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媒许你河清海晏》 第1章 回到京城 大梁承瑞元年暮春,大行皇帝的梓宫终于奉移至皇陵殡宫安置。明媚的春风吹散了余留的国丧哀戚,升斗小民要继续为了求生计在外奔波劳累,而原本居府守丧的权贵之家们则又重新回到了以往车马辐辏, 门庭如市的奢靡生活。 城东勋贵人家聚居的折桂坊外,几个闲汉躲在树荫下,半碟盐水毛豆加上二三两浊酒,拿着这京城权贵的八卦用来下酒正好,颇有几分“拢袖骄民”的底气。 一大早就见折桂坊内的镇安侯府黑漆油亮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十几个青衣小厮提着水桶麻利地擦洗着门前的石狮子和青石路面,一直冲洗到坊门外方才收工回去。 几个闲汉远远地看着他们忙忙碌碌,便交头接耳起来。侯府正门轻易不开,平时府内出入多是从边门进出,平素不怎么出门的侯府大总管谢茂也带着几个管事家人及娘子守在了正门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看这阵仗今日侯府是要接待什么极重要的宾客了。 众人一边打量着侯府的动静,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其他八卦。临近午时,正聊到“皇帝宠爱小儿子”“出了孝期贵妃终于要找儿媳妇”的宫廷野史时,忽然听得远处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就见两辆青幄马车从远处缓缓行来。 那马车虽然平凡无奇,但簇拥在旁的若干健仆均身着鸦青色短打布衣,背携长棍,腰挂弯刀,骑着高头大马,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行。 随着粼粼车辙声越来越近,几个闲汉怕事地闭上了嘴,眼里藏着畏惧和艳羡之情,目送着这个队伍向着镇安侯府而去。 众人这才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 “这又是哪家贵人啊?” “看那刀!看那马!这家的人肯定是在军中的,否则哪里搞得到这么好的刀和马!” “可不是,骑在上头的人看着也是悍气得很呢!啧啧!” 此时自然有见多识广的八卦精英站了出来:“这你还看不出来?必定是镇安侯夫人和小姐从庄子里回来过节了呗!” 有好奇多事者追问道:“你怎知道?这侯夫人侯小姐的怎么不在侯府里住着,反倒住到乡下去了?” “我姐夫的妹子嫁的是侯府里的小厮,他之前就说镇安侯夫人有心疾,请了名医来说是需静养,故而镇安侯买了城外南山上带温泉的庄子给夫人养病,两位眼前只有一独女,极为孝顺,也跟着去伺候亲母了,逢年过节方回府一聚。”那人翘起一脚,在鞋底敲了敲自己的烟杆,面带得色道,“不信你们且看着,那马车必是正门直入侯府的,寻常人哪有这个礼遇。” 果然,侯府大管家谢茂远远一见那马车,忙挥手命人在正门口台阶上铺了木板,那马车至门口并未停下,径直压着台阶上的木板入了正门。谢茂带着下人们垂手恭敬在两边站着,待马车一众均进了门,方才让下人收拾关上了侯府的大门。 众闲汉都屏气凝神地看着,直到见侯府大门关上,才纷纷长舒一口气,一时艳羡赞叹声不断。只是这群八卦成一团的闲汉们并不知道,他们议论的对象也把他们当成了路边的风景—— 谢旻直到马车进了侯府大门,方才从窗外收回视线——纵然已经穿越过来那么多年,这迥异于前世的人间百态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前世她寄心自然,虽然出身豪门,却一心扑在无人区苍茫壮美的天地之间,一腔热血都奉献给了深山川自然中那些如精灵般的动物们,反而鲜少出现在钢筋水泥的灯红酒绿中。