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邀请函[无限]》 第1章 第 1 章 温缡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挣扎着上浮,长久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在他睁眼的刹那被骤然撕裂。 他记得自己是只木偶,关节该是木质的,转动时会发出沉稳的闷响,那是上好胡桃木特有的质感。 可此刻眼皮颤动,带动的是细腻的皮肤,每一次眨动都带着温热的触感,绝非木头该有的冰凉。 他花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亮 —— 那光线并非来自单一光源,而是舱壁上黄铜壁灯散发的柔光,带着暖黄的色调,柔和得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将他瞳孔里残留的黑暗涤荡干净。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更不是他该有的模样。 身下是铺着暗纹丝绒的软榻,触感细腻得近乎奢靡,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细碎的光泽,仿佛织进了星子的碎屑。 丝绒下的垫层蓬松而有弹性,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胸腔的起伏,心脏在里面沉稳地跳动着,咚咚的声响清晰可闻。 这陌生的律动让温缡愣住了,他记得自己胸腔里是精密的齿轮组,转动时带着特有的规律节奏,那是工匠精心设计的机关,哪来这样鲜活的心跳? 他抬手按在额角,指尖触到的是温热的皮肤,光滑细腻,带着人类独有的温度,这才惊觉自己身上换了件月白色的丝绸睡袍。 衣料凉滑如流水,领口绣着银线暗纹,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倒与他作为木偶时那件定制的锦缎外衣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些机器绣出的卡通图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该是镀金关节衔接处,此刻覆盖着细腻的肌肤,手腕纤细却透着几分劲力,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那些为了增添童趣而特意镶嵌的彩色水钻早已不见踪影,可他仍能想起被拿起时,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的、足以让孩童发出欢呼的光彩。 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双手灵活自如,没有丝毫滞涩,却让他莫名想起自己木偶时那双带着精致纹路的手,每次被小主人握住,都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是属于孩童的温暖触感。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小主人七岁生日时,被小主人的父母当作礼物赠送给小主人的,当时他被放在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精致礼盒里,周围铺满了彩色的碎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香气,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混着窗外隐约飘来的咸湿海风,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他转动脖颈,没有木质颈椎该有的沉闷声响,只有骨骼转动的细微动静。 目光扫过梳妆台的椭圆形银镜时,他瞥见了自己的头发 —— 一头利落的墨黑短发贴在耳后,发丝柔软顺滑,发尾修剪得整整齐齐,绝非他记忆中那顶用优质丝线精心缝制的黑发,简单的发型透着一股清爽利落的劲儿。 客房的一面墙完全由透明舷窗构成,边缘嵌着厚重的黄铜框架,此刻正无声地映照着外面的景象。 温缡撑起身体,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听从使唤,没有齿轮咬合的滞涩,他扶着软榻边缘走到舷窗前,能感觉到脚下甲板传来轻微的晃动,这是游轮在海浪中前行的节奏。 心脏的跳动骤然加快,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的皮肤因用力而泛起白色。 他习惯性地想做出被小主人摆弄时的姿态,却在动作过半时顿住 —— 从前作为木偶,他总是按照小主人的心意摆出各种造型,那是他存在的意义,仿佛天生就该陪伴在孩童身边。 而现在,舷窗外是无垠的大海,深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水天相接,一片苍茫,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游轮内部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 透过舷窗往下看,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数百盏水晶吊灯悬挂在雕花穹顶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带着世纪初的复古奢华。 灯影里是攒动的人影,男士们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燕尾服,领口系着雪白的领结,袖口露出的链扣闪着细碎的光;女士们身着高腰长裙,裙摆蓬松,缀满了蕾丝和缎带,旋转时如同盛开的花朵,裙摆扫过光洁的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时光在低语。 乐声隔着舱壁传来,带着一种优雅的穿透力,是小提琴与钢琴的合奏,旋律舒缓悠扬,带着浓郁的古典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他甚至能分辨出小提琴的弓弦如何在琴弦上跳跃,钢琴的琴键如何被轻盈敲击,演奏者就坐在宴会厅的角落,身影在灯影中若隐若现。 宴会厅中央的喷泉喷出弧形的水幕,灯光透过水幕洒下,在地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与灯影交缠成迷离的光晕。 四周的餐桌上摆放着银质餐具和水晶花瓶,花瓶里插着鲜艳的红玫瑰,花瓣饱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枕边的异样。 那是一张对折的卡片,边缘烫着暗金色的卷草花纹,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材质像是某种厚重的羊皮纸,却又比羊皮纸更光滑,更坚韧,指尖划过纸面时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像是暗藏着某种纹路。 卡片安静地躺在丝绒枕头上,仿佛从一开始就该在那里,与周围的奢华融为一体。温缡的呼吸顿了顿,他记得自己 “入睡” 时,周围只有冰冷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能溺毙一切意识,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人类的指尖触到卡片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像是有生命般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暖意顺着血管游走,流过手腕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原本该是水钻镶嵌处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目光从卡片上移开,温缡又发现了旁边的两样东西。 一只精巧的铃铛静静卧在丝绒上,铃铛是用深海珍珠贝母打磨而成,表层泛着虹彩般的光泽,随着光线角度变化,会折射出粉、蓝、紫等不同色调,通透得能看到里面细小的铃铛舌,边缘还雕刻着一圈细密的缠枝莲纹,纹路里似乎还嵌着极细的银线,在灯光下闪着若有似无的光。 铃铛不大,只有拇指般大小,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温润的质感。 而在铃铛旁,是一只小木槌。 木槌的木料呈现出深沉的暗红色,表面光滑得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槌头圆润,槌柄纤细,顶端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那符号扭曲古怪,既不是他认识的任何文字,也不像是寻常的花纹。 木槌的重量与那只轻巧的贝母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握着一块实心的铁块。 温缡眉头微蹙,将这两样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贝母铃精致得像是精心制作的工艺品,木槌却又透着几分古朴厚重,它们与这奢华的船舱、盛大的舞会似乎有些联系,又总觉得隔着一层薄雾。 他试着用木槌轻轻碰了碰贝母铃,一声清脆的响声便弥散开来,那声音不似寻常铃铛那般喧闹,反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清越,在房间里回荡了许久才渐渐消散。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温缡盯着手中的铃铛和木槌,心中满是不解。 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和那张邀请函一起降临的吗?又该在这场优雅的舞会中派上什么用场? 更让他困惑的是,自己明明是一只作为小主人七岁生日礼物的木偶,有着乌黑的发丝和陪伴孩童的使命,为何会拥有这样一副与人类毫无区别的身体,还身处这艘驶向欧洲的游轮上?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袍,丝绸的光泽在灯光下流淌,衬得他白皙的脖颈愈发细腻。 这身精致的衣袍和这具鲜活的身体,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剧目,提醒着他如今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 一个本该在小主人身边陪伴成长的木偶,怎么会出现在这驶向遥远欧洲的游轮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温缡的指尖再次落下,木槌与贝母铃相触的刹那,清越的声响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舱房里漾开层层涟漪。 黄铜壁灯的光晕在声波中微微晃动,映得胡桃木家具的纹路忽明忽暗。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两样物件,丝毫没有察觉,舷窗外的舞会在那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静止。 