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与晨星之间》 第1章 帝国的晨星 01 白银将军赞德·维塔莱——帝国最耀眼的晨星,15岁参军,20岁就被提拔为上校,25岁便以卡斯拉夫战役为首的赫赫战功,超越了他的父亲赫尔赛·维塔莱将军,成为帝国最年轻的一位将领。 这位年轻有为的雌虫本应该迎娶一位身份尊贵的雄子阁下——事实上伊甸园确实也有不少阁下钟意于他,想要向他发出交往的讯息。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帝国的银星在20岁时便已经结婚,就在他刚被绶封为上校之后,他便从一个低级的星球上领回来一个F级雄子,并宣布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F级! 这是一串可怕的字母。这意味着这名雄子只有寥寥无几的精神力和信息素,很难去安抚敏感易怒的雌虫,也很难承受来自雌虫的渴求和压力。 更别提赞德·维塔莱是一名顶级的雌虫,他容貌俊美,体魄强健,精神力是目前已知的最高等级S级——这样的一名雌虫对伴侣的要求非常高,但凡比他弱一点的雄子都要小心会被他吸干——更别提F级的了! 难道说这位雄子阁下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吗? 很遗憾,根据我们的观察,他只不过是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只雄虫罢了。 诚然,在性别差距如此之大的今日,每一位雄子阁下都是十分宝贵的。但正因为雄子娇贵脆弱,我们才应该保护好基因优秀的雄子阁下,进而淘汰掉那些基因有所缺陷的F级。优胜劣汰,这是自然进化的法则。 所以,我们是很反对这一门不般配的婚事的。这位雄子阁下甚至可能都生不出孩子! 他的身体纤细又瘦弱,他的容貌也只能称得上清秀两个字,除了一双昭示着他雄虫身份的琥珀色眼睛,这个人的身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引人注意的了。 如果他脑子清醒的话,他就不可能与赞德·维塔莱结婚,因为如果雌雄双方等级差距过大,弱小的一方就很容易被另一方吃掉。 帝国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雌雄相食的案例。血淋淋的历史告诉了我们,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而事实证明,我们不能指望一只F级的雄虫有脑子。他可能已经完全被强大的赞德·维塔莱迷晕了,可怜的孩子。 总而言之,他们两个最终还是结婚了,那位雄子现在也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 现在唯一会伤心的,大概就是那些居住在伊甸园的雄子阁下们吧。 02 维塔莱的宅邸灯火通明。 由夜光晶石雕刻而成的的巨大水晶灯悬挂在高处,天花板上绘有精致而繁复的太阳鸟的图案,身着燕尾服的仆人们端着银器与美酒从门口鱼贯而入,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娇艳欲滴的玫瑰被摆放在长桌的中央,不一会儿,长桌的两端就摆放好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今天是宅邸的主人、帝国的晨星——赞德·维塔莱将军归家的日子,所以今夜的晚餐十分丰盛,所有人都必须着正装迎接他的归来——仆人们也不例外。 拉斐尔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到了餐厅。他今晚穿着白色绣有银龙暗纹的礼服,及腰的黑色长发被一根碧玉的簪子挽在脑后,只留几缕发丝垂在耳畔。他的两只皓白的腕子上带着两对伶仃的美人镯,分别用金与翡翠制成,更衬得他手腕纤细,手指纤长。 “阁下,请坐。”管家无声地为他拉开铺有软垫的座椅,拉斐尔颔首坐下,与坐在长桌另一端的人遥遥相望。 从他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时,赞德·维塔莱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了。 凭心而论,拉斐尔的脸撑不起他的这身隆重的打扮,反倒像是被身上昂贵的衣装和首饰压了一头似的。他的五官并不如那些出身高贵的阁下们那样精致,甚至比不上赞德自己的脸,虽然放低要求的话,他也能称得上一句清秀可人,但如果没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任何一位大人会注意到他。 就是这样一只泯然于众的雄虫,社会底层的蝼蚁,竟然与尊贵的帝国银星结婚了。 毫无疑问,这对于维塔莱家族而言是十足的耻辱。 这也是赞德·维塔莱力排众议也要坚持迎娶他的原因之一。 黑暗而扭曲的、几近于复仇的快意在他的心中滋长,犹如藤蔓般纠缠住他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也让他体内不断燃烧着的汹涌的烈火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拉斐尔,他的雄主,他的玩物,只能依附于他才能生长的菟丝花。 全然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如此令人上瘾,他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眼前的雄子为他欢笑,为他哭泣。 拉斐尔...... 晚餐是在沉默中进行的。没有人说话,只有刀叉与银盘碰撞的细小声响,仆人走路的声音也趋近于无,空旷的大厅此刻变得如此狭隘,令拉斐尔感到窒息。 他的双手在颤抖。 无论多少次,在面对眼前的这位雌虫的时候,他都会感到由衷的恐惧。 尽管他是如此的年轻,银色头发下的那张俊美容貌也是如此令人沉醉,可他的眼睛——那双墨绿色的双眼,却如同冰冷幽深的潭水,在黑暗的溶洞中,没有一丝光亮,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如此可怕,像野兽的双目。 成婚五年,依然不辨喜怒。 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赞德......我......”拉斐尔握紧了手里的汤匙,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可当赞德·维塔莱看向他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怯懦了。 “我想和你有一个孩子......可以吗?” 他小声地说完,赞德没有回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不行。” 过了一会儿,赞德开口驳回了这个请求。 这不是拉斐尔第一次被赞德拒绝了。这五年间,他一直都想要有个孩子。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含着怨怼。 “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为什么还不能要孩子?”他冲动地站了起来,可赞德只是抬了抬眼睛,拉斐尔的身体就僵住了。 他发起抖来。 这个无用的、胆小的、懦弱的雄子。 连要一个孩子都无法自主做出决定。 赞德·维塔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看一只不幸落入蛛网的虫子,在为了自己注定黑暗的未来而悲惨地挣扎着。 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拉斐尔,”赞德举起酒杯,随意地饮了一口红酒,那玻璃杯中的深红色液体,在炫目的灯光下摇晃出一圈圈优美的涟漪,一如深不可见的漩涡。 他露出英俊的笑容,唇角勾起,深绿色的眼睛弯弯的,声音却带着戏谑与揶揄,开口道:“我还正年轻呢。” 拉斐尔怔住了。随即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你也还很年轻啊......”犹如毒蛇的吐息,他这样轻柔地说道。 拉斐尔缓缓地、缓缓地坐了下去,慢慢攥紧了领口处的衣襟。 是啊,他还很年轻,他也才30岁。 可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如同枯木,一日一日地在这座坟墓一般的巨大宅邸中枯萎?他到底还要忍受多少孤独的年月,才能迎来自己的终结? 他抬眼看向赞德,这个银发的年轻人,仿若朝阳一般耀眼的,他曾经的恋人。 同过去相比,他已经蜕变为帝国无与伦比的存在,可是自己呢?腐朽的气息萦绕他的周围,他能够闻见,他能够看见,那代表着死亡的黑色不详。 他也才30岁。 他忍不住恳求他,“赞德,我想要一个孩子来陪伴我,我太孤独了。” 闻言赞德却用责怪的口吻对他说道:“那么你应该多去参加雄主们的聚会,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拉斐尔。” 拉斐尔难以置信地回答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明明知道的,赞德,他们不喜欢我。” “是你不喜欢他们,”赞德肯定地说道,“你是我的雄主,而我是帝国的银星,他们怎么会不欢迎你呢?” “不、不是这样的......”拉斐尔想要反驳他,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不能指责赞德,也不能指责任何一位尊贵的雄主,他只能说自己:“我只是一个平民——” 话没有说完,赞德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要再自怨自艾了,拉斐尔,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已经是一位尊贵的雄主了,而你的伴侣是帝国年轻的将领,你实在不应该再说出平民这种话。” 面对他毫不客气的指责,拉斐尔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是......抱歉。” 他只是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赞德放下了餐具,冷声问道:“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吃饭的是吗?” “不!我没有!”拉斐尔慌乱地擦掉眼泪,语无伦次地道歉,“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没有任何人会帮他,所有在场的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这只在低等星球出生的低等雄虫。 他可怜地呜咽着,却无法让他的主人有任何一丝心软。 他的眼泪只会激起赞德的施虐欲,他目光阴沉地看着拉斐尔。 “拉斐尔,你这么想要一个孩子,就不怕......” 他慢慢咧开一个疯狂的、血腥的笑容,俊美的脸庞也随之变得扭曲,可他的声音却出奇的温柔,甚至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就不怕生出来一个像我一样的疯子么?” 本文快完结了,于是搬来晋江。新文消息在微博@君影的君影,作者小号,只有更新消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帝国的晨星 第2章 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 03 卡斯拉夫战役是赞德·维塔莱所经历的战争中最为出名的一场。世人赞颂着赞德·维塔莱孤身入兽群的英勇伟大,却全然不知他几乎屠尽了一整个星球。