如今重生在这个大梁朝,倒是体会了不少市井风情,虽比不得前世现代化大都会的繁华,但也算是补了前世的空白。 谢旻取过身前小几上的茶盅,掀开盖子轻啜了几口茶水润喉。她把茶盏放回几案之上,马车也正好粼粼停在了镇安侯府的二门门口。 马车甫停,与谢旻同车的丫鬟青萝利落地跳了下去,一边打起车门帘子一边伸手去扶谢旻下车。谢旻当然没有娇弱到下马车都要搀扶的地步,只是如今是到了侯府,不是任她呼啸山林的郊外庄子,不得不端起贵族小姐的架子,扶着青萝的手,踩着车夫早就摆好的小马踏,款款下了马车。 谢旻下得车后,转身看着她车后的另一辆马车,待母亲崔氏也被两个丫鬟扶着下了车,方才安心转过头,正对上在大门口等候多时的大管家谢茂。就见他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喜庆的菊花,殷勤道:“夫人和二娘子赶路辛苦了,一路上可还顺利?” 谢旻笑道:“劳你牵挂,一路上顺得很。”边说边扶着崔氏进门,“祖母和伯娘婶子她们可在?” “在在在,昨儿接了您的信,一大早起来了都在正厅等着呢。”谢茂垂手跟在身后,对着这个只有他孙辈大的小娘子恭谨万分,“备了轿子,夫人和二娘子一路辛苦,还是让轿娘们抬进去吧。” 一直没开口的崔氏此时出声道:“坐了许久马车,倒是走走松快些。”她身形娇弱,容貌秀雅,说话也柔声细语,仿若闺阁女子,若不是挽着妇人的发髻,一点都看不出女儿都已经那么大了。 谢旻闻言道:“那便走走吧,轿子跟后头,母亲若是走累了再乘轿也不迟。”说完,扶着崔氏向里走去,后头一帮丫头婆子簇拥着。谢茂吩咐了二管家好生搬运行李后,一路送着两位主子一直到了垂花门口方才垂手告退。 进了内院,自有丫鬟婆子们迎着,一个个脸上都欢天喜地的。谢旻嘴角含笑向她们致意,又低头轻声道:“母亲可要坐轿?” 崔氏脸上神色不变,压低了声音道:“就这几步路我可还走得,就是想晚点见到那几个人的嘴脸。”口气里犹带着几分小女儿气的娇憨抱怨。 谢旻前世牺牲时年龄便已经比现在的崔氏要大了,更何况又加了这一世的岁月。从她这世七岁的时候彻底清醒过来后,她对崔氏的态度便不像母女反而更像姐妹。 好在崔氏性情柔弱,个性单纯,见女儿自幼就行事果敢决断,便顺其自然依赖着早熟的女儿,两人相处迥异于当今世间寻常母女,却彼此都觉得舒心畅意。 谢旻见崔氏撒娇抱怨,不由得笑了:“您可是镇安侯府的侯夫人,谁敢给您脸色瞧?不必担心。” 她说得极为笃定,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身前引路的几个丫鬟婆子本就是竖着耳朵待吩咐的,听闻这句,一时之间浑身都汗毛都竖了起来,个个如同鹌鹑一样紧闭了嘴闷头前行。 此时众人沿着穿山游廊前行,即将抵达后头的正房大院,谢旻的那句话说完,丫鬟婆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将眼神眺望向院门口——虽然现在还看不清,但是所有镇安侯府的下人们都清清楚楚,院门口的一块青砖上,至今还留着当年侯爷勃然大怒后拔剑砍下的一道剑痕——而究其起因,正是源自头这位看似常含笑意的主子。 所有镇安侯府的下人,都曾被带到那道剑痕前,由管家和管事娘子训话,自是清楚剑痕的由来…… 十五年前,侯爷镇守边关,并不在府内。侯夫人独自艰难产下二娘子,自己缠绵病榻不算,二娘子自出娘胎,便是个冷暖不知亦不会哭闹的痴儿。 当时侯爷的母亲——太夫人王氏心疼媳妇,特地指了个奶娘照顾二娘子,未曾想那个奶娘不仅不好生伺候,懒怠懈职,还在太夫人和侯夫人之间挑三窝四搬弄是非,引得太夫人多次误会了侯夫人。 侯夫人性子温良,本敬着她是长辈赐下的人,又因为身子弱常年卧病,待她甚是容忍,没想到那个奶妈竟蹬鼻子上脸,借着太夫人的势,丝毫不把侯夫人放在眼里,屡屡以下犯上。 直到二娘子五岁,侯爷回京述职,返到家中,原本痴痴呆呆的二娘子当着众人之面,口齿伶俐地将奶娘的恶行一一抖落。 