宴会厅里旋转的女士裙摆悬在半空,蕾丝的弧度凝固成完美的弧线,裙角的水钻还保持着抛洒的姿态;侍者托盘里倾斜的香槟杯停在倾倒的刹那,金色的酒液挂在杯口拉出细长的丝线,却迟迟不坠落。 这停滞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快得如同错觉,当乐声再次流畅地响起时,海浪拍打船身的闷响恰好掩盖了这短暂的时空错位,甲板上的人们依旧沉浸在舞步中,对刚才的异常毫无所觉。 温缡仍在蹙眉端详那只贝母铃,虹彩般的光泽在指缝间流转,细碎的银线纹路像是某种密码,随着船身轻微的晃动,光影在纹路上游走,仿佛活了过来。 他把木槌搁在软榻边缘,丝绒表面被压出浅浅的凹痕,指尖摩挲着铃铛冰凉的表面,心里的困惑丝毫未减。 这两样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舞会的乐声隔着舱壁传来,带着规律的节奏,混着轮机低沉的轰鸣,倒让他想起小主人房间里那台会随着音乐闪烁的星空灯。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枕边的邀请函,那暗金色的卷草花纹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边缘与丝绒枕头的暗纹形成奇妙的呼应。 方才只顾着惊异于自己的身体和这陌生的环境,倒没仔细看这张卡片。 温缡伸出手,将邀请函拿在手里,指尖触到厚重的纸张,传来踏实的质感,纸张边缘经过特殊处理,摸上去光滑圆润,没有丝毫毛刺。 他捏着边缘,带着几分好奇轻轻掀开,信封开启时发出细微的 “咔嗒” 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 没有预想中的诡异现象,既没有冒出黑烟,也没有响起怪声,只有一张卡片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丝绒软榻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温缡的瞳孔微微收缩。 卡片上印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图案 —— 一艘画得圆滚滚的游轮在蓝色波浪上航行,船身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 “幸运号”,甲板上挤满了火柴人似的舞者,有的举着香槟杯,有的搂着舞伴,头顶飘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气球,用彩虹色的字体写着 “派对时间”。 这画风太过幼稚,像是小主人趴在书桌上涂画的作品,颜料还晕染出不规则的边缘,与这场复古奢华的舞会、与这张看似庄重的邀请函格格不入。 他记得小主人的妈妈曾对着小主人讲过礼仪故事,说正式的邀请函该是烫金的字体,印着工整的时间与地点,措辞严谨得像是写公文。 就算是小区里小朋友的生日会,邀请函也不会画得这样 “儿戏”。 温缡捏着卡片的边缘,将邀请函的信封倒过来晃了晃,什么都没掉出来,连一丝纸屑都没有,信封内壁衬着一层浅金色的薄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倒是像过家家的邀请函。”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人类喉咙特有的温润质感,尾音还随着船身的晃动微微发颤,这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从前作为木偶,他只能发出齿轮转动的 “咔啦” 声,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声带振动的感觉陌生又奇妙,像是有蝴蝶在喉咙里扑扇翅膀。 哑然片刻,他将注意力放回卡片上的文字。 这一次,他的呼吸微微一顿,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卡片边缘在指腹上压出浅浅的红痕。 卡片上的字迹是手写的,用了活泼的橙色墨水,像是跳跃的火苗,字体边缘还带着自然的笔锋晕染。 落笔沉稳,收锋内敛,横画如平波微漾,竖画似劲松立崖,丝毫没有孩童的稚嫩,反倒透着种经年累月沉淀出的从容,仿佛写字的人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记录,却自带章法:“晚好,温缡小先生。请更换好准备在衣柜的衣裳参加这场游轮宴会,迷茫会指引你的去路。” “迷茫会指引去路?” 温缡重复着这句话,指尖在字迹上轻轻拂过,能感受到纸张表面因笔尖着力不同而形成的细微凹凸。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就像有人在告诉他,找不到方向反而是对的。 他抬头看向舱房角落的衣柜,那是一个雕花的胡桃木柜,柜门把手是黄铜打造的藤蔓形状,叶片的纹路清晰可见,在壁灯下闪着温润的光,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样的衣裳。 贝母铃还躺在掌心,虹彩流转,随着船身的晃动,铃铛里的小舌轻轻碰撞着内壁,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温缡忽然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寂静,不是乐声的停顿,更像是整个世界的呼吸都停滞了,连轮机的轰鸣都短暂消失,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陌生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地看向舷窗,舞会依旧热闹,旋转的裙摆带起阵阵香风,流淌的香槟在杯中晃出金色的涟漪,跳跃的乐声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或许真的是错觉。 他这样想着,将卡通卡片塞回信封,连同贝母铃和木槌一起放在软榻上,三样东西并排摆放,像是一套奇怪的组合。 衣柜的铜把手在壁灯下闪着光,藤蔓的阴影投在墙壁上,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温缡站起身,脚下的地毯厚实柔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船身轻微的晃动传来细微的触感,这具人类的身体正在适应着海浪的节奏,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胸腔随着船身起伏。 他走到舷窗前,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 利落的黑发,月白色的睡袍,还有一双写满困惑的眼睛。 窗外,深蓝色的大海在夜色中翻涌,远处偶尔有灯塔的光芒闪过,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一个作为七岁生日礼物存在的木偶,一场驶向欧洲的复古舞会,一张画着卡通图案却配着内敛手写字的邀请函。 温缡的目光落在衣柜的铜把手上,心里琢磨着那句 “迷茫会指引你的去路”—— 或许,穿上那件准备好的衣裳,就能找到答案。毕竟在这茫茫大海上的游轮里,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2章 第 2 章 温缡的手落在黄铜藤蔓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藤蔓叶片的纹路硌着指腹,带来清晰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随着这一动作微微起伏,带着人类特有的呼吸韵律,然后轻轻拉开了衣柜门。 “吱呀 ——” 一声老旧的机械转动声突兀地在脑海中炸开,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扭动,带着刺耳的滞涩感,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意识深处摩擦、碰撞。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荡在意识最深处,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眼前的景象都泛起了细微的晃动。 温缡下意识地按住额头,指腹下的皮肤因用力而微微发烫,眼前的胡桃木衣柜门明明只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可那道机械声响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台老式留声机在脑子里不停转动,唱针划过唱片的杂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他以为这噪音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甚至快要忍不住蜷缩起来时,一道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切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机械声彻底覆盖: 【本次舞会游轮由安德莉亚女士举办,一切规则由安德莉亚女士发布: 1. 请有一身得体的衣裳来参与本次舞会,请放心,本次游程虽为七天,却也有得体的衣裳备着供贵客更换 2. 酒窖零时准点开放,贵客皆可来此小聚品鉴美酒 3. 请不要试图与其余贵客做交易,您承担不起代价的 最后,祝玩家们本次游轮愉快】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猛地掐断了电源,没有丝毫缓冲,脑海中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身的隐约声响,以及自己因刚才的震动而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温缡愣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衣柜门把手上,微微泛白,“玩家们” 三个字在他空荡荡的心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空荡的深井,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分明是人类少年的模样,指节分明却带着未脱的青涩,皮肤细腻,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可听到 “游戏” 这个词时,胸腔里却传来一阵熟悉的齿轮共鸣般的震颤,那是作为木偶时,内部精密齿轮因剧烈晃动而发出的特有动静,遥远又清晰。 “玩家们……” 温缡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舌尖抵住上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音色,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混沌思绪的一角 —— 既然是 “们”,那就说明并非只有他一个。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在这艘驶向欧洲的游轮上,带着同样的茫然与困惑?