三天三夜不知疲惫的连续战斗,卡斯拉夫尸横遍野,连土壤都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浓郁的血腥味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将闻到了怕是也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目之所及皆是士兵与异兽残破的躯体,巨大的机甲被摧毁,异兽啃食着血肉,火焰与烟雾蔓延,死亡笼罩着这颗星球。 有幸存下来的军雌这样描述道:帝国的军队遭遇高智商异兽种群的袭击,四分五裂后被团团包围,卡斯拉夫地形恶劣,不熟悉的军队很难展开地面作战,进行有效的反击。彼时还是上校的赞德·维塔莱第一个冲出异兽包围圈,随后就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厮杀。 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能力。一开始,军队在为他欢呼,他的勇猛毫无疑问振奋了军雌们的心灵,他们也跟随着他一同冲出了包围。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不对劲,赞德·维塔莱似乎只是为了屠杀而杀戮,他毫不留情,冷酷而嗜血,竟也如同那群异兽一般,不知疲惫、不知疼痛地战斗着,哪怕他的机甲已经破烂不堪,哪怕他的武器只剩下一柄砍到变形卷曲的废刀,他也依然能够精准地将刀尖送入异兽的胸膛,贯穿它的心脏与同族的身体——他早已不分敌我,甚至可以说,他从未在乎过。 他所操作的机甲在那一场战役中彻底毁坏,在机甲维修部的报告中,这部机甲被厚重的已经凝固了的血液所覆盖,所有的缝隙都被不知来处的碎肉填满,内部操作系统因为过热而报废,重要的零件缺失,已经严重损坏到了完全看不出来它曾经模样的地步。坐在机甲内部的赞德·维塔莱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对此,他的上级沉默不语。他无法忘记那噩梦般血液与尸体横飞的三天,忘记那个冷酷的、杀戮着异兽与同族的身影,以至于在回到帝国的第二天,他就以伤病为借口退役,搬去了一个非常遥远的星球,也和幸存下来的士兵一样,接受了整整一年的心理治疗——包括赞德·维塔莱。 拉斐尔·艾弗利再一次见到的,正是这样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他。 拉斐尔出生在一个贫穷但是很美丽的星球。他的父亲们是再朴实不过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风与阳光间长大的拉斐尔既真诚又善良,他耳聪目明但不市侩狭隘,他与人为善但也主张公平正义,他就像山林间的一股清泉,叶脉上的一颗露水,晶莹又剔透,是在钟灵毓秀的自然造化中生出来的孩子。 可惜在一场洪涝灾害中,他两位父亲双双身亡,彼时在外地的拉斐尔虽然逃过一劫,却永远地失去了家人。 在料理完父亲们的后事之后,他在老家的镇子上开了一间小小的面包店,日子依旧清贫,却也平稳顺遂。 赞德·维塔莱出现在镇子上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轰动。毕竟这里很少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孩子,拉斐尔已经长得很好看了,可是这个陌生人竟然有一头闪耀的银发,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就如同宝石一般,他身着笔挺的军装,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胸前佩戴着由黄金制成的勋章,整个人就像在发光一样,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身份尊贵之人。 “军人......是军队来了!军队要来了!” “为什么军队会来这里?难道要打仗了吗?” “拉斐尔呢?去找拉斐尔,他知道要怎么办!” 拉斐尔·艾弗利被镇子上的小孩拉了过去,他正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的赞德·维塔莱,那与众不同的罕见的发色令他难以置信地低喊出声:“伊凡?!” 尽管他自认自己的声音很小,可那个年轻人依然在下一秒就转头看向了他,绿色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一瞬间,那锋芒毕露的目光就仿佛将拉斐尔·艾弗利整个人都看穿了一样。 伊凡......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他,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银发的年轻人分开人群,一步步向他走来。 阳光下,他的身影逐渐与过去重叠,拉斐尔抬起头,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之人面目模糊。 “拉斐尔......” 是记忆中的声音,可声调却是低沉的、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冰雪,散发着阵阵寒意。 “找到你了。” 他在轻笑,让拉斐尔的后背蹿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感。 随后,赞德·维塔莱向他单膝跪地,举起手中那枚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宝石戒指,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终于露出一个温暖的、开朗的笑容,他的眼中坚冰消融,包含深情,脉脉地看着拉斐尔,曼声道:“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生活吧,拉斐尔。” 04 时至今日,拉斐尔·艾弗利都在怀疑那一天在阳光下对他露出笑容的赞德·维塔莱是否真的存在。那是否是他的一个美妙的幻觉呢?是他太久没有见到他的伊凡,以至于生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臆想的吗? 战争......能让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变成如今这种模样吗? 拉斐尔不知道,他当时没有立刻答应,因为他犹豫了,看着军装在身的银发青年,他不可避免地生出了这样一种预感——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不适合在一起。 而且......好陌生。 他的伊凡,已经变成了他认不出的样子了。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拉斐尔·艾弗利后悔至今的事情。 他将赞德·维塔莱领回了家中,就像从前一样,与他一起吃完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夜晚,拉斐尔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烧。他的身体一向很健康,虽然和其他人相比是瘦弱了一些,可实际上他很少生病,所以发热来得很突然。拉斐尔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去抽屉里翻出了几片药,就着凉水喝了下去。 症状并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拉斐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似有若无地发出难受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他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那个人银色的发丝,拉斐尔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琥珀的颜色,晶莹透亮,只是他瞳孔涣散,显然认不清来人是谁。 “我说怎么一直能闻到奇怪的味道......”来人俯下身,轻佻地凑近他的颈间细嗅,一双荧荧的绿眸锁定在拉斐尔的脸上。 “原来你不是亚雌,而是一只......低劣的雄子。呵呵。” 玩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拉斐尔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本能向声音来源处转头,气息不稳地问道:“谁......是伊凡吗?” 得益于自己的天赋,赞德·维塔莱有很强的夜视能力,因此他能够清楚地看见拉斐尔被汗水打湿的黑色发丝,一绺一绺地黏在他的额角,他的双颊绯红,如同傍晚天边的霞光,倒映在澄澈的池塘之中,那红色淹没了他的嘴唇,一直蔓延到他纤细脆弱的脖颈,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他浑身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像是掺杂着砒霜的蜜糖,令赞德·维塔莱感到真实的饥饿,想要立刻将眼前的这只雄虫拆吞入腹。 “伊凡,是你吗?” 这天真的、愚蠢的雄子还在发出单纯的疑问,说话间不经意露出来两排平整、光洁的牙齿,如同愚钝的食草生物,全然不知已经降临到他身上的危险。 赞德·维塔莱眯起眼睛,看见拉斐尔左边唇角下的那颗浅色的痣,像小钩子一样勾得赞德伸出手指,按在那一处柔嫩的肌肤上。 他决定给他一个标记,他咬住他的肩膀,锋利的牙齿轻易地穿透皮肤与肌肉,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齿痕。 在这个荒诞的夜晚过后,拉斐尔·艾弗利在卧床期间,成为了赞德·维塔莱将军的雄主。 第3章 虚假婚姻 05 离婚并不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不如说拉斐尔·艾弗利其实一直都在准备这件事情,只不过因为赞德·维塔莱一直在忙,所以他才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口。 当时答应结婚完全是被迫的——他都把人家上了,难道还能不结婚吗? 拉斐尔·艾弗利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对赞德·维塔莱负起责任,再加上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着对于恋人伊凡的留念,所以他确实曾有一段时间畅想过温暖和谐的婚后生活。 ——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婚后赞德·维塔莱对他很是冷淡,一点都没有伊凡时候的温柔和体贴,叫拉斐尔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两个人了。 赞德的心理医生来找过他,告诉他赞德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的道德水平和三观已经变得模糊,对于情感的反应也变得麻木,这是因为他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长期暴露在高压以及暴力的环境中,他过度敏感、高度警觉,本能地不会相信任何人,而成为他的伴侣注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拉斐尔听完后很是心疼,他怜惜这样深陷黑暗、孤独又不安的赞德,他试着去接受这样一只支离破碎的军雌,想要力所能及地帮他重新融入家庭、融入社会——他是这样期待着的。 “赞德,我们一起去花园吃早餐吧。” “赞德,要和我一起去散步吗?” “赞德,晚上一起读书吧。” “赞德,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看,这个胸针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赞德,我想把我今天看见的第一朵绽放的玫瑰送给你。因为看见它的一瞬间,就让我想起了你。” 拉斐尔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明媚的、开朗的、积极的、欢欣的笑意,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难过,好像他的心灵永远不会被阴霾笼罩。从他口中吐露而出的话语如同金灿灿的蜜糖,一如他的那双流光溢彩的琥珀眼眸,他像赞美世界的诞生一样赞美着赞德·维塔莱,他称呼他为银色的小鸟、含苞的花蕾、独一无二的宝藏、他的太阳、他的爱......诸如这些腻人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肉麻的形容词,他单薄的胸膛仿佛装下了世界上所有的热情,再一股脑地全部倾注到了沉默的、冰冷的、将他拒之于外的赞德·维塔莱身上,像一场汹涌澎湃的海啸。 而赞德总是像一块海中的礁石。 他不知道赞德的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在他的面前总是吝于辞色。 幸好他不知道。 因为赞德·维塔莱总是饥肠辘辘。 他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从小的时候开始,他的雌虫父亲就严格规划了他一天时间中每一秒的任务,细致到一天三餐中每一种食物的克数。重复的食物、重复的训练,这是为了让他的物欲降到最低,从而能够保证在贫瘠的战场中存活下来。 可能是这个原因,在步入青春期后,赞德·维塔莱的食欲大得惊人——他总是无法填饱自己,就算吃下足足三人份的食物,他也依旧不知餍足。 在面对拉斐尔·艾弗利的时候,赞德·维塔莱的进食**达到了顶峰。 他曾冷静地思考过,这是因为拉斐尔和他的等级相差太大,就像食物链中高级的捕食者总是会捕食低一级的动物那样,是一种烙印在身体中的本能反应。 在史书的最底部,F级的虫族确实曾作为应急食物而存在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各种物资都非常缺乏的战场上,极端情况下,士兵是允许食用同类战死的躯体的。 捕食是虫族无法磨灭的生存本能,等级越高的虫族,血脉中的野性呼唤就越是强烈。 说到底,将虫族划分等级的行为本身就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歧视意味,议员们再怎么高喊公正与文明,也掩盖不了其野蛮的掠夺本质。 社会是虚伪的,赞德·维塔莱也会扮作彬彬有礼的正常人,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虚与委蛇。他们惧怕他,他们奉承他,他们讨好他,他们极力称赞他为帝国的银星,将他捧上高位,试图将他吊死在华丽的宝座上,变成一具尊贵的、值得所有人缅怀的尸体和帝国的符号。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拉斐尔·艾弗利不一样,他是一个乡下人,生长在最偏远最贫瘠的星球,恐怕连自己的真实性别都不清楚。他毫无芥蒂地对赞德·维塔莱露出微笑,真心将他当作自己最亲密的恋人,即使赞德粗鲁的动作弄疼了他,他也只会吸着凉气,伸出修长温热的双臂将他抱紧,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教导他轻一点、慢一点——哪怕他正在因为过度的刺激而发着抖。 赞德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野兽,正相反,他什么都懂,他的父亲教会了他世界所有的道理,而他选择了最简单、最快捷的一条路线。 他很喜欢看拉斐尔脸上自以为是的表情,所以他会故意装得迟钝,再渐渐态度好转,让拉斐尔误以为他们的磨合有了效果——最后用残忍的现实让他清醒,陷入彻底的绝望。 恐怕世界上只有拉斐尔·艾弗利会认为赞德·维塔莱是一个单纯敏感的人,只要善于引导,他就会褪去野兽的皮毛,进化为人类。 他送给赞德的礼物,鲜红的玫瑰,那娇嫩的花瓣被赞德一片片撕下,咬在嘴里,就像咬住了拉斐尔的手指——咀嚼,然后吞下,玫瑰的花汁如同血液溢出他的唇角,仿佛在品尝鲜活的血肉一样,苦涩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 精美的胸针——据说是拉斐尔亲手制作的,他为此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学习、挑选宝石——也被摔了个稀碎,赞德将四分五裂的胸针收集起来,装进精美的匣子里。 鲜花会枯萎,宝石会失去光泽,金银也会褪色蒙尘,那么就在变得面目全非之前,让他来记住它们最美丽的模样吧——记住,然后摧毁。 拉斐尔·艾弗利是在偶然间打开那个匣子的,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他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曾经送出的礼物被毫不留情地砸烂,他骇得直接松开了手,盒子里的东西尽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就像一堆不值钱的垃圾,如同他的真心一起,粉碎在了这个房间。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 他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第4章 斯菲弗拉·杰威尔 06 赞德·维塔莱从战场上回来后,拉斐尔·艾弗利的生活同以前并没有多少区别,毕竟赞德需要处理很多事情,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雄主。 拉斐尔在早上七点准时醒来,尽管无所事事,但他也还是起床了。维塔莱家族的宅邸很大,主人只有两个,其中有一个常年不在家,而仆人的数量光园丁就有足足50个。从草场到林场,从温室到酒窖,足够拉斐尔从早上逛到晚上,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循环,一圈,一圈,再一圈,像一个无休无止的钟摆一样,一分一秒地消磨着无意义的时间。 克劳德·维塔莱是一个称职的老管家,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也不见丝毫褶皱,据说他已经服侍过两任维塔莱家族的家主了,而且他一生未婚,赞德·维塔莱对他而言就如同自己的孙辈一样。 他也出生于贵族,但并没有用轻视的目光和姿态来对待拉斐尔,甚至每天都会与拉斐尔交谈,悉心为他推荐今日的行程。 “拉斐尔阁下,今日温室里园丁们培育的新品种玫瑰迎来了它们的花期,您用过早餐后要不要前去观赏一番呢?” “太好了,克劳德。我正愁今日没事干呢。”拉斐尔笑着道过谢,心里有了一丝期待。 维塔莱温室由多个巨大的穹顶覆盖,模拟了不同星球上不同的气候温度,展示了多种不一样的星际植物,而银河玫瑰正被培育在这个温室中。 花如其名,这种玫瑰的颜色从蓝色向黑色渐变,远远望过去就如同宇宙永夜中的层层叠叠的星云,蓝色、紫色与黑色交织晕染,共同织就一幅绮丽而梦幻的图景,那如同星芒一般的隐约闪烁,仿佛星际间的银河在静静流淌,世间至美的画卷,此刻就降临在拉斐尔的眼前。 为了能得到最好的观赏效果,这间温室里的灯光趋近于无,只有顶部和脚边布置了零星的感应灯,勉强能照亮一些支撑柱和几步前的道路。 克劳德贴心地在温室里摆上了餐桌,桌子上放着沏好的茶和糕点——用眼前的美景作配,辅以美味的点心和芳香的茶水,足以度过悠闲的一个上午。 拉斐尔愉快地在花丛间行走着,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渐渐地不害怕在这么暗的环境中行走了。 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手边的玫瑰想必融入了荧光的基因,发出了熠熠的光辉。拉斐尔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这使得他有一种自己也融入了这片黑暗的错觉,就像一缕清风,轻轻地穿过花丛,分开花枝,亲吻花瓣,浑身沾满了芬芳的气味,最后阖眼栖息在柔软的花蕊上。这里的玫瑰会为他低声吟唱,黑夜会为他遮蔽身躯,他自由无比,欣然酣睡,沉醉在这片旖旎的花丛中,不问世事。 突然,拉斐尔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脚下不稳,慌乱中抓住了一朵玫瑰,尖锐的毒刺刺破了他的手指与掌心,他闷哼一声,就在这时,他的腰被一只强壮的手臂揽住,拉斐尔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喊道:“赞德?” 那个人轻松地将他拉到他的胸前,拉斐尔自然而然地扶着那个人的肩膀,离得近了,他能感受到这个人温热的身躯和略微急促的呼吸。 掌心中的肌肉结实而紧致,手感很好,拉斐尔放松了身体,与他贴得更近了一些,那朵玫瑰已经被他不小心折断,于是他干脆将花朵举起,踮起脚尖,莹莹的幽光一寸寸照亮了那个人精致而坚毅的下颚,他淡白的薄唇紧抿着;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银质的面具初显端倪,拉斐尔的眼神变得疑惑;最终,那个人幽绿色的眼睛显露出来,其中流露出的目光十分复杂,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似的,不见欣喜、不见惊讶,反而有一丝挣扎,带着莫名的紧张与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双唇再次紧闭,再抬眼时,他的眸中似乎有晶亮的水痕一闪而过,他深深地看着拉斐尔,唇角终于扬起,露出了一个温柔但破碎的笑来。拉斐尔看不懂他的悲伤从何而来。 ——这个人不是赞德。 拉斐尔意识到这件事情,连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是下人的话,克劳德应该不会允许他进入这里,如果是客人,那克劳德应该会向他通报。 所以,这个人是谁? 拉斐尔手指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一边咳,他一边偷偷地看他。 如果他还不自报姓名的话,那拉斐尔可就要开口了。 又等了几秒,那个人好像还是没有出声的打算,拉斐尔强自镇定下来,正欲开口说话时,温室里的灯却突然被打开了。 ——虽说是开了灯,但因为银河玫瑰娇嫩不喜光的特性,温室的灯光再亮也不过是堪堪能看得清楚周遭的程度。克劳德及时出现在这里,向拉斐尔鞠躬道:“很抱歉打扰了您的雅兴,拉斐尔阁下。”接着他转向另一个人,“斯菲弗拉·杰威尔上校,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军雌的声带受了伤,嗓音滞涩而粗砺,像在用砂纸摩擦地面。 拉斐尔不由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上半张脸被一副简约的银色面具覆盖,只露出来十分美型的下巴和嘴唇。他身着深蓝色的帝**官常服,胸前配有银色的饰带与勋章,身形几乎与赞德一般高大,英姿飒爽,黑色的短发利落地拢至脑后,沉静的双眼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你的手受伤了。” 拉斐尔见他看向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在和自己说话。 “我......”拉斐尔下意识看向自己握着玫瑰的手,确实有一种难耐的刺痛感,只不过在最初的疼痛过后,现在的程度已经可以忍受了。 “去拿医药箱过来。”斯菲弗拉·杰威尔对克劳德下令道,接着他握住拉斐尔的手臂,将他拉到餐桌边坐下,自然而然地蹲到他的面前,捧起他受伤的右手,让他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为他挑去扎入血肉中的倒刺。 “这种玫瑰虽然好看,但因为含有深海夜光水母的基因,所以在表达荧光基因的同时也会在汁液中产生毒素。被它们的刺扎到的话,轻则红肿疼痛,重则过敏死亡,所以还是离它们远一点比较好。” 他像在唠家常一样自如地说着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沙哑,他的声带一定伤得很严重。 拉斐尔不着边际地想,这位军官倒是平易近人。 克劳德拿来了医药箱,斯菲弗拉娴熟地帮拉斐尔消毒包扎,连同药方一道开了,嘱咐克劳德一定要让拉斐尔按时吃药。 “谢谢您......斯菲弗拉·杰威尔上校。”拉斐尔勉强记住了这个拗口的名字,他的手掌已经没有知觉了,但他还是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向他道别:“很高兴能够认识您,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斯菲弗拉·杰威尔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拉斐尔阁下。” 第5章 重视 07 斯菲弗拉·杰威尔似乎与赞德·维塔莱关系密切,能够随意出入维塔莱的宅邸,所以拉斐尔·艾弗利经常能见到他——不如说是斯菲弗拉主动来拜见他的。 原因是拉斐尔的右手——也就是那只被银河玫瑰扎伤的手,一直都未痊愈。 红肿虽然已经消退,但是暴露出皮下组织的创口并未结痂,而是生长出了一层淡黄色的薄膜,用力挤压的话还会流出透明的粘液和血丝。 拉斐尔倒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些,在他看来这种伤口只要坚持用药总能好的,顶多留下一些不怎么美观的疤痕罢了。反倒是斯菲弗拉表现得很重视,每隔一天都会一丝不苟地为他检查掌心,测量身体的各项数据是否有异样。 他自称是军队的医生,当然看起来确实很专业,只是或许为了照顾拉斐尔的心情,他说了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语: “是赞德将军命令我来为拉斐尔阁下进行治疗的。” 拉斐尔心想,若真是如此的话,他为何不亲自来问一问呢? 当然,他并没有迟钝到当着斯菲弗拉的面把这句话问出来。 为了表示感谢,他会邀请斯菲弗拉留下与他一起品茶,通常他都会答应下来,于是两个人一起前往花园,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一起散步,一起喝茶,一起闲聊,一来二去他们也算是认识了,并且似乎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拉斐尔一个人习惯了,因此在面对自己在这个星球上第一个朋友的时候,他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他。 倒是斯菲弗拉·杰威尔先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拉斐尔阁下,能否不再用‘您’来称呼我了呢?” “可是,您不也是......” “那是因为拉斐尔阁下您是一位雄主,又是我的长官赞德将军的伴侣,我理所当然应该对您使用尊称。但是您对我不一样,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军队中随处可见的军雌,容貌丑陋、嗓音粗鄙,承蒙您的厚爱才得到了与您说话的机会,如果您对我使用尊称,我会感到十分歉疚的。” 听见这种自我贬低的话语,拉斐尔感到十分受伤。 “请不要说这种话......” 他忍不住吐露心声:“我只不过是一只F级的雄子,许多尊贵的大人们都看不起我,所以我一直都孤零零的,从不外出社交,赞德对我也心有不满。斯菲弗拉,你也是贵族出生吧?身为上校,你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更为自己感到自豪才对。在这里唯一应该感到惭愧的人反倒是我,我既没有祖上的荫蔽,也上不了战场与敌厮杀,却在这样一座豪华的庄园里虚度人生——”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深感无力,泫然欲泣地说道:“或许我应该离开这里......” 斯菲弗拉·杰威尔高大的身躯在他的面前单膝跪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洁白的丝巾,轻柔地按在他的眼角。 拉斐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诧异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有些慌乱。 “拉斐尔阁下,”斯菲弗拉叹了口气,“您太过妄自菲薄了。” “不论级别怎样,您终究是尊贵的雄子,这一点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至于上阵杀敌,那是我们军雌的义务和责任,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角色,我有我的任务,您也有您的。事实上,您只需要站在这里,就足以成为我们追随并奋斗一生的目标了。” “我们军雌的出生,正是为了保护像您一样的雄子阁下。您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是我们战斗的意志,正因为有您在,我才不会害怕受伤,才不会恐惧流血,我才能拾起勇气踏入战场,哪怕枪林弹雨,出生入死。” “您的存在,让我原本贫瘠的生命拥有了真正的价值。我会将一切都献给您,包括我自己。” “所以,不要再哭泣了,拉斐尔阁下。身为一名合格的军雌,我不可能放任雄子在我的面前流泪。您应该欢笑,因为您就是如此宝贵的存在,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赞德而言。” 他郑重其事地、如同宣誓一般地说出来这些话,一点都不像在扯谎的样子。拉斐尔呆呆地看着他,他从未听过如此动人心弦的话语,因为从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他从前的朋友们没有,赞德也没有。一直以来,拉斐尔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生活在偏远星球的人随时都会像他的父亲们那样死掉,所以拉斐尔对死亡的态度很是淡然,他不害怕死亡,却也不会主动求死,他只是在活着而已。 到了维塔莱庄园以后更是如此,尊贵的雄子们看不起他,他们会聚在一起轻声细语地嘲弄他的长相、他的口音、他的言行举止。拉斐尔自知不如他们一般貌美,也品尝不出茶水滋味的好坏,更不会懂得珠宝、插花、棋艺和马术,上流社会直白地将他拒之于门外,回到家后,赞德还要埋怨他不懂得上进——可是啊,就算拉斐尔再努力地学习,又怎么能比得过别人从小到大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和矜持呢? 所以拉斐尔在这五年间也只是活着而已。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对他说,他是无比珍惜的存在,这让拉斐尔怎能不动容呢? 哪怕只是用来哄他高兴的奉承虚假之言,拉斐尔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满怀感激地接受了。 斯菲弗拉·杰威尔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拉斐尔这样想着,忍不住与他更亲近一些。 他亲热地握住斯菲弗拉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他,脸颊飞起桃花一般的薄红,像是照映在水中的霞光,动人而美丽。 “听到你的安慰我很高兴,斯菲弗拉。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说那样自暴自弃的话了,所以......所以......” 他羞怯地垂下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如同飞燕的翅膀,他有些难以启齿般地开口请求道:“所以也请你收回那些夸张的赞美吧?我知道的,其实我远没有你说的那样伟大,但是从今以后我会试着去成为那样的一个人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到他重新振奋起来的模样,斯菲弗拉哑然失笑。 他知道自己所说的当然不是什么夸张的溢美之词,但是现在没有必要向拉斐尔解释清楚,他愿意怎样理解就怎样理解吧。至少,他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而难过了,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斯菲弗拉,谢谢你。”拉斐尔向他诚挚地道谢,可能是因为终于敞开了心扉,他心中的郁郁之气一散而尽,因此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格外动人。 第6章 变化 08 斯菲弗拉·杰威尔告辞离开的时候,拉斐尔·艾弗利感到尤其不舍。 就像是年幼的孩童不舍得和玩伴分开一样,在家长一声声的催促声中恋恋不舍地分手,并约定好明天再一起玩耍。 拉斐尔将斯菲弗拉一路送至门口,琥珀色的眼中饱含着情意。他轻轻地对他说:“明天见?” 声音的尾调微微上扬,是问句也是试探,因为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来,故而有此疑问,同时也表明他的内心中期待着对方的到来。 斯菲弗拉本欲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看着拉斐尔,因为他的半张脸都被面具覆盖着,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拉斐尔忐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否太过任性,会打扰到这位少校大人。 他应该很忙的吧?哪里会有闲情逸致陪着自己呢? 这样想着,拉斐尔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了,他太自私了,竟然贪心地想要一位少校陪着自己消磨时间,明明赞德都忙得回不了家,斯菲弗拉的工作怎么会轻松呢? 眼看着那张清秀的脸上微微露出失落的表情,斯菲弗拉沉声回答道:“......明天见。” 拉斐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整张脸都焕发出了光彩,他压不住唇角的笑意,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太好了!”他忍不住要鼓掌,几乎想从地面上跳起来,但是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这实在是太不稳重了,于是他握拳放到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努力维持住脸上不算太夸张的笑意,“那我明天来接你,斯菲弗拉·杰威尔上校。” 可能他实在是太过兴奋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斯菲弗拉回答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09 是的,拉斐尔·艾弗利从没有如此期待过明天的到来。 是斯菲弗拉·杰威尔改变了他一成不变的、如死水一样的生活。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调养,拉斐尔的手已经好了许多了,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他决定拾起自己的老本行——烤一个美味的蛋糕作为礼物送给少校。 