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朕的大昭,永不谢幕!》 第1章 悬崖勒马 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同学们齐聚校园,铃声拖着悠长的尾音,宣告了初中生涯的终结。三中二楼的走廊瞬间被汹涌的喧嚣淹没。试卷、练习册的碎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伴随着少年们压抑了整整三年的尖啸与欢呼,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但在这片沸腾的海洋里,初三(11)班的门口却自成天地,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肃穆的秩序感。 我,谢忆辰,站在人群中央。明黄的龙袍在午后斜射的光线下流淌着沉稳的光泽,金线刺绣的团龙纹路威严盘踞。腰间悬着精钢佩剑,剑鞘冰冷坚硬,沉甸甸地贴着腿侧。腰带上垂挂的玉佩和香囊随着我的呼吸轻微晃动。头顶的翼善冠压着发髻,冠顶的金龙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168 厘米的身高此刻仿佛被这身帝王行头拔高了许多,即使鼻梁上架着那副淡银色框眼镜,也丝毫不损那份刻意雕琢出的威仪。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一张张熟悉而兴奋的脸庞。 太子谢永珑,身着藏蓝蟒袍,肩背挺直,少年老成的脸上竭力维持着沉稳,但眼底跳跃的光芒泄露了他的激动。 五位皇子——雍王谢永玦、宁王谢永珂、齐王谢永玳、桓王谢永珙、平王谢永琉,皆是一身赤黄色的圆领袍,腰间同样悬着佩剑(模型)。他们站得笔直,像一排初生的青松,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蓬勃。 五位公主——平阳公主谢宁琮、安然公主谢宁玑、昭琳公主谢宁玘、太真公主谢宁琏、常乐公主谢宁瑛,身着锦绣华服,云鬓花颜,虽极力保持着宫廷淑女的仪态,但微微发红的双颊和紧攥的手帕暴露了她们内心的波澜。 皇后长孙颐与贵妃谭墨湘,站在我的左右稍后侧,华服艳丽,端庄中带着亲近的笑意。 二十位“御前侍卫”身着日常便服,混杂在身着紫色、红色朝服的文武百官之中,以及那几十位身份特殊的“内侍”。这一百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期待和狂热。 走廊里其他班涌出的嘈杂人流,到了我们这块区域,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自觉地分流绕行,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惊奇、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昭朝的威名,早已不是11班这个小朝廷的自娱自乐了。 空气里弥漫着考后的解脱和一种等待加冕的兴奋。我深吸一口气,这混合着汗味、书本油墨味和窗外夏日草木气息的空气,是洪观四年最熟悉的味道。三年了,从初一那个懵懂莽撞的念头开始,这个建立在试卷和课桌之上的小小王朝,竟然真的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场盛大仪式的门槛前。 “众卿,”我的声音刻意压得沉稳,带着少年人模仿不来的洪亮与穿透力,轻易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三年寒窗,今日功成。然,朕之基业,岂能无股肱之臣匡扶?” 目光投向四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其实根本看不见)——教师办公室。目标清晰无比。 “随朕,”我猛地一挥手,宽大的龙袍袖口在空气中划出有力的弧线,“去拜谢太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短暂的、刻意压低却整齐划一的回应在走廊里轰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没有犹豫,我昂首阔步,龙袍下摆翻动,率先向楼梯走去。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昭朝班底,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洪流。太子紧随我侧后方,皇子、公主、皇后、贵妃、大臣、侍卫……队伍沉默而有序,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这肃穆的行进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宣告。 四楼,教师办公室区域特有的安静被我们的脚步声彻底打破。走廊里几位其他班的老师惊愕地停下脚步,看着这支从楼梯口涌出的、身着各色古装的庞大队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目不斜视,目标明确——那扇门上贴着“政治历史组”铭牌的办公室。 门是虚掩着的。 我没有任何停顿,直接伸手,用力推开! “哐当”一声轻响,门撞在墙上。 办公室里的景象瞬间凝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办公桌、卷宗堆和绿植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几张办公桌前坐着三位老师,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愕然地抬起头,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钉在了中间那个熟悉的位置上。 孟逸云老师正伏案疾书,红笔在一叠厚厚的试卷上快速滑动。开门声让她猛地抬起头。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168 厘米的身高即使坐着也显得挺拔,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光洁饱满的额头旁。她那双独特的、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闯入者的身影,写满了纯粹的惊愕。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桌上放着她常用的水杯,旁边是一小盆绿萝,生机勃勃。那份沉静的书卷气和被惊扰后的茫然,与门口这金戈铁马、龙袍翻飞的阵仗形成了极其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有空调外机在窗外单调地嗡鸣。 我清晰地看到孟老师漂亮的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红笔悬停在半空,一滴鲜红的墨水滴落在她手下的试卷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像一朵突兀绽放的花。 我抬步,跨进办公室。龙袍的衣摆扫过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身后的队伍默契地停在门口,只留下太子、皇后、贵妃以及几位核心的皇子公主随我入内,将本就不大的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目光扫过孟老师桌上那摞刚刚批改过的历史试卷,最上面一张,熟悉的字迹,选择题部分依旧是刺眼的、完美无缺的红色对勾。那是我——谢忆辰的卷子。 一股混合着骄傲、感激和某种近乎孩子气的炫耀欲涌上心头。就是现在! 我挺直脊背,右手按上腰间的佩剑剑柄。精钢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孟太傅!”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口吻,努力模仿着电视剧里听来的腔调,虽然听起来仍有些青涩的刻意,“三载春秋,太傅教导之恩,泽被昭朝,功在社稷!” 孟老师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我的气势和这匪夷所思的场景堵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红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继续,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朕,昭朝天子,洪观皇帝谢忆辰,感念太傅辛劳,”我猛地一用力,“锵啷”一声脆响,精钢佩剑被我拔出半截!冰冷的剑身在阳光下一闪,寒光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位老师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 剑尖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斜斜地指向了她桌角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和打印机热气的全年级最后一次模考成绩单。 “今日特赐,”我深吸一口气,将最后四个字用力掷出,每个音节都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门口队伍里传来几声极力压抑却控制不住的抽气声。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孟逸云老师桌上那滴晕开的红墨水,都仿佛凝固在了试卷上。 孟老师脸上那层惊愕的薄冰,在“免死金牌”四个字落地的瞬间,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的底色上,迅速掠过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谬感,随即被一种更为锐利的、教师特有的洞察力覆盖。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拔出一半的佩剑上,那冰冷的寒光似乎让她瞬间清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她动了。 没有惊呼,没有斥责。她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想象,带着一种常年挥动羽毛球拍练就的流畅与爆发力。只见她身体微微前倾,左手如电般探出,不是抓向剑柄,而是快、准、狠地一把扣住了我握剑的手腕!她的手指纤长却异常有力,瞬间传来的力道让我手腕一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呃!”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半截剑身差点脱手。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也没闲着。几乎是左手扣住我手腕的同一刹那,她抄起了桌面上那支陪伴她批改了无数作业的红笔——不!她抄起的,是放在红笔旁边、那个贴着可爱贴纸的、她喝水用的水杯! 下一秒,那个分量不轻的塑料水杯,带着里面晃荡的半杯清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甚至有点“杀气腾腾”的气势,“啪”地一声脆响,不偏不倚地压在了我龙袍宽大的右袖口上!杯底精准地按住了那片绣着精致龙纹的锦缎,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光滑的木质桌面上! 水杯里的水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桌面的试卷上,和刚才那滴红墨水迅速交融。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右手腕被钳制,佩剑悬在半空进退不得,龙袍袖子被一个贴着贴纸的水杯死死按住,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滑稽又狼狈的姿态,被固定在了孟老师的办公桌前。 “皇上,”孟逸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甚至比平时讲课的音量还要低一些,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锥,轻而易举地凿穿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凿穿了我刻意营造的帝王威严。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我,唇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半点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甚至带着点戏谑的锋芒。 “您的雄心壮志,”她的目光扫过我僵在半空的佩剑,又落回到我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声音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盘,“微臣心领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桌角那份被剑尖指过的成绩单,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敲了敲那个用加粗黑体打印的名字——谢忆辰,以及名字后面那栏耀眼的数字。 “但是,”她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如同细密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在您准备大封功臣、大赦天下之前,”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锁住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如同魔咒般的分数: “您,本次模考,英语——101.5 分。” 轰! 101.5 分! 这七个字,不,这一个数字,像一个无形的、威力巨大的爆裂魔法,瞬间在拥挤的办公室里 炸开! 门口所有的龙子龙孙、王公大臣、后宫嫔妃、御前侍卫们,脸上的庄严、激动、期待、狂热,如同遭遇了零下百度的寒流,瞬间冻结、碎裂!太子谢永珑张着嘴,蟒袍下的肩膀明显垮塌了一瞬;雍王谢永玦猛地瞪大了眼,赤黄袍袖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宁王谢永珂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安然公主谢宁玑;皇后长孙颐脸上的端庄笑意彻底僵住,贵妃谭墨湘则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了嘴。整个门口的队伍,像被集体施了石化咒,只剩下无数双瞪大的眼睛和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办公室里的两位老师,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表情变得极其精彩。一位强忍着不敢笑的,嘴角抽搐得像抽筋,满脸写着“这都什么跟什么”的茫然,另一位则是看向孟逸云,眼神里充满了“还得是你”的叹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而我,洪观皇帝谢忆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嗡”地一下直冲头顶!脸颊、耳朵瞬间烧得发烫,仿佛被丢进了盛夏正午的炼钢炉。101.5 分!这个分数,这个用尽了我最后两个月所有力气、熬干了无数个夜晚、甚至挤占了练习骑马射箭时间才拼命搏来的分数,此刻被孟逸云用如此平静、如此精准、又如此……羞辱的方式,在这昭朝的谢师大典上,当着我所有臣民的面,狠狠地钉在了我的龙袍之上! 刚才拔剑的豪情、赐予免死金牌的慷慨激昂,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话。手里的佩剑仿佛有千斤重,冰冷得烫手。我甚至能感觉到被孟老师扣住的手腕处,她指尖传来的力量,稳定、不容挣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羞愤!前所未有的羞愤如同滚烫的岩浆,在我胸腔里奔涌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发出来。 我想怒吼,想挣脱,想把那该死的成绩单撕得粉碎!但孟逸云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平静得像深秋的潭水,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所有的狼狈、愤怒和不堪。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嘲弄,却有着一种更深、更让我无处遁形的了然——她太清楚这个分数对我意味着什么,也太清楚我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窘迫。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羞耻感淹没,血液冲得耳膜嗡嗡作响,恨不得当场拔剑自刎(当然只是想想)以谢天下的时候,孟逸云忽然动了。 她扣着我手腕的左手力道微松,身体却极自然地向前倾了一些。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洗衣液混合着一点白板笔墨的味道瞬间笼罩了我。她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然后,我听到一个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讲述古老传奇般的语气,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知道吗,谢忆辰同学?”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在唐朝…真正的太傅,可是敢打皇帝手心的。” 打…皇帝…手心? 轰隆! 如果说刚才的 101.5 分是当头一棒,那这句话简直就是九天玄雷直劈天灵盖! 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从沸腾的岩浆变成了凝固的冰河,连呼吸都停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五个字像魔咒一样疯狂回旋:“打皇帝手心…打皇帝手心…” 唐朝太傅? 打手心?她…她什么意思?!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莫名的、从未体验过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僵硬地扭过头,试图看清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离得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光洁脸颊上细微的绒毛,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那里没有戏谑,没有威胁,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点探究的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照着我此刻呆若木鸡、惊恐万状的蠢样。 她说完那句话,便极其自然地直起了身体,仿佛只是分享了一个寻常的历史小知识。扣着我手腕的左手也完全松开了,甚至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力道温和得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好了,皇上,”她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目光扫过门口依旧石化的朝臣们,最后落回我脸上,唇角勾起一个堪称“慈祥”的微笑,“您的‘免死金牌’,微臣暂且记下。现在,是不是该让众卿平身,然后,”她指了指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各回各家,好好休息,静待佳音?”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依旧紧握着剑柄的手,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收起来?等着我帮你“打手心”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直冲天灵盖!我几乎是触电般松开了手,“锵啷”一声,那半截出鞘的佩剑滑落回剑鞘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手腕上被她扣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门口的死寂终于被打破,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先是几声压抑不住、又赶紧捂住的嗤笑,接着是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低语汇成一片尴尬的潮水。太子谢永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维持住场面:“咳…父皇…呃,那个…孟老师说得对…” 他话没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声音低了下去。 雍王谢永玦憋得满脸通红,干脆低下了头。安然公主谢宁玑扯了扯身旁昭琳公主谢宁玘的袖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眼神。 孟逸云仿佛没看见这弥漫的尴尬,她泰然自若地拿起桌上的红笔,在那张被水溅湿又被红墨水晕染过的试卷上——那是我的试卷——利落地画上最后一个鲜红的对勾,然后合上笔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都散了吧。”她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向门口,“中考结束是好事,但聚在这里,影响老师们办公可不行。”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我脸上,语气放得更缓,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谢忆辰,你也早点回家。放榜前,好好放松一下。” “放松”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我,谢忆辰,昭朝洪观皇帝,感觉最后一丝支撑着帝王尊严的力气也被抽空了。龙袍变得异常沉重,像一件浸透了水的枷锁。脸颊依旧滚烫,耳朵里的嗡鸣还未完全散去,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指的力道,耳边更是反复回响着那句“打手心”的魔咒。 