侯爷闻刁奴欺主,怒不可遏,当即抓着奶娘的发髻,拖至院子里就要拔剑斩了。若不是二娘子在旁边拦了一把,侯爷一剑劈歪在了地上,恐怕那个老虔婆的脑袋就要落地。 只是虽然免了死罪,活罪难逃,那奶娘一家子都被侯爷提脚发卖了。卖到何处,管家和管事娘子没说,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那时候也没人会注意奶娘一家子的下场了,众人震惊于痴呆多年的二娘子突然开窍,一时间传为奇闻,都说是侯爷驻守边疆卫国有功,因此国运护佑,开了谢二娘的灵窍,后来传到宫中的先帝那里,也是先帝恩宠侯爷,竟让他进宫述职之时,把二娘子一同带去。 具体二娘子面圣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众人不知。只知先帝亲赐其名为“旻”,因其生辰在秋日,取“旻天清朗”的祝愿之意,另有无数赏赐,尽显爱重之意。 不出三日,谢旻谢二娘的名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若不是当时没多久她就侍奉久病的侯夫人去京郊山庄养身,自此十年低调不出,恐怕现在镇安侯府也轮不到三房家那对“谢家双姝”出名。 因为谢二娘痴呆数年,一朝开窍的经历实在太过神奇,除了国运护佑的说法,众人间免不得有些神神道道揣测,加之奶妈子的前车之鉴,谢二娘偶尔从山庄回府暂住,众人伺候起来总带着几分敬畏。 府里下人的心思,谢旻虽然说不上知根知底,却也是清楚明白的。只是她自认前世操劳过度,这辈子是上天有眼额外赚来的,自然是要好好享受生活,并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花心思。 当初借着自己那个爹的名义一力降十会震慑了一干小人后,她便美滋滋地过起了自己的田园牧歌,偶尔回府一趟,纵使要面对那几个极品亲戚,凭她两世的阅历人生也是易如反掌,权当调剂生活了,比如—— 谢旻嘴角含笑,扶着母亲,踏入正院。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贵妇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弟妹和二娘总算到了!老太太从早上起身就念叨着呢!” “伯娘好,许久未见,伯娘依旧风采照人啊!”谢旻笑嘻嘻地上前屈膝行礼,“我和我娘天不亮就出发进城了,一路都没停过,就怕大家等急了。” 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脑洞,终于开工啦!想把我脑补了很久的这个世界展现给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到京城 第2章 好好吃饭 被谢旻唤做伯娘的,正是谢家老大谢虎之妻魏氏。王氏当年生下三子,长子谢虎,幼子谢豹,谢旻的父亲镇安侯谢熊排行为二。因老母在世,三兄弟并未分家,都在镇安侯府住着。又因王氏年事已高,谢熊之妻崔氏体弱,长年居京郊山庄养身,侯府家事便暂由谢虎之妻魏氏打点。 魏氏虽为长嫂,又居掌家之职,可对着崔氏这个正牌侯夫人也不敢摆谱,她扶起谢旻,见崔氏进门,赶紧过去要行礼,崔氏连忙拦住道:“都是一家人,行这些虚礼作甚。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话音刚落,屋子里头已传来颤巍巍的老妇声:“可是我乖孙二娘来了?”魏氏听了,便一手一个,拉着谢旻和崔氏进去。就见满头银发的王氏坐在临窗大炕上,谢豹之妻小王氏捧着茶盅站在一旁。 王氏见她们进来,伸手直呼:“我的儿,快过来坐下,让老祖母看看瘦了没。” “非但没瘦,还长个儿呢!”