他们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突然出现在陌生的舱房,拥有着陌生的身体,对着一堆精致却复杂的衣物手足无措? 衣柜内部的景象缓缓映入眼帘,带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与木质混合的香气。 顶层悬挂着一排黑色燕尾服,剪裁利落的线条勾勒出挺拔的轮廓,领口处的白衬衫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上好的珍珠母贝,袖口露出的珍珠纽扣在壁灯下发着柔和的光,圆润饱满。 中层挂着几套深色西装,面料是细腻的羊毛质地,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胸口口袋里还别着不同颜色的丝帕,有沉稳的墨蓝、优雅的酒红、清新的浅灰,搭配得一丝不苟,仿佛每一件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艺术品。 下层的抽屉里叠着熨烫平整的马甲与长裤,折痕笔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甚至连袜子都按颜色深浅整齐排列,从纯白到深灰,过渡得自然有序。 旁边的小格子里,银质袖扣、领针、皮带扣等配饰被分门别类地放在丝绒托盘里,每一件都透着精致的奢华,袖扣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领针的花纹繁复而精美。 这些衣物无疑是得体的,甚至比他在舞会中看到的男士们穿的还要考究。可温缡看着那堆琳琅满目的配饰,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眉心挤出一道浅浅的纹路。 作为一只小木偶时,他身上的衣裳都是固定缝制的,从不需要考虑领结该系成什么形状,袖扣该搭配什么花纹。 小主人偶尔会给他套上围巾或帽子,也是简单地围一圈、戴上去就好,从没有这么多繁琐的讲究。 可眼前这些衣物,光是一个领结就有三种系法,他在舞会中见过,有的打成精致的蝴蝶结,有的是简洁的平结,还有的系成复杂的温莎结。 更别说马甲与西装的颜色搭配,是同色系更显沉稳,还是对比色更显活力;口袋巾的折叠角度,是随意的自然垂落,还是工整的三角形 —— 这比解开贝母铃上的银线纹路还要复杂,让他原本就空落落的心更添了几分烦躁。 温缡的指尖划过一件深灰色常服的衣料,布料柔软却挺括,带着一定的质感,款式简单大方,没有多余的装饰,领口是简单的翻领,袖口也只是普通的纽扣设计,看起来是最容易穿的。 他不再犹豫,将常服从衣柜里取出来,动作有些笨拙地开始更换。 衬衫的纽扣扣到第三颗时,他的手指顿了顿 —— 从前作为木偶,他的指尖从不会因为用力而泛白,也不会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更不会在扣纽扣时,因为不熟悉力道而差点将纽扣扯下来。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那是属于少年人的纤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换好衣服后,他对着衣柜内侧的穿衣镜打量了一番。镜中的少年有着一张极为精致的脸,轮廓像是被最顶尖的工匠精心雕琢过一般,线条流畅而优美,却又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感,下颌线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 双眸的眉眼更是细致,睫毛纤长浓密,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种天然的精致感,仿佛每一根线条都经过了反复的打磨。 可就是这样一双本该含情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空洞,没有丝毫属于人类少年的灵动光彩,那是独属于小木偶的眼神,干净得一无所有,像是从未被任何情绪沾染过。 深灰色常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短发整齐地贴在耳后,发丝柔软顺滑,虽然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却也显得干净利落,自有一番少年人的清爽气质。 只是镜中的人影太过陌生,那张精致又带着少年青涩的面容与他记忆中木偶的模样隐隐重合,又有着天壤之别,让他恍惚间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温缡坐在软榻边缘,丝绒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细腻而温暖。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布料的纹理在指腹下清晰可辨,那是属于少年人的纤细手指,带着淡淡的温度。 脑海中的声音还在反复回响:安德莉亚女士、七天游程、酒窖、交易代价、玩家…… 这些词汇像是散落的拼图,他拼不出完整的图案,只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没有木偶该有的木纹,没有因常年被触摸而留下的光滑痕迹,只有人类少年皮肤的细腻纹理,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淡的血管,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 可为什么,心还是空的呢?就像胸腔里的齿轮被人硬生生挖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木腔,无论装进多少陌生的情感,无论是刚才的烦躁,还是此刻的茫然,都填不满那片虚无,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如果还有其他玩家……” 温缡的目光飘向舷窗,海浪在夜色中翻涌,像是藏着无数秘密,“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蔓延开来。或许,那些所谓的 “贵客”,其实就是和他一样的 “玩家”?他们是不是也收到了那张奇怪的卡通邀请函,也听到了脑海中那道机械的声音?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接近他们,观察他们,甚至…… 小心翼翼地交流,就能找到更多关于这场 “游戏”、这艘游轮的信息?虽然规则里说不要做交易,但并没有说不能交谈吧? 这个想法让温缡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这或许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总比一个人坐在舱房里对着贝母铃发呆要好。 窗外的舞会依旧热闹,乐声与海浪声交织成温柔的网,将整个游轮笼罩其中。 温缡站起身,少年人的身形挺拔却带着一丝单薄,脚步迟疑地向舱门走去。去宴会厅看看吧,哪怕只是站在角落,或许也能发现些什么。毕竟,了解 “玩家们” 的处境,或许就是了解自己处境的第一步。 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定,地板传来细微的震动,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温缡扶着黄铜壁灯,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最后看了一眼软榻上的贝母铃与木槌,将它们暂时抛在脑后 —— 或许,先去见见那些 “同伴”,才是眼下更重要的事。 舱门的黄铜把手在掌心泛着微凉的触感,纹路清晰地硌着指腹,温缡推开门时,金属合页发出一声轻响,像是生锈的弹簧被轻轻拨动,与走廊里隐约传来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和声。 二楼的客房长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暗红色的绒面织着繁复的藤蔓花纹,缠绕的枝叶间还藏着细小的金色丝线,在壁灯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 足尖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地毯边缘与木质地板衔接处,偶尔会因船身晃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生物在暗中呼吸。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鎏金相框,边框上雕刻着卷草纹,边角处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光泽。 里面嵌着复古的油画 —— 有戴着宽檐帽的贵妇牵着灵缇犬站在甲板上,犬吠声仿佛穿透了画布,贵妇裙摆上的蕾丝花边清晰得能数出针脚;有穿着白色制服的船员在夕阳下收锚,汗水顺着黝黑的脖颈滑落,在金色的光线下拉出细长的线条。 画框的玻璃反射着壁灯暖黄的光晕,将温缡的身影拉得细长,与画中的人影重叠又分离。 每隔三间客房,墙上就会嵌着一个黄铜烛台,烛台上的电子蜡烛跳动着逼真的火苗,甚至能看到蜡油缓缓滴落的痕迹,映得胡桃木护墙板的纹路忽明忽暗,像是某种神秘的密码在不断变换。 温缡的脚步放得很缓,少年人的身影在空旷的长廊里显得有些单薄,深灰色的常服与周围的奢华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扫过客房门牌上的数字,那些烫金的阿拉伯数字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边缘处有细微的磨损,像是被无数手指抚摸过。 从 201 一直排列到 215,每一扇门都紧闭着,门板上的雕花各不相同,有的刻着玫瑰,有的雕着海浪,每一扇门后都藏着未知的秘密,不知道哪一扇门后也住着和他一样的 “玩家”,是否也和他一样,正站在门后犹豫不决,或是已经踏上了前往一楼的路。 “先生,舞会还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仆人从转角处走来,白色手套一尘不染,捧着银色托盘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托盘上放着叠得整齐的亚麻布巾,边角对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他经过温缡身边时微微欠身,腰弯的角度不多不少,恰好是标准的四十五度,声音恭敬却带着程式化的熟稔,像是从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录音:“安德莉亚女士特意嘱咐过,第一场华尔兹是舞会的精髓,乐队的小提琴手是从维也纳歌剧院特聘来的,可不能错过了。” 温缡停下脚步,对着仆人微微颔首,少年人的脖颈线条流畅而纤细,带着青涩的精致:“多谢提醒,我这就过去。”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空落落的心并没有因 “维也纳歌剧院”“精髓” 等字眼泛起丝毫涟漪,那些词汇对他来说,和小主人画册里的涂鸦一样陌生。 仆人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转身时燕尾服的下摆扫过地毯,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阴影,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脚不沾地。 