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下》 第1章 我的私生子 冬月十九,红梅已覆上薄雪,娇嫩欲滴地在风中摇曳着。 一只宽大的手掌向它伸来,折了纤细的枝桠,赠与了怀中的孩子。 “深深,生辰快乐。” 今日才年满九岁的孩童看着手里的梅花,竟是有些不满的撒娇道:“渊林哥哥,我的生辰你就只送一枝梅花嘛?” 说完软唧唧地趴到男人宽大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 渊林笑着刮了一下小不点的鼻尖,说道:“谁跟你说这是生辰礼的?” 慕知深嘟囔着嘴,“可是你刚刚送我梅花时说生辰快乐了呀。” 渊林笑道:“什么歪理,生辰快乐是对你的祝福,若是生辰礼的话,我送你时会告诉你这是生辰礼的呀。” 慕知深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那我的生辰礼呢!” “不着急,今晚哥哥给你个惊喜。” —— 汲水县,暮色昏沉,火光四起,怨灵哀嚎。 一名魔修舞动手里缠着铃铛的利剑,剑尖没入血肉的闷响混杂着铃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好似阎王夺命般急促。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得四处逃窜,有些甚至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窜天的火舌炼狱。 魔修一路杀入一座宅邸,身上挂着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阵阵清越入耳。 铃音响,阎王至。 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却有一个孩子妄想同阎王攀附关系。 孩子拽着魔修的袍摆哭着喊道:“渊林哥哥!渊林哥哥!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深深生辰礼的吗!” 魔修瞳孔泛红,看了眼脚边的孩子,竟有片刻清明,他大吼道:“走开!离我远点!” 孩子无动于衷,魔修便抬脚把人踹开。 慕知深背后重重砸在梁柱上,疼得蜷缩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他忽然被两只温热的手抱起,是他的阿娘! 孩童哭得不接气,只得无声地动着嘴唇喊着阿爹阿娘。 阿娘揉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深深别怕,阿爹阿娘在这。” 阿爹提着把重刀挡在母子俩身前,毫无惧色地怒视着眼前的魔修。 “你这个畜生!县里的人待你千好万好,供你吃穿用度,都头来你竟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魔修上前勾住男人下巴,谄邪笑道:“慕叔,汲水县可不够我填饱肚子的,谁让你们好骗呢,连我是魔族都不知道,还跟供佛一样供着我,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吧?啊?哈哈哈!” 这边语毕,未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指尖便向下移至脖颈,用力拧的同时把剑刺向其腹部。 铃音响起,震耳欲聋,宣告着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下葬送。 男人怒睁着眼睛,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嘴里却还含糊道:“快走……快……走——” 魔修一脸享受地舔舐着剑上的血,贪婪的吸食着精气。 女人与孩童同时大喊。 “夫君!!” “阿爹!!” 孩童跪在地上晃着死不瞑目的男人,嘴里不断哭喊着,“阿爹!阿爹!你动一动!我是深深!我是深深啊!……” 女人则拾起男人的刀,强撑着身体起身,奋力举起砍刀便冲向魔修。 “你给我去死!!!” 叮铃—— 除了铃铛声,四周皆静。 重刀当啷一声砸在地上,紧接着是女人的身体一并倒下。 “阿娘!!” 孩童撕心裂肺地喊着阿爹阿娘,但尸体总不会理他一理。 生辰日,九岁的孩童没了父母,但父母却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在亲近之人剑下。 慕知深抬眼瞪着魔修,“你还我阿爹!你还我阿娘!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不要见到你!” 未及桌高的孩童,竟学着父母的样子,想要拾起大刀,但刀的重量岂是一个九岁孩童提得起的。 刀未拾起,人却重重摔回地上。 魔修吸食完精气,踏着地上两具尸体,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该你了,小孩。” …… 铃音惊响,慕知深猛地睁眼。 眼前是轻纱帷幔,耳边是清悦鸟鸣。 他缓缓坐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面上的惨白褪去,恢复了些许血色。 门被叩响,少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兄,你醒了吗,师尊回来了,唤你去一趟清风院。” 慕知深起身,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打开了门。 