虽然庄园的厨房就能为他提供所有想要的食材,但是拉斐尔还是决定亲自出门采购,这样会更加有仪式感一点。 拒绝了克劳德的陪同,拉斐尔直到下了车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自大了。 五年间他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克劳德非常能干,总会为他提供远大于需求的各类物品,所以说拉斐尔对庄园外的环境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直到亲眼看见,他才意识到这是怎样一座繁华、恢弘的钢铁之都啊! 连绵起伏的车道、极速飞驰的浮空车、琳琅满目的霓虹色招牌、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地面上的污渍和垃圾,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波涛般向拉斐尔涌来,将他淹没在人世的喧嚣当中。 习惯了安静和整洁的拉斐尔突然被大量的信息裹挟,有些晕眩起来,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如同新生的婴儿,尝试着接触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虽然只是出来买一些做蛋糕的食材,但是拉斐尔还是没有忍住在街上逛了起来。 他的身上没有现金,只有赞德给他的一张卡。帝国的货币没有统一,各个星球的货币都需要去银行兑换了才能使用,而越是落后的星球货币就越是廉价,所以就算拉斐尔想要用以前自己挣的钱也是用不了的,他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可能连这里的一份快餐都买不起。 现实的贫富差距让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拉斐尔难免想起了自己的故乡。他一直都在避免回忆过去,因为越是回忆就越是怀念,怀念得多了,就不会想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了。可他回不去了,赞德还在这里。 赞德......赞德·维塔莱。 拉斐尔曾发自内心地爱他、敬他,他以为赞德的心意也是和他一样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是战争的伤痛令他的性格改变了。可是五年过去了,他却越来越怀疑自己曾经的判断。 这个无情又冷漠的男人,拉斐尔一直看着他的双眼,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可能会有的一闪而过的爱意——哪怕不是爱意,就只是一些有温度的感情呢? 他也从未看见过。 他近来越发质疑自己从前的想法——或许他的伊凡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活着回来的就只有赞德·维塔莱。 10 拉斐尔·艾弗利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待斯菲弗拉·杰威尔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热情了,简直像是被火焰点燃的干草,熊熊烈火燃起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压抑了多年的感情突然间有了缺口,流水般持续不断地倾泻到了斯菲弗拉的身上,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准备礼物,有时是一块香甜的蛋糕,有时是一份鲜花的标本,有时是一个好看的盆栽,这些礼物都不贵重,更像是他心血来潮的分享——因为我很喜欢,所以也想将它们分享给你。 ——用治疗的恩情为借口送出,让斯菲弗拉难以拒绝。 拉斐尔有时也会有这样的小心思,只不过从动机来看,未免显得太可爱了,倒是像撒娇一样。 克劳德觉得这位雄子阁下最近活跃了许多,他不再像花瓶一样沉静地坐着了,如同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他近来经常会去山中捕猎,去湖里抓鱼,本来克劳德很担心他会弄伤自己,却意外地发现他动作熟练,倒像是老猎人一般。 联想到他的出身,会这些倒也不奇怪了。只是毕竟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了,拉斐尔的手法生疏了许多,好在积极训练了一个礼拜,他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斯菲弗拉也十分地纵容他,甚至跟着他在山里、水里胡闹,一身昂贵的西装总是会沾上泥水与草屑,还要面不改色地扯谎说洗洗就好了。 拉斐尔会教他如何制作小型陷阱,斯菲弗拉也虚心求教,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接受过的野战特训——拉斐尔没有想到军医其实也是军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捉鱼的小技巧。 为了不耽误自己的行动,拉斐尔终于将一头碍事的长发剪短了,整个人变得既健康又精神,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几乎快要习惯与斯菲弗拉一起行动了,所以当斯菲弗拉不能赴约的时候,拉斐尔就格外想念他的声音、他的脸庞,他想念那张银色面具之后的翡翠色眼眸,冷静、沉着但富有感情。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暖,看向拉斐尔的时候有如春风拂过,浓郁的色彩中倒映着山光水影,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天空,可以任凭拉斐尔在其中遨游。 在不经意间,拉斐尔·艾弗利察觉到这样一件事情:他与斯菲弗拉的心贴得如此之近,比家人更热情,比恋人更紧密,他好像无法再忍受这个寂静的、华美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庄园了。他想要出去,到外面去,呼吸城市里的空气,与斯菲弗拉·杰威尔一起,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生活。 第7章 梦与现实 11 再一次见到拉斐尔·艾弗利时,就算是赞德·维塔莱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他记得自己并未离开多久——或许只有一两个月?他记得不是很清楚,时间对于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身边的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的。起初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后来是只需要杀戮的战争,再后来是枯燥又无聊的军务,他已经习惯了最直接的思考方式,几乎如同野兽一样——想要的话就拿过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就是这样简单。 他就是这么得到拉斐尔·艾弗利的,因为得到得过于轻松,所以时间一长,他也就丧失了兴趣。 在他眼中,拉斐尔·艾弗利一开始是很有趣的。他的身上有一种山野间养出来的莫名的热忱,自由而潇洒,像太阳一样温暖,但也刺眼得无法让人直视。于是赞德决定磋磨他,让他的光辉一日日黯淡,温度一日日降低,让他只能照亮自己,让他变得冰冷,再也温暖不了其他人。如他所愿的,拉斐尔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苍白,他像一副褪色了的油画,开始不安、开始警惕、开始怀疑自己,他的脸上失去了自由的笑容,他的口中也吐不出伶俐的说辞,一度变得小心翼翼到了让人可怜和同情的地步。而赞德只是冷眼看着他。 他如同一颗被打碎的宝石,终于失去光泽,变得四分五裂,又支离破碎了。 然后赞德将他收进华美的匣子里,就像他曾经送给他的那些礼物们一样。 他以为拉斐尔·艾弗利会一直像这样在他的宅邸中待着直到死去,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他已经变得无趣,但赞德也还是会养着他一辈子——没有什么人或事是一成不变的,拉斐尔·艾弗利也不例外。 他一直都这样确信。 可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拉斐尔·艾弗利好像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肌肤不再如纸一样苍白,从白皙的皮肤中透出了健康的血色,象征生命的颜色,他的面颊红润极了,琥珀色的眼睛里也射出精光,更显得神采奕奕。他的唇角也总是在不经意间上扬,克劳德说他最近总会哼唱一种不知名的小调。 仿佛看见了枯木逢春一般,赞德对这样的拉斐尔又充满了探究的兴致。虽然像人偶一样精致脆弱、不言不语的拉斐尔也很好,但是果然,还是从前的拉斐尔更加有意思。 赞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所变化,也懒得去想这种事情,这都是不必要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中是怎样想的,这就足够了。 ——他要这样的拉斐尔。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拉斐尔能维持这副模样多长时间呢? 12 “伊凡?伊凡!你怎么在这里?” 拉斐尔从墙边探出头,看见那个白发的少年盘腿坐在泥土地上,手里举着锤子和钉子,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用木板搭建了一半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拉斐尔!”一看见他,少年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在搭鸡窝呢!你不是说,你想要养一点家禽,这样我们就不用买鸡蛋吃了吗?” “可是我没有时间照顾它们啊?” “我可以!”少年积极地举起手,“让我来吧!” 拉斐尔笑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认真地看他对着木板敲敲打打,夸赞道:“你还会干木工活,真厉害啊。” 伊凡咧开嘴,笑着说道:“我看着格伦叔叔干了两天活,请他教我,我就会了。他还把这些木板都送给我了。” “伊凡真棒。”拉斐尔不禁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伊凡享受地眯起了眼睛,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 明明个子都比他高,竟然做出这种撒娇的动作来丝毫没有违和感。 拉斐尔想要调笑他几句,但是想到他比自己小了五岁,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便也不忍再故意使他害羞了。 伊凡是逃亡到这里的,他的故乡爆发了战争,他一路流亡到这颗偏远的星球,衣衫褴褛地晕倒在拉斐尔的家门口。 拉斐尔看他可怜,又想到自己在天灾中丧命的两位父亲,便情不自禁地收留了他,将他当做自己新的亲人来对待。 当时他也没有想到伊凡收拾干净以后竟会变得如此漂亮,那头银色的发丝就像月华一般动人,英俊的面貌也给人一种出身高贵的感觉。