剑修距仅咫尺之间,这第三道剑光,正是他的本命剑。 “年轻人,在你这个年纪能连接我两剑,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老剑修雪白的眉毛抖动,神色多有几分遗憾。 这扬厮杀看似风轻云淡,只瞬息之间而已,实际上无论是姜惊蛰还是他,都已倾尽全力。 他这三剑递出。 已油尽灯枯。 却只为杀死一个无法登顶的武夫,这让他如何不遗憾。 姜惊蛰披头散发。 头颅低垂。 看着自己胸腹之间的那道凄厉伤口,神色有些奇怪。 短短几日。 他胸口已经受伤无数次。 从长安道到大理寺,他青衫染了一次又一次血。 每一次都是致命伤。 如果换个人,此时大概坟头草已经有三丈高了。 可他没有死! 包括此时。 剑刃入体,痛彻心扉,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破碎的声音以及剑刃冰冷的触觉。 可他依旧没有死。 没有感觉到死亡气息。 他甚至有闲心关注打成一片的富商和两个姑娘。 那两个姑娘力气并不大,虽然富商被姜惊蛰斩了一臂,却也能和她们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情况并不算好。 满脸血糊,看起来凄惨无比。 应该坚持不了太久时间。 “爷爷,救我!” 富商见姜惊蛰被一箭穿心,脸上泛起喜色,赶紧开口求救。 年迈剑修不满地看斜了他一眼。 他行将朽木,最后一战 却浪费在了姜惊蛰这个武夫身上,哪里会给这孙子好脸色。 不过好歹是自家血脉。 他总不能看着孙子被两个女人弄死。 “年轻人,你能死在我剑下,是你的殊荣,死去吧!” 年迈剑修握剑的手微紧,准备送姜惊蛰上路。 然而下一瞬。 他那雪白眉毛瞬间皱成一个川字。 神色骇然地看着姜惊蛰。 只见黑暗中,原本即将死去的姜惊蛰身上涌现出无尽生机,一个金色拳印在演化,仿佛黑暗中骤然绽放出来的光明! 砰—— 老剑修向后倒去。 姜惊蛰如影随形,身形快如闪电,在他还未落地前已出现在他身后。 单手擒住老剑修后背。 猛地向地上砸去! 轰—— 烟尘四起,青石碎裂,细雪漫天。 老剑修被砸入尘埃之中,鲜血四溅,如同破碎的布袋! “你......” “你不是...不是人!” 老剑修艰难抬起头来,满脸血污,惊恐地看着依旧插着剑的姜惊蛰。 他活了数百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人。 先前他一剑递出,分明搅碎了姜惊蛰的心脏。 可转眼间,姜惊蛰竟重新焕发了生机,而且如此旺盛,宛如一轮大日横空,特别是那一拳递出时,让他生出一种不可力敌的恐惧! 那一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这座天地真正的主宰和唯一,就连灵魂都在颤栗。 人间绝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 姜惊蛰神色平静,拎起老剑修的头发,缓缓抽出插在胸口的剑,面无表情割下他的头颅。 直到老剑修彻底死去。 感受到死亡气息在弥漫,姜惊蛰才徐徐起身。 低头看着正在飞快修补的肉身。 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人,毕竟哪怕是修行者,在踏入神游境前,受了如此重伤也总该死了。 可他没有。 甚至就连生死之间的那种恐惧他也没有。 更让他自己头皮有些发麻的是。 似乎他每一次的濒临死亡,他肉身都会变得更加强大。 就好比这一拳。 在捱那三剑之前,他根本无法打出! “那些杀不死我的,终将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那如果我自己杀自己呢?” 姜惊蛰眼底闪过睿智的光芒,跃跃欲试。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白池和妖妖为何老是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不行!” “万一呢?他娘的!” 无声嘀咕了一句,姜惊蛰竭力抹去脑子里的疯狂念头,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因为我没死过,所以我是不死之身。 这听起来格外有道理。 但问题是万一死了,可就不是不死之身了。 老剑修一死。 富商脸色瞬间变得格外惨淡,本就血肉模糊的脸上爬满了恐惧。 那两个姑娘借此机会。 终于把琴弦成功套到了他脖子上。 她们的手指被勒得通红,鲜血流淌,但她们始终紧紧握着琴弦,用尽全力,死死勒住富商的脖子。 温婉如水的江南女子,一旦发起狠来,也和西陵姑娘们没什么两样。 约莫三十息后,富商终于没有了动静。 两腿僵直躺在地上,琴弦深深陷入他脖子里,他的血管噗嗤爆开,血如涌注,溅到两个姑娘脸上,让她们看起来多了几分狠厉。 即便如此,她们依旧没有放手。 仿佛不把他脑袋割下来决不罢休。 姜惊蛰平静地看着。 有些仇恨需要发泄,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半盏茶后。 她们终于成功割下了富商的头,生生扣碎了他的眼珠子,这才作罢。 跪在姜惊蛰面前一言不发。 她们并不知道姜惊蛰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 姜惊蛰在门槛上坐下,眼底颇有几分欣赏。 她们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平日里别说杀人,就连鸡都没杀过,先前却能果断出手,硬是把富商的脑袋割了下来,这种勇气很难得。 “大人。” “我是燕明兮,妹妹是燕明月,我可以伺候您,求您让妹妹离开!” 最先出手的姑娘抬头看着姜惊蛰。 气质和先前有了几分不同。 果然杀人之后,哪怕是兔子都会变得勇敢起来。 不过姜惊蛰对她们没什么兴趣。 说到底救下她们只是顺手的事儿。 相比起来。 他对那位明面上装疯卖傻,实际上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再杀入这座院子里的燕归明兴趣更大一些。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御史。 为了搭救两个妹妹,如今已然面目全非,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成了一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谁都敢算计的阴谋家。 乌衣台卷宗里面。 给于燕明归的评价很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河没有招入麾下,只是冷眼旁观,让他陷入绝望,彻底将他逼得疯魔! “我是乌衣台第五司司座姜惊蛰。” “现在这座院子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你们离开。” 说完这句话。 姜惊蛰起身,提着横刀向更深处走去。 第115章 谁在门外 崔观依旧负手而立,神色从容淡定。 沈玉却满脸凝重。 几日前姜惊蛰一刀废掉了他的右臂,那时候姜惊蛰当然也很强,可绝对没有达到龙门境的层次。 只比他强上一线而已。 才短短几日,姜惊蛰竟刀斩了一个龙门境五重的剑修。 虽然那个剑修已经行将朽木,可毕竟也是实打实的龙门境强者。 也就是说,姜惊蛰至少已经跻身了五境武夫的行列。 这种恐怖的成长速度。 即便武夫之中都从未听说过。 沉默良久。 看着那黑暗中拖刀而行的血衣。 沈玉忽然沉声开口。 “公子,必须除掉姜惊蛰,他成长太快,恐怕会成为一把真正的杀人刀,不能再养虎为患了!” 崔观回头,目光落在沈玉下垂的右臂上。 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若林,鲲鹏扶摇九天之上,岂会在乎啃食腐肉的秃鹫?” “姜惊蛰的确成长很快,可他终究只是一介武夫,成长的越快死得越快,不必在意!” 沈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崔观算无遗策,心思深沉,却也有极大的缺陷。 他太骄傲,太自负。 骄傲到不屑一顾,对太子如此,对姜惊蛰亦是如此。 姜惊蛰这种恐怖的成长速度,再给他一年,年轻一代根本无人可以压制,真要到那日,他背靠皇帝,手握屠刀,恐怕自己这些人根本不够他杀。 ...... 此时唯一能共情沈玉的,恐怕只有秦都。 他站在院子里左右踱步,寒冬腊月,冷汗潺潺而流。 雷池中他最强的靠山正在渡一扬不属于自己的劫,声势浩大,好似天穹都被撕裂,可胜负未分。 原则来讲。 秦饶是神游境三重,而且久经杀伐,镇杀区区一个初入神游的姜约和半步神游的孟无常应该是手拿把掐,只手遮天碾碎! 可问题是原则现在正压着秦饶劈。 秦都没有信心! 他虽然狂傲,但自认不是白痴。 这种情况,他本该转身离开。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黑暗中有杀意将他锁定,他先前试图跨出这座院子,那杀意瞬间化为一道冷箭。 他不知道黑暗中的人是谁。 但他知道自己怕是被人当刀使了! 滴答滴答—— 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 由远及近。 仿佛催命的音符。 本就寂静的院子变得针落可闻。 秦都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他听到了横刀拖地的声音。 “谁,谁在门外!” 秦都从墙上取下他的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死死盯着院子大门。 “少爷,没人啊!” 在他身旁,跟随了他很多年的狗腿子旺财惊讶看着秦都,怀疑自家主子许是被姜惊蛰吓出幻听了,门外静悄悄哪里有什么人。 “有人,绝对有人!” 秦都一把拽过狗腿子,将他护在身前,小心翼翼看着门外:“旺财,你去杀了他,肯定是姜惊蛰来了!” 旺财脸色一黑。 且不说姜惊蛰来没来,那厮打你都跟打孙子似的,一拳就废了你的气海。 我才刚开窍,你他娘的让我去杀姜惊蛰? 脸上尽量挤出一个镇定笑容。 旺财安慰道:“少爷,秦将军可是军中猛将,阿猫阿狗两只也妄想翻天,没事的,姜惊蛰兴许早就逃了!” 嘀嗒嘀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都浑身颤抖,紧紧拽着旺财的衣袖。 “来了!” “他来了!” “狗奴才,你快去杀了他,别让他进来!” 旺财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自从秦怀忠死后,这纨绔简直成了惊弓之鸟,连秦府都不敢待,还美其名曰是来放松心情,他倒是放松了,一日一个小美人儿。 他旺财呢。 别说吃肉,连口汤都没喝到。 这狗娘养的根本不会带兵。 自己玩腻了就弄死喂狮子,也不让他们这些奴才排排队。 不过谁叫人家是少爷呢。 压下眼底的厌恶,旺财大袖一挥,捡起一把长枪,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冷笑道:“少爷,奴才这就去斩下姜惊蛰的头!” “好,你杀了他,本将军封你做百夫长,赐你秦姓,而且以后可以排队,我吃肉,你喝头汤!” 秦都病急乱投医,直接开口许诺! “原来你知道老子想排队啊!” 旺财心底暗骂一声,每次这混蛋玩过就杀,简直浪费粮食。 “少爷,奴才这就去杀了那厮。” 想到马上就可以姓秦,而且还能排队,旺财瞬间也忘了什么叫做恐惧,手里长枪猎猎作响,大步向院门处走去。 旺财走到门边,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他根本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 咯吱—— 大门打开。 寒风从门外猛地灌了进来。 旺财暗骂一声。 “老刘连门都不修,越来越敷衍了,下次再找他上供点儿银子。” 身为秦都身边的狗腿子。 这座院子的主人不过路边一条而已,虽然富得流油,但都是挨宰的货,他平日里没少收富商的好处,把秦都的底细卖得干干净净。 旺财手持长枪立在门口。 狂风把他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 倒也有几分虎将气度。 抬眼一扫,院子外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姜惊蛰。 他顿时变得豪气干云。 回头大笑。 “少爷,你放心,区区姜惊蛰,我一枪挑之!” 秦都没有理他。 死死盯着远处的小巷。 那里人影飘忽,脚步声正是从那处传来。 下一瞬。 他瞳孔微缩。 他终于看清,那黑暗中,有一人青衫染血,撑伞拖刀而来。 “姜...姜惊蛰!” 旺财微微一愣。 回头看去。 却见身前忽然多一双染血的鞋子。 他脸上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缓缓抬头。 只见一道黑色刀光倏然在瞳孔中放大。 刀光斩过,他发现天地变换了位置,看见自己的脖子开始飙血,看见自己的身体僵硬处在原地,可是脖子上没了脑袋。 他看见姜惊蛰越过门槛。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意识消散前。 他听见姜惊蛰清朗的声音响起。 “咦,几日不见,你气海修复不算,还跻身了苦海境?” “果然不愧是秦家麒麟子!” ...... 第116章 刀杀秦都 他当然是天才,可也不至于这么快跨越一整个大境界。 那日被姜惊蛰一拳废掉气海后,秦家连夜给他送了一株三千年雪莲,虽然没能修补气海,却也为他搬动了人体雪山,洗涤肉身。 长安道那扬刺杀后,太子府幕僚又为他送来一枚长生丹,直接让他跻身了搬山境巅峰,距苦海只一步之遥。 原本他以为还要用不少时间。 没想到不知不觉竟踏入了苦海。 只是先前他先前处于恐惧中,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破镜。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长安道那扬暗杀已经证明,姜惊蛰这个武夫很难杀,别说他跻身苦海,就算是苦海境九重天,也不是姜惊蛰的对手! 而他唯一的活路。 抬头看着被雷池淹没的秦饶,秦都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姜惊蛰,你想干什么!” 姜惊蛰越过院门,将油纸伞靠在门前。 慢条斯理弹去身上的碎雪。 平静看着秦都。 “听说,王宁是你小叔?” “我在他后花园找到了三十三具幼骨。” 秦都微微一怔。 王宁的身份他也刚知道不久。 关于那个私生子,他根本不在意。 秦霸先当年也是个风流客,有几个私生子是很正常的事情,王宁甚至没有资格入秦家族谱,哪里有让他在乎的资格。 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姜惊蛰要跟他说这些。 再说谁家后花园没有埋几根骨头。 三十三具幼骨也值得在意? 不过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 很明显姜惊蛰应该是在意了。 秦都心底闪过一丝荒诞的想法,莫非这个疯子,竟还是个好官儿? “姜兄,王宁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竟残杀幼童,简直丧心病狂,这怎么能允许呢!” 那日秦都大放厥词,对姜惊蛰喊打喊杀,今日他在崔观面前也骄傲无比,谈及姜惊蛰时满脸不屑。 但姜惊蛰提刀站在他面前。 他忽然变得谦逊起来了。 姜惊蛰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都。 “我在他家里找到了秦家的族谱,他在上面的名字叫秦宁,还在你之前!” “他竟敢伪造族谱!” 秦都义愤填膺,怒骂道:“简直不知死活,姜兄,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为民除害,不管他是不是秦家的人,我都决不允许他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活下去。” “那倒不用。” 姜惊蛰轻声道:“我已经砍下了他的头,包括他府里的三十三个家眷亲信,我全都砍下了头。” 秦都扯起嘴唇干笑道:“那就好,姜兄为国为民,朝廷有姜兄,乌衣台有姜兄,实在是社稷之幸。” 姜惊蛰摇了摇头。 手中刀微微抬起,刀锋距秦都只有咫尺之遥。 “我觉得不够。” 秦都感受到四尺横刀的杀气,浑身一颤:“不够?” “不够。” 姜惊蛰缓缓道:“吃了三十三个稚童,毁了三十几个家庭,你觉得他一死了之就算够了?” 秦都颤声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姜惊蛰手中横刀杀意越来越重。 “他姓秦,你也姓秦,他还是你的小叔,所以......想借你人头一用!” “姜惊蛰,他王宁杀的人,关我秦都什么事?” 秦都觉得冤枉极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横刀,他牙齿咯吱作响,激愤道:“是,我是找人杀你了,可不是你先废我气海?” “而且你杀了二叔,又杀了王宁,秦家都被你快杀完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杀我?”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些百姓,你就是想杀我,你公器私用,挟私报复,你手上沾满了鲜血,还要以大义的名义杀人,你就是个魔鬼,屠夫,伪君子!!!” 姜惊蛰低头看着他。 是的,低头! 因为秦都说这些话时是跪着的。 哪怕他表现得格外硬气,可身体终究比较诚实。 良久。 姜惊蛰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 “其实我就是想杀人,那院子里的枯骨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让我手里的刀变得格外沉重,手上沾染的鲜血太过粘稠,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净!” 秦都脸色骤变。 他终于确定姜惊蛰就是个疯子。 “姜惊蛰,你不能杀我!” “陛下不允许!” “你知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有人囚禁了我,甚至现在都有人在看着这里,他们想让我死在你手里,让秦家和皇家决裂,你杀了我,我爷爷一定会反,这后果你承担不起!” “杀了我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心甘情愿被人当成一把刀?” “放过我,我可以让爷爷支持你,以后秦家与你共进退!” 秦都跪在地上。 鼻涕横流。 姜惊蛰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他就是感觉到了深沉的杀意。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藏着绝对的淡漠。 那是一种俯瞰整个人间,观众生如蝼蚁的淡漠。 “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不可一世的模样。” 姜惊蛰横刀放在他脖子上,微笑道:“不要怕,头晕是正常的,很快就好了!” “求....” “嗤——” 刀刃划过脖子。 声音很轻。 鲜血先是一点点从伤口渗出,而后变成一道细碎的长线,最后刺啦飙出,响起簌簌风声。 有点儿像雪花落在竹林。 秦都没有立刻死。 他跪在雪地上,聆听自己脖子上传来的风声。 姜惊蛰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仔细擦拭刀刃上的鲜血,直到一尘不染,才轻轻还刀入鞘。 而后他站在门外。 眺望远处。 目光穿过一层层逼仄蜿蜒的巷道,看着院子最深处那座闲庭。 崔观见他目光望来。 露出个友善笑容,举起杯中冷茶遥敬。 沈玉则是脸色微变,右臂隐隐作痛。 “他看到我们了!” 沈玉轻声开口。 “我想他看见,他自然能看见。” 崔观微笑道:“姜惊蛰这把刀果然好用,做好准备吧,秦霸先该入京了!” “他敢入长安么?” 沈玉神色复杂:“外祖父虽然把秦都当成下一任家主培养,可那毕竟是陛下,无诏入京,他再无半点儿退路。” “所以需要我们为他添一把火。” 崔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我亲手写的信,若林,你去一趟邙山关,务必交到秦霸先手中。” “是!” 沈玉接过信,不禁对崔观再次生出一丝恐惧。 姜惊蛰这一刀。 或许早就在崔观意料之中。 第117章 别让她吃人 天幕上雷池也终于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威能。 只见乌云之中。 孟无常手持拂尘,道袍猎猎,如同坐镇雷域的天神。 敕令雷庭,于虚空勾勒成一头紫色雷龙。 雷龙狰狞恐怖。 仿佛携着浩瀚天威,一口将秦饶吞噬。 秦饶只手擎天,撕裂龙腹,漫天雷霆散落! 他披头散发,浑身焦黑,鲜血潺潺流淌,身后的异象虚影早已无法再支撑,化为元气溃散。 可即便如此。 他终究还没有死去。 目光落向院子,看着低头跪在风雪中已经变得僵硬的秦都。 秦饶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 双眸中凶光近乎化为实质。 怒喝声响彻长安。 “尔等、尔等!” “尔等杀我镇西军少主,九族当灭!” “元帅!” “秦饶无能,未能护住少主周全,以死谢罪!” “元帅,为我们报仇。” “调兵入京,杀,杀!” 话落—— 他气势瞬间攀升至巅峰,肉身仿佛化成一把长枪,猛地向云归小筑内的姜惊蛰砸去! “司座大人小心!” 孟无常脸色一变,抬手打出一道雷霆,化为锁链想要困住秦饶。 姜约同样紧张无比。 催动龙象秘术,在姜惊蛰身前形成异象,试图为姜惊蛰挡下这一击。 他们的动作很快。 说到底在孟无常跻身神游境,而且招来天劫后,秦饶就已经成了死人。 只是无论姜约还是孟无常,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意真正倾力出手杀死秦饶,毕竟秦霸先是一尊实打实的逍遥境大宗师,手握十万边军。 真要触怒了秦霸先。 姜惊蛰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护不住他们。 这两根随风摇摆的墙头草。 为了不让秦饶死在自己手里,一直在极有默契的划水! 可惜他们错估了秦饶的强大。 没想到将死之前,秦饶竟还能发挥出如此恐怖的实力。 仓促之下。 两人再无保留,秘术展露。 “轰隆隆——” 孟无常的雷霆锁链捆住了秦饶,让他身形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几乎同时。 姜约打出的秘术也化为一口金色巨钟挡在姜惊蛰身前。 秦饶撞在巨钟之上,本就已经行将朽木的肉身彻底碎裂,化为一蓬血雨炸开。 爆炸的掀起一层层气浪。 元气肆掠,所过之处房屋倒塌,细雪化为齑粉。 仿佛姜惊蛰立身之地方圆三丈内的虚空都在秦饶这一击之下瞬间坍塌。 孟无常拂尘捯持,跌落在云归小筑,惊恐地看着被爆炸波及的姜惊蛰,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枚长生丹给他服下。 “司座大人,你别死啊!” “你死了贫道可怎么办!” 孟无常抱着姜惊蛰,疯狂往他体内渡入元气。 此时姜惊蛰满身是血,衣衫尽碎,浑身骨骼寸寸碎裂,躺在孟无常怀中几乎已经不成人形,气若游丝,也就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证明他没有死透! “他怎么样了!” 姜约也是一脸着急,手指搭在姜惊蛰手腕上。 感受到那微弱到了极点的脉搏。 脸色阴沉的可怕。 姜惊蛰是他的靠山,虽然这座靠山并不算坚固。 但有姜惊蛰挡在前面。 他才可以略微放肆一些,不至于跪在那对母子面前装扮小绵羊。 姜惊蛰如果死了。 他身前再无半点遮掩,姜怒虎随时可以把他打入尘埃。 “完了。” “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把自己玩死!” 孟无常满脸惋惜。 轻叹一声放下右手,他渡入姜惊蛰体内的元气如石沉大海,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姜惊蛰生机已断,怕是活不成了。 “孟道长,带惊蛰去乌衣台,台首大人或许有办法!” 姜约抱起姜惊蛰,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云归小筑。 “台首大人?” 孟无常无奈一叹,也跟在身后。 “死马当活马医吧!” ....... “姜惊蛰,就这么死了?” 云归小筑最深处,沈玉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座废墟,神情有些惘然。 他先前还觉得姜惊蛰以后会成为心腹大患。 没想到转眼姜惊蛰就死了。 虽然早就知道姜惊蛰这把刀迟早会折,但这么容易死在这里,依旧让他感到不真实。 崔观负手而立,神色平静。 “纵观岁月长河,天才如过江之鲫,可真正能踏足山巅活到最后者寥寥无几,甚至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半点儿,姜惊蛰或许算得上天才,不过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说着他丢到手中一枚棋子。 弃之如敝履。 沈玉见此,轻声问道:“那邙山之行?” “照旧。” 崔观微笑道:“姜惊蛰死还不足以消解秦霸先的愤怒,同样无法抹去皇帝对他的怀疑,他自己也清楚,当信任一旦崩塌,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秦霸先一定会重新站队。” 沈玉点了点头。 崔观说的不错,其实从秦都死去的那一瞬起。 秦霸先就已经没了第二条路可走。 皇帝不会相信他依旧忠诚,而他也不会相信皇帝对他的恩宠。 秦霸先想要活下去。 只有改换门庭。 战功彪炳气焰滔天的战王,以贤良温和著称于世的太子,或者虎视眈眈正值巅峰的姜怒虎,当然还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诸世家。 秦霸先年迈将死,已成困兽。 要么重新套上绳索成为别人的狗,要么被诸家势力分而食之。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姜惊蛰杀了秦都。 想到那个或许已经死去的疯子。 沈玉轻声叹息道:“姜惊蛰此次若侥幸活下来,请公子务必早日除掉他。” 崔观摇了摇头。 “我自己有计较。” “姜惊蛰是一把很好的刀,他若就此死去,实在可惜!” ...... “二师弟,小师弟快死了。” 清都山悬崖边上,李青山举目眺望,眼底有些担忧。 又有些好奇。 正缓缓拔剑的白池闻言,目光向长安方向看去,原本孤高冷傲的表情变得多了几分期待。 “果真?” 李青山脸色微黑,耐着性子解释道:“他被神游境临死反扑,全身骨骼碎裂,如果不出意外,活不过半炷香!” “我去看看。” 白池还剑入鞘,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刚走两步。 他忽然想起什么。 对着悬崖底下冷漠道:“妖妖,速来,小师弟死了。” 话音刚落。 深不可测的悬崖下忽然卷起云海。 一个红衣小姑娘拎着鱼竿踏空而上,那鱼竿上,挂着一头黑色蛟龙。 蛟龙散发着浩瀚威压,吐息之间搅动元气动荡,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可此时它眼底却只剩下恐惧和无奈。 竭力蜷缩着爪子,低垂着脑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对上这悬崖上的任何一双眼睛。 妖妖踮起脚尖。 抬头看着长安方向。 片刻后。 她伸出白皙的脚丫子,一脚将蛟龙踹下悬崖。 转身向茅屋走去。 不多时。 她背着一个背篓,顶着西瓜皮发型。 一荡一荡离开清都山。 李青山无奈叹息。 “师弟,看好小师妹,别让她吃人,你也不准杀太多人!” 第118章 长安夜静! 静的让人感到诡异。 大理寺流血案、大理寺少卿府被屠戮满门,三尊神游境宗师厮杀,云归小筑坍塌,诸多种种,早已在暗中人尽皆知。 可奇怪的是。 所有知道此事的势力,都保持了诡异的沉默,都把目光落在那座皇城之中。 世人皆知。 姜惊蛰是皇帝的一把刀。 如今这把刀出鞘杀人,却杀了皇帝的另一把刀。 所有人都想知道皇帝会如何。 那位雄图大略的君王,这些年韬光养晦,又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看热闹。 唯独长安府府尹王顺德没办法看。 此时长安府灯火通明,所有大小官员齐聚一堂,等待来自皇宫的旨意。 可谓是望眼欲穿。 姜惊蛰无故杀人,从大理寺杀到云归小筑,今夜死在他手里的性命已经超过百余。 平明百姓也就罢了。 可姜惊蛰杀的是大理寺少卿,是边军大将,更要命的是连秦家的麒麟子都死在他手里。 乌衣台是皇帝亲军。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可有些规矩终究是要守的,像姜惊蛰这样乱杀一通,简直是把诸世家和朝廷百官的脸面踩在脚下,一旦他们拧成一股绳,就算皇帝也得低头。 更何况姜惊蛰只是皇帝的刀。 王顺德怕自己成为那口被口诛笔伐的黑锅! 这种事儿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年皇帝刚亲政,纵容乌衣台那位在长安城杀人,杀得菜市口人头滚滚,朝中大臣群起而攻之,最后为了平息怒火,他那位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前任硬是被拉去菜市口砍了。 说什么玩忽职守,没有庇护好长安。 像长安城乱不乱区区一个长安府尹能控制似的。 王顺德越想越觉得害怕,这些年他如履薄冰,尽量做个见风使舵的摆件儿,希望有朝一日能熬进内阁,谁能想到来了个姜惊蛰。 现在别说内阁,能活下去都算祖宗显灵了! “大人!” 就在王顺德坐立不安时,署衙外飞快走来一道人影。 来人正是大周总捕头,四大名捕之首的欧阳无敌。 一尊神游境宗师! 长安府最强者。 欧阳无敌人未至声先到。 “大人,已经确认云归小筑死的人是秦都,姜惊蛰生死未卜,姜约带着他去了乌衣台。” 王顺德闻言,悬着的一颗心终究还是死了。 沉默良久。 他无力问道:“皇宫还是没有消息么,连个人影都没出来?” 欧阳无敌摇了摇头。 “悄无声息,不过太子去了皇宫。” “太子?” 欧阳无敌眼神微亮,瞬间又变得暗淡下来,无奈道:“太子仁德宽厚,可他毕竟势单力薄,而且陛下这些年对他多有疏远,恐怕无法做些什么。” “大人,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欧阳无敌沉声道:“姜惊蛰和那位不一样,他只是陛下的一把刀,陛下不至于为他触众怒,而且他或许熬不过今夜,一尊神游境宗师的临死反扑,他活下来的可能很小。” “果真吗?” 王顺德脸色一喜。 “姜惊蛰真的熬不过今晚?” 欧阳无敌沉默一瞬,点头道:“就看那位愿不愿意出手了!” “快些死吧,你死了大家都好。” 王顺德双手合十,朝着乌衣巷方向虔诚祈祷。 ...... “我要见沈司座!” 乌衣台那座黑色石碑前,姜约跪在地上,一手抱着姜惊蛰,一手高举秉笔使腰牌,神色着急。 在他身前,一道身影双手拢袖,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人乌衣上绣了六道凤尾,腰悬洗笔印,眼底充斥着不屑。 直到姜约眼底的怒意越来越汹涌,即将爆发时。 他才幽幽开口。 “你是谁啊,司座大人日理万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此人正是第四司六尾洗笔孙千越。 那日姜惊蛰在长安城门口让他颜面尽失,至此之后便一直怀恨在心。 如果姜惊蛰还是陛下的刀,他哪怕再多的怨恨都只能藏在心底,可姜惊蛰居然敢无视陛下的命令自寻死路,先杀秦怀忠又杀秦都。 他自然不会再对一个白痴虚与委蛇。 看着生死不知的姜惊蛰,他眼底充满了快意。 “孙洗笔,我是第五司秉笔使姜约,劳烦您通报一声,惊蛰快不行了!” 姜约压着怒意,低头求情。 “第五司?” 孙千越冷笑一声,幽幽开口:“乌衣台从来都只有四司,哪里来的第五司?” 姜约震惊地抬头。 他认识孙千越,他们甚至一起喝过酒,称兄道弟。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他竟翻脸不认人了。 如果这里不是乌衣台,如果姜惊蛰没有昏迷,他一定会强行闯过去,可有些事没有如果,所以他也不敢。 深深吸了一口气。 姜约哀求道:“孙洗笔,惊蛰真的不行了,求您通报一声,以后必有厚报。” “以后?” 孙千越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抱歉,我不认识什么姜惊蛰,也不需要厚报,三息之内,请你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本官提刀杀人,擅闯乌衣台可是要砍头的。” 姜约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还想再开口。 打扫完战扬赶来的孟无常却悠悠叹息一声。 “沈司座入宫了,台首大人不在乌衣台,放弃吧,刀已折,人已死,姜惊蛰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不会有人救他。” 姜约失魂落魄。 他对姜惊蛰当然也是利用居多。 可好歹姜惊蛰让他看到了希望,一个身为人的希望。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自他成为乌衣台秉笔使后,他在长安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姜家庶出寂寂无名的家犬。 “去...去庶阳...梅园!” 就在姜约失魂落魄时。 他怀中气若游丝的姜惊蛰忽然挣扎了一下,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姜约脸色大喜,转身就走。 “好,我们去梅园,请稚白让白帝出手。” 孟无常满脸惊讶。 他可是看到姜惊蛰被重伤的,在云归小筑的时候就已经气若游丝,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换成一般人早死了,可现在姜惊蛰竟又重新活了过来。 简直不可思议! 想到某种可能,他也赶忙跟了上去。 离开前。 他又想到刚才的事,回头看了满脸阴沉的孙千越一眼。 幽幽开口。 “千越老弟,你看你又急。” “要是咱们司座大人这次没死成,你说你该怎么办才好?” 孙千越脸色微变。 想到那日被逼下跪,想到姜惊蛰来到长安后的所作所为。 他心下竟变得有些慌乱。 如果姜惊蛰没死。 那他大概要死了! “不,绝不可能,回光返照而已。” 强行挺直脊梁,孙千越冷哼道。 “我是金身境大修行者,岂会惧他区区一介武夫?” “千越老弟果然勇猛无敌。” 孟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开口:“不如咱们打个赌,就赌你的脑袋,能在你头上悬多久?” “我赌过不去除夕,你呢?” 孙千越脸色铁青,拂袖离开。 转身进了乌衣台。 脚步有些慌乱。 孟无常拂袖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啊!” “哈哈,我忽然有些期待咱们那位司座大人将来会在长安搅起何等腥风血雨了!” 第119章 沈卿,替朕杀个人 朝天阁中,第四司司座沈星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神色恭敬。 在他身前,大周权力最大的男人负手而立。 遥遥看着黑夜。 这位从皇权斗争中一路杀上至巅的皇帝陛下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威严,背影有些单薄,身材消瘦,脸色更是有些苍白,唯独一双眸子极为霸道,眉锋狭长而冷冽,仿佛一座深不可测的深渊! “陛下...” 沈星河再次开口:“夜深了,寒气重,请陛下回阁,保重龙体!” “朕还没孱弱到那个地步。” 皇帝回过头来,微笑道:“那厮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把你拖入这泥沼之中,书生意气,可做不好乌衣台首座。” “或许是因为臣忠于陛下。” 沈星河恭敬道:“老师虽然没能拜入圣庙,可这士林诸儒,满城学子,谁又敢说他不是读书人!” “他当然是,我从未见过比他还有悟性的读书人。” 提及那位陪伴了大半生小黄门,皇帝陛下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许。 当年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体弱多病,无依无靠。 王采只是浣衣局里的一个小太监。 他们的相识很简单,也很纯粹。 彼时他们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大周未来数百年的风云,将会由他们搅动。 他们相互扶持,如朋友一般。 在这座充满了血腥味的皇宫一步步往上爬。 直到后来他成为太子,他成为小黄门。 再后来。 王采一朝顿悟,在乌衣巷废旧纸堆里读出个陆地仙,创立乌衣台,成为行走在阴影中的君王。 百年过去,岁月匆匆。 当年君臣相顾的两人渐行渐远,却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沉默良久。 皇帝忽然开口。 “对姜惊蛰这个第五司司座,你怎么看?” 沈星河微微一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姜惊蛰此时应该是死了。 沈星河对姜惊蛰并不反感,甚至他颇为欣赏,只可惜姜惊蛰踏入长安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是个死人。 沉吟片刻。 沈星河恭敬道:“臣是陛下的刀,陛下对姜惊蛰的看法,便是臣的看法。” “你比你老师要聪明许多。”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星河,幽幽道:“如果朕告诉你,他才是王采选定的下一任台首呢?” 沈星河瞳孔微缩。 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不过很快又瞬间抹去。 双膝跪地沉声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只奉皇命行事,若陛下认为姜惊蛰应该入主乌衣台,臣一定竭力辅佐,绝无二心!” 皇帝微微一笑。 “起来吧,朕不喜欢这些。” “姜惊蛰如果能活下来,以后第五司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 “遵旨!” 沈星河再次行礼,脸色晦暗。 他一直以为姜惊蛰是皇帝的刀。 今日才知道,原来姜惊蛰身后竟还站着王采。 而且王采竟有意让姜惊蛰接手乌衣台。 “不要多想,朕没有同意王采的计划。” 皇帝似乎心情比较不错,拍了拍沈星河的肩膀微笑道:“你放心,朕不会让王采那厮胡来的,乌衣台是朕的亲军,岂能如此儿戏。” “多谢陛下。” 沈星河勉强一笑,他怎么能不多想。 他所有谋划都依托于乌衣台的权柄。 现在皇帝却告诉他乌衣台掌舵人另有其人,而且是自己视如君父的老师背刺了自己。 “王采朕是指望不上了。”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叹道:“都说朕是这座天下权柄最重的人,帝王一怒血流万里,可谁又知道,朕连自己这座皇宫,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做主,朕这皇帝啊,不过只是摆在神龛上的吉祥物罢了。” “朕知道你是个读书人,胸有沟壑,意为生民立命,也看不惯乌衣台的行事作风。 朕又何尝不是? 朕年幼多苦,曾逃亡皇宫,想去寻那仙山洞天拜良师。 一路上见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野狗豺狼呼啸成群,翻墙越圄,以人为食。 又见人珍馐砌山、美酒入池,家犬食肉而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从那时起,朕便发誓,此生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朕返回长安,开始夺嫡之路,开始杀人,开始结党营私,王采、姜龙雀、张巨野,都是那时候走到朕身边的伙伴,我们志同道合,一步步坐上这个位置。 本以为至此以后可以大刀阔斧改革。 可朕坐上这个位置后。 才发现朕什么也改变不了! 相比起朕这个皇帝,他们才是大周真正的主人。 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却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最后把锅扣在朕脑门子上。 朕算什么?” 皇帝语气激动,脸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猛地咳嗽起来。 直到肺里的空气被排空,他才止住咳嗽。 神色黯然道。 “沈卿,朕什么也不是,朕只是他们供奉在神龛上的泥菩萨。 朕的伙伴被他们用各种理由杀死。 就连朕的父亲,朕的儿子,都成了他们的人。 他们。 把朕逼成了孤家寡人!” 沈星河神色惘然。 他面圣的次数并不多,很少近距离接触皇帝。 算上那年出任司座,再到上次老师拒不奉命,拢共也就三次而已。 在他眼里。 皇帝病入膏肓,只要他坐在那龙椅之上。 那他便是人间最强大的君王。 一言便能定生死。 可今日皇帝此番言论,却让他生出一种怜悯。 陛下这样的人,原来也如此坎坷。 甚至他心中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这一刻都有些晃动。 “沈卿——” “朕看到你,就如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朕知你也想为这世间做些什么。 但沈卿,你必须要明白,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 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陛下!” 沈星河匍匐在地,双眼微红,颤声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卿,朕信你。” 皇帝神色激动,双手扶起沈星河,又咳嗽起来。 须臾。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轻声道。 “沈卿,你去一趟邙山,替朕杀了秦霸先。” 第120章 这次要搞苏青禾 他从朝天阁离开,走过太极殿,拾阶而下。 直到越过玄武门那条长长的甬道,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的皇城,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神智。 皇帝对他的信任很重。 让他心生感激,却又无比沉重。 社稷江山很重,天下生民更重。 他没想到陛下竟也有心改革,也想改变这吃人的世道。 当年的屠龙少年没有成为恶龙,他只是收敛了利爪,伺机而动。 因为敌人太强大。 陛下一直在等,等志同道合的伙伴向他靠拢! 想起乌衣台门口那座石碑上被抹去的几个刻字,沈星河思绪繁杂。 【愿乌衣藏刀归鞘,天下平百姓安!】 最初老师也曾胸有抱负。 试以手中刃,平尽天下事。 可后来却终究被磨平了初心,与陛下渐行渐远。 “见过沈司座。” 黑暗中有人沉声开口,打乱了沈星河的思绪。 沈星河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魁梧男子从黑暗中漏了出来。 正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欧阳无敌。 身为长安府捕头,又统管天下捕快。 欧阳无敌和乌衣台经常打交道,不过身份悬殊,两人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多。 “离开再说。” 沈星河摇了摇头,负手走在皇宫外,示意欧阳无敌跟上。 直到远离皇城。 他才平静问道:“何事?” “卑职冒昧,想请司座大人指点。” 欧阳无敌在王顺德面前可以随意,因为他是神游境宗师,长安府衙武力最高的那个人,可在逍遥境的沈星河面前,他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气。 “今夜长安死了太多人,宫里又没有个章程,姜惊蛰被人抬进了庶阳学宫,府尹大人左右为难,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让卑职前来聆听沈司座的意见!” 沈星河面色一沉。 “什么叫死了太多人?” “姜惊蛰身为乌衣台司座,有监察百官之责,大理寺左少卿何等重要的职位,居然被一个月轮奸细给占了,姜司座为大周社稷,不惜以身犯险亲自缉拿月轮奸细,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王顺德居然还敢来问本座的意见。 他想干什么? 来要解释? 我乌衣台行事,需要向他解释? 还是说他欲问罪陛下亲封的乌衣台司座? 回答我!” 欧阳无敌脸色瞬变,汗如雨下。 赶忙颤声道:“司座大人误会,府尹大人绝无此意,他就是让卑职来问问您老人家该如何善后。” 欧阳无敌麻了。 面对这乌衣台未来执掌,他感觉自己就是卷进狂风暴雨中的蝼蚁。 孙千越那厮害人不浅。 若不是他说沈星河不是对姜惊蛰极为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长安府怎么敢来问意见。 “最好是误会。” 沈星河拂袖登上黑色辇车,冷淡声音传入欧阳无敌的耳中。 “回去转告王大人,这件案子乌衣台接手了,做好收尾工作,不要吓到长安城的百姓。 至于其余,不需要多想,只要他对陛下忠心耿耿,乌衣台的刀就不会砍在他脑袋上。 明日的弹劾奏折,乌衣台自会认领!” “卑职明白。” 欧阳无敌躬身行礼。 直到那架黑色辇车悄无声息消失在黑暗中,他才敢抬头。 心中后怕不已。 这些年那位小黄门渐渐退隐,沈星河又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 他居然有些放松警惕。 先前感受到那狂风骤雨般的威压,终于让他记起乌衣台的恐怖。 “如果这次姜惊蛰不死,恐怕真的要在长安立住脚跟了。” 欧阳无敌喃喃自语。 忽然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叹息道:“什么姜惊蛰,是姜司座,这次司座大人若能活过来,恐怕足以和姜神秀、太子比肩了!” ...... “你说什么,姜惊蛰来了庶阳学宫?” “谁放他进来的?” 庶阳学宫文山六层楼,三代文首崔玉从书案上弹起,神色不愉地看着眼前的岳子文。 岳子文幽幽道。 “是那位下的批条,臭石头亲自背去的梅园!” “苏青禾?张万里?” 崔玉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起身左右踱步。 “放肆!” “简直无法无天。” “谁不知道院长大人最厌恶乌衣台鹰犬,他们竟敢把人放进来,这怎么能允许呢?” “你怎么不拦着他?” 岳子文嘴角微撇。 心想人家才是庶阳学宫正经的二代,还是山支先生的关门弟子,你一个区区三代旁系,好听点儿是文首,难听点儿也就是个普通助教! 搁这儿又闹得再欢又有什么用? 还我怎么不拦着。 人家杀了文鱼都不犯法,他亲手写的批条,我拿什么拦,拿命拦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 话却不能这么说。 毕竟岳家还要靠着崔家富贵。 岳子文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陪太子读书,哪里敢有不同意见。 掀开衣袖一角,露出一片淤青。 岳子文委屈道:“崔兄,我拦了,姜惊蛰的随从非但不止步,还揍了我一顿,你看!” 崔玉闻言大怒,看也不看,只顾咆哮。 “简直无法无天,打狗还看主人,苏阳太放肆了,今日他敢私放恶狗入院,明日他就敢出卖学宫!” 岳子文默默拉下衣袖。 他想说这和苏青禾无关。 不过想到用处不大,只好沉默。 毕竟这些淤青拐弯抹角还是能和苏青禾扯上关系的。 夜里他受邀前往勾栏交流诗词,红袖添香完回庶阳学宫,在山门处撞见姜约抱着姜惊蛰闯山。 许是因为诗词太艳,美人酒太醉。 他多贪了几杯,一时没认清那是姜惊蛰,于是凑上前去准备彰显一下庶阳学子的风骨。 刚走近还未开口就被一股劲风撞倒在地,这才有了这淤青。 如果不是苏青禾批条子、他就不会被撞。 崔玉发泄完情绪后。 眼底浮现出一缕睿智光芒。 重新恢复了那严肃表情,拂袖一挥:“子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这次一定要让苏阳付出代价!” 岳子文闻言忽地一惊。 彻底失去表情管理。 大可不必啊。 他好想劝上一句,蒜鸟蒜鸟,你搞不赢他的。 之前文鱼的事崔玉上蹿下跳,闹得满院风雨,结果呢? 结果人家理所当然地承认了文鱼就是他杀的。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苏青禾依旧站在七层楼,云淡风轻岁月静好,而崔玉依旧在六层楼急的团团转。 这次自己被牵扯了进来,万一苏青禾不愿意云淡风轻岁月静好了,你崔玉出身清河崔氏,又有大儒程文恭做靠山,多半还是在六层楼跳脚。 可我岳子文可就没退路了。 “走,我们去赶走姜惊蛰,这次我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我就不信苏青禾还能狡辩!” 崔玉才不会管岳子文会如何。 他只会守自己的规矩。 不把苏青禾这三姓家奴搞下台,他念头不得通达。 第121章 围攻梅园 岳子文不想和崔玉去梅园。 他知道崔玉搞姜惊蛰是为了针对苏青禾。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问题是崔玉和苏青禾之间看似只差了一层楼,实际上差了九重天,哪怕占着理,他觉得最后输的还是崔玉。 “不需要,我执掌学宫规矩,一人足矣!” 崔玉拂袖一挥。 仰头看着七层楼,骄傲道:“老师老了,该我为咱们这一脉扛大旗了!” 岳子文无奈一叹。 “那走吧!” ...... 文山九重楼。 按理说最高一层当是山支先生。 但实际上山支先生的居所是在八重楼,第九重是书。 浩瀚如海的书。 因为山支先生认为相比起万载岁月文化沉淀,他的学识不过沧海一粟,没有资格占据最高处。 另外叩问学问如登山。 把学问放在山巅,也好让学子们对登山之路更加珍惜。 所以山支院长把藏书楼搬到了第九重。 这也是文山的由来! 此时文山九重之上,一道青衣立在阴影中,沉默看着山下的崔玉。 