在门口一百多道目光的注视下——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憋笑,有茫然,有“陛下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过身,像个提线木偶。宽大的龙袍袖口扫过孟老师桌面上那个贴着贴纸的水杯,差点又把它带倒。我僵硬地迈开步子,走向门口。 太子、皇子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我走过他们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试图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目光。走出办公室的门,穿过走廊里其他老师探究的视线,走向楼梯口。身后的队伍沉默地跟随,刚才来时的肃穆与狂热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集体梦游般的恍惚和挥之不去的尴尬。 直到走出教学楼,炽烈的阳光兜头泼下,我才感觉找回了些许呼吸。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终于释放出来的低低哄笑和议论声。 “我的天,101.5!孟太傅太狠了!” “皇上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那句‘打手心’你们听见没?孟老师声音那么小,说的啥?” “不知道啊!但看皇上那反应…绝了!” 我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让我颜面扫地的“疆土”,逃回那个真正属于我、也绝对安全的地方——城北,那座属于谢家的、占地广阔的私人园林 第2章 场边 七天,整整七天。 城北园林高大的仿唐式门楼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暂时隔绝了关于中考成绩的所有焦虑。飞檐斗拱,朱漆梁柱,巨大的石狮沉默地守卫着门庭。一踏入,便是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混合着马厩传来的干草和皮革的特殊气味。 园林深处,巨大的马球场平整如砥。黄土夯实的场地在阳光下泛着金辉,四周竖立着高高的木质围栏。此刻,场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我身着枣红色的骑装,束着袖口,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那副淡银色框眼镜。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的“追风”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此刻正焦躁地刨着蹄下的黄土,喷着灼热的鼻息,与我一样,蓄势待发。 球场另一端,雍王谢永玦骑着他那匹栗色的“赤电”,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齐王谢永玳、桓王谢永珙也各自控马,形成三角攻势。场边,太子谢永珑、宁王谢永珂、平王谢永琉,以及几位公主和穿着轻便常服的“大臣”、“侍卫”们围了一圈,屏息凝神。 马球,这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征服欲。只有在这疾驰与碰撞中,在挥杆击球那清脆的爆响里,在汗水模糊视线、风声灌满耳朵的时刻,我才能彻底抛开那个办公室里的窘迫,抛开“101.5”带来的阴影,抛开那句“打手心”的魔音贯耳。我是这里的王,唯一的王。 裁判——由一位家里侍从扮演——用力挥下手中的小旗! “驾!”我猛地一夹马腹,“追风”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马蹄翻飞,卷起滚滚烟尘。 球就在前方!谢永玦的“赤电”也同时启动,像一道赤色闪电直扑而来!速度与力量的较量瞬间爆发!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俯低身体,重心前移,球杆在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计算角度,预判轨迹,全身的力量瞬间灌注到手臂! 就是现在! 我挥臂,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精准地迎向那颗滚动的白色小球!肌肉绷紧,力量即将释放,胜负就在这一击! “陛下!陛下——!!!” 一声变了调的、带着狂喜的嘶吼,如同炸雷般撕裂了赛场上紧张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包括我挥杆的动作,都猛地一滞! 只见园林深处,沿着猎场边缘的小径,管家王伯正举着一个手机,以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他跑得帽子歪斜,气喘如牛,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上的表情却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扭曲着,挥舞着手机的手臂像是要脱臼。 “陛下!中了!中了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因狂奔而断断续续,却带着穿透一切的狂喜,“一中!一中!压线!压线过啦——!!!” 一中?一中?压线? 挥杆的手臂僵在半空,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专注瞬间消散。□□的“追风”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异样,不安地嘶鸣一声,在原地踏着碎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王伯踉跄的身影,他挥舞的手机,他嘶吼的声音,如同慢镜头般在我眼前和耳边回放。一中?那个以变态分数线闻名、让我在最后两个月拼掉半条命也不敢奢望的顶尖学府?压线?那个在模考后孟老师指着我的成绩单,用红笔在“英语 101.5”旁边轻轻写下的、如同天文数字般的预估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掀下马背! 压线过…一中…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所有的目光,场上场下,都聚焦在我身上。谢永玦勒住了马,脸上的战意被震惊取代;谢永珑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几位公主捂住了嘴,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整个马球场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只有王伯越来越近的粗重喘息声和“追风”不安的喷鼻声。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试图稳住身体,也稳住这几乎要将灵魂冲散的狂喜洪流。视线有些模糊,我茫然地转动目光,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谬的梦境。 然后,我的目光,越过奔来的王伯,越过场边惊愕的“臣子”们,落在了马球场入口处的记分牌旁。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人。 孟逸云。 她没有穿职业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我无比熟悉的衣衫——那是去年我生辰时,以昭朝天子名义御赐给太傅的礼物:一套极其精美的唐制齐胸襦裙。上襦是柔和的藕荷色,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下裙是渐变的青碧色,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裙摆处用银线勾勒出流动的云纹。阳光透过树隙洒在她身上,衣料泛着温润的光泽,将她衬托得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清雅绝伦,与这仿唐的园林背景完美地融为一体。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不是她惯用的红笔,而是一支粗大的黑色记号笔。 她微微仰着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我震惊、狂喜、茫然交织的视线。然后,在我呆滞的注视下,她抬起握着记号笔的手,伸向那块记录着刚才激烈比分的白板记分牌。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言语。她手臂挥动,动作流畅而稳定。 一道粗犷、浓重、饱满得几乎要溢出墨迹的巨大黑色对勾——“?”,被她稳稳地、清晰地、 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量,画在了记分牌正中央那代表最终胜利的空白处! 那个对勾,巨大无比,墨色淋漓,横贯了整个记分牌!它不再代表马球赛的胜负。 它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精准地烙在了我人生的这个节点上。烙在了中考结束那天办公室里拔剑的荒唐上,烙在了 101.5 分的窘迫上,烙在了那句“打手心”的魔咒上,更烙在了此刻这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之上! 阳光炽烈,记分牌上的巨大对勾墨迹浓重得仿佛要流淌下来。孟逸云放下记号笔,藕荷与青碧的襦裙在微风中轻拂。她没有说话,只是隔着半个马球场的距离,隔着尚未散尽的烟尘和凝固的空气,静静地望着我。 那眼神,平静依旧,如同深秋的潭水,却清晰地映照着我此刻所有的失态——僵在半空的球杆,微微颤抖的手,因狂喜和震惊而忘记合拢的嘴,还有那身枣红骑装下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没有赞许的微笑,没有欣慰的点头。只有那个巨大到蛮横的对勾,和她沉静如水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穿过时间的尘埃,将我猛地拉回七天前那个闷热的下午。拉回那间弥漫着红墨水、粉笔灰和巨大尴尬的办公室。拉回她扣住我手腕的力道,拉回那贴着可爱贴纸水杯压在龙袍袖口上的冰凉触感,拉回她俯在我耳边,用那轻如羽毛却又重如千钧的声音说出的那句—— “知道吗,谢忆辰同学?在唐朝…真正的太傅,可是敢打皇帝手心的。”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感激、深刻羞赧和某种终于被“盖章认证”的复杂热流,猛地冲上我的头顶,又在四肢百骸炸开!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比那天在办公室里被当众点破英语分数时更加汹涌。 “太傅…” 一个干涩的、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记分牌旁,孟逸云似乎微微偏了下头。阳光在她发簪上跳跃了一下。然后,我看到她那双沉静的、映着巨大黑勾的眸子里,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暖意,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线春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拂过记分牌上那个刚刚画下、墨迹未干的巨大对勾的边缘。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然后,她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地捻了捻。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捻起的不是虚无的空气,而是某种无形的东西——那东西带着红墨水的印记,带着水杯的冰凉,带着“101.5”的尖锐,带着“打手心”的余韵,最终都融汇于眼前这个巨大、蛮横、又无比温暖的黑勾里。 她捻了捻指尖,仿佛在确认那墨迹的质感,也仿佛在确认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已然尘埃落定。 巨大的黑色对勾在记分牌上沉默地宣告着胜利。空气里弥漫着黄土被马蹄扬起的干燥气息,混合着青草和马匹的汗味,以及一种无形的、近乎凝滞的张力。狂喜如同被强行按捺住的奔马,在我胸腔里猛烈冲撞,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一中!压线!这四个字在王伯嘶哑的狂吼后,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炸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眩晕般的震颤。 我僵在马上,握着球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冰凉。目光死死钉在孟逸云身上,钉在她指尖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捻过墨迹的动作上。那动作太轻,太自然,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浪。她什么也没说,那个巨大的对勾就是一切。它覆盖了七天前的窘迫,覆盖了 101.5 分的刺痛,覆盖了那句让我午夜梦回都心惊肉跳的“打手心”。它像一枚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勋章,被我的太傅亲手烙在了我人生的这个节点上。 “父皇!”太子谢永珑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场边冲了过来,蟒袍的下摆沾上了黄土也浑然不觉,一把抓住了“追风”的缰绳,仰起的脸上满是狂喜和难以置信,“一中!您真的…真的考上了一中!压线!天佑大昭啊!”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放。 这声呼喊像解开了定身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王谢永玦率先反应过来,猛地从栗色骏马上跃下,双膝重重跪在尘土里,声音洪亮得如同擂鼓!紧接着,齐王、桓王、宁王、平王,几位皇子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齐刷刷翻身下马,赤黄色的袍袖在烟尘中翻飞,齐齐跪倒在我马前,头颅低垂,脊背却挺得笔直,异口同声的万岁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马球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边,长女平阳公主谢宁琮、次女安然公主谢宁玑、三女昭琳公主谢宁玘、四女太真公主谢宁琏、五女常乐公主谢宁瑛,五位身着轻便骑装或华服的公主,此刻也盈盈拜倒,清脆悦耳的万岁声交织在一起。皇后长孙颐、贵妃谭墨湘在侍女的搀扶下,庄重地行了大礼。身着紫色、红色朝服的文武百官,二十位御前侍卫,以及外围那些身着统一服饰、扮演禁军的家中侍从,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呼啦啦跪倒一片!数百人的呼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音浪,直冲云霄,在仿唐式建筑的飞檐斗拱间激荡回响,惊起了远处猎场树林中栖息的飞鸟!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震耳欲聋,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在随之震颤。烟尘被声波卷起,在炽烈的阳光下飞舞。我高踞在“追风”背上,俯瞰着这匍匐于尘埃之中的昭朝班底。枣红色的骑装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鼻梁上的眼镜滑落了一点,视野有些模糊。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眩晕和狂喜,四肢百骸都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是的,这就是我的疆土,我的臣民!我谢忆辰,洪观皇帝,不仅征服了这片马球场,更征服了那座名为中考的雄关! 压线又如何?历史,永远只记得胜利者! 我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挺起,试图找回七天前在教师办公室里被孟老师无情戳破的那种帝王气概。手腕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那里没有龙袍,没有佩剑,只有骑装柔软的皮革腰带。 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掠过心头,但瞬间被眼前这山呼海啸的场面冲散。 “众爱卿…”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压过那震天的呼声,“平身!” “谢陛下——!” 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回应。众人这才纷纷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上洋溢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兴奋和崇敬。几位皇子甚至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雍王谢永玦更是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仿佛赢得马球赛的是他本人。 “父皇!此乃天大喜讯!当普天同庆!” 太子谢永珑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洪亮,“儿臣斗胆, 请旨于麟德殿设宴!为父皇贺!为我昭朝贺!” 麟德殿,那是园林里最大的一座仿唐宫殿的名字。我心头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马球场入口。 孟逸云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藕荷与青碧的襦裙在微风中轻拂,阳光勾勒出她清雅的身影。她没有随着众人跪拜,也没有靠近,只是隔着一片喧嚣的烟尘和激动的人群,平静地望着我。 那份平静,像一块沉入沸水的寒冰,瞬间让刚刚升腾起的、几乎要灼烧理智的帝王豪情冷却了几分。她指尖那捻过墨迹的动作,无声地提醒着我那个巨大对勾的分量——它代表胜利,也代表某种不容置疑的审判。 在她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太子那句“普天同庆”的提议,忽然显得有些…轻浮。 “咳…” 我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压下心头那点被看穿的不自在,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威严,“太子所言甚是。然…” 我的目光扫过依旧激动难平的众人,最终落回孟逸云身上,语气变得郑重,“太傅教导,功在社稷。此宴,当以太傅为尊。” 人群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我的视线,聚焦到入口处那个清丽的身影上。 孟逸云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样群情激奋的时刻,当众将如此高的尊荣赋予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一种更深邃的、难以解读的情绪覆盖。她没有推辞,也没有立刻应承,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带着明显法语音调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孟逸云身后不远处传来: “哟!好热闹啊!这是哪位陛下在此登基?排场可真不小!”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园林小径的绿荫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快步走来。她穿着清爽的米白色亚麻连衣裙,脚踩一双平底凉鞋,身高目测只有 155 厘米左右,却走得飞快,步伐轻捷得像只林间的小鹿。 阳光跳跃在她微卷的短发上,一张娃娃脸带着温暖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正是初三(11)班的英语老师,孟逸云的好友——江敏。 她几步就走到孟逸云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孟逸云的胳膊,好奇地打量着马球场内这浩浩荡荡的朝堂景象,目光尤其在我这身枣红骑装和周围跪拜后起身的王公大臣们身上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逸云,你这太傅当得可真够威风的呀!瞧瞧这阵仗,” 她故意压低了点声音,但那独特的、带着点法语腔调的嗓音依旧清晰地传开,“知道的说是你的学生金榜题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藩王要进京逼宫了呢!”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嗤笑声此起彼伏。刚刚还肃穆庄严的气氛,瞬间被江敏这轻松诙谐又精准无比的调侃戳破了一个口子,尴尬和笑意交织着弥漫开来。 孟逸云无奈地看了江敏一眼,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但唇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她转向我,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带着一丝征询的意味。 我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江老师的话像一根小刺,精准地扎破了刚才膨胀的帝王气泡。在孟老师沉静的目光和江老师戏谑的笑容双重夹击下,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普天同庆”的豪情迅速萎靡下去。 “江老师…” 我有些尴尬地开口。 “哎哟,可别!” 江敏笑着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亲切和促狭,“谢忆辰同学,哦不,现在该叫陛下了?恭喜你啊!101.5 分的逆袭英雄!江老师我这两个月头发都为你愁白了好几根,总算没白费!” 她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捋头发的动作。 101.5!这个数字又被她如此轻松地抛了出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周围再次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我下意识地看向孟逸云,发现她正微微侧头看着江敏,脸上带着一种“你又来了”的无奈笑意。 “江老师,”孟逸云开口了,声音温和平静,像一股清泉,适时地缓解了我的窘迫,“别打趣她了。” 