看着面前十三四岁少年清澈的脸庞,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柔声说道:“师尊怎么不传信,反倒让你来跑腿?”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方扶南笑道:“他说怕你没醒,传信看不到,所以叫我来了。” 慕知深叹了口气,“他怎么还是这么懒。” 方扶南也抱怨着:“就是就是!我只是从那边路过他就逮住了我,害得我从最北跑到最南,可累死我了!大师兄你可得好好数落数落他!” 慕知深重点却不在数落师尊上,而是…… “跑?你的剑是装饰用的?” 方扶南闭嘴,讪讪抬头看了眼慕知深的脸。 还好,是笑的。 他挠挠头,编了个蹩脚理由:“我……我的剑坏了,还在修呢。” 说白了,他就是不会御剑飞行嘛,虽然已经学了半年……但不会就是不会! 他理直气壮的想着。 慕知深也没拆穿他,寻思着刚入门弟子的佩剑都是统一用质量一般的粗铁打制的,是该换一换了。 他笑道:“那破剑不要便不要了罢,待你生辰时,师兄给你铸把新的。” 方扶南一听,那还得了,随口一编的理由竟能骗过大师兄,还能获得一柄新剑! 他顿时跟开了水的锅似的闹人,一个劲地狂舞乱叫。 慕知深摇摇头,抬手在空中画了道符印,丢下一句“走了。”便凭空消失了去。 方扶南还不忘挥手:“大师兄再见!”然后跟只雀似的蹦走了。 清风院,是位落无息门外,北边一处幽深竹林的私宅,沈故风的私宅。 微风轻启拂动竹叶,斑驳竹影铺洒于地,清幽宁静的环境唯有竹子被风吹动的咿呀声与沙沙声。 “师尊。”慕知深一进门,不管看没看到人就先唤了一声,而后很自然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轻轻吹着热气,“唤我何事?” 一个目测二十多岁的青年从门外走来,一手靠前一手背后,一身青绿色的长袍随着他的脚步挥舞,俨然一副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 青年故作不满的说道:“没规没矩,见到师尊也不知道问好?” 慕知深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师尊晨安。” 沈故风一拂长袖,“这还差不多。” 他行至慕知深对面坐下,忽然语重心长起来。 “知深啊,最近还在做那个梦吗?” 那个梦还能是哪个梦,自然是今早醒来前做的那个梦,他十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慕知深含糊应了声:“嗯。” 沈故风叹了口气,“十年了啊……为师决定帮你破除梦魇!” 慕知深学着他的语气道:“十年了啊……这句话你说了十年!” 沈故风啧声,“哎哎哎!这次是真的!之前都是为今天做铺垫,铺垫!” 慕知深好似习以为常,托着下巴晃着茶杯,漫不经心道:“说吧,怎么破。” 沈故风一勾嘴角,打了个响指。 慕知深顿感不对。 一股浓厚的煞气从门外涌来,是魔族! 他一改方才玩笑的漫不经心,迅速站起身准备迎击。 只是刚一起身就觉着浑身一重,又砸回了椅子上。 是沉身咒! 他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笑了笑说道:“好徒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慕知深一惊,“你带了个魔族!?” “是呀!” 这声并非沈故风回应,而是从门外传来。 慕知深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黑红服饰,梳着高马尾的高挑少年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少年笑容灿烂,踏着黑靴往里走着,对沈故风潇洒地唤了声:“老风!” 慕知深自见到少年的第一眼,震惊的神情瞬间化为阴戾。 魔族…… 沈故风想怎样?带个魔族回来刺激他,让他忘记梦魇? 再看俩人的熟悉程度,还不是认识一天两天! 沈故风介绍道:“知深,这是萧不林。” 慕知深心想,我管他是谁,是魔族就该死! 结果沈故风下一刻说:“我的私生子。” 噗!! 慕知深简直要吐血! 第2章 我不收徒 私什么?什么子?我年纪不大但听不清,您再说一遍? 私生子?? 慕知深只觉愤怒,他跟了沈故风十年,竟不知他的好师尊有个私生子,还不知是个魔族! 他现在是真的想要一刀解决了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魔族。 但奈何他解不开沈故风的沉身咒,只得质问身旁人:“沈故风,你什么意思!你说的铺垫便是等他一个魔族?你是要帮我破除梦魇还是要加深梦魇?” 沈故风也早料到了他这般反应,于是毫无波澜说道:“自然是破除梦魇。” 鬼才信! “往后,阿林便拜你为师,跟着你修习符咒之术。” 慕知深听完,感觉要疯了。 他一个嫉魔如仇,见魔就杀的修仙者,教一个魔族术法? 呵,他看沈故风脑子掉粪池里去了。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不、收、徒!” 沈故风站起身,“这事就这么定了。” 完全不留余地,他拍了拍萧不林肩膀,对其耳语道:“为父帮你到这,剩下的便要你自己去争取。” 萧不林微微点头,他便端着他的仙气往外走去。 慕知深挣扎着喊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沈故风摆摆手,“随你。” 那边人一走,萧不林这边噗通一声,人就跪了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头,嘴里说着:“弟子萧不林,拜见师尊!” 喊得是那般振振有词,高昂激扬,振奋人—— “闭嘴!” 慕知深却听得咬牙切齿。 