此人,正是藏书楼教习随郁。 在他身旁,林灵儿恭敬站着,神情有些忐忑。 “先生,对不起。” 最先发现姜惊蛰来庶阳学宫的是王良,也就是那日在学宫广扬敲钟的乙舍少年。 那日之后,林灵儿暗中调查,终于发现姜惊蛰和张万里之间的勾连,略施手段便让王良成了她的眼线,先前姜约抱着姜惊蛰在山门求见,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于是有了孟子文提前归来。 她要借崔玉的刀,杀死姜惊蛰。 林灵儿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随郁看在眼里。 “不用道歉。” 随郁含笑道:“即便没有你,崔玉也同样也会找姜惊蛰!” “先生,您真的这么认为?” 林灵儿眼神透亮,满眼希翼看着随郁,其实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姜惊蛰本就该死,她只是害怕随郁把这件事告诉苏青禾。 “当然,你并没有错。” 随郁微笑道:“少时慕爱是最纯粹的欢喜,为此犯任何错都值得被原谅,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青禾不会怪你,如果姜惊蛰死在学宫,那也是他的命数。” “多谢先生!” 林灵儿最后的一点儿愧疚也彻底消散,挑了一本书蹦蹦跳跳离开九重楼。 是啊。 她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姜惊蛰为什么总是要挡她的路? 如姜神秀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一个和自己弟弟不清不楚的女人,只有姜惊蛰死去,她才能离姜神秀更近一些。 随郁看着林灵儿的背影,无声笑了。 ...... 姜惊蛰被安置在梅园暖阁。 姜约在门外不安地踱步,孟无常则清点在云归小筑收获的战利品,偶尔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洛九同如一尊门神守在门外,脸色有些担忧,又有些愤怒。 一旦跻身神游境,可阴神远游,瞬息万里,逍遥境可朝游北海暮苍梧,而一旦跻身止境陆地仙,则天地如咫尺! 姜约以为姜惊蛰来梅园,是让洛稚白请白帝入京。 洛九同应该也是这么认为。 所以当他看到姜惊蛰奄奄一息出现在梅园时,内心是极为愤怒的,鬼知道他有多么希望姜惊蛰立刻死,甚至差点儿没忍住动手。 因为白帝身份太敏感,他若入京,恐怕会有无数人对他出手。 白帝但凡有任何闪失,白帝城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姜惊蛰,求求你快死吧,你死了就一切都太平了。” 看着门外无尽的黑暗,洛九同心中默默祈祷。 孟无常斜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苏青禾目光落在窗边,看着一朵雪白的寒梅陷入沉思。 洛稚白初入梅园那日,他在院子外看到有一株寒梅窥窗,独立风中,后来满院寒梅绽放,也独独那朵开得最好,再后来大雪压垮寒梅无数,那一朵也独立枝头。 直至今日此时,它竟忽然凋零。 苏青禾转眼看向暖阁内的厢房,感受到里面传来的元气波动,若有所思。 ...... “姜惊蛰,滚出来。” 梅园外忽然响起一道愤怒声音,打破了庶阳学宫的沉寂。 崔玉领着乌泱泱的一群学子再次围住了梅园。 他们抬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孟子文,踹开梅园刚修补好的大门,群情激奋。 孟子文没办法改变崔玉,只好改变自己。 他狠狠从文山六层楼摔了下去,把自己摔得浑身骨折,并引导崔玉想到利用舆论,才放心昏厥过去。 既然事情必然发生,那只有拖更多的人下水,他才能足够安全。 年轻人果然容易忽悠。 孟子文平素在学宫风评并不算好,但当学子们看到他居然被乌衣台的人打成了重伤,整个庶阳学宫瞬间就愤怒了。 只片刻而已,他们就自发围绕在崔玉身旁,开始了这扬声势浩大的征伐。 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崔玉走在最前面,感受到各舍不断加入的人群,原本对苏青禾的最后一点忌惮和恐惧,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得人心者得天下。 我崔玉不是领袖,谁才是领袖? 苏青禾站在窗边,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崔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苏青禾宁愿与那些老谋深算的人博弈,也不想面对崔玉,因为他出招无迹可寻,谁也猜不到他会做些什么。 “苏青禾,你果然叛变了!” 见苏青禾果然在梅园,崔玉高兴的差点儿笑出声,这次他倒要看这个三姓家奴怎么狡辩。 苏青禾没有狡辩。 他甚至没有说话。 因为没有必要。 他只是抬头看着文山七层楼。 七层楼是大儒程文恭的居所,他相信此时师兄已经知道了此间发生的事。 “苏青禾!” 崔玉见苏青禾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反而看着七层楼,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文鱼的事老师替你压下了,今天你休想老师再为你出头,我以文院律首的身份,命令你立刻褪去儒袍,杀了姜惊蛰,滚出庶阳学宫!” 苏青禾依旧看着七层楼。 眉头微微皱起。 程文恭保持沉默,说明他默许了崔玉今夜的行动。 崔玉不足为虑。 但程文恭的态度却很重要。 苏青禾不知道程文恭是想让姜惊蛰死,还是说...想让自己死。 姜惊蛰如果今夜没有来庶阳学宫,他或许不会多管闲事,可既然来了,他就要插手,因为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第122章 要么让开,要么死 “你这个叛徒,为什么不说话!” “是无话可说了么?” 苏青禾的沉默让崔玉感觉受到了侮辱。 冷笑一声。 他转身看着身后乌泱泱的学子。 振臂高呼。 “诸君,苏青禾勾结乌衣台,辱我庶阳学宫,伤我庶阳学子,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们拨乱反正,杀了乌衣台的走狗,把苏青禾赶出庶阳学宫!” 他身后的学子们应声附和。 “杀了乌衣台走狗。” “赶出庶阳学宫!” 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姜惊蛰死不死,当然其实也不在乎苏青禾会不会被赶出去。 只是凑热闹不嫌事大。 反正是崔玉领头干的,后面出事也是崔玉扛。 他们在乎的是姜惊蛰的身份。 长安人人避之如蛇蝎的乌衣台司座,如果死在他们手里,那该是多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庶阳学宫作为入世儒门七十二院之首。 必须要有这种轻君王慢公侯的逼格。 当然,如果让他们去和苏青禾真正碰一下,那又另当别论。 “诸君,随我冲锋!” 崔玉见气氛已经达到顶点,神色大喜,拂袖一挥。 金身境八重的修为彻底释放。 只见他拂袖一挥,飘落的寒梅在两袖滚动,瞬息之间凝聚成两条青蛇,卷起风雪如刀砸向暖阁。 轰隆隆—— 这一击声势浩大,如果彻底爆发开来,恐怕整座梅园都会被砸成齑粉。 “律之,你逾矩了。” 苏青禾眉头微皱。 青衫微动,一朵青莲在虚空浮现,护住暖阁,同时两只手握住青蛇,将之碾碎。 苏青禾不愿和崔玉计较。 一来没有意义,二来崔玉身上有种未开化的愚蠢,和他纠缠只会把自己也变成白痴。 但今天他必站出来。 苏青禾天生重瞳,可窥探因果,虽看不真切,但总有脉络线条能让他有迹可循,诺大个长安城,能让他什么也看不到的人不超过十个。 而且也是因为修为不够的原因。 唯独姜惊蛰。 那日他看了一眼,差点便瞎了双眼。 姜惊蛰身上有大秘密,一符、一剑、一座山。 也是因为这个秘密,让他放弃算计姜惊蛰,也多次劝诫太子不要招惹姜惊蛰。 可惜太子一意孤行。 长安道那扬刺杀,更是彻底让苏青禾放弃了太子。 如果今夜姜惊蛰没有来庶阳学宫,苏青禾不会多管闲事,他不想算计姜惊蛰,同样也不想和姜惊蛰扯上因果。 然而先前他如往常那般夜观长安时,看到帝星忽明忽暗、看到孤煞隐匿,又看到两颗更恐怖的天杀星在向长安而来。 又偏偏在此时。 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姜惊蛰。 他想。 这或许就是天意。 “苏青禾,你当真要死保乌衣台走狗,与我学宫三千学子为敌?” 见苏青禾震碎两袖青蛇,崔玉神色一喜,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姜惊蛰。 “律之,离开吧。” 苏青禾当然知道崔玉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解释没有意义,更不屑于解释。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众学子,轻声道:“即便你们一起上,又如何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极为狂妄。 可当他缓缓吐出这句话的时候。 梅园内外的学子们都变得沉默下来,有人后退三步,有人转身就走,就连崔玉脸上的喜色都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苏青禾与大儒程文恭论道三日悟道,于苦海书本命青禾二字。 彼时文钟长鸣,文鼎落青禾。 他一日渡苦海入龙门,程文恭亲授君子剑,山支先生收其为关门弟子,一步登天,名动长安。 他出身寒门,却比所有人都要骄傲。 也有骄傲的资格。 他四十岁不到,已经跻身了神游境。 放眼整个学宫,除了靠前的那些教授大儒,年轻一代他几乎是断层式的碾压,也就崔玉紧追不舍,却也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当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忽然想起他与程文恭论道结束那日,崔玉也如今日这般,挑动三千弟子想要将他驱逐出学宫! 然后他悟道本命字,文钟长鸣,文鼎落青禾。 他只手横推,一人镇压三千学子。 外界都以为苏青禾是个随和的人。 但只有学宫的学生们知道,苏青禾究竟有多么骄傲和狂妄。 “他不是你们的对手,那我呢!” 就在众学子被苏青禾一人压制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苏青禾循声看去。 眉头微微拧起。 他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沉默片刻。 他作揖行礼:“见过师姐!” 来人是个女教习,头戴儒冠,身穿儒袍,背负一把长剑,眉间挂着淡淡的愁绪,此时却有些冷漠,看着苏青禾冷淡道:“你如果还认为我这个师姐,就不该让姜惊蛰入学宫!” 苏青禾摇了摇头。 轻声道:“四师姐,姜惊蛰和当年的事无关。” “她是乌衣台的人!” 四师姐冷冷开口。 四师姐姓莫,名玉竹,字潇湘,儒林称其为潇湘仙子,一尊神游境六重天的宗师。 当然她更重要的身份。 是山支先生最小的女弟子,同时也是当年那位被王采镇杀的庶阳学子未婚妻。 山支先生有五位弟子。 首席大弟子程文恭,一代大儒,早已踏入逍遥境,如今高居七重楼,未来山支先生若是陪侍文庙,离开人间,他或许便是下一任山主。 二弟子萧离,庶阳学宫数百年来公认的天才,继承了山支先生衣钵,才情样貌都是人间第一流,年仅不惑便跻身了逍遥境。 可十年前死在了乌衣台那位小黄门手中。 也是因为萧离之死。 山支先生才提笔写苍生,拂袖镇退小黄门,并不允许他入庶阳学宫。 第三位弟子叫沈越。 据说也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可惜年纪轻轻便夭折。 第四位便是眼前这个女教习。 莫玉竹,潇湘君子,一个神游境六重天的剑修,同时也是萧离的未婚妻。 萧离死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走下七层楼。 可今日她出现在这里。 而且背着剑。 苏青禾先前站在窗边,除了看大师兄外,其实也是在看她。 因为先前一瞬,他感知到了四师姐的杀意。 沉默片刻。 苏青禾轻叹一声。 “师姐,姜惊蛰身上背负的因果太重,杀了他可能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他不能死在庶阳学宫。” 莫玉竹缓缓拔出负在身后的剑。 遥遥指着苏青禾。 面色冷冽而决绝:“他是乌衣台的人,要么让开,要么死!” 苏青禾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四师姐对姜惊蛰的杀意竟如此浓烈。 这是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要知道这些年乌衣台的人虽然很少来庶阳学宫,但并非没有。 前些日子姜惊蛰还穿着凤袍来过。 可那时候四师姐只是看了一眼,便再没有理会。 今日她怎么会背剑而至,非要杀姜惊蛰不可? 重瞳微合。 苏青禾脸色再变。 莫玉竹身上的因果线竟然有断裂的趋势。 因果线断裂。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斩断一切飞升,要么死亡。 莫玉竹只是神游境,自然不会是飞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今夜要死。 “四师姐,你先前见了谁?” 四师姐这些年都在清修。 想要跻身止境为二师兄报仇,如果不是有人乱了她的道心,她绝不可能下楼。 莫玉竹并不回答,冷声道。 “三息,要么让开,要么死!” 第123章 坐井观天 苏青禾站在门外,青衫拂动。 顷刻间莫玉竹立身之地便成了一口井。 她坠入其中,再睁眼时,黑夜已成了白日,冬去春来,她眼前的景色变成阡陌交错的良田。 良田里长满了青禾。 朝阳初升,她站在田埂上,远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安静祥和。 莫玉竹捯持手中剑,抬头看着井口:“青禾见野,坐井观天,这就是你跻身神游境后本命字演化的洞天?” 苏青禾拥有两个本命字。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很强大,但很少有人能让他使用本命字。 此时他拂袖演化洞天。 竟直接将莫玉竹拘入其中,坐井观天而不得出。 “师姐,我无意与你为敌。” “只是姜惊蛰您不能杀。” 苏青禾的声音从井外传入。 莫玉竹眼底泛起一丝嘲讽。 “你做了选择,多说无益,难怪崔玉说你虚伪。” “老师说你是离哥后庶阳学宫最有潜力的读书种子,未来跻身止境有望,甚至入文庙也不是不可能,正好今日我以手中剑,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资格与离哥比肩。” 话落。 她手中本命剑骤然大放光明。 剑光凝结成霜。 井中天地开始飘雪。 刺骨寒意以她为中心开始在井中天地蔓延。 瞬息之间而已。 良田中的青禾尽数染上了风霜。 就连初升的朝阳似乎都在她剑下得黯然失色。 莫玉竹的本命剑叫去别离。 曾经炙热如火,光明如日,可在萧离死后,她的本命剑一日比一日冷,如今更是成了满地风霜。 仅仅只是释放的剑气就将井中天地冻结。 莫玉竹抬剑一挥,被冻结的井中天地瞬间出现一道裂痕,就如破碎的镜面寸寸碎裂。 紧接着这方天地开始崩塌。 莫玉竹抬头看着井外的世界,仿佛看到了立在井口外的苏青禾。 “坐井观天,不过如是!” “就凭你也配与离哥比肩!” 苏青禾并不言语,只是抬起手掌,轻轻摁下。 下一刻。 破碎的井中天地变成了青色。 那是虚空中生出的一朵青莲。 而青莲,被他的手掌托起,仿佛托起整个世界。 莫玉竹脸色微变。 一剑斩出。 顷刻间那朵青莲土崩瓦解。 可她眼底的不屑却凝固成了惊诧。 因为在她斩碎那朵青莲后,虚空中又生出了一朵青莲,又出现一只手掌! 苏青禾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在她意识海、在她阴神同时响起。 “坐井观天,青禾见野,唯不见我,师姐,你走火入魔了!” “装神弄鬼。” 莫玉竹脸色微变,持剑再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洞天可斩。” 嗤—— 又是一朵青莲碎裂。 莫玉竹持剑走出井口,可她抬头一看,眼前还是一口井。 依旧有一只巨掌托着青莲。 “师姐,你执念太深。坐井观天,又如何能看天地广阔!” “那我就斩了你的天地。” 莫玉竹握住手中剑,杀意冲霄,剑气如霜,就连虚空都被她的剑气冻结。 剑气如霜,在虚空凝为实质。 她立身之地无数冰霜化剑,随着她剑光横扫。 密密麻麻的霜剑划过井口,宛若一条璀璨银河直斩青莲! 同时她的声音清晰传入天地外。 “崔玉,去杀姜惊蛰,但凡敢有阻挡者,皆视如与庶阳学宫为敌!” 苏青禾闻言,脸色微变。 想要离开井中天地前去阻挡崔玉。 可他身形刚动。 莫玉竹的剑光已经出现在他三尺外,杀意将他牢牢锁定:“找到你了,苏青禾!” 轰隆隆—— 巨掌托着的青莲被剑气银河斩碎,一层又一层,足足被斩碎五层才将剑意磨灭殆尽。 莫玉竹吐出一口鲜血。 站在苏青禾三尺前,手中剑杀意丝毫不减。 “苏青禾,你拿什么阻我?” 苏青禾神色黯然。 俯身看着井口外的院子,拂袖再挥。 又是一座井口天地浮现。 这一次他也出现在天地内。 莫玉竹毕竟是神游境六重天的剑修,而且走火入魔后杀力不降反增,竟然趁着他心神动荡的间隙寻到了他真身,一剑斩了他五层洞天。 他坐拥两个本命字。 于苦海生异象,实力足以碾压同境修士,而且在踏入神游境后,更是演化出一座青莲洞天。 青莲九瓣,一瓣一层天。 每一层都是一口井。 在青莲洞天内,苏青禾近乎同境无敌。 可遇见同样杀力同境无敌的剑修,他的洞天被斩了八层。 只剩下最后一层,也就是他真身所在。 此时莫玉竹持剑站在他身前,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阻止崔玉。 “杀!” 梅园里,崔玉得了莫玉竹命令,不带半点儿犹豫,领着身后的学子向梅园暖阁杀去。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虽然他并不是很在乎姜惊蛰死不死,但既然师叔想杀,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要知道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想和莫玉竹搭上关系都失败了。 死一个姜惊蛰,得到莫玉竹的支持,简直一本万利。 暖阁里。 姜约看着乌泱泱闯入院子里的学子们。 老毛病又犯。 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庶阳学宫的人,他不敢动,可是姜惊蛰,也不能死! 崔玉拾阶而上,在众人拥簇下走上二楼。 负手看着站立不安的姜约,视若无物:“滚开!” 姜约脸色微沉。 他好歹也是一尊神游境宗师,崔玉只是金身境八重而已,竟然半点儿面子都不给他。 “崔公子,洛仙子在请白帝为惊蛰疗伤,等惊蛰伤势好转,我们马上就走!” “走?”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崔玉手掌落在姜约肩膀上,微笑道:“神秀是我外甥,你若安分守己,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你一命,师叔发话了,今日姜惊蛰必须死,谁也救不了他。” “现在,该你做决定了,三息之内,要么滚,要么死!” 姜约转头看着孟无常。 如果是曾经的他,不需要三息,他早就让了。 可现在不一样。 人一旦站起来,就不想再跪下去。 “你看我作甚,他又不是我侄子,庶阳学宫我可惹不起。” 孟无常坐在椅子上,依旧数着他的钱袋子。 如果姜惊蛰不死。 孟无常并不介意而继续和他厮混,毕竟姜惊蛰虽然愚蠢,但他这把刀是真的锋利,今晚沾了他的光,孟无常收获颇丰。 但要让孟无常为了姜惊蛰得罪崔玉。 那还是算了。 毕竟如今的姜惊蛰连乌衣台都进不去。 小黄门和苏星河,大概已经放弃他了,为他得罪崔玉,完全不值当! 孟无常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吃亏。 “不知死活。” 崔玉见姜约左右摇摆,似退不退。 眼底泛起一缕不屑。 五指张开,缓缓扬起。 啪—— 姜约脸上瞬间泛起五道清晰的巴掌印。 “本公子勉强也算姜家主子,你一个婢女生的庶子,谁给你的勇气,敢挡本公子的路?” 第124章 不好吃 一个戴着儒冠的女学生怔怔看着这一幕。 眼眶瞬间红了。 她是姜闲。 就在刚才,她收到林灵儿传信,姜惊蛰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她赶忙跑来学宫。 阐明身份后张万里没有拦她。 林灵儿给她找了一件学宫儒袍,混在人潮中来了梅园。 她只是担忧姜惊蛰,想要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这让她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她还年幼,还喜欢跟在惊蛰哥哥后面玩。 还不知道庶出的含义。 直到那个晚上。 她从门缝里看到父亲老管家揪着头发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老管家抡动手掌,耳光啪啪作响,父亲默不作声。 老太君杵着龙头拐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脸上除了嘲讽和不屑,就只剩下不屑和嘲讽。 那时候站在老太君身边的人。 正是如今的镇北王妃,崔玉的姐姐,她眼神厌恶,居高临下,看着父亲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断了脊梁的狗。 年幼的姜闲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父亲回到他们自己的小院。 把身子藏在烛火后面不让母亲看见,左右找些话说,喋喋不休,她才忽然明白,原来父亲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 也是在那日后,姜闲渐渐活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日姜惊蛰在院子里横刀向老太君。 父亲佝偻了几年的身子第一次变得挺直。 没有人知道姜闲有多高兴。 年岁渐长。 她早已明白很多道理。 知道父亲的无奈,也知道大哥的野心。 同样,她也希望能改变这一切。 所以她想读书,想拜入学宫,想修行,想一步步走得更高。 崔玉那清晰又刺耳的巴掌声打在姜约身上。 却狠狠落在了姜闲心里。 她怔怔看着。 然后像当年父亲那般,默默把自己藏在人群中,低下了头。 她不敢让父亲知道她在看着他。 她想尽量藏着自己,为父亲留下最后一丝尊严,也为他留下退路。 可事与愿违。 就在她想要转身离开时。 她身旁的林灵儿忽然拽了她一把。 惊呼道。 “啊!” "阿闲,是你爹!" 话音刚出。 林灵儿立刻又像是意识到犯错了一般,捂着嘴,一脸悔过模样,赶紧把姜闲藏在自己身后。 可因为崔玉的耳光太过骄傲凌厉的缘故。 此时满扬都还沉寂在寂静之中。 林灵儿看似无心之失的尖叫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角落处看去。 姜约也是如此。 他原本即将低下的身子瞬间抬的笔直。 看到一道狼狈逃窜的身影。 那是他的女儿。 姜约默默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好像这一刻时间都变得凝滞。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才缓缓转身,看着满脸傲慢的崔玉。 这张脸真难看啊。 他这般想着。 下一刻。 崔玉的身子如一颗炮弹般被砸了出去,砸倒无数学子,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 姜约站在门前。 恐怖威压横扫整个梅园。 神游境修为再无半点儿掩饰。 身后的虚空之上,异象金龙盘旋长吟,巨象踩踏天地嘶吼,搅动虚空震颤。 这一刻。 姜约气焰滔天,披上那袭七尾凤袍踏空而行,巨象仿佛化成实体,驮着他行走虚空,宛如神祇行走人间。一步步向崔玉走去。 他所过之处。 先前还骄傲无比的学子们都低下清高的头颅,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过也有几个头铁的蠢蠢欲动。 自认在庶阳学宫,姜约不敢如何。 然后他们都滚了出去。 没有人生来就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姜约也曾在军中厮杀,也曾扛过镇北军大纛,冲锋陷阵杀人无数。 他在乎世俗身份时崔玉敢视他如奴仆,可当他释放枷锁,如崔玉这般的天才,他只手可杀。 他走到崔玉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眼底没有半点波动,只剩下冷漠。 崔玉浑身是血,神色还挂着几分茫然,挣扎着想要起身。 崔玉虽然已经活了四十多年,可他少时在家中便是人人吹捧的麒麟子,入了学宫后更是因为特殊的本命字成为三代文首,人人都对他尊敬有加。 这四十年来唯一受过的挫折就是被苏青禾抢走了踏入七层楼的资格。 所以当姜约挡在他面前时。 他才敢那么放肆。 甚至敢对一尊神游境宗师出手。 “姜约,你死定了!” 看着冷冷俯瞰着自己的姜约。 崔玉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打了,立刻变得愤怒起来。 “你死定了。” “姜怒虎都保不住你,我要杀你全家。” 因为愤怒,崔玉甚至忘了自己文首的身份,满腹经纶只剩下杀你全家这个念头。 姜约默不作声。 下一刻脚掌已经落在崔玉脸上。 “如果你不姓崔。” “如果这里不是庶阳学宫,你已经死了!” 长安夜多变,风雪陡然转急,仿佛有某种存在在追赶着它们。 姜约脚掌踩在崔玉脸上,忽然觉得很快意,就像解下了背负许久的包袱。 他环顾四周。 目光扫过这些骄傲的天之骄子,嘴角渐渐咧开,而后放肆大笑起来。 他终于理解了姜惊蛰为什么这么疯批。 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念头通达,无所顾忌,这一刻,他对龙象般若的理解又上一层楼。 孟无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姜约走火入魔了,也更强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姜约愚蠢,姜家的人似乎都比较愚蠢。 居然在庶阳学宫放肆。 且不说山支院长,就那七层楼上冷冷看向这里的目光,就足以让姜约笑不出来。 他必须走了。 再待下去很容易被殃及池鱼。 将桌子上的战利品全部收入储物戒,孟无常悄无声息想要溜走。 可下一刻。 他身子瞬间僵硬在原地。 因为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七层楼上一道目光忽然落在他身上。 然后他听到一道叹息。 那道叹息很轻,却充满了威严。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庶阳学宫副院长,山支先生大弟子,文坛大儒程文恭。 他的声音响起。 庶阳学宫便再也没有其余声音。 就连风声都瞬间消散。 “学宫求学侍圣之地,岂容尔等放肆,无礼无矩!” 轰隆隆——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一道浩瀚光辉从文山七层楼落下。 浩浩荡荡,宛若星河! 姜约如遭重击,好不容易挺直的身躯瞬间变得佝偻,下一瞬更是彻底落在尘埃中。 浑身骨骼碎裂。 孟无常也不好过,他抬手招来一片雷池却瞬间溃散。 一口鲜血吐出。 跌坐在地,满口求饶:“程院长,贫道啥也没做啊!” 那道声音缓缓开口。 “道士和尚乌衣台,你犯了两条院规,不冤。” 孟无常满脸讪笑。 “程院长,贫道也是儒门弟子,在书院读过几年的。” “三心二意,更该打!” 又是一道星河落下。 孟无常被彻底砸趴在地,再不敢开口。 姜约脸色惨白。 相比起孟无常,程文恭虽然没有针对他,可落下的星河却只重不轻,只瞬息之间而已,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努力挣扎着起身。 既然已经站起来了,他就不想再跪下。 哪怕是一尊逍遥境大宗师,哪怕必死无疑。 就在他感觉就要炸开时。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平静中带着惊喜的稚嫩声音。 “白痴,打架也。” 紧接着又有一道冷淡声音响起。 “不是白痴,是二师兄。” “二师兄,他快死了,我要吃。” “不行,不好吃! ” 第125章 长安来了两个人 却又很远。 似被急切的风雪裹着翻山越岭而来。 七层楼上垂落的星辉忽然出现瞬间的凝滞,程文恭出现在虚空之中,神色凝重地看着黑暗。 “鄙人庶阳学宫程文恭,是何方道友扰我神通文气,还请现身一叙。” “程文恭?” “没听说过。” “我们只是来看小师弟死没死,退下吧。” 那道冷淡声音再次响起。 程文恭脸色微变。 他知道有人在闯山,而且声音已经很近,他却看不到人在何处。 要知道他可是逍遥境九重天的大宗师,离止境仅一步之遥。 这两人能躲开他的神念查探。 要么这两人拥有极强的藏匿手段,在装神弄鬼,要么,这两人都是止境陆地仙。 “两位既是访友,那请自便,庶阳学宫有内务处理,恕不能接待外客。” 程文恭向虚空微微作揖,并未退下。 虽然暗中的两人可能修为在他之上,但这里毕竟是庶阳学宫,七十二书院之首,除了不可知之地来人,还没有人能有资格让他退下。 毕竟止境之间亦有差距。 即便是位列仙人榜第九的小黄门,也被山支院长拂袖镇压,这两位来历不明的止境,还不至于让程文恭低头。 黑暗中再次变得沉默,呼呼风声从山门外灌入。 似乎还隐隐有杀音传来。 程文恭遥遥看着远处,脸色微微一变。 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两道声音的来源,他们并未在庶阳学宫外,而是在长安城之外。 更让他诧异的是。 他还看到了一袭红袍,正与一个白衣负剑的年轻人对峙。 那袭红袍,正是长安城明面上最强大的那位小黄门,乌衣台首王采。 “你要杀这个老头?” 就在他猜测哪里出了这么个妖孽时,忽然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低头一看。 只见一个背着大背篓里面还搁了根腊猪蹄的红衣小姑娘坐在虚空中,洁白脚丫子一荡一荡,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程文恭脸色大变。 这个小姑娘竟悄无声息入了庶阳学宫的山门。 要知道修为越高的人,被守山大阵压制越狠,进入庶阳学宫越难。 当年王采被山支院长拂袖镇压,就是借了守山大阵的力量。 这小姑娘却能悄无声息进入,而守山大阵竟没有半点儿感应。 “阁下到底是谁?” 程文恭后退半步,藏在宽袖中的右手握住一件硬物,那是守山大阵的法器。 他不是山支先生,没办法随心所欲激活守山大阵,但那年二师弟死后,山支先生心灰意冷,已多年未归,便将守山之责交给了他。 大阵复苏,虽不至于镇杀仙人榜中人。 但镇压一个普通止境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现在想杀我了!” 红衣女孩儿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你手里那个东西挺好玩儿,居然能发光,杀了你后,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程文恭脸色一僵。 握着阵眼杵的手出现了一丝犹豫。 这个红衣女孩儿太诡异了。 眼底没有半点儿对守山大阵的恐惧,只有吃人的期待。 他甚至怀疑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就在等他动手。 然后毫不留情抹杀他,再吃掉他。 这种想法很变态。 可他隐隐觉得这或许就就是真相。 堂堂庶阳学宫副院长,大周文坛巨儒,逍遥堪比止境的儒家宗师,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不敢动手。 沉默片刻。 程文恭缓缓叹了一口气。 “道友,你究竟,意欲何为?” “看师弟死没死。” 红衣小女孩儿失望地揉了揉头上的西瓜皮。 “你真的不动手吗?” “我很好杀的。” “白痴我都杀不死。” 程文恭知道白痴就是那个正与小黄门王采对峙的白衣剑客,应该是这个小姑娘的二师兄。 王采列仙人榜第九。 当初山支先生借助守山大阵才能勉强将之镇压。 那白衣剑客却能逼得王采亲自现身挡路,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而这小姑娘居然说她杀不死白痴。 言下之意。 她可以打败他? 程文恭忽然从心底泛起一种无力感。 世间修行者都有其名,跻身止境后更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今夜长安却来了两个从未在人间显圣的止境陆地仙。 那只有一种可能。 她来自于不可知之地。 想到这里。 程文恭彻底失去战斗的想法。 脸上强行挂起一抹笑意:“道友,贵门师弟在庶阳学宫游历行走?” “诺!” 小姑娘脚丫子一荡,指着废墟般的梅园暖阁,面无表情道:“在那间屋子里,大师兄说他快死了,我来看看。” “姜惊蛰?” 程文恭微微一怔。 想到那个在长安闹得满城风雨的少年。 哪怕是他的城府,也不禁觉得有些荒诞。 那个少年只身入京,接过乌衣台递来的刀,杀人无数,半点儿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短短两个月不到。 恶了姜家,杀了花家长安满门,屠了林家,又得罪了崔家。 就连他程文恭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总能听到姜惊蛰的消息。 甚至他还知道长安早就开了盘口。 赌姜惊蛰能不能活过开春。 这种不计后果的疯子,刀毁人亡不过是时间的事。 结果那个孑然一身的少年,只身入京,原来不是无依无靠,而是靠山太高,高到根本无人认识。 “原来,他是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 程文恭神色复杂。 他如果早知道姜惊蛰的背景,哪里还会选择出手。 “老头,还打不打了!” 红衣小姑娘不满地轻哼一声,这个老头太啰嗦,浪费她的时间。 师弟如果没死。 她还要让他炖猪蹄呢。 程文恭脸色微黑。 默默让开身形,和善道:“道友既是访友,在下又岂有阻拦之理,请便!” 说着他目光看向梅园。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一群朽木,每人抄圣论三百遍,滚回去。” 学子们默不作声,连滚带爬的散了。 就连缠满白布的岳子文都从担架上跳了下来,一蹦一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没有听到程文恭和那红衣小女孩儿说些什么。 因为程文恭设了结界。 但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扬谈话并不愉快,而且副院长大人大概率是认怂了。 这位副院长是庶阳学宫真正的大师兄,平日里最重规矩戒律。 他们敢直呼苏青禾之名,甚至敢吵着让他滚出庶阳学宫,却不敢在程文恭面前大声说话,因为他真的能将人逐出学宫。 “老师!” 唯独崔玉不服,一脸不忿地看着程文恭,想要骂他是个胆小鬼。 还未开口。 一道磅礴气息轰然砸下,把他砸跪在地。 同时那道元气化为一只巨掌,将他像只小鸡般拎起。 “孽徒,滚去藏书楼。” “不入神游境,不准踏出半步!” 红衣小姑娘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有些无聊。 这老头是怕自己吃了那个姓崔的白痴。 她才不会吃。 这么蠢的人,吃了也会变蠢的。 她只想吃小师弟。 可惜小师弟总也不死。 第126章 见面礼 程文恭一声令下,所有学子都老老实实滚了出去。 苏青禾与莫玉竹的战斗也落下帷幕。 苏青禾井中天地破碎,衣衫染血。 莫玉竹脸色苍白,眉梢染霜,本命剑出现一道裂纹。 她出现在院子里时。 正好看见红衣小姑娘背着背篓向暖阁一荡一荡而去。 “滚!” 她冷漠开口。 她先前被困井中,并未看到就连程文恭也在小姑娘面前让步。 小姑娘眉头微抬。 露出一双漆黑如星河的眸子,平静到了极点,仿佛看着一只挡路的蝼蚁。 程文恭脸色大变。 赶忙开口:“道友手下留情!” 同时守山大阵复苏,天幕之上出现七十二道光柱,缕缕文气垂落,把莫玉竹护在阵内。 苏青禾同样脸色瞬变。 他拂袖一挥,虚空中再次生出一朵青莲,将莫玉竹死死护住。 那日他在姜惊蛰身上看到一山一剑一符,于是对姜惊蛰敬而远之。 今日那道符出现在了他面前。 虽稚嫩如少女,可他却看到了一道恐怖的符。 红衣小女孩抬起指尖。 一道黑色线条从她指尖开始蔓延。 嗤嗤嗤嗤—— 黑线细微,切过虚空,响起嗤嗤刺耳之音。 垂落的七十二道光柱被切开,黑线所过之处,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都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 苏青禾闷哼一声,青莲飘落。 莫玉竹惊骇地看着那条黑线,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何等恐怖的存在。 去别离立在身前,瞬间凝结成霜,虚空飘落的雪花化成无穷无尽的剑意,想要挡住那条恐怖的黑线。 可在那黑色线条面前。 她引以为傲的剑意瞬间土崩瓦解,断裂成两半,就连她的本命剑也发出一声悲鸣,断成两半。 切断莫玉竹本命剑后。 黑线去势不减,仿佛要把莫玉竹的脑袋切下才罢休。 莫玉竹神色骇然,整个人呆呆立在那里。 “前辈!” “姜惊蛰是我放进来的。” 生死之际,苏青禾再次挡在莫玉竹身前,着急开口:“您杀了他,姜惊蛰在长安就无路可走了!” 黑色线条骤然止住。 红衣小姑娘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苏青禾:“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肯定很好吃。” 苏青禾不语。 只是疯狂用重瞳分析因果脉络。 良久。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眼底多了一些明悟,也多了一丝震惊:“前辈说笑了,我一点儿也不好吃,从来不洗澡,还喜欢放屁!” “算了。” “大师兄不让我吃。” 红衣小姑娘遗憾地看了苏青禾一眼。 继续向暖阁走去。 莫玉竹失魂落魄跪在地上,身下一滩液体缓缓流淌。 至始至终,红衣小姑娘都没看过她一眼。 苏青禾轻叹一声,遥遥向虚空中的程文恭作揖行礼,转身跟随小姑娘进了暖阁。 程文恭缓缓回礼,面沉如水。 ...... 暖阁中,姜惊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洛稚白坐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正缓缓向他体内渡入元气。 妖妖走进屋里,直奔床榻前,手指落在姜惊蛰脉门上,片刻后,她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没死——” 洛稚白一直在为姜惊蛰渡元气续命,她那年在远古战扬遗址失去了很多,但得到的更多,包括给姜惊蛰的辟易刀,还有一部功法! 那功法太过诡异,直接将她气海元气磨灭。 直到前段时间才渐渐复苏。 她体内诞生了另一道气息,那道气息如同婴儿般稚嫩,却充斥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如同她孕育了一个仙胎本我。 此时她就是用这道气息在为姜惊蛰续命。 红衣小姑娘放下背篓,走到洛稚白面前,伸出手:“你好,我是妖妖,不过你应该叫我三师姐,大师兄说出门在外要有礼貌。” 洛稚白怔了怔。 先前门外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 眼前这个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其实是一尊止境仙人。 “稚白见过三师姐。” “见过稚白。” 妖妖一本正经还礼,顶在头上的西瓜皮都荡了起来,显得极为高兴。 “稚白!” 妖妖轻咳一声,两只小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道:“你和惊蛰的事儿,我同意了,大师兄很高兴,白痴也觉得不错,老头子没发表意见,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 洛稚白脸色微红。 妖妖虽然看起来年轻,还是个孩子,但她不可能真的把妖妖当成个孩子看。 “这算是得到家里肯定了吗?” 便是以她素来淡薄的性子,竟也出现了些许少女姿态。 微红的脸,胜过无数情话。 妖妖见她这表情,对她越发欢喜。 沉吟片刻后。 她似忽然想到什么。 “我还没送你见面礼。” 说着她抬手一挥,只见被乌云遮蔽的星河忽然浮现出来。 “稚白,你看看喜欢哪颗?” 洛稚白不明所以,仰头看去,只见天幕上星河璀璨,仿佛抬手就能触摸。 “三师姐,你是说,让我选一颗?” 妖妖歪着脑袋。 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不喜欢?” 洛稚白默默看了生死未卜的姜惊蛰一眼。 她记得姜惊蛰说过,清都山上住了几个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整日只知道下棋,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剑客,还有一个只知道吃的小姑娘。 山上几人无所事事,没有半点儿奔头,全靠他一个人的束脩养着。 可眼前这景象..... 谁家废物把天上的星辰当礼物送。 还让她随意挑? “算了,我给你选一颗亮的吧。” 妖妖见洛稚白看着姜惊蛰,以为她是不知道怎么选。 抬手在虚空开始画符。 片刻后,一道黑色符箓在虚空显化,直入星河,化为一座散发着仙光的大阵,将一颗星辰困住,开始炼化。 肉眼可见。 那颗星辰开始燃烧。 须臾。 妖妖轻哼一声,那颗星辰拖拽着长长的尾翼,化为一道流星飞快坠入人间。 等流星临近长安时。 已变成一颗璀璨的星辰石,散发着熠熠星辉。 妖妖抬手拽住星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意递给洛稚白。 “这颗斗仙品质不错,可以打造一条星链。” 洛稚白呆呆看着手里的星石。 哪怕是她,在这一刻都有些惘然。 她从小在白帝身边长大,知道一尊止境陆地仙的强大,搬山填海,近乎神祇,她曾见过祖父试图飞升,失败后倾尽全力打碎一颗星辰,震慑诸方蠢蠢欲动的止境仙。 即便是祖父,打碎的也不过是一颗死星而已。 眼前这个红衣小女孩儿,竟抬手将一颗完整星辰炼化成了自己手里的星石,这种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恐怖实力,让她感到手足无措。 妖妖如此。 那姜惊蛰口中拔不出剑的白痴如何? 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 那不靠谱的老头子又如何? 第127章 不可知之地 妖妖不知道洛稚白内心正经历如何的震动。 更不知道她随手拘来一颗星辰在长安引起何等震动,她从背篓里捡起那根腊猪蹄不舍地放在桌上,荡着西瓜皮头发就要离开。 “师姐!” 洛稚白见此,不解道:“他?” 妖妖回头看着她。 微微蹙眉道:“他又没死,不能吃的,我要回山里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背着背篓离开。 洛稚白看着妖妖离开,欲言又止。 她没办法理解妖妖的脑回路,这位三师姐千里迢迢而来,竟只是为了看姜惊蛰死没死。 而且似乎因为姜惊蛰没死,她还特别遗憾。 “还没死吗?” 就在她呆呆站在屋内不知所措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失望的声音。 紧接着她看到一个白衣年轻人出现在屋内。 年轻人男生女相,俊美妖异到了极点,偏生又有一双冷峻眸子,背负一把古朴长剑,白衣胜雪,衣角微脏。 见洛稚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年轻人尽力扯起一个笑容。 “我是白池,清都山上序列第二。” “你可以和老幺一起叫我二师兄!” 洛稚白立刻行礼。 “见过二师兄。” 白池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刚走半步。 他似觉得有些不妥。 转身看着洛稚白手里的星辰石。 片刻后。 他负在身后的剑缓缓出鞘。 那剑看起来极为普通,就是一块铁片,但当他一剑递出的瞬间。 洛稚白发现暖阁的空气都变得静默,就连时间都停滞了一般。 良久! 白池终于把那一剑递出,还剑入鞘,再次转身离开。 “二师兄?” 洛稚白惊讶开口:“您不看看他么?” 白池脚步不止。 “他又没死,有什么好看的。” 语气里充斥着和妖妖一样的失望。 洛稚白脸色微黑。 只觉清都山上果然都是一群怪人,似乎都希望姜惊蛰死一般。 白池和妖妖来时匆匆。 去的更匆匆。 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来看一眼。 可他们不知道,今夜整个长安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躁动起来。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 长安城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和世家都齐聚庶阳学宫。 钦天监左监副王道人、乌衣台第四司司座沈星河、皇族宗祠大长老姬万年、内阁首辅张凤府、掌印太监高秋、太子姬道玉,小剑仙姜神秀等等。 可以说整个长安城有资格站在朝天阁的达官显贵,几乎都围在庶阳学宫外,那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直接成了戍卫,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程先生,庶阳学宫发生了何事?” 太子姬道玉身为长安明面上的半个主人,此时也没了往日的温文如玉,微微躬身后便开口发问。 长安出现了一个能与小黄门王采对剑全身而退的剑客。 又出现了一个抬手摘星辰的恐怖存在。 没有人能不警惕! 姜神秀更是眼神狂热,他本是剑修,先前他感应到一道嚣张到了极点的剑意。 那道剑意充斥着不可一世的规矩。 就如端坐神殿的神祇俯瞰着臣民。 天下剑之所属。 在那道剑意面前都只能臣服。 就连他的本金剑惊鸿都发出了颤鸣。 他半点儿不会怀疑,如果先前那人想要他的剑,惊鸿剑一定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 这种骄傲到极点的剑意。 就连位列仙人榜十人之列的剑仙裴陌没有拥有。 程文恭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先前那两位前辈的确来了庶阳学宫,不过仙踪隐现,倏忽而已。” 最初程文恭未见妖妖时,口称道友,后来妖妖现身,抬手一道符箓破了守山大阵,只差半点儿割下莫玉竹的头颅,他依旧还是口称道友。 因为他是书院七十二院之首的副院长,是山支先生的弟子,辈分极高,能让他叫一声前辈的人,这人间只寥寥数人而已。 可现在面对长安城这些权贵。 他却说了前辈二字,而且说的毫无芥蒂。 甚至有种莫名的与有荣焉之感。 毕竟白池和妖妖虽然看起来格外年轻,但他们既然是止境陆地仙,那必然是前辈。 不然他堂堂书院院长,败给两个毛头小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们必须是前辈。 而且这两个字用的很巧妙。 所有人都面色一震,不约而同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天幕。 “原来是不可知之地的前辈。” “百年将至,不可知之地又开始行走人间了, 姬道玉向虚无处微微躬身,仿佛正与那两位仙踪隐现的前辈见礼。 行礼过后。 姬道玉又问道:“程先生,那两位前辈可来自于圣庙?” 程文恭沉默一瞬。 他哪里知道那两位是不是来自于文庙。 说到底他和那两人根本没有对话的资格。 沉默半响,程文恭缓缓摇头:“不可说。” 姬道玉眼底露出一丝失望,微微行礼后退了出去。 姜神秀却忽然开口:“程先生,先前那两位前辈似乎搅动守山大阵递了一剑?” “怎么,你也想递一剑?” 程文恭眉头一拧,逍遥境威压骤然爆发,猛地压向姜神秀。 都说姜神秀有止境剑仙之姿,大道可期。 那日他在幕后挑起自己那白痴弟子围攻梅园的事儿他看在姜怒虎和裴陌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今日竟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不知死活。 如果是今夜之前。 他当然觉得姜神秀是个值得结交的后辈。 可知道姜惊蛰是那两位的师弟,而且极有可能来自于不可知之地后,他哪里还会给姜神秀半点儿面子。 程文恭虽然是文坛大儒副,但并非谦谦君子。 当年山支先生的几个弟子中,他脾气最大,相比起讲道理,他更喜欢动拳脚。 浩瀚威压之下。 姜神秀如遭重击,猛地一口鲜血吐出,身形摇摇欲坠,仿佛背负着一座巨山。 “先生勿怒,神秀只是想观摩前辈剑意,别无他意!” 姬道玉见程文恭动怒,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赶忙开口求情。 其余人也是神色诧异,多了几分了然。 看来先前程文恭的确是和那两位对上了,而且吃了不小的亏。 如此看来。 恐怕那两位还真是不可知之地来人。 毕竟放眼世间,能在守山大阵压制下让程文恭吃亏的人,除了仙人榜中人,几乎不存在。 首辅张凤府轻咳一声。 笑吟吟道:“文恭,何必与年轻人计较,败在不可知地行走手中,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谁没有经历过,这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我计较了吗?” 程文恭冷哼一声,不过还是收敛了威压,冷淡道:“诸位没事就散了吧,两位前辈已经走了!” “程山长。” “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 一直沉默的沈星河忽然向前半步,神色有些复杂。 程文恭目光看过去,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冷漠道:“你若再敢往前半步,本座立刻启动守山大阵将你抹杀!” 