她转向我,目光里带着安抚,“谢忆辰,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麟德殿地方也宽敞,不如就依太子所言?只是,”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庆祝归庆祝,切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道理,可别太过。”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些依旧激动兴奋、跃跃欲试的皇子公主和大臣们,最后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毕竟,唐朝的太傅,除了敢打皇帝手心,”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清晰无比。 “也敢在皇帝得意忘形时,泼上一瓢冷水的。” “泼冷水”三个字,被她咬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冰,精准地砸在我刚刚被江老师调侃得有些发热的脑门上。唐朝太傅!又是唐朝太傅!打手心!泼冷水!孟老师这是把《贞观政要》当武器库了吗?! 巨大的羞赧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我甚至能感觉到脖颈都在发烫。在孟老师那洞悉一切、含着淡淡笑意的目光注视下,我所有的帝王威仪都像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刚才被山呼万岁拱起的飘飘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老师精准拿捏、无所遁形的窘迫。 “是…太傅教训得是…” 我几乎是嗫嚅着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慌乱地扫过记分牌上那个巨大无比、墨迹淋漓的黑勾,仿佛那个对勾也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得意忘形。 “好了好了,” 江敏适时地出来打圆场,笑着挽紧了孟逸云的胳膊,“看把我们陛下给吓的!逸云,你这太傅的威风可真不是盖的!” 她转向我,眨眨眼,“谢忆辰同学,别紧张。孟老师这是为你好。唐朝那会儿,魏征把太宗皇帝气得跳脚,不也成就了千古君臣佳话嘛!走走走,不是要设宴吗?江老师我正好饿了,也去沾沾昭朝的喜气!逸云,你可得好好给我讲讲,这位洪观皇帝是怎么在最后两个月创造英语奇迹的?这故事,够我激励下届学生三年了!” 她的话语轻松活泼,像一阵和煦的风,吹散了场上最后一丝凝滞的尴尬。众人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低低的议论声和笑声重新响起,气氛变得轻松而热烈。 孟逸云任由江敏挽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麟德殿设宴的提议。 她什么也没再说,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的狼狈与成长。那个巨大的黑勾,和她指尖捻过的无形墨迹,像一枚烙印,深深刻在了这个炽热的夏日午后。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的热意和心头的窘迫,对太子点了点头:“准奏。着太子即刻安排麟德殿设宴事宜。” “儿臣遵旨!” 太子谢永珑精神抖擞地躬身领命,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皇子、侍从们。 “追风”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变化,轻轻打了个响鼻。我勒住缰绳,目光再次投向入口。孟逸云和江敏正并肩走向通往麟德殿的回廊,藕荷青碧与米白色的身影在绿树掩映下显得格外和谐。江敏正侧头对孟逸云说着什么,孟逸云微微低头听着,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麟德殿巍峨的仿唐式屋顶在阳光下闪耀着沉稳的光芒。空气中,草木的清香、马匹的气息、以及一种名为“未来”的、混杂着兴奋与一丝不安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我轻轻一夹马腹,“追风”迈开稳健的步伐,载着我,也载着洪观四年的荣耀与太傅沉静的目光,走向那场注定难忘的庆功宴。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七天前被扣住的力道;耳边,那句“打手心”和“泼冷水”的魔咒,与此刻麟德殿方向隐约传来的、侍从们忙碌准备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属于谢忆辰——洪观皇帝,或者说,即将踏入一中的高一新生——的独特乐章。 第3章 殿间 麟德殿巍峨的歇山顶在夕阳的金辉下流淌着庄严的暖光。巨大的朱漆木门敞开着,晚风穿堂而过,带着园林深处草木的湿润气息,卷动殿内垂落的轻纱帷幕。殿内灯火通明,数十盏仿古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巨大的仿唐式条案呈“品”字形排列, 铺陈着精致的餐具和时令瓜果。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酒液的醇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兴奋与庄重的庆典气息。 我端坐在殿中最高的主位——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坐榻上。身上已换下骑装,重新穿回了那身明黄的龙袍。金线刺绣的团龙在灯下熠熠生辉,翼善冠端正地压在发髻上。鼻梁上的眼镜在烛火下反射着微光,168 厘米的身高被这身帝王行头和刻意挺直的脊背拔高了几分。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身华服之下,那颗心在经历着怎样的拉扯。 一边,是刚刚被一中压线录取的巨大狂喜,如同奔涌的地下河,在胸腔里激荡冲撞。 一边,是孟逸云老师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泼冷水”,以及她此刻沉静的目光,像两根无形的线,紧紧绷着,提醒着我不可得意忘形。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七天前办公室里的冰凉触感。 这龙袍,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开——宴——!” 随着殿前侍从一声悠长的唱喏,早已按捺不住的昭朝盛宴正式拉开帷幕。 丝竹之声悠扬而起,并非宫廷雅乐,而是由班上几位精通民乐的同学临时凑成的班子,演奏着喜庆欢快的《金蛇狂舞》。乐声点燃了殿内的气氛。 太子谢永珑率先起身,双手捧着一个卷轴,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儿臣谢永珑,恭贺父皇金榜题名,荣登一中!此乃我昭朝洪观四年第一大盛事!儿臣谨献《贺洪观帝登科表》一篇,聊表寸心!” 他展开卷轴,竟真的用文言文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读起来,内容无非是引经据典,歌颂父皇如何英明神武、勤学不辍,终克英语大关云云。 殿内众人听得频频点头,面露与有荣焉之色。 接着,雍王谢永玦献上了一张巨大的、装裱精美的一中校园全景图,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是“御用画师”耗费心血之作,必将悬挂于御书房激励后世。 宁王谢永珂则别出心裁,献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整套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数学强化版》,引得殿内一片善意的哄笑。谢永珂一脸严肃:“父皇!一中乃虎踞龙盘之地,数学更是重中之重!儿臣深知父皇于此道尚有精进之处,特献此宝典,助父皇高中再攀高峰!”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维持着威严的表情,点了点头。 齐王谢永玳献上的是一副精致的弓箭模型,寓意“百步穿杨,志在必得”。桓王谢永珙则献上一块刻着“蟾宫折桂”字样的古砚。 公主们也纷纷献礼。长女平阳公主谢宁琮献上一曲古筝独奏《高山流水》,技艺娴熟,赢得满堂彩。次女安然公主谢宁玑献上的是自己亲手绣的一方丝帕,上面是活灵活现的骏马图样,寓意“马到成功”。三女昭琳公主谢宁玘、四女太真公主谢宁琏、五女常乐公主谢宁瑛则合力献上了一支编排好的仿唐宫廷舞,衣袂飘飘,环佩叮当,美不胜收。 皇后长孙颐与贵妃谭墨湘联袂上前。皇后献上一枚温润的玉佩,说是家传之物,能“定惊安神,助益学业”。贵妃则献上一个精致的香囊,里面是她亲手调配的香料,散发着清雅的草木气息,言道“可提神醒脑,助皇上应对高中题海”。 紫袍重臣、红袍官员们也依次上前,献上的礼物五花八门:有装帧精美的笔记本套装,有高档钢笔,有运动护腕(寓意保护“御体”),甚至还有一整套《资治通鉴》白话本……每个人都绞尽脑汁,试图让自己的贡品既贴合“帝王”身份,又暗含对新学业的祝福。殿内气氛愈加热烈,恭贺声、赞叹声、丝竹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酒香氤氲,人声鼎沸,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景象。 我端坐主位,努力扮演着合格帝王的角色,对每份贡品都颔首示意,或简短嘉许几句。心中的狂喜在酒精和这铺天盖地的颂扬声中,如同被不断吹胀的气球,渐渐有些脱离控制。一中!压线!这些字眼在喧闹中被反复提及,每一次都让那点飘飘然增加一分。手腕处残留的冰凉感似乎被殿内的暖意驱散了。我端起面前温热的果酒,抿了一口,甜香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 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臣子,扫过他们脸上真挚的兴奋和崇敬,一种“这就是朕打下的江山”的豪情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主位右下首的贵宾席。 孟逸云和江敏坐在一起。 孟逸云依旧穿着那身我“御赐”的藕荷青碧唐制襦裙,在满殿华服中显得格外清雅。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热烈地参与敬酒和谈笑,只是安静地坐着,面前摆着几样清淡的菜肴。她的坐姿很放松,背脊却自然挺直,带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她的目光并未直接落在我身上,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审视,静静地观察着整个大殿,观察着每一个兴奋的“臣子”,观察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贡品,也观察着……主位上那个穿着龙袍、脸色微红、眼神在兴奋中开始有些飘忽的洪观皇帝。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像一泓深潭。那平静之下,没有赞许,没有批评,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疏离的观察。她偶尔会和身旁的江敏低声交谈几句,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她手里把玩着一支笔——不是宴会用的筷子,而是她那支最普通、最熟悉、批改过无数作业和试卷的红色圆珠笔!红色的笔身在灯下格外醒目,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它,红色的笔帽在她指间灵活地翻飞,像一枚沉默的、旋转的警徽。 那一点刺目的红! 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眼前缭绕的酒气和喧闹!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升腾起的、几乎要灼烧理智的飘飘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迅速冷却、萎缩。 101.5! 水杯压在龙袍袖口上的冰凉! 那句轻飘飘的“打手心”! 还有那句更重的“泼冷水”! 所有的记忆碎片,被那一点旋转的红色笔帽瞬间串联起来,带着尖锐的刺痛感,狠狠地扎回我的意识深处! 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我下意识地挺直了有些松懈的脊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手指微微蜷缩。刚才那点膨胀的帝王豪情,在孟老师那沉静如水的目光和那支旋转的红笔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怎么,逸云?”身旁的江敏似乎察觉到了孟逸云瞬间的凝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主位,又看了看她手中转动的红笔,了然一笑,压低声音,带着点法语音调的俏皮,“手痒了?想给咱们这位得意洋洋的陛下的龙袍上画个叉?” 孟逸云转笔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流畅。她没有看江敏,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过喧闹的殿宇,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无奈和深意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叉?那倒不至于。”她顿了顿,指尖捏住旋转的笔帽,让它稳稳停下,红色的笔尖正对着主位的方向,像一枚蓄势待发的、无形的箭。 “只是觉得,”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落入我和江敏的耳中,“这麟德殿的宴席,太过喧腾,缺了点…贞观年间,魏征在太极殿上泼出去的那盆冷水的清醒。” 魏征!泼冷水!太极殿! 这三个词,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鼓膜上!比刚才看到红笔时更加震撼!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在用最直接的历史典故,对我此刻的得意忘形进行最精准、最不留情面的警告!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帝王伪装。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宽大的龙袍袖口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目光慌乱地想要避开孟逸云的方向,却又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她。 她正好也抬起了眼。 隔着觥筹交错的人影,隔着弥漫的酒香与喧闹,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清澈、深邃,带着一种洞穿浮华的锐利,更带着一种师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审视。 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清醒”的力量。她手中的红笔,笔尖的红点,在灯火下,像一颗沉默燃烧的星辰,又像一枚精准指向我内心的坐标。 在她的注视下,我身上这件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明黄龙袍,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刺眼,像一个巨大的、滑稽的讽刺。麟德殿的喧嚣、丝竹的悦耳、贡品的琳琅、臣子的颂扬…所有的一切,都在她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和那一点刺目的红笔光芒下,迅速褪色、失真,变得遥远而空洞。 只有手腕处,那早已消散的冰凉触感,仿佛又重新凝聚,带着清晰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无声地提醒着我: 太傅在看着。 历史在看着。 那个巨大的、墨迹淋漓的黑勾,在看着。 麟德殿的喧嚣,丝竹的欢快,贡品的琳琅,臣子的颂扬……所有烈火烹油的盛景,在孟逸云那沉静如古井的目光和那支红笔锐利的笔尖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涟漪后迅速归于一种奇异的凝滞。那点刺目的红,像一枚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膨胀的帝王气泡,将名为“清醒”的冰冷液体注入沸腾的血液。 羞耻和狼狈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脸上滚烫的温度提醒着我方才的失态,龙袍的明黄此刻变得无比刺眼,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我放在膝上的手在宽大袖袍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窘迫呐喊。目光慌乱地垂下,不敢再与她对视,却又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忍不住再次抬起。 孟逸云依旧坐在那里,藕荷与青碧的襦裙在宫灯柔和的光晕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甚至没有明显的失望或责备。只是那双眼睛,清澈、深邃,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洞察力,平静地笼罩着我。那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拷问。她手中的红笔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被她轻轻搁在面前的食案上,红色的笔身躺在一碟精致的藕粉桂花糕旁边,强烈的色彩对比,像一句无声的警句。 就在这时,她动了。 不是严厉的训斥,不是冰冷的拂袖。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对身旁正饶有兴致看着我的江敏低声说了句什么。江敏先是微怔,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促狭又了然的微笑,端起酒杯,起身走向旁边正激动讨论一中分数线有多“变态”的几位皇子,巧妙地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 孟逸云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里,沉静的审视渐渐褪去,如同退潮后露出的温软沙滩,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包容和安抚的温柔,如同初春的暖阳,缓缓流淌出来。她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洞悉一切的、带着疏离感的浅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温柔笑意,如同微风拂过初绽的莲瓣。 然后,她优雅地站起身。襦裙的裙摆如水波般轻轻荡漾。她没有走向殿中,没有走向任何喧闹的中心,而是径直朝着主位——朝着我这个被巨大的羞耻感。钉在紫檀木坐榻上的洪观皇帝——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从容而轻盈,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所过之处,喧闹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正在向太子谢永珑敬酒的雍王谢永玦下意识地让开了半步;正和齐王谢永玳争论马球赛细节的桓王谢永珙也停下了话头;就连最活泼的常乐公主谢宁瑛,也收敛了笑容,好奇地看着孟老师走向主位。 整个麟德殿,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寻,都聚焦在孟逸云身上,聚焦在她走向主位的坚定步伐上。丝竹声似乎也识趣地低了下去。 我僵坐在坐榻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来干什么?是觉得刚才的警告还不够,要当众再“泼一瓢冷水”吗?还是…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难道她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那“唐朝太傅”之权,对我这个皇帝施以“打手心”之刑?! 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想要跳起来逃离,但身体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带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洗衣液混合着书卷气的味道,最终停在了我的坐榻前,一步之遥。 她离得那样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襦裙领口精致的刺绣,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看到她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我——不是仰视,而是一种平和的、带着师长关怀的注视。身高 168 厘米的她,与坐在加高坐榻上的我,视线几乎平行。 没有斥责。没有冷笑。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 她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温柔如同实质的暖流,瞬间包裹了我因羞窘而冰冷的四肢百骸。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她抬起手——那只批改过无数试卷、握过羽毛球拍、也曾在七天前扣住我拔剑手腕的手——动作极其轻柔、极其自然地,伸向我的肩头。 目标,是我龙袍肩部那略显凌乱的褶皱。大约是刚才在坐榻上因紧张不安而蹭乱的。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却奇异地不让人觉得寒冷。她小心地、细致地,用指腹将那片明黄的锦缎抚平,将金线绣成的龙纹理正。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整理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那专注的神情,褪去了所有教师的威严,只剩下纯粹的、母性的温柔。 “龙袍,”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残余的寂静,如同清泉滴落玉盘,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穿着是挺神气的。” 