一开始拉斐尔猜测他或许是哪个贵族的少爷,可是伊凡的表现又很不像一个上等人,因为无论给他什么样的食物,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吃下去,一点都不挑食,对衣服、对住所、对床铺都没有任何要求,随意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如他自己所说,他就算站着都能睡着——哪里有少爷是这样的?就算是逃亡的少爷,多少也应该会表现出一些对食物的喜好吧? 所以拉斐尔安心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伊凡的出现是上天给他失去亲人的补偿,伊凡也对他很好。虽然年轻,可他很懂得感恩,自从他来到拉斐尔的家里,拉斐尔就再也没有做过家务活了,伊凡总是会把家里和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和洗衣服他也一手包办了,不如说拉斐尔甚至希望他可以不要这么勤快,有时候也应该要依赖一下他这个年长一些的人啊。 总之他们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拉斐尔原本孤独的内心,也渐渐地被温柔的伊凡填满了。他唯一的苦恼大概就是伊凡实在是太独立了,很少有依赖他、向他撒娇的时刻,他其实心底里很欢喜,可是又不好意思讲出来。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伊凡说:“你可以多依赖一下我哦,毕竟我比你年长许多,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啊。”这些话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啊!拉斐尔你为什么要讲这些话?依赖什么的......我才没有!才不要把你当哥哥呢!” 少年脸皮薄,说完话就一溜烟跑走了,拉斐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有挫败,以为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是很不可靠的形象。 为此他低落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伊凡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地回来了,拉斐尔见他情绪也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因为白天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像一个哥哥一样开口询问。他苦恼地想,自己真是一点都不成熟,竟然没有办法处理目前的状况。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了,拉斐尔一怔,就听到伊凡急切地对他说:“对不起拉斐尔,我白天不应该那样说的。我.......其实我......” 拉斐尔认真地看着他,在他的注视下,伊凡的脸越来越红。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总是依赖你的话,会被你当作弟弟来对待的吧?我不想这样。拉斐尔,我一点都不想把你看作哥哥。在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你是那样一个热心肠的人,喜欢帮助别人,又善良,又温柔,还很聪明,大家都很喜欢你,都会情不自禁地依赖你,你是这里人们的骄傲。当然,我也一样,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可是我不想总是仰望你,我也想照顾你,我也想被你依靠,我想——拉斐尔——” 伊凡莽撞地靠近,扯住拉斐尔胸前的衣襟,绿色的眼睛里有丰富的情感在浮动,如同荡漾的水波,一如他此刻激烈的心情。 “我喜欢你!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拉斐尔!你是如此地特别,和我以前见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大声地说着告白的话,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意全部都喊出来一样,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真挚情感。 拉斐尔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了,可是看着伊凡绯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的忐忑、脸上的紧张,看着他流露出来的羞涩的姿态,他感受到了一种青涩的热情,犹如清晨第一朵鲜花的盛开,怀着对太阳无比的喜爱,而欣喜地盛开了。 拉斐尔笑了起来,再睁开眼时,他看见了一片黑暗,只有床边的萤石散发出幽幽的光线。 伊凡不见了。 他愣怔地从床上坐起来,抓紧了被子,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他转过头,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上。他下意识地喊道:“伊凡?是你吗?” “啪”地一下,夜灯打开了。柔和而不刺眼的光线照亮了那个人的脸,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银白色的头发,如同月亮那皎洁的光辉,墨绿色的眼睛也像深沉的翡翠,仿佛掐一下就能滴出水来,俊逸的脸庞变得成熟了许多,薄唇紧抿着,看起来有些锋利。 拉斐尔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道冷淡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你刚才,为什么在笑?” 是冷淡的,也是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那一声包含着情感的“我喜欢你”,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和羞怯,终究还是消散在了流淌着的时间的长河中,只有拉斐尔还记得。 如此让人遗憾,让人......寂寞...... 拉斐尔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蜷缩起来。 啊,原来是寂寞啊...... 不论是他,还是这所住宅,亦或者是现在的伊凡——赞德·维塔莱——他也一定很寂寞吧? 拉斐尔看向他,看向他那双不知何时早已没有了任何波动的,宁静得如同一汪死水的眸子。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借口,无论再如何麻痹自己,再如何欺骗自己......就算他愿意成为一个没有思想和感情的人偶,他也再无法隐瞒过自己的心了! ——赞德·维塔莱不是他的伊凡。 他根本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的情感从没有变得如此强烈过,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是对自由的向往,是对爱情、对生活的向往,是溺水之人对生存意志的向往,他不能再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了!他曾那样热烈地活过,他曾得到过那样纯洁的爱情,他怎么能忘记呢?他怎么能再欺骗自己,再忘却那些重要的人和事?再和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不知生活只知生存的人在一起呢! “赞德,我们离婚吧。”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语气尤为坚定。 是啊,他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第8章 带我走 13 “我们离婚吧。” 拉斐尔·艾弗利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如同金色的太阳,生命在其中跳跃、欢腾。他的情感从胸膛中迸发出来,如此汹涌,好似爆发的山火,热烈而澎湃地将赞德·维塔莱包围,简直要将他吞噬了一样。 在这种激烈的情绪的感染下,赞德·维塔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变得沉重,他的双目紧盯着拉斐尔的眼睛,从发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他的脸倒映在其中——他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上升,双颊微微发烫,原本冷静的情绪也高涨起来,像一场突然被狂风掀起的海啸,叫嚣着要摧毁些什么,激动地拍打着海岸。 他的食欲连同雨望一起膨胀,看向拉斐尔的目光也因此变得阴沉起来。 拉斐尔只以为他在生气,于是他冷静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你其实对我根本就没有感情吧?你根本——没有爱过我,对吗?”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迷人。 明明正在被质问,可是赞德·维塔莱的心中却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分明他是喜欢他乖巧的一面的,听话的、任由他掌控的...... 拉斐尔几乎没有拒绝过他,赞德也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温柔到没有脾气的人,哪怕在他们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情之后,拉斐尔也没有生气,反倒是很懊恼自己的失控,还对他道了歉。 拉斐尔对雄虫的身体并不了解,他还以为那场意外是自己的错。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恰恰相反,赞德身为S级的雌虫,精神力和信息素本就十分强大,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轻易将任何一位雄主玩弄于手掌心。当时他还很年轻,精神状态也并不是很好,对信息素的控制偶尔会失控一下,拉斐尔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才会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否则一个F级雄虫的特殊期很快就会过去,甚至无法让其他的雌虫察觉到。 拉斐尔能够在边缘星球平安长大,也是因为他的等级实在太低,倘若他的等级再高一些,哪怕是B级,也会在青春期的时候被雌虫察觉到他的真实性别。一个不受到帝国保护的雄虫会面临什么?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用大脑思考,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倘若他一不小心惹得身边的雌虫进入特殊期,被信息素控制而失去理智的雌虫们一定会蜂拥而上,为了争抢他而大打出手,就算将他分尸了都不奇怪。 真是天真的人,他竟然从没有怀疑过赞德对他图谋不轨。即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说出“你没有喜欢过我吧”这种可爱的话。 ......拉斐尔反抗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这也是赞德从未有过的感受,心中的念头如此强烈—— 他是我的。 ...... 