跪着的少年面色未改,还是那般笑吟吟的,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的另一个少年,“怎么啦师尊?” 慕知深冷笑一声,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道:“第一,我不收徒,更不收魔族。” “第二,出现在我面前的魔族都得死。” “第三,把沉身咒解开!” 既然沈故风没给他解咒,那么作为他儿子就必定会解咒。 果然,萧不林愣了一下,就立马起身,“收到!” 他正伸手准备解咒时,却忽然被慕知深打断。 “别碰到我。” 他刚触及外袍的手顿了顿,而后为难的说道:“可是……解这个咒是要点穴的……” 慕知深不耐烦地啧了声,随后闭了眼。 萧不林见状,便下手为其点了穴。 下一秒,他点穴的手忽的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待反应过来时,慕知深已行至他身后,钳制着他的肩。 萧不林一笑,“师尊这么快就要训练弟子了吗?” 慕知深抬脚想要踢在萧不林膝窝,“我说了!我不收徒!” 萧不林侧身躲过,扭着手腕挣脱了慕知深的钳制,像是没听到慕知深的话,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自顾自说着自己的台词。 “那弟子可要认真了!” “去死!”慕知深沉声说道。 随后唤出佩剑。 剑尖直指萧不林心脏,却是擦着玄衣而过。 萧不林单脚蹬地,转了个圈,瞄了眼擦胸而过的透亮剑身,不难看出剑的主人对其十分爱护,甚至能够清晰倒映出人脸。 靠近剑柄处刻了两个字——“闵安” 萧不林最后掠至慕知深身旁,说道:“闵安,‘民安’,好名字!” “要你管!” 慕知深迅速调转身形,反手握剑抵至萧不林颈间。 萧不林随着剑锋逼近的节奏后退,退至墙面后借着一旁的椅子蹬起,疾掠至门外。 “师尊怎么剑剑指向要害,弟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闭嘴!” 这人怎么这么难杀!打个架说的话堆起来都能上天了吧! 慕知深凭空画了道降速符向萧不林打去,同时再次举剑刺向其要害。 萧不林避开符咒,终于唤出了佩剑,在慕知深行至身前时抬剑格挡。 黑白两剑相抵,撞击的火花飞溅,各自注入了煞气与灵力,竟是不相上下,稍一使力便双双后退。 俩人皆在几米开外刹住脚步。 萧不林挽了个剑花,主动向前击去。 “师尊,看招!” 这在旁人看来还真像是师徒间的对决,但慕知深是存了杀心而战。 “你最好别告诉我。” 慕知深又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随手一挥便分成了几十道。 再把佩剑往空中一扔,在剑身结了道符印,再一挥手便分为了上百柄剑。 他把符咒与剑尽数击出,在手中蓄满灵力,随着符咒与佩剑疾速掠向萧不林。 不是吧!百剑齐发都用上了! 萧不林自知无法抵御,那便走为上策! 只不过……他往左跑,剑往左指,他往上跑,剑往上指…… 居然还带追踪功能!这杀招有点欺负人了哈。 额……不欺负人能叫杀招? 往前跑吧,只要我跑得快,乌龟都追不上! 他轻功掠至竹林顶端,点着竹叶同慕知深及其符与剑开启了追逐战。 他一会跑上一会跑下,硬是甩不掉慕知深一根毫毛。 慕知深可不是乌龟啊! 当他在竹林间上蹿下跳准备通过打转迷晕慕知深时。 背后忽的像是被人轻拍了一下。 下一刻,他便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此时,慕知深的百剑与他仅隔着一层衣料。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行啊!一定要行啊!要不然今日我就要折在这了! 当身后传来一阵金属落地的声音时,他都想蹦起来欢呼了。 原来在慕知深打出定形符的同时,萧不林也打出了沉身咒。 被下沉身咒的人不但无法动弹,还无法使用灵力。 他想着若是剑与符咒失去灵力控制的话,会不会导致瘫痪。 结果如他所想,又不如他所想。 因为百剑落地之后,他便感到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是吧!剑受灵力控制,但符咒居然不是受灵力控制的! 不过还好,几十张爆破符打在身上不过就是皮开肉绽,痛是痛些,但不至于要了性命,总比被扎成刺猬的好。 背后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萧不林居然还在庆幸自己的机智…… 而慕知深真的要吐了! 他会解的咒术数不胜数,唯独这个沉身咒! 沉身咒是沈故风独创的术法,会解该咒的人在他已知范围内只有沈故风和萧不林。 虽然他从前见过沈故风解咒,但其速度过快,从未看清过。即使今天看萧不林的慢动作学会了解咒,似乎靠他人帮忙点穴就好了…… 但是! 现在两个人一个被符纸控制,一个被咒术控制,谁也动弹不得,谁也帮不了谁…… 就这么定到天荒地老? 慕知深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病?用什么沉身咒?” 萧不林背后疼得直抽气,听见这么一句,瞬间觉着委屈,“你不是也用了定形符嘛……” 慕知深道:“我定住我的猎物不是理所应当吗?” 萧不林道:“那我定住追我的猎人不也理所应当嘛……” “……”慕知深无言以对,“你打算这样站到什么时候?” 萧不林嘿嘿一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看我的!” 慕知深冷嗤一声,就这情况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等人路过罢了。 不过萧不林似乎不大愿意等。 “老风!救命啊!” 