她的指尖拂过肩头,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肩头那轻柔的触碰上。她的话,像羽毛般轻轻落下。 “就是这料子,夏天穿着,闷得很吧?”她说着,目光扫过我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唇角那抹温柔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了然和关切,“瞧瞧,都出汗了。” 她的语气那样自然,那样家常,仿佛我们不是在麟德殿的帝王主位,而是在课间休息时她那办公桌旁。巨大的反差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翻腾的羞耻和恐慌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涌上眼眶。 她收回整理龙袍的手,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洞察力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温暖的鼓励。 “谢忆辰,”她叫了我的名字,不再是皇上,而是那个最熟悉、最真实的称呼,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老师为你骄傲。” 为你骄傲。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撞在我的心口上!比任何山呼万岁都更有力量!比任何奇珍异宝都更珍贵! 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那汹涌而上的、混合着巨大委屈、释然和感激的泪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孟逸云仿佛没看见我瞬间泛红的眼眶,她的目光转向我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食案。案上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还有皇子公主们敬献的酒杯。她伸出手,没有碰那些酒,而是拿起一个空置的青瓷小碟。 然后,她做了一件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拿起自己的筷子——不是主位专用的金箸——极其自然地,从她自己席上那碟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清甜的藕粉桂花糕里,夹起一块最完整、最莹白、点缀着最多金黄桂花的糕点。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了我面前的青瓷小碟中。 雪白的糕体,金黄的桂花,盛在淡雅的青瓷碟里,散发着清甜温润的香气。 “尝尝这个,”她将碟子轻轻推到我面前,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哄孩子般的轻柔,“我吃着觉得不错,甜而不腻,很清爽,正好解解酒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面前那些几乎没动的、油荤较重的菜肴,补充道,“总吃那些油腻的,胃该不舒服了。” 她的动作那样自然,那样体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仿佛刚才那个用“魏征泼冷水”典故点醒我的人不是她,仿佛此刻麟德殿的喧嚣与这个小小的、只属于我和她的角落毫无关系。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太子谢永珑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雍王谢永玦脸上的震惊几乎凝固;几位公主更是瞪大了漂亮的眼睛,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威严的父皇面前,被太傅放上了一块…桂花糕? 江敏不知何时已回到座位,她单手托腮,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比温暖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我就知道…刀子嘴,豆腐心…” 巨大的暖流,伴随着那清甜的桂花香气,瞬间席卷了我。眼眶再也承受不住那份酸胀,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孟老师温柔的脸庞,模糊了那块雪白的桂花糕,也模糊了麟德殿内辉煌的灯火。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失态,手指却下意识地伸向那块小小的糕点。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瓷碟边缘。 就在这一刻,孟逸云温软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只有我一人能听清: “唐朝的太傅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如同讲述古老故事般的韵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的调侃,“除了敢打手心,敢泼冷水…”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微微颤抖的发顶,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更会在小皇帝睡不着觉的时候,给他讲一个长长的、关于魏征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故事。”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臣对君的勉励,而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抚和鼓励。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藕荷青碧的裙摆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步履从容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留下我,对着面前青瓷碟里那块雪白莹润、点缀着金桂的糕点,和肩头那残留的、带着无限温柔与力量的轻拍触感,久久无法回神。脸颊上的滚烫还未完全褪去,心口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洪流所填满。麟德殿的喧嚣似乎重新涌了回来,但这一次,那喧闹声仿佛隔着一层温暖的、名为太傅的屏障,再也无法撼动我分毫。 第4章 抉择 青瓷小碟里,那块雪白的藕粉桂花糕安静地卧着,金黄的桂花碎如同撒落的星辰。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瓷边,那点凉意却像火星,瞬间点燃了心底翻涌的酸涩与暖流。我慌忙低下头,用力眨掉眼中氤氲的水汽,手指微颤着拈起那块小小的糕点。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藕粉特有的温润,仿佛能抚平所有褶皱的心绪。入口是意料之中的绵软清甜,桂花的芬芳在舌尖化开,奇异地中和了喉头那股堵着的哽咽感。 麟德殿的喧嚣,丝竹的欢闹,似乎被这小小的糕点隔开了一层。我小口地、珍惜地吃着,不敢抬头,只感觉肩头被孟老师轻拍过的地方,残留的温热像一枚小小的烙印,持续散发着安稳的力量。 眼角余光瞥见孟逸云已回到座位。她坐姿依旧沉静,藕荷青碧的襦裙在宫灯光晕下流淌着柔和的光。她没有再看我,只是端起面前一盏清茶,浅浅啜饮,目光温和地落在殿中。江敏凑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她唇角微弯,侧头回应,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冷水”与“桂花糕”,不过是宴会中一段寻常的插曲。 “陛下!” 太子谢永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打破了主位短暂的沉寂。他端着酒杯,脸上努力维持着恭敬,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我面前那块已被吃掉大半的桂花糕,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远处安静喝茶的孟逸云,显然还没从刚才那颠覆性的“太傅抚龙袍”一幕中完全回神。 “这…这麟德殿虽好,但终究拘束了些。儿臣斗胆,见殿外月色正好,猎场清风徐徐,不如移步苑中,赏月散心,也…也醒醒酒意?”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飞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咽下最后一口清甜的糕点,舌尖还残留着桂花的余香。胃里那点因酒气和油腻带来的不适感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妥帖。心头的狂喜与羞窘也沉淀下来,像被清风拂过的湖面,虽然涟漪未平,却已不再汹涌。谢永珑的提议来得正是时候。这满殿的金碧辉煌、山呼万岁,此刻只让我觉得喧嚣而疲惫。我需要空旷,需要清风,需要……那沉静目光的无声指引。 “准。” 我放下青瓷小碟,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但少了那份刻意为之的帝王腔调。 “移驾——御苑!” 太子立刻扬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人群开始有序地移动,气氛从刚才的凝滞中复苏,重新变得轻松起来。皇子公主们低声谈笑,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我起身,明黄的龙袍在灯火下依旧耀眼,但步履间已不再有那份被架起的沉重。走下主位的台阶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贵宾席。 孟逸云和江敏也站了起来。江敏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孟逸云的手臂,指着殿外隐约可见的月色说着什么。孟逸云含笑听着,目光却似有感应般抬起,穿过移动的人群,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清澈依旧,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温和。她对我微微颔首,唇角那抹安抚的、鼓励的弧度依旧清晰。没有言语,但那轻轻一点头,仿佛已说了千言万语:去吧,去吹吹风,醒醒神。 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我收回目光,在太子和几位皇子的小心簇拥下,率先走出麟德殿那高大的朱漆木门。 园林的夜,是另一个世界。 白日里马蹄翻腾的烟尘早已落定,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夜露的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微腥和远处马厩传来的淡淡干草气息,清冽得直透肺腑。巨大的仿唐式建筑群在身后灯火通明,而眼前,是开阔的猎场。月光如练,银辉遍洒,将连绵起伏的草地、稀疏的林木轮廓温柔地勾勒出来,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静谧的纱幕之下。远处的马球场只余下模糊的轮廓,白日里那个墨迹淋漓的巨大黑勾,隐没在夜色里。 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吹拂在脸上,也吹散了最后一丝酒气带来的微醺。龙袍宽大的袖摆和衣袂被风鼓起,猎猎作响,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重负般的自由感。身后,是昭朝的臣子们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兴奋的交谈声,以及侍从们提着灯笼引路的脚步声。 我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胸腔,带来一种洗涤般的通透。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只想离那喧嚣更远些,离这片空旷的、属于自然的宁静更近些。太子和几位皇子识趣地放慢了脚步,只在不远处跟着,留下我和这片月色笼罩的猎场。 月光下,草地并非一马平川。白日里人马奔腾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杂乱地印在松软的泥土上,像一幅巨大的、抽象的拓印。有的蹄印深陷,边缘泥土翻卷,显示出骏马发力冲刺时的狂猛;有的蹄印则轻浅交错,拖曳出长长的轨迹,那是转向或追逐时留下的印记;还有一些地方,蹄印密集地重叠、碾压,形成小范围的洼陷和泥泞,那是激烈缠斗、争夺的战场。 我沿着一条由浅及深的蹄印轨迹慢慢走着。月光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脚下是泥土松软的触感,鼻尖是草木清冽的气息。白日里马球场上的疾驰、挥杆、碰撞,与此刻脚下这些沉默的印记重叠起来。每一次加速,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奋力的争夺,都化作了这月光下凝固的线条和凹陷。汗水、心跳、胜利的狂喜、失利的懊恼……所有的激烈,最终都归于这片土地无声的记录。 “这些蹄印,像不像史书上的字?” 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如同融入夜风般,自身后轻轻响起。 我猛地转身。 孟逸云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她藕荷青碧的襦裙上,泛着柔和的银辉。她没有戴任何首饰,乌发简单地绾着,几缕发丝被夜风拂起,贴在光洁的颊边。她双手随意地交叠在身前,姿态放松而沉静,脸上带着一种月下观景般的闲适与温柔。江敏没有跟来,远处只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下移动。 “孟老师…” 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对我笑了笑,没有纠正称呼,缓步走上前,与我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脚下这片布满蹄印的土地。 “深的是冲锋陷阵,浅的是迂回试探,乱的是缠斗不休,平缓的是休养生息…” 她轻声说着,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潺潺而温润。她微微弯下腰,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一道边缘被踩得支离破碎的深坑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你看这里,泥土都翻卷起了,当时争夺得多激烈啊。” 她抬起头,月光映亮她的眼眸,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悠远的思绪,如同望进了历史的烟尘,“史书上的那些战役,那些王朝的兴衰更替,那些君臣的博弈进退,剥去华丽的辞藻和冰冷的纪年,留下来的,不也就是人心留下的这些‘印记’么?” 她的指尖离开泥土,带起一点微凉的湿润。她直起身,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 “或深或浅,或乱或平。有的清晰如昨,有的早已被风雨抹平。”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但重要的是,每一个印记落下时,那个执笔的人——或者说是那个执缰策马的人——他的心里,是清醒的,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行的。” 晚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她的话,如同这月色,清泠泠地洒落心田。没有说教,没有训诫,只有一种温柔的、带着历史厚重感的点醒。脚下的蹄印,瞬间不再仅仅是白日的痕迹,而变成了历史长河中无数个瞬间的投影。 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双精致的龙纹朝靴,正踩在一道深深的、象征着全力冲刺的蹄印旁。 心口那点因“压线一中”而残留的、隐秘的沾沾自喜,在孟老师这月光下的低语中,如同被清泉涤荡,彻底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前路”的重量。一中,只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新的猎场。未来,还有多少深浅不一的“蹄印”需要我去留下?我是否能始终保持那份清醒? “孟老师,”我抬起头,迎上她沉静温柔的目光,鼻梁上的眼镜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我…我明白了。”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月光下悄然绽放的莲。她没有追问“明白”了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一种“你懂就好”的了然与欣慰。 “走吧,”她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指向猎场更深、更开阔的远方,月光在那里勾勒出林木更幽深的剪影,“前面有片小坡,看月亮的角度最好。” 她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那指向远方的动作,自然而坚定。 我毫不犹豫地跟上她的脚步。明黄的龙袍在月色下不再刺目,反而像融入这古老园林夜色的一部分。太子和皇子们远远地跟在后面,像沉默的剪影。脚下,深深浅浅的蹄印依旧蔓延,如同无声的指引。 月光如银,清风徐来。孟逸云走在我身侧,藕荷青碧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像夜色中流动的溪水。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这片月光下的猎场,沉静、辽阔,带着抚平一切喧嚣的力量,无声地告诉我:路还长,蹄印要一步步、清醒地踏下去。 身后,麟德殿辉煌的灯火渐渐隐没在林木之后。前方,月光照亮的小坡,安静地等待着我们。 月光下的猎场小坡,视野极好。银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将脚下的草地、远处的林梢、以及更远方城市模糊的灯火轮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清辉里。夜风比平地更劲些,吹得龙袍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吹得人头脑异常清醒。孟逸云站在我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藕荷青碧的襦裙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她望着远处,侧脸沉静,仿佛融入了这片古老的月色。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在耳畔低语。 回到灯火通明的麟德殿,殿内的喧嚣已近尾声。酒意微醺的朝臣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疲惫,丝竹声也换成了舒缓的调子。太子谢永珑适时地上前,躬身道:“父皇,夜色已深,宫门落钥多有不便。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允诸位皇弟皇妹、臣工侍卫,今夜留宿宫中苑囿,也好…也好叙叙旧情,共沐天恩?” 他言辞恳切,目光扫过那些显然意犹未尽的皇子公主们。 留宿?在这座仿唐的园林宫殿里?这个提议瞬间点燃了少年们眼中刚刚平息的兴奋火苗。雍王谢永玦、宁王谢永珂等人立刻眼巴巴地望过来,连几位公主眼中也流露出期待。这远离城市喧嚣、如同穿越时空的夜晚,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昭朝最后的、最盛大的狂欢。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热切的脸庞,看着这灯火辉煌、承载了无数欢笑与朝仪的仿古殿宇,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不舍与放纵的情绪悄然升起。这是洪观四年的最后一夜了。中考结束,录取在即,这座建立在课桌与试卷之上的小小王朝,这身象征着中二幻想的明黄龙袍,终将在不久的未来,被现实的高中校服所取代。 “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释然。 “谢陛下——!” 欢呼声瞬间爆发,比任何一次朝贺都更响亮、更真挚。疲惫一扫而空,少年们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仿佛这留宿的恩典,是比金榜题名更值得庆贺的盛事。侍从们立刻领命,穿梭忙碌起来,引导着兴奋的王公大臣们前往早已安排好的、分布在园林各处仿唐建筑中的厢房歇息。 我来到园林深处,一座最为幽静雅致的院落。主屋仿照唐风,木格窗棂,青瓦飞檐,推开雕花木门,内里陈设古朴而不失舒适。巨大的紫檀木床榻铺着柔软的锦被,书案上甚至摆放着 一台连接着网络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孟老师特意嘱咐管家准备的,显然是为了方便查询至关重要的中考录取信息。 卸下那身沉重的明黄龙袍,换上轻软的丝质寝衣,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镜子里,只余下一个穿着睡衣、戴着眼镜、眼神里带着点茫然的十五岁少女。谢忆辰。不是什么洪观皇帝。窗外,园林的夜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夏虫的唧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远处厢房里传来的、被夜色过滤后显得格外遥远的少年们的嬉闹声。那嬉闹声,像是昭朝最后的余音。 坐在书案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脸庞。登录系统,输入准考证号。鼠标箭头悬停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志愿填报”按钮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一中?还是…三中? 一中的名字闪烁着顶尖学府的光芒,代表着更高的平台、更激烈的竞争、更广阔的未来。那是无数考生梦寐以求的殿堂。指尖冰凉,几乎要不受控制地点下去。 就在这心神激荡、难以决断的寂静时刻,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熟悉的、温和的节奏感。 心猛地一跳。这个时间,这种敲门的方式… “请进。”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门被无声地推开。 孟逸云站在门口。