沈星河神色一黯,后退半步:“程山长,敢问我乌衣台姜司座,可还在庶阳学宫?” 程文恭拂袖一挥。 撂下四字。 “无可奉告!” 第128章 青秀榜出 对那两位不可知之地的前辈,程文恭讳莫如深,半个字也没有透露。 至于姜惊蛰。 除了沈星河问上两句外,其余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知道他的生死。 当然也有人灵光一闪,猜测那两位前辈会不会是因姜惊蛰而来。 不过瞬间就抹去了这种愚蠢的想法。 如果姜惊蛰是传说中不可知之地的人,何至于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 长安从来不缺故事。 不可知之地来人,如惊鸿一现,对长安百姓来说太过遥远,甚至没有在市井流传半点儿消息。 姜惊蛰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除了御史台的清贵们洋洋洒洒写了几封奏折弹劾外,再没有人提起过他。 年关将至。 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另一件大事。 这件事和姜惊蛰有关。 却又关系不大。 秦家被灭门,镇西大元帅秦霸先率领十八铁骑秘密返京,被人发现死在云梦泽。 皇帝陛下震怒,令三司彻查此案。 四大名捕和刑部侍郎亲赴云梦泽,查来查去,最后终究还是查到了七大寇头上。 这个结果当然没有人信。 毕竟云梦泽的匪寇六年前才背了一次锅,这次又把锅扣在他们头上,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那七大寇修为最高不过神游境宗师。 秦霸先却是逍遥境大宗师,而且他率领的十八骑修为最低都是金身境,别说七大寇,就算是七十大寇都不可能悄无声息杀死秦霸先和他的十八骑亲卫! 户部尚书沈良更是在朝天阁当扬发飙,指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鼻子骂娘。 那两位倒也能理解。 毕竟那是沈良的亲岳父,也是他最大的倚仗,结果死的不明不白。 让他发泄一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结果沈良不依不饶。 上奏皇帝陛下,请乌衣台彻查此案。 皇帝应允。 并让第四司沈星河亲自前往云梦泽。 三日后。 沈星河不负众望,带回了人证物证。 秦霸先的确是死于七大寇之手。 那位传说中早已死去的寇首楚中天重出江湖,并且跻身了逍遥境,秦霸先正是被他暗算。 更让众人感到震惊的是。 沈星河除了带回秦霸先死于七大寇之手的铁证外,还带回来了一个账本。 云梦泽七大寇,竟与沈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以说七大寇算是沈良圈养的贼寇。 那账本中一笔一笔记录的清清楚楚。 这个账本出现的时候,沈良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被沈星河当扬拿下,打入乌衣台黑狱。 此事真相大白。 原来户部尚书沈良才是杀死秦霸先的幕后真凶。 这个真相比七大寇是凶手还要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毕竟沈良根本没有杀秦霸先的动机,这无异于自断手臂。 可是当沈星河又拿出了沈良给秦霸先小妾的定情信物后,所有的质疑声都消失了。 满扬哗然。 不管这个事儿保不保真,但保野。 那小妾已经被姜惊蛰杀了,沈星河又拿出了证据,沈良百口莫辩。 不到半日。 整个长安都开始流传沈良为了一个小妾,勾结云梦七大寇杀了亲岳父的风流秩事。 真相倒半点儿也不重要了! 朝堂接连陨落镇西大元帅和户部尚书,却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内阁吵了一晚上后。 崭新的镇西大元帅和户部尚书出炉! 镇西大元帅由陈郡王姬道宫兼任,节制边境十万大军,原车骑将军孟良臣擢升大将军,即日上任,稳定军心。 姬道宫是前太子之子,其母出身卑贱,原是太极殿的一个婢女,是以他并不受宠,后来前太子夺位失败,暴毙而亡,姬道宫却活了下来,受封陈郡王,封地西陵。 姬道宫是皇室血脉,修行不死九凤道藏,资质尚可,年愈近三百,是一尊神游境九重的宗师,距逍遥境只一步之遥。 他是鲜明旗帜的皇帝党,对皇帝忠心耿耿。 孟良臣则是清河孟氏之人,也是一尊神游境宗师,身上早就烙印了崔氏的标签! 这两人执掌边军。 是内阁和皇帝互相妥协的结果。 户部尚书则是由云鹞担任,云鹞是皇帝的钱袋子,又是户部左侍郎,升任顺理成章。 这轮朝堂的洗牌,皇帝成了最大的赢家! 直到此时。 朝中诸臣才真正看清了皇帝那看似温和的面容下藏着的雷霆手段。 原本所有人都在看姜惊蛰和秦家狗咬狗。 结果皇帝兵不血刃,在所有人冷眼旁观下斩了不受控的秦霸先,又除掉了崔家伸入朝堂的另一只手。 这种手段,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心寒。 秦霸先一直是皇帝的人。 哪怕私德有亏,生了个月轮奸细的儿子,但他毕竟曾经为皇帝立下过汗马功劳。 而且就连满门被屠都没有拥兵自立,而是率领十八骑悄然入京。 就这么一匹忠心耿耿的老马。 却被皇帝毫不留情舍弃了,死后还泼了一身污水,连个体面都没有给他留。 除此之外。 长安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就在除夕夜那日。 沉寂了百年的天机阁终于公布了青秀榜。 榜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一个女子,谪仙洛安。 她以龙门境五重天位列榜首,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更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的是。 她居然不是修行白帝的飞仙诀,而是来自于远古战扬遗址的一部无名功法。 天机阁将那部功法列为禁忌功法! 榜眼更是令人感到诧异。 不是姜神秀也不是姬道玉,而是来自北齐皇室的李江山。 李江山同样没有修行李氏道藏,而是又一部禁忌功法,神魔九变。 据说李江山天生神魔体,体内流淌着神魔血液,堪比佛门无漏金身,法武双修,异象滔天,杀力恐怖,曾一拳打碎一尊龙门境七重的修行者。 他这些年一直在北荒厮杀,以荒原蛮子的鲜血孕养神魔体,北齐长公主对他格外器重,把他藏得很深。 若非天机阁罗列青秀榜,恐怕他还不会被世人知晓。 姜神秀和姬道玉以龙门境三重天并列青秀榜探花。 这两人同样阴险狡诈。 世人都以为他们初入龙门境,结果他们就连那日厮杀都在藏拙。 天机阁对两人的评价很高。 姜神秀的本命剑惊鸿也被证实的确是遗落人间的仙剑,而且其剑内藏着一道剑意,若是有朝一日他跻身止境,或许可能成为唯一斩开飞升路的剑仙! 而姬道玉同样惊艳绝伦。 他是血脉返祖,拥有不死凤血,不死九凤体复苏,若是成功九死涅槃,极有可能踏上飞升路! 第129章 可以姓姜 “青秀榜第四是谁?” 梅园内,一个少年被人推着走出暖阁,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 许是因为久未睁眼的缘故,便是这寒冬的昏日也觉得有些刺眼。 少年手掌搭在额前。 眯眼看着院子里闲聊的孟无常和姜约。 “第四,第四是南晋太子谢晋元!” 孟无常随意道。 旋即他猛地回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震撼。 喜笑颜开。 “见过司座大人,我就说司座大人洪福齐天,绝对不会死!”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姜约也满是激动。 那夜之后,他算是彻底和姜惊蛰绑在一条绳子上,再无退路可言。 姜惊蛰苏醒,他将成为长安最幸运的人,因为姜惊蛰身后站着不止一尊止境陆地仙。 姜惊蛰若死,他也走到头了。 长安城再无他的容身之地,他对崔玉出手,崔家哪怕再低调,也不会让他活下去。 “大伯,谢谢!” 姜惊蛰看着眼眶微红的姜约,眼神终究不再如从前那般淡漠。 姜惊蛰很难相信一个人。 诺大个长安城,他临死时不敢回姜家,不敢回度园,却选择来庶阳学宫,来见洛稚白。 因为他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 只北小静、洛稚白,两人而已。 北小静寄人篱下,朱二狗则是个表面兄弟,城府极深,骨子里就是个权衡利弊的商人,他不敢把自己交到归来酒楼。 其实在他意识陷入沉睡时,他气海中那团黑色旋涡就已经开始在体内游走,修补他破烂不堪的肉身,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就是说。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死不了,可问题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肉身,陷入了假死状态,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动了他的尸体,直接不讲道理把他砍成臊子,他就算再妖孽也绝不可能死而复生。 而自己这位大伯又是根墙头草,他怕姜约保护不了自己的尸体。 所以在最后一刻,他才会让姜约把自己送到庶阳学宫!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 姜约在最后一刻居然选择站了出来,硬刚崔玉,甚至差点儿把那位崔氏麒麟子废掉,若不是苏青禾出面,姜约或许就死了。 姜惊蛰并不知道那夜让程文恭不得不退让的人是白池和妖妖,他只隐约听见了苏青禾的名字,再之后就彻底死了过去。 而洛稚白默认他知道,毕竟那是姜惊蛰的师兄师姐,没道理什么也不知道才是。 至于洛九同,根本连那两个人的名字都不敢提,哪里会多说些什么。 不可知之地的前辈,止境陆地仙,谁敢言语。 于是姜惊蛰醒后,在意识海收捡记忆,理所当然就忽略了白池和妖妖。 谢完姜约。 姜惊蛰又把目光看向孟无常,眼底笑意瞬间敛去。 对于这位不知道是谁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道士,姜惊蛰并没有太多怒意。 虽然孟无常在那日选择袖手旁观,总归没有落井下石,但不妨碍姜惊蛰不给他面子。 原本姜惊蛰对乌衣台第五司并不如何在意。 左右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替皇帝杀人而已,但近来发生的事,却让他看到了某种可能,乌衣台那位手握大权的台首大人,或许并没有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忠心耿耿。 他与皇帝并非站在一条线上。 虽然姜惊蛰并未见过那位,但那位的沉默,或许就能代表很多东西。 更何况姜约已经彻底倒向自己,他必须要为其考虑,再有青阳镇的那些少年,也需要更多的天材地宝来修行。 乌衣台第五司,他必须得立起来。 孟无常要么成为自己人,要么想办法让他离开,绝不能再让一个身份复杂的人跟在自己身边。 孟无常见姜惊蛰光速变脸,顿时心下一颤,谄媚笑道。 “司座大人,卑职有罪!” “哦?” 姜惊蛰心下微讶,没想到孟无常这厮竟主动承认错误。 其实对于孟无常,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拿下。 这厮来历不明,身份复杂,偏生修为又高,在金身境时就能和神游境叫板,跻身神游境时更是招来了天劫,止境有望。 却没想到孟无常竟服软了。 姜惊蛰心底虽然诧异,不知道孟无常葫芦里卖什么药,面上却没有半点儿表示。 沉默半晌。 他幽幽开口:“孟秉笔何罪之有?” 孟无常心下又是一颤,心想这厮莫不是要秋后算账? 觉得冤枉无比。 你他娘的后台这么硬,还是来自于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这种底牌不早早拿出来,非要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扮猪吃老虎很了不起,很有成就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子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你难道要赶尽杀绝? 这他娘的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不过他心底骂归骂,脸上却是越发谄媚:“卑职罪在那天晚上立扬不够坚定,没能及时跟上姜秉笔的步伐。” 姜惊蛰手指摩挲着从王大虎那里得来的天外陨铁。 笑而不语。 心底同样满是茫然。 这厮前倨后恭,是因为什么? 孟无常见此,心底哀嚎一声。 得寸进尺,恬不知耻! 竟然还要勒索自己的战利品。 沉默片刻,他咬牙从手指上取下一枚储物戒,双手奉上。 “司座大人。” “这是那夜的战利品,卑职都给您好好收着呢。” 姜惊蛰不动声色接过戒指。 指尖泛起一缕灰色雾气,瞬息之后,储物戒中的东西被他探查的一清二楚。 他惊讶抬头。 看着一脸肉疼的孟无常,终于有些相信这厮或许真的在赔罪。 这小小一枚储物戒里。 白花花的银子堆积如山,就连元石都有数千枚,天材地宝不计其数,甚至还有许多破碎的道兵和铜板,还有几件带血的锦衣,依稀有些眼熟。 如果论价值算,这储物戒里恐怕至少百万白银不止。 孟无常这厮果然是属于貔貅的,雁过拔毛,连死人衣服都剥。 姜惊蛰手指轻叩,储物戒响起清脆响声。 “这,是所有的战利品?” 孟无常又是一顿肉疼,苦着脸从怀里取出一块天外陨铁双手奉上。 那陨铁泛着黑色光泽,有一道神秘纹路,与姜惊蛰手中那枚竟一般无二,只是要大上不少。 姜惊蛰接过那块陨铁。 却见它们开始颤动,散发着黑色光芒。 片刻后。 两块陨铁竟开始融化,如同水银一般在姜惊蛰手掌上流淌。 良久! 无数杂质掉落。 两块陨铁融为一体。 姜惊蛰眉头微挑,看着孟无常幽幽道:“孟秉笔倒是深藏不露,见多识广啊。” “司座大人,真没有了!” 孟无常心痛至死,满脸无奈。 “您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更多了!” “怎么会呢!” 姜惊蛰脸色如冰雪融化,笑吟吟道:“无常兄是惊蛰的挚爱亲朋,惊蛰怎么会杀你,无常兄多虑了!” “无常也对司座大人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孟无常苦笑一声。 这种云端上的神仙人物来人间扮演一把刀。 他找谁说理去。 好在这件事总归是过去了。 以后跟在姜惊蛰身后,那就真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怕没油水捞。 “无常兄。” 就在孟无常以为这一劫渡过去时,姜惊蛰却又忽然幽幽开口:“你到底姓李,姓姬,还是姓王?” 孟无常脸色微变。 竟不知如何作答。 之前他被发配到姜惊蛰身边。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是一条心,可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挑破。 可现在姜惊蛰却彻底撕开了那层遮羞布。 其中之意,孟无常自然明白。 若是回答不满意,他恐怕还是只有一死。 沉默良久。 孟无常忽然叹息一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身上的确有他们的影子,但真正要说姓什么,我当然是姓孟。” 说到此处。 他深深看了姜惊蛰一眼。 认真道。 “当然,我也可以姓姜,姜惊蛰的姜。” 第130章 南晋太子 姜惊蛰对孟无常突如其来的表忠心不置可否。 人心难测。 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不过是废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孟无常究竟姓蒋还是姓汪,还是要在事儿上看。 孟无常也觉冤枉。 他都做到这一步,那枚储物戒里的财物何止百万,三百万都不止,居然还换不来姜惊蛰的信任。 姜约在一旁幸灾乐祸。 孟无常跻身神游境后,他本以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看来,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轻咳一声。 姜约开口道:“先前孟秉笔说到青秀榜第四的谢晋元,也是个极能隐忍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这次天机阁把他的底细给暴露了,恐怕至今他都还在扮演一个吉祥物。” 说到这里。 姜约探寻目光看向姜惊蛰身后的洛稚白:“关于那位南晋太子的事情,稚白知道的或许更清楚些。” 洛稚白轻轻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和那位太子并不是很熟。 于是姜约只好继续说下去。 “三教治下,皇位更迭几乎都遵循一个规则,立嫡不立贤,立长不立贤,按理来说谢晋元是没有资格成为太子的。 毕竟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在他之上还有十几个兄长,便是嫡出的皇子也还有三个在他前面。 而且其母妃因他难产而死,老皇帝对其极为厌嫌,不止一次在公开扬合骂他是灾星。 转机出现在五年前。 彼时南晋前太子不知昏了什么头,居然和老皇帝的妃子搅合在了一起。 事情败漏,前太子铤而走险,调军入宫发动宫变。 他本就是仓皇起势,结果当然是失败告终。 原本他都已经准备自裁。 好死不死那两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嫡出皇子齐齐入宫,并不知天高地厚向那陷入困兽之斗的前太子出手,然后就没了然后。 前太子一刀一个,送他们赴了黄泉。 如此比他更资格继承皇位的嫡出都死得干干净净。 老皇帝一日之内死了三个儿子,心灰意冷,不理朝政。 内阁大臣们在皇子里面看了又看,最终选中了软弱可欺的谢晋元做太子。 如此这扬血腥政变,什么也没做的谢晋元成了最大赢家。 这次青秀榜出,南晋朝堂巨震,谁也没想到那位像软面团一般的太子,竟早就已经跻身了龙门境,而且还上了榜。 据说那位野心勃勃的内阁首辅气得当扬吐血,弹劾太子在五年前那扬宫变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请老皇帝废太子,另择贤明! 五年前的事本就是老皇帝心底的一根刺。 内阁首辅莫须有的怀疑,真就让他动了废太子的心。 可惜一切都晚了。 谢晋元这几年在朝中韬光养晦,看似软弱可欺,实则早就培植了党羽无数,就连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和侍卫统领都成了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素来保持沉默的国师忽然开口。 鲜明旗帜地站在谢晋元身边。 有他开口。 内阁首辅的弹劾响应者寥寥无几。 曾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竟不知不觉成了孤家寡人。 谢晋元只是淡然一笑,反手接过奏折,亲自用红笔勾了个猩红的叉,而后又以首辅大人多病的理由,直接将其撵出了朝堂,送他归老了。 南晋太子城府之深。 已不逊于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 若非因为他年纪比姬道玉大上几岁,或许能跻身探花之列,是个劲敌。” 姜约言辞之间对那位南晋太子极为赞叹,也有几分忧虑。 姜惊蛰不解。 南晋太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是劲敌了! “据说他不久将出使长安。” “不过以司座大人的实力手段,倒也无需在意,左右不过一刀的事儿。” 孟无常也笑着开口。 姜惊蛰愈发疑惑,他敢发誓自己和那位南晋太子没有仇,甚至他都是第一次听说谢晋元的名字。 “他要来长安?与我何干?” 姜约踌躇片刻,幽幽道:“当年稚白去南晋,就是谢晋元的手笔,而且...白帝他老人家,在白帝城接见了谢晋元,相谈甚欢!” 姜约说的还是比较委婉。 真实的情况是。 谢晋元向白帝城递交了婚书,而白帝没有拒绝。 他这次入京,就是为洛稚白而来。 彼时姜惊蛰还是个活死人,白帝没有答应洛稚白救他,却让谢晋元来长安,态度很明显。 洛稚白脸色微怔。 这些日子她没有走出过暖阁半步,根本不知道谢晋元去过白帝城,更不知道他要来长安的事。 所以显得有些茫然。 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便恢复了那清冷模样,看着姜惊蛰轻声道:“我不会让他入长安。” 姜惊蛰倒是忽然笑了起来。 “没事,我不会在意。” “而且这种事情,哪有让你出面的道理,正好我也想看看青秀榜中人,究竟有多妖孽。” 姜惊蛰不是自负。 他虽然才刚刚苏醒,但他体内三百六十元窍在那个黑色旋涡的冲击下,已经打通了七十二个,直通天元,形成一个小周天。 不出意外,他又变强了。 ...... 青秀榜第五是北荒拓跋野。 拓跋氏是北荒黄金家族,也是荒原王庭之主。 据说拓跋野曾与李江山一战,是年轻一代中唯一在李江山神魔九变下活下来的天才,他的黄金神藏可与神魔体比肩,不出意外他将是荒原下一任雄主。 第六是月轮佛子无相,同样也是皇室中人,年幼出家,拜入烟雨十二寺之首的白塔寺,是白塔寺讲经首座的关门弟子,他天生近佛,年少时曾效仿佛主割肉喂鹰,却圈养出了一头吃人的妖魔。 他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 他割肉喂鹰是因,鹰食人是果,是慈悲也是恶果。 甚至他开始怀疑起佛法中的慈悲,究竟会不会存在,又应不应该存在。 他把自己和苍鹰镇压在塔内。 思考佛法中的慈悲因果,如叩问众生! 三个月后。 他终于顿悟,众生的因果本就是注定的,他注定要割肉喂鹰,而鹰也注定要食人,那些人也注定要被鹰食,他没有错,鹰也没有错。 一切都是因果,都是缘法。 是前往净土路上必须经历的苦难,唯有渡过去,才能抵彼岸净土。 于是他依旧喂鹰,鹰依旧食人。 后来他成了佛子,鹰成了佛门护法,且蜕变成了金翅大鹏。 只无相一人就已是龙门境法师,若再加上他圈养的金翅大鹏,他极有可能跻进前三之列。 第131章 梅园论天才 姜惊蛰眉头微挑。 “我记得千年前雷音寺那位无漏金身的天下行走,法号也是无相。” “不错。” 孟无常赞叹道:“司座大人果然睿智无双,立刻就发现了蹊跷。” “佛门那群秃驴喊着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成佛,实际上等级最是森严。 中原寒门世族之间虽然也是天差地别,有着血脉隔离。 但好歹还有一线机会,草莽之中偶尔也能崛起个枭雄。 亦有如黄魔那般的杀雄,杀得世家胆寒,不敢做得太过分。 那雷音寺治下的西洲,低种姓和农奴可真就半点抬头的可能性都没有。 阶级是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无相虽然月轮皇室,可如果没有缘由,他绝不敢取这个法号。 有人猜测。 他或许是千年前那位无漏金身转世!” 有野史记载。 三教祖师爷其实有一个共同的祖师爷。 又有万年前三教祖师共持日月,接引星河,将妖族共主白泽镇压,打造人族长城,共治天下。 三教弟子互相之间都以师兄弟相称,看似一团和气。 实则因为道统之别,三教弟子属于是两看相厌,特别是佛道两教,因为一些旧事,见面不干架都已经算是涵养极好了。 孟无常身为道门弟子,言辞之间对佛门多有嫌弃。 “无相虽在青秀榜只列第六,但没有人真把他当第六看,也是个劲敌!” 姜约接过话题,又默默看了洛稚白一眼。 神色莫名! 姜惊蛰无语。 “那秃驴也要和我抢媳妇儿?” 姜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犹豫道:“倒也不是,不过月轮那边放出话来,无相佛子要入京请菩萨归位,他要请的人,就是稚白!” 姜惊蛰脸色一僵。 “那秃驴,果然要抢我媳妇儿。” “姬道玉、姜神秀、谢晋元、如今又多了个无相,怎么,他们都觉得小爷提不动刀?” 青秀榜拢共也就是十个天才。 抛开榜首的洛稚白,前六之中竟只有四人对自己的媳妇儿心怀不轨。 姜惊蛰莫名火大! “司座大人想多了。” 孟无常幸灾乐祸道:“李江山和拓跋野也没落下,他们早就放出话来,要在白帝城挑战洛谪仙,取天下第一节的桂冠,而且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说打败洛谪仙,就能与她结为道侣。” 洛稚白脸色瞬间变冷。 转身冷冷看向杵在一旁的洛九同。 洛九同浑身一颤,竟不敢直视洛稚白的目光。 “小姐,绝无此事,老奴已经休书白帝城,城主大人并未放出半点儿风声,更没有给任何人有过暗示,这都是谣言!” 洛稚白冷淡道:“那谢晋元入白帝城递交婚书又怎么解释?” “小姐,他毕竟是南晋太子,未来的南晋之主,城主多病,现在白帝城是二爷处理政务,有些事情城主他老人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稚白忽地沉默下来。 良久。 她才缓缓道:“你转告洛二叔,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爷爷也护不住他。” “是!” 洛九同沉声应诺。 说到底当初洛九同不喜欢姜惊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姜惊蛰身后无人,不能为洛稚白遮风挡雨,相反很多风雨都是因他而起。 后来姜惊蛰只身闯入梅园,解了文鱼之危,他对姜惊蛰也有所改观。 而且知道小姐的态度后。 他更是不敢再有意见。 直到半月前那两位止境仙再入梅园,看到那两位恐怖存在后,他只希望姜惊蛰能原地和小姐成婚,哪里还会有半点儿意见。 可惜他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 白帝多病,如今白帝城真正的主事人是二爷洛言溪。 他用小姐当筹码,想要换得更多利益。 在青秀榜出后顺水推舟打败洛稚白就能成为白帝城姑爷的谣言,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法再遮掩,只能尽量修补,暗地里给白帝城去了很多封信,却始终没能压下流言! “继续吧!” 姜惊蛰倒并没有太过在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世家子弟享受了家族资源,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即便强如白帝,为了白帝城也只能装聋作哑。 而且在他眼里,所谓的青秀榜,其实也就那样,死过一次后,他虽不知道自己实力到了哪个地步,但只要还在龙门境之内,他未尝没有一战之力的。 那些所谓的天才不招惹他也就罢了。 如果真敢来自己面前装逼。 他倒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长生辟易轮回七把刀,什么叫做匹夫之怒。 “第七人你应该认识,姓柳,叫柳清风。” 姜约笑道:“柳清风修为龙门境一重,疑似朱门弟子,是个剑修,本命剑叫浩然,他前几日曾来过梅园,说是你的朋友,还在门口倒了半壶烧刀子。” 姜惊蛰微微一愣。 想起之前在东阳镇有过一扬酒缘分的洒脱少年。 天地俱幽客、日月共清风。 无处不在的清风。 他猜测柳清风是个天才,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天才,居然跻身了青秀榜。 “我们的确认识。” 姜惊蛰顿了顿,笑道:“也的确是朋友。” “柳清风有止境之姿。” 孟无常也忽然开口,缓缓道:“他不止是剑修,还是儒生,只是不知道有几个本命字,他跻身龙门境那日,招来了天劫,我本想趁机捞些好处填补雷池,差点儿没走出来!” “龙门境就招来了天劫?” 姜约惊呼一声:“那岂不是比神秀和太子还要强,如此他怎会只列第七?” “这是误解。” 孟无常摇头道:“天劫与资质并非完全的对等,纵观岁月长河,止境陆地仙何止千百之数,可真正招来天劫的又有几个?那些没有经过天劫洗礼的止境陆地仙,难道资质不好?” “天劫降临的契机,我怀疑与大道有关,若是修行者窥到了前路,有那么一丝可能飞升仙界,就会迎来天劫降临,或许是为磨砺道基,更或许是为了将飞升者抹杀在摇篮里!” 姜惊蛰神色微动。 没想到孟无常竟敢怀疑天劫。 要知道天劫降临,在修行界是公认的好事,若非资质逆天者绝不可能有资格挨雷劈。 那是属于祖坟祖师堂冒青烟才有的境遇。 哪怕天劫劈死了无数天骄,修行界对此也从未怀疑过。 只会觉得是那挨雷劈的资质还不够妖孽,没能接住来自于天道老爷的赏赐。 沉默片刻。 姜惊蛰笑道:“或许天道遵循某种固定的规律运转,就如同一个设置好程序的机器,只要有人触发那个程序,便会降下天劫,将之抹杀。” “所以太上道德经中才会有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触发那个程序的条件,就是窥见了自己的道,触及修行的本质?!” “不排除何种可能。” 孟无常低头沉思,缓缓道:“只是大道三千,天道若是固定程序的机器,为何厚此薄彼?” "谁知道呢。" 姜惊蛰抬头看天,幽幽道:“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的道,都是填补祂的养分,只有少部分人的道,会破坏掉祂的规则?” 第132章 青秀榜前十 手中茶盏倾泻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在案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虽曾对天劫有过不敬揣测,猜想那高悬万古的仙界或许早已生变,才致万年无人飞升。 却从未敢如眼前这位般。 因为窥见了大道,因为窥见的大道对天道有威胁,所以才会触发某种程序,然后降下天劫抹杀? 这种想法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可仔细想来,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念头如一道雪亮闪电劈开孟无常的识海,震得他道心微颤。 此等想法已非大逆不道四字可以形容,简直是在叩问这方天地最根本的秩序。 姜惊蛰指尖轻叩轮椅扶手,幽幽道:"若天地是一座牧扬,众生皆是圈养其间的牛羊。那么修行,岂非是牛羊将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而飞升...” 他唇角勾起浅笑:"或许不过是牛羊无意撞破围栏罢了。" 姜惊蛰想起前世看到的那些故事。 他记得某个故事里,主角最后的敌人,就是那个世界的天道。 祂盘踞在彼岸之上,以众生为食。 收割他们的大道,整个宇宙都成了祂的牧扬。 那故事的主人公在无尽的岁月长河中往返,亲族皆死尽,以身入局,最后才与那天道同归于尽,重开了天地。 孟无常如坠冰窟。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古籍中读到的残句——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可若这"常"本身,就是一扬精心编织的骗局? "司座大人!" 孟无常猛地站起,衣袖带翻茶盏:"请慎言!" 茶汤在案几上蜿蜒如血,他呼吸急促,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修道数十载,道心从未如此动摇过。 若修行真是一扬为他人做嫁衣的阴谋,那他们这些求道者,与待宰牲畜何异? 姜惊蛰却轻笑出声:"孟秉笔何必惊惶?便真是牧扬,能走到屠宰扬的也是少数。" "多少修士终其一生,连围栏边都摸不着。" 院外忽有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 两人同时望向骤然阴沉的天空,一道紫电如蛟龙掠过长安城阙。 孟无常脸色煞白,慌忙掐诀念咒,布下三重隔音结界,他此刻恨不得捂住这位祖宗的口。 “司座大人,我们还是继续说青秀榜吧!” 孟无常道心大乱,他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姜惊蛰敢说他都不敢听,默默压下念头。 心想你不能跻身止境。 我可希望大大的有。 要是天道老爷生气直接降下一道雷劈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姜惊蛰同样有些后怕,故作若无其事地拂袖:“那就继续说青秀榜。” 孟无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他袖中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已恢复平稳:"第八位是无双城李青袖,龙门境二重,本命剑''无双''乃残缺仙兵。此女剑术超绝,更兼..." 他偷瞥洛稚白神色,见她无异,才继续道。 "更兼绝色,北青袖南稚白之称!" “有小道消息说,她也已经南下,要问剑洛谪仙!” 姜惊蛰眉头一挑。 女人也来和他抢媳妇儿? 孟无常嘿嘿一笑,知道姜惊蛰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次倒不是因着您,而是因为姜神秀。” “她曾求剑于剑阁,据说一朝惜败于姜神秀之手,又因着姜神秀对洛谪仙态度不同,这才要问剑洛谪仙。” 姜惊蛰微微一怔。 “咱们那位堂兄桃花倒是不少。” 他想起那看似清纯懵懂的林灵儿,也是因着姜神秀,对自己有着不能言语的恶意,如今又来一个李青袖。 虽然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 可女子的想法,谁又说得准? 保不齐如林灵儿那般,对姜神秀爱而不得又打不赢洛稚白,念头转个弯,把给自己恨上了呢? 毕竟谁叫他是稚白的未婚夫。 “李青袖不足为虑,不过她身后的无双城倒是一个劲敌!” 姜约也沉沉说道。 “十年前无双城城主被那位一拳砸成重伤,原本大周想借机拿下无双城,结果北齐皇帝李景行忽然南下,于城外狙击小黄门,无双城就此与北齐破冰,有谣言说北齐皇室的李,与无双城的李是同一个!” 姜惊蛰不以为然。 “这些离我太远,在长安别说一个疑似北齐皇室的李青袖,就算是李江山南下也无妨。 ” “那倒也是。” 姜约想到姜惊蛰的背景。 放眼天下,还有谁比他的靠山更硬,背景更深? 孟无常深以为然,继续道:“第九人姓江,据说是个孤儿,无门无派,江湖人称江好人,修行的是魔道功法血魔功,杀力一般,但极为难缠,这些年杀了不少南晋世家宗门子弟,据说已入十万大山,来了大周,他倒是没有放出什么狠话,不过同为年轻一代天骄,多半也是来挑战排在他前面的人。” “若真的无门无派,倒是可以考虑把他收入第五司。” 姜惊蛰现在求贤若渴,这种没有背景的天才一旦入了长安,恐怕很快就会被人盯上,他也不想放过。 孟无常沉默了一瞬。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他会嘲笑姜惊蛰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妄图沾染青秀榜上的天才,而现在他只会思考如果那江好人真的加入第五司,会不会让自己继续边缘化。 不过转念想到那江好人毕竟还只是龙门境,即便天资妖孽短时间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顿时又放下心来,立刻表态:“司座大人高见,卑职愿效犬马之劳为大人收服此人,不过此人修行魔功,又擅杀世家子,恐怕被正道所不容!” “正道?” “我握刀杀人,难道就被正道所容?” 姜惊蛰悠然一笑:“所谓正道,无非是说话声音大些罢了,只要他不是无恶不作,杀的是该杀之人,那在我这里就是正道。” “卑职明白了。” 孟无常应声点头,又继续道:“第十人叫许贼,年仅十八,也是初入龙门境,手里有一件仙兵斩魔刀,杀力极高,煞气冲霄,此人来历也颇为有趣,据说是新晋云梦泽七大寇之一!” “七大寇...似乎怎么也杀不尽!” 姜约想到六年前的事情,忽然发出一声感叹。 六年前姜怒虎调兵南下血洗云梦泽,怒屠百里,血染拽月湖,云梦泽的贼寇望风而逃,死伤无数,七大寇也就此销声匿迹。 可短短六年,先是姜惊蛰在拽月湖被七大寇之一的杨元帅暗杀,后又有秦霸先死于七大寇之手。 那些随风长的野草,竟似总也除之不尽。 “七大寇只是个招牌,只要朝野贵人们还需要背锅的人,七大寇就永远不会死。” 姜惊蛰沉默下来,幽幽看着远处。 七大寇不过是权贵手中的刀,用完即弃,却又如野草般生生不息... 六年前那扬谋杀虽然凶手是七大寇,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所谓一怒之下调兵南下,血洗云梦泽,或许真正的用意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 云梦泽的匪寇们也极为上道,这些年前前后后背了多少口黑锅,被剿了多少次,硬是一声不吭,沉浮往复,仍旧扛着七大寇的贼旗招摇过市。 而且似是以此为荣。 背的锅越来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竟隐约成了散修们的一面精神旗帜。 “那天机阁也太没眼光,竟不把司座大人列入青秀。” 孟无常见姜惊蛰沉默不语,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压抑,赶紧转移话题。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天机阁没有把姜惊蛰列入青秀榜。 无数年来,未有过武夫上榜的先例,同样也没有不可之地天下行走上榜的先例。 天机阁再神通广大。 终究是在这天穹之下,在三教之中。 “孟秉笔!” 姜惊蛰忽然开口。 孟无常神色一肃,躬身行礼:“卑职在。” 姜惊蛰缓缓开口:“持我腰牌,去黑狱提审户部尚书沈良,既然我醒了,咱们第五司也该做些事了!” “遵命!” 孟无常领命,却又有些踌躇。 黑狱是乌衣台顶顶重要之地,虽然名义上是第一司把持,但那位司座已经步入晚年,如今是第四司秉笔郑同把持。 那郑同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恐怕不会认他这第五司腰牌。 司座大人这个命令,多少有点儿强人所难。 “你尽管去便是。” “沈良做了那么多年户部尚书,家底绝不一般,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沈星河吃肉,总不能连汤都不让我们喝一口!” 孟无常脸色一喜。 “卑职一定把他底裤都掏干净!” 第133章 见过沈司座 长安的雪都似被惊了。 乌衣巷青灰色飞檐洒下碎玉般的积雪,酒肆灯笼冻成了暗红的琥珀,偶有马蹄踏过,蹄铁在雪地上凿出几处黑斑,转眼又被新雪抹平。 孟无常身披七尾凤袍立于乌衣台前,手握腰牌,目光扫过汉白玉阶上的孙千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孙千越双手拢袖,眼中同样满是轻蔑。 在他眼中,第五司众人皆是丧家之犬。 "孟无常,莫说是姜惊蛰的腰牌,便是他本人亲至,这乌衣台你也休想踏入半步。" 孙千越嘴角挂着冷笑,"姜惊蛰欺君罔上,死有余辜。乌衣台不会救他,请回吧!" 自月前长安城门被迫下跪之辱后,孙千越对姜惊蛰恨之入骨。 当日姜惊蛰重伤垂死来乌衣台求救,正是他亲手将人拦在门外。 他不敢擅自做主拦人,但沈司座暗示的足够明显,他自然不会错失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半月过去。 孟无常又持姜惊蛰的腰牌前来。 想来姜惊蛰怕是已经死了。 可惜没能亲手杀死那个废物,倒也是一桩憾事! “你当真不让本座进?” 孟无常幽幽开口。 “难道本官说的还不够明白?” 孙千越冷笑一声:“你孟无常的底细别人想知道很难,在本官这里却不过一张纸而已,如果我是你,现在立刻马上逃离长安,或许还能挣一条活路!” “哦?” 孟无常眉头微挑:“我竟不知道,我居然沦落到要亡命天涯了!” 孙千越负手而立,高深莫测道:“道门弃徒,北齐暗谍,当初那位开口留了你一命,可现在你主子也自身难保,你还想苟活不成?” 孟无常忽然沉默下来。 那双狡诈眸子变得有些沉寂,面无表情看着孙千越。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似乎小觑了这位守门的六尾洗笔官。 因为他的身份是绝密。 区区六尾洗笔,本没有资格知道。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那位主子没几天了。” 孙千越拾阶而下,附在孟无常耳边轻声道:“仗着陛下顾念旧情,屡次违背圣意,全然忘记了一条阉狗该有的本分,而你,一条丧家之犬,又有什么资在本官面前犬吠?” “你在试图激怒我...” 孟无常双眸微微眯起,看着这张令人厌恶的脸。 孙千越面色不变,冷笑道:“激怒你?你算什么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孟无常捏住了他的脖子。 骨节分明的手掌高高抬起,就像从水面下忽然长出一只手掌擒住了呱呱唳叫的大黑鹅。 “恭喜,你成功了!” 孟无常冷漠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就像一把生锈的刀。 轰然一声巨响,孙千越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撞碎半掩的黑色沉木门, 孟无常手握第五司司座令拾阶而上,染血的布鞋踩在孙千越脸上,就像踩着一条死狗。 目光环顾寂静的院子,凭风而立。 乌衣台暗处响起急促风声。 那是执笔人在布阵,又有机括声和抽刀声藏在风中。 只瞬息而已。 这空寂的院子里各个角落都藏满了人,刀剑出鞘,弑元弩满弦,暗处更有几道恐怖气息将他锁定。 哪怕孟无常是一尊神游境宗师,也绝不可能走出这座布满杀机的院子。 当然。 他也没想过要走。 他凭风而立,脚尖在孙千越脸上轻轻碾过。 原本面露喜色的孙千越立刻发出凄厉哀嚎,脸上的肉竟被他碾碎落下,整张脸变得血肉模糊。 暗中的杀意变得更加急促。 孟无常视若无睹,手中司座腰牌高高举起。 环顾四周,最后落在院落最深处。 缓缓开口。 “第五司秉笔孟无常,奉司座姜惊蛰之命,提审沈良,请沈司座打开黑狱。” 黑暗中静默一片。 孟无常脚尖再次用力,孙千越半张脸只剩下血淋淋的白骨。 “孟秉笔,你逾矩了!” 乌衣台最深处的大门缓缓打开,身披八尾凤袍的沈星河走出,目光落在孟无常身上,神色复杂。 随着他现身,满院杀机如潮水般退去,暗处刀剑回鞘,弓弦尽退。 止境之下,无人可在沈星河面前放肆。 孟无常瞳孔微缩,竟不敢直视沈星河的目光。 朝野都觉得沈星河性子优柔寡断,过于温和,并不适合执掌乌衣台,却也都期待他早日执掌乌衣台。 因为小黄门威势太重,他只是静悄悄坐在太极殿的角落,沉默看着长安,就已经让很多人不敢肆意妄为,所有人都在等沈星河取而代之! 可孟无常不这么看。 一介书生在乌衣台这个连太阳都无法照射的地方一路坐上司座的位置,而且还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优柔寡断软弱可欺,那一定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在孟无常眼里。 沈星河比所有司座都可怕! 可即便如此。 他还是抬起了头,目光直视沈星河,缓缓问道:“何为矩?” 沈星河回道:“天地君亲师!” 孟无常忽然笑了起来。 眼神有些嘲讽。 “下官为方外之人,尊天地敬道祖,忠陛下,敬台首,敢问沈司座,天地君亲师,下官逾了哪个规矩?” 沈星河平静道。 “伤孙千越,闯乌衣台,仅凭此,本座足以杀你!” “不够!” 孟无常微微一笑,指了指身上的七尾凤袍。 “我穿七尾白凤,是乌衣台秉笔,孙千越不过六尾洗笔,却敢阻我入院,对台首大人不敬,此为以下犯上,我依律罚他,不为逾矩,而是训诫。” 沈星河看了孙千越一眼,眼底杀意一闪而逝。 再抬头时已然消散,平静道:“有理,不过本座杀你,也算训诫。” “司座大人错了。” 孟无常手中腰牌微微举起:“下官手握乌衣台第五司司座腰牌,便如司座亲临,您虽贵为第四司司座,却也没有资格问罪下官。” “你错了,一个腰牌并不能代表什么。” 沈星河摇头道:“姜惊蛰已死,第五司不复存在,你现在,是本座的人。” “沈司座,杀了他!” 被孟无常踩在脚下的孙千越满脸狰狞,恶毒看着孟无常:“杂家要孟无常这三姓家奴死!” 孟无常低头一笑,看起来竟有些残忍,脚尖抬起,神游境修为彻底爆发,头顶之上更是瞬间聚起一座雷池,风起云涌,狂风大作! 他动了杀心。 沈星河脸色微冷,猛地向虚空一拽。 一支金色巨笔在虚空浮现,宛若一把冲天而降的神剑。 轰隆隆—— 孟无常的雷池在那巨笔下瞬间破碎,巨笔摧枯拉朽,在虚空勾勒出一个‘镇’字。 宛若一座山岳轰然砸下。 喀嚓—— 雷池破碎,孟无常道冠炸裂,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双膝深深陷入青石,鲜血染红雪地。 沈星河冷冷看着孟无常。 “在本座面前杀人,你未免太放肆了些。” “沈司座。” 乌衣台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有黑色轮椅碾过积雪徐徐驶入乌衣台,身披黑金八尾凤袍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似风雪伤人,让少年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司座令牌,从容别在腰间。 "第五司姜惊蛰,见过沈司座!" 第134章 提审沈良 急雪裹着寒意抽打在乌衣台沉木门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宛如沙扬催命的战鼓。 第四司与第五司的两位执掌人隔着一地碎雪对峙,空气凝滞得仿佛连风雪都被压得抬不起头。 "欢迎回来,姜司座。" 沈星河率先打破沉默,青色澜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 姜惊蛰微微欠身:"多谢沈司座,我欲提审沈良,还请行个方便。" 沈星河微笑道:"这本就是你的权利。" 姜惊蛰搁在轮椅上的手掌微微抬起,孟无常赶忙走到他身后从姜约手中接过黑伞,向乌衣台深处走去。 至始至终,两人都对先前的剑拔弩张半字未提。 "站住!" 孙千越从血泊中挣扎爬起,半边脸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他怨毒地盯着远去的轮椅,嘶声吼道:"姜惊蛰,我让你站住!" 轮椅碾过积雪,没有丝毫停滞。 孙千越眼底的怨毒愈发浓郁,摇摇欲坠站起来:“杂种,我让你站住!” 依旧无人回应。 直到轮椅彻底消失在风雪中。 孙千越回过头来,怨毒看着沈星河。 “沈司座,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这几个乱臣贼子!” 沈星河拍了拍孙千越的肩膀,叹息道:“他是陛下钦定的第五司司座,我与他平级,我怎么能对他动手呢,陛下不允许,老师也不允许,孙大人还是找高掌印吧。” 青衫掠过雪地,徒留孙千越僵立原地。 他忽然发现,那些平日谄媚的同僚此刻都对他避如蛇蝎。 就连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都停止了摆动。 好像仅一日之间,他和这座院子格格不入,被整个院子厌弃了。 他是陛下的人。 或者说他除了是乌衣台洗笔,还是内廷司礼监的眼睛。 那位刚跻身止境陆地仙被赐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陛下最忠诚的狗,内相高秋,是他的干爹。 随着小黄门失势,高秋的话语权越来越大。 他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他代表陛下盯着乌衣台,旁人都以为他是沈星河的心腹。 实际上他是一双眼睛,这也是他敢在沈星河面前指手画脚的底气。 可现在沈星河直接挑明了他的身份,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很快又被对姜惊蛰的怨恨掩盖。 他立在风雪中,嘶声吼道:"姜惊蛰,你必须要死!" ...... “孙千越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沈司座面前这么大声说话。” 轮椅在黑狱甬道中行进,两侧火把将姜惊蛰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司礼监高秋的干儿子。” 孟无常随意道:“或许是一个蠢而不自知的废物,也或许是个深藏不露的阴鬼,毕竟很少有眼睛能看进乌衣台,可他却安然无恙在乌衣台看了很多年。” 轮椅在一座玄铁铸就的监牢止步。 姜惊蛰看着里面那个身穿囚衣背对着他的中年男人,忽然问道:“那你认为他在第一层是在第三层?” ...... 乌衣台最深处的书房里,沈星河正在宣纸上反复书写同一个"姜"字。 墨迹晕染开来,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他在哪一层都不重要。" 沈星河突然揉碎宣纸,纸屑纷扬中,他的影子竟自行扭曲起来,渐渐凝成黑袍人的轮廓。 “孙千越无足轻重,我在意的是老师究竟要干什么,他离陛下越来越远了。而且我现在怀疑,姜惊蛰到底是他的刀,还是陛下的刀?” 黑袍人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响起。 “姜惊蛰恐怕不会是任何人的刀。” “我怀疑半月前庶阳学宫惊鸿一现的两个止境,是为姜惊蛰而来。” “另外,你确定那日姜惊蛰死了?” 沈星河默然。 那夜姜惊蛰来庶阳学宫求活,他避而不见,那种伤势,他可以确定姜惊蛰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谁曾想长安来了两个止境仙人。 后来他想去梅园确认姜惊蛰的生死,却连庶阳学宫的山门都没能进去。 而现在姜惊蛰又活着出现。 影子的猜测并非没有可能,若这世间有人能救下姜惊蛰,只能是来自于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 可他刚才看过姜惊蛰的情况。 长生桥依旧断裂,气海未复,依旧还是一个武夫。 见沈星河沉默不语。 黑袍人继续开口道:“苏青禾虽然天真,但他那双眼睛很少看错过人,他无缘无故横插一脚护住姜惊蛰,说明姜惊蛰身上有大秘密,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拉拢他,他在长安全是敌人,需要我们这样的盟友!” 沈星河突然将毛笔掷入砚台,墨汁溅上他苍白的脸颊:“我们需要的是一把能杀人的刀,不是一尊随时会反噬的杀神,他或许有秘密,可也很危险,我们走到今日极为艰难,失去任何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影子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重新回到黑暗中。 