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归何处》 第1章 新的世界 湖水像一面镜子。 青年站在岸边,能够清楚的在湖面上看见自身倒影,不论是匀称的身体、蓬松的深棕色头发,还是那张称得上是“漂亮”的脸:白皙的底配上精致的五官,眉且是弯弯的,琥珀色的眼睛仿若小熊座中最为明亮的那颗星星。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但对于青年而言,却是显得有些阴柔了。 看了湖面许久,他蹲下来恨恨伸出只手把湖水搅动起波纹,倒影便随着水波层层散开,可惜这样的自欺欺人持续不了多久,等他停下,湖面又重归于平静,最后他只有叹口气别过身不去看它。 不论看多少次楚山都觉得不舒服,习惯他人身体与样貌是需要漫长时间的,显然现在这点时间还不足够。仔细算来他到这里已有三天,三天前他尚是一名每天起得早睡得晚读读书打打游戏凑合着过日子的大学生,晚上他照常洗漱完上床看了会手机准备入睡,谁知道一觉醒来后发现天都变了。 嗯,变得更蓝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莫名其妙。他以前也没少看各种各样的小说,深知“穿越”“系统”“逆袭”等词汇与相关剧情,只能被迫相信自己也凑巧加入了这类行列,可惜不管楚山怎样折腾都没有所谓的系统回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恍然发现在这里他好像切切实实孤家寡人一个,并且真诚的希望室友早上发现自己咽气后不要被吓死。 之后他有花好一段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变成现在这种情况,洗漱、上床、浏览的手机内容、睡觉,他拆解又合并那些过程并反复回忆了四次,最后得出一个毫无破绽(自认为)的结论: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做错的只是某个把他丢到这个地方的恶趣味存在罢了。 再说他被丢到的是怎样一个世界啦!仅仅只是回忆起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还处在大脑宕机的情况没多久一位少年突然出现并跑到他床边兴奋地说:“厄洛斯你醒啦你都睡快五年了——”的场景,楚山就没来由的头疼。 他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名从未系统学过除英语以外语言的学生为什么会听懂他们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就是他们的语言,不过根据大部分小说的相关剧情参考,这种问题只要问出口他估计也小命难保。不过楚山也并非一无所知,至少他了解少年口中的厄洛斯指的是谁:古希腊神话中最初的神明之一。而那位少年自称赫尔墨斯,这是众神信使的名字。 ……只能说看点书还是有用的吧。楚山当时就这么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推开不停往他旁边靠的赫尔墨斯,头脑风暴半晌,最后用上书里主角们百试不爽的方法硬着头皮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穿越,他眨眨眼睛,问:“你是谁?” 根据他看过的书统计,在此之后书中的前辈们基本上都会奋发图强做实事,成为名副其实的主角。而他这三天的成果只有梳理自己是谁现在在哪以及这里好像离他所处的时代差了几千年这三件事,基本上有点自暴自弃当乌龟的意思。读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一学期一暑假不回家都没关系,现在异国他乡,时间与空间都差开好一段数字,居然开始想起家来了。 不知道室友怎样了,不知道爹妈姑姑小狗怎样了,不知道我怎样了,但不管怎样我真的不想当—— “厄洛斯我来看你啦!” 回忆戛然而止,楚山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双手里的脸抬起。他很快就听出这是赫尔墨斯的声音,作为楚山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神,这几天也只有这家伙每天按时来报到,跟上班打卡一样。 赫尔墨斯自称是厄洛斯最好的朋友,但楚山一直保留怀疑态度,毕竟谁家好朋友会在对方说自己失忆记不得所有事情并问不好意思你是哪位的时候没有激动,没有惊恐,更没有忧伤,反而表现得十分开心还拉起人家的手说:“真的?” 眼睛甚至闪闪发亮,如果可以,周围都能冒出星星了。 楚山当时就肯定:这是乐子人,不能惹的。 虽然想着要减少接触,但赫尔墨斯要来他当然完全拦不住。