她没有再穿那身华丽的襦裙,而是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亚麻家居长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红润,整个人笼罩在门外廊下灯笼的暖光里,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居家的温柔气息。她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小碗,碗口氤氲着袅袅的热气。 “还没睡?” 她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声音放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这院落的宁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面前亮着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那个悬停的“志愿填报”页面。 “孟老师…” 我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坐着就好。” 她几步走到书案旁,将手中的小碗轻轻放在桌角。一股清甜温润的莲子羹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安神的暖意。她拉过旁边一张同样古式的圈椅,在我侧对面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中。 “看你这架势,是在做人生重大抉择?” 她微微倾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屏幕上,唇角带着了然的笑意,没有半分责备或催促的意思。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卸去了所有教师的威严,只剩下纯粹的、长辈般的关切。 “嗯…” 我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有点…拿不定主意。” 孟逸云没有立刻接话。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清澈而包容, 仿佛能容纳下我所有的迷茫和不安。夜风从敞开的窗棂吹进来,带着草木的凉意,吹动了她颊边几缕柔软的发丝。 “谢忆辰,” 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这夜风般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师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 我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谢谢你,让老师有机会做了一回‘唐朝太傅’。” 她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眼底流淌着温暖的光,“虽然这个皇帝有时候是莽撞了点,” 她眼中闪过办公室拔剑和马球场上得意忘形的画面,笑意加深,带着促狭,“但更多的时候,是让老师看到了…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而柔和,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看到你在历史课上,因为一个冷僻的年号和同桌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看到你为了弄懂一个政治概念,追着老师问到办公室关门的样子;看到你在最后两个月,咬着牙死磕英语,连羽毛球都不打了,每天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学校的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画面都描绘得清晰而温暖。 “还有,看到你穿着这身龙袍,努力想装出威严,其实眼底全是孩子气的紧张和兴奋的样子;看到你在马球场上挥杆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热爱和专注的样子…” 她微微前倾,目光更加柔和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肯定: “这些都让老师觉得,能成为你的老师,能参与你这三年,看着你一步步从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非常荣幸,也非常开心。” 她的话语,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心田。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那些被学业压力、被昭朝游戏掩盖的、平凡而真实的瞬间,在她温柔的低语中被重新擦亮,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所以,” 孟逸云的声音更加轻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无论你选择一中,还是选择三中,老师都支持你,也相信你。一中平台更高,挑战更大,能让你飞得更远;三中呢,是我们都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老师,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于你平稳过渡,扬长避短。”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那个闪烁的志愿填报页面,语气变得格外认真而柔和: “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你自己的路。不是老师期望你走的路,也不是洪观皇帝应该走的路,而是谢忆辰——这个热爱历史、擅长马球、有点偏科但足够努力、也足够勇敢的小姑娘——我最好的课代表——她自己想要选择,并且愿意为之负责的路。” 她抬起手,不是指点屏幕,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拍了拍我放在书案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背。 那触碰,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选择本身,就是历史的印记。”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句箴言,“无论深浅,只要是你清醒地、坚定地踏下的那一步,就自有它的意义和价值。” 说完,她收回手,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了,老师不打扰你了。这碗莲子羹趁热喝了,安神的。别熬太晚,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她转身,米白色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步履轻盈地走向门口,轻轻拉开房门,身影融入外面更深沉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室清甜的莲子羹香气,和她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温暖与力量。 房门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屏幕的冷光和书案旁那碗氤氲着热气的莲子羹。 我怔怔地坐着,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选择本身,就是历史的印记…清醒地、坚定地踏下的那一步…” 目光再次投向屏幕。那个悬停的箭头下,是冰冷的、代表着不同未来的选项。 一中?更高的平台?更激烈的战场?陌生的环境?远离熟悉的一切,包括…孟老师那沉静的目光? 三中?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历史老师?那个能一眼看穿我得意忘形,却又会在深夜端来一碗莲子羹的太傅? 心口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不是权衡利弊,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 孟老师温柔的话语,她眼中那份纯粹的骄傲和信任,她指尖留在手背上那温暖的触感…如同无数条坚韧的丝线,瞬间缠绕住心脏,指向一个清晰无比的方向。 手指不再冰凉,不再犹豫。 我移动鼠标,箭头落在第一志愿的空白栏上。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又无比坚定的力量,敲下键盘: 三中。 两个字,清晰地出现在屏幕最顶端的位置,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 那一夜,园林深处各个厢房的灯火,熄灭得都比往常要晚一些。太子谢永珑的房间,雍王谢永玦的房间,宁王谢永珂、齐王谢永玳、桓王谢永珙、平王谢永琉的房间,长女平阳公主谢宁琮、次女安然公主谢宁玑、三女昭琳公主谢宁玘、四女太真公主谢宁琏、五女常乐公主谢宁瑛的房间,皇后长孙颐、贵妃谭墨湘的房间……甚至那些穿着紫色、红色朝服的大臣们歇息的房间,以及侍从们暂居的偏房。 每一扇透出灯光的窗户背后,都有一张年轻而认真的脸庞,映照着电脑或手机屏幕的光芒。 鼠标点击,指尖敲击。没有人互相询问,没有人高声宣告。只有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夜色中悄然流淌。当最终确认提交的按钮被郑重按下,屏幕的光映亮他们脸上那如释重负又带着奇异满足的笑容时,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座属于洪观皇帝的、此刻已熄灭了灯光的幽静院落。 第5章 娱乐的开端 清晨:马蹄踏碎晨露 6:30 AM:园林尚未完全苏醒,薄雾氤氲在草木间。但马厩方向已传来兴奋的嘶鸣和少年们压低的催促声。太子谢永珑穿着崭新的深蓝色运动服,正试图把赤黄色运动服的雍王谢永玦从“赤电”的马厩前拉开:“永玦!说好了今天我先试‘赤电’的!” 谢永玦梗着脖子:“昨天‘追风’都让你骑了!今天该我了!” 宁王谢永珂(亮黄色运动服)已经麻利地给自己的栗色马“飞星”套上鞍具,齐王谢永玳(荧光绿)和桓王谢永珙(橙红色)则在互相检查对方的护腿绑带。平王谢永琉(安静的藏青色)已经骑在自己的温顺母马“踏雪”背上,慢悠悠地热身了。 7:00 AM:我一身枣红色骑装,跨上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追风”,感受着熟悉的、充满力量的背脊。深吸一口带着草叶和泥土清香的空气,举起球杆,对着已经乱糟糟挤在球场入口的众人喊:“老规矩!抢到球先攻!驾!” 话音未落,双腿一夹,“追风”如同离弦之箭般率先冲入空旷的黄土地球场!身后立刻炸开一片“耍赖!”“等等我!”的吼叫和杂乱的马蹄声。尘土瞬间被高高扬起,在金色的晨光中弥漫。 7:30 AM - 9:00 AM:马球场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更是纯粹的游乐场。没有战术,没有队形,只有最原始的追逐、冲撞、嘶吼和进球后的狂喜。谢永玦抢到球,凭借“赤电”的爆发力直线冲刺,试图强行突破,却被斜刺里杀出的谢永珙狠狠一杆截断,球飞向边线,引发一片“犯规!”的指控和辩解。谢永珂控球技术好,左突右闪,引得谢永玳和谢永琉围追堵截,他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骗过两人,挥杆击球,白色小球划着弧线飞入球门!“好球!” 连场边牵着马、穿着粉色运动服正小心翼翼练习慢走的常乐公主谢宁瑛都忍不住欢呼鼓掌,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引来善意的哄笑。太子谢永珑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旧哨子,吹得震天响,试图维持秩序:“注意安全!别撞人!谢永玦你刚才那杆太危险!” 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传我!”“这边空了!”“堵住他!”的喧嚣中。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后背,脸上蹭着黄土,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但笑容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 午后:树荫下的慵懒王国 11:30 AM:筋疲力尽、浑身汗水和尘土的一行人牵着马回到马厩。侍从们早已备好清水和毛巾。简单的冲洗后,大家换上干爽的 T 恤短裤(各种颜色,毫无朝服痕迹),趿拉着拖鞋,如同散兵游勇般涌向园林深处一片巨大的古榕树下。 12:00 PM:树荫浓密,隔绝了正午的骄阳。巨大的野餐垫早已铺开。皇后长孙颐穿着清爽的米白色亚麻连衣裙,正指挥侍从将几个精美的藤篮打开。瞬间,浓郁的奶油和黄油香气弥漫开来——是她家烘焙坊的招牌曲奇(巧克力豆、蔓越莓、原味黄油),还有一整只蓬松金黄的戚风蛋糕。贵妃谭墨湘则穿着鹅黄色吊带衫和牛仔短裤,手脚麻利地将冰镇好的西瓜切成均匀的薄片,晶莹的汁水顺着案板流淌,旁边还有几大壶冒着冷气的、加了柠檬片和薄荷叶的蜂蜜柚子茶。长女平阳公主谢宁琮(浅蓝色长裙)和次女安然公主谢宁玑(淡绿色短裤套装)帮忙分发纸盘和杯子。三女昭琳公主谢宁玘(印花 T 恤 牛仔热裤)和四女太真公主谢宁琏(白色棉麻衬衫裙)则负责摆放水果切盘(哈密瓜、葡萄、荔枝)。 所有人或坐或躺,毫无形象可言。谢永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满足地拍着肚子,嘴边还沾着饼干屑。谢永珙和谢永玳正为了最后一块巧克力曲奇进行“筷子大战”。谢永珂抱着吉他,随意拨弄着不成调的旋律。谢永琉安静地靠树坐着看书。谢宁瑛叽叽喳喳地向谢宁琮和谢宁玑描述早上骑马差点摔下来的“惊险”经历。我盘腿坐着,大口咬着冰凉多汁的西瓜,甜意直沁心脾,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自由。 自由的聊天也随之开始。 “我的天!终于考完了!我现在看到卷子就想吐!”(集体共鸣的哀嚎)。 “你们对答案没?那道历史选择题到底选 B 还是 C?我跟长孙颐争了一路!”(谢永珑挑起话题,立刻引发小范围争论)。 “别提了!我现在只想把书包烧了!”(谢永玦夸张地挥舞手臂)。 “欸,你们听说没?隔壁班那个谁谁谁好像跟(2)班的谁谁谁…”(压低声音的八卦,引来一片“真的假的?”“快说快说!”的兴奋追问)。 “高中部食堂哪个窗口最好吃?我哥说三楼的牛肉面绝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暑假一定要把XXX打通关!谁组队?”(宅男宣言)。 笑声是这一周的主旋律。为某个夸张的表情,为某句犀利的吐槽,为分享的糗事,为毫无顾忌的放松。笑声在树荫下回荡,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傍晚:太傅驾到与沙龙的序曲 4:30 PM:阳光西斜,暑热稍退。就在大家琢磨着是去泳池泡着还是组织一场飞盘赛时,侍从通报:“孟老师和江老师来了!” 众人的目光朝外望去,孟逸云老师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她换下了平日的职业装,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杏色亚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臂弯里随意搭着两本看起来像是游记的平装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度假般的松弛感。而她身边,则是一个跳跃的亮黄色身影——英语江敏老师。江老师穿着一条印有大朵扶桑花的波西米亚风吊带长裙,戴着顶宽檐草帽,脚踩编织凉鞋,小巧玲珑却活力四射,像一枚移动的小太阳。 “哇!好香!你们这小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吧!” 江敏人未到声先至,带着标志性的、略带法语腔调的爽朗笑声,几步就走到野餐垫旁,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西瓜,“Merci(谢谢)!这天气,西瓜就是生命之源!” 她夸张地咬了一大口,汁水差点溅到旁边的谢宁琏身上,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孟老师则温和地笑着,向长孙颐道谢后接过一杯冰镇柚子茶,在野餐垫边缘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将带来的书放在一旁。 江敏迅速成为焦点,她分享着监考时的趣事(“有个男生睡着了打呼噜,把自己吓醒了!”),用法语抱怨西安的夏天比巴黎热多了(“C''est trop chaud ici!”),还好奇地打听大家暑假的“疯狂计划”。气氛因为她而更加活跃轻松。孟老师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比如当大家吐槽物理题变态时,她微笑着说:“唐朝的科举也不考物理,他们考明算,内容也够头疼的。” 立刻引来一片“真的吗?”“考什么?”的好奇追问。 看着大家放松得差不多了,孟老师才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你们这么有精神头,下周开始,每周挑两个下午,我在这凉亭里,”她指了指不远处临水的八角凉亭,那里荷叶田田,初绽的荷花点缀其间,“跟大家聊聊课本之外的历史?比如…唐朝的姑娘们顶着那么高的发髻,她们脖子不酸吗?” 她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哇!这个好!”“我要听!肯定比课本有意思!”“孟老师万岁!” 期待的声音瞬间响起。连抱着吉他的谢永珂都停下了拨弦。 “太棒了!那我也来凑热闹!” 江敏立刻举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教你们几句实用的法语!比如怎么用法语点冰淇淋?” 她俏皮地眨眨眼,立刻用法语念出一串听起来就让人流口水的词汇:“Une boule de vanille, une boule de chocolat, et une boule de fraise, s''il vous pla?t! (一个香草球,一个巧克力球,一个草莓球,谢谢!)” 发音优美,带着独特的韵律。 暮色渐起,蚊虫开始活跃。两位老师起身告辞。江敏热情地和大家拥抱告别:“Bonjour!(明天见!) Au revoir!(再见!)” 孟老师则微笑着对大家点点头:“好好玩,注意安全。”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小径尽头。野餐垫上,大家意犹未尽,兴奋地讨论着下周的沙龙和江老师教的法语。“Bonjour!” “Au revoir!” 的发音此起彼伏,带着生涩和兴奋,在夏夜的微风中飘荡,为这喧嚣自由的第一天画上了一个充满期待的句号。远处,侍从们开始点亮园林里的石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少年们收拾着残局,拍打着身上的草屑,三三两两地走向各自的厢房或泳池方向,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西瓜的甜香、饼干的黄油味,以及无忧无虑的青春气息。第一周,是属于纯粹的释放和崭新的期待。龙袍入箱,暑假的狂欢,才刚刚拉开序幕。 傍晚延续:泳池的喧嚣与水花中的欢笑 6:30 PM:送走两位老师,暑气未消,泳池成了最诱人的选择。大家纷纷换上泳衣(风格各异,从谢永玦的荧光绿沙滩裤到长孙颐的碎花连体泳衣),尖叫着跳入碧蓝的池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泳池瞬间变成了大型水上乐园。谢永珙和谢永玳上演着拙劣的“水上摔跤”,结果双双沉底呛水,爬起来咳嗽着大笑。谢永珂试图表演跳水,结果姿势滑稽地拍在水面上,惹得谢宁瑛笑得直拍水。谢永珑和谢永琉则比较“文明”,在浅水区比赛憋气或漂浮。我和谢宁琮、谢宁玑靠在池边,一边享受水的清凉,一边看着池中的“战况”,点评着谁的水花最大。 江敏老师虽然离开了,但她教的法语词成了新的“武器”。“Bonjour!” “Au revoir!” 的喊声在泼水大战中此起彼伏,伴随着“接招!”、“看水!”的汉语,形成奇妙的混响。常乐公主谢宁瑛尤其热衷,一边用法语大喊“Attaque!(进攻!)”,一边用力把水泼向离她最近的谢永玦。 夕阳的金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少年们湿漉漉的笑脸和飞扬的水珠,定格成一幅充满活力的夏日剪影。 晚餐:露天烧烤的烟火气与混乱交响曲 7:30 PM:天色渐暗,泳池的喧闹告一段落。饥肠辘辘的众人转战到园林开阔地带早已布置好的露天烧烤区。几架专业的烧烤炉炭火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旁边的长桌上堆满了各种串好的食材:肥瘦相间的羊肉串、滋滋冒油的鸡翅、饱满的玉米、翠绿的青椒、鲜嫩的香菇……还有整盘的扇贝、大虾。侍从们穿梭着,摆放着调料、餐具、冰镇饮料和啤酒。 生火组(太子 & 雍王):谢永珑和谢永玦自告奋勇负责生火加炭,结果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手忙脚乱地扇风,炭灰沾了一脸,形象全无。旁边围观的谢宁瑛笑得前仰后合。 烤串主力(齐王 & 桓王):谢永玳和谢永珙系上围裙(样子有点滑稽),颇有架势地占据了主烤炉。谢永珙手法豪放,大把撒孜然辣椒面,火焰时不时窜起老高,引来一片“小心!”的惊呼。谢永玳则相对沉稳,专注地翻动着鸡翅,刷着秘制酱料,香气诱人。两人互相较劲一个喊着“我的羊肉串才叫外焦里嫩!”,一个不服“尝尝我的秘制鸡翅,包你忘不了!” 后勤保障(皇后 & 贵妃 & 公主们):长孙颐、谭墨湘带着几位公主负责传递食材、分发烤好的食物、调配饮料(谭墨湘特调的冰镇酸梅汤和水果宾治大受欢迎)、收拾残局。谢宁琮细心地把烤好的玉米切成小段,谢宁玘和谢宁琏忙着给扇贝、大虾刷蒜蓉酱,谢宁瑛则像只快乐的小蜜蜂,端着盘子到处问“谁要鸡翅?”“羊肉串好啦!” “美食评论家”(宁王 & 平王 & 我):谢永珂、谢永琉和我则负责“品鉴”。穿梭在各个烤炉之间,眼疾手快地“截胡”刚出炉的美味。一边烫得直吹气,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嗯…永玳这个鸡翅火候正好,入味!”“永珙的羊肉串够劲!就是有点咸…”“哇!这个烤香菇绝了!谁烤的?” (往往是某个默默无闻的侍从师傅的作品)。 炭火的烟熏味、烤肉的焦香、酱料的浓郁、冰镇饮料的清爽、还有少年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催促声、被烫到的抽气声、对美味的赞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最接地气的烟火气和热闹非凡的混乱感。没有龙袍,没有朝仪,只有围在烤炉旁被炭火映红的脸庞和油乎乎的嘴角。谢永珑终于放弃了生火,顶着一脸炭灰加入了“品鉴”大军。谢永玦则跑去给谢永珙打下手,结果被指挥得团团转。笑声和食物的香气在夏夜的园林里弥漫,连天上的星星都似乎被这人间烟火吸引,眨着眼睛看得格外起劲。 深夜:枕头大战与昭朝的“宫廷秘闻” 9:30 PM:烧烤盛宴结束,肚子滚圆,心满意足。侍从们收拾着残局。