温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那背影笔挺得像根标枪,连转身的弧度都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那是一颗普通的黑色纽扣,边缘有些磨损,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 —— 这个仆人显然对引导客人轻车熟路,或许每天都要重复上百遍类似的话。 那么,其他房间的 “玩家” 听到这样的提醒,会像他一样敷衍应答,还是真的会加快脚步,去追寻那所谓的 “精髓”? 他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又遇到一个推着餐车的女仆。 女仆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围裙,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打得一丝不苟,裙摆上绣着游轮的徽章,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银色海鸥。 餐车的黄铜轮子在地毯上碾出浅浅的压痕,转动时发出轻微的 “咕噜” 声,与船身的晃动形成奇妙的共振。 “先生,您的步伐可得快些了。” 她推着车从温缡身边擦过时,鬓角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还沾着一点面粉的白痕,“后厨刚烤好的舒芙蕾正等着配第一杯香槟呢,主厨是从巴黎三星餐厅挖来的,去晚了可就尝不到刚出炉的蓬松口感了,那可是会让人遗憾一整晚的。” “知道了,谢谢。” 温缡的应答依旧简洁,目光却落在餐车的银质罩子上。 罩子边缘渗出淡淡的黄油香气,混着走廊里的玫瑰花香,形成一种甜腻而奢华的气息,勾得人胃里微微发空。 他能想象到,有些 “玩家” 或许会被这样的诱惑打动,毕竟比起未知的迷茫,眼前的美食似乎更实在些,至少能填满肚子,带来片刻的安稳。 接连遇到三个仆人,第一个提醒他不要错过著名歌唱家的演唱,第二个强调开场舞的舞伴都是精心挑选的,说辞虽有不同,核心却始终围绕着 “舞会即将开始”。 温缡渐渐明白,这些仆人更像是设定好的程序,用不同的理由催促着每一个客房里的人,像是在筛选着什么。 而那些愿意听从催促的,大概率就是规则里提到的 “贵客”—— 或者说,和他一样的 “玩家”。他们或许和他一样茫然,却选择用遵守规则来寻找安全感,像是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一根稻草。 长廊尽头的旋转楼梯铺着红色丝绒地毯,厚厚的绒面陷下去一个浅浅的脚印,很快又恢复原状。 扶手是打磨光滑的胡桃木,摸上去温润如玉,栏杆上雕刻着螺旋状的花纹,缠绕的线条间还嵌着细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每一级台阶的边缘都嵌着黄铜条,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 “咔嗒” 声,像是在计数,又像是在倒数。 温缡扶着扶手往下走时,能看到一楼大厅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足足有三层楼高,像是倒挂的银河,成千上万颗水晶折射出斑斓的光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缓缓流动,如同融化的彩虹。 楼梯转角的平台上放着一座青铜雕像,是个拉着小提琴的少年,他穿着精致的燕尾服,头发卷曲,眼神专注,琴弓的角度恰到好处,仿佛下一秒就会拉出悠扬的旋律。 雕像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铜绿,透着岁月的沧桑。 温缡经过时特意看了一眼雕像的眼睛,那双用黑曜石镶嵌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情绪,竟和穿衣镜里自己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他忽然想起作为木偶时,小主人曾给他系过一条红色的丝带,丝绸的质感滑溜溜的,那时他的眼睛里,是否也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茫然,只是没人看得懂? 一楼大厅的喧嚣声随着脚步逐渐清晰,小提琴的颤音如同流淌的溪水,大提琴的厚重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头,人们的交谈声高低起伏,偶尔夹杂着清脆的碰杯声,像是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 温缡站在楼梯最后一级台阶上,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影 —— 男士们的燕尾服在灯光下泛着羊毛的光泽,有的还别着精致的襟花,有红玫瑰,有白百合;女士们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花海,有热烈的红,有淡雅的蓝,有神秘的紫,旋转时扬起的蕾丝与香风一同扑面而来,带着香水与发胶的混合气息。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深灰色的常服在一片华贵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里突然出现的一抹素色。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几个同样显得局促的身影上 —— 有个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频频看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裤缝,手表的皮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有个披着披肩的女人端着香槟杯,眼神却在大厅里漫无目的地游移,手指紧紧攥着杯柄,指节都有些发白,显然对这样的场合感到不安。 温缡的心跳微微加快,少年人的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擂鼓,带着一丝紧张,一丝期待。 这些人,会不会就是他要找的 “玩家”?他们眼中的局促与不安,和自己心里的茫然如此相似,像是同一种印记。 或许,从他们身上,能找到关于这场 “游戏” 的答案。 第3章 第 3 章 与大厅的喧嚣不同,门后是个静谧的卡座区,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布料上的暗纹是繁复的缠枝莲图案,在微光中若隐若现,仿佛活过来一般。 只留一盏黄铜吊灯悬在中央,光线昏黄而柔和,灯臂上雕刻的葡萄藤纹路清晰可见,刚好照亮八张围绕着长桌的高背椅,椅脚包着铜皮,在地毯上投下交错的阴影,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摇曳。 卡座里的人几乎同时抬头,目光像细密的网罩过来,带着审视与探究,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的物品。 他们的穿着各异,穿棕色风衣的男人正频频看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裤缝,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节奏竟与远处传来的华尔兹舞曲隐隐相合。 手表的皮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边缘起了细小的毛边,铜质表扣也失去了光泽,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披着披肩的女人端坐在角落,米白色的披肩边缘绣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颤动。 她双手紧紧攥着杯柄,指节都有些发白,指腹因用力而泛起红痕,眼神在桌面上游移不定,像是在寻找什么依靠,目光扫过桌上的银质烛台时,会下意识地缩一下肩膀,显然对这样的场合感到不安;还有穿皮质夹克的女人正用匕首削着苹果,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线,在她膝间垂成一道红色的弧线,偶尔有果肉的碎屑落在黑色皮夹克上,她也毫不在意;戴圆框眼镜的男人捧着本烫金封面的书,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滑动,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穿格子裙的少女把帆布鞋踩在椅脚上,鞋带松松散散地拖在地上,膝盖上摊着张游轮平面图,铅笔在上面画着圈,笔尖在纸上留下沙沙的声响,偶尔会停下来咬一口铅笔头。 八道视线里有审视,有警惕,还有几分习以为常的漠然,唯独没有惊讶 —— 在他们看来,这个时间点出现的,多半是发布任务的 NPC。 “哟,来了个新面孔。” 削苹果的女人抬了抬下巴,匕首在灯光下闪过冷光,刀刃映出她眼底的几分不屑。 “这次的 NPC 长得倒挺周正,就是穿得太素了,像个刚从学校里跑出来的学生。” 她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与苹果的红色融为一体,说话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手将苹果核扔到桌角的银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镜框,镜片反射着吊灯的光,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按前几次的规律,该发布支线任务了。希望这次别再是找丢失的怀表,甲板上风太大,上次找了整整三个小时,回来时差点冻僵。” 他说话时视线始终没离开书页,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有翻动书页时的动作显示他并非真的沉浸其中,指腹在某一页的边缘反复摩挲,那里已经有些发黑。 温缡站在门口没动,深灰色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朴素,布料上的纹理清晰可见,是简单的斜纹。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 从他微乱的发梢,到他略显宽松的袖口,再到他脚上那双普通的黑色皮鞋。 这种被打量的感觉让他想起作为木偶时,小主人的妈妈会对着他检查缝线是否整齐,布料是否有磨损,眼神里带着挑剔 —— 只是此刻的目光里,多了些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怀疑,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像是在提防什么潜在的危险。 “NPC 还带情绪的?” 格子裙少女用笔杆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平面图上的铅笔印被蹭得有些模糊,“看这表情,是任务很难?