拉斐尔咬紧了自己舌尖,勉强保持住最低限度的清醒,心中忍不住涌现出许多的悲哀,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如果......只是要做这种事情的话......应该......很多人都可以的——呃啊!” 赞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凝视着他那张微微失神的脸庞。 刚才还像太阳一样燃烧着的金色眼眸,现在却被晶莹的泪水浸透了,像极了黄昏中被夕阳照射得莹莹发光的池塘,让人忍不住伸手掬起一捧池水,细细地感受。 “我不想......只做......这种事......”拉斐尔湿红的眼角淌下一行清泪,声音哽咽,“如果不是互相喜欢的话......就......没有意义......”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啊?”赞德叹息着用指尖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并不能明白他心中的坚持:“你早已经成为我的东西了,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拉斐尔听到这种毫无遮掩的话,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你果然......”他苦涩地说道,虽然心中早已看清了现实,可是当赞德真的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受伤。 “虽然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有趣,可是你不会真的想要离开我吧?”赞德恶意地问道,“明明都露出这种模样了,却还要口是心非地说什么离婚?” “啊,我明白了......你想要我更加地疼爱你......对吗?”他明知故问地说道。 “什么?不!我真的——啊——” 拉斐尔的胸膛与赞德紧紧贴合着,近得几乎能听到两个人砰砰的心跳声。可尽管亲密到了这种地步,拉斐尔也依旧觉得他抱着的这个人离他无比遥远 。他们无法沟通,心与心相隔千里,就算拉斐尔有心改变现状,也已经为时太晚了。 就连离婚也是不被允许的。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悲伤的想法萦绕在心间,眼泪再一次从眼眶中落下。 “啊......” 赞德伸出舌头,难得温柔地替他舐去泪水。感受到脸上的触感,拉斐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斯菲弗拉的脸。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 如果现在抱住他的是斯菲弗拉·杰威尔.......该有多好? 14 拉斐尔·艾弗利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斯菲弗拉·杰威尔的拜访请求。因为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斯菲弗拉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强烈要求为他检查身体。然而再三遭到拉斐尔的拒绝后,他竟然强硬地闯入了他的卧房。 “失礼了,拉斐尔阁下。”斯菲弗拉脸上的表情从没有这样严肃过,尽管他总是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可是这一次,他薄薄的嘴唇抿得像一枚薄剑那样锋利,那双绿色的眼眸也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笑意,反而冷得像坚冰一样。 “欸?斯菲弗拉......” 他大步走到拉斐尔的床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咦?!” 拉斐尔露出惊讶的神情,脸颊立刻变得绯红一片,他愣愣地看着他。 “拉斐尔阁下!您的身体——没事吧?!” 斯菲弗拉严肃地试探着他额头的温度,在确定没有发烧后,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失礼了。” 尽管如此,依旧不能够放松警惕。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掀开拉斐尔的被子,将他的手臂拉出来,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道:“请允许我为您检查身体。” “不,我真的没事——” 拉斐尔吓了一跳,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在动作挣扎间,过于柔软的衣料卷曲起来落于肘间,大片的肌肤暴露了出来。映入二人眼帘的,是洁白皮肤上那些深深浅浅的青紫色痕迹,还有肉眼可见的牙印——这一切都昭示着拉斐尔身体不适的真正原因。 “啊......” 拉斐尔浑身都变得僵硬了,脸上的薄红消退,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他羞赧地低下头,露出了做错了事情一样的神色,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斯菲弗拉脸上的表情。 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斯菲弗拉好像很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为何,他感到一些泄气。 “......您没事就好。”斯菲弗拉慢慢松开手指,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加嘶哑了一些。 拉斐尔默默地点头,然后慢慢地滑进了被窝里。他觉得自己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斯菲弗拉的面前非常地不好意思,所以才会拒绝他的申请,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闯进来。 “抱歉......” 两个人同时开口了,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拉斐尔的脸又红了一些,他觉得自己真没有出息,竟然为了这种微妙的巧合而感到欣喜。 “我吓到您了吧?”短暂的沉默过后,斯菲弗拉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道,“我不应该直接闯进来的,抱歉。” “没事......是我没有对你说清楚情况,害得你担心了。” 拉斐尔羞怯地垂下了眼睛,从斯菲弗拉的角度看过去,他此刻的姿态十分惹人怜爱,那柔软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慵懒,听在耳朵里就像被人用羽毛轻挠着手心一般,令人战栗的痒意袭遍了全身,让斯菲弗拉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了起来。 明明他没有任何错处,但是他依旧道歉了。如此......纯洁的一个人...... 他从未变过。即便一直被关在这里。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欸?那个......” 似乎没有想到斯菲弗拉会问得这么直接,拉斐尔掀起眼睫飞速地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了起来。 其实他浑身都疼,尤其是......又红又肿...... 但是这种羞耻的地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吧? “放轻松,我只是想让您舒服一点。是有哪里很疼吗?我可以帮您按摩一下。” “我.......” 面对这种热心的体贴,拉斐尔感到不知所措。 太奇怪了,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吗?一般来讲,大家都会回避这样敏感的话题的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斯菲弗拉许诺一般地说道:“我会为您做的,只要您需要,我都会为您做。所以,适当地依赖我吧。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好吗?” 咦,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拉斐尔疑惑地看向他,斯菲弗拉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遮掩般地撇过头去,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你......在可怜我吗?”拉斐尔低声问他。 “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很可怜,是吗?” 啊,原来如此。他是赞德的下属,一定很清楚赞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他从一开始对待自己就如此亲切,一定也是因为他的善心和怜悯。 他还在妄想什么呢? 斯菲弗拉怎么可能对他...... “......我没有。我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关心您,阁下。”斯菲弗拉诚恳地说道,“如果您感到难受,那么我也会因此而煎熬。我希望能够极尽所能地排解您的痛苦,这才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我很尊敬您,绝对没有可怜您的意思!”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一双翠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见他如此认真,拉斐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他又想起来自己之前的那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在他身边的不是赞德·维塔莱,而是面前的这个温柔又体贴的雌虫的话,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至少要比现在...... 这样想着,拉斐尔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冲动地握住斯菲弗拉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声问道:“只要我需要,你就会为我做,是吗?” 斯菲弗拉惊讶于他突然的举动,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不免涌现出欢喜。在听完他的问话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思绪回到正轨,他回答道:“没错,只要您需要。” “那么......” 拉斐尔凑得更近了,被褥从他的身上滑落,贴身的睡衣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从他的身上传来一股幽香,尽管知道这不过是贵族常用的熏香,斯菲弗拉也忍不住因为这香气而眩晕。他仿佛能感受到拉斐尔温热的气息扑洒到他的脸上,这让他不得不分心压抑住自己的心跳,以免心跳声过大被对方察觉。 “带我走吧,斯菲弗拉。我们离开这里。” 第9章 斯菲弗拉为何如此1 15 “带我走吧。” 拉斐尔的眼中流露出期待与喜悦,可他的声音犹如一道响雷,炸响在斯菲弗拉的耳边。 斯菲弗拉愣住了,似是没有想到拉斐尔会说出这种话。 “......” 他看着他那张满是希望的面孔,许久之后,竟有些愧疚地移开了目光。 他没有作出回答,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 于是拉斐尔也沉默了。他的手指松开了些许,嘴角勉强拉起一道失落的弧度。他对他露出微笑,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可是他的声音却充满了落寞。 “没事......请不要在意我的自言自语......” 斯菲弗拉的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愧疚感翻涌而上,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在这里不开心吗?” 拉斐尔并不习惯向别人诉说自己的遭遇,而且经过了刚才的那件事情,他现在也微妙地不想要在斯菲弗拉的面前示弱。可是说谎的话......又是他所不愿意的。 所以他在这个话题上保持了沉默,并用疲惫的理由开口请斯菲弗拉离开。 斯菲弗拉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站起来,而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思着的雕像。 拉斐尔疑惑地看向他。 斯菲弗拉眼眸低垂,从拉斐尔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浓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银色的面具覆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所以当看不见他的眼睛的时候,很难让人猜出来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斯菲弗拉,你怎么了?”拉斐尔担忧地问道。 “......我认为自己很无能,并为之前所说的那些不知好歹的话语感到羞愧。”斯菲弗拉那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十分艰涩,“明明向您承诺了什么都能为您做,可我却无法带您离开这里。” “维塔莱将军他......对我意义非凡,所以我无法伤害他,将您带走。”他抬起眼睛,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希望您能够惩罚并原谅我的失礼行为。” 他轻易地就在床边跪了下去,像是要忏悔一般,将头深深地低下。 “怎么会!”拉斐尔惊慌起来,急忙伸出手想要制止他,“我怎么会惩罚你呢?是我提出了失礼的要求,抱歉,我不应该让你感到为难的......请快快站起来吧!” 斯菲弗拉固执地不愿意起来,并要求用这样的姿势为拉斐尔进行身体检查,拉斐尔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斯菲弗拉也是相当执拗的一个人,他相当看重礼数,尤其在面对拉斐尔的时候,他更是毕恭毕敬,从不逾越一步。 拉斐尔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只是因为性别不同吗?因为他是尊贵的雄虫阁下,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待他......是这样吗? 关于这个问题,拉斐尔并没有直白地问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清楚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又或许是因为他也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那个答案。 而在一系列的检查结束之后,斯菲弗拉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拉斐尔见状忐忑了起来,不禁问道:“怎么了吗?我的身体......” 斯菲弗拉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郑重地将拉斐尔按倒在床上,又用柔软的被子将他的身体裹紧,“请您不要激动,您现在正处在关键的时期,倘若您的情绪不稳定,会对自己的身体和孩子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 “......?” “听我说,拉斐尔阁下,”斯菲弗拉的眼中流露出欣喜的情绪,“恭喜您,您就要有孩子了!” 16 “你要有孩子了!” “什么?!”拉斐尔失态地叫出了声。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震惊地看着斯菲弗拉,磕磕绊绊地说道:“可是、可是赞德和我根本没有去保育科登记......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的呀!” 听到他这样笃定地说,斯菲弗拉也跟着诧异起来。 接着,他皱起眉,又重新为拉斐尔检查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的,他体内的激素水平升高到了妊娠才会有的地步,按理说他的身体应该有所反应才对,可是他本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先观察几天吧。”斯菲弗拉担忧地说道。 之后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拉斐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变化。 疲惫、头晕、恶心......他感觉自己生病了,可是斯菲弗拉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每一位正在孕育孩子的雄虫都是这样的。 因为雌虫大多需要参军打仗,体质较为弱小的雄虫便承担起了养育孩子的责任。大多数的雄子一生都在孕育子嗣,因为这是他们生来就具有的责任和义务。而因为雄虫生来就体弱多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有少数的雄子会因为心力交瘁而失去生命,因此联盟对待有子嗣的雄子都会慎之又慎,恨不得派医生24h贴身照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斯菲弗拉十分担心拉斐尔的身体,强烈建议他将这件事情告知赞德。 “我只能来为阁下做例行的身体检查,真正能够陪伴阁下的,只有赞德·维塔莱将军,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尽早告诉将军吧!”斯菲弗拉言辞恳切,目光中充满了忧虑。 拉斐尔正捂着自己的胸口,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闻言费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他不会来陪我的。他根本不想要和我有孩子,所以我这样真的很奇怪啊!明明我们就没有——呕——” 他猛地坐起来,脊背承受不住似的弯曲,张口朝斯菲弗拉捧来的痰盂里呕出一些透明的清水和唾液。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当然也呕不出来什么东西。 “斯菲弗拉,你大可诚实地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就快要死了?”拉斐尔悲戚地问道,“你不用瞒着我的,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接受的。” 这一周以来,他的身体越发不适,无论吃进什么,最后都会呕吐出来,因此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也全都没有了。见到如此憔悴的他,斯菲弗拉自然心疼不已。可既然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孩子,如今他的这些症状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您和将军真的没有要孩子的话,那么——这些症状有可能是因为假孕。” “假孕?” “是的。”斯菲弗拉点点头,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有些雄子会出现因为激素失调而产生的假孕症状,而他们激素失调往往是因为惊吓、不安、疲惫、恐惧......当然,这些都是少数情况,联盟总是密切关注着雄子们的身心健康,自然不会让他们——” 话没有说完,斯菲弗拉自己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拉斐尔,眼眸中映出一张沾满了泪水的惨白的小脸。 “您......” 拉斐尔没等他说完,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或许是因为“怀孕”后精神变得脆弱,又或许是激素失调使他变得敏感,拉斐尔此刻异常地激动,像是找到了认同一样,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斯菲弗拉,这就是我啊......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他总是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和我做那种事情,明明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我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离开这里......” 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斯菲弗拉面露震惊,像是第一次听说一样,无错地看着他。 拉斐尔说出了许多事情,将自己这五年以来一直所经历的,一股脑地全部都说了出来。他诉说着自己的自卑,诉说着自己的不安,诉说着自己的无力,诉说着自己的空虚,在将自己积攒的压力释放出来后,他转而又向斯菲弗拉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心意,他说斯菲弗拉是唯一一个愿意聆听他的心声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满怀爱意的对象。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让人心碎的遭遇,斯菲弗拉在不知不觉间抱住了他,温柔而充满耐心地将他起伏不定的情绪安抚到平静,最后,说累了的拉斐尔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眼球也在不安地转动着,睫毛颤抖,眼角还带着湿润的泪痕。 斯菲弗拉用清水轻柔地擦拭他的面庞,手指划过那白皙的皮肤,他的心中不免涌上怜爱之意。 身为医生,他很清楚现在拉斐尔的身体和心理都处在一个非常虚弱的状态,而赞德身为丈夫的缺位,让拉斐尔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在听到那一番充满爱意的告白后,他的心情欢喜不已,可是他的理智却不断地将冷水泼向他,不断地告诉他——那是爱吗?那不是爱。 一个孤僻寂寞的雄子,会爱上任何一个向他表达善意的人,这就是现实。 拉斐尔,这不是爱。 斯菲弗拉怜惜地用指腹去触碰那双如蔷薇花瓣般柔软而美丽的嘴唇,却又如蜻蜓点水一般离开。 他看着拉斐尔安静的睡颜,下定了决心,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