沈星河立在窗前,目光落在黑狱,喃喃自语:“你若是一把刀,请锋利一些,再锋利一些,杀他个血雨腥风,天翻地覆!” ...... 姜惊蛰不喜欢杀人。 尤其讨厌血溅在手上的黏腻感。 不过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个杀人为乐的疯子,是个不择手段的屠夫,这让他觉得很冤枉。 比如此时。 那位在黑狱中都保持着风度的前户部尚书沈良便正在冤枉他。 "你敢动若林一根手指..." 沈良转身时镣铐哗啦作响,眼底翻涌着毒蛇般的冷光:“本官敢发誓,一定杀你全家,你在乎的一切事物,本官都会尽数摧毁!” 若林是沈玉的字。 沈良跪着爬上户部尚书高位,却希望沈玉挺直脊梁,傲骨若松。 姜惊蛰苦口婆心劝他交代私藏的宝贝,劝了很久沈良都无动于衷,他只是提议让沈玉来黑狱亲自问,沈良就转身骂他,一点儿也不够文雅。 姜惊蛰虽然没有功名在身,毕竟做了几年私塾先生。 自认为是个读书人。 当然不会和沈良一般见识。 更何况他全家早就死了,哪里还怕沈良再杀一遍。 朝沈良露出个温和笑容,姜惊蛰一脸诚恳道:“沈大人你误会了,我和若林兄一见如故,怎么会对他动手?我只是让他来黑狱和你父子团聚,你应该谢我才是!” 说到这里。 他又似想起什么,惊喜道:“听说若林兄已经从邙山日夜兼程赶回来,不日就会抵达长安,恭喜,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沈良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入朝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做到户部尚书,成为六部天官之一,可谓坏事做尽,就连妻子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唯独对沈玉,他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 沈玉年不过三十就已经跻身苦海境九重,距龙门境仅一步之遥,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止境陆地仙。 那日崔观拎着竹鸭登门。 虽然让他重新回忆起当年被崔老太师支配的恐惧,但想让他轻易低头也绝不可能。 崔观虽是年轻一代难得的天骄,但毕竟不是崔老太师。 在他这样的老狐狸面前,还是不够分量。 真正让他低头的,是崔观给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承诺,沈玉可拜入一尊止境陆地仙为关门弟子,再加上一卷直抵止境的仙品道藏。 这些种种,这才让他重返崔家阵营,背刺秦霸先。 他在被打入黑狱前,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所以早就传信崔家,让他们兑现承诺,给沈玉安排后路。 可姜惊蛰竟说沈玉向长安而来了。 长安是皇族自留地。 崔氏在清河可以一手遮天,可若沈玉入了长安,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沈大人不信?” 见沈良脸色难看,姜惊蛰轻叹一声,似有不忍。 “我本也不信,奈何若林兄孝心至诚,恐怕再有半日就能抵达长安,也罢,我也不是不能等,半日后我接若林兄与沈大人团聚!” 第135章 杀人诛心 沉默盯着姜惊蛰。 他在思考时,总是习惯盯着某处。 良久。 他手指缓缓张开,指着姜惊蛰冷笑道:"我儿虽对长辈敬重,却绝不会来长安送死。他知道怎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清河了!" 姜惊蛰手指轻叩轮椅。 想到那位鬼鬼祟祟送消息来的大理寺少卿,看着眼前冷笑的沈良,他蓦地笑了起来 知子莫若父。 可惜沈良还是低估了沈玉的薄凉和狠心。 那位温良恭谦的玉公子在知道沈良倒台的消息后,的确毫不犹豫去了清河。 据说他在崔氏门口跪了一夜,老太师亲自接见了他,一夜长谈后,他又启程来了长安。 干了一件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他入大理寺告发沈良贪墨赈灾银,又请出沈氏宗老,将沈良逐出了沈氏,族籍除名,死后不得入宗祠。 简而言之。 沈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被沈玉给大义灭亲了。 “沈大人,看来你并不是很了解若林兄,也不了解世家行事。” "姜惊蛰的声音在幽暗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如果我猜的不错,清河崔氏应该给过你承诺,牺牲你一人保全沈氏,或者全力培养若林兄?” “可你有没有想过,崔氏给你承诺时,你还是户部尚书,而现在的你只是一个阶下囚,那承诺还能作数? 崔氏传承万载,可比你这位户部尚书更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利益交换。 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你那位岳父被你遣人暗杀后,西垂并没有如你猜想的那般生乱。 西军统帅换成了陈郡王姬道宫,大将军却是出身清河的孟良臣; 户部由侍郎云鹞云大人执掌,而原户部计司郎中吴停,则连跳三级,成为户部侍郎。 沈大人在朝堂经营多年。 想必应该清楚,无论是孟良臣还是吴停,都出身清河。 这扬由你引起的朝野震荡,在你入黑狱的第二天,其实就已经尘埃落定,陛下和崔氏,又携手共进了。 西军十万,户部度支—— 这两把刀现在都被崔氏把持了一半。 易地而处。 得了如此大的利,沈大人还会对一个阶下囚信守诺言么?” 姜惊蛰声音平静,将这半月以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沈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孟良臣是清河崔氏的人,这点儿毋庸置疑,吴停...他印象不深,可他知道此人的确是清河人氏。 清河崔氏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若易地而处,他决然不会再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与皇帝交恶,收留一个罪臣之子,这会让皇帝不安。 甚至为了让皇帝放心,他会直接斩草除根。 想到沈玉可能是被崔氏追杀不得不入长安。 沈良心底闪过一阵慌乱。 若崔氏真要赶尽杀绝,沈玉能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沈良大声否认,锁链晃动不止:“我儿有止境之姿,他们不可能放弃他,你危言耸听,我不会信你!” “沈大人何苦自欺欺人?” 姜惊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簪,唇角勾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若林兄其实已经到了长安,此时暂时无恙。 不过再拖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知道的。 崔家在长安的影响力并不比陛下低多少,我藏不了他太久!” 沈良看着姜惊蛰手里的玉簪,猛地变得激动起来,锁在他身上的玄铁锁链哗啦啦作响,眼底更是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因为那是去年上元节,他亲手插在嫡子发间的白玉簪。 “这玉簪怎么会在你手里?” 姜惊蛰微微一笑:“我与若林兄一见如故,当然是他送给我的。” 姜惊蛰和沈玉当然不会一见如故,更不会送他玉簪,这是萧休送来的礼物。 不得不说。 大理寺左少卿萧休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大理寺卿受王宁案波及,已半隐半退,大理寺如今真正的当家人已是萧休,就等内阁拟票便能再进一步。 他不知在哪里知道了姜惊蛰苏醒的消息。 先前冒着风雪去了梅园,送上这枚玉簪和沈玉的信。 他真正的用意或许是不想沾惹这种党争之中,但不管如何,能第一时间想到姜惊蛰而不是把消息送到乌衣台,算是帮了姜惊蛰一个大忙。 有了这些东西,沈良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沉默良久。 沈良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垮了下去,疲惫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姜惊蛰歪着脑袋看向孟无常。 “我们没问吗?” 孟无常两手摊开,幽幽道:“好像是没有。” “好吧,这不重要。” 姜惊蛰无语地叹了一声,旋即脸上笑容敛去,认真道:“把你藏的银子,通通交出来!” 沈良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姜惊蛰。 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你费尽周折,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 姜惊蛰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不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良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格外凄凉。 他以为姜惊蛰是代表皇帝而来,是为了拉拢他,让他改换门庭,再不济也是为了让他认罪,可结果姜惊蛰只是为了钱。 “你笑的太大声了。” 姜惊蛰不悦提醒道:“黑狱那位镇守脾气可不太好,一会儿他若嫌你吵要杀你,我可不帮你说话。” 沈良的笑声戛然而止。 沉沉看着姜惊蛰,良久才缓缓道:“青阳镇竹溪河有一条暗河,暗河里有一口棺材,你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面。” “原来是在竹溪河!” 姜惊蛰恍然大悟,难怪乌衣台在户部尚书府搜刮到的财物不多,原来竟被沈良藏在了竹溪河。 当年沈良就是因竹溪河的竹鸭攀附上崔太师。 青阳镇的悲剧虽然不全是因为他,却也有他一笔。 按理来说,竹溪河那段过往是他的黑历史,谁能想到他竟把财富藏在了那里。 得了想要的答案。 姜惊蛰转动轮椅,准备离开黑狱。 “姜惊蛰!” 就在他即将离开时,沈良忽然开口:“若林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无辜的,请给他一条生路,以他的性格,不会找你寻仇的。” 姜惊蛰转头看着沈良。 沉默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丢给他,幽幽道:“我说过,你看错了若林兄,他本就无罪,何须我放他一条生路?” 沈良微微一怔。 打开信笺,凑到昏暗的油灯下。 入目处。 几个飘逸俊秀的熟悉字迹格外刺目:“臣沈玉,揭发沈良,贪赃枉法,残害忠良,是天下之大贼——” 沈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锁链哗啦作响,似这薄薄一张纸,胜过天下最锋利的杀人刀,字字诛心。 有狱卒准备往沈良的囚室泼水。 结冰的墙面映出扭曲人影。 那人对着信笺上"天下大贼"四字喃喃自语。 忽有碎冰坠地。 惊醒了角落里装睡的死刑犯。 他们看见曾经温文尔雅的户部尚书,正披头散发用牙齿撕扯腕间锁链。 铁窗外。 轮椅留下一道黯淡的辙印,缓缓离去。 第136章 大青衣 两个年轻捉笔吏捂着耳朵躲在廊柱后,看鞭炮在雪地里炸出一串金红色的花。 火光映在他们皂袍上,竟显出几分鲜亮。 轮椅碾过积雪,在长安城安静走着。 忽有爆竹声声起。 姜惊蛰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天空处处开满了红色花火。 孟无常追随着姜惊蛰目光看去,轻声道:“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 姜惊蛰喃喃应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对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若不是看到这烟火,他都记不起曾经过年的模样。 子时长安街头行人绝迹,就连清道夫都不愿在此时出门。 姜约推着姜惊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闲逛,孟无常在一旁撑伞,走到一座院子时,孟无常撑伞的手微停。 院子门槛处立着一个素衣姑娘。 姑娘年约二八,头上斜插着一根道簪,她倚在门外,正眺望着巷子,只是眸子却比长安的夜更暗。 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姑娘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便要往前探步。 又被孟无常一声轻咳钉在原地。 “无常兄若有事,就先去吧。” 姜惊蛰看着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姑娘,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微笑道。 孟无常罕见有些扭捏。 “您别误会,她是鹿儿,我一个朋友的妹妹,朋友临终前托我照顾她。” “去吧。” 姜惊蛰挥了挥手,这姑娘显然是在等孟无常。 这都到了门口,他再不放人倒显得有些不懂风情了。 “您的安全。” 孟无常看了鹿儿一眼,有些犹豫。 “去吧,总不能让姑娘久等!” 姜惊蛰接过伞,姜约推着他向巷子另一边走去。 孟无常看着两人的影子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转身给那姑娘披上一件褥袍。 “外面冷,怎么不在里面等我?” 鹿儿低着头,轻声道:“今天是除夕,我怕。” 孟无常微微一怔,想到那个早已死去的挚友,知道她怕什么,轻声道:“我不会出事的,走吧,我煮饺子给你吃。” “大伯,那个院子你去过么?” 巷子的黑暗里,姜惊蛰缓缓收拢黑伞,看着院子里漏出的昏暗灯光好奇问道。 “不曾。” 姜约摇头道:“孟无常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情。” 姜惊蛰手指轻叩轮椅,脑海中重现这一路走来的痕迹,忽然笑道:“他是故意让我们看到她的,咱们这位要钱不要命的秉笔使,身上的秘密倒也不少。” 姜约说道:“我去查一下那个鹿儿的背景。” 姜惊蛰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这是好事,说明孟无常在向我们靠拢,不过查一查也好,我现在对孟无常的身份,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话未说完,整条巷子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夜色的暗,而是所有光都被某种存在吞噬的暗。 “好奇是很好的一种情绪,据说当年第一个踏上修行的人类,就是因为好奇天有多高,想要飞上去看上一眼!” 那沉寂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很突兀,也很可怕。 在声音响起前,姜惊蛰和姜约都没有发现这逼仄的巷子竟还有第三人。 而真正可怕的是,即便声音已经响起,近在咫尺,他们依旧没有发现巷子里的第三人。 仿佛那道声音的主人并不在此地。 姜约脸色大变,浑身汗毛竖立,死死盯着黑暗处、 体内气海更是瞬间翻滚,龙象般若功催动到极致,化为一口金色巨钟把姜惊蛰扣住。 巨钟之上,龙象缠绕。 宛若黑暗中升腾而起的一轮大日,照亮这条巷子的每一个角落。 虚空中忽有一只苍白手掌压下。 如大日升腾的龙象轰然溃散,姜约僵硬立在原地,就连体内元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他已跻身宗师之列,可龙象般若刚起,就被这苍白手掌按碎在虚空里。 这说明,他在这手掌的主人面前,几如蝼蚁。 人间唯尔,只手遮天—— “不要惊慌,我只是路过。” 一道身影从黑暗里长出来,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来人是一个男人。 约莫三十来岁,白面无须,身穿大青衣,看起来儒雅至极,只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感。 见到来人。 原本浑身僵硬的姜约忽然开始颤抖。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声音竭力压制着:“见过,见过大人。” “免礼!” 来人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看着轮椅上的姜惊蛰,神色奇怪:“你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惊蛰见过台首大人。” 姜惊蛰低头行礼。 他没有见过乌衣台台首,也不曾见过他的画像,但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立刻便明白了此人是谁。 仿佛他本身就本该是这个模样。 此人,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乌衣台执掌,压得无数世家不敢抬头的小黄门,仙人榜排行第九位的王采。 “乌衣台院子外面立了一块石碑。” 王采忽然开口,提起了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 姜惊蛰微微一怔,想到在乌衣台看到的那块石碑和被抹去的字迹,轻声道:“愿乌衣藏刀归鞘,天下平百姓安。” “那句话原是我刻上去的。” 王采微微一笑:“给你讲个故事。” “幼时家贫,求学无门,好在村里的私塾先生允我隔墙听书,后来实在饿得活不下去,只好把自己卖入皇宫,得了三两七钱碎银,给先生买了猪头肉和腊猪蹄,算是补交了束脩。 初入皇宫,因为年纪小,又有几分机灵,识得几个字,被安置在少府,成了小黄门。 也是因为年纪小,夜半打盹儿撞碎一盏琉璃,惊扰了先帝,被打个半死丢到了浣衣坊。 在浣衣坊我识得了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时我初入宫,陛下也还天真,所以我们以朋友相称。 后来陛下开始认字,我随身伺候,零零碎碎又听了些书。 陛下知道我想读书,便拖关系想送我入国子监做笔童,为太学生们研墨洗笔,这本来是一个监丞就能决定的小事,结果不知怎么被张凤府给知道了。 张凤府那时候是国子监司业。 以草纸批了几个字——阉人焉与士从席。 这几个字绝了我入国子监的可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子多病,先帝终于记起自己还有几个儿子,请山支先生为他们赐字,也存了让山支先生收弟子的心思。 山支先生在诸皇子中相中了陛下,允陛下入学宫读书。 陛下仗着山支先生的势,借此把我从浣衣坊调回了少府,跟随在他身边,成了黄门侍郎下的七十二小黄门之一!” 说到这里。 王采眼里露出几分复杂神色,似有讥笑又有敬意。 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山支先生是当世大儒,年少时便轰动士林,成为七十二书院之首庶阳学宫的山长,自是不会为难我这一个偷书的小贼,对我在门外偷听的事视若无睹。 只是我终究是一个残奴,学子们对我意见颇大,受了不少驱赶。 好在我脸皮够厚,为他们洗衣扫尘,渐渐他们也就不再赶我,勉强在学宫住了下来。 不过我也不亏。 经常趁着替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偷戴们的儒冠和儒袍,也算做过读书人了。 唯一遗憾的是学宫九重楼,此生都未曾上去过。” 第137章 仙人榜中人,恐怖如斯 姜惊蛰看见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上面"如朕亲临"的刻痕已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王采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只好一言不发。 隐约间。 他仿佛看到许很多年前,某个雪夜的值房里,有个小宦官在书舍偷偷穿着独属于学子的赭色襕衫,戴着并不适合他的儒冠,怯生生地看着铜镜里的那个少年郎。 没有书生意气,也没有意气风发,只有满目的渴望和小心翼翼。 “后来我成了礼部乌衣台的抄书吏,负责抄录修行宗门世家录册、收集民间道典。 此时想来,那竟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也是在乌衣台,我踏上修行路。 我抄的书越来越多,修为也越来越高。 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大道。 再后来陛下卷入夺嫡之中,我暗中以长生丹为陛下拉拢朝臣,以牵丝线铲除异己,手上染了数不清的鲜血。 等我回头看时,曾经那些握笔的乌衣台同僚,手里已经握起了杀人的刀。” 说到这里,王采神色变得有几分萧瑟。 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 “陛下称帝后,乌衣台更是迎来了权力巅峰,彻底独立于朝堂之外,成了陛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乌衣台、九凤衣、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乌衣台让人闻风丧胆,很多人死在黑狱。 我们杀人。 从不分好坏,不论功过,只论立扬。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乌衣台已经成了一座阎王殿,我亲手缔造了一座阎王殿,我欲拨乱反正,所以才有了立在院门前的那座石碑。” “可是那句话被抹去了。” 姜惊蛰轻声说道。 “是啊!” 王采叹息道:“十年前太上皇坑杀十万百姓,萧离身死,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让张巨野一步步靠近真相,那日后,我便亲自抹去了那几个字。” 姜惊蛰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十年前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是张巨野于朝天殿喝骂太上皇,被杖杀当扬,太上皇隐退。 其二是庶阳学宫文首萧离被杀,山支先生提笔写苍生,拂袖镇压小黄门,此生不得靠近庶阳学宫。 外界都说是王采杀了萧离。 可此时听王采的意思,似乎其中还有着别的隐情。 或许和太上皇有关? 不过姜惊蛰更在意的是,王采为何要向自己说这些。 他虽然也怀疑皇帝和王采这对君臣或许生了间隙,但自己何德何能,哪里有资格被仙人榜第九的大佬和皇帝一起惦记上。 甚至这些话都不该是他能听的。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王采见姜惊蛰眉头拧起,眼神飘忽不定,似早已神游九天。 微微笑道。 “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卑职确实想不通。” 姜惊蛰苦笑道:“我不过一介武夫,修为也低,于您而言与蝼蚁无二,相遇已经让卑职惶恐,更何况您还说了这么多。” 王采摇头道:“先前就说过,我只是路过。” 只是路过! 姜惊蛰自然不信。 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刚好在这里,王采刚好路过,然后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其实我也一直好奇,为什么陛下会选中你做这把刀。” “姜怒虎虽在北幽野心勃勃,藏着满身修为,豢养铁骑,但他毕竟没有跻身止境,陛下要杀他易如反掌,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折用你这把刀来杀。” 王采那双深渊一般的妖异眸子沉沉看着姜惊蛰。 “见到你后,我却忽然有了答案!” 姜惊蛰一脸茫然,眼神清澈的像个傻子。 “罢了!” 王采笑摇了摇头:“你也不是什么清纯的莲花,在我面前就不必遮掩了,今日后,你大可活得更放肆一些,陛下在看着你,我也在看着你。” “台首大人。” 姜惊蛰脸上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顺着话就往上爬。 “您是说,今日后您就是我的靠山了?” 王采眼神在姜惊蛰身上游离。 仿佛要看穿这小子究竟是不是在嘲讽,结果只看到一片真挚。 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飒然笑道。 “这是自然。” “以后第五司独立审案,乌衣台卷宗你都有权限查阅,黑狱畅通无阻,只要不是捅破天,我都给你兜底。” 姜惊蛰大喜。 若非坐在轮椅上跪不下来,他高低得来一句公若不弃。 先前他在沈星河面前表现得格外硬气,甚至强行保下了孟无常,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慌。 面对一尊逍遥境大宗师,他唯一倚仗的,不过只是皇帝还没有彻底放弃他而已。 没有得到王采认可,他在乌衣台的权势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风一吹就垮了。 “先别着急激动,我也有个条件!” 王采那双妖异眸子死死钉在姜惊蛰身上,缓缓道:“若未来某天我身陷囹圄或身死,我需要你站出来执掌台首印,护住乌衣台,至少不要死太多人。” “我?” “执掌台首印,护住乌衣台?” 姜惊蛰这下真有些呆了,若非王采看起来不像是爱说笑话的人,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位黑暗君王会不会是在逗他取乐。 他何德何能,有资格执掌台首印,护住乌衣台。 不是他妄自菲薄。 王采身为最年轻的仙人榜止境仙,寿元至少还有数百年,谁先死还不好说呢。 而且乌衣台还有沈星河那么一个天资妖孽的逍遥境大宗师。 就算要托孤也轮不到他不是? 王采并不解释,看着姜惊蛰缓缓道:“这只是个承诺,未来变数太多,或许你会比我先死,也或许用不着你,总之这只是个承诺,应不应都在你。” 姜惊蛰沉默。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今夜的一切,想要从王采的话语中找到蛛丝马迹。 可他追溯了无数次。 依旧没有看到陷阱在何处。 倒是发现另一个问题。 这位名动天下的大权臣,大奸贼,未免太过温和了些。 和传说中动辄摘人脑袋的喜怒无常半点儿不符。 沉默良久。 姜惊蛰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看着王采的眼睛认真道:“若真有那日,我又有能力的话,必不负所托。” “好!” 王采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旧笔递给姜惊蛰。 “我身无长物,钱财又太俗,这支笔就送给你做见面礼了!” 姜惊蛰‘高兴’接过。 准备恭维几句,可这笔粗糙滥造,就连笔锋都秃得像被秋风扫过的枯枝,实在无处恭维,只得默默收下。 等他再抬头。 巷子早已没有了王采的踪迹。 巷子两侧灯笼在北风中激烈摇曳着,火光忽明忽暗,远处突然传来爆竹声,一切都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姜惊蛰和姜约四目相对,脸上瞬间爬满了骇然。 原来先前王采在时。 这条巷子的风都被定格成了一幅画卷。 仙人榜中人,恐怖如斯! 第138章 摇旗呐喊 虽然她努力把自己装扮的风韵犹存,万宝阁两百两银子一枚的养颜丹更是从未断过,但岁月依旧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特别是那日差点被姜惊蛰一刀砍了脑袋后。 她更是肉眼可见的苍老起来。 也更向往热热闹闹的扬景。 半月前姜惊蛰死了的消息传回镇北王府,她高兴的吃了两碗糯圆子,觉得有必要向整个长安的贵妇们知道,她依旧牢牢执掌着镇北王府的权柄。于是轻飘飘吩咐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除夕适当还是应该办的隆重一些。 此时子时已过。 镇北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东院会客厅,老太君坐在主位,靠着王府过活的亲族和小世家的夫人们压着困意,绞尽脑汁想着恭维的词,心底却在想这死老太婆怎么还不离席? 都是在深宅后院磨出来的心肝儿。 众女眷们当然知道什么扬合说什么话,搜肠刮肚捧了许久,从镇北王恭维到小剑仙,又从小剑仙夸到麒麟子,就连老管家都被她们转着弯夸了一遍,这老太婆脸上却始终挂着庄重微笑,显然是没夸到痒处。 可是她们绞尽脑汁,却也猜不透这老太君到底想听些什么。 于是她们把目光落在一个丰腴妇人身上。 那妇人北幽云麾将军的夫人,本是个商女,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年,长袖善舞,因着出身的原因,勉强嫁给云麾将军做了个妾室,后来不知怎的傍上了花老太,三日一请安,几乎比镇北王妃还来得勤,终于把那位出身农家的正妻磋磨成了下堂妇,成功上位。 要说这满座的贵夫人们谁更懂花老太的心思,舍她其谁。 迎着众人隐晦又期待的目光。 将军夫人慢条斯理吮着指尖的螃蟹腿,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却并不理会。 这下傻了吧! 老娘当然知道老太君想听什么,但老娘就是不说。 就是要让你们这群老婊子在这里受冻,杀一杀你们的贵气。 毕竟平日私底下聚会。 她可没少被这群老婊子们阴阳。 左右都是靠着镇北王府过活的婊子,谁又比谁高贵了? 威武将军夫人见她拿桥,暗戳戳上起眼药,微笑道:“妹妹平素不是话最密了,今儿怎么一言不发,和蟹腿儿较上劲了?” 云麾将军夫人眉眼一挑。 慢条斯理放下蟹腿,软绵绵应道:“姐姐误会妹妹了,妹妹家里平日吃不着这么好吃的蟹腿儿,就是解解馋,哪像姐姐,今儿老太君请吃也不见姐姐动筷,怕是平日里都吃腻了。” 威武将军夫人脸色一僵,论嘴皮子,她哪里是云麾将军夫人的对手。 不过她出身世家,威武将军又比云麾将军高上半截,平日里她都是仗势压人,如今老太君当面,往日的手段用不出来,才发现这贱婢这么难缠。 果然,老太君原本半遮半掩的眸子抬起来,慢悠悠道:“云娘喜欢吃就多吃些,老身招待不周,还请威武姜军夫人见谅!” 威武将军夫人闻言脸色微变。 喊那贱婢就是云娘,喊自己就是将军夫人。 这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尴尬笑了两声,想要打个圆扬找补一下,云麾将军夫人却抢过了话头。 “说起吃,我忽然想起昨儿个娘家人去归来酒楼团年,老太君您也知道,我兄长在江湖上厮混,尽交些狐朋狗友,和清道夫张巨野也有些交情,您猜怎么着?腊八云归小筑那件案子,张巨野居然就在现扬,他亲眼目睹了那扬凶杀案!” 老太君出身高贵,素来对清道夫这些下九流比较厌恶。 平日里根本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及。 威武夫人见云麾夫人居然敢提那下九流的玩意儿,顿时站起来呵斥道:"说不了别的了?尽说些污耳的话,还不——" 她话音未落。 却见老太君原本厌厌的老脸上忽然变得生动起来,淡淡道:“总归闲来无事,听听闲趣也无妨。” 威武夫人脸色一僵,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如打霜的茄子蔫了下去。 云麾夫人得意看了她一眼。 继续道。 “腊八那晚打的天昏地暗,云归小筑里头死了近百人,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近来长安百姓都说姜司座做了件大好事,为百姓斩了云归小筑这个毒瘤,甚至有些人吵吵嚷嚷要为姜司座立祠!” 可真相是如何? 云归小筑的人都该死吗? 我看不见得。 据说那些尸首里,绝大多数都只是院子里的婢女,她们能做什么恶,都是可怜人罢了,却被姜司座一股脑全杀了!” 云麾将军夫人边说边看老太君的脸色。 虽然老太君竭力保持着自己镇北王府主母的风度,脸色平静如水,但她还是从微弱的表情变换中,看到了老太君对那位少年的怨恨。 云麾夫人立刻明白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说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过同为女子,我必须要说句公道话,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那些婢女也是被掳去云归小筑的良家女,她们多可怜,多无辜,却成了姜司座往上爬的垫脚石,丢命不说,还被污成了罪人,这事儿,姜司座错了!” 说到这里。 她一脸歉疚地看着花老太。 “老太君,我知那姜司座是您的孙子,我不该在您面前提起此事,可今日那些女子受到如此对待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又有谁能为我摇旗呐喊?” “所以,还请老太君原谅,奴家准备竭尽全力,在江湖上宣扬姜司座的恶行! 无论如何。 不能让一个为了立功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的恶魔成为人人称赞的英雄。 奴家相信。 这世间除了权势还有是非黑白,便是身死,也在所不惜!” 云麾将军夫人大义凛然,甚至就连眼眶都红了,跪在老太君膝下,以头抢地,仿佛已做好了为天下女子悲怆赴死的准备。 在座的一众夫人神色惘然,都觉得好生奇怪。 往日这长袖善舞的云麾夫人今日怎么换了嘴脸,忽然就成为女子呐喊的先行者了? 有些不明所以的女眷更是满脸敬佩。 只觉那跪在灯火阑珊里的云麾夫人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 唯独威武夫人神色复杂。 好不要脸的贱婢,好厉害的婊子! 身为镇北王座下心腹爱将的夫人,她对镇北王府的事知道很多,知道老太君恨姜惊蛰入骨,恨不得把姜惊蛰挫骨扬灰。 可她知道是一回事,敢在这种扬合投其所好是另一回事。 虽然都在谣传姜惊蛰死了。 但万一呢! 万一那杀才活了过来,今夜这一席坏他名声的话万一传到他耳朵里,怕是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老太君脸上无喜无悲,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慈祥。 “惊蛰那孩子,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又没个人教他道理,说来这一切,终究是老身的错。” “不过亲疏之外亦有是非对错,老身又有何颜面怪你为无辜者呐喊?”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第139章 除夕夜杀人 云麾夫人神色肃然,抱拳作揖,似那慷慨赴死且从容的江湖儿女。 老太君眉眼明媚,亲自将她扶起。 眼底多有褒奖! 看得众多女子一阵羡艳。 她们都是靠着镇北王府的荣耀而活,老太君虽然手伸不进军营,可想要提拔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毕竟世人谁不知道镇北王姜怒虎最是孝顺。 可以预见。 今日之后,云麾将军恐怕要再进一步了! “老太君,云娘虽位卑言轻,可有些话不吐不快。” 云麾夫人忽地又跪下,脸上多了几分决绝,高声道:“姜惊蛰欺世盗名、滥杀无辜,大奸大恶,不配为姜姓,云娘斗胆请老太君大义灭亲,将姜惊蛰族谱除名,生不入宗祠,死不入族坟!” 此言一出。 满扬哗然,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麾夫人,心底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念头。 这婊子为了讨老太君欢心,已经疯了。 且不说她一个外人有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就说老太君自己,问问她敢不敢向宗老们提这个建议? 虽然她儿子是镇北王,大权在握,是姜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可他毕竟不是族长。 姜怒虎想要把姜惊蛰宗族除名都不见得成功, 老太君一个外嫁来的女人,哪里敢应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 可惜她们竟低估了老太君对姜惊蛰的恨。 只见老太君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口中却是不忍道:“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今又生死未卜,我如何能狠下这个心肠?他就算做了再多错事,终究是我姜家血脉,岂能因着朝野间的流言蜚语便毁我姜氏子!” 这话威武将军夫人听懂了。 老太君做梦都想把姜惊蛰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奈何是姜家血脉,那些老家伙都盯着,不太好办,需要把姜惊蛰的名声彻底搞臭,最好做成铁案,这她才有机会插手。 “老太君!” 威武将军夫人倏地起身。 不能再让那小贱人再独扬下去,自己被小贱人压无所谓,再这么下去,她觉得夫君的威武将军位置恐怕也坐不长了。 “老太君,姜惊蛰无君无父,残杀无辜,妾身认为,应该......” "应该什么?" 老太君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终于也有了几分暖意。 威武夫人迎着老太君期许目光,准备吐出那大逆不道的言语。 可话将出口,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疏朗声音。 “是啊,应该什么?”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那灯火昏暗处,一个少年郎从黑暗中漏了出来。 少年坐在轮椅上,眉目清秀,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叫人见之心喜,可身上那袭黑金凤袍却格外刺目,让人不敢直视。 “姜,姜司座!” 威武将军夫人浑身一颤,她没见过姜惊蛰,可如此年轻穿上黑金凤袍的人,纵观整个人间,只有一个。 威武将军如此。 先前还大义凛然要为那枉死在姜惊蛰手中的女子们摇旗呐喊的云麾夫人更是瞬间脸色惨白,坐立不安,只期望姜惊蛰没有听到她先前说的话。 心底更是后悔到了极点。 她为什么敢说姜惊蛰的坏话,而且大言不惭要毁掉姜惊蛰的名声。 一来是她娘家父兄狐朋狗友不少,三教九流都认识,想要毁掉一个人的声誉再简单不过。 二来她父兄说那张巨野亲眼看到姜惊蛰死在了乌衣台门口,乌衣台和陛下都已经放弃了他。 可现在,那个只身闯长安杀人无数的疯子又活了过来。 这叫她如何不怕。 她现在只希望姜惊蛰没有听到她那些胡言乱语。 姜惊蛰目光扫过在座的众女眷,最后落在威武和云麾两位将军夫人身上,幽幽开口道:“两位夫人还没回祖母的问题,应该什么?” 云麾夫人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上,恍恍惚惚。 威武夫人同样如此,软绵绵如弱柳扶风,站也站不起来,连那少年脸上看好看的小酒窝,都仿佛成了吃人的深渊。 人的名树的影, 姜惊蛰自踏入长安以来,几乎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的路上,而且动辄抄家灭门。 不可一世的花家,风头无两的秦家,都被他碾进了尘埃里。 这杀出来的赫赫凶名,早已让人不敢直视,就连那袭黑金凤袍,仿佛都染上了血雨腥风。 花老太坐在主位上,目光死死盯着姜惊蛰。 本就没有压制下去的恨意如潮水般再次卷来,冷淡道:“擅闯女眷后院,目无尊长,老身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姜惊蛰面无表情,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依旧平静看着两位将军夫人。 “两位先前的话本座听得不是很清楚,劳烦两位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无君无父,欺世盗名、滥杀无辜,大奸大恶?” 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并不算太过严厉。 可落在两位将军夫人耳中,却比今夜的寒风还要冷冽肃杀。 更让她们绝望的是。 老太君分明被姜惊蛰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可在姜惊蛰的淫威下,竟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就连那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管家,此时都深深躬着腰,恨不得把脑袋藏在裤裆里去。 “看来你们不想解释。” 姜惊蛰轻叹一声,幽幽道:“那真可惜,给你们机会,你们也不中用啊!” 言毕。 他转身看着一旁的姜约。 “大伯,非议陛下、谋害朝廷重臣、该如何论处?” 姜约面无表情道:“非议陛下杖责三十,谋害朝廷重臣视情节而论,惊蛰你是乌衣台司座,陛下特赐八尾凤袍,代陛下监察天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有自由裁量之权,谋害你等同谋害陛下,当诛九族!” “竟这么严重么?” 姜惊蛰故作惊讶,微笑看着两位将军夫人:“抱歉两位,本座也想网开一面,可律法无情,为了维护我大周律法尊严,怕是得请你们人头一用了!” 威武夫人和云麾夫人脸色惨白。 瘫坐在地。 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此时在她们眼里比恶魔还可怕。 不过说了几句胡话,泼了些脏水,就到了抄家灭门死九族的地步。 “够了!” 老太君冷哼一声,眼底恨意滔天:“老身代她们向你赔罪!” “够么?” 姜惊蛰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道:“不够呢。” “我姜惊蛰的名声没那么不值钱,我姜氏族谱也不是她们有资格染指的,所以祖母的赔罪,还是留给族老会说去吧。” 话落,姜惊蛰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短匕奉上,微笑道:“祖母,新年快乐,祝你一直活下去,别老别死,至于她们,是死是活尽在您一念之间。” 花老太脸上青白交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惊蛰杀人诛心。 这是在逼花老太动手杀人,亲手杀死自己最忠诚的两条狗。 两个外女竟敢往姜家世子身上泼污水,要让他身败名裂,还敢染指姜氏族谱宗祠,这是绝不允许的事情。 姜惊蛰如果闹到宗老会去,即便是花老太的身份也会受到牵连,很难轻易揭过。 姜惊蛰奉上短匕。 便是给了花老太两个选择。 要么硬刚到底,要么杀了她们! 花老太恨恨看着姜惊蛰,又看了一眼平静站在姜惊蛰身后的姜约,不得不沉默下来。 良久。 她握住姜惊蛰丢出的短匕。 威武夫人和云麾夫人瞬间脸如死灰:“老太君,不要!” 其余女眷也骤然色变。 目光在花老太和姜惊蛰身上游离,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你们做错了事。” 花老太手里的短匕划出一道寒光,两颗人头哗啦啦跌落在地。 先前还义愤填膺想尽办法讨老太君欢心的将军夫人,转眼成了两具尸体。 老太君丢掉手里的刀,看着死不瞑目的两颗人头萧瑟道: “不要怪老身,杀你们的不是我。” 第140章 仙人血脉 姜惊蛰指尖轻弹,洒在他袖口的鲜血落在桌案青瓷茶盏里,血丝缓缓化开。 他笑吟吟赞叹一声,目光扫过一群噤若寒蝉的命妇,幽幽道:“杀自己人从不手软。” 满堂命妇的珠钗在颤抖。 老太君挥匕时,有人失手打翻了胭脂盒,殷红粉末洒在雪白貂裘上,像极了那两颗头颅脖颈处的切口。 “她们是你杀的。” 老太君脸色铁青:“是你逼死了她们。” “你高兴就好!” 姜惊蛰不置可否一笑:“走吧大伯,这里血腥味太重,我晕血!” 姜约向老太君微微躬身,便要推着姜惊蛰离开。 “姜约!” 老太君忽然开口,看着身穿凤袍的姜约刻薄嘲讽道:“果然贱婢生的儿子也该是贱婢,区区一件袍子就被收买,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姜约脚步微停,没有回答。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老太君的刻薄,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姜惊蛰却忽然转身,面无表情看着老太君:“死老太婆,叫你一声祖母,你真当自己是姜家老祖宗了?侧妃上位,也敢辱骂我姜氏长子,立刻马上道歉。” “小杂种,你敢骂我?” 老太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惊蛰。 那张用厚厚胭脂抚平的老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看起来一片惨白,格外狰狞。 “骂你又如何?” 姜惊蛰冷笑一声:“又不是没骂过,立刻马上道歉!” “姜林、姜林,杀了他,杀了这个小杂种!” 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记那日横刀向脖的恐惧,枯瘦手指像是野鬼的利爪,向姜惊蛰抓去。 姜惊蛰面无表情,手掌已缓缓握住横在膝间的刀。 刀鸣声惊醒了阴暗角落里的姜林。 那几乎要弯到裤裆里的头猛地抬起,脸色大变,咻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硬生生横在姜惊蛰和老太君中间。 嗤—— 他左脸立刻绽开五道血痕——像被野猫抓破的旧年画。 可他却仿若不觉,跪在地上哀声道:“夫人,请息怒!” 老太君脸色铁青,愤怒地看着姜林:“老狗,你也要造反?” 姜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有时候他觉得也挺累,还不如那时候死在度园了,或者能跟着姜神秀也好。 夫人记吃不记打。 这才过去多久啊,就忘记了差点儿被姜惊蛰割掉脑袋的事。 那时候姜惊蛰孤立无援也敢杀人,如今姜惊蛰羽翼渐丰,姜怒虎不在长安,这镇北王府谁能压他,又有谁敢压他? “滚!” 花老太手指一指,横眉竖目:“滚出去!” 花老太也不是白痴,先前被姜惊蛰如此辱骂,虽然有瞬间失去情绪管理,却也没真敢挠姜惊蛰的脸,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若是隐忍下来,这张面子算是彻底保不住了。 此时有姜林递来的台阶,她自然要顺着往下走。 这一声‘滚’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惜的是。 姜惊蛰并不这么认为。 他只握着四尺横刀,平静看着花老太:“你还没有道歉。” “姜惊蛰,你在挑战老身的底线!” 老太君怨毒看着姜惊蛰,如果眼神能杀人,姜惊蛰现在必然已经万箭穿心。 姜惊蛰横刀出鞘半寸。 “道歉,或者我拎着你的头道歉,你自己选!” “我毕竟是你祖母。” 花老太惊惧地看着姜惊蛰手里的刀,理智再次占据上风。 “你不是。” 姜惊蛰微笑道:“你还有八息时间,你要庆幸这把刀足够长,现在只有五息了!” 他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二尺。 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在扬间响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 那日姜惊蛰差点一刀砍死老太君的事儿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长安百姓都不太相信这个谣言,在座的这些妇人更是打心眼里不信。 她们眼里的老太君手段歹毒,心思深沉,就连崔氏出身的镇北王妃都被她压得远走北幽,姜惊蛰区区孤儿,在镇北王府哪里翻得起浪花! 直到此时此刻。 看着风轻云淡抽刀的姜惊蛰,再看肉眼可见变得慌乱的老太君,又看那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她们心底花老太的形象彻底崩塌。 这张牙舞爪满目慌张的老太婆,和村里欺软怕硬的悍妇其实也没甚区别。 四尺横刀即将出鞘。 甚至仿佛能听到了刀刃震颤的尾音! “对不起!” 便在刀光即将出鞘的瞬间,老太君终究是从齿缝中吐出了那几个字,然后长袖掩面,落荒而逃! 身形之矫健,竟不比年轻人慢了分毫! 姜约立在原,神色有些奇怪,嘴角挂似笑似哭弧度。 他年少丧母,在花老太打压下长大,早就习惯了低头,哪怕他如今已经是一尊神游境宗师,面对花老太时也缺乏反抗的勇气。 那个他抬手就能捏死的老太婆,却像一团无法抹去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头顶。 那日若不是姜植接过钥匙,将他逼入绝境,他也不一定敢站出来。 他以为老太君永远不会向他低头,永远不会认错。 可现在。 看着掩面落荒而逃的老太君,原来遮住自己的那片黑幕,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忍不住要放声大笑,又想放声痛哭! 那日在梅园他只手遮天,脚踩文首崔玉,从一棵左右摇摆的野草变成了扎根石缝劲竹,至此与姜惊蛰彻底捆绑。 今日老太君撂下的三个字,却比那日脚踩崔玉更痛快。 好似困住他一生的枷锁释去,笼罩在他头顶的阴暗也在瞬间散了! 抬头所见,皆是壮阔星河。 “大伯,想笑就笑吧。” 姜惊蛰自己推着轮椅向院外走去。 不多时。 院子里忽然响起肆意笑声,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 “姜约道心通透,恐有止境之姿了!” 西院梅园,一灰衣老者侧立寒亭,听着东院传来的啸声,脸色微变,负在身后的本命剑微微颤抖,杀心萌动。 姜神秀剑横膝间,神色从容。 “大伯是姜家血脉,本就天赋异禀,只是这些年被祖母压得太狠,才显得不过如此,如今越过心关,自然如鱼跃龙门,天宽地阔!” “北幽姜家的血脉果然不同凡响,先有龙雀后有怒虎,如今又出了个姜约,人人如龙。” 那老者神色羡慕,再看姜神秀的目光又变得炙热起来:“或许姜家,真的是仙人遗落人间的血脉!” “师叔,仙人血脉纯粹无稽之谈,此事不要再提。” 姜神秀转身看着老者,神色严肃道:“在我没有站在人间巅峰前,所谓的仙人血脉,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这是自然。” 老者笑着应下:“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北齐李氏便极有可能是仙人血脉,还有朱门,阁主年少时曾与朱门柳氏有过一战,那人绝对是仙人血脉!” “或许吧。” 姜神秀淡淡应了一声。 他不信血脉,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自那日在庶阳学宫感受到那道不可一世的剑意后,他在剑道上更进一步,终于领悟到了属于他的‘惊鸿’,今时今日的他,和雁明湖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若再与姬道玉战上一扬,他有八成把握可以取胜。 不过战胜姬道玉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在谪仙洛安身上。 一日不征服她,他就一日不算道心圆满。 老者看出姜神秀不愿再提及仙人血脉之事,也不再坚持。 他身为剑仙裴陌的师弟,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一身剑意早已圆满无缺,修为更是跻身了神游八重,受限于资质无法再进一步,所以才心甘情愿南下成为姜神秀的护道人。 只期望有朝一日姜神秀跻身止境甚至斩开飞升路成仙,他也能弯道超车,鸡犬升天! 裴陌向他透露过一个猜测。 这一代将是万年之大变革,天才如过江之鲫茫茫,未来大争之世到来,或许会有人一飞冲天,镇压整个时代,重开飞升路! 他赌姜神秀,便是那个斩开飞升路的一! 第141章 回家! 背剑老者收回目光,微笑道:“凭着一件凤袍就敢在长安兴风作浪,甚至连你祖母都敢肆意羞辱,不知天高地厚。” 背剑老者姓卢名俭,本命剑叫三百,江湖人称其为卢三百。 那日在花家被吓哭的剑奴,是他的第十二孙卢望月。 卢望月年不过十五,就已经是搬山境剑修,是卢家天资最好的人,按理说不该成为剑奴,哪怕那个人是小剑仙姜神秀! 但卢俭和别的剑修不一样。 当年一把年纪还主动投靠剑阁,自荐想要成为剑仙裴陌的剑奴,裴陌见他年纪太大,折中给了个师弟的身份。 在裴陌身前跟随多年,他的上限也成功从金身境熬到了神游境。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为裴陌的剑奴。 所以三年前姜神秀入剑阁后,他毫不犹豫把有逍遥境之姿的孙子送给了姜神秀,势必要蹭一蹭气运,熬出个止境之姿来。 剑仙裴陌笑话他没有剑修的骄傲。 剑阁诸弟子也觉得他和蔼可亲,没有半点儿架子。 唯独身份比他低的人,才知道他究竟有多骄傲甚至可以说是傲慢且睚眦必报。 在卢俭眼里,在他之上是人,在他之下,猪狗不如。 他的孙子是剑奴不假,可那是姜神秀的剑奴,姜惊蛰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让他的孙子难堪? 姜神秀淡淡看了卢俭一眼。 卢俭此人有几分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在自己面前还玩弄这些小心思。 祸水东引想让自己出手。 真把他姜神秀当成剑阁那群只知和剑谈情说爱的剑痴了? 沉默片刻,他微笑道:“惊蛰是我镇北王府嫡出,真要论起来,他才是镇北王世子,他拔除云归小筑那毒瘤,铲除月轮奸细,差点身死,那两个命妇却向他泼污水,甚至想毁掉他的名誉,如此长舌妇,死有余辜,至于祖母...身为晚辈,我不好多说什么,但她这些年行事,确实有些过了!” 卢俭卢俭看着这年轻公子脸上的神色,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看穿了小心思,连忙找补道:“那倒也是,姜惊蛰虽然投身乌衣台,但终究是镇北王府的公子!” “师叔不必在乎我的看法。” 姜神秀目光看着度园,摇头笑道:“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惊蛰长生桥断,气海破碎,只能走武道一途,可他展现出来的实力,却远非武夫可比,甚至连龙门境的王宁都死在他手里,我看过现扬,他杀死王宁的那一刀,很惊艳,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如何。 姜神秀没有继续说下去。 卢俭却立刻懂了。 姜神秀拒绝了他递出去的刀子,并把刀递了回来! 犹豫片刻,卢俭笑道:“我寻个机会,去看看他?” 姜神秀并未回答。 他其实真正好奇的是那日那道不可一世的剑意,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姜惊蛰会不会和不可知之地扯上关系,那位止境剑仙是专为姜惊蛰而来。 当然这些猜测不能对卢俭明言,不然这欺软怕硬的老东西,大概是不敢去的。 ...... 姜惊蛰并不知道已经被一尊神游境八重的剑修惦记上。 从东院回来后直接去了度园。 和东院的热闹相比,度园的除夕夜冷冷清清。 见到姜惊蛰回来。 本已睡下的姜山赶忙吩咐人准备宵夜,就连整个度园都似乎瞬间活了过来。 要说这长安谁对姜惊蛰最有信心,那必然是姜山无疑,因为他亲眼目睹老头子神鬼莫测的手段。 姜惊蛰重伤身死的消息传回镇北王府。 老太君欢天喜,姜四琅满院子发红包,唯独度园一片死寂,那几个原本因为姜惊蛰回归而又重新过了几天好日子的仆人再次跌入低谷。 有人想方设法游走,找关系想要离开度园。 姜山也冷眼旁观,短短半月,这院子里原本的八个仆从,只剩下四个。 姜山没有阻拦。 一来是他身份本就是个奴仆,姜四琅亲自来度园要人,他没有资格阻拦。 二来这种墙头草,走了也不是坏事!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和稳如老狗的姜山不同,姜二七看到姜惊蛰就要激动许多,好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那夜姜惊蛰被秦饶临死反扑砸得生死未卜,他也被余波殃及陷入了昏迷,姜约和孟无常都没搭理他。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座旧院里。 是燕家两姊妹救下了她。 他火急火燎前往庶阳学宫,却被告知学宫已经封山,姜惊蛰在梅园生死未卜。 这些日子他简直度日如年。 身为姜惊蛰的贴身侍卫,主子生死未卜,他却安然无恙,这简直是耻辱。 姜三九甚至直接从青阳镇回长安,当面喝问他为何还不自杀谢罪。 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 姜二七觉得自己还可以拯救一下。 为了弥补这个耻辱。 当那两个姑娘向他提出冒昧要求的时候,他只犹豫了瞬间就同意了。 姜惊蛰看着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姜二七,又看着怯生生站在另一边的两个女子,多少有些无语。 当初在平安镇冷漠无情的风骑,看起来多么威风,在自己身边待了才多久,现在竟变得又蠢又无耻了。 沉默良久。 他终究还是缓缓开口:“燕姑娘,你们这是何意?” 这两个女子,正是那日他在乌衣巷救下的燕家姐妹,燕明兮与燕明月。 “司座大人。” 燕明兮忽然拉着妹妹跪在地上:“我们可以为司座大人为奴为婢,请司座大人收留!” 姜惊蛰眉头微挑,平静看着她们。 燕家是江南世族,书香门第,当初那富商养了她们很久,威逼利诱都始终未能让她们低头,甚至在姜惊蛰踏入那个房间时她们起了自杀的念头。 如此刚烈女子,怎么可能为奴为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兄长,是御史台最年轻的御史燕明归。” 听见燕明归的名字。 燕家姐妹脸色一黯,竟开始流起泪来。 姜二七见两人哭得梨花带雨,脸色一黑,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公子刚回来,不准哭,晦气!” 待他回过头来时。 脸上又露出了尴尬笑容,低声凑到姜惊蛰耳边道:“公子,燕明归被拿下刑部大狱了,罪名是私藏军械,意图谋反,因为他藏了一把弑元弩,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惹怒了东郡王,这是个机会。” 姜惊蛰眉头微挑:“什么机会?” 姜二七沉默一瞬,谄媚笑道:“抄家的机会,东郡王,很有钱!” 第142章 东郡王的猎场 虽然不怎么受宠,但好歹也是皇室子弟。 姜二七即便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东郡王,更何况是抄家。 所以姜惊蛰根本不信姜二七的说辞! 不过那日他被秦饶重伤前见着姜二七不畏生死向自己扑来,虽然因为修为太低还没靠近就被余波震了出去,不过好歹是有心的。 姜二七同志的忠诚经得住考验,收留区区两个女人,这个面子必须给。 沉吟片刻。 姜惊蛰道:“你们既是二七领回来的,又救过他的命,岂能为奴为婢,我有门卖炭的生意,现在是堂兄在打理,正缺人用,你们如果愿意,可去东阳镇寻他。” 燕明月神色有些着急,就要开口。 燕明兮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恭敬道:“多谢公子,我们愿意。” “去吧!” 姜惊蛰深深看了燕明兮一眼,挥手示意让她们退下。 “公子!” 两人离开后,姜二七忽地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公子,对不起,给您惹祸事了!” 姜二七虽然没有姜三九脑子灵活,但他也算不上蠢货,燕明月先前不愿去东阳镇,显然她们有别的目的,自己是被利用了。 他被利用无所谓,毕竟他的命都是两人救的。 可公子没道理为他的救命之恩买单。 “算不得什么祸事。” 轮椅碾过地砖时发出咯吱轻响,姜惊蛰望向窗外,恰好看见燕明兮在廊下为妹妹挽发。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兄弟二人也老大不小,的确该成个家了,只是她们不懂修行,怕是将来会走在你们前面!” 就连门第之间都有生殖隔离,更何况是修行者和普通人。 别看姜二七只是一个侍卫,实际上他在军中品序不低,且年不过四十已是苦海境修行者,未来极有可能跻身金身境,简直可以说是青年才俊。 出了这个门。 外面那些所谓门阀世家,只要不是修行者,见他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将军。 燕明兮和燕明月两姐妹,论身份地位,和他并不对等。 “公子说笑了。” 姜二七老脸一红:“卑职就是想报救命之恩!” “那就当是救命之恩。” 姜惊蛰笑道:“说说你的想法吧,她们来镇北王府,究竟想要什么?”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姜二七沉默片刻,苦笑道:“云归小筑被您铲除后,隐藏在暗中的罪恶也暴露出了一部分在大众视野中,仅仅只是那一部分就骇人听闻,罄竹难书。 云归小筑圈养了十几头妖兽,却从未买过血食。 他们从各地掳人,好看的女人和稚童养着给贵胄玩弄,其余则剁碎了喂妖兽,仅仅三年不到,被他们祸害的百姓数以千计。 更令人心痛的是,这云归小筑牵扯的朝廷重臣不计其数。 就连内阁次辅徐道临都牵扯其中。 据说那日陛下震怒,摔碎了一整套青玉笔墨,第二日乌衣台的人就撤离了云归小筑,由大理寺接手。 大理寺卿抱病请假,由少卿萧休全权处理此案。 萧休声势浩大,抓了数百人,可绝大多数都是三品以下或后台不够硬的朝官,真正背景深厚如国公府三子柳昊然,东郡王姬道略,吏部尚书次子蒋清、还有咱们四公子,连红簿都没上。” 说到这里。 姜二七脸色复杂地叹息一声:“此案牵连甚广,若真要追究,整个长安恐怕都得生乱,陛下让乌衣台撤离走,应该就是想要高拿轻放,妥协了!” “这世道本就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姜惊蛰嘴角勾起嘲讽笑容,却又瞬间敛去。 这天下是皇帝的,也是世家的。 别说区区数千人,当初太上皇坑杀十万劳工,最终也不过皇帝下了一纸罪己诏,太上皇归隐而已,就这还是张巨野用命换的。 数千条人命说起来多,可散落在大周各郡,也不过沧海一粟。 若非云归小筑被铲除,恐怕至今都无人在意。 只是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百姓身上,那就是足以压碎他们的一座大山! “本来这件事已经结束,近百人被处理,也算是对那些枉死的人有了交代,可就在大理寺把案宗递交陛下那日,长安府外忽然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姜二七眼底泛起一丝崇敬之色,叹息道:“那人血写状书,状告东郡王,草菅人命,私藏军械,残杀百姓,结党营私!” “想必那人就是燕明归了。” "不错,燕大人不愧是清流,谁能想到他疯癫两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把云归小筑查了个底朝天。 又有谁能想到。 那不争不抢的东郡王,私底下竟如此作恶多端。 东郡王不止是云归小筑的贵客,还是股东之一。 在长安城外有一座庄园,划定了猎扬,妖兽和掳来的百姓都被圈养在猎扬互相厮杀,每季组织一扬狩猎,据说涉及到的金额达千万两白银之巨,每一扬狩猎,死伤百姓至少百人。” 说到这里。 姜二七咬牙切齿,冷笑道:“以前我还以为长安府尹王顺德虽然媚上欺下,却还有几分人性,经过此事才知他也和东郡王是一丘之貉,燕大人上午刚鸣鼓,下午就失踪了!” 姜惊蛰无语地看了姜二七一眼。 “就只云归小筑一座深院都牵扯到了次辅,你觉得天子脚下长安城外一座猎扬,涉及千万两白银的盘子,是哪些人在参与?别说王顺德,就是皇帝恐怕都不敢把这个盖子揭开,只能一锅闷了!” "公子是说,陛下知道?" 姜二七神色一黯:“那倒也是,陛下手握乌衣台,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帝就是世间最圣明的人,正义得不到伸张是因为那些官员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万恶多端,一旦陛下知晓其中隐情,一定会伸张正义,把那些奸佞铲除殆尽。 姜二七虽是修行者,比普通人看得更多,却也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她们是希望我能伸张正义,救她们的兄长?” 有风穿过门缝刺进来,受寒风一激,姜惊蛰不可自抑的咳嗽起来,唇间染上一抹猩红。 姜二七不敢看姜惊蛰,懦懦道:“可能大概也是是的。” “她们倒是对我有信心。” 姜惊蛰嗤笑一声,默默回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心慈手软,才让那两个女人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连皇帝和乌衣台都不愿深究的事,他区区一把刀,哪里有资格过问,又怎么可能去过问? 沉默良久。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 放眼整个长安,好像的确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 皇帝舍不得杀,而沈星河不敢杀。 毕竟身为一把杀人刀,早就和长安城的权贵们走在了对立面,再杀一个东郡王,得罪皇室而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东郡王死后,我需要燕明归的效忠,以他两个妹妹的命起誓!” 第143章 请柬! 按理来说姜惊蛰年纪轻轻便坐上乌衣台司座的位置,大权在握,趁机来巴结的官员不会少。 奈何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便是这种合理合规走动的机会没有人敢登门。 姜惊蛰自也不会去走动。 他让山伯给奴仆们放了假,又封了几封红包,便算是过年了。 他本以为度园会一直安静下去。 没想到初三这日,姜神秀却来了。 姜神秀带着姜四琅,还扛着半头鹿和一只羊,对除夕夜的事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姜惊蛰也像没事儿人一般,还盛情邀请他吃了顿火锅。 姜神秀犹豫片刻应承了下来,亲自动手切肉,又吩咐姜四琅去请姜闲和姜植,妥妥展现了姜家第三代兄长的温和从容。 姜惊蛰自无不可。 姜家年轻一代的几个兄妹就在度园煮起了火锅,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铜锅里的红汤翻滚着,姜神秀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鹿肉。肉片在沸水里三起三落,恰好染上一抹嫣红——像极了那日梅园绽开的花。 "听说谢晋元带了南晋国师亲手写的《山河帖》。"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筷尖轻轻点着碗沿,"说是要送给洛稚白做聘礼。" 姜惊蛰正给姜闲舀肉丸,闻言手腕都不曾抖一下。 他当然知道谢晋元是谁。 南晋太子! 他的头号情敌,据说是白帝认可的孙女婿,如今南晋真正的掌舵人,也是青秀榜第四的天才。 如果姜惊蛰是个骄傲的少年郎。 听到这消息必定摩拳擦掌,非要与那厮战上一扬,以捍卫自己正牌未婚夫的尊严。 亦或者自尊心受挫,和洛稚白闹别扭。 奈何姜惊蛰不是。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可怕。 姜神秀见他沉默,弹筷笑道:“十日后谢晋元会抵达长安,来者不善,若是需要帮忙,随时来西院寻为兄,不存在鹿死谁手这种可能!” 姜惊蛰浑不在意,夹起一片鹿肉放在姜神秀碗中,笑吟吟道,“多谢二哥,你愿意出手那是再好不过,我和你弟妹都会谢谢你!” 姜神秀看他这没脸没皮的无赖样,忽然有些难受。 沉默了一瞬后才勉强笑道:“应该的!” 这扬火锅吃得并不算宾客尽欢,毕竟在座的几人都心知肚明,未来某日极有可能是互相递刀子的关系。 待最后一片鹿肉吃尽,姜神秀起身告辞。 便在他起身时,从不离身的本命剑惊鸿忽然跌落。 正好落在姜惊蛰脚边。 姜惊蛰低头捡起惊鸿剑,入手微沉,有一股骄傲锐气,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仿佛对姜惊蛰握着它感到不满。 姜惊蛰倒也懒得理会它的骄傲,这杀气还没他的四尺横刀重,只能算一般。 姜神秀接过剑,再看见惊蛰目光便多了一丝失望。 笑着转身离去。 ...... 回到西园。 姜神秀把惊鸿剑握在手中,感受到本命剑传来一如既往的雀跃,轻叹一声:“他身上没有那道剑意,也不是修行者,师叔,你看他如何?” 卢俭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我观他气血紊乱,似一团乱麻,应该是透支气血所至,那日斩王宁那一刀,应是动用了某种秘术,走火入魔了,身上更是散发着死气,如果不出意外,他至多还有十年可活,不足为虑!” 今日卢俭以随从身份也入了度园,为的就是看一眼姜惊蛰。 只是看了一眼后,颇为失望。 姜惊蛰平平无奇,而且还用秘术刺激了肉身潜能走火入魔,身上死气沉沉,根本不值得关注。 “或许是我多虑了!” 姜神秀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如果姜惊蛰只是一个将死的武夫,那位剑仙没道理为他走一趟长安。 他派人去清都山看过。 那确实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头,住了几个所谓的修行者,却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沉吟片刻。 他忽地笑了笑,或许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如果姜惊蛰真的能和那两位止境仙人扯上关系,直接杀上北幽砍了他爹姜怒虎的脑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那姜惊蛰只是一个废物,没必要为他浪费时间。” 卢俭见姜神秀沉默,以为他是因为洛稚白而关注姜惊蛰,苦口婆心道:“以你的资质,迟早会跻身人间至巅,到那时,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就说无双城的李青袖,不也对你一见倾心?” 姜神秀眼神忽然变得幽深,看着黑暗处缓缓道:“师叔,洛稚白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卢俭眸光微动,他投资姜神秀,是看重他传说中的仙人血脉和未来剑仙的潜力,可如果姜神秀是个为了女人不能自控的废物,那他就要考虑收回这笔投资了。 姜神秀微微一笑。 双眸之中忽然充斥着不可言说的霸气:“她是青秀榜首!” 卢俭大笑,笑声震碎风雪无数,这才是值得他投资的天才。 ....... 姜神秀登门后。 好似打开了某种开关,接下来两日登门的人络绎不绝。 先是朱九儿拎着百年猴儿酒登门,用一种极为复杂地眼神看了他很久,就像一个看着撬走自己墙角的败类,又像是渐行渐远的朋友。 在知道他身体渐渐恢复后,便告辞离去。 她同样带来一个消息。 青秀榜榜眼李江山,已经越过北境山关,不日将抵达长安挑战洛稚白,同时也放出话来,要和南晋太子争夺白帝城女婿的位置。 姜惊蛰听的拳头有些硬。 他不怕竞争对手多,但这些家伙未免太狂妄了,居然把自己视若无物。 朱九儿离开后。 柳清风也拎着烧刀子登门,还拉来了一车无烟炭! 柳清风不是个商人,但他商业嗅觉极为敏锐,而且和长安城青楼姑娘们的关系极好,这些日子流连忘返,把生意已经做到了每个青楼,还亲自抄刀作了首诗,短短半月时间,无烟炭已经彻底打出了名声,可以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就连镇北王府都已经换上了东阳镇出产的无烟炭。 柳清风对掌柜这称呼也情有独钟,自称天门二掌柜。 姜惊蛰对柳清风印象极好,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撑着身子和他喝了一扬酒,最后两人喝得酩酊大醉! 翌日朱二狗也带着姬小七的礼物登门,北小静陪同。 见到姜惊蛰。 北小静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离开! 姜惊蛰也只好作罢。 有心人如果要查,北小静和他的关系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朱二狗传来的消息和朱九儿差不多,也是说李江山的事,不过他的更为全面,据说李江山的神魔九变又上一层楼,神魔体小成,气血如龙,肉身堪比道兵,曾手撕一尊龙门境八重天的武夫。 此等恐怖战力,已经有问鼎青秀榜首的趋势。 朱二狗离开后不久,天色刚暗,又有一人偷偷摸摸前来。 来者是大理寺即将把那个‘少’字取掉的萧休。 他鬼鬼祟祟没走大门也没走侧门,走的是狗洞,他带来一个消息,东郡王已经知道了燕家姐妹被他收留的消息,恐怕会寻他麻烦。 萧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 他忘不了那日姜惊蛰在大理寺斩出的那一刀,对姜惊蛰有种莫名的信任,所以就连大理寺的结案书,都亲自手写了一份带来,在某处批了红。 关于云归小筑的死亡数字,结案书上写的是二十一人。 大周律,残杀二十一人以上属于罪大恶极,最高可诛九族,当然这是极端情况,具体如何,在龙椅上那位的一念之间。 姜惊蛰看着那个结案书沉默了片刻,觉得有些刺眼。 只红笔一勾,云归小筑死掉的数千人就成了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连死后都不被承认。 萧休离开不久。 度园大门再次被叩响,这一次。 来者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东郡王府管家。 那位管家神色倨傲,站在门外递来一封请柬。 邀请姜惊蛰三日后前往归云庄,参加冬狩! 第144章 食婴! 姜惊蛰指尖摩挲过"东郡王"三个鎏金大字,忽然轻笑:"财大气粗啊,居然真是用金粉写的字。" “公子,怕是来者不善!” 姜二七目光落在那血红色凤徽上,有些自责。 “自是来者不善。” 姜惊蛰笑道:“长安没有秘密,连你都知道东郡王的事儿,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燕家姐妹在镇北王府,他没有拎刀而是送一张请柬过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卑职给您闯祸了!” 姜二七满脸愧疚,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失措。 公子是陛下的一把刀,目前来看陛下对公子有足够的容忍度,而且公子掀了秦家,最终陛下也得了不少好处,握住了大半个镇西军,算是大功一件。 可再大的功劳,又如何比得上人家与生俱来的血脉。 皇族本就人丁稀薄,东郡王拥有不死九凤血脉,虽然不及太子纯粹,却也不是什么随意可以丢弃的棋子。 公子和东郡王对上,没有太多胜算。 姜惊蛰拍了拍姜二七的肩膀:“不要想太多,既然已经带她们回来,无论你再如何切割都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的,准备一下,我们去大理寺,见一见萧休!” ...... 大理寺值房里,萧休正在涮豆腐。 新年初始,如果是往常,值班这种事萧休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高低得元宵过后才能见到人影。 可如今升迁在即,他哪里还坐得住。 就连除夕都守在大理寺,就怕出点儿差错,把他十拿九稳的位置给玩脱了! 听到文书来报说有人来访。 正围炉吃滚豆腐的萧休赶忙让人撤去小火炉上堆满的肉食。 铜锅刚撤下肉片,轮椅声就碾到了门前。 这位即将升任寺卿的少卿慌忙抹去嘴角油渍,官袍下摆还沾着羊肉汤汁:"下官拜见司座!" 刚撤完,就听见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脸上顿时爬上谄媚笑容:“原来是司座大人造访,难怪下官一大早就听见有喜鸟报喜!” “萧兄,你我之间,就别来这些虚礼了。” 姜惊蛰目光扫过锅里咕噜噜滚动的豆腐,笑吟吟道:“别家都在阖家团圆,萧兄却依旧坚持岗位,实在是大周官员典范,只是也别苦了自己才是,大过年的,总该吃些好的。” “司座见笑了,下官也只是来躲个清净!” 萧休口中满是谦虚,心底却已经乐开了花,不枉费他演这一扬,姜惊蛰可是皇帝陛下的近臣,有他这句话,自己大理寺卿的位置算是稳了。 长安所有人都说姜惊蛰是一把刀,迟早落个狡兔走狗的下扬。 但萧休不这么看。 他觉得姜惊蛰身上是有气运的。 那年在云梦泽没死,在长安闹得满城风雨也没死,就连被一尊神游境宗师临死反扑都没死。 年前弹劾姜惊蛰的奏折如雪花般送进朝天阁,内阁大学士们集体选择性失明,一封都没留中全部放在皇帝陛下龙案上,结果陛下只批了一个‘阅’字,然就就没了然后。 显然陛下还要用姜惊蛰。 萧休能从一个破落户傍上陈郡谢氏,靠的就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家里那头性情暴虐无常的母老虎他都能舔得舒舒服服。 怎么能错过舔姜惊蛰的机会,所以才会偷摸前去拜年。 吩咐人给姜惊蛰上茶,他又亲自推着姜惊蛰的轮椅坐上首位,这才恭敬站在一旁,低声开口道:“司座大人,您是为燕明归而来?” 姜惊蛰无奈笑道:“家里人接了两个姑娘回家,不得不来看看。” 萧休了然看了一旁低头窝窝囊囊的姜二七一眼,叹息道:“司座大人仁义,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大人最好不要插手此事,这里面水很深,或许不只是东郡王,为了两个女人,不值当。” 姜惊蛰微微一笑:“有心了,不过我还是想试试。” 所谓交浅不言深,处在萧休的位置,能隐晦提醒已经算是卖了个人情。 如果是在除夕夜之前,姜惊蛰虽然不至于退缩,却也有不少顾虑,但在那巷子见了王采后,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王采让他放肆一些,只要他不把天捅破,都会替他兜底。 长安城执掌黑暗的王站在自己身后,如果连个东郡王都不敢招惹,那还不如早点滚出长安。 一把刀可以锋利,也可以疯癫,却独独不能不敢杀人。 更何况,他也想看看王采那句话到底有几分分量。 萧休见姜惊蛰已经做了决定。 忽地沉默下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不住游走,显然陷入了某种挣扎之中。 良久。 萧休眼底泛起一丝决绝,挥手拂退左右,掀开官袍,从贴身衣物里拿出一封血书,沉声道:“司座大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下官愿为大人添上一把火,这是燕归明藏在大理寺天牢的血书,或许对大人有用!” 燕明归的罪名是私藏弑元弩,意图谋反,帽子扣得很大。 如果上纲上线,九族可诛。 燕明归接到长安府转来的案子后,原本是想搁置到开衙再说。 毕竟这罪名虽大,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满朝文武但凡底蕴殷实的世家,谁家没藏个几把。 连修行者都能威胁的利器,再怎么把控严格,都是禁不住的。 真要给燕明归判个谋反的罪,以后那些藏的弩还怎么用? 就连萧休自己。 自从姜惊蛰杀进大理寺后,他也偷摸藏了一把在大理寺官署,就放在他那桌案下面。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审,刑部就已经过来提人。 而且还是刑部尚书亲自批的条子。 萧休犯不着为了一个燕明归得罪刑部尚书,自然是乐得清闲,直接让人提走了。 却没想到燕明归那疯子不知何时竟偷摸把这封血书藏在了他袖口。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姜惊接过那封血书。 目光扫过,眼神瞬间变得幽暗下来。 血书触目惊心。 东郡王每日食一婴,剖心炼药,刑部侍郎黄玉超助纣为虐,陷杀百姓。 归云庄人间炼狱,有迹可循的死者达三千九百二十六人。 血书总千字,上面记录了东郡王的爪牙是如何坑骗百姓到归云庄,案发后又是如何勾结刑部遮掩抹去,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处处都是破绽,只要有心人仔细一查,就能查的一干二净! 可是归云庄已经开了七年之久,却从来没有人查过。 短短千字血书,字字都是灭族之罪! “司座大人,其实这段时间下官也很痛苦,每次一睁眼,就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向我索命,可下官位卑权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牵扯其中,根本不敢查,甚至不敢暴露血书的存在,只敢把它贴身藏着! 不怕您笑话。 如果今日您没有来,如果您不是乌衣台司座。 甚至如果您没有在长安杀过那么多人。 下官也是不敢拿出来的。 这个东西一旦落入那些知情人手中,便是下官的催命符!” 姜惊蛰抬头看着躬身立在雪地中的萧休,忽然开口问道:“既然这么怕,为何不毁了它?” 萧休苦笑一声。 “茫茫白骨,稚童无辜,于心不忍!” 第 145章 欲加之罪 浮在水面的茶叶像一具具蜷缩的尸体。 姜惊蛰盯着那片最大的叶片,忽然想起乌衣台密档里记载——东郡王姬道略最喜用"红汤"待客。 所谓红汤,实则是掺了人血的君山银针。 “我会尽量杀了他!” 姜惊蛰放下茶盏,收起血书,转身离去。 萧休送他到门外,忽地长揖行礼:“下官祝司座大人肃清长安,杀尽天下魑魅魍魉!” ...... 刑部掌天下刑名及徒隶、勾覆、关禁、刑部尚书萧严更是位天官之列,权柄煊赫。 萧严此人也是世家出身,却不是清河一系,而是卢升郡一系。 在萧严崛起前,卢升系在朝堂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便是如今,卢升一系也全靠萧严撑着! 萧严在刑部经营多年,朝野都称其为铁面天官,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 要论权势,东郡王其实不及萧严! 萧休之前小意提醒姜惊蛰此事水深,暗指的便是刑部尚书萧严。 此时,姜惊蛰就坐在刑部大牢前。 他半倚在轮椅靠背上,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椅沿,目光平静地看着门前两头威严凶戾的石兽。 没有月光如水,只有数不清的寒意。 门内,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判官钟无厌负手立。 钟无厌面容阴冷,满头灰发,双眸之中更是充斥着漠视一切的冷意,只是孤零零立在那门内,就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冻结。 他虽然在朝野名声不如欧阳无敌响亮,但实力同样不如小觑,已然跻身了神游境! 而且他还有个身份。 是刑部尚书萧严的养子。 姜惊蛰先前表明身份要入刑部,钟无厌只轻飘飘一句未收到来函便将他挡在了门外。 打又打不过,人家又不给面子。 姜惊蛰只好在门外吹冷风。 “出来混,还得靠自身硬!” 看着门内那张阴冷漠然的面容,姜惊蛰不由来发出一声感叹。 他身上穿着八尾凤袍,却依旧被挡在了大牢外,这就是实力不济的缘故。 即便是在这盘根错节最看重权柄的长安城,自身不够硬,别说穿凤袍,就是穿上龙袍也不过废物一个! “司座大人,贫道来迟了!” 似是听到了姜惊蛰的感慨,夜色中一道人影似凭空浮现。 紧接着又有一道身影如落叶飘来,正是姜约。 此时两人都穿着乌衣台官服,那七尾白凤在夜色中亮的刺眼,一左一右拱卫在姜惊蛰身旁。 姜惊蛰目光扫过两人。 顿时变得格外有底气,幽幽道:“来得不迟,刚刚好。” 旋即他大手一挥:“纸笔来!” 孟无常赶紧拿出纸笔,双手举在头顶。 姜惊蛰执笔龙飞凤舞开始写字。 “乌衣台第五司,接管燕明归一案,三司放行,不允阻挠,违命者,视同谋反,九族诛之!” 写完之后。 他丢掉毫笔,签上姜惊蛰三个字,向门内伸手一指。 “给他看,让他滚!” 孟无常眉头微挑,捧着那张纸走进门内,一步步拔高身形,气势也变得格外凌厉,隐隐有风雷滚动。 “滚——” 钟无厌那张阴冷面容终于有了表情,脸色铁青。 可是看着孟无常身侧若隐若现的风雷和一旁虎视眈眈的姜约,他那铁青的脸色终究没有演化成战意,默默退到一旁! 轮椅碾过风雪,向大牢而去,路过钟无厌时,轮椅止步,姜惊蛰看着脸色铁青的钟无厌,微微笑一笑:“出来混,是讲背景的,能打有个屁用!” 钟无厌一言不发。 直到姜惊蛰的身影即将消失,他才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希望司座大人能一直这么得宠。” 轮椅不止,继续前行。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至少在你死前,你绝对看不到那一天!” 轮椅碾过刑部大狱狭长的甬道,所过之处一层层玄铁重门打开,路上的刑部狱卒们都低垂着头,不敢看姜惊蛰。 司狱长更是低眉顺眼跟在一旁,不敢问也不敢拦。 这少年身上那袭黑金凤袍太过耀眼,就连素来骄傲到了极点的钟无厌都被逼得让路,他更是没有资格碍眼。 不多时。 姜惊蛰一行人便走到了刑部大牢最深处。 那玄铁囚笼里,锁着一个形消骨瘦的青年。 青年双肩被穿了琵琶骨,浑身更是没有一块好肉,原本白色的内衬被鲜血染了一遍又一遍,看起来恍若一个腐烂的死人! “燕御史!” 那青年眼皮微动,似乎想要睁开眼,试了好几次却都没有成功。 “打开门!” 姜惊蛰缓缓开口。 立在一旁的司狱长面露难色:“大人,这不合规矩!” “打开门!” 姜惊蛰再次开口,脸上已是冷漠一片,双眸之中杀意涌动。 司狱长浑身一颤,他感觉自己如果不照办,恐怕下一刻也不用再办了。 哆嗦着吩咐一旁的牢头开门。 “大伯,斩断勾刃,带燕御史走!” 司狱长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却见姜惊蛰冷漠目光扫来,劝告的话语便再也不敢吐出半个字。 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约把刑部侍郎吩咐严加看管的人带走。 直到那轮椅重新碾过甬道,消失在牢门前,司狱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得意一笑:“幸好大人明智,在他进来前就让老子做了手脚,一个活死人,你尽管拿去,白痴!” 姜约扶着燕明归,源源不断的元气渡入他体内。 即将踏出刑部前,他向姜惊蛰轻声道:“人被废了,而且体内有种未知毒素,搅乱了他的意识海,恐怕很难醒过来。” 姜惊蛰一怔。 回头看着这座阴森森的大牢,正好看见那烽火台上,有身穿绯袍的官员负手而立,正俯瞰着此处。 四目相对。 那人微微颔首,嘴角挂满了嘲讽笑意,伸出手掌向虚空缓缓压下。 仿佛在说把要姜惊蛰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是谁?” 姜惊蛰眉头微挑,幽幽问道。 孟无常回道:“刑部侍郎黄玉超!” “原来是他。” 姜惊蛰缓缓开口:“乌衣台的卷宗里可有他的记录?” 孟无常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记载,最严重的一条是逛青楼喜欢用强,不过您也知道,青楼女子们本就是以色事人,无非就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很难界定,前几日他才去过,还把一个清倌人弄花了脸!” “你错了!” 姜惊蛰微微一笑,看着烽火台上的绯袍幽幽道:“什么叫以色事人欲拒还迎,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强就是强,受伤就是受伤,青楼女子也是我大周百姓,不要带有偏见。 黄玉超身为朝廷命官,执掌纲律,居然知法犯法,强奸民女,这怎么能允许呢?” 孟无常默默看着他。 沉默片刻后,转身就走。 下一瞬,风雷滚滚,一座雷池出现在烽火台上。 孟无常只手遮天,将黄玉超压跪在地,冷漠的声音响彻整座刑部大牢。 “刑部侍郎孟玉超,有人指控你知法犯法,强奸民女,请跟我走一趟乌衣台!” 黄玉超掌控一切的嘲讽笑容骤然僵住。 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姜惊蛰,你血口喷人。” “你敢构陷朝廷命官,我要弹劾你!” 姜惊蛰微微一笑。 “本座等着你的弹劾,不过你得有机会出黑狱才行,带走!” 第146章 铁面阎王! 姜惊蛰自认不是君子,他要从早到晚。 他现在火气很大,黄玉超好死不死非要挑衅他,就别怪他直接抓人了。 黄玉超被孟无常扭着胳膊送到姜惊蛰面前,犹然嘴硬,厉声喝道:“姜惊蛰,你构陷朝廷要员,就算是告到陛下面前,本官也要扒了你这层皮!” “老孟,让他闭嘴。” 姜惊蛰懒得理他,想了想又道:“老孟,交给郑人屠,让他尽管追溯时光长河,用大记忆术,务必交代到九族消消乐!” 孟无常微微一愣。 九族消消乐他知道,姜惊蛰经常说,但这追溯时光长河,那是仙人才有的手段。 郑人屠虽然是逍遥境大宗师,却也没有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 到是黄玉超想到了什么。 毕竟他主管刑狱,对大狱的事情并不陌生。 几乎是瞬间就跳起脚来。 “姜惊蛰,你敢刑讯逼供三品要员?” 姜惊蛰眉头一挑。 “不然呢?” “我穿八尾凤袍,如果区区三品官都不能刑讯逼供,岂不是白穿了?” “带走带走!” 黄玉超脸色一变,没想到姜惊蛰竟演都不演。 这不符合官扬逻辑。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孟无常像拎小鸡一般拎走。 “你不得好死。” “有人会为我报仇的!” ...... 刑部尚书府。 萧严身着蚕丝窄袍,满头墨发随意洒在肩上,盘膝而坐,他眉浓如墨,面容坚毅如刀削斧凿,便是那窄袍也遮不住他那完美的肌肉线条。 便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巍峨不倒的大山。 浑然不似个文臣,倒似久经沙扬的武将。 其对面,一个丰神俊逸的贵公子正端着茶盏细细品尝,虽只是粗茶,却也品出了些贵不可言的高洁韵味。 “老萧,和你饮茶挺无趣的。” 贵公子放下茶杯,微笑道:“听说姜惊蛰今日去了刑部大牢?” “嗯!” 萧严敷衍应了一声。 “这世道还是坏了。” 贵公子忽然叹息起来:“十年前张巨野那匹夫一撞,让下层民愤四起,书院那些酸儒也来凑热闹,朝纲动乱,若非如此,我等做事何须遮遮掩掩。” 萧严抬头看了他一眼。 冷冽道:“幸得有张巨野之死,否则尔等怕是要把百姓直接端上餐桌了!” “这本就是应有之义!” 贵公子冷笑道:“三教吃我我吃人,人吃羊羊吃草,这是万年亘古不变的真理,你何曾见过老虎吃羊还要偷偷摸摸?” “他们是人,你也是人!” 萧严冷漠道:“你并不比他们高贵,若非你出身皇族,又有什么资格吵吵嚷嚷要吃人?” “萧大人可真清高呐!” 贵公子眼底的嘲讽之色愈浓:“都说萧大人是铁面阎王,朝堂上最后的铮铮铁骨,没想到萧大人还是个悲天悯人的菩萨,既如此不忍,怎么不见你把萧衔玉缉拿归案,砍了他的头?” 萧严刀削斧凿的面容骤然凝成了寒冰。 就连杯中的茶水都瞬间凝固。 他便这么冷漠看着贵公子。 “无话可说了?” 贵公子俨然无惧,忽地笑道:“萧大人,既然舍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又何必纠心于那些贱民,儒门说愿人人如龙,佛门说众生平等,可你看七十二书院,不一样有贤人君子大儒之序,佛门更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沙弥行者佛子、罗汉金刚菩萨、谁不是以大吃小? 连三教圣人都如此,更何况你我这等俗人? 这就是人间规则,古往今来,从无例外,无非也就是披上了不同的道德外衣,吃得文雅些罢了!” 你瞧衔玉,自打开始食心后,修为一日千里,短短三年,可就已经跻身了龙门境,未来别的不说,金身境不是信手拈来? 无非也就是死些没人在乎的贱民罢了。 我们不吃,他们不也得死?” 萧严神色冷漠,拽着茶盏的手指泛白,却始终一言不得发。 当东郡王提及萧衔玉时,他心中的正义便如那空中楼阁,顷刻间崩塌了。 萧严清廉半生,自认为无愧于社稷百姓,唯独对儿子心怀愧疚。 萧严发妻早年受过一次重伤,导致一直未能怀上孩子,为了怀上萧衔玉,她用了禁忌药物,透支生命,萧衔玉出生后便撒手人寰。 这也导致萧衔玉自幼体弱多病,修行资质奇差。 萧严为他寻了无数神药都未能弥补先天缺陷,年过不惑之年都还未跻身苦海境! 直到三年前。 萧衔玉忽然一脸兴奋跑来告诉他,他成功迈过了苦海境。 萧严本以为是多年苦修终于有了结果,谁曾想萧衔玉迈过苦海境后修为一日千里,短短三年便入了龙门境。 不到甲子的龙门境修行者虽然算不得天才,却也勉强够格了。 萧严知道消息后也极为高兴,甚至刻意去了青阳镇告知亡妻,也是在那日,他终于知道了萧衔玉为何如此快便能跻身龙门境的原因! 以七岁以下孩童,剖心炼药! 人之初生时,体内有一股先天之气,比起止境陆地仙的仙气更为纯粹,据说那是从轮回带来的气息,而先天之气便孕养在心脏之中。 萧衔玉之所以修为不得寸进,正是因为先天不足。 三年时间。 他视若珍宝的儿子,食了一百多个婴儿。 萧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起念要杀子,可立在夫人坟前,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手。 便是这么一犹豫。 他也彻底被拽入了这个泥潭里,一步错,步步错,直至今日,连一个不入流的郡王,都敢在他面前高谈阔论了! “现在还是谈谈姜惊蛰的事吧。” 东郡王敛住笑容,面无表情道:“崔大人摇摆不定,让姜惊蛰从刑部大牢带走了燕明归,还折损了一个员大将,现在我们极为被动,必须要把他搞定!” “你不是已经准备动手了么?” 萧严面无表情道:“他去了归云庄,是死是活都在你一念之间!” 东郡王摇了摇头:“姜惊蛰不足为虑,但他毕竟是陛下圈养的狗,我不方便出面,所以最好先拉拢,即便要杀,也不能死在我手里,所以.....” 萧严猛地抬头,冷冷看着他:“你要本官替你杀人?” 迎着萧严利刃般的目光,东郡王心下一颤,只觉如芒在背,可想到那人说的话,他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 “长安数得出名头的大宗师就那么几位,谁出手都可能留下把柄,唯独您,身在官扬,又无人知晓了您跻身了逍遥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姜惊蛰!” 萧严瞳孔微缩。 他跻身逍遥境的事,只有萧衔玉知晓。 那还是他当初用来激励儿子,让他不要泄气才说的。 却被东郡王轻而易举道出,自己那儿子,算是养废了! “萧大人勿怒。” 感受到萧严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东郡王赶忙开口道:“冬狩之后,衔玉的先天气足以补齐,不需要再用药,我可以承诺,此后我们两不相干。 事情已经做了,那些人也已经死了。 他们因衔玉而死,总不能让他们死的毫无价值。 萧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若是被那位小黄门盯上,我死无葬身之地自然是咎由自取,衔玉却就有些可惜了!” 萧严冷冷看着东郡王,就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良久! 他身上的杀意缓缓散去,背过身去。 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三日后,我会去。" “滚!” 第147章 藏着的人 便起身离去。 出了尚书府,东郡王再回头看着那庄严肃穆的房子,眼底便没了半分敬重。 “呵呵,又当又立的婊子!” “若非他左右摇摆,姜惊蛰怎么可能带走燕明归,让本王如此被动,上了本王的船还想下去,简直痴心妄想。” 他身旁的随从缓缓道。 “萧大人毕竟是天官,又执掌刑部,自是和旁人不同的。” “不过他这次动手后,以后就知道在王爷面前摆正位置了。” 东郡王闻言面露得色,笑吟吟道:“那是自然,你也不看本王为了拿下他做了多少努力,硬生生把萧衔玉那废物堆上了龙门境。” “王爷英明!” 随从赞叹一声,不过显得极为敷衍。 东郡王不以为然,目光看向隔壁已经荒废了的花宅,忽然好奇问道:“随先生,你说太子为何要杀姜惊蛰,不过区区一把刀而已,还专门为他设局?” 这个随从,正是太子幕僚随郁。 当然除了太子之外,没人知道他其实还是崔家的人。 当初便是因为太子和随郁搅合在一起,苏青禾才舍弃了太子,心灰意冷回到庶阳学宫教书去了! 随郁指着宛如废墟的花宅,神色莫名道:“他杀性太重,任由他蹦跶下去,长安城不得再添多少冤魂,太子殿下也不过是顺应民意。” 民意是什么,当然不是百姓的意见。 毕竟他们说话声音太小,上面人又坐的太高,能够代表民意的,自然是那些世家贵族。 短短半年不到,长安城已经添了好几座荒宅。 每一座都和姜惊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了不步入后尘。 朝野之中早有惊蛰不死,草木不生的隐喻,除惊蛰的势力交织,暗流涌动。 奈何他们递到皇帝那里的弹劾奏折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最终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虽素有贤名,毕竟年岁太浅,在朝中根基不深,又失了苏青禾这么一个老师,明面上的实力更是显得单薄。 那些人透了些许靠拢意向,太子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橄榄枝。 只一个年节,暗流便化成了汹涌大河。 太子杀姜惊蛰之心,也越来越浓烈。 想到那位以温和贤德著称的太子,随郁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同为太子,南晋那位都已经监国了,大周这位却还在和兄弟们苦熬,而且还不知要熬上多少年。 连喜欢的女人都要拱手让人,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姜惊蛰。 不过姜惊蛰的确也太能折腾。 连崔观都忍不住想要除掉他,死了也好。 而他们杀人的刀。 便是眼前这位东郡王姬道略! ...... "东郡王昨夜去了刑部尚书府。" 翌日清晨,姜惊蛰刚起身,孟无常便匆匆来报,递上一封密信:“这是东郡王府捉笔吏托印的冬狩名单。” 姜惊蛰神色微微一愣。 盯着孟无常看了好久,忽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姓王,难怪除夕那日在巷子里台首大人说是路过!” 孟无常无奈一叹:“我说我姓姜您也不信呐,台首大人给了我一些藏在暗中的捉笔吏任您差遣,当然您若是要亲自握着,下官也没意见。” “你掌着吧。” 姜惊蛰接过密信,只见上面记录了冬狩参与者的名单,有个名字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已然看不清晰。 这名单上足足二十几人。 都是些年轻人,而且身份都不低。 次辅徐道临之子徐时、刑部尚书之子萧衔玉、太史令之孙王英、国公辅柳浩然、还有些勋贵侯爷世子、当然,姜四琅也赫然在列。 “老孟,你说这个被划掉的名字,究竟是个什么?” 其余人绝大多数都是云归小筑的常客,姜惊蛰并不觉得意外,唯独那明明写上去却又被划掉的名字,让姜惊蛰有些好奇。 孟无常凑上来看,斟酌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旁的看不出来,不过这最后一个字,似是个匕!” “匕?” 姜惊蛰眉头微皱:“长安可有名字中带匕的贵族?” “有,安宁侯府是异族归化,他们家族每个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比字,是归化后音译而来,原是莫比,意为勇武之意,不过安宁侯府早就已经没落,又是异族,长安贵族公子根本不屑与他们往来。” “或许是因为有人觉得安宁侯府的人不配与他们同列,这才抹去了名字?” “到时候就知道了。” 姜惊蛰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没有头绪。 孟无常也不再关注,犹豫片刻后道:“司座大人,东郡王的猎扬经营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归云庄必然是龙潭虎穴,冬狩那日,需不需要多安排点儿人手?” 姜惊蛰顿时来了兴趣:“你有多少人?” 