还是说这次要我们去打扫烟囱?” 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戏谑,晃着腿的动作让帆布鞋在椅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穿棕色风衣的男人放下了手腕上的旧表,表链的金属光泽在他手腕上闪了闪,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一串被拨动的风铃。 他是最先注意到异常的人,目光落在温缡空荡荡的双手上 —— 没有托盘,没有信封,更没有 NPC 该有的程式化微笑,那双眼睛里的茫然太过真实,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没带任务道具?”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卡座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削苹果的女人停下了动作,苹果皮 “啪嗒” 一声断在手里,她挑了挑眉,将断了的果皮扔到托盘里,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戴眼镜的男人终于合上书,封面上的烫金字母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他把书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踩在椅子上的少女都把脚放了下来,帆布鞋在地毯上蹭出轻微的声响,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好奇;披肩女人攥着杯柄的手指更紧了,指节泛白的程度又深了几分,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像是有些紧张。 温缡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误会,他张了张嘴,声音比在走廊时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我…… 我不是 NPC。” 说出这句话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等等。” 风衣男人忽然站起身,他比温缡高出一个头,身形挺拔,阴影投过来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温缡整个人笼罩其中。 “你袖口的纽扣 ——”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温缡磨损的袖口上,那枚黑色纽扣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甚至缺了个小小的角,“那是系统给玩家打上的烙印,每个玩家都有一处独特的磨损痕迹,位置不同,但都带着这种无法伪造的陈旧感。NPC 的衣服从来都是崭新的,针脚都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不会有这种印记。”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窜过卡座,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穿皮夹克的女人 “嗤” 地笑了一声,把匕首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她捋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一块磨得发亮的皮质护腕,边缘已经有些变形,上面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看见没,这就是我的烙印。看来第九个总算到了,我还以为被安德莉亚扔去喂鱼了,毕竟这游轮的规则可是一天比一天古怪。” 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也伸出手,展示着自己那支笔杆磨损严重的钢笔,笔帽上的漆都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金属色:“我的在这儿。看来系统这次给你的烙印还挺隐蔽,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他的目光在温缡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像是在分析什么:“你什么时候醒的?在哪个房间?” 温缡的指尖蜷缩起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咚咚地撞击着肋骨。 原来那纽扣的磨损并非偶然,而是系统赋予的玩家证明。原来他们真的是 “玩家”,原来他们一直在等第九个人。 他看着长桌上空着的那个座位,椅垫有些凹陷,显然经常有人坐,椅背上搭着一条灰色的围巾,边缘有些起球。 忽然明白这八个人虽然看起来各不相干,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而那独特的磨损烙印,就是他们之间无声的暗号,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刚从二楼下来,207 房。” 他走到空座位旁,椅面的丝绒有些褪色,露出底下浅褐色的布料,扶手上还沾着点干掉的咖啡渍,结成了深色的硬块,像一块凝固的琥珀。 坐下时,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他能感觉到八道视线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只是那目光里的审视淡了些,多了点同类间的打量,像是在确认他身上的 “烙印” 是否与他们属于同一类,那种眼神让他想起小主人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互相认识时的样子。 披肩女人悄悄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怯懦与好奇,像只受惊的小鹿,又迅速低下头,手指在杯柄上划出细微的痕迹,留下浅浅的白印,杯中的香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泛起细小的泡沫。 格子裙少女忽然笑出声,声音清脆如银铃,在安静的卡座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把平面图推到他面前,纸张在桌面上滑动时发出沙沙声,边缘有些卷曲:“看来你也听到那破规则了。说真的,你信‘迷茫会指引你的去路’这种鬼话?” 她晃了晃自己那双鞋边磨损的帆布鞋,鞋头都有些变形了,露出里面白色的袜子,“这就是我的烙印,上次在古堡副本里被铁门夹的。” 铅笔在 “酒窖” 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墨痕几乎要戳破纸背,笔尖都有些弯曲了。 温缡看着纸上的圈,又看了看自己袖口的纽扣,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满是困惑,像被一团乱麻缠住了。 他对这个所谓的 “游戏” 一无所知,那些规则、烙印、安德莉亚,对他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词汇,陌生而遥远。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有些不确定,像怕惊扰了什么:“我…… 我不太明白,这个游戏…… 到底是什么?规则除了之前听到的,还有别的吗?” 卡座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吊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眨眼睛,还有船身轻微晃动时,窗帘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穿棕色风衣的男人,也就是林文安,重新拿起怀表,表盖边缘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那是他的玩家烙印,据说在沙漠副本里被风沙磨了整整三天。 他轻轻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里面的指针,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有些模糊,又 “啪” 地一声合上,声音清脆利落,像斩断了什么:“这个游戏没有明确的玩法说明,每次进入的副本都不一样,规则也千奇百怪。主要规则就是遵守系统发布的规则,在各种副本里完成它的要求,最后找到逃出副本的方法。这里就是一个副本,游轮就是我们的战场,七天后如果还没找到出口,后果……”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 话音刚落,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率先开口,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领口系着一条浅色的领带,打得整整齐齐。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很多事情也不清楚。我叫许纵诞。” 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胸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手帕,那手帕的边角有些磨损,绣着的字母已经模糊不清,显然是他的玩家烙印,“醒来就在 203 房,身边只有一杯冷掉的红茶。” 披肩的女人听到许纵诞的话,像是找到了勇气,她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上了晚霞的颜色,支支吾吾地说道:“我…… 我也是第一次…… 我叫赵欢。”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人打断,说完,又迅速低下头,双手紧紧抱着披肩的一角,指节依旧泛白,披肩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穿皮质夹克的女人徐姗姗挑了挑眉,将匕首插回靴子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语气带着几分不羁:“我叫徐姗姗,玩过几次了,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前提是别拖后腿。” 她的皮质护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到的。 戴圆框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指了指自己的钢笔:“宁宴。上次在医院副本里,这支笔帮我撬开了药房的锁。” 格子裙少女楚怯晃了晃铅笔,笑嘻嘻地说:“我叫楚怯,大家叫我小怯就好啦,我玩过三次,不算新人也不算老手。” 