于是在赫尔墨斯打着要让“我最好的朋友”恢复记忆的旗号开始有事没事就跑过来跟楚山讲那些神明风流史的时候他也无法拒绝,这些故事内容之丰富,情节之曲折,一咏三叹,居然还带回合制,听得他浑浑噩噩,心想,不愧是奥林匹斯八卦小王子,虽然挺有趣,但这么长久听下去大概是要折磨死我。 小王子估计平日里没神愿意听他说这个,恰好厄洛斯失忆,终于有个倾泄口,于是说得格外起劲。楚山还记得昨天故事卡在“宙斯凡间又得新欢,赫拉提裙直杀门口”这章,今天过来,估计是来接后面剧情的……想到这,楚山站起来左看右看,试图找个方向跑路好让自己的耳朵今天能够休息一下。 但正当他准备要跑的时候,赫尔墨斯便已经笑眯眯的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而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女人。 第2章 阿芙洛狄忒 要怎样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女人呢?一瞬间楚山脑海里冒出诸如“肤如凝脂”、“眉若春山”等词语,却又被他通通划去,最后下定结论:这是他无法去描绘的女神之美。女人站在赫尔墨斯旁边,身形谈不上高挑,但是整体恰到好处,而这身姿又在她所穿着不算规范的伊奥尼亚式基同下若隐若现,任谁来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楚山没能找到目光落下的地方,在飘忽中视线不小心与对方对上,又慌忙移开,期间把自己认识的几个名字在心里列了一排,猜测她应该是阿芙洛狄忒。 美之女神,知晓少女们的窃窃私语,出生时脚踏着浪花停留于塞浦路斯的土地上,因此也被众人称为赛浦洛格尼亚。 正在楚山内心猜测间,女神轻巧地靠近,同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比厄洛斯矮上几分,楚山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漂亮高挺的鼻子,以及又密又长且有些翘的睫毛与别在她偏红色棕发上的紫色花朵,不知为何,他很快便看出这是一朵桃金娘。 接着女人抬起头来,拥有浅色瞳孔的双眼直直看向楚山的眼睛,笑起来:“好久不见了,厄洛斯,还记得我是谁吗?”末尾语调微微上挑,比起质问更像是在与他做一个游戏。 楚·二十多年小处男·山一张脸顿时通红,是被羞的,也是被吓的,这算是他近年来头次与陌生姑娘如此近距离接触,没一点心理准备,着实有点受不住。她说话间吐出的气息刺激着楚山的皮肤,呼吸间还能闻到围绕在她身边的淡淡香气。楚山下意识退了好几步,与女人拉开距离,然后才张口,“阿,阿芙洛狄忒?” 对于如此举动,阿芙洛狄忒也不恼,她没有向前,只是站在那儿看他,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有点委屈,说:“你以前都叫我库瑟瑞娅。” “是,是吗。”楚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就觉得比起应付阿芙洛狄忒,应付正在一旁看戏并且平日里只会跟他讲故事的赫尔墨斯倒是容易太多了,“不好意思,我都不记得了……赫尔墨斯知道。” “啊,当然,他知道,也跟我说了。”阿芙洛狄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话锋一转,“可他是个骗子,我总要确认一下。” 骗子。楚山有些迷惑地看向一边的少年,虽然赫尔墨斯很快接受好友失忆这件事并立刻进行讲故事大业这点让他摸不着头脑,但除此之外这家伙没有在他面前有过其他奇怪的举动,因此还未被楚山贴上骗子的标签。不过有一说一,他刚刚穿越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现在谁都不太敢相信。 “这次倒是没骗我。” 没等因为过于紧张而有点短路楚山回复,阿芙洛狄忒自顾自地说着并再一次拉近了与楚山的距离,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时间于不死者而言没有意义,他们之间倘若没有要事或活动,百年不见都是常事,但当她再次见到面前人时,往日记忆却忽然如潮水般涌来。过往与她相处的厄洛斯柔和、慈爱,善解人意,牵着她的手阅览世间甜蜜之爱,仿佛一束温暖的光,成为了她少女时期最为敬仰的存在。而此时在她面前的男人,因刚才自己略有亲昵的举动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眼神闪躲,面颊上还泛着薄薄一层红。陌生——她想,这个厄洛斯给她的感觉太陌生了。 失忆难道会让人如此性情大变吗?阿芙洛狄忒不能肯定,不过她可以肯定赫尔墨斯没有彻底说明实情……当然,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家伙跟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实情,他向来喜爱并且擅长掩盖真实,隐藏秘密,他是谎言之主。 “好了——!别趁人家失忆就开始为了满足你那奇异的恶趣味去调戏他啦!”赫尔墨斯适时插入两人中间,张开双手将人分开,顺利将楚山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然后认真对阿芙洛狄忒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说的好像他曾经就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似得。阿芙洛狄忒对此懒得回复,选择偏头不去看他。 楚山终于得救,跟任务完成后的npc一样对赫尔墨斯的好感度肉眼可见蹭蹭往上涨,虽然这家伙开始在看戏,但就刚才过来打断他与阿佛洛狄忒之间莫名的气氛这一点,下次赫尔墨斯讲风流史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好好听! 仿佛看出了楚山在想什么,赫尔墨斯凑过来哥俩好般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开始跟他讲悄悄话,“我本来觉得你现在出门见人还太早……毕竟你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嘛,想着至少先把故事讲完了。”说着他看了眼已经走到一旁腾出位置的女神,又收回目光,“不过阿芙洛狄忒执意要来找你,我拦不住。” “你不主动把他居所的雾散开,难道我还能逼你?”阿芙洛狄忒冷笑,“别都推我身上。” “哎呀你怎么偷听!我还没说完呢!”赫尔墨斯转头控诉,后返回来继续道,“故事还有那么长那么长,几天几夜都讲不完,我怕你无聊,阿芙洛狄忒又……我就把你昏迷后做的防止别人进来的屏障碎掉了。” 原来除了赫尔墨斯没人来看望他的原因是屏障,楚山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因为神与神之间就是这么疏离呢。 ……不对,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今后他会面对越来越多的神了吗? “既然碎都碎了,我就准备带你出去走走!”他把楚山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恰好我也有事要出门……你想啊,我们以前就经常一起行动嘛,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楚山想起赫尔墨斯之前说过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又下意识看向阿芙洛狄忒,阿芙洛狄忒也看向他。虽然女神一点反应也没有,但他莫名在那双眼睛里读到了“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的意思。 不过在对视几秒后女神还是为他说话了:“厄洛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这样带他出门,别到时候把人丢哪都不知道。” 楚山惊恐,这一听就是有前科。 赫尔墨斯则是一脸震惊,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怎么可能会把厄洛斯丢下,真是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少年控诉,“要是你不放心,一起来不就好了,反正你也很闲。” 阿芙洛狄忒熟练掌握与赫尔墨斯沟通技巧,懒得跟他争,全当没听到,看都没看还在试图争辩的少年,对楚山说了一句明天见就离开了。 “没礼貌。”赫尔墨斯评价。 楚山的关注点则在明天见这句话上,不过他还没想明白其中有什么含义,就被赫尔墨斯抓住了手臂。他把目光从阿芙洛狄忒离开的地方收回,看见少年此时拿起了他那柄带有翅膀且缠绕着双蛇的权杖,权杖被轻轻挥动,风便开始吹来,扬起了他的披风与棕色头发。赫尔墨斯一如既往带着副自信明媚的笑容看着楚山,这时楚山才从他身上看见了点“神使”的影子。 接着权杖消失,他被人轻轻松松公主抱了起来。 楚山:嗯? 楚山:嗯?? “时间不等人,厄洛斯,我们走吧!” 不等楚山反抗,赫尔墨斯便在风中飘浮而起,带着他往远方飞去。 第3章 你是不是挺遭人恨的 巴尔干山脉一路向南延伸造就的各个山系构成了希腊陆路交通的最大阻碍,其中又以品都斯山脉往南的一系列平行山脉将希腊分为东西两岸,混合着高地、平原与海岸。春日随潘迪翁的女儿到来已有半月,山谷仍然人迹罕至,林地已是绿荫葱葱,鸟儿欢叫,不过地上还是铺着些干枯的树叶,与碎石和潮湿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赫尔墨斯从高空中缓缓降落,将怀里抱着的楚山给放下,并在他腿软没稳住的时候顺手扶了一下。 “虽然是厄洛斯,但抱着的手感与人类也差不多嘛!”少年看起来很高兴,双眼闪闪发亮,“自从宙斯给我下了禁止令,我就好久没有这样带过人了。” 楚山稳住身体,只是应付性的笑了一下,不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下禁止令。 他们其实没有飞多久,单以时间来判断的话,从他的住处到这片山谷大概也就短短五分钟左右的距离。但就如之前所说,习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何况他甚至连飞机都没坐过,赫尔墨斯这样高速飞行还没点防护措施,他没喊出声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山谷里只有小鸟们在一唱一和,不远处似乎有溪流从中穿过,混着些水流动的声音。楚山正疑惑赫尔墨斯有什么事要在这做,就看见少年唤了声,两只白色的鸟便忽然从天上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与脑袋上。 “这是小鸟。”赫尔墨斯将手一转,把乖巧跳到他手心里的小鸟展示给楚山看。小鸟浑身雪白,绿豆大的眼睛却黑如夜色,他身形不大,羽翼丰满,看着毛茸茸的,就连叫声都是细小的“啾啾”,以至于楚山实在没能管住手,伸出食指往小鸟的脑袋上摸了摸。 很软,很好摸,指尖也能感受到这鲜活生命的热度。 “喜欢的话他就送给你吧。”赫尔墨斯顺水推舟,还在被楚山摸着的小鸟听罢动了动他的小脑袋,扑腾着翅膀飞到楚山的手臂上,并一跳一跳地停在了肩膀处,“以后只要你呼唤他,他就会飞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楚山越看越喜欢,问。 “他叫小鸟。” 楚山:? “小鸟就是小鸟嘛。”赫尔墨斯没看懂他眼睛里的疑惑,“他是小鸟,他也是小鸟,这就是名字。” 像是在肯定他的言论,那只一直停在他头顶上的小鸟应声飞了下来,又在赫尔墨斯的意示下往前方飞去,最终在两人的注视中变化成手持双蛇杖的少年。少年身着绘有花纹的披风,鞋有双翼,微卷的棕色短发下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与赫尔墨斯一模一样。 楚山哑然看着远处往溪水走去的赫尔墨斯,又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笑脸盈盈的赫尔墨斯,虽然才经历过高空飞行,但到这时他才终于有一种“对哦他是神”的实感。不过他还是没看懂这样做的目的,这四面八方的看不到一点人类痕迹,在这里放个分身出来总不会是特地变戏法给他看的吧?那他也太无聊了。 的确不是,赫尔墨斯突然抓住楚山的手将他拉到了树后面,他差点没站住,小鸟也被惊动飞到了树枝上。 接着他就看见赫尔墨斯鬼鬼祟祟把脑袋给伸了出去,还招呼着楚山往他指的方向看。 虽然他们处在林地之中,但眼前的树木要完全遮挡住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楚山稍一侧身就可以毫无遮挡的看见一位体型高大的黑发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并且正在缓缓走向停留在溪水边由小鸟幻而成的赫尔墨斯。 “你觉不觉得这样偷窥跟光明正大看也没什么区别。”楚山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口,于是小声道,“太明显了吧。” “小鸟有遮蔽对方感知功能。”赫尔墨斯一边看一边回答,“但你好没意思,就要这样才有气氛。” 可惜楚山完全没能感受到他所说的气氛,不过他还是回靠了些让树木遮挡住部分自己的身影。等他站好再抬头看去,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赫尔墨斯”的身后,他大概也在隐蔽着自己的气息,因为紧接着男人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向对方踹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赫尔墨斯”甚至没来得及回头。 没有水花溅起,“赫尔墨斯”在倒下的瞬间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白色的鸟一边叫着一边往天上飞走,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就是在骂人,可能骂得还挺脏,因为楚山看见那人紧握住了拳头。 “……你是不是挺遭人恨的。”酝酿了一会,楚山说道。 “是他没有素质。”赫尔墨斯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听起来对会发生此种状况毫不意外,“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停了下来,楚山没能听到原由,疑惑地收回视线,看见赫尔墨斯正跟一只白色的鸟面面相觑。