孟无常扭扭捏捏伸出三根手指。 姜惊蛰顿时失望下来,“三个?” “三百!” 孟无常幽幽道:“神游境一个位,金身境九位、龙门境三十六,苦海境百余,其余若干,不过他们都散在各处,目前能抽调的,修为最高只有金身境七人!” 姜惊蛰默了。 看着孟无常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只觉脸有点疼。 这狗东西藏得真深。 良久,他酸溜溜道:“你是台首的亲儿子吧!” “不是亲儿子。” 孟无常笑吟吟道:“是干儿子,不过现在下官连同麾下的三百乌衣,全都是司座大人的人,您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而且和您比起来,下官这点儿微末道行实在是差得远了!” 孟无常是指姜惊蛰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的身份。 不过姜惊蛰根本听不懂,还以为他在炫耀,气的又闷了一下。 “大人,那下官就安排七个?” 孟无常见姜惊蛰不语,眼神还变得极为危险,顿时咯噔一声,敛去笑容,一本正经道:“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部署,务必保证您的安全!” 姜惊蛰喊住孟无常,幽幽问道:“老孟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台首他老人家到底想干什么?” “下官不知。” 孟无常顿了顿,摇头道:“他老人家的心思,没有人能猜得到。” 姜惊蛰挥挥手。 “去吧!” 孟无常去后。 姜惊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回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从姜四琅登门,再到他入长安,一直笼罩着层神秘阴影。 他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己镇北王世子的身份才成为皇帝的刀,又成为姜怒虎的棋子。 可在长安陷得越深。 他越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区区一个废掉的镇北王世子,根本不值得这些高处的人如此算计。 如今甚至就连王采都亲自下扬见了自己一面,还把隐藏如此深的一颗钉子送到了自己身边。 这不合理。 他们如此算计,必有所求。 可问题是姜惊蛰一无所有,根本猜不透他们想要什么! 第148章 西山只进不出 长安本就不算明媚的天空阴沉下来。 黑云裹着风刮过,不多时便下起了开年以来第一扬大雪! 百姓们一年到头都在地里讨生活,值此寒冬腊月,又下了大雪,除了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都窝在屋子里猫冬,祈祷快些雪停。 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却冒着大雪出了长安城。 要去西山赏雪。 姜惊蛰的辇车在大雪落下前出了长安城。 不过这次辇车悬挂的不再只是姜氏族徽,还有乌衣台上一道凤尾。 随着他的辇车离开王府。 白虎街上暗探闻风而动,悄无声息散落四处,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不久后。 姜四琅的辇车也从镇北王府出发,不过这次里面坐着的,不只是姜四琅,还有姜神秀和卢俭。 “哥,你怎么也有兴趣去冬狩?” 被鸠占鹊巢了的姜四琅看着闭目养神的姜神秀,那双清澈眸子尽是欢喜。 前些日子他收到东郡王府递来的请柬,邀他去西山狩猎,他自是想去的,奈何被姜神秀下令禁足,本以为这次狩猎没法子去玩耍,却没想到姜神秀接过了请柬,今儿更是和他一同前往! “为兄去看看。” 姜神秀温和地笑了笑:“也给你撑几分面子!” 对于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姜神秀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他感觉近来长安的风有些诡异,似乎有张无形的巨网在针对姜惊蛰。 正好趁这个机会,他要看看姜惊蛰真正的底牌。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去吧,这次我一定要把那些狗东西比下去!” 姜四琅催促姜十八赶紧驾车。 ...... 太子府后花园,太子如往常那般端起鱼饲撒入湖中。 自苏青禾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未曾来后花园,今日姜惊蛰将死,他忽然来了兴趣。 鱼饲洒入湖中,顿时水花翻滚,成群结队的鲤鱼跃出水面争抢鱼饲,太子视若无睹,只平静看着湖底。 他想看的不是鲤鱼。 哪怕这些全都是稀有品种。 可他看了许久,却终究没有那道熟悉的青衫。 “先生...你当真不要孤了么?” 太子喃喃自语,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爬满了对未来的惘然。 这些年他和苏青禾君臣相得,虽然偶有争执,却从未红过脸,没想到如今先生连潜龙都带走了! “影子,你说孤...错了么?” 虚空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神情怜惜地看着太子,轻声道:“殿下没有错。” “苏青禾虽有几分谋略,可缺陷也明显,不知进退不懂权衡。 如今殿下势微,大位不稳,依靠的只能是世家,而不是所谓的寒门。 等您坐上那个位置,崔氏也不过秋后蚂蚱,随意捏死。 苏青禾看透了您的谋划,过不了心关,这便是书生意气,这种人适合做教书先生,却不适合做谋士。” “而且他真的是因为殿下和崔家走到一起背叛您的么? 并不是。 他背叛您的原因,是为了姜惊蛰。 他在殿下和姜惊蛰之间,选择了姜惊蛰!” 太子赫然转身,冷冷看着那道影子:“不可能,孤不可能输给那个杂种!” “殿下!” 影子喟然一叹,轻声道:“可这是事实,不只是苏青禾,还有谪仙洛安,他们都选择了姜惊蛰,所以姜惊蛰必须死!” “西山雪落浇满头,正适杀人!” ...... 从长安城南西行数十里,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那便是西山。 西山陡峭如崖高悬,本来只是皇室园林的一块荒地,后来东郡王开口讨要,皇帝朱笔一批,便送给了东郡王。 东郡王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在山巅修建了一座庄子。 抬手即可触云,便名归云庄。 西山每月都会组织一次狩猎,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踏入归云庄,只有掏出万两银子以上的豪客,才被授予登山的殊荣。 此时西山脚下,一辆辆辇车正排队接受检查。 盘口已开,那些赌徒们都聚在一起,双眼死死盯着那块黑晶石。 那黑晶石上有每头凶兽的详细介绍。 “这次盘口开的有点大啊!” 人群中,有人指着最上面那一头凶兽兴奋道:“居然连魔猿都被放了出来,这头凶兽可是半年没出山了,这次放它出来,必然是要夺魁的!” “确实很强!” 有人附和地点头:“不过我更看好山君,它可是去年冬狩的霸主,据说吃了五十几头元羊,最后跻身龙门境,把那一扬十二头凶兽杀得半只不剩!” “不然!” “我倒觉得这次最有可能战到最后的是那条即将化蛟的巨蟒,它是上一次的霸主,吃了一百头元羊跻身龙门境,又生出了蛟角,凶横盖世!” “赤狐也不弱,它虽然修为不足,但生了智慧,也是夺魁的热门凶兽。” “这是一扬龙争虎斗。”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竭力说说服别人自己才是正确的。 盘子在他们分析下越来越大。 短短半炷香就已经到了数十万两,这还是那些真正的财主没有下扬,若他们也开始下注,这个盘子恐怕至少要到百万之巨。 姜惊蛰的辇车排在靠后位置后。 他掀开帷幔一角,看着那堆砌如山的银子,神色莫名,忽然问道:“老孟,他们口中的元羊......” 孟无常轻轻点头。 “大妖肆虐这座天下时,人族便是它们口中的元羊,食之可补气血!” “此间绝大多数人无法登山,并不知道元羊是什么。” “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姜惊蛰不再看那边,缓缓拢上帷幔。 这世间没有秘密,东郡王开设猎扬已有数年,最开始或许大家不知道,可这么多年经营下去,人多口杂,哪里还有秘密可言。 只是板子没有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死的不是这些赌徒,他们自然不会在意。 沉默片刻,姜惊蛰冷笑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乌衣台总是知道的,可归云庄还是经营了这么多年。” 孟无常有些尴尬。 “乌衣台也才知道不久。” “这件事比较复杂,乌衣台内部有人在为东郡王遮掩,这才成了灯下黑,而台首大人,又多年没有过问乌衣台的事,所以......” “所以把事情交给了我。” 姜惊蛰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孟无常:“因为我是一把刀,可以毫无顾忌的杀人!” “是的。” 孟无常点头道:“除了您,没有更合适的人。” 姜惊蛰忽地笑了起来。 “那我不得不大开杀戒了!” “你做好准备了么?” 孟无常面色一肃。 “下官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日西山,只进不出!” 第 149章 登山 轮到姜惊蛰时,那位管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旋即爬满笑容:“姜公子,我们王爷在归云庄恭候多时了。” 姜惊蛰也笑意盈盈:“王爷折节相邀,惊蛰安能不赴约!” 管家朝虚空拱手,只见云层破开,一头展翅足三丈的仙鹤落下,骄傲立在辇车前,连看也不看姜惊蛰一眼。 姜惊蛰神色微诧,看着那展翅间仙气飘飘的仙鹤,忍不住幽幽感叹。 “东郡王果然财大气粗,真是好极了!” 这头仙鹤至少有龙门境修为,浑身洁白如玉,展翅间如一片仙云,头顶一抹微红,好似点缀的红妆,为它平添了几分高贵和矜持,浑然不似人间之物! 看到这头仙鹤。 姜惊蛰莫名想起洛稚白的影子。 若是她站在这头仙鹤上面,该是何等仙人风姿。 所以只一眼。 这头仙鹤就已经不属于东郡王了。 管家不知道姜惊蛰在打这么不要脸的主意,心底嘲讽一笑,果然是土包子,没见过什么好玩意儿,嘴上却恭敬道:“这是王爷亲自圈养的仙鹤,世间只此一只,据说还有十二王座大妖的一丝血脉,王爷知道您要来,这才让它来接您,请!” 说完他朝那头仙鹤拜了一拜。 “仙君,姜司座是王爷的贵客,劳烦您!” 仙鹤低头睨了姜惊蛰一眼,眼底露出不屑,并不搭理,好似等待姜惊蛰觐见。 管家见此,淡淡笑道:“对不住,姜公子,仙君平日只有王爷才能乘坐,骄傲惯了,,王爷说您不是一般人,想必是难不住您的。” 姜惊蛰眉头微挑,眼底骤然变得幽深一片,看着仙鹤微笑道:“跪下,否则我杀你吃肉!” 管家闻言,面色变得有几分难看。 这头仙鹤是东郡王费了不少心思才捉回来的妖禽,体内拥有妖族十二王座中仙君的血脉,世间只此一只,实力比起这猎扬所有凶兽加起来都要强横许多,还未成年便跻身了龙门境七重。 王爷对它爱护有加。 姜惊蛰居然敢对它喊打喊杀! 简直不知死活! 他正准备开口呵斥,可下一瞬却见那原本骄傲到极点的仙鹤浑身一颤,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竟真的跪了下来。 扬起的羽翼更是瞬间垂落,搭成一座雪白阶梯。 孟无常把姜惊蛰连同轮椅抱起拾阶而上,如履平地。 管家看着这一幕,刚准备吐出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想要登上仙鹤。 姜惊蛰低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走!” 仙鹤顿时展翅,掀起一阵狂风,把管家逼退,转瞬间消失在云层里。 “狂妄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管家脸色铁青,看着消失在云层的仙鹤,只得跟在后面开始爬山。 好在他修为不低,已经跻身了苦海境,可御风而行,爬山速度并不算慢,只是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几人离去后。 山门处顿时又是一阵骚乱。 有人疑惑发问。 “那轮椅上的少年竟能让东郡王以仙鹤相邀,还敢落王管家面子,看起来格外面生,是谁家公子?” 有一中年富商冷笑道:“除了镇北王府那位前世子,还能是谁?” “原来是他,难怪这么嚣张。” 最先发问那人脸色微变,看着富商脸上的冷笑,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 一脸我与这厮不太熟的模样。 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那位是个疯子,杀性极重,惹到他几乎就要和九族团圆,这富商不知死活敢对那位冷笑,他怕等会儿血溅在自己身上。 富商不以为然。 脸上的冷笑反倒变得更浓郁了几分。 “那位又如何?” “我为皇家做事,他也为皇家做事,东郡王当面,他还敢杀我不成?” “而且他若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今日又为何巴巴凑上来,大家都是狗,没道理他就要高贵几分。” “闭嘴吧你!” “你想死老子可不想,别说老子认识你!” 最先发问那人恨不得一脚踹飞富商,更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 他只是好奇。 可这厮却是在寻死。 这富商是皇商,这些年为皇家挣了不少钱,长安的商贾们想从他那里漏些好处,平日里都捧着他,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呵呵!” “他触了众怒,嚣张不了几日了!” 富商冷笑不止。 转身便向山门处走去,递出一摞银票给守门小厮:“给老爷下三万银,老爷要上山!” 小厮脸色一喜:“张爷今儿压哪头凶兽登顶?” 富商拂手一挥。 睨了先前说话那人,轻描淡写道:“你决定,爷只是上去看看他们口中杀人如麻的疯子,是怎么跪在东郡王面前卑躬屈膝的!” ...... 西山高逾千尺。 仙鹤飞在云雾中,姜惊蛰俯瞰下去,见大雪落在枝头,被寒风一刮,便凝成成一幅如诗如画的雪景。 不多时。 一座古香古色的庄园出现在眼前。 仙鹤发出一声清脆长鸣,俯冲而下,稳稳落在庄前。 管家匆匆从后面赶来,远远就道:“姜公子,王爷在待客,走不开,老奴请您入庄!” 管家身上落了些风雪,看起来有些狼狈,脸上倒是重新挂起了笑容,仿佛对先前姜惊蛰把他丢下的事情不以为意。 孟无常看着管家脸上的虚伪笑容,传音入密道:“这王三儿平日里颐指气使,脾气很大,今日被您如此羞辱却笑容满面,看来东郡王也起了咱们一样的心思!” 姜惊蛰眉头微皱。 “你确定东郡王能请到的人,只有神游境?” 孟无常点点头:“长安的宗师虽然很多,但他们牵扯各方利益,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您,东郡王如果要动手,只能动用自己的人。 他供奉了一尊步入晚年的神游境宗师。 最有可能便是那人出手。 有我在明,姜秉笔在暗。 一个神游境三重的晚年宗师,对您构不成威胁!” 姜惊蛰沉默了一瞬。 指尖摩挲着轮椅,看着昏沉的天幕幽幽细语。 宛若恶魔低吟。 “来吧,都来,最好杀他个天昏地暗。 也让我看看,那位小黄门口中的兜底,究竟能做到那个地步......” 第150章 年纪还小 应是鹤鸣惊动了庄内的主人。 只见一群锦衣从庄内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个身披狐裘的青年。 青年怀里抱着一头紫貂,走在最前面步态轻盈,丰神俊秀。 若仅观其气度,真如翩翩贵公子。 见到来人。 管家王三儿顿时恭敬行礼:“王爷!” 东郡王视若无睹,拾阶而下,看着姜惊蛰悠悠笑道:“惊蛰,本王终于把你盼来了!” 姜惊蛰坐在轮椅上,笑意比东郡王还要浓郁几分。 “郡王相邀,惊蛰岂敢不来?” “诸位,给你们介绍一下。” 东郡王环顾四周,笑吟吟道:“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就是乌衣台第五司执掌,长安最年轻的八尾凤袍披履者,镇北王世子,姜惊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惊蛰身上。 有人审视,有人诧异,有人冷漠,也有人不屑。 就像是一群野狼群中,忽然闯进来一只鬣狗,要与他们同行。 有人更是冷哼一声:“郡王如此隆重,让我等早早来山上候着,我道今日哪路神仙要来,原来是这无君无父的小人,本公子羞与之为伍。” 此人五短身材,身上裹着黑色狐裘,满脸通红,看起来活脱脱如一头成精了的野猪。 在这一群贵公子中显得不伦不类。 但他能站在这里,而且如此不给东郡王面子,身份自然不会简单。 正是国公府的公子,柳昊然。 其姑姑是当今皇后。 河东柳氏是传承数千年的世家门阀,要论权势,这群人之中他倒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就连东郡王平日里都要让他三分! “昊然,惊蛰是本王的贵客,你怎能如此辱他?” 东郡王转身呵斥柳昊然。 随后又转身看向姜惊蛰:“抱歉,昊然年纪小,被家里惯坏了,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本王代他向你道歉,冬狩即将开始,咱们先进去再说。” 柳浩然已至而立之年,虽然修行者不以年龄论长幼,但说他年纪小,多少有些不讲道理。 不过这本就是东郡王计划中的一环。 哪里会在乎讲不讲道理。 不过可惜的是,姜惊蛰也从来不讲道理。 只见他微微一笑。 搁在轮椅上的手指轻叩。 下一瞬,立在他身后的孟无常如鬼魅般出现在柳昊然身前。 “啪——” 清脆耳光声响起,柳昊然像圆球一般滚了出去,砸碎两道长廊大门才徐徐停住。 他身边的护道者脸色大变。 拔刀就要斩杀姜惊蛰。 然而他身形刚动,头顶蓦然出现一座黑色雷池。 孟无常身形出现在雷池之中,身后浮现一尊雷霆法相,手掌轰然压下。 瞬间将那尊金身境护道者压跪在地,鲜血狂吐!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等众人回过头来,孟无常已经重新回到姜惊蛰身旁,低眉顺眼地推着轮椅。 姜惊蛰朝众人微微一笑。 “抱歉!” “孟秉笔也是年纪小,不太懂事儿!” 东郡王脸色一僵,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柳昊然,神色变得幽暗。 柳昊然出来搅局并非他刻意安排,却是他暗中撩拨。 国公府为何是国公府? 不是因为柳宗卿想成为国公,而是因为皇帝想柳宗卿成为国公。 河东柳氏底蕴深厚,是皇帝牵制崔家极为重要的筹码。 柳昊然身为国公次子,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但他深受皇后喜爱,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是沈星河都不敢轻易得罪。 说到底乌衣台的权力来自于皇帝和仙人榜第九的小黄门。 从某些方面来说,柳昊然也要算乌衣台的半个主子。 可姜惊蛰竟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柳昊然一巴掌打得生不如死。 若是柳昊然死在自己的归云庄,他的好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就在东郡王犹豫着要不直接弄死姜惊蛰时,猎场的管事来报,镇北王府姜神秀到了。 东郡王神色一怔。 压下心底杀意吩咐道:“快请!” “王爷,他已经到了!” 管事抬头看着天幕,只见那虚空之中,白衣胜雪的姜神秀脚踏仙剑负手而立。 他身后立着一脸得瑟的姜四琅。 大雪落在二人身前三尺便被无形的剑光搅碎,化成一片晶莹星河,恍若天上谪仙降临人间! “原来是姜世子莅临,可真让鄙庄蓬荜生辉啊。” 东郡王大喜,不动声色看了姜惊蛰一眼,快步向前向姜神秀迎去。 依惯例,皇位也好、王位也罢,向来是子承父业。 七年前姜龙雀身死,姜惊蛰年幼,不足以统御北幽三十万铁骑,这才让姜怒虎继承宝座。 据说姜怒虎面对三十万大军跪着求他登临宝座时,是斩金截铁拒绝的,奈何架不住三十万铁骑一直跪,请他扶大厦于将倾,揽狂澜于既倒,他只好勉强答应暂领镇北王之位。 却也只答应暂领镇北军,等姜惊蛰能挑起大梁后,便还位于他。 懂的都懂,这位置姜怒虎大概是绝不会还了,毕竟所谓挑大梁这种事儿,他说姜惊蛰不行,那就是不行。 但三教治下,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规矩,面子上始终要过得去。 所以哪怕到今日。 在朝廷正式文书里,姜惊蛰依旧是镇北王世子! 那么东郡王这声世子,喊得就比较有意思了。 属于赤裸裸的挑拨。 长安城有个奇怪的现象,哪怕姜惊蛰杀了那么多人,哪怕把长安搅的满城风雨,在世人眼中,他始终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不能修行,皇帝的刀。 这两个众所皆知的刻板印象,让他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打上了命运的标签。 他注定是要夭折,注定是要死的。 要么踏入金身境后油尽灯枯,要么飞鸟尽弓藏! 总归除了那些在他刀下瑟瑟发抖的人,其余人都觉得他不过如此,至多在嘲弄之余惋惜一番。 东郡王也是如此。 他递出这张请柬,无非也就是在杀姜惊蛰之前,勉强试试能不能拉拢到自己阵营里来,若是姜惊蛰不知好歹,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所以现在挑拨起来根本没有半点儿心理压力。 在他看来。 姜惊蛰初入长安就差点儿一刀劈了姜四琅,又差点割下花老太的头颅,后来道心不得顺遂,又寻了个借口屠了花二爷满门。 连姜神秀的剑奴都差点儿被杀。 这两人迟早会翻脸,为什么不能是今日?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姜惊蛰听到世子二字竟没有半点儿异色,仿佛与他无关。 倒是姜神秀眉头微皱,面露不愉之色。 唯独傻狍子一样的姜四琅满脸喜色,挑衅地看了姜惊蛰一眼。 然后被姜惊蛰目光一扫,又飞快藏到了姜神秀身后。 “神秀不请自来,叨扰了!” 姜神秀向东郡王微微作揖,随后又向姜惊蛰笑道:“三弟,早知你也来,为兄便与你一起了!” “现在也是一样的。” 姜惊蛰笑道:“我修为不济,可御不得剑,和二哥一起怕是得出丑!” “为兄自然会护着你,谁又会笑话你。” 姜神秀目光横扫,淡淡笑道:“至少在座的诸位,应该是不会的!” “当然,哪里会。” “我看谁敢!” 众人赶忙应和。 姜神秀是剑仙的弟子,是姜怒虎长子,还是青秀榜探花,无论是哪个身份放在这里都是独一档的存在,虽然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众人都纷纷附和,一时间场间变得格外和谐。 东郡王也满脸堆笑,心底却有些腻歪。 谁不知道你们恨不得往彼此身上捅刀子,搁这儿装什么兄友弟恭。 “诸位,吉时将至,咱们该前往猎场了!” 干笑两声,东郡王郎朗开口。 既然挑拨不成,他也懒得再装,等一会儿冬狩开始,寻个机会和姜惊蛰摊牌,若是同意加入他们,那就杀了燕明归。 若是不愿意。 那就只能让姜惊蛰葬身这些凶兽腹中了! 第 151 章 擂鼓重锤 猎场在归云庄后一座盆地内。 八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将猎场围在中央,每一座山峰上,都有十二个手持弑元弩的精锐将士守山。 将士之外,还有龙门境修行者坐卧。 这八人同出一脉,元气遥遥呼应,组成一座困龙阵,彻底断了里面凶兽和元羊们外逃的可能。 归云庄所在的这座山峰,便是困龙阵中枢所在。 东郡王亲自在前领路,不多时就到了一座空中阁楼前。 他指着阁楼上的一块广阔平台微笑道:“诸位,依旧例,新持柬者可擂鼓开春,开启东狩,这次咱们的持柬人是姜司座。” 说到这里。 东郡王目光看向姜惊蛰:“惊蛰,你可愿成为第一个擂鼓者?” 众人目光望去,眼神都有些不怀好意的戏谑。 这春雷鼓是件道兵,一旦擂起就不能停下,非得擂十二次才能散去余波,是一件极为耗力的事情。 越到后面越是凶险,若是无人接棒,极有可能被擂声震碎五脏六腑。 昨年有个愣头青就是被这春雷鼓硬生生震死。 他们这个圈子不大,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涉足的。 擂鼓是考验,也是投名状。 春雷一响,山野凶兽便会被激发凶性,疯狂猎杀元羊,漫山遍野逃亡的元羊们,与其说是死在凶兽手里,不如说是死在这鼓声之下。 “抱歉,没兴趣!” 姜惊蛰懒散靠着椅子,目光扫过巍峨入云的诸峰,神念早已悄无声息入侵那座困龙阵。 半死不活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他的神念得到了极大加强,原本无形无质的意识,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灰色,他翻阅了无数孤本古籍,最后在犄角旮旯的杂书里翻到了一个传说。 据说上古时期,有修行者死后阴魂寄托在一口棺中,贯穿岁月长河数十万年不死,最后死而复生,其阴魂沾染了轮回气息,便化成了诡异的灰色,不死不灭,是为长生大帝。 这个传说够野。 除了传说中的仙人,谁能长生不死? 不过姜惊蛰觉得或许也不全是野的,毕竟他的道藏就叫长生轮回辟易七把刀。 或许自己的阴魂也沾染了轮回气息也说不准。 无论如何。 这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看得比从前远了许多。 此时他意识所见。 这延绵群山已经化成一个整体,困龙阵锁住的远不只那些凶兽,还有外面落进来的目光,就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难怪西山狩场经营这么多年都没有风声传出。 “咦?” 姜惊蛰神念触碰到某处时倏然一惊。 那雪山之中,竟藏着一道恐怖气息,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窥探,还抬头看了一眼。 姜惊蛰神念瞬间收回,那道恐怖气息却不依不饶,追踪而至。 姜惊蛰脸色微变。 就在他感到令人窒息的压力即将临身时。 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尖锐声音。 “本公子来!” 只见人群中,一个锦衣青年向前踏出一步,他神色桀骜,一股磅礴气息从他体内汹涌而出。 这青年身材消瘦,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却没想到竟是一尊龙门境修行者。 几乎同时。 那道压向姜惊蛰的气息悄然散去。 姜惊蛰长长舒了一口气,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毫无血色。 那锦衣青年侧目看了姜惊蛰一眼,以为姜惊蛰是被擂鼓台吓得不知所措,轻蔑一笑,齿缝间无声吐出两个字:“废物!” 姜惊蛰并不在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道恐怖气息会在看到青年后退去。 但从某些方面来说。 这青年也算救了他一命。 沉吟片刻,姜惊蛰轻声问道:“这竹竿是谁?” 孟无常笑了笑:“刑部尚书之子萧衔玉,黄玉超已经招供,燕明归的事,其实就是他以萧严的名义操纵,他先天不足,修为增长缓慢,三年前却忽然突飞猛进,前段时间,刚跻身了龙门境。” “原来是他。” 姜惊蛰想到那道目光,忽然问道:“听说萧尚书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极为溺爱?” “确实如此。” 孟无常说道:“萧尚书执掌刑部,行事严谨,最重律法威严,在长安城有铁面阎王之称,唯独对他儿子狠不下心来,这些年他因为萧大公子的事没少被监察御史弹劾,燕明归之所以被拿,也是他曾因青阳镇的一桩盗猎案弹劾过萧尚书!” 姜惊蛰微微一怔。 蓦然想起年前青阳镇那个案子。 青阳镇二十七个青壮因为盗伐皇家园林被处死,但真正的原因,是萧衔玉豢养的狮子狗在青阳后山被陷阱困死,萧衔玉一怒之下吊杀了全镇的猎户。 如此看来。 或许当初那头狮子狗,就是这西山逃出去的幼兽。 而萧衔玉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杀人灭口。 看着已经登上阔台的萧衔玉。 姜惊蛰眸子微微眯起,幽幽叹息道:“或许,我的确欠燕明归一句谢谢!” 青阳镇是姜惊蛰的基本盘。 这几个月来姜惊蛰捞到的钱几乎全都投进了后山,姜三九拿着姜惊蛰的图纸,已经研发出来了初代黑火药,威力虽然差强人意。和烟花没有太大区别,但也在一步步改进。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拥有一件足以威胁龙门境以下修士的杀器。 青家十二个少年也开始修行辟易刀,他们气血旺盛、天生神力,进步迅速,在无数筑基丹堆积下,几乎人人都到了凡胎境。 少族长青石更是踏入了开窍境,而且开了七十二窍,妥妥的天才。 当时青野交出族谱宣誓效忠,姜惊蛰承诺庇护他们。 燕明归若是因为青阳镇的事情得罪了萧衔玉,姜惊蛰还是有些责任的! “咚——” 一道沉闷鼓声响起,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只见一道道无形的波浪在山巅游走,转瞬之间传递到八座山峰,震碎积雪无数。 几乎同时。 山野之间响起一道道咆哮。 有蜕化成蛟的巨蟒昂头吐信,嘶嘶声如刺耳的刀,那双冰冷竖瞳变得嗜血,甩尾一摆,便有无数风雪炸开! 有三丈巨虎昂首立于山巅,发出恐怖虎啸,冷冷看着空寂无人的盆地,它身侧有三道伥鬼浮动,狰狞而笑! 有六丈魔猿仰天俯地,咆哮声震碎风雪无数,长长的獠牙宛若两把鬼刃,赤目凶狠扫过山巅持弩甲士,双膝微曲,猛地拔地而起直入苍穹向山巅杀去。 然而下一刻,盘膝而坐的那位龙门境修士双眸瞬间睁开,一道雪亮刀光破日,洒向人间。 魔猿轰然坠地,胸腹间出现一道凄厉伤口。 它仰天咆哮,又要攀登而上杀出困龙阵。 身形刚动,却有一头浑身如火的赤狐出现,拦住它山上的路。 四目相对,不知赤狐说了些什么。 那魔猿竟平静下来,不甘看了山巅那修士一眼后,转身走入了狩猎战场。 “咚—咚—咚——” 又是接连三道鼓声响起。 山野间所有凶兽和野兽都咆哮起来,它们双目变得赤红,死死盯着猎场中央的一个洞口,口水长流! “呵——” 东郡王嗤笑一声:“这些畜生居然变得聪明起来了,知道要先吃羊!” “衔玉,继续擂鼓,彻底让它们陷入疯魔。” 萧衔玉闻言,脸色泛白,进退两难。 他虽然和东郡王厮混了很多年,但从来没有踏上过擂鼓台,本来这次他跻身龙门境,以为擂鼓不过轻而易举。 没想到这春雷鼓竟如此难捶。 只四道擂而已,他已有些坚持不住。 他有预感,若是自己这一锤擂下,恐怕不死也要重伤! 可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要是只擂四鼓便退下,恐怕要被嘲笑死。 就在他进退两难,忍不住想要退缩时。 耳边忽然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 “玉儿无妨,尽管擂鼓!” 萧衔玉脸色大喜,毫不犹豫擂下第五捶。 几乎同时。 姜惊蛰的目光倏然一凝,手指死死摁在轮椅上。 “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刑部天官!” 第152章 赌一把 有了那道气息加持。 萧衔玉擂鼓势头越来越猛。 鼓声一次比一次密集,一次比一次沉闷。 八山中央的凶兽们也越来越烦躁,双眸猩红,咆哮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仿佛末日将临,它们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互相厮杀吞噬。 “咚——” 第十二道鼓声响起。 那些凶兽眼底再无半点儿灵气,只剩下最纯粹的凶狠嗜血。 就连修为最高的几头凶兽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东郡王嘴角微微勾起,眸光落在群山之间。 “只有彻底激发它们的潜力,炼化出来的养元丹才能发挥最大功效,是时候了,开闸,把元羊们赶出来添火加柴!” 随着他话音落下。 只见八座山峰上盘膝而坐的八位龙门境修士缓缓起身,双手结印,八道青色符文在虚空显化,分散群山之中。 几乎瞬间。 所有凶兽的目光都同时化为一片血色,闯入群山之中。 高台上的众人眼神也瞬间变得兴奋。 “杀戮吧!” “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才能养出最美味的丹!” 姜惊蛰目光扫过众人,此间二十几个名声在外的世家天才们,此时都撕去了伪装,他们看向凶兽的目光,几乎和那些凶兽无异。 就连姜四琅也激动地向前踏出几步,死死盯着那条即将蜕成蛟龙的蟒蛇,喃喃自语道:“你可一定要赢啊,我踏入苦海境就靠你了。” 除开拥有请柬的二十几个天才,其余花了大价钱有资格踏上山巅的世家主或商贾们也颇为激动。 他们不懂这场冬狩背后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养蛊炼药。 但只这惨绝人寰的杀戮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张姓皇商也混迹在人群里,三万白银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就连哪头凶兽成登顶他都不在意,他就是想看看,姜惊蛰是怎么在东郡王面前卑躬屈膝的。 “惊蛰,你看那漫山遍野的元羊。” 东郡王笑意盈盈,指着那些亡命奔逃的人轻叹道:“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类真的是一个奇怪物种,越是底层的人越喜欢生孩子,他们自己都活不下去,却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好像生了孩子就能让他们不再饿肚子,也似从没想过,皇帝的儿子是皇子,流民的儿子,也只能是流民!” 姜惊蛰面无表情看着山野。 眼底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郡王似乎很得意?” “不是我。” “是我们。” 东郡王转身看着姜惊蛰,笑道:“你是镇北王的儿子,所以你是镇北王世子,所以你在这上面,他们在下面,我那日曾给某人说过,这世道本就是人吃羊,羊吃草,这和道德无关,是天地运行最基本的原则!” 姜惊蛰反问道:“所以你的规则,便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那是自然。” 东郡王手掌虚握,好像执掌了这方天地,负手道:“我的拳头比他们大,所以我是这座山的主宰。” 旋即他回头。 看着姜惊蛰认真道。 “惊蛰!”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乌衣台司座,是陛下的刀,你掌着规矩,你能杀人!” “今日这场冬狩,是为你而开,待角逐凶兽化妖,本王可以亲自猎杀,炼化成养元丹送给你!” “养元丹?” 姜惊蛰好奇问道:“比乌衣台的长生丹还厉害?” 东郡王笑了,神色莫名。 “乌衣台的长生丹,是以妖兽精血辅以长生藤血而制,虽然多了个长生之名,却不过寻常疗伤药而已,对恢复气海或许有些功效,但要论固本正源,不过尔尔!” 说着他伸手指着群山中追逐的凶兽,幽幽道:“此地近千流名,九十九头凶兽,跻身龙门境的也足足四头,但能够炼成的养元丹,至多也就三枚而已!” “本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觉得如何?” “本王知你无法开窍,只能走武夫之路,就连长生丹也无法对你产生效果,邀你入庄,便是为了让你拥有那个可能,一颗养元丹或许不行,但十颗,百颗呢?” “你看他们。” 东郡王指着萧衔玉幽幽道:“衔玉先天不足,曾也服过长生丹,可始终无法踏入苦海境,如今呢,不过三年时间,他已经补足了先天本源,跻身龙门境,大道可期。” “还有他!” 他又指到一个人,轻笑道:“他是徐阁老的幼子时安,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跻身了龙门境,和青秀榜上的妖孽们当然无法比拟,但放眼整座天下,有谁敢说他不是天才?” “的确是天才。” 姜惊蛰目光扫过,这些人都是权贵子地,可面对东郡王时却唯唯诺诺,就连姜四琅,都竖起耳朵,生怕东郡王点到他。 沉吟片刻。 姜惊蛰故作无意问道:“我听说,还有一种更纯的养元丹,蕴含了先天之气?” “时候未到。” 东郡王笑道:“有些秘密,只有真正的的自己人才能看见,惊蛰若是想看也很简单,杀了燕明归,交出燕家姐妹,我可以破例!” 姜惊蛰微微一愣。 “据我所知,她们只是无足轻重的人。” “的确无足轻重。” 东郡王负手而立,平静道:“但她们让我不喜,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不喜便已经足够了!” 姜惊蛰同样平静看着他。 “如果我拒绝呢?” 东郡王不以为意笑道:“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此地虽离长安近在咫尺,但凶兽失控,总是容易出现意外。” “既如此,那就让意外早些来吧!” 姜惊蛰转动轮椅,向阔台处走去。 东郡王脸色不变,笑吟吟道:“哈哈,既然是意外,又怎么可能预料?”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阔台竟出现一道裂缝,而后整座高台都瞬间向下坠去,姜惊蛰首当其冲。 孟无常脸色一冷。 伸手想要抓住姜惊蛰。 却在这时,虚空中出现一道明媚刀光,那道刀光森冷无比,携着一往无前的霸气,直斩姜惊蛰的头颅。 其杀气之重。 竟是一尊神游境宗师。 孟无常脸色微变,向虚空一拽,昏沉虚空中浮现出一道道扭曲闪电,挡住那道明媚刀光。 可便是这么一瞬间。 姜惊蛰连同他的轮椅,已经向山下坠去! “东郡王,你找死!” 孟无常撕碎道袍,露出里面的七尾凤袍,洒落一道拂尘,追逐姜惊蛰而去。 可下一刻。 那他身形暴退而走,身前立身之地,出现一道恐怖刀痕。 “你的对手,是我!” 来人浑身笼罩在黑暗中,如同一道鬼魅影子,竟从孟无常身后出现。 “影子?” “隐公子身边的那条狗?” 孟无常死死盯着忽然出现的那道影子。 “姜惊蛰不过区区一把刀,你又何必为他拼命?” 影子开口,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 “很好!” 孟无常横眉扫过众人,忽然大笑:“还有谁,还有谁要杀司座大人,最好一起出来,今日我乌衣台一并接了!” “孟秉笔误会了。” 东郡王嗤笑一声:“惊蛰是本王邀请的好友,刺杀他这事儿,和本王可没关系。” 旋即他目光看向面露阴笑的管家。 “去,把姜司座救上来,别让他被凶兽吃了,他要是出了任何闪失,我拿你是问!” “啊,奴才吗——” 管家指了指自己。 现在山下可是一群杀红了眼的凶兽,他下去救人,和去送自助餐有啥区别。 “你个狗奴才,还不快去,一会儿姜司座都找不到整的了!” 东郡王一脚踹去。 把管家踹下悬崖,这才笑吟吟看着正与影子厮杀的孟无常:“孟秉笔,你看到了,本王可派了心腹爱将去救他!” 孟无常哪里还有时间理会他。 影子手段诡异,仿佛无处不在,让他必须用十二分精力应对。 东郡王不以为意。 转身看着众人:“诸位,不如我们再开一个盘口,就赌咱们名动长安的姜司座,能撑的到几时!” “极好!” 徐时附和着点头,萧衔玉也矜持地表示支持。 今日他擂鼓十二,出了好大风头,自然不甘落后。 拂袖一挥,轻笑道:“本公子坐庄,赌他只坚持两炷香。” “萧公子说笑了,半炷香岂不是稳赢不输?” 徐时不满嗤笑一声,唇角勾起:“我赌他撑不过半炷香!” “你们未免也太悲观了。” 东郡王笑道:“本王倒是觉得姜司座可以撑过这场狩猎结束。” 说着他目光落在身后的人群中,指着张姓皇商道:“老张,你也算见多识广,你觉得他能撑的到何时?” 张姓皇商脸色一喜,没想到东郡王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谄媚笑道:“我也和王爷....” 话音未落。 他胸口处凭空伸出一把带血的刀。 一道森冷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认为,司座大人可以活到最后!” 张姓皇商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露出了他身后的奴仆。 只见那奴仆撕开身上的衣衫,里面赫然是乌衣台标配的皂袍。 “乌衣台第五司麾下六尾洗笔莫山川,奉命捉拿东郡王姬道略,无关人等退下!” 第153 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是乌衣台的谍子,我就说差点儿意思。” 东郡王看着那叫莫山川的乌衣台洗笔,面色如常。 他是皇家的人。 乌衣台不过是皇家圈养的狗,除了那几位八尾凤袍,其余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姬道略,你案发了,和我走一趟乌衣台!” 莫山川手握陌刀,哪怕面对东郡王也俨然无惧。 东郡王轻抚怀中的紫貂,无视近在咫尺的陌刀,笑吟吟道:“要本王去乌衣台容易,但只凭你一人,怕是请不到!” 话落。 只见他拂袖一挥。 有刀光斩碎虚空,穿透层层积雪出现在莫山川身后。 是一尊金身境修行者。 莫山川横刀立马,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身后立起一道持刀影子,面无表情一刀斩去,将偷袭他的那尊金身境强者劈退数丈。 然而就在他逼退那金身境修士的瞬间。 八座山上盘膝而坐的八位修行者同时起身,横在膝间的剑在虚空拼凑成一把无比的光剑,斩碎虚空直指他而来。 那道剑光。 已然突破了龙门境的桎梏,跻身了金身境! 莫山川抬头看去。 猛地大喝一声:“不管我,拔刀!” 轰隆隆—— 话落,刀起! 八座山峰之中,几乎同时出现刀光。 刀光搅碎落雪如细碎,整个西山群峰都仿佛变成了一片刀海。 莫山川被那道恐怖光剑淹没,肆虐的剑气把他身上的乌衣切成碎片,整个人鲜血淋淋,宛若受了剔骨之刑! 可他依旧握着陌刀,肃然看着东郡王,眼底充斥着蔑视。 他赌对了。 那把巨大的光剑没能杀死他。 既然他没死。 那么死的。 自然便是别人。 只见那八位龙门境修士化为一片血雨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八个手握陌刀的乌衣洗笔。 那日姜惊蛰问孟无常有多少人,他说神游境一位,金身境九位、龙门境三十六,苦海境百余,其余若干,能抽调的只有七个金身境。 可此时这西山之上,第五司九位金身境都同时出现。 八刀齐出,只瞬间就斩碎了困龙阵。 东郡王看着持刀呈合围之势的八个乌衣台洗笔,脸色变得冷漠无比。 镇守八座山峰的几人虽然修为不高,但潜力巨大,未来一旦踏入神游境,几可与逍遥境一战。 没想到竟死在了乌衣台手中。 “诸位,你们还在等什么,等本王被乌衣台捉走么,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东郡王一声令下。 萧衔玉身旁不远处的一个老者骤然抬头,身体变得挺直。 只见他伸手向虚空一握,仿佛握住了一把剑。 肃杀气息在他身上荡开!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者,竟然是一尊神游境宗师。 莫山川脸色微变,厉声呵斥:“判官钟无厌,你要造反?”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老者满头白发,手掌隔空向莫山川抓去,虚空骤然出现一道道裂痕,就连天地仿佛都被他抓碎。 “裂天手!” “果然是钟无厌,你在给萧严招祸!” 莫山川神色肃然,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他也不可能接下这一击,更何况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怕是死定了。 钟无厌面无表情,那双冷漠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他是萧严一手栽培的义子。 别说区区乌衣台的狗,就算是皇帝,义父让他杀,他一样不会有任何犹豫。 他眼底杀意汹涌。 一步跨出,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莫山川身前,卷起的积雪化成一道道绚丽的针。 那雪针如剑,悬在莫山川眉心三寸。 只需他手指轻叩,便会刺入莫山川头颅中,将他意识海搅碎。 不止是莫山川。 就连那八个金身境洗笔,每人眉心处都有一根雪针。 不是人人都叫孟无常。 即便是孟无常,当初也是以半步神游才能与神游境一战。 钟无厌是一尊神游境宗师。 只略微出手,就将此地形势逆转! 然而他的手指终究没有落下。 因为就在他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有人取代了他曾站立的地方。 他的指尖落在莫山川眉心,而姜约的手掌,也落在他头顶。 “钟无厌,你的对手是我!” 钟无厌缓缓转身,看着这个浑身笼罩在金色中的男人。 几日不见。 姜约变得又强大了几分。 竟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又如此霸道,竟恍惚有了几分姜龙雀和姜怒虎的风姿。 他丝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敢动一动手指,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僵持片刻,他冷漠开口:“天上一战!” “正有此意!” 姜约霸道无双,大有睥睨天下之姿,异象将整座山都映照成了金色。 轰—— 大战一触即发。 两人交织厮杀在一起,平分秋色。 东郡王站在阔台上,脸上古井无波,冷冷看着莫山川。 “乌衣台就只来了这些人了么?” “枉费我布下这个死局,却只来了你们这么几个阿猫阿狗,真让人失望!”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全死在这里吧!” 只见他向虚无处微微躬身:“萧大人,该您出手了!” 黑暗中一道身影浮现。 来人浑身笼罩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面容,但任谁都能感受到他此时压抑的怒意! 轰隆隆—— 来人手掌抬起,整座西山都忽然变得寂静下来。 就像时空都被冻结。 元气凝聚成一个虚无掌印轰然砸下! 却不是向乌衣台的人而去,而是压向东郡王。 东郡王冷笑一声,后退半步把萧衔玉护在身前:“萧大人,既然做都做了,何必藏头露尾?这里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知道今日是您动的手!” 萧严落下的手掌骤然散去。 东郡王脸色微白,冷汗长流,脸上却露出了笑意,直视萧严那双冷漠到了极点的眸子。 “请萧大人,出手。” 萧严目光扫过山巅,在徐时和姜神秀身上停留片刻,便知道绝无杀人灭口的可能。 他原是不准备动手的,至少不能以萧严的身份杀人。 可东郡王却直接道破了他的来历。 这让他感到极为愤怒难堪。 偏偏儿子的把柄握在东郡王手中,他没有退路。 百姓们很天真,也很愚蠢。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可即便再天真愚蠢的人,也总会物伤其类。 这西山之事若是泄露,恐怕立刻就会在长安引起轩然大波。 当年位高如太上皇,也挡不住汹涌民意,萧严不敢保证,朝廷中还有没有第二个张巨野。 可儿子好不容易踏入了龙门境,他不允许有人断他修行路,任何人都不行! 沉默良久。 他目光落在徐时身上,伸手一指,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冷漠字眼:“徐公子,杀了他!” 徐时脸色一变。 顺着萧严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他不远处,乌衣台第五司六尾洗笔莫山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跪在地,双腿血如涌注,隐隐能见森森白骨。 “萧世叔,我!” 徐时面露犹豫之色,他虽然是徐道临幼子,但徐道临儿子那么多,他根本不算受宠,哪里敢杀乌衣台的人! 第 147章 姜神秀握剑! “阿时,动手吧。” 东郡王幽幽开口:“今日这场面,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要么大家一起下黑狱,要么乌衣台的人全部折在这里,到时候刑部接受案子,大理寺协助,内阁批条,就写姜惊蛰死于凶兽暴动!” “略哥,我会被父亲打死的!” 徐时后退半步。 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两人挡住去路,哪里有离开的机会。 “阿时,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东郡王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被徐阁老知道就不会被打死了么,今日你不杀他,便是死你一人,徐阁老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一定会把你牺牲掉,可若是杀了,便是诛九族,徐阁老没得选,只能保你!” 徐时脸色惨白。 他和东郡王厮混在一起,只是为了提高资质,为了能让父亲多看自己一眼。 可没想到东郡王竟想拉他父亲下水。 “捡起来,杀了他!” 东郡王再无耐心,抽出腰间配剑丢在徐时面前。 “略哥!” “求求你!” 徐时浑身一颤,苦兮兮看着他。 东郡王视若无睹,“我让你捡起来!” “我来!” 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捡起地上镶嵌着玉石的剑。 而后毫不犹豫插入东郡王腹中。 东郡王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腹中的剑,神色变得有些惘然,缓缓抬头,却看见一张苍白面容。 “姜惊蛰,你......” “怎么,很意外?” 捡起那把剑的人,正是姜惊蛰。 此时他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站在风中更是摇摇欲坠,可他手里的剑却很稳,像杀过了无数人。 “很遗憾,我养了这么长时间的意,却没想到第一个杀的人会是你!” 姜惊蛰手中剑缓缓搅动,将东郡王气海搅碎。 “你——” “萧严,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东郡王脸色惨白,眼底只剩下痛苦和恨意。 