她把帆布鞋又踩回椅脚上,身体前后摇晃着,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其余两人则没有立刻开口,他们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手指上戴着一枚磨损严重的戒指,戒面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花纹,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甲修剪得很短;另一个则穿着灰色毛衣,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里面白色的 T 恤,头发乱糟糟的,像很久没打理过。 他们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依旧保持着沉默,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温缡身上,带着期待与好奇,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温缡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的起伏,那是属于人类的呼吸,带着生命的温度。 他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声音虽然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温缡。” 第4章 第 4 章 少年清澈的声音在卡座里落下,像一滴水珠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细微的涟漪,久久未曾散去。 原本只是随意掠过的视线瞬间变得专注起来,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出土的珍宝,带着探究与评估,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身上。 许纵诞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指尖在空气中虚虚划过,温和的目光在温缡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赵欢悄悄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手指在披肩的珍珠上反复摩挲,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是在为她的紧张伴奏;徐姗姗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指尖在皮夹克的口袋里轻轻敲着节拍,节奏与远处传来的华尔兹舞曲隐隐相合,眼神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审视。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个一直闭目养神的人。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落在温缡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看穿,连灵魂深处的秘密都不放过。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黑色西裤的裤线笔直,像是用熨斗反复熨烫过一般。 另一个穿灰色毛衣的颓废男人也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专注,他盯着温缡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随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错觉,只有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什么。 温缡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腹捏着布料上的斜纹,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心跳比刚才更快了些,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咚咚地撞击着肋骨,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颓废男人的视线格外强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像一束聚光灯,让他浑身不自在,让他想起小主人家那只总爱盯着鱼缸里的金鱼看的黑猫,专注得让人发毛。 “别紧张。” 林文安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一阵清风拂过,打破了卡座里的沉默。 他看了一眼温缡紧绷的肩膀,那肩膀像是拉满了的弓弦,又瞥了一眼穿灰色毛衣的男人,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他们没有恶意。我们脱离副本后待的地方叫收容站,那里就像个中转站,聚集着从各个副本里逃出来的玩家,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顿了顿,手指在怀表的皮质表带上轻轻摩挲,表带上的纹路被磨得光滑,带着常年触摸的温度,继续说道:“收容站里有很多秩序组织,就像一个个小团体,各自有各自的规矩和目的,有的追求力量,有的寻求真相,还有的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这两位就是其中一个组织的成员,平时话不多,但实力很强,上次在古堡副本里,他们两个人就解决了一只棘手的怨灵。” 说到这里,林文安的目光落在穿灰色毛衣的男人身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至于他为什么一直看着你,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见过你这么…… 平静的新人了。第一次刚进入副本的玩家,大多是对于自己身处异世的惊恐与无助,有的会大喊大叫,有的会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像你这样干净得像张白纸,还能保持镇定的,确实少见。” 温缡听得似懂非懂,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心里满是疑惑,像被一团乱麻缠绕着:“那……在座的秩序组织共有几个?” 林文安低头看了看怀表,表盖打开的瞬间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在安静的卡座里格外清晰。 他扫了一眼表盘上模糊的罗马数字,指针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光,然后合上表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笑容温和却带着一丝距离感,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简单来说,我身处光明的一面。而且我并没有为组织招揽新人的想法,你们不用有什么压力。” 他的目光在三个新人脸上转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语气诚恳了些:“你们都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有什么困难大多可以向我提问,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毕竟在副本里,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许纵诞闻言,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那真是太好了,我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比如那些规则是不是绝对不能违反?” 赵欢也跟着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表示感谢,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胸口。 就在这时,楚怯忽然饶有兴趣地盯着温缡,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视线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温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少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楚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任务也该刷新出来了吧?你们在这里啰里啰唆地说半天,还不如让新人直接做任务自己摸索起来呢,实践出真知嘛。想当年我第一次进副本,还不是靠自己摸爬滚打才活下来的。” 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铅笔,笔杆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残影,笔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留下几个浅浅的黑点。 “很显然,帮助新人了解当下局势,可比你那所谓的恶趣味要来得值当,楚怯。” 宁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位严谨的学者在纠正错误的观点。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 “笃笃” 声,节奏平稳,“贸然让新人进入任务状态,很容易因为对规则的不熟悉而触犯禁忌,到时候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生命,你承担得起吗?” 楚怯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道理多。” 但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铅笔,身体也坐直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晃动椅子了,只是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像是在抱怨宁宴的古板。 第5章 第 5 章 温缡的嘴唇动了动,舌尖刚要抵住上颚,准备询问关于 “规则惩罚” 的具体事例,卡座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寂静。 