大家带着一身烧烤味和微醺的满足感(主要是果汁饮料喝多了的兴奋感),三三两两回到主厅或分配好的大厢房休息。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后来一致认为是精力过剩的谢宁瑛),一个柔软的抱枕“嗖”地飞过主厅, 精准地砸中了正在看手机的谢永珑的后脑勺。 如同点燃了导火索!一瞬间,主厅和相连的几间大厢房成了“战场”。沙发靠垫、多余的枕头、甚至卷起来的薄毯都成了武器。“枕头炮弹”在空中呼啸飞舞,伴随着尖叫、大笑和“叛徒!”“看招!”“掩护我!”的战术吼叫(毫无章法可言)。 谢永玦和谢永珙组成“冲锋敢死队”,抱着枕头猛冲,结果被长孙颐和谢宁玘从侧翼“伏击”,砸得晕头转向。 谢永玳试图躲在沙发后“狙击”,却被谢永珂一个“天外飞枕”正中面门。 谢永琉和谢宁琏比较“佛系”,缩在角落笑着观战,但还是被流弹波及。 我和谢宁琮、谢宁玑组成同盟,背靠背作战,互相掩护,谢宁瑛则像个小疯子一样到处“拉仇恨”。 一个劣质抱枕被砸破了,白色的羽毛如同雪花般喷涌而出,在灯光下纷纷扬扬。这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更响亮的笑声。有人头上沾着羽毛,有人被羽毛呛得直打喷嚏,场面极度混乱又极度欢乐。 精疲力竭后,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沙发上,喘着气,看着天花板。不知是谁(可能是谢永珑,带着点报复心理)幽幽地说:“哎,你们知道吗?上次朝会,雍王那奏章,中间那段是他抄的百度百科,还抄错行了!” “噗!” 谢永玦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立刻反击:“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个‘免死金牌’的主意,是不是抄的《还珠格格》?” 这下轮到谢永珑脸红了。接着,各种“宫廷秘闻”被爆出:常乐公主的华服是借的某位“大臣”姐姐的,结果还回去时蹭脏了;某位“御前侍卫”在值勤时偷偷用手机看小说被抓包;贵妃谭墨湘的香囊里其实塞的是超市买的干花包… 伴随着这些“黑历史”的揭露,是此起彼伏的“啊!原来是你!”“哈哈哈太丢人了!”的惊呼和爆笑。那些曾经努力维持的“帝王威仪”、“宫廷体统”,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令人捧腹的回忆。 夜渐深,笑闹声渐歇。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大家打着哈欠,互相道着“晚安”,揉着笑痛的肚子和被枕头砸得有点懵的脑袋,各自回房。侍从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战场”的羽毛和狼藉。园林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唱着。主厅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庭院石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守护着少年们沉入梦乡。第一周,在烧烤的烟火气、枕头大战的羽毛雨和揭露“黑历史”的爆笑声中,画上了一个无比真实、无比酣畅淋漓的句号。自由的号角,吹得震天响。 第6章 探索与休闲 清晨:猎场骑行与“御花园”的晨光 7:00 AM:生物钟和兴奋感让不少人早早醒来。虽然不像昨天那样激烈地打马球,但清晨的凉爽时光不容错过。太子谢永珑提议:“今天不抢球了,去猎场深处转转?听说北边林子里的野花开得不错。” 提议得到一致响应。 轻松骑行:一行人骑着各自的马(包括昨天还战战兢兢的常乐公主谢宁瑛,在侍从的贴身保护下也骑上了温顺的小马),慢悠悠地穿过马球场,进入更开阔、林木更葱郁的猎场区域。 马蹄踏在松软的泥土和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晨风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猎场北面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果然如谢永珑所说,野花烂漫。紫色的鸢尾、黄色的金鸡菊、白色的雏菊点缀在绿草间,蝴蝶翩翩飞舞。大家纷纷下马,或漫步花丛,或躺在草地上看流云。平阳公主谢宁琮拿出手机拍照,安然公主谢宁玑和昭琳公主谢宁玘则采了几朵野花别在鬓边。谢永玦和谢永珙试图比赛谁用草叶吹的哨子更响,结果都只发出噗噗的漏气声。 宁王谢永珂抱着吉他,对着远山和花海,轻轻弹奏起舒缓的旋律。氛围宁静而惬意,与昨日马球场上的喧嚣截然不同。 在侍从的鼓励下,谢宁瑛尝试着在平坦的草地上让她的温顺小马小跑了几步。虽然紧张得攥紧了缰绳,小脸绷得紧紧的,但成功跑完一小段后,她兴奋地尖叫起来:“我会跑啦!” 赢得大家真诚的掌声和鼓励。 上午:书房里的“偶然”与树荫下的棋局 9:30 AM:骑行归来,稍作休整。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灼热。大部分人选择回到树荫下的“大本营”,继续躺着闲聊,或者玩起了带来的桌游。 太子谢永珑却溜达到了主屋旁的书房。他本意是想找本闲书看看,结果目光被书架上那几摞崭新的、塑封完好的高中课本(数学、物理、化学)吸引。他鬼使神差地抽出了最上面的《高中数学必修一》,撕开塑封,随意地翻看起来。他靠在宽大的书桌旁,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集合、区间的符号和例题。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光影。 与此同时,在巨大的榕树下,雍王谢永玦和齐王谢永玳在野餐垫上铺开了棋盘,开始了楚河汉界的厮杀。谢永玦攻势凌厉,谢永玳则防守稳健,步步为营。桓王谢永珙、宁王谢永珂等人围在旁边观战,时不时小声议论或支招,气氛紧张又安静。贵妃谭墨湘端来切好的冰镇哈密瓜,大家一边吃瓜一边观棋,倒也惬意。 午后:泳池边的“法语角”与孟老师的“闲笔” 2:00 PM:一天中最热的时刻。泳池再次成为避暑天堂。大家泡在水里,享受着清凉。常乐公主谢宁瑛对昨天江敏老师教的法语念念不忘。 “Bonjour! Au revoir! Une boule de vanille…” 谢宁瑛在水里扑腾着,努力复习着,但发音滑稽。平阳公主谢宁琮笑着纠正她:“是 Vanille(香草),不是‘瓦妮拉’!” 大家被她俩逗乐,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练习起来,泳池里飘荡着各种腔调的、生涩的法语单词和短句,夹杂着笑声和泼水声。安然公主谢宁玑提议:“我们得记下来!不然明天就忘了!” 于是,有人湿漉漉地爬上岸,找来纸笔(纸很快被泳池边的水汽打湿),歪歪扭扭地记录下江敏教的几个词和那句点冰淇淋的法语。泳池边,暂时成了欢乐的“法语角”。 就在这喧闹中,孟逸云老师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池畔的树荫下。她今天换了一身淡蓝色的棉麻长裙,戴着一顶宽檐草帽,臂弯里依旧夹着一本书,但手里多了一个速写本和一支铅笔。她没有打扰水中的众人,只是安静地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目光柔和地扫过泳池里嬉戏的少年们,然后低下头,铅笔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 她画得很快,线条简洁却传神。画面上:谢宁瑛正兴奋地比划着说法语,水珠从她挥舞的手臂上甩落;谢宁琮和谢宁玑头挨着头看着一张打湿的“法语笔记”,表情认真;谢永珙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只留下翻腾的水花和两条腿;谢永珂靠在池边,闭着眼享受水流,吉他靠在躺椅旁;远处,谢永玦和谢永玳似乎还在岸边的树荫下复盘刚才的棋局… 她捕捉的是动态中的瞬间,是毫无掩饰的青春闲暇。偶尔抬头,她的目光会掠过书房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太子谢永珑倚着书桌、低头看书的剪影,唇角会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欣慰的笑意。 孟老师画了一会儿,合上速写本。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对着池水方向微微笑了一下,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泳池里的喧嚣依旧,仿佛她从未出现过,只有树荫下藤椅扶手上残留的一点温热,证明着刚才的旁观。 傍晚:飞盘、闲谈与对“沙龙”的期待 5:00 PM:阳光威力减弱。大家离开泳池,换好衣服。精力充沛的谢永玦、谢永珙、谢永玳组织起了飞盘游戏,在猎场边缘相对平整的草地上奔跑追逐,呼喊声此起彼伏。我和长孙颐、谭墨湘、谢宁琮、谢宁玘、谢宁琏则选择沿着荷塘边的青石小径散步。晚风送来荷叶的清香,粉白的荷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娇艳。话题很随意:讨论着孟老师昨天提到的唐朝发髻会有多高(“脖子真的不会断吗?”)、猜测下周沙龙孟老师会讲什么(“宋朝美食?还是紫禁城秘闻?”)、回忆中考时的某个搞笑瞬间。气氛轻松而闲适。 路过临水的八角凉亭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亭子里空无一人,但石桌石凳被擦拭得很干净。想象着过几天这里将坐满人,听着孟老师讲述那些课本之外的故事,一种温馨的期待感油然而生。长孙颐轻声说:“感觉孟老师就像…嗯…给咱们放暑假的太傅,还负责提供‘课外拓展’。” 大家都笑了,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 夜晚:露天电影与星夜畅想 7:30 PM:晚餐是侍从们准备的家常菜,简单却可口。饭后,大家合力在主楼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大幕布,架好了投影仪。今晚的影片是一部经典的青春喜剧。大家抱着靠枕、毯子,席地而坐,或靠在躺椅上。侍从们送来了大桶的爆米花和各种冷饮。夜幕低垂,星辰初现,晚风习习。幕布亮起,光影流转,笑声随着电影情节起伏。谢永玦和谢永珙为抢爆米花“大打出手”,谢永珂跟着电影里的插曲哼唱,谢宁瑛被某个桥段逗得咯咯直笑。谢永珑安静地看着,偶尔和旁边的谢永琉低声讨论一句。我和几位公主裹着同一条毯子,分享着爆米花。 电影散场,大家意犹未尽,没有立刻回房。纷纷躺在草地上,望着深邃的、缀满钻石般星辰的夜空。泳池里的法语角话题被重新提起,大家笨拙地重复着“Bonjour”、“Au revoir”、“Vanille”。 谢宁玑忽然说:“你们说,高中会不会也有像孟老师、江老师这么好的老师?” 话题立刻转向了对未知高中生活的憧憬、期待和一点点小忐忑。讨论着可能的课程、严厉的老师、新的朋友… 在浩瀚的星空下,少年们的心事显得既渺小又充满无限可能。虫鸣是夜曲,星光是指引。直到夜露渐重,大家才打着哈欠,互相道着“Bonne nuit!(晚安!)”,带着对明日、对下周、对未来的期许,回到各自的房间。第二天的幕布,在星辉与微凉的夜露中缓缓落下。自由依旧,探索继续,而那位“太傅”温柔的伏笔,已悄然埋下。 第7章 技艺的萌芽 清晨:射箭场的初啼与书房的静默 7:30 AM:或许是受了昨天猎场骑行的启发,也或许是谢永玦和谢永玳在棋局上的“杀气”需要新的宣泄口,早餐后,齐王谢永玳提议:“咱们去靶场玩玩?昨天路过,那地方看着挺带劲!” 提议立刻得到了雍王谢永玦、桓王谢永珙的响应。太子谢永珑表示要去书房“找本书”,宁王谢永珂抱着他的吉他打算找个安静地方练习。几位公主则约好去园子里采些新鲜的花草,准备下午的插花。 射箭初体验 射箭场设在猎场边缘一块平整背风处。几副不同磅数的反曲弓挂在架子上,箭靶立在十几米开外。一位负责园林安防、有射箭经验的侍从师傅被临时拉来当教练。他言简意赅地讲解站姿、握弓、搭箭、开弓、瞄准、撒放的基本要领。 众生相: 雍王谢永玦:力气大,选的磅数偏高,开弓时手臂肌肉贲张,气势十足,但第一箭直接脱靶,飞进了后面的草丛,引来谢永珙的嘲笑。 齐王谢永玳:沉稳,严格按照动作要领,开弓平稳,撒放果断。第一箭虽未中靶心,但稳稳扎在靶子边缘。他微微点头,继续调整。 桓王谢永珙:性子急,动作变形,箭歪歪扭扭地飞出去,离靶子老远。“见鬼!这玩意儿比马球难多了!” 他不服气地嘟囔。 平王谢永琉(被硬拉来):出乎意料地沉静。他选了最轻的弓,动作有些生涩,但异常专注。屏息,开弓,瞄准的时间很长… “嗖!” 箭离弦,虽然力道不足,但轨迹很正,竟然擦着靶心边缘扎在了靶子上!“哇哦!” 连教练都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我看着皇子们,笑了笑,走过去选了一张九力的硬弓,背过箭袋,张弓搭箭,“嗖”“嗖”“嗖”,三箭皆中靶心,引来一片叫好声。“哇塞”“不愧是父皇”“果真是文韬武略” 见识了我的箭法后,几位皇子从最初的嬉笑打闹(尤其是嘲笑脱靶),到逐渐认真起来。弓弦的嗡鸣、箭矢破空的声音、以及箭矢扎入草靶的“咄咄”声,交织出一种奇特的、带着力量感的韵律。阳光洒在少年们专注或懊恼的脸上,汗水沿着鬓角滑落。 主屋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子谢永珑并非真的在“找书”。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正是昨天他翻开的《高中数学必修一》。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正对着“集合间的基本关系——子集、真子集、空集”的例题和习题苦思冥想。窗外射箭场的喧闹隐约传来,更衬得书房的安静。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面前摊开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和画出的韦恩图。一种沉静的、属于探索者的专注笼罩着他。 上午:插花的闲情与吉他的旋律 9:30 AM:公主们带着采摘来的战利品回到主厅旁一个通风明亮的偏厅。皇后长孙颐和贵妃谭墨湘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花器(古朴的陶罐、素雅的瓷瓶、甚至造型别致的玻璃瓶)、花泥、剪刀和装饰用的细麻绳、丝带。 插花初尝试: 长孙颐:审美在线,动作优雅。她挑选了几支修长的菖蒲、几朵淡雅的雏菊和几片舒展的蕨类叶子,插在一个素白瓷瓶里,高低错落,疏密有致,颇有几分侘寂之美。 谭墨湘:风格活泼。她用一个矮胖的陶罐,塞满了色彩鲜艳的太阳花、金鸡菊和几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饱满热烈,充满了生命力。 谢宁琮:偏好简洁。几枝素净的白色小雏菊,配上一枝形态优美的枯枝,插在细长的玻璃瓶中,清冷疏离。 谢宁玑和谢宁玘:两人合作,尝试做一个半球形的花束,结果插得太满,像个色彩斑斓的球。(两人看着自己的作品笑作一团) 谢宁琏:非常认真,对照着手机上的图片,小心翼翼地修剪、调整,试图模仿一个西式花束。 谢宁瑛:最是“狂野”。她几乎把所有她觉得好看的花草都塞进了一个大玻璃罐里,挤得满满当当,还点缀了几颗小石子,美其名曰“自然丛林风”。 花香弥漫,剪刀的咔嚓声,低低的交谈和笑声。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属于女孩子们的、细腻而专注的愉悦。大家互相点评着作品,交流着心得,连最闹腾的谢宁瑛也安静了不少。 在偏厅的另一个角落,靠近敞开的窗户,宁王谢永珂抱着他的吉他。他避开了人群,独自沉浸在和弦的世界里。指尖拨动琴弦,流淌出不成调的练习曲,偶尔夹杂着按错品格的杂音。 他并不在意,只是专注地重复着,眼神落在窗外葱郁的树影上。窗外的蝉鸣和他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构成午前慵懒的背景音。 午后:泳池的“历史小课堂”与孟老师的“无心插柳” 1:30 PM:热浪滚滚,泳池再次成为避难所。大家泡在水里,享受着清凉。或许是昨天孟老师提到的唐朝发髻话题余韵未消,或许是射箭时体会到的“专注”感,话题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 谢永玦拍打着水花,感叹:“你们说,古人射箭真能百步穿杨?那得多大的力气和准头?” 谢 永玳抹了把脸上的水:“肯定要练很久,跟咱们一样,得从脱靶开始。不过父皇应该可以做到。” 谢永琉难得开口:“《考工记》里记载了制弓选材和工序,非常讲究,好弓是基础。” 大家惊讶于他的知识储备。谢永珙则好奇:“孟老师说唐朝女子发髻高,那她们骑马射箭怎么办?不会散架吗?” 这个问题引发了热烈(且毫无根据)的讨论和想象。谢宁瑛甚至试图把湿漉漉的头发在头顶胡乱盘起来模仿,结果立刻散开糊了一脸。 就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孟逸云老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池畔树荫下。她今天穿着米白色的亚麻七分裤和浅蓝色条纹衬衫,依旧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本书。她似乎只是路过,目光扫过水中的众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未停留。然而,在她刚才坐过的藤椅旁的小茶几上,大家发现她“遗忘”了一本书。 离岸边最近的谢宁玘好奇地爬上岸,拿起那本书。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中国古代体育图鉴》。 她翻开,恰好翻到一页彩图:一幅唐代壁画,描绘着几位身着胡服(便于骑射)、发髻简洁利落地束在脑后或裹着头巾的贵族女子,正在林间策马奔驰、张弓搭箭!旁边还有详细的文字解说唐代女子参与骑射活动的记载和装束特点。 “哇!快看!”谢宁玘惊喜地叫出声,把书页展示给大家看。泳池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凑过去看。壁画上的女子英姿飒爽,发髻稳固,完美解答了谢永珙的问题。图片下方关于唐代女子骑射的记载更是让大家大开眼界。 “孟老师是故意的吧?”谢宁琮小声说。大家看着那本被“遗忘”的书,又看看孟老师早已消失的小径方向,心照不宣地笑了。孟老师没有说教,没有直接参与讨论,却用一本“恰好”遗落的书,精准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并无声地拓展了他们的认知。这份温柔而智慧的引导,如同池水般清凉,浸润心田。 傍晚:探索园林的“秘境” 5:00 PM:阳光变得柔和。在太真公主谢宁琏的提议下(她上午在采花时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小径),大家决定进行一次小小的“园林探险”。 一行人离开常走的路径,跟着谢宁琏,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踩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下行,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藏在假山背后、被高大林木环抱的小小瀑布和水潭!瀑布不高,水流潺潺,在潭中激起细碎的白沫。潭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游动的小鱼和水底的鹅卵石。四周绿意盎然,空气湿润清凉,鸟鸣声声,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秘境。 见此情景,惊喜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大家坐在潭边光滑的大石上,脱掉鞋袜,把脚浸入冰凉的潭水中,舒服得直叹气。谢永珂忍不住拨动琴弦,弹奏起舒缓的旋律,与流水声、鸟鸣声相应和。谢永琉掏出速写本(他也有这个爱好),开始勾勒眼前的景致。其他人或安静地感受这份清凉宁静,或小声交谈,分享着发现“宝藏”的喜悦。这一刻,远离了马球的喧嚣、射箭的紧绷、泳池的嬉闹,只有自然的声音和同伴的陪伴,心灵获得了真正的休憩与洗涤。 夜晚:星空下的闲聊与对明日的期待 晚餐简单清淡的家常菜,配以下午采摘的新鲜水果。 夜幕降临,大家再次聚集在开阔的猎场草地上。没有组织活动,只是随意地躺着或坐着,仰 望星空。有了昨天的经验,“Bonjour”、“Au revoir”的发音标准了不少。话题很散漫: 回味下午发现的瀑布秘境(“宁链真厉害!”)。 讨论那本《中国古代体育图鉴》里还有哪些有趣的内容(“原来宋朝还有女子相扑!”)。 猜测明天孟老师会不会再来“遗落”点什么(充满期待的笑声)。 分享各自最擅长的(或最不擅长的)科目,引发阵阵共鸣和吐槽(物理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畅想下周的沙龙会是什么主题(“希望是讲吃的!”“讲打仗的也行!”)。 夜风微凉,星河璀璨。少年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或许是射箭时专的余韵,或许是插花时感受的宁静,或许是泳池边那本“无心插柳”的书带来的启发,又或是瀑布秘境带来的心灵涤荡,这一天的体验比前两日似乎多了一份沉淀和内省。在浩瀚的空下,对知识的渴望、对自然的热爱、对同伴的情谊、以及对那位总在无声处带来惊喜的“傅”的感念,在心中悄然生长。虫鸣如织,夜色温柔。第三天的篇章,在宁静的期待中缓缓上,等待明日新的展开。 第8章 放纵,访客 6:00 AM:马球场上的复仇战 晨光微熹,薄雾缭绕在园林的草木间,露珠缀满草叶,折射着淡金色的朝阳。 然而,马球场上的宁静早已被马蹄声和少年们的喧闹撕碎。 “谢永玦!你上次偷袭我的账还没算!” 我跨坐在“追风”背上,手中球杆直指对面同样全副武装的雍王。他骑在“赤电”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陛下,上次是您技不如人,今日可别又找借口!”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赤电”如离弦之箭般冲来,球杆一挑,精准地从我马侧掠过,抢走了地上的白球。 “卑鄙!” 我怒喝一声,催动“追风”紧追不舍。身后,太子谢永珑吹着哨子试图维持秩序(依旧没人理他),宁王谢永珂和齐王谢永玳已经自发组队拦截,桓王谢永珙则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您要是输了,今天的早餐可归我们了!” 马蹄翻飞,黄土飞扬。清晨的马球赛比昨日更加激烈,带着宿怨和赌注,少年们的吼叫声惊飞了栖息在树梢的鸟群。 8:30 AM:树荫下的“战败者早餐” “愿赌服输。” 我咬牙切齿地推过去一盘淋满蜂蜜的松饼,谢永玦得意洋洋地接过,还故意夸张地嗅了嗅:“啊,败者的早餐,果然格外香甜。” “你等着,明天我必赢回来。” 我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吐司。 树荫下,众人或坐或躺,享受着侍从们送来的丰盛早餐。长孙颐带来的蓝莓酱和奶油被争抢一空,谭墨湘特调的冰镇柠檬薄荷水成了消暑神器。谢宁瑛叽叽喳喳地复盘着早上的比赛,谢永珂则抱着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不成调的旋律。 “今天干嘛?” 谢永玳舔掉指尖的果酱,环顾四周。 “泳池?” 谢永珙提议。 “太晒了。” 谢宁琮摇头。 “要不……去藏书阁翻翻老书?” 谢永琉推了推眼镜。 “无聊!” 众人异口同声。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10:00 AM:江老师的突袭 “Bonjour!我的小懒虫们!” 江敏老师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依旧活力四射,亮黄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她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藤编野餐篮,身后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孟逸云老师。 