谢旻笑道,却不上前,待丫鬟在堂上摆了一双蒲团,和崔氏一起向王氏磕头请安,又和小王氏彼此叙过家礼,这才站起身道:“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孙儿在庄子里能吃能喝,百病不生。” 王氏嘴角不引人注意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很快笑道:“那便好,能吃是福!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不妨过了这个夏天再回去,府里冰山足够,不比你在庄子上凉快么。” 谢旻道:“这次回来,是因尚阳长公主派人送了帖子,说要端午的时候摆个天中花宴。待花宴结束,我们还是要回庄子的。我娘换季时又犯了咳症,好了没多久,还是庄子里草木葳蕤养人。若说天热,去年冬日里庄头带人去河里取了冰,尽够用的。” 王氏闻言,看向崔氏道:“咳症犯了怎么不来说一声?” 崔氏柔声道:“这是媳妇的老毛病了,每年换季总要咳上那么几声,庄子里有九济堂的老供奉在,开了药喝了也就好了。不敢惊动老太太。“ “虽然好了,也不可大意。”王氏看向魏氏道,“让下人好生伺候着侯夫人,不可大意。” 魏氏赶紧应下,一旁小王氏等不及开口道:“二娘,你要去长公主的天中花宴?” 谢旻笑了笑:“不过就是吃吃喝喝那些老样子,也就赛龙舟有意思些,取个节庆热闹而已。” 小王氏连忙道:“这帖子可只请了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王氏咳了一声打断。王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小王氏有心再问,但终究不敢逆了王氏的心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一边。 谢旻看见装没看见,只脸上带笑,静静站在那里不再说下去。 魏氏见状,上前打岔道:“反正二娘还要在府里住好几天的,老太太有什么体己话慢慢说就是。也是饭点的时候了,三娘四娘该下课了,让人叫来用饭吧。一家人没什么食不语的,有什么话饭桌上也能说。” 王氏欣然点头:“很是,二娘她们一大早出发肯定饿了,早早吃完,也好早点歇息。” 众人答应了一声,去了两个丫鬟。不多时,一群丫鬟婆子便簇拥着一对仙袂飘飘的少女进来。这对少女身材等高,容貌相似,穿着同样式的广袖拖地长裙,一人着粉一人着紫,端得风流妩媚,正是小王氏生的一对双胞胎谢如娥和谢如瑛。两人与谢旻同年,仅比她晚四个月出生。因为双胞难得,又长得同样的花容月貌,在中京也颇有名声,被人称为“谢家双姝”。 待两人与谢旻及崔氏见礼完毕,堂下饭菜也都摆好了。王氏坐在主位,让双姝坐她右首,又让谢旻坐她左首,崔氏坐她对面。魏氏和小王氏按规矩站在桌子边布让。 崔氏自然不肯自己独坐让魏氏和小王氏伺候,硬是不肯入座,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是要执人媳之道伺候王氏这个婆婆。王氏不肯受,魏氏和小王氏也纷纷劝她坐下。 正七嘴八舌间,谢旻一撸袖子大声道:“各位长辈听我一言!” 众人都看向她,她噗嗤一笑,先拉了魏氏和小王氏坐下,又把崔氏按回位置上,笑道:“伯娘,婶娘,母亲,你们今天谁都不许跟我抢,且让我表表孝心来伺候各位长辈!” 王氏嗔道:“你这孩子胡闹什么,且安心坐下用饭,你伯娘婶娘伺候惯了,让她们来就是。” 谢旻撒娇道:“祖母放心,我保证您看哪道菜我就给您夹哪道,绝对伺候得您妥妥帖帖的,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嘛!” 王氏不允,魏氏和小王氏也推脱再三,但是终究拗不过谢旻,只能任她去了。谢旻不告座,谢如娥和谢如瑛连忙也站起来说要伺候长辈。于是重新入座,王氏依旧坐上首,崔氏居左,魏氏居右,小王氏坐在对面,谢旻便站在王氏和崔氏之间持公筷布让,双姝分别站在魏氏和小王氏旁边伺候。 