原本喧闹的华尔兹舞曲像是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最后一个音符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杯盘碰撞的脆响、男女交谈的絮语、银叉划过高脚杯的轻响,所有声音都在同一秒湮灭,仿佛被一张巨大的吸音网彻底吞噬。 只剩下船身晃动时,木板与金属支架摩擦发出的细微咯吱声,像是某种深海巨兽在黑暗中缓缓磨牙,带着沉闷的威慑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卡座入口,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边缘有一道半指宽的缝隙,透过缝隙能看到大厅里的人影都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蜡像。 穿宝蓝色礼服的女士保持着举杯的姿势,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微微晃动,却始终没有溅出半滴;奏乐的小提琴手弓子悬在琴弦上方,指尖还维持着按弦的弧度,睫毛上落着一点舞台灯的碎光,一动不动;连侍者托盘里的香槟塔都静止在最完美的角度,水珠顺着杯壁凝固在半空,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将落未落。 卡座里的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仿佛能拧出水分。 林文安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下,指尖搭在怀表链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表链上的金属扣相互碰撞,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徐姗姗将皮夹克的拉链往上拉了半寸,冰凉的金属链划过脖颈,她把下巴埋进衣领里,眼神里的不羁被一层警惕覆盖,像只随时准备反击的野猫;宁宴推眼镜的动作顿在半空,镜片反射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像两小块冰封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蜷缩。 那两个一直沉默的男人也悄然坐直了些,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指尖在膝盖上快速敲击,节奏急促如战鼓,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心跳的间隙;穿灰色毛衣的颓废男人则掀开了半只眼皮,原本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藏在雾里的刀锋,转瞬即逝。 温缡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隐隐发疼。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深灰色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指腹下的斜纹布料硌得掌心发麻。 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许纵诞轻轻吸了口气,胸腔的起伏带着微凉的气流,拂过他的胳膊;赵欢的肩膀微微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披肩的珍珠碰撞声戛然而止 —— 她大概是把珍珠攥进了掌心,指节的力度透过布料都能隐约感知到。 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不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时刻,空气粘稠得像融化的蜜糖,带着一股甜腻到发腻的压迫感,压得人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一道婉转的女声穿透寂静,像一根纤细的羽毛,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各位贵客晚上好呀。” 温缡的瞳孔微微收缩,睫毛颤了颤。 这个声音他认得,是刚才在二楼长廊遇到的那个推餐车的女仆,语气里的熟稔与亲昵和那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刻意的隆重,尾音拖着细碎的颤音,像是踩着音阶在跳舞,每个转音都恰到好处,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精致。 “安德莉亚女士特意为各位准备了今晚的特供甜点呢。” 女仆的声音渐渐靠近,伴随着餐车滚轮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咕噜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规律的节奏,像是在敲击每个人的神经,“有刚从西西里空运来的血橙舒芙蕾,表层烤得金黄酥脆,用银叉轻轻一碰就会裂开,内里像云朵般轻盈,入口即化;还有撒着伊朗藏红花的巴斯克蛋糕,焦香的表皮下藏着流心的焦糖布丁,配着冰镇的麝香葡萄汁最是绝妙哦,那股清甜能中和蛋糕的醇厚呢。” 窗帘被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拉开,蕾丝上的花纹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推餐车的女仆出现在入口处,她的围裙依旧浆洗得笔挺,折痕锋利得像刀片,鬓角碎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乱翘。 只是此刻餐车上的银罩掀开着,露出里面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甜点,血橙色的舒芙蕾上点缀着可食用金箔,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像凝固的晚霞;巴斯克蛋糕表面焦黑的纹路里,隐隐能看到流淌的焦糖色内馅,散发出浓郁的甜香,混杂着藏红花独特的异域气息。 温缡看着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廊壁上的油画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扭曲的影子,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怪异感。 这么隆重的场合,本该由主人安德莉亚女士亲自出场主持,此刻却只派了一个普通女仆,这就像小主人故事书里写的,国王的加冕礼上,出来宣读圣旨的却是个扫地的侍从,完全有违常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诞。 他的目光扫过餐车下层,那里本该放着备用餐具的地方,被一块深紫色的餐布盖着,布料边缘微微隆起,似乎藏着什么深色的东西,边角被餐布遮住了一半,露出的部分像是某种金属的冷光。 可卡座里的老玩家们脸上都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楚怯甚至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是鲜艳的橙红色,她用牙齿轻轻撕开糖纸,发出细微的 “刺啦” 声,把糖块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每次都用吃的开场,安德莉亚就不能换个花样吗?上次是黑松露鹅肝酱,上上次是鱼子酱煎饼,能不能来点刺激的?” 说完还咂了咂嘴,糖果在舌尖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宴则翻开刚才那本烫金封面的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暗号,他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古老文字,眼神专注,仿佛女仆的出现只是日常流程里最不起眼的一环。 许纵诞悄悄碰了碰温缡的胳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像一片薄冰落在皮肤上。 他对着温缡轻轻摇了摇头,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一丝谨慎,眼神里的温和变成了无声的提示 —— 别说话,静观其变。 赵欢更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披肩里,乌黑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像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温缡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喉咙里泛起一丝干涩。他看着女仆推着餐车在大厅里游走,银色的餐车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浅浅的轨迹,每到一桌就停下介绍甜点,声音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弧度。 那些僵住的宾客们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渐渐恢复动作,脸上挤出客套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掩不住的麻木,仿佛刚才的寂静从未发生,仿佛这种诡异的日常早已刻进骨髓。 卡座里的人也放松下来,林文安重新靠回椅背,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打开又合上,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徐姗姗吹了声轻哨,对着女仆的背影喊:“给我们来两份舒芙蕾,多加血橙酱!少了那股酸劲可没意思!” 少年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 他忽然觉得楚怯刚才的话或许有道理,这些老玩家看似在提供帮助,耐心解答疑问,却总在某些关键的时刻用沉默筑起高墙,像在守护什么秘密。 规则、女仆、特供甜点,这些散落的碎片背后藏着的线索,可能真的要靠自己去碰、去闯才能拼凑出来。就像小主人解九连环时,无论旁人怎么指点技巧,最终还是要自己亲手摸索,才能摸到机关的诀窍,那种豁然开朗的瞬间,旁人无法替代。 女仆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离卡座只有一步之遥,甜腻的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带着血橙的酸与奶油的甜:“几位贵客需要来点什么吗?舒芙蕾要趁烫吃才好哦,凉了就失去那种云朵般的口感啦。” 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搭在餐车把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蕾丝的花纹在手腕处勒出浅浅的红痕。 