虽然这种奇怪的鸟长得都一样,不过楚山知道这并不是刚刚那只被踹的小鸟,因为他似乎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随着轻轻的叫声停下,赫尔墨斯的笑容也消失了。 赫尔墨斯在楚山的印象里从来都是笑脸相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不带任何表情的少年,颇有意思。那边被戏耍的男人似乎要走,这边赫尔墨斯因小鸟的消息紧皱眉头,楚山左看右看,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这一双眼睛实在是看不过来,现在要怎样做才好。 “阿瑞斯。” “厄洛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楚山花了两秒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就是厄洛斯,回应时看见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赫尔墨斯的脸上。少年向上方招了招手,那只停留在树枝上的小鸟重新飞回到楚山的肩膀上,“我有事要稍微离开一会。”他用食指点了点小鸟的脑袋,“你先跟小鸟待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 楚山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赫尔墨斯会把他单独留下,不可置信,以至于说话都带了点颤音:“你要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没关系,只要小鸟还跟你在一起,他就不会发现你的——”说话间赫尔墨斯已经浮空而起,他微笑着把死死抓住他手不放的楚山给扒开,居高临下的看着厄洛斯那张由于紧张更显得楚楚可怜的脸,内心毫无波动,“毕竟他是个笨蛋嘛。” 你才是笨蛋啊!不是跟阿芙洛狄忒说好的不会把我丢下吗?! 楚山望着赫尔墨斯离去的背影在内心大吼,没敢真正吼出来是因为尽管赫尔墨斯说话旁若无人,但他不知道小鸟能不能把自己的声音也给彻底屏蔽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虽然顶着个厄洛斯的壳子,可是除了赫尔墨斯这几天说的内容与曾经看过的古希腊小百科外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真要在这个时候被抓包他找谁说理去。 远方,名为阿瑞斯的男人看向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第4章 好看吗 阿瑞斯很疑惑。 赫拉与宙斯成婚之时,盖亚将一棵能结满金色苹果的树作为他们的新婚礼物,后来这棵树被赫拉宝贵似的种在了天与地的尽头,交由赫斯珀里得斯三姐妹与拉冬照看。自赫拉克勒斯为了完成他的十二功绩借由阿特拉斯之手到这里带走过一颗金苹果后,果园已经多年没再有新客来访,说到底它们与蕴含魔力的金羊毛不同,在未被赋予意义的情况下不过只是父母爱情的证明而已。 但前几日他居然得到许久未曾现身的母亲召唤,缘由是果园里的金苹果丢了一颗。 要知道小偷是谁并不难,赫斯珀里得斯中的埃格勒在阿瑞斯的询问下道明了事情经过,沉稳的睡眠在夜晚伴随着悠扬笛声而来,就连女神也无法抵抗,始作俑者当然是赫尔墨斯。年轻的神使早年用这招哄睡了百眼巨人,如今又添上魔法来对付赫斯珀里得斯——拉冬也曾这样被背负青天的阿特拉斯杀死,厄律提娅心有余悸,他们爷孙俩一路货色。 不管怎样,过错就过错,这无可辩驳。最后赫斯珀剌瑞托萨站了出来,她们在长久的安逸中放松了警惕,让本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为此请求阿瑞斯与赫拉的谅解。 阿瑞斯不做评价,那毕竟是赫拉的东西,而赫拉的要求只有“带回金苹果”。不过知道小偷是谁简单,想要抓到小偷并不容易:如今赫尔墨斯将自己的职能分散开赋予那些白色的鸟,行踪越发不定,尤其是他有意识在躲着谁的时候。赫斯珀里得斯们帮不上忙,其他人也一样,阿瑞斯迫不得已召来其中一只鸟,鸟扑腾着翅膀,飞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好在最近他正闲下来,不缺时间,而努力总会有回报,宁芙们告诉了他赫尔墨斯的行迹:年轻的神使近期总在色萨利与奥林匹斯之间的山谷里晃荡,一晃就是一下午。有好奇的宁芙去问他在做什么,神使则笑着说他在找一处好地点。 阿瑞斯很疑惑。 