谢旻确实如她所言,极为会看眼色,王氏想吃哪道菜不用开口,眼睛一瞥她便筷子伸过去了。她身量高挑,手长腿长,又兼今日穿着窄袖的骑马装,行动极为利落,伺候王氏游刃有余,还不忘往自己母亲碗里夹菜。 一条清蒸鳜鱼,她手指纤纤持筷在鱼身上一划,肥嫩的鱼腹已夹到王氏碗中,手再一翻细滑的鱼脊肉也落到了崔氏的碗里。对比之下,倒显得谢如娥和谢如瑛穿着广袖累赘,布菜也笨手笨脚的了。 一顿饭吃下来,王氏固然被谢旻伺候得妥妥帖帖,崔氏也吃得十分安逸。魏氏和小王氏算是看出来了,与其说谢旻要对老太太表孝心,倒不如说她替崔氏挡着规矩让崔氏安心吃饭。两人心中百般滋味沉浮,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能催着谢旻三人快去吃饭。 早有丫鬟在一边花厅摆好了小饭桌,谢旻姐妹三人也确实饿了,过去略谦让了一下便分别坐下吃起来。 虽然只有她们三人吃饭,因有谢旻在,厨房不敢怠慢,小桌上盘堆碗叠,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一应俱全,庖制得也极为精细。谢旻吃多了山庄农家乐风格的大碗菜,偶尔换换胃口吃一下这种精致菜肴也别有乐趣,除了饭碗太小需要频繁添饭外,其他都很满足。她连吃三碗米饭,每道菜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看得谢如娥谢如瑛目瞪口呆。 “二……二姐姐,你这是饿狠了?”谢如娥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我早上吃挺多的,这是我正常饭量。”谢旻回答得很真诚,毕竟侯府用的饭碗在她看来比鸟食盆大不了多少,反而是谢如娥谢如瑛姐妹吃饭跟数米粒一样,划拉了半天连半碗饭都没吃完才叫不正常。 “我看你们就吃那几粒米,几根菜叶子就完事了,吃得饱吗?”谢旻疑惑问道。 谢如娥羞涩道:“可不敢多吃,怕胖……” 谢旻瞄了一眼她们盈盈一握的纤腰:“你们又不胖,食太少伤身。” “你在山里住久了不知道!”谢如瑛脸上隐隐露出得色,“京城近来流行飞仙妆,以高髻细腰、广袖曳地为美。既为飞仙,自然凡俗之物也不能吃太多,餐花饮露才能带有仙气啊!” 谢旻托腮打趣道:“飞不飞仙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只餐花饮露不好好吃东西,恐怕很快是要升天。” “你——”谢如瑛气急,又不敢跟谢旻争执,涨红了脸坐在一边拧帕子。 谢如娥赶紧圆道:“都是凡体肉胎的,当然也得吃东西,只是少吃些罢了,毕竟现在出门,谁的腰宽若是超了八寸,可是要被人嘲笑的。” 谢旻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八寸放现代尺寸大约20厘米出头些,没想到前生曾红极一时的“A4腰”风潮竟然阴魂不散地跟着也来到了这一世。她低头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围。默默放下了手…… 谢如娥谢如瑛也跟着看过来,谢如瑛噗嗤嘲笑出声,谢如娥推了她一把,安慰谢旻道:“没事没事,二姐姐你身高肩宽,不显腰身。日后你少吃点,很快就能瘦下来的。” 谢旻心智成熟,当然不可能去摧残自己迎合这不人道的审美,闻言立刻摇头道:“一日三餐,每餐菜肉饭,我缺一不可。” 谢如娥和谢如瑛被她的坦然态度震惊了。良久,谢如娥才结结巴巴道:“那……那到了端午那日,你去长公主府里,可别吃那么多了,免得被人嘲笑。” “放心吧!”谢旻很有自信,“去长公主府的人可不会这么没有眼色。更何况——我进化数千万年到了食物链顶端,可不是为了吃素的!” 谢家双姝不是第一次从这个姐姐口中听到奇奇怪怪的话了,再想到和谢旻有关的那些神神道道传说,两人便觉得背后毛毛的,互相打着眼色站起来,说吃完了去老太太那里讨茶喝消消食。 