她今天换了一身浅青色的棉麻长裙,发丝松松挽起,手里捧着一本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旧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江老师?!孟老师?!” 众人惊呼。 “Surprise!” 江敏笑嘻嘻地放下篮子,“听说你们今天没安排,我们特地来‘突袭检查’!” “检查什么?” 谢永珑警觉地问。 “检查你们有没有虚度光阴呀!” 江敏眨眨眼,掀开篮子——里面不是试卷,而是满满的法式可颂、马卡龙和一壶香气四溢的热巧克力。 “这是……早餐加餐?” 谢永玦眼睛发直。 “不,” 孟老师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旧书,“是‘历史沙龙’的提前预习。” 11:00 AM:凉亭里的“非法”课堂 荷塘边的八角凉亭里,众人围坐一圈,嘴里塞满可颂,眼睛却紧盯着孟老师手中的书。 “今天不按计划来,” 她翻开书页,指尖轻点一幅古画,“既然你们昨天玩得那么疯,那我们就聊聊——古人的‘狂欢’。” 画中,唐代仕女们正围坐在花园里,投壶、弈棋、饮酒赋诗。 “唐朝人聚会,可比你们疯多了。” 孟老师眼中带着狡黠,“他们‘击鼓传花’,输的人要当场作诗;他们玩‘藏钩’,赌注能押上玉佩金冠;他们甚至……” 她压低声音,“在曲江宴上,直接把酒杯放在溪水里漂流,漂到谁面前,谁就得喝!”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转瓶子’吗?!” 谢宁瑛惊呼。 众人哄笑。 江敏趁机插话:“法国沙龙也有类似的游戏!18 世纪时,贵族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要当众朗诵情诗,或者——” 她拖长音调,“亲吻手边最近的人!” “哇哦~~” 起哄声四起。 孟老师轻咳一声,及时把话题拉回正轨:“总之,古人懂得劳逸结合。你们玩归玩,但别忘了……” 她意味深长地环视一圈,“真正的‘狂欢’,从来不是毫无节制的放纵。” 午后:意外的“宫廷”重现 老师的到访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涟漪。 午餐后,不知是谁提议(后来大家都说是谢宁瑛),众人翻出箱底的“朝服”,在园林里来了一场荒诞的“微服私访”cosplay。 太子谢永珑的蟒袍反着穿,自称“江湖游侠”;谢永玦把雍王的赤黄圆领袍系在腰间当围裙,举着烤串扮“御厨”;长孙颐和谭墨湘互换后冠,演起了“错位人生”;而我…… 被迫重新套上龙袍,却被众人起哄“陛下该体验民间疾苦”,硬塞了一把扫帚,美其名曰“微服扫大街”。 孟老师和江敏坐在廊下,一个扶额叹息,一个笑得前仰后合。 “这就是你说的‘节制’?” 孟老师无奈地看向江敏。 “青春嘛!” 江敏擦着眼角的泪花,“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傍晚:归途与暗涌 夕阳西沉时,两位老师告辞。 江敏意犹未尽地挥手:“下次教你们跳法国宫廷舞!” 孟老师则轻声留下一句:“明天马球别太疯,小心肌肉酸痛。” 众人嘻嘻哈哈地应着,却在她们转身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 “其实……” 谢永琉突然开口,“孟老师是怕我们玩脱了吧?” 谢永珑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点点头:“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我攥了攥扫帚柄,龙袍的袖口沾了灰。 第一周的第四天,在荒唐的 cosplay 和孟老师隐晦的关心中结束。 夜色渐浓,少年们的笑声依旧,只是心底某处,悄悄埋下了一颗名为“成长”的种子。 第9章 香氛,线条与解不开的力 清晨的马蹄声依旧踏碎了露珠,但马球场上的喧嚣里,似乎掺进了一丝不同往日的、更沉静的探索欲。或许是前几日射箭的专注、插花的细腻、瀑布秘境的清凉,悄然改变了少年们释放精力的方式。当太子谢永珑提议:“今天试试新玩意儿?孟老师提过古代制香,咱们也捣鼓捣鼓?” 竟意外地获得了全票通过——连最闹腾的雍王谢永玦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制香的“工坊”设在临水的一座宽敞偏厅。门窗大敞,穿堂风带来荷塘的清气。长条案几上,侍从们已按孟老师提前送来的清单备好了物件:几个沉甸甸的石臼和配套的檀木香杵,几碟颜色深浅不一的细腻粉末(深褐的沉香粉、浅黄的檀香粉、灰绿的艾草粉、淡紫的薰衣草干花碎),一小罐粘稠剔透的天然蜂蜜水,还有裁剪好的棉纸、细麻绳、以及一堆素色的棉布小布袋。 孟逸云老师到得比平时早些。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苎麻长衫,宽袍大袖,头发松松挽了个低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与这古意的偏厅格外相配。她没多话,只是微笑着示意大家围拢过来。 “香,是古人的‘呼吸’。” 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舒缓,“提神醒脑,驱虫避秽,寄托情思,甚至…沟通神明。” 她拿起一小碟深褐色的沉香粉,指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轻嗅,然后示意大家也试试。“这是沉香,木中之钻,气息沉郁醇厚,能让人静心凝神。” 清苦微甜、带着木质暖意的独特香气在指尖散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接着是檀香粉,奶香浓郁,温暖包容;艾草粉,带着药草的清冽和驱虫的锐气;薰衣草碎,则是恬淡悠远的花草香。每一种香料都被她赋予了生命和故事,在她轻柔的讲述中,仿佛能看到山野间采香的古人,闻到寺庙里缭绕的烟篆。 演示开始了。孟老师取过一只石臼,倒入适量的沉香粉和少许檀香粉,加入几滴蜂蜜水。她握着沉重的檀木香杵,手腕沉稳而富有韵律地开始研磨。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妙的专注力。石臼与香杵摩擦发出低沉均匀的“沙沙”声,如同岁月在低语。粉与蜜在研磨中渐渐融合,颜色变深,质地变得湿润而粘稠,空气中沉檀交融的香气愈发醇厚浓郁,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偏厅温柔地笼罩。 “这就是‘和香’,让不同的气息交融共生。” 她将研磨好的香泥挖出一点,放在掌心,轻轻揉捏成一个小圆锥体,“这叫‘香锥’,可以放在香炉里慢慢焖烧。” 她又取过一张棉纸,将香泥搓成细长的线香,动作娴熟流畅。 “哇!看起来好解压!” 常乐公主谢宁瑛眼睛发亮,第一个忍不住了。大家纷纷动手,挑选自己心仪的香料组合。偏厅里瞬间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捣杵声和兴奋的讨论。 谢永玦和谢永珙显然把这当成了新的“力量比拼”,选了个最大的石臼,倒进大把香料,抡起香杵猛捣,力道之大,震得案几砰砰作响,粉末飞溅。“轻点!香都飞了!” 谢永玳心疼地喊道。谢永珑则认真模仿着孟老师的节奏和力道,试图找到那份“韵律”,眉头微蹙,神情严肃得像在处理朝政。谢永珂对香气搭配很感兴趣,小心翼翼地将薰衣草碎混入少量檀香粉,试图调制一种“清甜梦境”。谢永琉依旧沉默,却捣得异常细致耐心。 公主们这边,气氛更偏向创造和分享。长孙颐追求气味的和谐,沉香配檀香,只加一点点艾草提神。谭墨湘则大胆地将薰衣草作为主调,混合少量檀香,追求浪漫气息。谢宁琮和谢宁玑合作,一个捣香,一个负责搓线香,配合默契。谢宁玘和谢宁琏则专注于制作小巧的香囊,挑选布料,商量着填充哪种混合香粉。谢宁瑛最是“豪迈”,恨不得把所有香料都混在一起,结果捣出一坨颜色怪异、气味混杂的“黑暗料理”,她还得意洋洋地命名为“昭武大帝”。 孟老师微笑着穿梭在众人之间,不时停下指导:“檀香粉少一点,沉香的味道会被盖住。”“蜂蜜水加多了会粘手,少量多次。”“搓线香要慢,力道均匀才不容易断。” 她的手偶尔会轻轻覆在某个过于急躁的手上,引导着放慢节奏,感受那研磨间的韵律。她的存在,如同那沉静的香气本身,让喧闹的制香过程始终笼罩在一层专注而愉悦的氛围里。 香气越来越浓郁,混合着少年们的汗水味,形成一种独特而生动的气息。案几上渐渐堆满了形态各异的“成果”:有歪歪扭扭的线香,有小巧的香锥,有填充饱满的香囊。每个人脸上都沾着或深或浅的香粉,像刚从战场归来的“香粉战士”,却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偏厅门口探进一个娇小活泼的脑袋,是江敏老师。她今天穿了条明快的橙色碎花连衣裙,像一枚闯入静谧香氛世界的鲜亮水果。“哇!好香!Bonjour tout le monde!(大家好!)” 她夸张地吸着鼻子,用法语赞叹,“Qu''est-ce que vous faites? ?a sent merveilleux! (你们在做什么?闻起来太棒了!)” 她的到来瞬间点燃了气氛。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杰作”。江敏拿起谢宁瑛那坨“昭武大帝”,故作严肃地嗅了嗅,用法语惊呼:“Mon Dieu!(我的天!) Très… spécial!(非常…特别!)” 引得哄堂大笑。她好奇地尝试捣香,结果力道控制不好,粉末溅了自己一脸,成了个“小花猫”,更是笑翻了众人。 她兴奋地分享起法国的香水文化:“在法国,香水是艺术!调香师像魔法师!我们有花香调(Floral)、果香调(Fruity)、木质调(Boisé)…” 她挨个指着大家制作的香品,“嗯,长孙颐这个是典雅的木质东方调(Boisé Oriental),谭墨湘这个…是浪漫的花果调(Floral-Fruity)!谢宁瑛这个…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嗯…‘帝王混合调’(Mélange Impérial)!” 她俏皮的比喻和生动的描述,让古老的东方制香瞬间与浪漫的法兰西气息产生了奇妙的碰撞,偏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和生涩的法语香水名词。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移动。制香的喧嚣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室浓郁的、混合的芬芳,以及每个人指尖沾染的、久久不散的香气。大家小心地收好各自的香品,像捧着珍贵的宝物。孟老师看着这群脸上沾着香粉、眼中闪烁着新奇与满足的少年,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她拿出准备好的素色小布袋,分给每人一个:“装些你们喜欢的香粉回去,放在枕边,或挂在书包里,能安神,也能…记住这个下午的味道。” 当大家带着一身香气和满足感散去,偏厅里还留着几个身影。太子谢永珑、雍王谢永玦、齐王谢永玳,外加一个被临时拉来当“外援”的宁王谢永珂,正围着一张临时支起的小桌,对着一本摊开的《高中物理必修一》愁眉苦脸。桌上散乱着草稿纸,上面画满了歪扭的受力分析图和凌乱的公式。 “不对不对!斜面上的摩擦力方向画反了!” 谢永玦指着谢永玳的图。 “重力分解!分解懂不懂?” 谢永珑敲着书上的例题。 “这 F=μF,μ是什么鬼?摩擦系数?系数是多少?题目又没给!” 谢永珂烦躁地抓头发。 “还有这个支持力,它到底等不等于重力分量?什么时候等于?什么时候不等于?” 我也加入了战局,感觉脑子像被那香杵捣过一样混沌。 空气里还残留着沉檀的暖香,但物理公式的冰冷气息顽强地渗透进来。刚才制香时的专注和愉悦,此刻被一种熟悉的、面对未知领域的无力感和微微的焦虑取代。他们像一群闯入陌生森林的小兽,被“牛顿第二定律”和“受力分析”的荆棘绊住了脚步。偏厅一角,弥漫着与满室芬芳格格不入的、名为“物理”的淡淡愁云。 第五日,便在沉香的醇厚、檀香的温暖、艾草的清冽、薰衣草的恬淡、法式香调的浪漫碰撞、以及物理公式的冰冷纠缠中,缓缓落幕。指尖的香粉,枕边的香囊,是这一天美好探索的印记;而那本摊开的物理书和草稿纸上的混乱涂鸦,则是通往未知高地的、第一道横亘在前的沟壑。夜风穿过回廊,带来荷塘的清气,也带来少年们低低的讨论和叹息。香氛与线条,解开了古人的情思,却暂时解不开那斜面上的力。 第10章 星尘低语 焦虑如同藤蔓,在盛夏的第六日悄然攀爬。中考结束的狂喜早已沉淀,龙袍入箱的轻松感一种无形的紧迫取代。日历撕去一页又一页,尽管开学时间还很远,但八月底的巨兽仍投越来越清晰的阴影。 清晨的马球场依旧有马蹄踏响,却少了前几日的肆无忌惮。雍王谢永玦挥杆的动作带着一不易察觉的烦躁,齐王谢永玳的传球也失了精准。太子谢永珑的哨声里,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连常乐公主谢宁瑛都难得安静,趴在泳池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神放空地盯着水波。空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低气压——大家都在看书,或者试图看书。树荫下,野餐垫上摊的不是饼干盒,而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数学分册、化学方程式汇总表。宁王谢永珂吉他靠在一边,无人问津。物理书,那本封面印着牛顿冷峻侧脸的册子,如同烫手山芋,几个人手中传递,翻开的书页上画满了问号和凌乱的受力分析图。 “这斜面摩擦力到底跟什么有关?”桓王谢永珙把书拍在垫子上,声音里满是挫败,“μN?支持力?它到底变不变?” “还有这个整体法和隔离法…我快被绕死了!”齐王谢永玳抓狂地揉着头发。 “重力分解…分解完了还是不会受力平衡…”我盯着草稿纸上画得歪七扭八的小木块,感觉子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 太子谢永珑眉头紧锁,试图在白板上画图讲解,但听众们眼神涣散,显然没几个真正跟上。 平王谢永琉默默合上物理书,换成了英语单词本,但翻页的速度快得毫无意义。连最活泼谢宁瑛,也对着摊开的语文古诗文默写,唉声叹气。 阳光炽烈,蝉鸣聒噪,书页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跳动。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清香,却无法驱散那份源自未知未来的、沉甸甸的压抑。物理题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锁住了少年们飞扬的心绪。 傍晚,孟逸云和江敏联袂而来。她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沉闷的低气压。孟老师看着树荫下那些眉头紧锁、对着书本发呆的少年,又看了看远处泳池边几个强打精神泼水、笑声却干涩的身影,与江敏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书看累了?”孟老师的声音依旧温和,像一阵清风,“都起来,跟我走。” 没有解释,没有鼓励的话语。她带头走向猎场深处最开阔的那片缓坡草地。江敏会意,招呼着侍从抱来几大块厚实的羊毛毯铺在草地上。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几分茫然和顺从跟了过去。 夕阳正在沉入远山的怀抱,给天际线染上浓烈的橘红与紫金。晚风带着白昼残留的暖意,拂过草地,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大家被招呼着在毯子上或坐或躺。谢宁瑛小声嘀咕:“干嘛呀?看蚊子吗?” 孟老师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渐渐深邃起来的苍穹。江敏则变戏法似的从她的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带绿色镜片的观星小手电(红光模式,保护夜视能力)和一本简易星图。 “躺下。”孟老师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看上面。” 大家依言躺倒。柔软的毯子承托着身体,青草的气息包裹着感官。当视野完全被那片无垠的、深邃的蓝黑色幕布占据时,一种奇异的、令人屏息的震撼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第一颗星怯生生地亮起,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很快,亿万颗星辰挣脱了暮色的束缚,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撒落的钻石,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无边的天鹅绒上。银河,那条朦胧的光带,横亘天际,无声地流淌着亘古的光芒。白天的焦虑、书本的铅字、物理的难题,在这浩瀚的星海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看,那是北斗七星,像把勺子,指着北极星。”孟老师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引导着大家的视线,“那边,像蝎子尾巴的是天蝎座,那颗最亮的是它的心宿二,也叫大火星…古人用它来标记季节更替。” “Voyez! La Grande Ourse!(看!大熊座!)”江敏兴奋地用法语补充,手电的红光小心地勾勒出北斗的轮廓,“Et là-bas, c''est Orion! Le chasseur!(那边,是猎户座!猎人!)”她指着冬季星空中最显眼的腰带三星。 “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路灯,没有霓虹,人们就是望着这片星空,确定方向,划分节气,记录时间。”孟老师的声音如同融入夜风,带着历史的悠远,“那些我们觉得艰涩的物理定律,无论是牛顿的苹果,还是爱因斯坦的光速,都发生在这同一片星空之下。它看过王朝更迭,看过人世悲欢,也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此刻的烦恼和未来的路。” 太子谢永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回到了猎场月下那晚。” 那晚,是昭朝的终结,也是新旅程的开始。 “是啊,”孟老师的声音在星光下格外温柔,“无论地上有多少深浅不一的蹄印,无论前路有多少道解不开的题,天上的星辰,永远在那里。它们沉默,却永恒。它们见证着一切努力,也提醒着我们,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此刻的得失焦虑,都只是其中的一个瞬间。重要的是,你努力时,抬头看过这片星空,知道自己的渺小,也明白自己的方向。” 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远处池塘里偶尔的蛙鸣。少年们静静地躺着,任由星辉洒落脸庞,心中的藤蔓似乎被这浩瀚的宁静悄然抚平。物理题没有解开,但那份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焦虑,在星河的凝视下,如同晨露般悄然蒸发了。江敏哼起一首旋律舒缓的法语歌谣,声音轻得像梦呓,与星光一同流淌。这一夜,没有答案,只有星尘低语和心灵的短暂休憩。 第一周的最后一日。园林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绪,像即将散场的盛宴,热闹中带着不舍。 清晨的马球赛更像是一场充满默契的表演,互相喂球,笑声不断,动作间多了几分珍惜。猎场深处的瀑布秘境再次迎来了访客,流水淙淙,洗涤着离别的愁绪。 午后,主厅旁的偏厅成了临时的“御膳房”和“乐坊”。皇后长孙颐系上围裙,俨然一副糕点大师的模样。面粉、黄油、鸡蛋、糖霜、新鲜水果在她手下翻飞。巨大的搅拌器嗡嗡作响,烤箱散发出温暖诱人的甜香。她指挥着几位公主打下手:谢宁琮筛面粉精准无比,谢宁玑搅拌蛋清手腕稳定,谢宁玘和谢宁琏负责清洗水果和装饰。常乐公主谢宁瑛被分配去挤奶油花,结果挤得歪歪扭扭,逗得大家直乐,她自己也不在乎,舔着手指上的奶油笑得没心没肺。空气里弥漫着黄油融化、蛋糕烘烤、水果清甜混合的、令人无比幸福的香气。 贵妃谭墨湘也没闲着。她调制了超大桶的冰镇水果宾治,色彩缤纷,里面沉浮着切块的芒果、西瓜、奇异果和蓝莓,点缀着薄荷叶。她还准备了各种爽口的小食。偏厅一角,宁王谢永珂抱着他的吉他,最后一次调试着琴弦。平王谢永琉在一旁安静地削着铅笔,整理他的速写本。 傍晚,“才艺汇演”在暮色初降的庭院里拉开序幕。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观众就是彼此。长孙颐端出了她的杰作:一个巨大的、装饰着奶油玫瑰和新鲜草莓的戚风蛋糕,引来一片惊叹。 谭墨湘的水果宾治被盛在晶莹的玻璃杯里,在夕阳下折射出宝石般的光芒。 “演出”开始了: 平阳公主谢宁琮一曲古筝《高山流水》,清越的琴音流淌在暮色中,带着一丝离别的清韵。 宁王谢永珂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流行歌,虽然偶有走音,但少年的嗓音清澈真诚,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 安然公主谢宁玑和昭琳公主谢宁玘跳了一支她们练习了几天的简单古典舞,水袖轻扬,身姿虽显稚嫩,却格外认真动人。 太真公主谢宁琏展示了她的工笔画习作——一幅园中荷塘的小景,笔墨细腻,引来孟老师和江敏的赞赏。 常乐公主谢宁瑛表演了“单口相声”——把暑假里大家的糗事用夸张的语气复述了一遍,包袱抖得又狠又准,笑翻了全场,连最矜持的长孙颐都笑出了眼泪。 太子谢永珑和雍王谢永玦合作了一个“历史小剧场”——用极其浮夸的表演重现了《洪观皇帝御手赐金牌,大昭太傅水杯压龙袍》的经典桥段,夸张的台词和动作让孟老师都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我抽出尚方宝剑,在皇后和贵妃的伴奏下开始舞剑——古朴的音乐与冷冽的剑光交织,在月色下泛着寒气,剑柄上系着的红绸随之起舞,使我看起来颇有王者风范,引得众人叫好。 最后,所有人(包括两位老师)一起合唱了一首跑调跑到天际的《朋友》,歌声在暮色四合的花园里回荡,带着青春的莽撞和纯粹的情谊。 笑声和掌声是今夜的主旋律。蛋糕被瓜分,宾治见底,每个人的嘴角都沾着奶油,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红晕。然而,当喧嚣渐歇,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笼罩下来。大家或坐或站,望着彼此熟悉的脸庞,望着这灯火阑珊的庭院,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没的马球场和猎场。不舍的情绪如同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 孟老师和江敏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群少年。孟老师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里面是一枚枚小巧的、打磨光滑的木制书签。书签顶端,用清秀的篆字刻着两个字——“乐学”。 “送给大家。”孟老师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带着暖意,“高中三年,道阻且长。愿你们无论面对的是物理的斜面,还是英语的长河,都能找到其中探索的乐趣。‘乐学’,是态度,也是钥匙。” 她将书签一一分发给每个人。木质的触感温润,篆字的线条古朴而有力。 江敏也拿出了礼物——印着埃菲尔铁塔和法式甜点图案的精致小本子。“Pour vos notes etvos rêves!(记录你们的笔记和梦想!)” 