他又不傻,以赫尔墨斯那用鸟编织而成的巨大消息网,这家伙自他到果园那天起估计就已经知道自己被盯上,此刻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一个地方跑来跑去,怎么想都是有意为之,还赌他肯定会过去。 好吧,他的确会过去。有机会总比没有一点机会好,赫拉虽然没有给他定下期限,但他可不想把这件事给堆在身上,赫尔墨斯就算阴险狡诈,爱搞些小动作,对他也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母亲就不一样了。 就是没想到赫尔墨斯搞的小动作虽然伤害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踹下去的那刻他就发现脚感不对,果然白色的鸟腾空而起,一边叫着笨蛋一边往外飞。阿瑞斯向来主张一报还一报,近几年只是稍微收敛了些才没惹出事端,想着安逸日子确实过了太久,脑海里已经列出好几个如何处置赫尔墨斯的方法,结果在准备动身时被叫住。 这时环绕他好几日的疑惑才终于得以解开。 眼前的女人身着伊奥尼亚式基同,腰带刻着桃金娘与菊芋,深棕色的长发从披带着的希玛申中露出些许,面容是秀丽的。阿瑞斯当然知道她是谁,也唤出了她的名字:珀耳塞福涅。 德墨忒尔生有白臂的女儿,哈迪斯的妻子,地底世界的女主人。 - 远方一男一女正在对峙着。 楚山不知不觉贴近了树木,试图听到对面两人在说些什么,终于有了点听墙角的意思,要是赫尔墨斯在,绝对会感慨说你终于还是理解了我。 爱听八卦是人之常情,尤其是还处在现场的时候。楚山在看见珀耳塞福涅拦住阿瑞斯后瞬间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心安理得在小鸟的掩护下偷偷靠近,最后在离他们四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下,可惜这个距离还不足以让他听得清楚,不过他还是用自己隐隐约约听到的句子勉强拼出了大概内容:珀耳塞福涅希望阿瑞斯能带她见赫拉,而阿瑞斯没同意。 他记得赫尔墨斯在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提过一嘴,赫拉与宙斯分居后不久就基本闭门不出,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在这期间谁也没有见过——不过珀耳塞福涅要见赫拉做什么?搞不明白前因后果的瓜吃得让人心痒痒,而且阿瑞斯又为什么能带她见赫拉?如果说是因为亲生的孩子,赫菲斯托斯等人不也是吗? 楚山还在思考,那边的两人的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细小的藤蔓突然从泥土中长出,并牢牢将阿瑞斯的双脚与手臂给缠绕住,以不让他离开。阿瑞斯再一次复述:他没有办法让她去见赫拉。只有得到赫拉的邀请才能进入她的居所,再说他又为什么非要帮这个忙? 珀耳塞福涅也固执己见:我只想跟她说几句话,是我丈夫哈迪斯的事情,我需要帮助。 两人僵持不下,阿瑞斯决定不再浪费口舌,他轻而易举抬起了被拉扯住的手,直接突破了珀耳塞福涅的禁锢,藤蔓在由内向外的冲击下断裂开来。珀耳塞福涅显然没有想到阿瑞斯这么容易就挣脱了藤蔓,眼看他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细想便直接冲过去要抓住阿瑞斯的手,却在快接触到的时候被阿瑞斯给挥开。 她没稳住身体,往后退了退,居然靠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楚山甚至都没来得及眨眼,一头黑发的男人就已经站在珀耳塞福涅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男人的身形被宽大的黑色袍子直接罩住,脸略微苍白,上面还绘有楚山看不懂的诧异花纹,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被他扶住的珀耳塞福涅,还没张口说些什么,女神便已经站好与他拉开了点点距离。 我觉得是害羞。楚山没忍住在内心如此评价,又侧头看了眼肩膀上只会“啾啾”的小鸟,不知为何开始怀念起会给他捧哏的赫尔墨斯。 三个人的场景似乎比两个人更显尴尬,阿瑞斯笑了一声,而新出现的男人则率先发言,希望他不要在意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罢他拉起珀耳塞福涅的手缓缓抬起,动作温柔,两个人便消失在黑色的空洞里。 以刚刚那个气氛,楚山还以为他们仨要打起来,结果没想到他们走得这么干净利落——主要是那个黑发男人干净利落。至于男人的身份他稍微推算就能得出来,自然就是珀耳塞福涅的丈夫哈迪斯。这样准确无误的出现在这里,看样子哈迪斯应该是知道自家妻子在做的事情,或者是临时知道,楚山猜想,不然不会这么突然。 他不清楚赫尔墨斯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是巧合还是赫尔墨斯有意为之,他只清楚他现在对这个情况怪好奇的,不管怎么说吃瓜得吃全才有意思吧!