谢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们吃的那点鸟食,哪里还用喝茶消食,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估计就消化完毕了吧!但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应和着一起过去了。 第3章 各自思量 姐妹三人到了正房,就见魏氏、崔氏和小王氏正从卧室里出来。见她们进门,魏氏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姐妹三人知是王氏已经上床午睡,便都不作声地跟着出了正房来到院子里。 魏氏舒了口气道:“老太太既已睡下,我们便都散了罢。二娘你们的院子都收拾好了,扶着你娘回去好好休息。三娘和四娘也跟着你们娘去睡会子。”众人都应了,这才纷纷散去。 崔氏和谢旻回府所住的萱桂苑就在正院后头,穿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院子里栽种了数十棵桂树,虽然未到金桂飘香的时节,但也绿叶成荫十分怡人,廊下摆着管家特意送来了几盆月季,花开得正旺,姹紫嫣红妆点了满院的春色。 几个丫鬟婆子正忙忙碌碌地规整着带来的行李,见崔氏和谢旻进来,纷纷上前请安。谢旻问了一下,得知她们已经先把卧室收拾出来了,便让平日伺候崔氏的两个小丫鬟服侍崔氏去睡子午觉。她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下人们收拾行李,忽然问道:“青萝去哪儿了?” 一个小丫鬟怯怯答道:“青萝姐姐刚说熏屋子的香料有几味没带齐,去前头库房拿香料了。” 谢旻点点头,不再多问,只让她们先把一旁书房收拾出来,把自己带来的那一箱书送过去,又让人去问厨房要了点心攒盒,径直进书房吃点心看书去了。 这边大房魏氏进了自己的院子,脸上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往炕上一坐道:“打发人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捡几个清淡的送过来!” 她的陪嫁奶妈李嬷嬷连忙上前道:“太太可悠着些,刚用了午食没多久,可不敢吃那么多,恐积了食。” 魏氏没好气地道:“积什么食,积了一肚子气倒是真的!” 旁边的贴身丫鬟素琴连忙扯了李嬷嬷到一边,嘀嘀咕咕把方才饭桌上发生的事情讲了。李嬷嬷恍然大悟,心疼不已地连忙催人先拿点心过来给魏氏垫胃,又劝道:“太太忍耐个几天,依老奴看来,二娘子那个野脾性在府里也住不长,顶多住过节后就走,太太可别在外头露了什么颜色出来,让外人看了反而说太太排挤侯夫人了。” 魏氏益发委屈:“我何时排挤她了?当年让她住偏院,可是老太太亲口吩咐下去的,末了引了口舌,她老人家装聋作哑,反推了我上去顶那个锅!” 当年老太太因不喜崔氏这个二儿媳,又嫌弃她生了痴呆女儿,便借口安静养病把她打发到了侯府临街的倒座房去住。结果谢旻一朝得势,皇帝派来的人来送赏赐的时候,见堂堂侯夫人住在本是仆人住的屋子里,当即提醒了王氏。 王氏本是乡野老太太,哪怕二儿子已经封侯,到底没经历过什么世面,被宫中老公公们敲打了几句,立马吓得不行,张罗着要给谢旻母女搬家。 可镇安侯府是先帝赐的,本是一个老亲王的行苑,大半是花草山水,正经能住人的院子没几个。老太太在世,秉持孝道自然得住正院。王氏又心疼小儿子兼小儿媳是自己娘家的侄女,便转身逼着原本住在萱桂苑的魏氏搬到了偏院,让谢旻母女两人住了进去。 魏氏从入门就传扬贤惠的名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着牙挤着笑脸搬了出来,一口气却顶在胸口至今未散。 