温缡抬起头,迎上女仆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瞳孔里映着餐车上甜点的影子,像两团跳动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忽然决定开口说点什么,或许,主动迈出一步,才能抓住那些隐藏在表象下的真相。 第6章 第 6 章 温缡的舌尖抵着上颚,正要问出 “甜点里是否藏着规则”,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餐车的甜点上。 那血橙舒芙蕾表面的金箔突然泛起诡异的褶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顶了起来,细微的凸起不断移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孕育。 下一秒,几只白色的蛆虫从焦脆的表皮钻出,肥硕的身体在橙红色的奶油里扭动,留下弯弯曲曲的轨迹,奶油被搅得浑浊不堪。 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可食用金箔,透明的虫足刮擦着金属薄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碎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指甲在挠刮。 藏红花巴斯克蛋糕的焦黑裂缝里,更是涌出成团的蛆虫,像沸腾的米粥般不断翻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的还拖着半截腐烂的蛋糕屑,焦糖色的流心混着虫体,散发出甜腻又腐臭的气息,与之前闻到的纯粹甜香截然不同,那股味道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移开视线,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这惊悚的一幕。 他曾在小主人家的花园里见过腐烂的苹果,成群的蛆虫在果肉里钻爬,那时只觉得是自然的循环,是生命更迭的必然。 此刻眼前的景象虽更诡异,却没让他生出多少恐惧,心脏依旧平稳地跳动着,指尖甚至还保持着放在膝盖上的放松姿态,只是指尖的温度微微下降了些。 或许是因为他的 “心” 本就与常人不同,对于这种生物本能的恶心感,感知并不强烈。 女仆的笑容丝毫未变,像是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蕾丝手套轻轻拂过舒芙蕾表面,白色的手套瞬间被虫体玷污,留下丑陋的痕迹。 蛆虫被扫落在餐车托盘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轻响,在金属托盘上继续蠕动,试图爬回甜点上。 “您看这舒芙蕾的质地多好,” 她的声音依旧婉转,像是完全没看见那些虫豸,每个字都带着刻意练习过的甜美,“血橙汁是今早刚榨的,绝对新鲜呢,您闻闻这股清香。” 她说着,还故意倾斜了一下餐车,让那股甜腐的气息更浓烈地飘散开来。 温缡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过分明亮的眸子里没有映出蛆虫的影子,只有餐车甜点的完美幻象 —— 金黄的舒芙蕾,焦香的巴斯克蛋糕,一切都精致得如同画册里的插画。 他忽然明白,这景象或许只有玩家能看见,或者说,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而 NPC 眼中的世界,与他们截然不同,他们只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对这些诡异视而不见。 卡座里的老玩家们果然毫无反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徐姗姗用手指敲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上啊,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间你赔得起吗?” 她的眼神里满是不耐,视线扫过餐车时,像是在看普通的甜点。 宁宴翻书的动作没停,书页翻动的声音盖过了蛆虫爬行的动静,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仿佛那些古老的文字里藏着逃离这里的秘密。 林文安甚至从怀表盖里抽出一根银牙签,漫不经心地剔着牙,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 唯独赵欢的反应格外明显。 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或许是被甜点的香气吸引,视线刚扫过餐车就猛地僵住,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无形的手捂住了嘴。 披肩的珍珠散落几颗在地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没能拉回她的注意力。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像两颗受惊的黑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呼吸困难。 这剧烈的反应立刻吸引了女仆的注意,像是黑暗中的烛火吸引了飞蛾。 她脸上的服务式笑容依旧挂着,可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身体却以一种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起来 —— 脊椎像没有骨头般柔软地向后弯折,形成一个诡异的 C 形,皮肤被拉伸得薄薄的,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骨骼轮廓。 肩膀处竟额外伸出几条粗壮的、布满吸盘的腕足,那些吸盘呈深紫色,边缘带着一圈圈细密的锯齿,紧紧吸附在地毯上,留下一圈圈湿冷的印记,地毯的绒毛被吸盘吸得倒伏下去。 她的膝盖诡异弯曲,发出 “咔哒” 的轻响,仿佛关节脱臼,整个人如同章鱼般以一种滑腻的姿态 “游” 到赵欢面前,移动时,腕足与地毯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蕾丝手套下泛青的指节,以及从手套缝隙里探出的细小吸盘,正微微蠕动着,分泌出透明的黏液,在空气中拉出细长的丝。 “这位女士不喜欢甜食吗?” 女仆的声音依旧温和,可下巴却像没有铰链般随意转动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甚至能转到脑后,露出脖子后面同样光滑的皮肤。 脖颈处的皮肤异常松弛,像挂在脖子上的布袋,隐约能看到类似腕足的轮廓在皮下涌动,勾勒出扭曲的形状。 她藏在餐车下的右手缓缓抽出,握着一把银质餐刀,刀刃上沾着暗红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迹,还挂着几缕黏腻的、类似墨汁的黑色丝线,那丝线在空中轻轻飘荡,散发出淡淡的海腥味。 刀尖离赵欢的脸颊只有寸许,寒光映得她瞳孔里满是恐惧,甚至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赵欢闭紧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 我要一份…… 舒芙蕾……” 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恐惧。她的双手死死抓住桌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桌布被扯得变了形。 女仆扭曲的身体突然恢复正常,像是按下了复位按钮,那些额外的腕足瞬间缩回体内,皮肤下的轮廓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处淡淡的湿痕,在地毯上慢慢晕开。 她握着餐刀的手悄无声息地缩回餐车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只剩下程式化的温和,眼神里的兴奋也褪去,恢复了之前的空洞:“好的,请慢慢享用。” 说罢,她用银叉挑起一块爬满蛆虫的舒芙蕾,放进白瓷盘里。 诡异的是,当甜点落在盘子里时,所有蛆虫瞬间消失,舒芙蕾恢复了金黄诱人的模样,表面的金箔闪闪发光,仿佛刚才的景象只是温缡的幻觉,那股甜腐的气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血橙香。 女仆将餐盘推到赵欢面前,盘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相对安静的卡座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指尖在盘沿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带着淡淡腥味的湿痕,那湿痕慢慢变干,留下一个浅灰色的印记。 赵欢死死闭着眼睛,双手在膝上绞成一团,指关节泛白,披肩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露出纤细的脖颈,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温缡看着这一幕,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指甲陷进掌心,带来微弱的痛感。 他终于明白老玩家们为何如此平静 —— 比起直面诡异,接受幻象或许是更安全的选择,不做出过度反应,就不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而赵欢的恐惧,恰恰成了最危险的信号,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危险的注意。 女仆推着餐车走向下一桌,银质餐刀在餐车阴影里偶尔闪过一丝寒光,像是在提醒着众人它的存在。 她走过的地毯上,留下一串由吸盘印组成的痕迹,大小不一,排列无序,像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章鱼滑过的轨迹,那些印记里的黏液慢慢干涸,变成深色的斑点。 温缡的目光落在赵欢面前的甜点上,那金黄的舒芙蕾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忽然很想知道,当赵欢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会是金黄的舒芙蕾,还是蠕动的蛆虫,亦或是别的什么更诡异的东西,而她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卡座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宁宴翻书的声音和林文安摆弄怀表的声音。温缡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老玩家们脸上的平静,赵欢的恐惧,许纵诞紧锁的眉头,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本想着存稿到15号发的,但是手快直接点发了,15不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