慕知深:“……” 萧不林喊这一嗓子,声如洪钟,鸟雀惊飞,就连狼来了都得拜服。 只是,这不加内力的一吼能喊来人才怪。 萧不林誓不罢休,继续喊着:“老风!你再不来就要见不到你儿子了!” “老——唔——” 正喊一半呢,嘴忽然被一只手死死捂住。 “再喊割了你的舌头!” 这语气,沈故风没错了。 萧不林“唔唔唔”个不停,沈故风这才松了手。 “唔个屁啊唔!要死了还是怎的!”沈故风推了一下萧不林的头。 萧不林大喘着气说道:“你弄到我……的背了!真是要死了!快……快给我解开符咒。” 沈故风开了折扇微微扇着风,道:“解不了。” “为什么?” “你师尊又不教我。” 萧不林:“啊?” 沈故风看向一脸默然的慕知深,道:“符咒是他创的,他不教我,我当然不会解。” 萧不林:“……要你何用?” 沈故风翻了个白眼,摇着折扇走向慕知深,“爱要不要!” 第3章 送给小孩的 沈故风帮慕知深解了咒术,看了眼萧不林说道:“知深,帮阿林解了符咒?带着伤呢。” 慕知深一脸平静,“……师尊,你够了没?” 沈故风一脸无辜,“什么够了?是那小子硬要拜你为师的,与我无关哈。” 慕知深一脸了然,“哦。要么你把他弄走,要么他死。” 沈故风一脸为难,“这……我弄不走,要弄你自己弄。” 慕知深一脸无语,“……要你何用?” 沈故风啪地一声收回折扇,叉着腰拿折扇指指慕知深又指指萧不林,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你们!一个两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他指着萧不林:“我生你养你,供你吃穿用度,还教你剑法!” 又指向慕知深:“我养你成人,同个老父亲一样爱你护你教导你!” “你们!你们竟都觉得我毫无用处!啊!话语伤人呐!苍天何在啊!你们要我怎么——” “演够了没?” 慕知深看向萧不林,萧不林想看向慕知深但奈何转不了头。 他俩异口同声地就打断了沈故风的自导自演。 沈故风放下举向苍天的双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道:“你俩关系这么好了?” “不好!”慕知深道。 “很好!”萧不林道。 慕知深,萧不林:“……” 沈故风恢复原先的飘然姿态,咳了两声说道:“既然这么好,那就不需要我操心了,那么再见!” 说完,人就无了。 “呵。”慕知深看了眼萧不林背后的伤,大约流一个时辰的血也就活不成了,于是转身就走。 萧不林听闻脚步声远去急了,“师尊!你倒是把我解开啊!” 慕知深没停,只冷冷道:“闭嘴!别叫我师尊!” 萧不林刚张的口又闭上了。 空中忽然飘来一句话:“知深,再怎么说那也是为师的儿子,一条命总不能没了吧,他背后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流血过多也是会没命的。” 慕知深停了步。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 因为是师尊的儿子所以不能杀? 但又好像确是这个道理。 沈故风既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相当于他的第二位父亲。 他烦躁地啧了声,挥手解了符咒。 身后少年立马为自己点穴止血,然后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师——慕……仙祖!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你不知道,刚才真的累死我了!背后又疼又麻的,还得保持一个姿势不动。” “仙祖,你是不是也觉得老风不靠谱啊,其实不用觉得,他就是不靠谱!” “我跟你说啊,他以前带我去街上玩,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他跟要完成任务似的走得飞快,我没跟上他他都没发现。” “结果就是我在街上乱窜着找他,找进了一家黑饭馆,一言不合就要抓我卖钱。” …… 少年诙谐欢快的声音喋喋不休的回荡在静谧的竹林里,清风伴鸟鸣,少年终似火。 “最后他被我娘骂了一顿!你说他是——” “闭嘴!”慕知深猛地停下脚步,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杀你已经是我的极限,你若是还在我面前晃荡就别怪我刀剑不长眼!” “你也别妄想师尊回回都护着你,不取性命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多的是,不缺你一个魔族试验。” “该滚哪去滚哪去,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扔完几句话便画了符印消失了。 萧不林傻站在原地愣了一瞬,而后勾唇一笑。 “慕知深,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 芙蓉镇,人声喧嚣,芙蓉出水。 河里乘船采芙蓉的少女,脸上透着薄红,挥着手里的莲蓬娇羞地向岸边喊着话。 “小郎君留步!” 一个身着华服,身量不高的男子闻声停步,指了指自己,“我?” 少女连忙挥手,“错啦错啦!不是张公子,是公子前边那位着蓝白衣裳的小郎君!” 身着蓝白衣裳的小郎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而后温和笑道:“姑娘唤的是在下么?” 船上的少女一看青年正脸,脸颊瞬间红如樱桃,感觉自己下一刻能晕到水里去。 她连忙点着头,捧起一把莲蓬说道:“小郎君长得真好看!我见了甚是喜欢!小郎君要不要吃些莲子呀,咱们镇上的莲子可甜啦!” 那位张公子见状,抬手指了指少女,无奈笑道:“你呀!” 