李嬷嬷知道她心结所在,含糊地劝道:“太太眼光放长远些,大郎君如今已进了国子监,您终究是有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魏氏想起自己那一表人才且整个谢家三房只一脉的独子,心气方才放平了许多,接过丫鬟送来的燕窝粥浅喝了几口。 才放下碗勺,一丫鬟进来禀道:“二娘子房里的绿萝来给大夫人请安了。”魏氏眼光流转,与李嬷嬷对视了一眼,淡然道:“叫她进来罢。” 门口的小丫鬟打起门帘,一个少女趋步而入。她上身着玉青色对襟短襦,外罩红底绣缠枝银莲的半臂,下裳一条鲜艳夺目的高腰石榴红长裙,身材高挑,体态婀娜,雪肤花容,行止有度。若不是魏氏对她知根知底,恐怕都要以为她是正经世家小娘子了。 魏氏端坐在位置上,一边见那少女跪下行礼,一边笑着道:“快起来,多日不见,咱们绿萝越发好模样了。” 李嬷嬷上前扶起绿萝,细细地上下打量,方道:“可不是么!小半年不见,绿萝姑娘长得越发出挑了,这一身气派小户人家的娘子都比不得。” 绿萝谦卑道:“若非大夫人救命之恩,哪里还有奴站着的地!奴每每思及过往,都感激涕零,日夜给佛菩萨烧香求保佑大夫人平安康泰呢!” 听她这么一说,魏氏的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让她在一旁绣凳坐下,命小丫鬟送上茶,又问道:“你过来,那萱桂苑里可收拾妥当了?” 绿萝道:“正是要来烦大夫人了。其他都收拾好了,偏巧带来薰屋子的香料路上颠簸打翻了几盒。方才去前面找谢管家,他说有几味因着过节要用,都送进内院了,市面上一时也难立刻买到。奴想着这几味香料正是太医嘱咐侯夫人晚间日日要用的,只能厚颜过来求大夫人哪里匀些给奴。” 魏氏叹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二妹身弱,自然要先紧着她。你做得很好,下次有什么事也这样直接来讲便是。” 绿萝忙起身低头应是,魏氏便叫房内的丫鬟去给她找香料,绿萝张口报了七八种香料,均收用摆放在不同的地方,一时之间屋里的丫鬟都被魏氏打发出去找香料,屋内只剩下了绿萝,李嬷嬷和魏氏三人。 李嬷嬷看了眼魏氏,便走到门外去把风。魏氏叹了口气往一边的凭案上靠去:“说说,那长公主的信里写的什么?这天中花宴年年都办,往年二娘不是都婉拒的吗?” 比起出身农户的小王氏,父亲是翰林的魏氏其实知道得更多些。固阳长公主是先懿昭太子的同胞姐姐,也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幼颇为受宠。 固阳长公主成年后嫁给了雁南方家的嫡长子,驸马爷文武双全极为出众,夫妻举案齐眉很是恩爱,但是驸马爷几年前不幸战死沙场,后又储贰薨逝,这个原本风光一时长公主便渐渐沉寂了下去,只以养花赏花为好。 天中花宴是先帝不忍长公主寡居寂寞劝她办的,每到端午时节,众花艳艳,邀中京出名的小娘子共赏名花。京中有女儿的人家均以收到长公主的帖子为傲。 昔日魏氏在娘家时,只知道有此花宴,魏家的门第自然是够不上收帖子的,她只觉得高不可攀,没想到出嫁到了镇安侯府后,眼见着谢旻从皇宫回来年年都收到天中花宴的帖子,内心酸涩暗妒自是不说,偏谢旻年年以年幼体弱且侍奉母亲为由婉拒了帖子,更是让魏氏咬碎了银牙。 绿萝虽然不知道魏氏那些过往心思,脸上笑容不变:“二娘子本来还是不想去的,但长公主送来的帖子里还附着一封信。” 魏氏一愣:“何人的信?面子竟这么大?” “玄素真人。” 魏氏捂着心口倒吸一口凉气,一迭声追问道:“真是玄素真人?信里写了什么?竟说动了二娘?” 绿萝低下头:“奴只看到信封上的落款,内里写的并未亲眼见到。