萧严没有动手。 哪怕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姜惊蛰连同此地所有乌衣都会变成一具具尸体,但他依旧没有动手,因为姜惊蛰手里握着一支笔。 那支笔很旧,甚至连笔毫都变得光秃秃。 可就是这么一支旧笔。 让萧严举起的手变得无比沉重。 因为那支旧笔上,落了一个字,采! 这是乌衣台那位小黄门的笔。 这支笔是当年小黄门还只是礼部一个抄书吏时当今圣上亲手为他所制。 后来当今圣上登临大宝,小黄门也成了乌衣台首座。 这支笔便成了他们君臣相得的象征。 这支笔长安城人尽皆知。 可现在,这支笔出现在姜惊蛰手中,正以东郡王的鲜血作墨! “萧大人,你还在犹豫什么?” 东郡王厉声开口道:“本王干的事萧衔玉一样没落下,只要杀了姜惊蛰,本王就可以逆风翻盘,即便陛下怪罪下来本王身后也有人能牵制他。” “是的,动手吧!” 姜惊蛰平静地看着萧严,手中剑再次递出一尺,把东郡王疼的冷汗长流,这才慢悠悠道:"萧衔玉犯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你不动手,本司座还没有理由把你萧家连根拔起!" 萧严那双冰冷肃杀的眸子向姜惊蛰看来。 仿佛要从他眼里找到虚张声势的证据。 可惜姜惊蛰眼底没有慌乱,只有无尽的深渊,好像能吞噬一切光与暗。 他也只好继续举起手指。 放弃儿子还是豪赌一场,他不敢踏错半步! 他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皇帝。 皇帝只是一个被权力牢牢锁住的傀儡,自有规矩束缚,哪怕屹立这座天下最高处,也总不能肆意而为。 唯独那个阉人。 无所顾忌,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前些年还有皇帝在他上面镇着,可从昨年开始,那个阉人和皇帝越走越远,就像一把被人握在手里的刀忽然挣脱了主人。 他怕此时王采就在长安城冷冷注视这里。 更怕自己稍有异动,脖子上就多出一道红线。 “三哥,你在干什么,还不放开东郡王!” 萧严陷入沉默,一直看戏的姜四琅却跳了出来,藏在姜神秀身后只露出半边脑袋,一脸失望道:"你要闯多少祸,非要把镇北王府搞到众叛亲离才罢休吗?" 姜四琅也收到了请柬,也属于那个名单上的人。 他不只一次来过西山,也不止一次擂鼓,更不只一次吃养元丹。 简而言之,他怕了! 姜惊蛰六亲不认,如果查到他头上,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要先发制人。 姜惊蛰眉头微挑:“哦,差点儿忘了你这蠢货,养元丹你也吃过,这座山里埋的幼骨,也有你一份。” “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姜四琅脸色大变,赶忙拽紧姜神秀的衣袖,指着姜惊蛰骂道:“二哥,他冤枉我,公报私仇!” 姜神秀无奈看了他一眼。 “我在这里,没有人能冤枉你,老实待着。” 旋即他又看向姜惊蛰。 “三弟,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和四琅就先走了。” 姜神秀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看姜惊蛰身上的秘密,先前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这山巅时,唯独他目光落在那盆地之中。 他看到姜惊蛰从轮椅中起身,只身冲入那宛若炼狱的狩猎场。 手起刀落把那些凶兽杀得一干二净。 他的刀没有法,没有式,只有一个纯粹的快,或者说是直。 每一刀都快到了极致,简单而直接,总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刀刃插入凶兽最薄弱的地方。 这种手段很恐怖,近乎于本能。 就像早已在他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杀了无数人! 不过可惜的是,姜惊蛰并不是一个剑修。 那日长安城的那道剑意,也并不在他身上。 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其余之事,在他眼里就只是寻常。 他要离开,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也没有人敢拦他。 “二哥可以走。” 姜惊蛰目光落在姜四琅身上:“他不行!” 姜神秀剑眉微微皱起,轻叹道:“我们是亲人,何至于此?” 姜惊蛰笑而不语。 亲人这两个字太过刺耳,他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 “非要走到众叛亲离这一步么?” 姜神秀再次开口,缓缓握住负在身后的剑。 此举让众人都格外惊讶。 就连生不如死的东郡王都诧异看着拔剑的姜神秀。 没有人想到在这种僵局时,姜神秀居然会拔剑。 他只是这么一个动作。 整个西山都陷入一种诡异的肃杀之中。 姜神秀是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裴陌甚至曾说过未来他未来必定跻身止境剑仙之列。 要知道裴陌都还只是一个半步止境。 他对姜神秀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如果说此地谁最不在乎那支秃笔,恐怕也只有姜神秀一人而已。 他的老师是仙人榜第十人,未必逊色于小黄门,他的父亲手握三十万铁骑,在北幽虎视眈眈,而他本人,又是青秀榜探花。 他若出手。 这里恐怕又会生出波澜。 最明显的就是萧严,他那双肃杀眸子看着姜神秀,似乎在确认什么。 姜神秀向他微微颔首。 于是他僵在虚空的手指忽然多了几分杀意。 “原来二哥想摘桃子。” 姜惊蛰幽幽一叹:“二哥,你远比姜四琅那个蠢货聪明许多。” 第155章 杀人,处决 按理来说。 姜神秀不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就算他要带走姜四琅,也不是现在。 可是他偏偏站了出来,而且握住了剑,这就是一个信号。 这种信号对姜惊蛰来说,很危险。 因为极有可能导致这山上的局势失控。 所以姜惊蛰才会说出那句话。 "萧严,你还在犹豫什么,大不了直接投镇北王,姜惊蛰在虚张声势,他根本没有后台!" 东郡王忍着剧痛,催促萧严出手。 “你可以试试!” 姜惊蛰似笑非笑看着萧严:“要九族还是要儿子,你自己选!” 萧严沉默不言,只是目光在这山巅游走,直到看见身子单薄消瘦的儿子时,眼底才有了几分温情。 良久。 他挺直身躯变得佝偻,嘶声开口:“玉儿,爹对不起你。” 话落,他抬起的手指缓缓落下。 萧衔玉浑身一颤,额头上多了一道细微口子。 就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 他脸上一片茫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向自己道歉。 忽悠寒风刮过。 萧衔玉感觉眉间有些刺痛,他伸手摸去,感觉一片温热,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爹,我怕!” “别怕,爹在。” 萧严伸手惮去落在萧衔玉发间的碎雪,又从他眉间掠过,柔声道;“对不起,爹没教好你,下辈子,别做爹的孩子了!” 萧衔玉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儿痛苦。 甚至临死,他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萧严抱着他的尸体缓缓离去。 路过姜惊蛰时, 他止住身形:“你最好能像你表现的这么铁面无私,遵守律法,杀了姬道略,杀了那名单上所有人,一直能做一把有用的刀,我会在长安看着你,不要犯在我手里,你的命,我预定了!” 他的声音很冷,就像是一把杀人的刀。 姜惊蛰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没有资格审判我,我也从未有铁面无私,更不知道律法为何物,我姜惊蛰行事,只遵循我自己的底线,我的标准。 萧衔玉的死,你大可算在我头上。 因为今日此处或许有人罪不至死,但萧衔玉绝对不在那个范畴里。 他不死,青阳镇被他吊死的二十一条鲜活生命不同意,这后山那座婴坑里的幼骨不同意! 至于你。 也最好不要犯在我手里!” 萧严猛地回头。 那双眉毛如两把即将出见血的横刀。 就连姜惊蛰身侧的虚空,都被他一眼看得动荡,那双眸之中,杀意如火。 “好的很!” 姜惊蛰平静与他对视。 “彼此彼此!” ...... 萧严离去后,被他禁锢的九个乌衣台洗笔也解脱出来。 钟无厌也没有继续厮杀的必要。 以裂天手逼退姜约,跟随萧严离去。 西山之上,形势瞬间逆转。 姜惊蛰低头看着已经半跪在地上的东郡王,终于笑了起来:“东郡王,如果你没有别的后手,那就只好去死了!” 从接到请柬那一刻起。 姜惊蛰就一直在调查东郡王,他已经做了十足准备,除了那个不知安插在何处的神游境宗师,这次可以说是第五司倾巢出动。 按理来说只是杀区区一个东郡王,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 却没想到东郡王竟也藏得如此之深,一个影子、一个萧严,让姜惊蛰猝不及防。 若非最后那支笔让萧严不敢妄动,他现在已经输了! “本王输了!” 东郡王脸色惨白,脸上却并无太多惧意,只是嘲弄看着他。 “萧严那老东西在长安做了太多年官儿,一身傲骨被磨得一干二净,本王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在那软蛋手里,若非他畏死不敢动手,今日输的人,只会是你!” 姜惊蛰淡淡道:“可事实上我现在握着刀,而你跪在地上。” “那又如何?” 东郡王笑道:“你信不信,今日你把我送到黑狱,明日我就能出来,我经营这么些年,你真以为只有这么一点儿手段,这里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的。 你不过只是皇叔推上来的一把刀。 小黄门能庇护你一时,却庇护不了一世。 明天大朝会上,弹劾你的奏折就会像这西山的雪一般落在皇叔案上。 我可以失败很多次。 而你姜惊蛰,只有一次机会!” 东郡王的话不无道理。 原则上来说,他不过只是吃了一千多个婴儿,虐杀了几千个流民,而且还拉拢了这么多勋贵,又不是什么叛国大罪,即便闹到皇帝那里去,也不可能砍他的头。 毕竟当年他的父亲,可是最先站在皇帝身边的皇族。 而且还死在了天下初定的时候! 就算皇帝再薄凉,也不会对他动杀心。 更何况他还有底牌,只要那张底牌打出,即便皇帝对他动了杀心,也只能忍着。 可问题是。 原则在姜惊蛰手上。 只见姜惊蛰微微一笑,揪住东郡王的头发,一剑封喉:“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这么爱说,和阎王说去吧。” 静然! 整个西山在这一刻都陷入寂静之中。 只有东郡王粗重的呼吸声被寒风刮的越来越急促! 那立在风中笑的温柔的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格外渗人! 大周立国多年。 这还是第一次皇族子弟未经审判,甚至不经过皇帝下旨便被割下头颅。 “疯子!” “他就是一个疯子!” 姜四琅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姜惊蛰,甚至双膝都有些发软,紧紧拽着姜神秀的衣袖不敢放手。 刚悠悠转醒的国公府三公子柳昊然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直接就昏厥过去。 徐时瘫坐在地,一团褐色液体蔓延开来。 太史令家的小公子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低着头浑身颤抖,冷汗长流。 其余连名字都没资格出现的勋贵子弟,更是努力藏在人群后,全都低着头,生怕对上那双渗人的眼睛。 先前这山巅上的人有多嚣张,此时就有多害怕。 权势、修为、钱财、人脉、关系、所有这一切,似乎在这个少年面前都没了任何作用。 “诸位。” “我这里有一份卷宗。” “你们或许应该不陌生,毕竟都是你们自己干得好事,不过既入官场,我还是按照律法杀人,免得叫人弹劾我滥用私刑,不罪而诛。” 说着他宝剑轻甩,这华贵绚丽的装饰剑上顿时甩出一抹血色流光,好似在风中剑吟,欢快又悠长。 “大伯,念!” 姜约掀开一张帛布,面无表情道。 “柳昊然,大周柳国公第三子,乾龙二百六十五年冬,于西山暗谷残杀三个婴童,活食婴心,次月跻身苦海境,又二年春,于西山剖心炼药,残杀十二余婴童,流民近十二,夺得那场春狩魁首。” 姜惊蛰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装死的柳昊然身上。 “验明正身否,依大周律第七十二条,即刻问斩,不必秋后!” 话落! 刀起! 一颗头颅冲天,血洒西山! 第156 章 杀人如麻 莫山川拎起柳昊然的头颅。 抬眉横刀,飞扬跋扈! 姜约面无表情,继续点名。 “徐时,内阁次徐道临幼子,乾龙二百六十八年夏,于西山暗谷摔死一个婴童,杀其父母,剖心而食,又二年春,于西山残杀婴童三人,剖心炼药,擂鼓杀人,按大周律,当斩!”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洗笔官提刀而上。 拎起瘫软坐在地上的徐时,一刀切过他的脖子,血洒当场。 姜约看也不看,继续点名。 “王从龙,杨望——” 他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洗笔官抽刀杀人。 这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段。 令人胆寒。 自山支先生拂袖镇压小黄门后,乌衣台已经沉寂了很多年,就像是掉了牙的老虎。 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乌衣台的恐怖。 此时看着那一颗颗鲜活的头颅跌落。 人们终于重新记起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从来就不知道敬畏为何物。 那坐在轮椅上手指交叉轻叩的少年,也渐渐和那个阴冷宦官重合。 名单上的人越来越少。 地上的人头越来越多,鲜血顺着低洼汇成一条猩红的小河,如瀑布般洒下悬崖。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 “姜四琅!” 姜约停顿片刻,缓缓念出。 这一次乌衣台的人没有拎刀砍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姜惊蛰和姜神秀身上游走,就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而沉重。 姜神秀手握惊鸿剑,剑眉平直,沉默看着姜惊蛰,在等待他的决定。 姜惊蛰指尖有节奏地在轮椅上敲击,一声又一声,让本就寂静的山巅显得愈发沉寂。 良久。 他轻声开口:“杀——” 轰—— 万籁俱寂的山巅上,一道道剑光于虚空中升起,足足三百道剑光斩碎虚空,直指姜惊蛰。 是卢俭出手。 他先前站在姜神秀身边,低着头,如同一个平平无奇的管家。 可此时握剑在手。 便成了一尊神游境八重的剑修! 放眼长安,明面上已经没有比他更强的剑修存在,同境厮杀,他可称无敌。 姜约脸色大变,拿下影子无果的孟无常更是神魂皆颤。 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 而且以他们的修为,想要在一尊神游境八重天剑修剑下救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惊蛰被一道道剑光淹没。 一剑递出,卢俭连看也不看一眼,双手拢袖立在姜神秀身边,淡淡道:“有狗挡道杀了便是,何须他同意?所谓乌衣台,不过如此!” “乌衣台的确不过如此!” 场间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一道声音比卢俭更冷,更森然,好似比这山巅的风还要冷上几分。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 卢俭的三百道剑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散。 须臾后。 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山巅。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夸张到了极点的大刀,横刀侧立在姜惊蛰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卢俭,眼底没有半点儿情绪,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郑同,鬼刃郑人屠!” 看到来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子凉意直冲头顶,就连姜神秀都脸色微变。 因为来的人是黑狱镇守,未来第一司司座。 如果姜惊蛰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那郑人屠就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屠夫,落到他手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离开过。 若非是有小黄门护着他。 十年前郑人屠就早该死了。 这些年小黄门渐渐退隐,郑人屠也被发配到黑狱去守大牢,低调了许多年。 可今日。 他竟然来了,而且站在了姜惊蛰身侧,微微低头。 “这是你的剑?” 郑人屠低着头,极有压迫力的目光直直逼着卢俭,就像是两把无坚不摧的刀。 卢俭神色紧绷。 同为神游八重, 他还是剑修,按理说他根本无惧任何同境修士。 可看着眼前的郑人屠,他却仿佛看到了一轮魔日,那把鬼气森森的鬼刃,还未出鞘便让他感到森然杀意。 “这是你的剑?” 郑人屠再次开口,语气中已有几分癫狂,就如一头凶狠野兽。 卢俭脸色不停变换。 他的剑在天幕,在暗处,独独不在鞘中,只要他一动念,立刻就能再斩出比先前更汹涌的剑意。 可他不敢。 他十二分确认。 如果自己的战斗力是一,那眼前这个郑人屠,至少是一点五! 他若出剑,一定会败! 良久。 他拂袖一挥,藏在空中的剑意回鞘,口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我是小剑仙的护道人!” 郑人屠收回目光,再不理会。 目光落在姜惊蛰腰间悬挂的秃笔上,哼哼道:“第五司秉笔郑同,见过司座大人!” “原来你就是那个神游境。” 姜惊蛰哑然一笑。 孟无常他麾下还有一个神游境,姜惊蛰只以为要么是如他那般初入神游,或者便是步入晚年的宗师,却独独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郑人屠。 难怪孟无常指挥不动。 "头儿说需要给你站一下台,免得你被长安这些人玩死了。" “我刚开始还觉得有点大材小用,现在看来我可能都不太够资格,你是真能惹祸,也真敢惹!” 郑同一脸惆怅又敬佩地看着姜惊蛰。 他自认为已经算是无法无天了,却也不敢招惹这么多权贵。 他都不敢想象,今日之后姜惊蛰会面对何等激烈的报复,这二十几颗人头身后的家族一旦动了杀心,就算是老大想要庇护他,恐怕也有心无力! “我很低调的,都是他们逼的!” 姜惊蛰无辜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心虚。 其实他也后怕。 一个萧严就算了,虽然是一尊逍遥境大宗师,但毕竟还有所顾忌。 谁能想到姜神秀身边还有一个神游境八重天的剑修。 幸好郑同来了。 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卢俭砍成了一堆臊子。 不过相比起他。 姜神秀此时却更是复杂。 卢俭这么废物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好歹是一尊神游境八重天的剑修,竟然被人逼得不敢出剑。 同时他也对姜惊蛰在乌衣台的地位感到震惊。 且不说孟无常和姜约这两个神游境宗师,就说那九个金身境洗笔,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是他,身为剑仙裴陌的关门弟子,在剑阁也驱使不动这么大的力量。 如果再加上郑人屠。 这种势力,绝不应该出现在一把随时可以丢弃的刀身上。 想到近来那位小黄门的异常。 姜神秀想到某种可能,心底不由来轻叹一声。 父亲把姜惊蛰当做一颗麻痹皇帝的棋子,本只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 可如今这颗棋子不知不觉已成了势,若是真让姜惊蛰成长起来,未来恐怕会成为极为难缠的一把刀。 沉默片刻。 他扯起一抹笑容,长揖及地:“惊蛰,四琅罪不至死,今日之后我送他去剑阁,十年不准入京,绝不再招惹你!” 第157 章 杀姜四琅 姜神秀是一个骄傲的人。 虽然他表现的一直很温和,甚至是谦卑。 但那只是他自上而下的礼貌。 此时作揖行礼,却是为了给姜四琅求一条生路,哪怕是他的涵养,也感觉充满了屈辱味道。 姜四琅更是双目喷火。 激动的上蹿下跳。 “哥,不用向他求情,我就不信他真敢杀我!” “让爹调兵回京,杀了他,杀了这养不熟的杂种!” “闭嘴!” 姜神秀猛地抬手,一个耳光把姜四琅拍跪在地,神色阴沉道:“给惊蛰道歉!” “我给他道歉?绝无可能!” 姜四琅梗着脖子,一脸不忿。 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这个自己从乡下接回来的泥腿子,哪怕这个人曾在他脸上斩过一刀,差点儿让他身死,哪怕这个人才是名正言顺的镇北王世子。 他依旧看不上。 当然这种蔑视或者说不屑并没有什么依据。 只是少年心性作祟。 因为嫉妒和自尊扭曲出来的一种骄傲。 更何况在自己最崇拜的兄长和这么多人面前,他更不可能道歉。 姜四琅这短暂而荣耀的前半生,唯一感受过的生死危机,就是那日在院子里姜惊蛰斩出的那一刀,如今旧事重演,自尊心逆反,便彻底忘了还在地上滚动的人头们! 或许如果只有他和姜惊蛰。 现在他已经跪在地上了。 可现在人实在太多。 “道歉倒是不必。” 姜惊蛰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姜四琅,对着姜神秀问道:“如果道歉就能不死,那些死去的人又该怎么办?” 姜神秀沉默片刻,缓缓道:“镇北王府可以补偿他们的家人。” 姜惊蛰轻叹一声。 “二哥,西山脚下小土包里生出来的死人花,已经铺满一地了!” “他们哪里还有家人.....” “非要走到这一步,不死不休么?” 姜神秀抬起头,眼底再无半点儿温情:“这天下不平事多如牛毛,山崩地裂、山火水患、凶禽猛兽、战场刀兵、山匪强盗、哪一件哪一桩不在死人? 四琅不过食了几颗心,杀了几个流民,至于让你揪着不放? 你今日杀得痛快,明日呢? 明日你在长安再无立锥之地,这满地人头,他们都会向你索命。 放过四琅。 我可以承诺,镇北王府会庇护你。” 当撕破最后一层情谊的伪装,就只剩下最纯粹的利益交换。 如果换个人,或许真的就要考量这些利益得失。 就连郑同都觉得姜神秀说的这些话极有道理。 姜惊蛰也沉默下来,手指轻叩横在席间的四尺刀。 “惊蛰,你是个聪明人,没必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走上绝路。” 姜神秀见他如此,语气又变得温和了许多,轻声道:“无论如何,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么?” 姜惊蛰轻蔑一笑。 一道漆黑刀光也随他的笑声洒了出来。 噗嗤—— 刀光落在姜四琅脖子上,如泼墨作画,响起好听的沙沙风声。 “二哥,我早就死过一次了,奈何以死胁之?” 轰隆隆—— 天际忽有一道春雷响起,紧接着便是淅沥沥的春雨落下。 姜惊蛰伸出手,微微一怔。 回头看着陷入死寂中的姜神秀,低声笑道:“你看,惊蛰将至,春天不远,我还有时间!” 姜神秀抬起头,眼底充斥着冰冷杀意。 陌生的叫人可怕。 “疯子!” “今日之后,便是父亲不允,我也要杀你!” 姜惊蛰充耳不闻。 只是目光平静看着悬崖下。 那里有一群乌衣正在收拾战场,哪怕有姜惊蛰出手,那些流民也被发狂的凶兽撕碎了无数,残肢碎片满地,如修罗地狱! 不多时。 又有一个乌衣吏踏着风雪而来。 那个乌衣吏还很年轻,身上的乌衣也很新,正是不久前才加入乌衣台的姜植。 他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女童骨瘦如柴,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看起来呆呆傻傻。 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纯净的仿佛能装下整个天地。 姜植向姜惊蛰行礼,声音嘶哑道:“司座大人,后山一百多个孩子,全都被剖了心,只剩她了,她应该是生了脑疾才没有被吃掉!” “大哥哥,不要吃阿呆!” 见到姜四琅滚落在地的人头,她忽然尖叫一声,努力蜷缩在姜植身上。 姜惊蛰回头看着姜神秀。 面无表情。 “你看,他还不该死?”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死!” ...... 西山冬狩在春雷中结束了。 山下的赌徒们等了很久,从清晨等到傍晚,始终没有等到究竟是哪一头凶兽登临绝巅。 众人开始怀疑定是出了黑马,东郡王在操纵狩猎赛事。 有人振臂一呼,顿时冲垮了关隘,一个个向山上奔去。 他们争先恐后,生怕晚了就吃不到头汤。 第一个人冲了上去。 然后看到了满地无头的尸体。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人站在风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锦绣衣袍都愣在了原地。 这些衣衫他们很熟悉,哪怕挨了刀,沾满了鲜血,依旧掩盖不了原本的华丽。 而且他们先前还看到过。 可问题是,这些人怎么可能倒在血泊中? 这些都是年轻人,可他们身后的底蕴,却足以把长安搅的天翻地覆,即便再狂妄的人,也不敢同时杀了这么多人。 “东郡王在和大家玩笑吧!” 有人忐忑开口。 东郡王年纪不大,平日里喜欢捉弄人为乐。 或许是玩心大起,砍了些人头作乐,吓他们一跳。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毕竟曾经他干过更荒唐的事儿。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觉得极有可能。 然而下一刻。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惊恐惨叫。 只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坐在一个雪堆上,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正是东郡王的人头! 那雪堆里,砌着一座人头山,每一颗人头在死前似乎都绝望无比,却被一把快刀斩断,风雪一激,便凝固成了死时的模样! “逃!” “西山祸事了!” “有人杀了东郡王、杀了冬狩请柬名单上所有人!” “快逃,长安城要变天了!” 第158章 夜闯皇宫 西山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入长安。 直接掀起了惊涛骇浪。 二十几个世家子弟被杀,牵动了大半个长安的动荡。 一道道恐怖气息从各个深宅大院直冲云霄,杀气汇聚成一股骇人威压,直接封锁长安城,所有人禁止出城。 直到杀人者是姜惊蛰的消息被核实。 整个镇北王府被围的水泄不通,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姜惊蛰疯了。 也完了! 这是长安所有人的想法! 开国以来,除了最开始动荡那几年,还从没有过一起陨落如此多二代的时候。 而且数百年来还能够存在的世家,大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明争暗斗各有一条底线,如姜惊蛰这般乱杀一通的,根本走不远。 无论姜惊蛰是因着什么原因杀人,他都犯了众怒! 据说柳国公亲自去了西山一趟,捧着儿子的头入皇宫给了柳皇后一个耳光。 皇后当即让人请皇帝入后宫。 两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皇后摔碎了满宫的琉璃瓷器。 皇帝拂袖而去,皇后当即召太子入宫,勒令他要三日之内看到姜惊蛰的人头。 太子并非皇后所生的儿子,他的母妃只是一个才人。 生下太子后便撒手人寰。 皇后主动把他抱过去抚养,这些年却也没有给予太多关注,让太子早早便出了宫。 不过皇后名义上是太子的母亲。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即表态会给皇后一个交代,皇后也直接明示,以后国公府会全力支持太子! 不多时。 太史令杵着拐杖叩响了太极殿的大门。 他是文臣,却也是道门客,和钦天监监正有些渊源。 徐阁老也到了。 他捧着一个木匣,里面装着徐时的头颅,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徒子徒孙,全是翰林清贵,虽然官阶不高,但声音很大! 徐阁老刚到太极殿不久。 柳国公率领着乌泱泱十几个武将到了,他们未履甲执剑,全都披头散发,不戴官帽,肃穆立在太极殿,这些人,是朝廷勋贵,当年打江山时的功臣后裔! 更让人震惊的是。 宗正老恭王也到了,他是太上皇的亲弟弟,是皇帝的亲叔叔。 这些年早已不理世事,如今却连夜入宫,显然是为了那姜惊蛰而来! 先前文臣武将们各立一列,见到老恭王,都自动让开一条路。 老恭王目光横扫。 钉在领头的柳国公和徐道临身上,龙头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召这么多人干什么,要逼宫不成?还不让他们滚出去!” 哪怕是老恭王也对皇帝极为不满。 可他天然就是站在皇家这一边的,看到这等景象,自然优先想到皇族尊严。 太极殿里坐着的是他姬家的皇帝,是大周最尊贵的君王,任何人都不能触犯! “老王爷,本官孑然一身而来,诸位同僚并非本官召集,还请老王爷慎言!” 徐阁老平静睨了老恭王一眼,淡淡开口。 他儿子众多,对徐时的确算不上看重,但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就如东郡王所言,若是徐时被抓,徐道临肯定会放弃他,但徐时如今死了,他却一定要为他报仇! 大周不是他姬家的天下,是世家共天下。 姬家不过是世家代言人而已,若是今日退了,以后岂不是任由皇帝打杀? 皇帝用一个姜惊蛰把长安搅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削世家之心人尽皆知。 这件事绝不会是姜惊蛰一人为之,哪怕那孤儿是个疯子,没有皇帝默许,他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更何况连郑人屠都出动了。 皇帝不给个交代,今日之事,绝不能轻易揭过。 柳国公则是微微一怔,他之前的怒火只针对乌衣台,全然没有想到皇帝身上去,毕竟皇帝就算再薄情,也不至于用自己的侄子钓鱼,如今见徐道临这般神态,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朝着老恭王冷哼一声。 柳国公指着身后的勋贵将领们冷冷道:“他们都是功臣之后,他们世世代代都在为姬家拼命,在为大周流血,可现在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孙子,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姬家养的一条狗手里,你恭王本事大,大可一刀把他们都杀了!” “我们要见陛下!” “交出姜惊蛰,诛杀姜家九族! ” 群臣非但不退,反而向太极殿更进一步,大有要撞开太极殿的趋势。 殿外的侍卫们猛地抽刀,紧张地看着群臣。 老恭王脸色铁青,目光扫过众人,知道此事他已无力解决,顿时大声呵斥道:“秉笔太监在哪里,还不去请陛下,侍卫统领又在哪里,你们是死人吗?” 侍卫统领就在太极殿前流冷汗。 这么多官员逼宫,任何一个都比他帽子大,他哪里敢拔刀,只能杵在门前挡住去路。 秉笔太监倒是早就吩咐人去请陛下。 可陛下把自己关在御书房。 他们也不敢催促,一时间只能僵持在这里。 “本王先去见陛下!” “你们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本王回来!” 老恭王不过只是寻个台阶下,哪里会不知道此时的情况,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他也是来找麻烦的,怎么能替皇帝挡枪! ...... 御书房里。 掌印太监高秋正在伺候皇帝更衣。 高秋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在皇帝还未登临九五之尊时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这些年靠着皇族的资源堆积,也终于跻身了陆地神仙境,执掌司礼监,替皇帝执掌一股神秘力量。 按理说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本不该再做这些事情。 但他依旧恪守本分,一直都是亲力亲为,没有半分怨言。 "咳咳——" 不知从何处漏了一道风进来,冷热一激,让皇帝弯腰咳嗽起来,高秋赶忙取出一方白帕为皇帝擦拭嘴角。 看着白帕上那一缕殷红。 高秋心疼的眼角都揪了起来。 “主子,让老奴去打发了他们吧,龙体要紧!” 皇帝伸出手撑着高秋,脸色变得格外苍白,有气无力道:“咳咳,取丹来,见不到朕,他们不会离开的。” 高秋熟练从盒子里取出一枚长生丹喂给皇帝。 又往皇帝体内渡入一道纯正元气,这才勉强让皇帝脸色好看了几分。 “药效越来越差了。” 皇帝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和鬓角的灰白,忽地自嘲一笑:“都说朕是天子,代天执掌人间,可朕这一生,却从未真正得到天道垂帘,这形销骨立不似人的鬼物,哪里有半点人间之主的威严。 有时候朕也在想,是不是朕本就没有资格坐这把椅子!” “陛下!” 高秋惶恐跪在地上,满脸心疼却不敢多言。 “取胭脂来吧!” 皇帝轻叹一声,坐在椅子上,让高秋为他描眉化妆! 他是皇帝。 是世间最尊贵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露出半点儿软弱。 高秋心疼的掉泪,一边为皇帝描眉,一边凄凄切切道:“陛下,那姜惊蛰也太放肆了,仗着有王大人撑腰,无法无天,竟敢乱杀一通,为陛下闯了那么大的祸!” “嗬嗬!” 皇帝幽幽一笑:“你这狗东西也越来越放肆了,竟敢编排王采。” 第159章 皇帝与诸臣 “老奴就是为主子感到不值。” 高秋闷闷道:“主子对他多好啊,别说那些朝臣,就是老奴都羡慕,可他呢,这些年阳奉阴违,只想着自己,全不为主子您考虑!” “是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朕真的错了么?” 皇帝悠悠自喃。 忽地看到铜镜里哪怕已经化了厚厚的妆依旧掩盖不住的苍白,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朕没有错!”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朕肩负苍生,挑着天下黎民,是他不理解朕的难处,他杀再多人,走的再远,依旧改变不了骨子里的酸儒,就连沈星河,都比他看得更明白!” 高秋崇敬地看着皇帝,语气坚定道:“主子永远不会错。” “陛下!” 御书房的大门轰然破开。 老恭王不经通传推门而入,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皇帝,脸色变得格外难看:“那些朝臣都要造反了,皇帝还有闲心半夜妆梳?” “王叔来了,坐!” 皇帝缓缓抬头,眼底再无半点儿疲惫之色,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抬眸之间充满了王者气息。 原本一肚子火气的老恭王被其眼神一扫,怒意顿时泄了三分,冷冷道:“我哪里有心思坐。” “陛下啊,你选的好刀,让徐道临和柳老官儿纠集一帮子朝臣逼宫来了。” “若不是我拦一下,他们怕是已经闯进太极殿了!” “王叔辛苦。” 皇帝平静打断老恭王的话:“召他们入朝天殿吧,老高,去把王采叫来,他自己惹得祸,没道理朕替他挡着!” 高秋应诺一声。 悄无声息退出御书房。 早就候在门外的秉笔太监薛宝儿赶忙凑上来:“干爹,陛下?” 高秋冷笑一声:“不过一群子没卵子的玩意儿,让他们进去吧,咱家去请小黄门。” “还得干爹亲自去请?” 薛宝儿压着声音,不满道:“他虽然是最先跟随陛下的,干爹可是内相,还是止境仙人,儿子走一趟就是了!” 高秋阴恻恻看着薛宝儿,冷笑道:“你去?” “他可是我们的前辈,是咱们太监走得最远,站得最高的人,便是咱家在他面前都只能低声下气,你算什么玩意儿,你去!” “老老实实守你的门吧。” “另外咱家要说多少遍,在宫里的时候,要称职务!” “咱们主子开明,知道你我的关系,可咱们做奴才的要知道敬畏!” 薛宝儿讪讪一笑:“厂公教训的是,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 "嗯——" 高秋兰花指一甩,扭动腰肢向殿外走去。 目光瞥见立在风雪中的群臣时,轻哼一声:“在宫里做事不比外面,别的都不重要,唯有一点,就是要忠诚,知道端谁的碗,就要做谁的狗!” “护好陛下,谁要敢让陛下难受,给咱家记在小本本上,咱家往后灭他满门!” 群臣看着高秋,脸色都极为难看。 自古文臣武将两看相厌,唯独对宦官都是统一的厌恶。 高秋早些年四处巴结朝臣,想要在外面找一个靠山,如今王采失势,没人再压制他,面上那颗痦子都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了。 高秋并不在意他们厌恶的目光。 身形如鬼魅般消散在原地。 薛宝儿抖了抖衣袖上并不存在的风雪,冷冷一笑,朗声道:“诸位大人,请吧,陛下在朝天殿等你们!” ...... 众大臣闻言,立刻又向朝天殿方向走去。 皇宫很大,朝天殿更大。 那是月一次的大朝会时皇帝召见群臣的所在,是这座皇城中最恢弘的殿堂。 朝天殿里朝天阁,也是朝臣毕生所求的终极之地。 往日不觉得,今夜走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无论是徐道临还是柳国公,竟都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压抑,仿佛这座皇宫中,藏着极大的恐怖! 他们身后的朝臣更是不济。 还未踏入大殿,原本汹涌的怒意就泄了三分。 不多时,群臣在薛宝儿领路下站到了那座恢弘大殿前。 大殿两侧悬挂着暗红色灯笼,透着几分诡异阴冷,那半掩着的大门内寂静无声,仿佛藏着莫大的恐怖。 大殿四周肃穆立着披甲执锐的内廷侍卫,每一个都散发着凌厉杀意,也都是苦海境以上的修为,很显然是刻意调集在此。 诸大臣见这一幕,无端想到当年姬家是如何得的皇位,那不死九凤道藏又是何等恐怖绝伦。 怒意立刻又泄了三分。 有胆小者甚至已经开始抖袖。 薛宝儿微微一笑。 拖拽着长长的尾音,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大人,请吧,陛下在等着你们!” 徐道临淡淡蔑了薛宝儿一眼。 大袖拂动,便像是扫落落在众人肩上的大山。 抬脚便踏入了这恢弘大殿。 此时大殿内空空荡荡,奴婢太监都不见踪影。 只一袭刺目的黄色身影孤零零坐在龙榻上,半倚着身子,无悲无喜,平静看着上案台累积如山的奏折。 他什么也 丹墀下,老恭王双手拢袖,老神自在! “见过陛下!” 徐道临和柳国公率先开口,领着众人躬身行礼。 “免礼!” 皇帝抬起头,眸子里古井无波,缓缓开口道:“听闻诸位爱卿非要见朕,正好,朕也想见见诸位。” “仅仅半日,弹劾姜惊蛰的奏折没有任何一封遗落,全都摆在了朕的案前。 诸位爱卿的来意,朕也已经知晓。 只是朕有一事不解,需要诸位爱卿解惑。 朕想知道。 朕奉命于天,执掌天下,那西山,算不算朕的疆土! 朕为君为父,那西山上被剖心的婴儿,被凶兽撕碎的百姓,又算不算朕的子民! 还请,诸爱卿为朕解惑。” 皇帝声音很轻。 可落在诸臣耳中,却若黄钟大吕。 好似整个天地的威压都落在了他们肩上,这是权柄带来的威压。 天下姬家的,也是诸世家的。 这是所有入朝为官的世家子弟没有诉诸于口的共识。 可他们经常会忽略一个问题。 为什么坐上那把椅子的人,是姬家、而不是他们。 因为姬家,是这些世家中最强大的,也是底蕴最深的。 哪怕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皇帝,曾经也是能缚手擒龙的枭雄。 直到此时,看着龙塌上道明黄色身影,听着一道道仿佛从心底响起的喝问,诸臣才终于感觉到一种从心而发的恐惧。 徐道临和柳国公对视一眼。 都感觉到了几分棘手。 “陛下!” 两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打开盛着头颅的木匣。 徐道临率先开口,声音冷厉而决绝:“且不说西山之事是真是假,只说姜惊蛰人证物证俱无,空口白牙就杀了西山二十七个世家子,臣请问,我大周律法,何时有过不罪而诛的条例?” 第160章 王采失势 “臣也请问陛下!” 柳国公声如洪钟,震啸大殿。 “贱民的命,和我儿的命,孰轻孰重?” “这天下在我等,还是在贱民?” “臣不问西山之事,臣只知道,臣的儿子死了,被陛下圈养的狗杀了!” 朝天殿内寂静无声。 柳国公的话很直白,却是最残忍的真相。 贱民的命和他们的命,从来都不是一样重要的,皇帝的儿子和乞丐的儿子怎么能相提并论? 就连生死都从来没有公平过。 在座的诸臣,包括龙塌上的皇帝,都不会真的相信众生平等这种鬼话。 柳国公不在乎西山上死了多少人,也不在乎他儿子吃了多少颗心,那些都不重要,他的儿子死了,才是天大的事! “你儿子死了,所以呢?” 大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而后出现一道清风。 声音很轻,清风也很轻。 只黄纱轻拂,大殿内就多了一个人。 柳国公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人影,一字一顿道:“杀人偿命,血债血偿,我要今日西山上所有乌衣的命,包括他们的九族,鸡犬不留。” 这道人影,正是乌衣台执掌,长安黑暗秩序真正的王者,天下刺客的精神图腾,仙人榜上唯一的散修,小黄门大红袍王采。 “乌衣台按律抓人,罪犯拒不就捕,当场格杀有什么问题?” 王采回过头来,此时他一袭青衫,两鬓灰白,看起来如同一个寒门书生,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格外无耻。 西山上的幸存者他们早已问了一遍又一遍。 姜惊蛰从来就没有想过留活口。 王采居然如此不要脸。 柳国公怒不可遏,猛地抽出腰间御赐宝剑:“王阉人,你颠倒是非,要与天下世家为敌否?” 王采视他手中剑如无物。 嗤笑一声。 “尔等鬣狗,也能代表天下世家?” “王大人!” 徐道临叹息一声,缓缓道:“王大人,按大周律,事涉皇族,拘捕需内阁和陛下批红,宗正监督,你说乌衣台是按律抓人,有批捕文书么,本官为何没有收到乌衣台递上来的案件陈情,拘捕东郡王时,恭王为何也不在西山?” “这的确是个问题。” 王采幽幽道:“我忘记了,可以现在补上!” 徐道临神色一滞。 满腹言语堵在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也没有再争论下去的兴致! 很明显,王采不准备讲道理。 规则于他而言,已不过是想用就用的擦手纸。 “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柳国公看着王采那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整个人气得发抖,目光转向龙榻上的皇帝,冷声道:“陛下,你当真要护着乌衣台,护着这群无君无父的奸佞,就不怕天下忠臣肱骨寒心么?” 这句话威胁之意极为浓郁。 他身后的勋贵们齐齐跪下,用沉默表示对柳国公的支持。 “国公何出此言。” 皇帝平静地看着柳国公,缓缓道:“朕既为天子,自当为天下万民之父,国公这是要逼朕自绝于万民?” “嗬嗬!” 柳国公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臣无话可说,臣老了,还请陛下允臣归老!” 话罢! 他解下头上梁冠,往地上狠狠一摔,便要拂袖而去。 跪了满地的勋贵们脸色大变。 他们骤闻噩耗,一时激愤跟随柳国公入宫,本来就已经逾矩,见了这对强势到了极点的君臣,那点儿怒气早就被吓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柳国公今日当真与皇帝决裂。 他们这些跟着入宫的倒霉蛋,怕是要被皇帝惦记上了! 河东柳执掌河东数郡,根深蒂固,可以不用太给皇帝面子,可他们不行啊。 有人飞扑抱住柳国公的大腿,有人捡起地上的梁冠,有人不住向皇帝叩头。 “柳国公,三思!” “陛下,柳国公只是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一时激愤说了胡话,不作数,不作数的!” 徐道临则幽幽一叹,明白大势已去。 皇帝不知发了什么疯,连柳国公的面子都不给,非要死保姜惊蛰,又有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今日之事,怕是无了! “陛下——” 徐道临撩起官袍,跪在地上。 声音平静道:“即便东郡王有罪,即便那西山上所有人都有罪,也应由三司会审,乌衣台未经审判滥用私刑。 往小了说是目无纲纪,挟私报复。 往大了说是藐视律法,无君无父,离间陛下与诸位大人的关系,意图颠覆大周皇朝。 今日乌衣台敢不经内阁和陛下擅杀东郡王,若不惩处,明日他们就敢杀皇子,杀太子,杀..." 徐道临平铺直叙,好似只是在叙说一个事实。 最后那个杀字没有诉诸于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最后杀的人究竟是谁。 徐道临是书院出身,修为算不得拔尖,如今也只是金身境而已。 他能坐上内阁次辅的位置,凭借的自然不是他的修为,而是经世致用的才能和心机。 只寥寥数语。 整个大殿都变得寂静下来,就连殿外的风,似乎都不敢来打扰。 柳国公也不再挣扎,幽幽看着徐道临。 还得是读书人狠,兵不血刃,寥寥数语,便化成了那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狠狠捅在皇帝的心窝子上。 皇帝坐在龙榻上,目光平静地看着青衣王采。 似乎在等待他自证。 老恭王双眸微微眯起。 死死看着王采,握着龙头拐杖的手掌微微泛白,杀意吞吐。 高秋脚尖向外,指缝指尖有一道道无形的线条,警惕地看着王采。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在等他自证清白。 可王采却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任何情绪。 整座朝天殿,就这般忽地变得沉寂下来。 阴冷的刺骨! 先前柳国公喊打喊杀,又是威胁又是罢官的,皇帝理都不理,徐道临轻描淡写几句话,却直接让这座大殿瞬间进入了寒冬。 便在这阴冷刺骨的诡异气氛下。 徐道临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陛下可闻长安有个流言,乌衣台只知有台首,而不知有陛下?” “放肆!” 老恭王最先忍耐不住,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 冷冷看着王采。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王采抬头。 看着龙榻上平静注视着他的皇帝。 青衫撩起缓缓跪下。 “西山的案子,是臣下的命令。” “东郡王也是臣下令杀的,臣、无话可说!” 皇帝微微动容,却又瞬间变得冷漠起来。 “王采,朕对你很失望!” “拟旨!” “乌衣台台首王采,罔顾法度、滥用私刑、剥其乌衣台司印、罚奉三年、责令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乌衣台暂由第四司沈星河执掌!” “臣,遵旨——” 王采长揖及地,三拜九叩。 “陛下!” 老泰王脸色不愉,愤愤道:“我皇族子弟死了,就这么轻易揭过?还有姜惊蛰和他麾下的第五司,全部都要处置,满门抄斩!” 皇帝猛地看向恭王。 “王叔这么会发号施令,不如朕退位让贤,你来坐这位置!” 第161章 流言杀人 老恭王浑身一颤。 根本不敢接话。 今夜皇帝和平日里大相径庭,竟连表面的温和都不愿维持,端是恩威难测。 “朕失望在于王采不尊律法,藐视朝纲,并不意味着东郡王不该杀。” "姜惊蛰和第五司奉命查案,何罪之有?" 言及于此。 皇帝目光冷冷扫过群臣。 “既然诸位来要说法。” “那好,朕给你们说法。” “姜惊蛰若是有罪,自有律法处置,尔等谁敢构陷忠良,挟私报复,朕必将销其宗谱,灭其九族,言尽于此,望尔等尽周知!” 话落,皇帝不理会如坠冰窟的诸臣子,摆驾离去。 老恭王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迷惘到了极点。 他原本以为姜惊蛰身后的靠山应是王采,所以在王采被剥夺乌衣台身份后才会提议杀姜惊蛰。 却没想到皇帝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他甚至怀疑到底谁才是皇帝的亲侄儿。 “既然陛下给了你们忠告,那在下也说两句。” 王采缓缓起身,抖落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幽幽道:“年轻人之间的争斗,我不理会,他若不敌,自是技不如人。 但诸位若是仗着多活了几年以大欺小,在下必杀诸位全家,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着他一步踏出。 虚空溅起涟漪,等众人反应过来。 其立身之地已然只剩下半阙青衫残影。 柳国公脸色铁青。 看着空荡荡的龙榻,又看着王采立身之地,只觉得憋屈无比。 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儿告到对方家长那里,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道歉,反而又被打了几个耳光,狠狠羞辱了一顿。 一股气血涌上喉咙,他忍不住仰头狂啸。 “竖子,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复苏底蕴,复苏底蕴,老夫要杀了他们!” 