少女嘿嘿笑着。 他走向小郎君,礼貌的行了个见礼,“在下张贵原。” 小郎君也回了一礼,“在下慕楠雪。” 张贵原道:“慕公子身姿卓越,气度不凡,定不是同我等一般的草芥之辈,挽儿姑娘向来直率,若有冒犯之处在下替她赔个不是。” 慕楠雪笑着回道:“张公子谬赞,姑娘说的既是扬赞在下的话语,又怎会冒犯。姑娘这般热情,倒让在下免了这初到异乡的不自在。” “慕公子说笑了。”少女的声音接了慕楠雪的话。 二人说笑的间隙,挽儿便把船划来了岸边上了岸。 她把手中装满莲蓬的竹篮递出去,“慕公子既是初来乍到,那更要好好尝尝咱们的莲子啦!保准你吃了这儿的莲子就不会再想着别地的莲子啦!” 慕楠雪道:“哦?竟有如此之神效?盛情难却,但在下一人云游至此却也不方便携带。” 挽儿咧嘴笑得很开心,他在篮中拣了几只莲蓬出来,“那好办呀!公子先拿几只去吃着,若是还想吃,就去前边的寻莲客栈寻我便好,我住在那的。” 慕楠雪看了眼挽儿指着的客栈,点了点头,收下了她递来的莲蓬,“那便谢过姑娘了。” 挽儿摆摆手,“哎呀不谢不谢!你常来就好啦!” 谢过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慕楠雪行至一家铁铺前,铁锤撞击铁块的叮当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蒋叔!”他朝里唤了声。 一个银丝满头,衣着褴褛的老人眯着眼睛往外看了眼,待看清楚后停下了手中敲打的动作,走了出来。 “哎呦,是楠雪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老人的皱纹层层叠叠的耷在脸上,显得苍老却不显丑陋,正扬着张和蔼的笑脸看着慕楠雪。 慕楠雪也笑着回道:“蒋叔别忘了我是个修士,您到哪我都能找到您。” “哈哈哈!你看我这记性!这回要铸什么啊?剑还是枪?” 慕楠雪凭空变出一块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石头递给老人,“铸剑。” 老人看着石头眼睛都有些发亮,“哎呦!是极昼石啊,这等上乘的品质可不易得啊。但你素来不爱这般张扬的物什,是要送人吧?” 慕楠雪道:“什么都逃不过您,是要送给小孩的,他倒是喜欢这类发光的物什。” 老人双手接过石头,也没问何种款式,便说道:“等着罢!过几日你来取便好。” “那便劳烦您了。”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慕楠雪肩上,叫了声:“知深!” 一个青年探了头出来,“在这干啥呢!” 慕楠雪看了眼来人,此时此刻是真想把这人踹开离自己几百里远。 他咬着牙极小声说道:“你是嫌慕知深这个名字影响力不够大还是怎样?” 青年讪讪闭了嘴。 老人没听清他们对话,见慕楠雪说话小心的样子便笑道:“你就别同我客气了,你该忙什么去忙罢!知道你们修士忙得紧。” 慕楠雪道:“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老人挥手赶了赶人,“走吧走吧!” 慕楠雪领着人到了一处摊铺前坐下,“饿了罢?吃碗抄手。” 青年坐下,把手里的方笼子置在了桌上,神色恹恹地道:“不饿。” “我饿了。” “哦……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有你这样的影响力啊,出个门都得用化名。” “简单,嫉恶如仇,尤其是嫉魔如仇。” 青年摇摇头,“做不到,其实有些魔族也挺……可爱的。” 慕知深脸色骤地阴沉,“傅景何,别以为大我几岁就可以在我面前触碰我的底线。师尊都不敢!” 傅景何听这杀人的语气顿时怂如老鼠,“错了错了!我怎么敢!大你几岁还不是得叫你大师兄,我怎么敢啊……” 无息门的辈分不按年龄,而是按先后,谁先入门谁的辈分就长。恰巧慕知深是沈故风收的第一个弟子,即便他才十九岁,却也成了沈故风座下几十名弟子的大师兄。 慕知深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看了眼桌上的方笼子,里头关着只同体雪白的兔子,他说道:“兔妖?” 傅景何一听,不知怎的耳根居然一红,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是啊!你是不知道,这兔妖跟个魅妖一样,关键是他还是个公的!” 第4章 我是真忘了 慕知深对着上菜的伙计点了点头,“多谢。”把手中的莲蓬放到桌上便看向傅景何,“此话怎讲?” 傅景何猛地吃了一口抄手,结果吃得太急还被呛得咳嗽。 慕知深一笑:“你不是不吃吗?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一旁的兔妖也吱吱叫起来,在笼子里蹦来蹦去。 慕知深道:“看人兔妖都笑你。” 傅景何拍着胸缓了好一会才道:“可别提这兔妖了!我看他是发情了,妈的男女通吃!逮着一个活人就扭着屁股往上凑!” 说完这句,又气愤地猛吸一口抄手。 慕知深则是细细嚼完嘴里的抄手才说道:“你这表情……看来被欺负得不轻啊。” “什么叫被欺负!”傅景何摔下汤勺,“我这叫有羞耻心!若换做是你,被一个同性摸屁股摸腰,还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叫着,还扬言要跟你上床!你,你不羞耻啊?” 慕知深安静地想了会,而后道:“不会。” 傅景何闻言,一脸震惊地撑着桌子凑到慕知深面前:“不会??你还是男人吗你?但就算换做女人被这般骚扰也该害羞了啊!” 慕知深啧声,“我是说他不会碰到我,他不碰到我我羞什么?” 傅景何:“……你他妈说清楚会死啊?” 慕知深:“会。这么看来你收他废了不少劲吧。” 傅景何坐回椅子上,对抄手的攻势缓了下来,嘴里振振有词:“完全不费劲,还不是分分钟拿捏!