二娘子看完后便说既是真人相邀,少不得要去丢人现眼一回了,这才应了长公主的天中花宴。” “连玄素真人都来了,恐怕……是真的……”魏氏出神喃喃道,抬眼见绿萝还站着,便笑道,“我还当二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心里还是惧场的。终究还是个小娘子呢!” 当家大夫人点评自家小娘子,当然没有绿萝说话的份,她只静静站在那里等着魏氏下头的话。 魏氏想了想,笑道:“原本三夫人听着二娘要去天中花宴,想让她把如娥如瑛也带去长长见识。只是二娘是第一次去,恐她一人不能周全,反倒在长公主面前失了礼。若是三夫人去求二娘,你不妨在旁劝劝。反正是年年都有的,来年再带如娥如瑛去也是一样的。” “大夫人说的是。”绿萝笑着应道。 待绿萝回到萱桂苑,谢旻已经从书房出来了,正拿了细麻绳在院子里跳绳。一大早绿萝亲手给她梳好的发髻已经被她拆开,重新扎了一个毛躁的圆发髻顶在头顶,一概发饰皆无。绿萝听她说叫“丸子头”,虽然不雅,倒是形似。外头的长袍也脱了,脚下的绣花鞋换成了鹿皮的小靴子,少女挥着绳子,在院中青石板上轻巧的跳跃,如同一只灵巧的小鹿。 周围来往的仆妇丫鬟们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反而是进门的绿萝引起了她们的注意,纷纷笑着说:“绿萝姐姐回来了。” 谢旻也看见绿萝,于是停了下来,冲绿萝挥了挥手:“回来了?哪里坑来这么多东西?” 绿萝将几包香料交给身边的小丫鬟,抱着三匹布走到谢旻身边,笑吟吟道:“大夫人说她娘家节礼里送了几匹最近京中流行的流月绸,让我带回来,给二娘子做衣裳也好做荷包也好,裁着玩送人都行。” 绿萝随手扯开一块粉色的流月绸,不知用的是何工艺,日光下绸缎的褶皱上粼粼银光流动,竟真如月华流转。 谢旻看看桃粉鹅黄柳绿的布料,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嘴。绿萝已经心领神会笑道:“不做外袍,我看这布料轻快滑爽,给您裁了做夏天穿的中衣正好。” 谢旻点点头:“用绿色的那款就好。鹅黄的那块给我娘做条裙子,桃粉的给你,你做什么都行,你穿桃红的好看。” 绿萝笑着“哎”了一声,也不推辞,又道:“那我给二娘量一下尺寸,眼瞅着二娘好像又高了些,都快和我一样高了。” “我还没发育呢,等我发育了,会比你更高的!”谢旻嘴里又絮絮叨叨着他人听不懂的话,屁颠颠地跟在绿萝身后进了房间。 房内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谢旻锻炼后要用来洁身的热水毛巾及更换的衣服。谢旻关了门就开始坦然解衣,浸透了热水的毛巾拂拭过出来一层薄薄汗液的肌肤,随即而来的清凉感让谢旻惬意地叹了口气。 绿萝放下布料,走到谢旻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毛巾,重新过了水一边帮她擦背一边道:“您这次答应赴宴可真是引起了不少关注啊!” “唉!”谢旻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叹气了,“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没事找事呢?” 绿萝笑了:“您说过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谢旻又叹了口气:“刚中午的时候我看出来了,婶娘想让我带着三娘四娘一起赴宴。伯娘呢?她想干啥?不想让我带人去?” 绿萝噗嗤一声:“二娘英明。” 谢旻牙疼一般地“啧”了一声:“我说……她们真是……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啊!搞得这天中花宴是我开的一样,让谁来谁来,让谁不来谁就不来。我姓谢又不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