也不知道赫尔墨斯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还丢了个大活人在这里,他是真的不认路。 阿瑞斯在两人离开后也立刻离开,神明们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楚山望着空荡荡的树林,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体有点僵硬,活动着肩膀与脖颈,估摸着是刚才偷听渐入佳境以至于神经太绷紧了。他原地等了几分钟,赫尔墨斯依旧不见踪影,思量再三决定在周围逛一逛,权当看看风景,顺便梳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赫尔墨斯要是回来肯定会问这问那,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来讲故事。 他没走几步,落到地上跟着他蹦蹦跳跳的小鸟突然头也不回就往天空飞去。楚山一时没摸清状况,但就在他反应过来要叫住小鸟的时候,感觉到身旁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以至于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个存在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即使是在明媚的晴天也让人感受到寒冬的冷意,他心里想着要快跑,双脚却迟迟没有动弹,脑袋也不听使唤转了过去,入眼便是男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刚才的事情好看吗?” 本来已经离开的阿瑞斯就站在楚山的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映着他此时惊恐的模样。 第5章 一个接一个 楚山没能回复阿瑞斯的提问,也没能做出其他反应。他一动不动,只是眨着眼睛,在发觉自己身体如灌铅般沉重后,他脑袋里已经被诸如“赫尔墨斯根本就不靠谱到底是谁说不会被发现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我的腿你倒是动一动呀!”的想法给占满了。 阿瑞斯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有些诧异,冷峻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许,而就在他张口想要询问的时候,起先那只飞走的鸟又打了个回转直接向他冲去。 一瞬间楚山的双脚终于听使唤动了起来,他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可惜小鸟作用实在有限,他作为一个空有神明壳子的凡人自然也做不到像赫尔墨斯那样飞行,尽管他确实是拼了命往前跑,但阿瑞斯在把遮挡住他视线的小鸟赶走后,还是轻轻松松就跟在了楚山的身后,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让我们将目光暂时先放在厄洛斯的身上:一名身着多利安基同的漂亮男子。这种衣服宽松、无袖,侧边大开,主要以别针固定,方便日常生活与运动。楚山以前在书上看过图片,实际上手却是另一回事,从醒来到现在他都没能研究明白别针的使用方法,按照赫尔墨斯的指示歪歪扭扭将各地方别好,穿在身上却还是松松垮垮不太成型。神使一边笑一边评价为别有风情,没想过要帮他整理。 于是阿瑞斯这样一扯,正往拼命前跑着的楚山踉跄了一下,衣服更是没能坚持住本来面貌。阿瑞斯显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又下意识松开手,以至于楚山摇摇晃晃地往前面倒了下去。 他一只手臂撑在地上才让自己摔得没那么难看,好在泥土还算柔软,手臂与膝盖也不是那么疼。楚山缓了一会,等摔倒的冲击力过去,他才有余力注意到自己衣服的别针似乎被扯开了几个,此时他上身有一半的布料因没有别针固定而往下搭着,半个胸脯就这样露了出来。 两人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对,为什么会沉默,怎么就沉默了,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楚山完全搞不明白现状,不知所措在所有情绪中占了上风,但他现在既没力气站起来继续跑,也没勇气回头去看身后的阿瑞斯,只能开始胡思乱想,却是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你们在做什么呢?” 