我把他摁在地上保准打得他亲爹都认不出来!你是不知道我潇洒的动作与帅气的身姿,让那兔妖鼻血流个不停!” 兔妖听了这话又不乐意了,吱吱吱地叫唤个不停,在笼子里蹦得桌子都跟着晃了起来。 慕知深嫌他闹腾,便抬手扔了道禁音符和定形符过去,“看来有人对你的说法很是不满啊。” 傅景何低头吃抄手,语气听着没什么变化,“那是他没脸见人!” 慕知深笑了一下,“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傅景何道:“你别跟哄小孩那样哄我,我比你大!” 慕知深不置可否,最后吃了口抄手就放下了汤勺。 傅景何看了眼他碗里还剩大半的抄手,忍不住说道:“一个大男人跟个猫一样,回回吃这么少,真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高的。” 慕知深伸了个懒腰,“这叫天赋。” 傅景何:“滚!” “话说你来这干嘛?人生地不熟的,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来做法的。”他继续说道。 慕知深拿出一个莲蓬掰开,道:“给某个小师弟准备生辰礼。” 傅景何思考了会,最后无可奈何道:“……你说哪个小师弟?木黎?庄禄?方扶南?白迟有?还是——” “方扶南。”慕知深打断他的报名。 “哦,也对,我真笨,这还用猜,你最喜欢的师弟无非就是他了吧。” “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傅景何愣了一会,才单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这他妈骂他笨呢! “你——” 慕知深乘机把剥好的莲子塞入他口中,笑着说道:“莲子,有个姑娘说很甜。” 傅景何收了姿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力嚼着嘴里的莲子。 随后……噗一声,一股脑全吐了出来,还呸了几下舌头。 他怒视着坐他对面笑意盈盈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不紧不慢吃下一颗莲子,“不好意思,忘去芯了。” “慕知深!你故意的!”傅景何喊着就要开始拳打脚踢。 慕知深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我是真忘了。” “你他妈自己吃的怎么没忘?” “忽然又想起来了啊。” 傅景何看他那欠揍的表情,觉得杀他一万遍都不够解气的! 慕知深见他要动真格的样子不禁失笑,“不好意思,有事失陪,再会!” 瞬行符一画,连根毛都不剩。 傅景何扑了个空,气愤地猛砸桌子,抡起兔笼转身欲走。 这还没走出两步呢,就被人给拉住了,他回头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时候惹他。 是抄手摊的老板,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人高马大的,光气势上就压傅景何一个头。 老板瞪着他道:“小子,想吃霸王餐?” 傅景何立马犯怵,连忙掏出银子递过去,“哪敢啊哪敢啊,方才是想着去解个手罢了。” 老板放开他的手,一把夺过银子,“算你小子识相!” 傅景何假笑着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道:“狗日的慕知深!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给我等着,我跟你势不两立!” 慕知深径直回了无息门,经过与傅景何的一番玩闹,早晨被迫收徒的烦闷心情总算舒缓了大半。 无息门,自百年前立门以来,长年屹立于仙门百家之首。重在门规森严,众弟子无不彬彬有礼,可谓是世人口中不住称赞的上流门派。 现如今,依旧门风森严,但却是名存实亡。就那几百条门规有人帮忙摆面前都没人会看上一眼。 自沈故风继任门主以来,采取的就是放养政策,少则半个月不见人,多则半年不见一次。缺乏管教的门派本该是要闹得鸡犬不宁的,好歹是让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稳下来了,要不这无息门迟早得亡。 此时午时已过,按理来说弟子们应当用过午饭回屋小憩去了。却不想慕知深刚踏入门楼,见到的却是弟子群聚在主道场。 这是发生了何事?慕知深好奇地凑了过去。 这不去还好,一去,他就想动刀杀人。 只见神出鬼没的沈故风端着他的仙风道骨站在人群中央,以及……早晨闹事的某个魔族——萧不林竟然也同他站在一起! 沈故风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描述某种新政策。 “我无息门将成为仙门百家首位推行扶魔立正政策的门派!收魔族为本门弟子,让他们也能救世济人,成为正派。” 有弟子提问道:“门主,允许魔族成为本门弟子这等大事……当真不需要去大殿召集所有人商讨吗?” 沈故风摆手,“不必,既然几位长老对此事都毫无疑义,那便只需告知你们一声。至于现在不在场不知情的弟子,你们互相转告一下便可。” 沈故风话虽这么说,但魔族的嗜血成性早已是刻在人们脑子里对魔族的第一印象,这时说改变就改变,自然还是令许多人无法接受。 忽然又有弟子大声问道:“敢问师尊,您身边的那位该拜谁为师?由您亲自教导吗?” 沈故风开了折扇轻摇着,回道:“非也,他将拜你的大师兄,慕知深为师。” 话一出口,四周皆静。 拜谁也想不到是拜慕知深。 有弟子震惊地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向身旁的弟子确认,“门主……刚刚说的是……谁?” 