她眨眨眼,用法语送上祝福,“Et n''oubliez pas: Bon courage!(别忘了:加油!)” “Bon courage!” 少年们生涩却响亮地重复着,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夜空中回荡。 夜深了。大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默契地再次躺倒在猎场开阔的草地上。星空依旧璀璨,与昨夜一般无二。但心境已然不同。没有焦虑,只有沉淀下来的宁静和淡淡的离愁。大家低声交谈着,回忆着这七天里的点点滴滴:第一天的疯狂马球和枕头大战,第二天的猎场骑行和露天电影,第三天的靶场练技和瀑布秘境,第四天的“历史沙龙”和“宫闱秘史”,第五天的制香芬芳和物理愁云,第六天的习题争论和星尘低语,还有今晚的表演趣事、蛋糕甜香和跑调的歌声。那些穿着龙袍蟒袍的荒诞,那些解不开的物理题带来的烦恼,此刻都成了记忆中闪着光的碎片。 “高中加油!” “Bon courage!” 低语声在夜风中飘散。庭院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少年们起身,互相拍着肩膀,道着“晚安”。 我回到房间,手指触到抽屉深处那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孟老师送的安神香粉,以及我自己制作的那块混合了沉香、檀香和一点点薰衣草的小香锥。清雅的草木香幽幽散发,瞬间将人拉回那个香气弥漫的午后。翻开崭新的笔记本,我将那枚刻着“乐学”的木书签,郑重地夹在扉页。 偌大的府邸安静下来,不时传来几人的鼾声,似在回忆第一周的生活,憧憬着未来。 第11章 新章启,香犹在 晨光熹微,园林从沉睡中苏醒,却带着一丝不同于上周的、微妙的沉静。第一周的喧嚣仿佛被昨夜的露水悄然洗去,沉淀在记忆深处。行李箱滚轮的余音似乎还在青石路上萦绕,但府邸里留下的少年们,脸上已不见初时的狂放不羁,多了几分沉淀后的从容和对新一周的隐约期待。 常乐公主谢宁瑛穿着嫩黄色的运动短裤和背心,第一个冲出厢房,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Bonjour, tout le monde!(大家早上好!)” 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带着上周泳池“法语角”里练就的生涩腔调。回应她的不是此起彼伏的法语,而是几声带着笑意的“早啊!” 和太子谢永珑沉稳的点头。 没有明说,但一种无形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早餐后,当雍王谢永玦习惯性地抓起马球杆,吆喝着“球场集合!”时,响应者寥寥。只有桓王谢永珙和齐王谢永玳立刻跟上。谢永玦环顾四周,发现太子谢永珑径直走向了书房的方向;宁王谢永珂抱着他的吉他,在回廊下找了个阴凉角落开始调音;平王谢永琉则带着速写本,走向了昨日刚发现的瀑布秘境;几位公主聚在偏厅,低声商量着什么。 谢永玦挠了挠头,看着身边仅有的两位“战友”,又看看散开的人群,最终大手一挥:“行!咱们仨也够!今天练练配合!” 马蹄声再次响起,但少了上周那种要踏碎一切的狂猛气势,多了几分刻意的节奏感和战术尝试。尘土依旧飞扬,呐喊依旧响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过滤,显得沉静了些许。 书房的门虚掩着。太子谢永珑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正是上周他苦思冥想的《高中数学必修一》。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亮书页上“函数的概念及其表示”几个加粗黑体字,也照亮了他专注的侧脸。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努力维持“太子威仪”的少年,此刻更像一个纯粹的学生,指尖划过定义和例题,眉头微蹙,时而提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书桌一角,安静地躺着孟老师送的那枚刻着“乐学”的木质书签。 临水的偏厅里,气氛则截然不同。皇后长孙颐、贵妃谭墨湘带着几位公主,正小心翼翼地打开几个密封的陶瓷罐子。一股浓郁而复杂的、带着药草清苦和花果甜美的奇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上周制香沙龙后阴干的自制线香和香锥!长孙颐点燃一支以沉香为主调、辅以微量檀香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盘旋,沉郁醇厚的气息缓缓扩散,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如同无声的宣告:香氛的探索,并未结束。 “哇!我的‘昭武大帝’!” 谢宁瑛拿起她那个颜色混杂、气味浓烈的香锥,得意地闻了闻,虽然依旧“独特”,但经过几天的沉淀,那股冲鼻感似乎柔和了些许。平阳公主谢宁琮点燃了一支她和谢宁玑合作、以薰衣草和少量艾草为主的线香,清冽中带着花草的恬淡,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朦胧睡意。大家分享着、品评着各自的作品,交流着阴干过程中的小发现(“我的香锥裂了条缝!”“我的线香好像太脆了?”)。空气中,沉香的厚重、檀香的温暖、薰衣草的清雅、艾草的锐利,还有谢宁瑛那独一无二的“帝王混合调”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无声的嗅觉交响乐,将上周那个香气弥漫、专注愉悦的下午,清晰地召唤回眼前。香气不再是香料本身,而是凝固的时光和共同创造的印记。 午后,暑气蒸腾。泳池理所当然地成为焦点。但今日的池水,似乎承载了新的内容。谢宁瑛依旧是“法语角”的积极分子,但不再是独角戏。安然公主谢宁玑拿着一本小小的、防水塑封的笔记本(显然是新准备的),上面工整地记录着江敏老师教的冰淇淋用语和一些新查到的简单词汇:“L''eau(水)”、“Nager(游泳)”、“S''amuser(玩耍)”。她努力地纠正着谢宁瑛的发音:“是‘Nager’,不是‘拿热’!” 其他人也饶有兴致地跟着念,泳池里飘荡着更加清晰(虽然依旧生涩)的法语单词,伴随着水花和笑声。 “L''eau est fra?che!(水很凉!)” 谢宁瑛扑腾着大喊。 “Oui! Très fra?che!(是的!非常凉!)” 谢宁玑笑着回应。 “Je m''amuse bien!(我玩得很开心!)” 谢宁玘尝试着造句。 就在这水花与法语交织的喧闹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池畔树荫下。孟逸云老师。她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靛蓝色扎染棉麻长裙,长发编成松散的辫子垂在肩侧,臂弯里依旧夹着书,手里拿着速写本。她没有像上周那样坐下作画,目光却敏锐地投向了岸边——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角。正是上周被她“遗落”在此的《中国古代体育图鉴》。 孟老师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笑意。她缓步走过去,拿起那本湿了一角的书,指尖拂过书页。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目光温和地扫过池水中嬉戏的少年,最终落在正用法语喊着“Encore!(再来一次!)” 的谢宁瑛身上,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赞许。然后,她像上次一样,拿着书,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绿荫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本被拿走的书,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的沉静气息,证明着刚才的驻足。她像一个无声的园丁,精准地察觉到小苗的萌动,适时地收回了引导的“道具”,留下空间让新芽自由伸展。 傍晚,夕阳熔金。临水的八角凉亭早早被期待填满。石桌上摆放着冰镇好的酸梅汤和长孙颐带来的精致小茶点。少年们围坐在一起,空气中还残留着泳池的水汽和隐约的、自制的线香余韵。目光都聚焦在亭外小径的尽头。 孟逸云老师的身影准时出现。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苎麻禅意长衫,步履从容。江敏老师跟在她身边,穿着一条印满抽象几何图案的明黄色连衣裙,活力四射,像一枚跳动的音符。看到她们,凉亭里瞬间响起一片夹杂着法语问候的热情招呼:“Bonjour, 孟老师!Bonjour, 江老师!” 孟老师含笑点头,在石凳上坐下。她没急着开口,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仿佛在确认每一株“小苗”的状态。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亭外潺潺的流水:“上周,我们闻到了唐朝仕女的发髻,也看到了宋朝夜市的灯火。这周,”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我们去紫禁城的红墙下走走,听听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低语——关于一个宫女可能藏匿心事的小夹道,关于某位失意王爷留在宫墙上的模糊诗句,关于某个看似普通的石雕下,或许掩埋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凉亭,荷香浮动,蝉鸣依旧,但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她的话语牵引。她不再是课堂上的历史老师,更像一位神秘的引路人,轻轻拂去覆盖在古老宫墙上的厚重尘埃,露出底下鲜活而幽微的悲欢离合。那些冰冷的砖石木瓦,在她低缓的讲述中,仿佛被注入了温热的血液,有了心跳和叹息。 江敏托着腮,听得入了神,适时地用法语低声感叹:“C''est tellement fascinant...me un roman!(这太迷人了…像一部小说!)” 孟老师对她微微一笑,继续着她的讲述。凉亭里只剩下她温和清晰的声音,和少年们屏息的静默。新一周的第一天,在香氛的余韵、水花的清凉、孟老师引人入胜的低语和江敏偶尔的法语点缀中,如同一幅刚刚铺开的、带着神秘与期待的画卷,缓缓展开。昨日的星辰指引犹在耳畔,今日的宫墙秘闻已叩响心扉。 第12章 香误、谜题与“解围人” 昨日凉亭里关于紫禁城夹道秘闻的低语,仿佛给园林的清晨蒙上了一层薄纱。晨光依旧清亮,马球场上的马蹄声也照常踏碎露珠,但少年们的心神,似乎还沉浸在孟老师描述的、那些红墙下幽微曲折的故事里。连雍王谢永玦挥杆时,都带了几分若有所思的力道。 然而,这层静谧的薄纱,很快被偏厅里的一场小小“事故”戳破了。 “啊——!我的香!” 常乐公主谢宁瑛的惊呼带着哭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循声涌向临水的偏厅。只见谢宁瑛站在一张长案前,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面前,一个敞开的青花瓷小罐正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混合气味——辛辣、焦苦、还混杂着一丝诡异的甜腻。案几上,散落着各种打开的香料罐:深褐的沉香粉、浅黄的檀香粉、灰绿的艾草粉、淡紫的薰衣草碎……还有几样上周未曾见过的新粉末:一种颜色发红、气味极其霸道的粉末(后来得知是肉桂粉),一种深绿色的、带着浓郁清凉气的粉末(薄荷脑粉),甚至还有一小撮橙红色的干辣椒碎! 谢宁瑛显然不满意她那“昭武大帝”的“威力”,试图进行“改良升级”。她雄心勃勃地想要调制一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混合香,于是趁人不备,将手边能找到的所有香料(包括厨房调味料)都倒了进去,还自作主张加了大量蜂蜜水。结果,这锅“黑暗料理”经过一夜的“发酵”,非但没有融合,反而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极具攻击性的怪味,弥漫了整个偏厅,连门口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我的天!谢宁瑛!你这是要做毒气弹吗?” 谢永玦第一个受不了,夸张地后退几步。 “快开窗!通风!” 太子谢永珑皱着眉指挥。 长孙颐赶紧上前,想把那个“危险源”盖起来,却被那气味熏得直皱眉。谭墨湘哭笑不得:“宁瑛,香料不是这么玩的!这…这味道太上头了!” 谢宁瑛看着自己精心炮制的“杰作”惹了众怒,又羞又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跺着脚喊:“我就是想让它更好闻嘛!谁知道会这样!” 偏厅里一片混乱,香气(或者说怪气)弥漫,谢宁瑛的抽泣声夹杂着众人的抱怨和无奈。精心营造的沉静氛围荡然无存。 就在这尴尬又好笑的气氛中,孟逸云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显然也闻到了那股“独特”的气息,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哭鼻子的谢宁瑛和那罐“罪魁祸首”上。 孟老师没有责备,也没有立刻上前。她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笑意,随即恢复了沉静。她绕过人群,走到长案的另一端,那里放着上周大家制作的、已经阴干好的、气味正常的线香和香囊。她拿起一个长孙颐制作的、以沉香檀香为主的香囊,又拿起一个谢宁琮制作的、以薰衣草为主的香囊,走到谢宁瑛身边。 “宁瑛,” 孟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盖过了周围的嘈杂,“香,有香之道。” 她将那个沉檀香囊递到谢宁瑛鼻尖,“你闻闻这个。” 谢宁瑛抽噎着,下意识地闻了闻。沉郁醇厚的木质暖香钻入鼻腔,瞬间冲淡了刚才那霸道的怪味,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再闻闻这个。” 孟老师又将薰衣草香囊递过去。清雅恬淡的花草香,如同山间清风,进一步抚平了焦躁。 “沉香厚重,檀香温暖,薰衣草清雅,艾草锐利……它们各有其性,各司其职。” 孟老师的声音温和,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道理,“调和之道,在于了解它们的本性,在于分寸的把握,在于留白的智慧。如同作画,浓墨重彩固然有力,但留白处,方显意境深远;也如同用兵,猛将冲锋固然勇猛,但若失了节制,就成了莽夫之勇,反受其害。” 她的话语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将制香的道理与更宏大的事物联系起来,让“香误”瞬间有了深意。 谢宁瑛怔怔地听着,看着手中两个气味迥异却都令人舒适的香囊,又看看自己那罐散发着“莽夫之勇”气味的失败品,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慢慢止住了,小脸上露出羞愧和一丝了悟。 “好了,”孟老师轻轻拍了拍谢宁瑛的肩膀,“把这罐‘昭武大帝’…嗯…暂时封存吧。或许,时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她示意侍从将罐子小心盖好拿走。一场小小的“香误”风波,在孟老师温和的点拨和沉静香气的抚慰下,悄然平息。偏厅重新打开了所有门窗,清风涌入,怪味渐渐散去,只余下几缕正常的、清雅的线香余韵。少年们看着孟老师,眼神里多了几分信服。这无声的“解围”,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量。 午后,阳光灼热。泳池的清凉再次成为首选。但今日的池水,似乎成了知识传递的媒介。安然公主谢宁玑俨然成了“法语角”的小老师。她不仅带来了自己整理的单词本,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法语情景对话 100 句》的简易版。 “Aujourd''hui, nous apprenons les couleurs!(今天,我们学习颜色!)” 谢宁玑站在浅水区,声音清脆,努力模仿着江敏老师的腔调。她举起一块亮黄色的浮板:“Jaune!(黄色!)” 又指向池水:“Bleu!(蓝色!)” 再指指自己粉色的泳衣:“Rose!(粉色!)” 大家跟着念:“Jaune! Bleu! Rose!” 谢宁瑛尤其大声,仿佛要弥补早上的“过失”。 “Très bien!(很好!)” 谢宁玑鼓励道,接着指向岸边的树木:“Vert!(绿色!)” 指向天空:“Blanc?(白色?)” 她卡壳了,天空是蓝色的。 “Ciel! Bleu!” 谢永珙在水里喊。 “对!Ciel bleu!(蓝天!)” 谢宁玑立刻纠正,接着指向泳池边一个穿着红色 T 恤的侍从, “Rouge!(红色!)” “Rouge!” 众人齐声。 “Noir!(黑色!)” 谢永玦指着自己黑色的泳裤。 “Blanc!(白色!)” 长孙颐指着池边的白色躺椅。 泳池里,颜色与法语单词奇妙地对应起来,水花伴随着生涩却热情洋溢的朗读声。谢宁玑甚至组织起简单的对话练习:“Quelle couleur aimez-vous?(你喜欢什么颜色?)” “J''aime le bleu!(我喜欢蓝色!)” “Moi, j''aime le rose!(我喜欢粉色!)” 谢宁瑛抢答。 “Moi, j''aime le vert!(我喜欢绿色!)” 谢宁玘指着远处的树丛。 “Moi, j''aime le… le noir?(我喜欢…黑色?)” 谢永玦挠头,引来一片笑声。 就在这水花与法语交织的热闹场景中,书房里却弥漫着与泳池截然相反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太子谢永珑、雍王谢永玦(刚从泳池被“征召”过来)、齐王谢永玳、桓王谢永珙,外加一个眉头紧锁的我,正围着一张铺满草稿纸的小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桌上摊开的《高中物理必修一》,正翻到“力的合成与分解”这一节。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角度诡异的斜面、方块、箭头。代表重力的箭头被分解成歪歪扭扭的分力,摩擦力的方向被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这个 F1 和 F2…到底哪个是平行斜面的?哪个是垂直的?” 谢永玦烦躁地敲着图。 “分解完了然后呢?怎么列平衡方程?” 谢永珙一脸茫然。 “还有这个支持力 N,它怎么一会儿等于cosθ,一会儿又感觉不对?” 谢永玳抓狂地揉着头发。 “这个θ角…题目里是 30 度,cos30 度是多少来着?完了,我三角函数也还给老师了…” 我绝望地捂住了脸。 谢永珑作为“领头人”,试图讲解,但他自己也被几个概念绕得有些晕,解释得磕磕绊绊。草稿纸上演算的公式越写越长,错误也越来越多。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沉重的呼吸声。物理,这头名为“牛顿”的怪兽,用它冰冷的公式和抽象的概念,再次将这群少年死死按在名为“挫败”的泥潭里。泳池边传来的阵阵法语朗读和欢笑声,此刻听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就在书房里的绝望感几乎要凝结成冰时,门口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带着法语腔调的声音:“Bonjour, les étudiants!(同学们好!) ?a va?(还好吗?)” 是江敏老师!她穿着一身清爽的薄荷绿连衣裙,像一阵凉风卷走了书房的沉闷。她探头进来,看到桌上一片狼藉的草稿纸和少年们如丧考妣的脸,瞬间了然。 “Oh là là!(哎呀呀!)” 她夸张地捂住嘴,碧蓝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看起来非常…非常严肃!” 她几步走进来,好奇地拿起一张画满箭头的草稿纸:“力?平衡?” 她指着那些分解的力,“啊!这就像…像搭积木!” 她突然打了个响指,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Regardez!(看!)” 她放下草稿纸,目光在书房里快速搜寻,然后定格在书桌角落——那里放着太子谢永珑用来压纸的、一套给孩子玩的、色彩鲜艳的塑料小积木(不知何时被谁找出来的)。江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把抓过那套积木。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手脚麻利地在书桌上搭起一个斜面(用几块长条形积木倾斜垒起),然后拿起一个小方块积木(代表物体)放在上面。“这是斜面!这是物体!” 她指着方块,“现在,是力!” 她拿起一根红色的细长积木(代表重力),竖直向下按在方块中心:“重力!总是向下!” 接着,她又拿起一根蓝色的短积木,斜着抵在方块与斜 面接触的地方:“摩擦力!它阻碍运动!” 最后,她拿起一根黄色的积木,垂直于斜面向上顶着方块:“支持力!总是垂直于表面!” 没有公式,没有角度计算。只有几根颜色鲜艳的积木,直观地、甚至有些滑稽地,模拟着斜面上物体的受力情况! “为了平衡,力必须相互抵消!” 江敏像个指 挥家,摆弄着那几根代表不同力的积木,“重力很大,但它有分量!” 她尝试着将代表重力的红色长积木“分解”,歪歪扭扭地摆出两个方向(平行和垂直于斜面),虽然完全不精确,但那个“分解”的概念,瞬间被具象化了! “如果你想让它滑下去,平行力量必须大于摩擦力!” 她用力把代表平行分量的积木往前推,作势要压倒代表摩擦力的蓝色积木。 书房里一片寂静。少年们呆呆地看着书桌上那简陋却无比生动的“积木受力模型”,再看看草稿纸上那些抽象的箭头和公式。一种“原来如此”的顿悟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了凝固的思维! 虽然她的积木模型歪歪扭扭毫无精度可言,但那种将抽象概念瞬间拉回现实、用最直观的方式“演示”出来的能力,如同在厚重的物理迷雾中撕开了一道明亮的口子!她不是来解题的,她是来“解围”的,用她独有的、充满活力的的方式。 “C''est plus clair?(清楚点了吗?)” 江敏放下积木,拍拍手,脸上带着狡黠而得意的笑容, 像一只成功偷到了鱼干的小猫。 “Clair! Très clair!(清楚了!非常清楚!)” 谢永玦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用法语大喊,虽然发音依旧生硬。 “Merci, Madame Yang!(谢谢江老师!)”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道谢,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拨云见日的兴奋。草稿纸上那些冰冷的符号,似乎第一次与眼前这个歪歪扭扭的积木世界产生了鲜活的联系。 江敏满意地点点头,用法语留下一句:“Bon courage avec la physique!(物理加油!)” 然后像一阵绿色的旋风,又飘然离开了书房,留下身后一群对着积木模型和物理书、眼中重新燃起斗志的少年。 第二日,便在“香误”的尴尬与顿悟、法语色彩的明媚、以及江老师那神来之笔的“积木物理”带来的柳暗花明中,落下了帷幕。孟老师的沉静点拨如定海神针,江老师的灵动解围似破雾清风。一个教会了分寸与留白,一个示范了化繁为简的智慧。宫墙的秘闻留待他日,今日的收获,是香料瓶里的教训,是泳池水中的异国音节,更是几块彩色积木搭起的、通往物理世界的第一道摇摇晃晃却无比真切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