最后是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替他打破了沉默,一头金棕色到肩长发的英俊男人站在两人对面,他一只手抵着托着下巴的另一只手肘处,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楚山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了,更何况眼前男人身上的特征实在过少,不过阿瑞斯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波罗。阿波罗面带微笑,在阿瑞斯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走到楚山跟前,他先是细细打量楚山的脸,然后扶着楚山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最后为他打理好衣服,并贴心地把粘在他手臂上的泥土给扫开,全然一付孩子家长的派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期间他回复,“我当然是来接厄洛斯回家了。” 然而等阿波罗做完上述一系列事情后再次看向他们,却发现两人都是一脸疑惑。厄洛斯一双眼睛清澈的都有些呆萌,里头的意思明显是“啊?接我回家?”,而阿瑞斯则皱着眉头似笑非笑,意思是“你在说什么厄洛斯还要接?” 阿瑞斯这几日都在处理赫拉交代的任务,赫尔墨斯又耍手段故意不跟他见面,或许真没听过厄洛斯失忆的事情。阿波罗将楚山散乱的碎发理到耳后,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趟这浑水,不论是厄洛斯昏睡的事,还是失忆的事,又或是现在金苹果的事,每一件事似乎都藏着点东西,赫尔墨斯不愿意跟他说明情况,可他又不是不会自己看。 “厄洛斯醒来后失去了记忆。”阿波罗解释,“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回家的路也忘得一干二净,你抓着他也问不出什么,不过如果你要找赫尔墨斯的话……嗯,”他想了想,“应该过不了多久阿弗洛狄忒就会来找你了吧。” “找赫尔墨斯与阿弗洛狄忒又有什么关系?”阿瑞斯没弄清这里面的联系,他的疑惑才解开不久,现在又生出了新的疑惑,有种所有人都明白就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略微有点不爽。他与雅典娜不同,不喜欢在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上花费太多时间与精力,既然只会阐述真实又好像知道内情的阿波罗还在场,他为什么不能留住人直接问呢?想着他手中已经握住了幻化成型的长矛,却见阿波罗笑着正向他挥了挥手。 被赶走的小鸟冥顽不灵地又飞了回来,他挡在阿波罗与厄洛斯面前扑腾着翅膀,风便开始往他们周围吹去。这些被赫尔墨斯赋予权能的小宠物既是信使,也是媒介,只要 “被承认”的人向他们灌入神力,他们也使用点赫尔墨斯的法术。 “对长辈还是要温柔点的,阿瑞斯。” 阿波罗留下这么一句话,在长矛被丢来的瞬间带着楚山与小鸟消失在了原地。 被留下的阿瑞斯看着空地半晌,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本意只是想找回金苹果,结果赫尔墨斯没出现,其他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彰显存在感。珀耳塞福涅是赫尔墨斯引来的,他折转回来虽然没能发现赫尔墨斯,但厄洛斯出现在这里肯定也与那家伙有关。至于厄洛斯失忆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再说厄洛斯又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好像也不知道。赫尔墨斯自厄洛斯昏睡过去后就把人看得死死的,连最为亲近的阿芙洛狄忒也没能见上一面,既然把人保护得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还是在失忆的情况下。 不过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指向赫尔墨斯这一个终点,他从以前就喜欢混在各种各样的事件里,喜欢故弄玄虚、搬弄是非、推波助澜,只是为了看故事。厄洛斯也喜欢看故事。阿瑞斯突然想起,同时他手中也攥着诸多故事:关于不死的神明、有死的人类。或许正是如此,他与赫尔墨斯才能成为好朋友,谁知道他们会为了故事做到什么地步。 阿瑞斯忽然觉得事情麻烦了起来,他抬头看着依旧晴朗无云的天空,索性不再思考,决定去找阿弗洛狄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