身旁的弟子也一脸不可思议,“好像是……大师伯……慕知深?” “谁?你再说一遍?” 另一个弟子帮他俩把张得快要脱臼的下巴按会原位,说道:“慕知深,不用怀疑你们的耳朵。” “可大师兄……对魔族……有杀亲之仇啊……” “不行,我得问清楚!”有人说着就走上前去。 问道:“师尊,这事你经过大师兄同意了吗?” 沈故风看向来人,是自己的第五?啊不,应当是第六个徒弟——木黎。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已经询问过他的意见,他并不反对。” 他这话说出来,全场几乎没一个人相信。 这时有人喊道:“我不信!” 是方扶南,他气势汹汹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到沈故风面前。“我不信他会同意!大师兄有多恨魔族我们谁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同意收他!”他指向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不林。 萧不林挠挠头,心想确实没说错哈,小孩挺聪明。 其实也不能说他聪明,毕竟这事就和让一个怕蛇的人强行在蛇窝睡一晚是一个道理。 “师尊,其实您没有同大师兄商量过吧。”这时又有人走上前,“我想他确实不太像会同意这事的人。” “如果就因为他是您儿子,就要让大师兄忍住杀人的冲动带在身边,那您未免太过偏心。” 沈故风轮流被自己的弟子质疑,面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周围逐渐围上来的亲传弟子们,一挥长袖,正准备一锤定音时。 一直站在人群末尾看完全程的慕知深终于有了动作,他面带微笑,从容地往前走着。 弟子们见当事人来了,纷纷为其开出了一条路。 心里纷纷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是一言不合地与那魔族大干一场?还是与门主大动干戈?又或者是好声好气地说大道理把人劝退? 好像不论是哪一种,他们应当都会站在慕知深那边,因为这件事本来便是无稽之谈,慕知深更是无辜受了牵连。 第5章 少喝点酒 结果慕知深一开口,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今晨师尊把我唤至清风院说了这件事,我无疑义。” 四周又是一阵死寂。 此刻所有人的表情比沈故风说出拜慕知深为师时更为惊讶,个个定立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努力消化这短短的一句话。 尤其是沈故风和萧不林,他们俩此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呆若木鸡。 明明都做好和慕知深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了,结果对方杀了他们个猝不及防。 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慕知深也没再说话,还是木黎率先反应过来。 他木然地问道:“大师兄……你……他们逼你了?” 慕知深依然保持微笑的面容,“没有,我自愿的,师尊说要帮我祛梦魇,他说这个法子有效,那便试试罢。” 方扶南颠颠地跑过来,不信邪地问道:“真的吗?” 慕知深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道:“是真的。” 随后他看了眼还在愣然中的众人,说道:“散了吧,现在应当还是小憩时间,都去休息吧。” 他话音落下,弟子们才慢慢回过神来,陆陆续续地散了。 只是这时候,估计没人睡得着。 这是什么事? 猫和狗都不打架了? 老虎都改吃素了? 无息门将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真是母猪都上树了。 木黎以及同慕知深关系较好的弟子行至他身旁时停了步,向他投去担忧的目光。 “……大师兄?” 慕知深一笑,“你们都干嘛呢!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干嘛一个个都这么看着我啊?平日里怎么不见你们对我这么上心呢?行了行了,快走吧,我还得和师尊商讨该怎么带徒弟呢。” 他话也说到这份上了,几人也不好过多纠缠,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确认他是否真的自愿,见慕知深依旧不改面色后,这才逐渐远去。 待偌大的主道场上只剩下三人后,慕知深脸上温柔的笑容终于化为灰烬,只剩下惨白的脸色与欲言又止的表情。 商讨如何带徒弟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沈故风与萧不林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去。任沈故风如何呼唤都不停步。 他原本以为,沈故风只是一时兴起才闹了早晨那么一出。谁曾想对方却是铁了心的要他收这个徒弟,竟是把事情扩大到了整个门派里。 仗着自己门主的身份,随意更改门内政策,不顾他内心对魔族的抵触,不问他是否愿意,强行给他安了个徒弟。 他现在是不是该羡慕萧不林,羡慕他有这么一个万事以他为先的父亲?然后再以此讽刺自己幼年丧父丧母? 好啊,既然他们想玩,那他便陪他们玩,他倒要看看这对父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他奉陪到底! —— 天色向晚,却不见月亮探头,反而等来了黑云压城。 