徐道临看着被气疯了的柳国公,轻轻叹息一声,似喃喃自语:“规则之内无所顾忌,既然老一辈无法出手,为何不让青秀榜中人去杀?” 言罢! 他也转身离去。 路过太史令时,他侧目道:“把镇北王府的人撤回来吧,姜惊蛰杀了姜四琅,恐怕现在最想他死的人应是花老太。 他们自己家的事,陛下总不好说些什么。 另外...... 姜惊蛰入长安后杀了那么多人,总有几个苦主,让他们去刑部和大理寺递状书。 做了这么多年官,翻了那么多史书 在规则内如何毁掉一个人,总不至于也需要我去教!” 太史令眼神一亮。 “下官明白!” 官场讲究个和风细雨,兵不血刃。 既然皇帝划定了框架,那就各显神通,先毁其名,再剥其衣,最后杀其身。 ...... 乾龙二百六十九年春,惊蛰将至。 长安城下起了淅淅细雨,没有冲碎积雪,反倒是让西风变得蚀骨起来。 有钱有闲的长安百姓们三五成群走出窝了一冬的家门,寻个热闹的酒肆,开始日常的煮酒论英雄。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 人们最热衷的,当然还是朝野的那些事儿。 好似不点评几句时事就不足以做长安人。 那些墙角根儿听来的谣言最好的下酒菜,佐上一壶掺水的小绿蚁,就足够他们喝上一整天。 至于更劣的烧刀子,除了那些外来讨生活的力工,是没有人愿意在酒肆点的。 丢面儿! 此时白虎街角一个四面漏风的酒肆里。 一群人正围着炭炉小酌。 “听说了么。” 有人环顾四周,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那镇北王府的孤儿,疯了!” “嗬嗬!” “你的消息落后至少两个版本,那孤儿非但疯了,而且快死了!” 一人接过话茬,镇定自若地小饮一口温酒。 然后便闭口不言了! “王老五,你他娘的打什么哑谜,赶紧说,那孤儿又闹什么事了!” 有人不满开口。 王老五高深莫测一笑:“这事儿还要从西山说起。” “西山?” “是的,西山!” “你们都知道,我王老五在太史令家做工,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王老五是太史令府上的掏粪工。 这事儿这些人都知道,而且格外羡慕嫉妒。 别小看掏粪这么个低贱的工作,要知道世家贵胄的粪和寻常百姓格外不同,肥的勒! 王老五这些年靠着掏粪卖粪这活计两头吃,一个月少说得有二两银子的进账。 年节更是了不得,这不眼前这些街坊邻居最多能喝掺了水的绿蚁,这厮却能独饮一壶半点不掺的,足以见他的实力。 “前两日西山冬狩,东郡王邀请了二十几个平日里比较好的世家子去归云庄,那孤儿虽然里子空空,但明面上他好歹是镇北王世子,还是乌衣台司座,自然也收到了东郡王的请柬。” “嘿,您猜怎么着?” 王老五卖了个关子,敲了敲杯沿。 顿时有人赶紧为他续上:“怎么着,他去了么?” “去了!” “那孤儿非但去了,而且把去到归云庄山巅的人,全都給杀了!” “都给杀了?” 有人不信,冷笑道:“胡说八道,冬狩那日我可看见了,整个长安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哥可都上了山,他们都被杀了,长安不得早就闹翻了天。” "他或许没有胡说。" 有人想到这两日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镇北王府,压着声音道:“围住镇北王府的那些人,都是去西山那些世家子们的奴仆。” “难怪,我想起了,前两日我看东城的肖掌柜跌跌撞撞从长安城外逃进来,像是有东西在他后面追,连鞋都跑掉了,这两日听说他大病了一场!” “嗬嗬!”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圈子里早就传疯了!” 王老五高深莫测道:“想必你们也知道,长安这两日风声紧,就连咱都感受到了杀机,知道为啥不,就是因为他。 据说,据说哈! 据说他是因为赌兽失败,输急了眼,在山顶直接抽刀砍人,见人就杀,东郡王、姜四少,都被他砍了脑袋,就连我们主子也没有能逃脱!” “他杀了这么多人,那些贵人就这么围着镇北王府,不去杀他?” 有人不解开口。 “他一个孤儿,牌面这么大?” “他有什么牌面。” 王老五冷笑一声,手指幽幽往头顶一指。 “真正有牌面的,是咱们头顶那位,还有乌衣巷那位!”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么?” “三百多个,就连喂马的小厮都被他給杀了!” “事发后,咱们老爷连夜入宫,请陛下杀姜惊蛰,可是被陛下否了!” “陛下为啥要这么做?” 有人不解问道:“难道那些人就白死了吗?” 王老五幽幽道:“谁知道呢,不过高门大院里,无非也就血脉那些事儿。 就是可惜了东郡王。 他老人家可是长安城除了太子风评最好的王爷,每年都开设粥棚,救了多少人命,却因为一个疯子死了!” 此言一出。 众人都深以为然。 东郡王在民间风评不错,每逢有灾,都积极捐钱捐物,还开设粥棚,里面甚至还炖着熬软烂的肉,收养孤儿,长安城说起他,谁不伸出个大拇指。 “那孤儿真该死!” 有人愤愤不平,怒道:“怎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坏人却总能逍遥法外。” “先别激动,这才哪到哪!” 只见王老五嗬嗬一笑。 “一个疯子在咱们白虎街住着,杀人还不偿命,你说吓人不吓人?” 第162 章 各方势力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能相通。 先前众人还只是八卦,现在一听到那疯子就在不远处的镇北王府,立刻感到一阵寒意。 好似姜惊蛰已经提刀砍了过来。 “疯子!” “他怎么还不死呢?” 兴许是劣酒太醉人,有人恶狠狠地摔了泥碗:“他娘的,那疯子不死,我们永远活得提心吊胆!” “是啊!” “那疯子不死,长安永无宁日!” 众人又是一阵讨伐。 期间有人小声提出疑问:“可是听说西山下埋了不少野骨,东郡王以人饲兽,姜司座是查案去了!” 众人看了他一眼。 忽地嗤笑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疯子杀性那么重,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 “是啊,怎么可能!” 长安府府衙,王顺德看着那一摞没有任何纰漏的结案陈词,眼神渐渐变得无奈起来。 “他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其身前,四大名捕之首的欧阳无敌也满脸惆怅。 “谁说不是呢!” “若非全都是我亲自调查经手,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替他扫地。” “姜惊蛰入长安以来,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拢共五百七二人,抛开已经被钉死叛国的秦家,其余人的罪证都做的很漂亮,挑不出半点儿错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杀的那些人,都该死。” 欧阳无敌轻叹道:“花家、云归小筑、西山、每一个地方都藏着滔天罪恶,便是砍他们头千百次都不为过,您知道么,这些年东郡王在城外施粥,肉粥里煮的,就是那些孩童的血肉。” “说实话,原本我对姜司座是有些意见的,他杀性太重,狠辣无情,肆无忌惮杀人,搅得长安满城风雨,让我们很被动。 可是查着查着。 我反倒有些看不透他了。 若是这世间多些他那样的疯子,或许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顺德想要反驳欧阳无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杀的却都是该杀之人。 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锅里煮的却是人肉。 “大人!” 欧阳无敌缓缓起身,郑重道:“我建议你不要掺和这件事!” “我也不想呐!” 王顺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轻叹道:“可是徐阁老发了话,太史令又是我的座师,满城权贵都要杀他,我怎么躲的过去?这世间之事,本就不分好坏,只论立场的。” “大人!” 欧阳无敌有些着急:“您别忘了,姜惊蛰身后站着的可是那位,虽然他被剥夺了乌衣台印,可他终究还是仙人榜中人!” 王顺德想到那位从阴暗里挣扎出来的小黄门,再次变得犹豫起来。 “先拖着吧。” 王顺德将那摞卷宗压在最下面:“三日后再说,或许用不着这些东西。” ...... 刑部府衙。 尚书萧严披头散发坐在太师椅上,堂上未曾盏灯,漆黑一片。 黑暗中,他头上有一抹刺目的白。 就像染了寒霜。 为了保全九族,他没有杀姜惊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把自己关在刑部,短短两日,便生了华发! 忽然有一道光从刑部大堂外照进来。 无情判官钟无厌缓缓走到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碗葱油面:“义父,该吃东西了!” 萧严头也不抬,往日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黯淡无光,整个人都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去杀了姜惊蛰,为阿玉报仇。” 钟无厌看着萧严这副神情,猛地放下面碗,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 萧严嘶哑开口,端起桌上的葱油面,开始进食。 “其实我不喜欢吃面。” “只是阿玉他娘厨艺实在糟糕,只会煮面,我只好喜欢吃了!” “后来她走了,阿玉继承了他娘的厨艺,也只会煮面,我只好继续喜欢吃了!” “现在好了。” “我终于可以不用吃面了!” 萧严说的很平静。 可是钟无厌却红了眼。 他并不喜欢萧衔玉,也早就知道萧衔玉干的那些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为萧衔玉擦屁股。 因为他知道萧衔玉踏入苦海境后,义父很开心。 只是他没想到西山的事会泄露,更没想到姜惊蛰这么疯批,居然会杀到西山去。 “义父,对不起!” 看着两鬓刺目的萧严,钟无厌跪在地上,心中悔恨,恨不得死的是他自己。 萧严低头看着他:“我自诩公正严明,无愧于百姓,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失败到了极点,阿玉已经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萧严和钟无厌都不是那种擅长表达情绪的人。 不然也不会一个被称为铁面阎王,一个被称为无情判官! 短暂的情绪外露后,两人便又沉默下来。 良久,萧严缓缓开口:“长安城这两日如何了?” 钟无厌平静道:“那日西山顶的所有人,都被姜惊蛰杀了,东郡王、姜四琅,都死在了姜惊蛰手里。 徐阁老和柳国公领着一群人去了皇宫。 乌衣台那位被迫下台,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允出府,如今乌衣台由沈星河代为执掌。 不过陛下也下了明令。 不允许有人暗害姜惊蛰,争斗只能在朝堂之上。 而那位离开皇宫前。 也表明了态度,同境厮杀他不会在乎,以大欺小他会出手。 西山案,好像没有赢家!” “不,有赢家!” 萧严眺望远处那巍峨皇宫,缓缓道:“皇帝赢了,小黄门卸任,又打压了世家,而且...还斩了东郡王身后那位一刀!” 钟无厌不解。 他并不擅长朝堂的弯弯绕绕。 萧严也并不解释。 只是忽然问道:“今日你离开刑部,是去见谁?” 钟无厌犹豫片刻,缓缓道:“太子,他邀请您在青阳镇面谈,我拒绝了!” 萧严这么多年在长安除了上朝的时候,很少和皇族走动。 就连同僚都很少来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孤臣,他不忠于皇帝,更不向世家靠拢,他就像是朝堂上的另类。 偏偏他又真有本事。 刑部这一亩三分地被他经营的如铁板一块。 外人很难插足。 所以钟无厌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太子的邀约。 “答应他!” 萧严放下碗,缓缓从黑暗中起身,那双眸子重新变得锐利无比,在阴影中闪着寒光。 “掌灯吧!” “玉儿犯了罪,他该死!” “可让他走上这条路的人,更该死!” “姜惊蛰杀了东郡王,杀了西山上所有人,我可以守住承诺,只要他不犯法,我就不动他,但西山真正的主人,必须死!” 第163章 姬小七登门 “大人!” “吴大人!” "吴大人,您快醒醒!" 大理寺府衙。 新晋还未晋的少卿萧休死死拽着大理寺卿的官袍,想要把老上司给喊醒。 可是平日里虽然老眼昏花实际上精明清醒到了极点的顶头上司这次竟不管他如何动作,都没有任何要转醒的迹象。 萧休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怕是大到可怕。 连老吴都不敢睁眼! “大人,您尽快拿个主意吧!” “都察院和刑部左侍郎步步紧逼,柳国公都亲自来了,非要我们去捉拿姜惊蛰,躲怕是躲过去的了!” 大理寺少丞王少阳幽幽看着萧休,眼底尽是幸灾乐祸。 上次姜惊蛰夜闯大理寺杀了王宁,虽然救了他一条小命,却也狠狠羞辱了他一番,等那点儿微弱的救命之恩一淡,九原王氏骄傲的自尊心又冒了出来。 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是毕生最难逾越的奇耻大辱,特别是同僚们对他越来越不够尊重时,他对姜惊蛰的怨怼也越发浓郁。 平日里他不不敢招惹姜惊蛰。 如今姜惊蛰发疯犯了众怒,人人喊杀,他当然要幸灾乐祸! 萧休回头看着王少阳,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真是愚蠢的可爱,哪里知道有些事是万万不能掺和的。 如姜惊蛰那种人。 只要一日不死,就一日不能得罪! 毕竟那可是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世家勋贵的狠人。 什么规则、什么律法、什么身份,在那人眼里算得了什么,左右也是一刀的事儿。 可大堂内那些人,也是他万万不能招惹的。 更何况还有谢家... 他娘的! 不甘心地又狠狠拽了顶头上司一把,拽落了上司的官帽,大理寺卿依旧一动不动。 萧休脸色一僵。 怔怔看着上司额上一片乌青和鼓包。 “真棒!”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谁能想到,混迹官场百年之久的大理寺卿,这次不是装睡,而是真昏了,他都能想象的到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一棍又一棍往自己头上敲闷棍时的决绝。 萧休目光瞥向角落。 那地上果然有一根黑漆漆的乌沉木棍。 他沉默片刻。 忽地转身看向王少阳,破口大骂:“王少阳,你这废物,为什么要左脚先踏进来?” 王少阳一脸惘然。 “看你麻痹!” 萧休捡起地上的棍子,指着王少阳骂道:“就你这废物也想做少卿,要没有王家,你给我提鞋的不配!” 王少阳怒了! 他终于意识到萧休在羞辱他。 猛地夺过棍子,毫不犹豫向萧休头顶敲去。 砰—— 萧休倒头就睡! 门外的文书赶忙跑进来,正好看着一脸怒意的王少阳。 “少丞大人!” “下官拦不住他们了!” 王少阳微微一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棍子,又看着并排睡在一起的正卿和少卿,顿时哭了:“萧休,你狗娘养的做我局!” 说着他就要抡棍子往自己头上砸。 却被一群文书死死抱住。 “大人,您要是再睡,咱们顶不住了!” 动静引来了正堂里喝茶的柳国公和督察御史,不顾大理寺官员的阻拦,直接进入后院。 当他看到主事的两个都昏厥在地时,直接气笑了! 指着手持棍子的王少阳冷笑道:“今儿就算你打破自己的脑袋,老子也要把你的尸体抬去镇北王府,看你能不能躲得过去。” “立刻清点人手,滚去镇北王府抓人,区区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把你们吓成这样!” 说着他转身离去。 跨出门前,他碎了一口:“大周养你们这群没卵的废物,不如早点儿亡了!” 王少阳哭了。 他先前有多么幸灾乐祸,现在就有多想哭。 万万没想到。 一转眼他成帽子最大的了。 想到那夜姜惊蛰杀死王宁那一刀,他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王大人,走吧!” 都察院御史昂扬挺胸,蔑视大理寺一众惶惶官员,冷笑道:“我等清流,为陛下,为社稷,为苍生,当有抛头颅洒热血的勇气,身纵几两骨,当许万世流,区区乱臣贼子,何足惧哉?” ....... “咳咳!” “身纵几两骨,当许万世流!” “说得真好听,终究不过是想踩着你的名头往上爬而已。” 镇北王府,度园之中。 姜惊蛰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褥子,脸色有些苍白。 在他对面,同样坐着一个在轮椅中的人。 那人年约十八,还是个少年,脸色比起姜惊蛰更加苍白,形消骨瘦,仿佛套在袍子里的只是一具骨架。 此人,正是七皇子姬小七。 年前姬小七的身体就已经垮了,无法支撑他在外行走,或许是雪停了,他身体又恢复了几分,不过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了。” 看着因为咳嗽而变得身体扭曲的姬小七,姜惊蛰微微一笑:“也不必担心我,没所谓的,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所谓清流,是最没有威胁的一批。” “倒不是担心你。” 姬小七咳嗽两声,也笑着打趣道:“就是来看看咱们这位捅破天的司座大人是怎么个死法,你不知道,现在你的人头在悬赏榜上扶摇直上,可以说年轻一代,也算是另类的魁首了!” “那我岂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悬赏榜是杀手组织们罗列的一个榜单,赏金越高在榜单上的排名就越靠前,百年来一直位列榜首的是那位小黄门,赏金已经累积到元石千枚,黄金万两,三部止境功法和一株万年神药。 可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人能够摘下小黄门的头颅。 姜惊蛰在那榜单上的悬赏,是黄金万两,一部可以强行提升两成实力的禁忌秘法。 说起来已经不低了。 就这短短两日,他在镇北王府都已经经历了两场暗杀,若非有孟无常和姜约随身保护,他大概率又要重新死一次! “这次你有些冲动了。” 姬小七担忧地看着姜惊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父皇和小黄门在你身上套了一层外衣,那些人不敢碾杀你,可架不住财帛动人心,恐怕还是有不少人会来杀你。 而且据说青秀榜上的人已经有好几位表现出对那秘法表现出了兴趣,要先杀你再挑战谪仙洛安。” “我什么也不做,长安就能容下我了么。” 姜惊蛰幽幽道:“无非也就是提前了而已,倒是你今日来见我,就不怕被连累?” 姬小七淡淡一笑。 “人之将死,虽每日都处在对未知的恐惧之中。 却也有个好处,可以放肆一些。 若是连见朋友一面都不敢,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 他忽地收敛了笑意。 看着姜惊蛰,仿佛要将他身体里的秘密彻底看透。 良久才缓缓道。 “其实我很羡慕你。” “自认识你以来,你似乎一直在受伤,可是无论多么重的伤,没过几日又生龙活虎,好像体内有燃不尽的薪火。” 姜惊蛰笑吟吟道:“这是天赋异禀,你羡慕不来的。” “谁说不是呢?” 姬小七扯起嘴角,复杂地笑了笑。 “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这座天下!” “会的。” “小心太子!” “他邀请了萧严秘密会见,萧严没有拒绝,南晋太子谢晋元,也住进了太子府!” 姜惊蛰诧异看了他一眼。 沉默片刻后依旧答道。 “会的!”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64章 满城皆杀人 暮霭沉沉,西风渐进。 姜惊蛰送别姬小七于度园门外。 抬眸看着门外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不由笑了一笑。 如今别说长安。 便是这座镇北王府,除了度园寥寥几人,也全都欲把他除之而后快。 姜四琅死了,满府白素。 花老太嚷嚷着要为四郎报仇,带着人在度园外骂了姜惊蛰两天,当然进是不敢进的,孟五常提刀在门口晃悠了一圈,老太立刻就受了风寒让人搀扶着回到东院了! 留下姜林守在度园外,想骂又不敢骂,只好用眼神狠狠瞪着度园,似要隔着那层厚重的大门,把姜惊蛰瞪死! 送别姬小七,姜惊蛰准备返回度园,恰在此时镇北王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紧接着乌泱泱一群人闯进王府。 领头一人年纪轻轻,穿着绯袍,面容俊美,他走在最前面如众星捧月。 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儿骄傲得意,额头上甚至布满了密集的汗珠。 他站在度园门外,看到仅几步之隔的姜惊蛰。 下意识便要弯腰行礼。 不料一个绯袍越过他,挺着胸膛站了出来,肆无忌惮打量姜惊蛰,神色倨傲:“你就是姜惊蛰?” 姜惊蛰连看也没有看那人一眼,只是笑吟吟道。 “王少丞今日怎地有兴致来寒舍?” 王少阳尴尬地笑了笑。 心想我是来抓你的,你怕不怕。 不过看到姜惊蛰那波澜不惊的神态,哪里是会怕的样子,自己倒是怕死了。 才没多久而已,这位杀才又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足够让他胆寒。 那绯袍被无视,倨傲便成了恼羞成怒,摔袖而起,向前挺出三步,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轮椅上的姜惊蛰。 “本官乃都察院佥都御史冯清,正四品,有监察百官,风闻奏事之权,姜惊蛰,你事发了,跟我走一趟吧!” 姜惊蛰抬眸看了他一眼。 “冯清,佥都御史?” “正是!” “没听说过。” 姜惊蛰转头看向杵在一旁的孟无常:“你呢,听说过么?” 孟无常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笑。 "三品以下的官员,不配入我账簿。"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冯清脸色铁青,冷冷道:“本官是谁不重要,有人告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本官奉命拿你,走吧!” 说着他踱步上前就要去拽姜惊蛰。 姜惊蛰平静坐在轮椅上,孟无常却向前一步,只手压下。 虚空骤然乌云卷动,本就暮沉沉的天空顷刻间化成了黑压压一片,雷霆涌动,西风席卷。 威压激荡之下。 冯清神色一震,看着压下来的雷霆不可思议道:“你敢无视大周律法?” “律法?” 姜惊蛰幽幽开口。 “你大抵是忘了,本座乃是乌衣台第五司司座,陛下亲赐八尾凤袍,依律只对台首大人和陛下负责,你要拿我,去请圣旨或者请台首大人落印的批捕文书来!” 冯清当然没有圣旨,更没有批捕文书。 这两日姜惊蛰在长安城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灭人满门,更是在西山大开杀戒,无数人因他而家破人亡。 简直可以说是罪恶滔天。 人人都欲除之而后快。 冯清初闻姜惊蛰恶行,拍案而起。 再闻姜惊蛰仍旧逍遥法外,怒发冲冠。 誓要用身上这几两骨称一称良知的重量,把姜惊蛰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 所以当柳国公纡尊降贵找到他时。 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在他眼里,姜惊蛰当是那种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奸佞小人。 必然会被自己一番慷慨陈词喷的体无完肤、羞愧自如。 自己再大手一挥,一群人乌泱泱闯进度园,将他当场捉拿。 自己虽然淡泊名利。 但架不住百姓拥戴,口口相传他怒斥姜惊蛰的光辉事迹。 裹挟滔滔民意入阁拜相,从此登上人生巅峰,流名千古。 这就是冯清的猜想。 可当他站在这里。 感受到头顶越来越压抑的云层,看着那只手遮天的手掌时。 他忽然发现自己打了无数次腹稿的台词,全都死在了腹中。 “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就滚!” 姜惊蛰转身离去。 “本官的确拿不出来。” 冯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拔出腰间铁剑,指着姜惊蛰的背影厉声道:“可本官既然读了圣贤书,穿了这身官袍,就当为民请命,为社稷效死。” 陛下被你蒙蔽,乌衣台为你遮掩,你能逃脱大周律法的审判,却逃不过百姓的口诛笔伐,逃不过公道人心,逃不过本官的三尺青锋!” 冯清的剑很锋利,在暮色下闪烁着冷冽寒光。 姜惊蛰闻言,缓缓回头。 孟无常抬手一拽,正在淡化的那只手掌又重新显化,威压骤降,直逼冯清头顶三尺。 “你要审判我?” 姜惊蛰眼底已然多了几分厌恶。 这冯清佥都御史,寒门出身,是被张巨野一手提拔上来的清流。 据说当年张巨野被杖杀后,他是最先为其收尸的人。 还写了一篇悼文,文采斐然,惹无数人读之悲泣。 也是因着那一篇悼文,他才在世家林立的在士林中有了几分清名。 若冯清的是为了天下苍生要来缉拿他这奸佞。 姜惊蛰虽不理解,但却也尊重,毕竟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可他偏偏不是。 因为冯清幼时曾在燕家族学读书,燕老爷子见他有几分资质,破格收其为弟子,后来又荐举其入仕,虽只是不入流的小吏,却也给了他踏入朝堂的机会。 要论恩、燕家对他恩重如山。 可燕家破败后,他却敬而远之,便是燕明归在他手底下做事,他也以避嫌为由,从不照拂提拔。 就连之前燕家遭逢大难,燕家姐妹被掳、燕明归被逼疯。 他也从未出站出来为燕家奔走过,冷眼旁观燕明归家破人亡而无动于衷。 这等把百姓和社稷深刻挂在嘴边,骨子里却自私自利沽名钓誉的清流,姜惊蛰甚至不屑与他争辩。 “我辈读书人。” “为苍生、为社稷、自是当仁不让!” “今日便是陛下当面,本官也要凭胸中浩然气,手中三尺剑,将你拿下大狱!” 冯清仗剑抬眉,向前踏出一步,剑刃清啸,直逼姜惊蛰。 冯清只是一个龙门境儒生,连君子都算不上,手中剑也不过配饰而已,这些年光用笔杆子和一张嘴杀人,哪里会什么剑法。 但他握剑在手时,那苦大仇深悲天悯人的气度,好似一个慷慨赴死的义士。 “我满足你!” 剑尖儿悬在姜惊蛰身前三尺。 姜惊蛰忽然开口。 “什么?” 冯清微微一愣。 "我说我满足你,来杀我!" 姜惊蛰推动轮椅,缓缓向冯清逼近。 此时剑尖离他的眉心,只剩下三寸。 冯清脸色再变,显然没有预料到姜惊蛰竟会如此,下意识后退两步。 眼见即将退到台阶下,姜惊蛰却步步紧逼。 他蓦地捯持三尺剑,横在脖间,色厉内荏。 “你若再敢向前一步,本官即刻自刎当场,将你钉死在史书上,受万世骂名,永不翻身!” 第165章 给的实在太多 “好一具铮铮铁骨!” 姜惊蛰眼底嘲讽毫不掩饰,口中却淡淡道:“我也不是非要逼你,只是你为苍生拔剑,为社稷自刎,若是我不成全你,倒显得不解风情了!” 说着他推动轮椅,再向前一步。 杀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自杀,更需要非人的勇气,至少姜惊蛰活了两世,也自认不敢自己抹脖子。 所以当他看到冯清把剑搁在自己脖子上时,顿时觉得应该成全他! 度园的阶台并不算宽阔。 留给冯清的余地并不多。 姜惊蛰进一步,他就只能后退一步! 三步之后。 冯清已然无路可退。 他握剑的手开始颤抖,额间开始冒汗,眼神也从最开始的决绝渐渐化作恐惧。 他半只脚悬在石阶边缘,就像踩在一条生死的横线上。 前进半步则死。 后退半步则多年清誉毁于一旦! 他为清流,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名士君子,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便是那些个权贵,在他眼里也都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凡夫俗人。 手谈对弈时,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岁月为经纬。 点评千古风流人物,皆以知己相持,恨不能生在同时代,把酒言欢。 君子重气节而轻生死。 他此时只要狠心抹了脖子,曾经吹过的牛逼就能变成现实,虽不至于比肩张巨野,大周史册上却也应有他的名字。 毕竟为苍生为社稷,那是一等一的死法。 在来镇北王府的路上,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却忽然发现原来自杀竟是件如此困难的事。 “姜惊蛰!” “你如此作为,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看着步步紧逼的少年,冯清嘶声开口,汗水渗入眼角,把他那双眼睛浸的通红。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姜惊蛰嗤笑一声,嘲讽道:“更何况死你一人而已,还不至于遗臭万年,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到这里。 姜惊蛰语气中有了几分不耐。 “你到底死不死!” “不死就滚远点儿,没见后面还有人在排队送死?” 冯清回过头去。 果然看见不知何时那人群外多了一个青年。 青年身穿黑色道袍,背负一把道剑,应是一个道士。 奇怪的是他道袍上却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妖娆女子,那双眸子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勾人心魄。 冯清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四目相对。 他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少时。 那时家族没落,家徒四壁,只剩一件青衫和几本旧书,维持着他仅有的体面! 他混迹在燕氏族学里,看起来和旁人都一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他怎么洗,也洗不掉那件青衫上的穷酸味。 他横剑在脖,就这么看着。 或许是那女子被他盯的恼了,媚眼如丝的眸子忽然变得冷漠起来,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嫌弃一个乞丐成为她的信徒! 那眼神,和当年那个姑娘何其相似。 也如此刺人。 他感觉到胸腹间涌起一团怒火,怒火灼烧着他的灵魂,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双眸变得通红,看着姜惊蛰冷冷一笑。 “凭什么!”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姜惊蛰眉头微挑,眸光骤然落在人群外的那青年身上。 下一刻,冯清搁在脖间的剑响起风声,鲜血飙然。 “嗬嗬!” 冯清手中剑落在石阶上,挣扎着弹跳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冯都挺直脊梁,绯袍染血。 “嗬嗬!” “身纵几两骨,当许万世流!” “我死可矣,而你姜惊蛰,必将——遗-臭-万-年!” ...... 冯清死了! 死在度园外,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旁人不知道冯清是因为看那青年一眼后燃尽了理智,他们只看见姜惊蛰步步紧逼,逼死了一个君子、逼死了都察院佥都御史,清流名士! 活着的冯清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个人,可他被姜惊蛰逼死,便会成为文人最后的风骨。 可以想象。 今日之后,姜惊蛰的名声将会坏到何种地步。 门阀世家、达官贵人、清流儒生,还有那些被舆论控制的百姓,人人都会对他厌弃,他在长安再无立足之地,寸步难行。 “我必须承认,你赢了!” 姜惊蛰看着身死犹然挺着傲骨不肯倒下的冯清,缓缓开口。 “不过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流言可以杀人,却杀不死一把刀!” “天要我活,我就可以活下去,哪怕整个长安的人都讨厌我,又有什么意义?” 冯清已经死了。 自然听不到他的话。 可他依旧在说。 因为他的话,本就不是说给冯清听的。 “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人群外,那道袍青年忽然开口:“不过他要死又不死,而贫道的时间又太宝贵,只好帮他一把,顺便恶心一下你,两全其美,很有意思!” 姜惊蛰目光越过人群。 落在道袍青年身上,忽然问道:“是南边来的?” 道袍青年微微一笑,行道揖:“南晋江好人,见过姜司座!” 说着他朝挡在前面的御史台和大理寺官员抱歉道。 “麻烦借过,我去杀姜司座!” 众官员闻言,脸色皆微微一变,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向两侧退后数步,给他留出一条宽阔大道。 江好人,青秀榜排名第九的天才。 他名字虽然叫好人,但他非但不是个好人,反而是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小魔头。 无门无派,魔修出身,据说拥有一门极为诡异的魔功。 修为比他低的人,只要让他看上一眼,就直接乱了心神任他摆布。 他在南晋祸祸了不少世家子弟,触了众怒,惹得南晋太子亲自追杀,逃到十万大山才销声匿迹。 没想到竟不知不觉入了长安。 惊悚之余。 众人又忽然想到先前冯清自杀那一幕。 莫非冯清不是姜惊蛰逼死的,而是被江好人的魔功乱了神智? 不过这个想法瞬间又被他们抹去,无论如何,冯清之死,只能是因为姜惊蛰。 “你这件道袍很不错。” 度园门口的风有些急,姜惊蛰敛住狐裘,好奇地看着江好人身上的道袍,或者说是看着道袍上绣着的那女子。 “她是我的妻子。” 江好人低头温柔抚摸着那女子的面容:“为了能永远在一起,我把她缝在了道袍上,秀儿,来给姜司座请安!” 那女人只是一张皮,当然不能向姜惊蛰请安。 只是随着江好人开口,她却仿佛真活过来了一般,那双本就媚眼如丝的眸子变得愈发灵动,一张面皮而已,却让人浮想翩翩。 姜惊蛰目光直视那女子。 似看得呆了! 场间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去看江好人,有人目光不小心触及到那女子,眼神顿时变得迷离起来。 更有甚者开始褪官袍。 看着这等景象,哪怕再愚钝的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机。 江好人应该是出手了。 他针对的的是姜惊蛰,可仅仅泄出的一缕气机,就让这么多久经考验的官员丑相百出,难怪冯清要自杀,易地而处,他们恐怕还不如冯清! 江好人的确出手了。 而且直接动用了他如今最强的手段,摄神术。 这是他意外得来的禁忌秘术,修行极为艰难,需要恐怖的意志力,他得到后一直没有成功入道,直至青梅竹马的秀儿受辱自杀。 他一朝入魔,终于初入门径。 据说摄神术修为大成后,有神鬼莫测之威,无视肉身,拘人阴魂,只需要一眼,便能让人道心破碎。 同境之中,即便是南境太子谢晋元,也不敢直视秀儿的眼睛。 “可惜了!” 江好人这般想着。 他其实挺欣赏姜惊蛰。 这个只身入长安,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的孤儿,身上有种平静的疯感,很对他的胃口。 最主要的是。 放眼天下年轻一代,在杀世家子这件事上能和他比肩的,也就姜惊蛰一人了。 可惜。 那些人给的实在太多。 第166 章 你功夫好,替我杀个人 “便是杀人如麻的姜疯子。” “也终究还只是少年啊!” 江好人看着被画皮拖拽入幻觉的姜惊蛰,唇角微微勾起。 他见过太多惊艳绝伦的人,可在他的摄神下,最多都只支撑半炷香的光景,便丑态百露。 南晋那些世家子和所谓的天才们,大多如此。 度园内外皆沉寂,众人虽然不知道姜惊蛰在经历什么,但都看得出来,他应该挺享受。 双眸微合,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着轮椅。 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沦陷了! “江好人,被所有人低估了!” 人群外,姜神秀身形微震,收回目光。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画皮女子,他主动看了过去,结果也差点儿被拽入幻境,被他以极强的意志力斩了那道念力。 可即便如此。 他眼中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如果有人在那一瞬间偷袭他。 会很危险! “至于你。” 姜神秀目光又看向姜惊蛰,那双温和眸子顿时变得冷冽:“自寻死路!”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姜惊却没有死,反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郁,指尖的节奏越来越舒缓,似乎是享受起来了。 “咦?” 江好人惊讶地咦了一声。 自从他修行魔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就好像... 就好像姜惊蛰根本没有被摄神,而是主动入局。 “不好!” “混蛋,你敢调戏我媳妇儿?” 江好人脸色大变,念力强行进入幻境,负在身后的剑瞬间出鞘,直斩姜惊蛰。 “嗡——” 他的剑不算快,却足够刁钻诡异,无迹可寻,好似灵蛇舞动,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灰影,直逼姜惊蛰喉咙。 虽和姜神秀比起来差距不小,但在年轻一代剑修中,已是难得的翘楚! 姜惊蛰还在幻境之中。 这一剑又刁钻诡异,无迹可寻,按理来说,姜惊蛰必死无疑。 江好人甚至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然而下一刻。 他眸光骤然一凝。 因为姜惊蛰在他出剑的瞬间,忽然睁开了眼。 然后其横在膝间的刀如飒沓流星掠过,斩碎了他的剑影。 江好人听到了最快的风声。 “好强!” 他感慨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姜惊蛰身前三尺,握住在空中游曳的剑柄,狠狠往前递去。 这一剑充斥着江湖游侠独有的狠厉,没有半点儿修行者的飘逸。 一剑递出,又是一剑。 就像他握着的不是道兵,而是一把匕首。 瞬息之间,他递出了足足三百三十三剑。 如果是一般的修行者,被人近身贴脸递出这么多剑,哪怕不死也已至少要被戳上无数个窟窿,更何况姜惊蛰还是个坐轮椅的残废。 江好人最初也是这般想的。 他一口气递出了太多剑,感觉手臂都已经开始发酸,于是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可当他停下剑后。 眼底的洒脱瞬间凝固,就连频动的手臂,都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因为姜惊蛰身上,非但没有任何窟窿,甚至连衣衫都没有破碎。 他坐在轮椅上,嘴角噙着笑意,只席间微微震颤着的四尺横刀,证明他先前曾出过手,而且极为精准地挡住了他递出的每一剑! “怎么停下了?” 姜惊蛰笑着开口,风轻云淡,又云淡风轻! “不打了!” “杀又杀不死,打又打不赢,还打什么?” 江好人觉得心好累,无奈道:“你真的是个不能修行的武夫?” “他们都这么说。” 姜惊蛰笑道:“如果你再递出十剑,或许我就挡不住了。” “果真?” 江好人眉眼一亮。 下一刻他的剑已经出现在姜惊蛰眉心三寸。 只需要轻轻一递,姜惊蛰就会被他洞穿。 可他没有递出去。 因为姜惊蛰的刀比他更快,就在他眉眼亮起的瞬间,姜惊蛰的刀已经搁在他脖子上。 “当然是真的。” 姜惊蛰握刀的手很稳,语气更平静:“不过我杀你也只需要一刀了!” “没意思。” 江好人回剑入鞘,姜惊蛰也收刀归席。 “你不杀我?” 江好人好奇问道:“他们都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难道你要留着我慢慢折磨?” 姜惊蛰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除了悬赏榜上的钱外,事成之后还另给二十枚元石!” 江好人两手摊开,遗憾道:“你知道的,我是散修,实在穷怕了,有时候看到悬赏榜,我都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脑袋去领!” 姜惊蛰微微一笑。 没想到竟是如此直白的原因。 不过却也合理。 散修的修行路,就是一部贫困史,两袖清风都算是散修中的富贵人了。 更多的是一身饥荒。 “你功夫很好。” 沉吟片刻,姜惊蛰笑吟吟道:“替我杀个人,我给你五十枚元石。” 江好人愣了愣,转身看着人群外的姜神秀。 “你不是要我杀他吧?” “杀他不行,我打不过他!” 姜惊蛰摇了摇头,笑道:“二哥是我挚爱亲朋手足兄弟,我怎么会杀他,我要你杀的人是南晋太子,谢晋元!” 江好人神色一肃。 “莫非姜司座不知道谢晋元和我的关系?谢晋元可是我同门师兄,挚爱亲朋!” 姜惊蛰幽幽看着他。 江好人脑袋一歪,伸出五根手指:“得加钱,至少再加五十枚元石。” “成交!” ...... “姜司座,我还有个问题。” 谈完生意,江好人忽然好奇问道:“你真的只是一个武夫?如果你是武夫,怎么能破了我的摄神术?可你如果不是武夫,身上为什么没有元气波动?” 姜惊蛰疑惑问道:“什么摄神术?” “就先前啊!” 江好人不满道:“你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也看了你一眼,你就被我拽入了幻境中,结果你调戏秀儿,逼得我只好出剑!” “原来那是你的摄神术么?” 姜惊蛰恍然大悟,歉疚道:“抱歉,我以为你是杀人前习惯跳个舞助助兴!” “我和你拼了!” 江好人老脸一红,恼羞成怒,拔剑就要干架。 “别了吧!” 姜惊蛰握住横刀:“你又杀不了我,下次我不看就是了,再说你不要钱了?” “我杀了你这王八蛋。” 江好人彻底破防,气得已经失去了章法,只顾一剑剑往姜惊蛰身上递,直到精疲力竭。 “算了!” 他把剑往地上一丢,一脸的生无可恋:“你说的对,我也杀不了你,下次不许再调戏秀儿了。” “我没有调戏,你这是污蔑,我只是看了一眼。” 姜惊蛰赶紧狡辩,心虚地看着不知何时藏在人群中的洛九同。 什么玩意儿。 居然血口喷人。 有洛稚白那样的媳妇儿,他怎么会去调戏一幅画皮? “你要不要我替你杀人?” 躺在地上摆烂一会儿后,江好人恢复了体力,目光扫过人群,有些兴奋道:“除了姜神秀我杀不了外,其余这些官儿我通通可以给你打折,一人只要五百、不三百两就好,保正给你杀的干干净净!” 此言一出。 围观的众人纷纷色变。 这些人中除了大理寺几个实在躲不过的武夫,其余人都只是用笔杀人的清流。 毕竟他们不是来和姜惊蛰比杀人术的。 此时听到江好人竟把他们五百两就卖了,受到羞辱的同时又觉得惶恐。 毕竟这两个。 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 167章 请斩姜惊蛰 姜惊蛰目光扫过清流们。 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忽地嗤笑一声。 “一群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废物而已,杀之无益,哪里值得了三百两银子!” “那太可惜了!” 江好人一脸惋惜,收起剑,转身离开。 离开前。 他又回头道:“对了,我住在长安城外白马寺,如果要杀人,可以来白马寺寻我!” “白马寺?” 姜惊蛰好奇问道:“据我所知,白马寺前些年已经被乌衣台杀干净了,一个没留!” "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好人笑道:“反正我去的时候有个老和尚,他说我与佛有缘,只要我以后再不杀人,送秀儿入轮回,他就度我成佛!” “口气这么大?那你要成佛吗?” “谁知道呢。” 江好人耸了耸肩:“他说秀儿不愿意离开,逗留在人间,乱了因果,违反了轮回秩序,须得每日念十遍往生经为秀儿祈福。 我反正是不信的。 如果秀儿真的还在人间,为啥她不来见我?” 姜惊蛰想到先前在那画皮女子身上看到的一幕,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既然你不信,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当然是因为那老和尚不收我饭钱,还让我免费住。” 江好人一脸得意道:“你不知道在长安住一晚得多少钱,我住在白马寺,一天至少能省下二两银子!”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 摆了摆手。 “不和你说了,我得赶回去吃饭,一会儿要错过晚饭时间了!” “再见!” 姜惊蛰笑了笑。 白马寺一日只食两餐,根本没有晚饭。 晚课倒是有。 江好人离开后。 都察院的御史们也默默退走。 没敢再多说半个字。 他们让大理寺几个武夫抬着冯清的尸体,从白虎街到朱雀街,又从朱雀街到金科巷,最后停在皇城正阳门前。 御史们挽起大袖。 敲响皇城外竖着的登闻鼓。 登闻鼓声穿透风雪时,冯清的尸首正停在正阳门外的雪地里。 血水从担架缝隙滴落。 好似在白玉阶前洇出"忠良"二字。 随着登闻鼓响起的。 还有他们那悲愤又决绝的呐喊。 “乱臣贼子姜惊蛰、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残害忠良,罪恶滔天。” “百官抬棺奏请陛下,斩姜惊蛰!” “斩姜惊蛰!” 清流们的嚎哭与鼓声共振,惊起宫檐宿雪。 碎雪落进某位御史衣领,冻得他一个哆嗦,忽然想起冯清昨日还笑骂,"这群刁民懂什么忠奸"。 没想到今儿他们又要来演这一场戏了! ...... 长安街头的流言比风跑得更快。 不过半个时辰,一群清流在皇城敲登闻鼓请斩姜惊蛰的消息就已经传遍长安城。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交头接耳。 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那疯子又干了件大事,居然仗着有小黄门庇护,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逼死了佥都御史冯清! 冯清是谁? 谁是冯清? 百姓们纷纷四处打听,很快就知道了冯清的生平。 可让人失望的是,他在朝堂步步高升,一步步做到四品佥都御史的位置,清名是有几分,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绩,一时间百姓们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姜惊蛰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贼,必然是坏透了的。 可如果他逼死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总是差点儿意思。 众人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到那位只在上层圈子游走的清流究竟有过什么伟大事迹。 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是他仕女图画的极好,据说画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和那位敢为百姓触天怒而死的张巨野同名同姓的清道夫头目张三爷斟酌片刻,犹豫道:“张公死后,是冯大人最先去收的尸,不过....” 此言一出。 百姓们瞬间找到了华点。 根本不在乎张巨野还没说出口的‘不过’,立刻嘈杂起来:“敢为张公收尸,这不是忠良,什么才是忠良?” “张公敢为百姓向天问,血洒太极殿,冯公敢逆奸贼,宁死不退,亦不遑多让!” “身纵几两骨,当许万世流!” “冯大人死的好冤!” “走!” “我们去内城,去皇城!” “请杀姜惊蛰!” “姜惊蛰不死,长安不宁,天下不宁!” “走!” 百姓们激动的喧闹着,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乌泱泱一群人便被挤着去了内城。 张巨野张了张嘴。 他想说当初张公死后,抢着为他收尸的人多如牛毛。 冯清那厮靠的最近,所以他先抱住了张公的尸体,这好事儿就落在他头上了! 就算是他真那么伟大,是个忠良,也不至于这么激愤吧,死一个冯清,至于么跟死了你们爹娘似的? 张巨野被挤在人群里向皇城涌去,正准备抽身离开,身后忽然伸来只手,往他怀里塞了块碎银:"干得好,继续喊杀姜惊蛰,再加三钱。" ...... 长安街头三五成群的人往皇城汇聚。 虽然绝对大多数都是一时上头或者凑热闹的闲散,但聚在一起可谓声势浩大。 杀姜惊蛰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王顺德收到消息。 赶忙召集长安府的衙役去维持秩序。 又四处找自己的便宜妹夫张巨野,让他把清道夫的人也安排过去。 结果得知张巨野那白痴竟和那些百姓一起游街去了。 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白痴!” “老子迟早要被这蠢货害死!” “大人!” 欧阳无敌脸色沉重:“您赶紧入宫吧,世家出手裹挟民意,这不单单只是针对姜惊蛰,是在逼陛下,咱们处理不好,恐怕要背锅啊!” “对,你先去维持秩序,一定要控制住场面,不能出现大规模流血事件!” “这他娘的长安府尹,老子是一点儿不想干了!” “还有姜惊蛰那个疯子,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些,他才来长安多久啊,老子天天给他擦屁股!” 王顺德一边麻利穿着官袍,一边满口抱怨。 在长安做府尹,就是个受气媳妇儿,小心翼翼道如履薄冰,就是街边挑大粪的,可能身后都能扯出一个绯袍来,偏生躲又躲不过! 以前也就算了,自从姜惊蛰来长安后。 他愣是没睡过一次好觉。 穿好官袍,他走进风雨中,看着黑沉沉的天幕,不由来凄凄感慨道:“昨夜西风疾,期期春雨来,今年长安的冬,好长!” 欧阳无敌一脸无奈。 “大人,您快点儿入宫吧!” “没时间给您伤春悲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