萧不林靠坐在窗台上,仰头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 他看着瓦檐上连续滴落的雨滴肆意地打在地上初生的嫩草上,敌不过雨势汹涌,娇嫩的草叶竟为其折了腰。 雨停了? 不对,是油纸伞啊,沈故风来了。 萧不林未抬头,只看着方才那株嫩草被沈故风的袍摆掩盖。 他想到今日慕知深离开时的表情,是那般愤怒、无奈,似乎满脸都透着对他们的失望。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老风,我今天是不是让他很生气啊……你说我是不是就是那株草?……努力破土见了天光,却是被大雨催折了腰……好没用……我是不是……不该纠缠他啊?” 沈故风低头看了看,被风雨摧残的嫩草无数,他找不着萧不林说的那株,但他也不需要在地上找着,因为萧不林说他是那株草,那他便找着了。 他饶到大门进了屋坐下,反问道:“当真没用吗?” 萧不林不明所以,转头看着他,懒懒说道:“草便是草,供万人践踏却不会被谁怜悯……折了腰也无人在意,最后就是自生自灭罢了,有何用啊?不就是个废物……” 沈故风笑了笑,“它确是不大起眼,就像我方才也未曾注意一样,但它却未必是株废物。” “云收雨歇之后,风雨不再摧残,日暮三更之后,行人不再践踏。它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却没有就此荒废。即便它再渺小,但当我们再次看见它时,它却长至膝高,不再任人踩踏,不再畏惧风雨。” “你说你是草,那你便做一辈子的草。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缩回土里的可能。你要想不被践踏、不畏风雨,就不要自轻自贱。” “蚍蜉也可以撼动大树,何况他是一个有血有肉人,而不是一棵古板冷血的树。” “你自己好好想想,少喝点酒,我去看看他。” 沈故风说完一通大道理,重新打了伞便往外走去。 萧不林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失笑。 老风总是这样,平日里看着不大正经的一个人,一旦正经起来,就总也掩盖不住他那股饱经风霜的劲。 不年轻了,也四十好几了。现在还生着二十多岁的皮囊,也得亏无息门修炼的心法了。 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株草呢。 —— 沈故风来到慕知深的院子,大老远就看到慕知深靠坐在窗台上,给自己往死里灌酒。 他不禁感叹,这俩人的动作如出一辙的,莫不是约好了要来折磨我这个老头子的吧…… 似乎还真是,这边他连门都进不去! 符域符域,又是那慕知深独创的符咒! 所谓符域,指的是用一张圈地符,把它复制成多份,啊当然不会用法术复制只能动手多画几份了。把多张符纸叠在一起,结出出特定的手印或者念出特定的咒语,符纸就会展开形成一层结界,符纸数量越多,结界越大。这层结界便称为符域。 符域与普通结界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能靠蛮力打开,只有找出形成符域的无数张圈地符中的主符,并把它取出,符域方可破解。 一般符纸会根据主人的意念而动,所以主人要找到主符解开符域是轻而易举的。但对于外人可就很不友好了,一般是要把所有符纸一张一张抽出来让符域慢慢减小,几乎要抽到最后一张才是主符,运气好的话可能是倒数第二张哈。 一般同一个人的主符位置都是固定的,所以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符域主人主动告知主符位置。但这涉及到安危与**,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告知别人。 沈故风曾多次求慕知深告知主符位置无果,所以他对符域终究是束手无策,就像慕知深对他的沉身咒一样无可奈何。 他观测了一下慕知深现在设的符域大小,约莫有八百张圈地符左右。 一张一张抽是不可能的了。 他尝试与慕知深交流交流,“知深啊,把符域打开,让为师进去罢。” 回应他的,是一声短而稍稍无力的“滚!”,看来喝得不少。 沈故风看这态度是没戏了,干脆靠着门框就同里边聊了起来。 “知深啊,这事你怨我吗?” 无人回话。 他便继续说着,“你要怨便怨吧,这事也是我擅作主张为你做的决定,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告诉我,”慕知深开口了,却不是回他说的话,“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沈故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慕知深会觉得他是被逼的,魔族在他眼里好像真似魔鬼一般的存在…… 他宁愿相信他的师尊这么做是被魔族逼的,也不愿意相信魔族也含有善意。 沈故风回神后毫不犹豫地答道:“不是。” 慕知深听着竟笑了一下,好像这两个字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击在他心底却让他碎得彻底。 他的好师尊倒戈向了魔族,是挺可笑的……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你走吧,暂时不想见到你。” 沈故风还不死心,“知深……” “我叫你走!” 多说无益,慕知深如今的状态听不下任何言语。 沈故风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少喝点酒。”才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