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在民国当卧底名伶》 第1章 惊鼓 鼓霜惊破平津夜,烽火乱弦声里。胭脂藏刃,怀表滴血,暗潮初起。雪掩残棋,风撕密电,此身何寄?纵银簪淬毒,霓裳染赤。终不悔,家国义。 谁记古楼旧曲?唱兴亡,泪融铅水。密码敲梦,枪烟写誓,山河同契。曲中人杳,匣中刃冷,梅魂犹炽。待重听、又是惊弦裂帛,照千秋正气。 ——序言 1931年秋,天津。 聚贤茶楼的灯影在暮色中摇晃着,照着女子的身影。 茶楼门帘被轻轻挑起,“周老板,您今儿个唱哪一番儿?” “《长坂坡》”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袍,漫不经心的答。老赵接过她褪下的棉袍,眼神却看向停在路旁的雪地里那辆显眼的雪佛兰轿车。 棉袍下,是一身剪裁得当的浅青色旗袍,虽没有繁复的花纹,却也叫她的身姿更加动人。那抹素雅的青色,在夜色与灯火的辉映下,非但不寡淡,反而透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与坚韧,如竹临风。 走进后场妆间内,她并不着急上妆,倒是轻轻拿起那位“老伙计”摩挲着——那紫檀木鼓板跟了她许多年。抬腕,轻扣,抬眸间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赵叔儿,今儿个,专唱‘血战当阳’那一番” 老赵正专心地给琴弦上着松香,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透着岁月沧桑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低低回应一声“嗯” 这位老先生是天津卫极好的弦师,从前跟着她的师父拉琴,师父走后,便只为她一人拉琴。老赵沉默寡言,待她,却是极好的。 只可惜……那场突如其来的冲天大火!成春班整整四十七口人,连同师父在内,一夜之间化为焦土。她只记得,回到戏班院子时,唯留一片废墟。师父用尽最后的力气,塞给她一块染了血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就像刀割在她心里——“唱下去,活明白” 唱下去,是传承,亦是掩护;活明白,是嘱托,更是血誓! 更早的记忆,是日寇的铁蹄踏破津门,母亲为了护住藏匿的她……自那时起,她便孤身一人,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挣扎。 如今行走津门,只为查清那场滔天大火背后的真相!讨一个血债血偿的公道! 至于台下坐的那个,从开锣时就坐在那里削苹果的生客——奉系最年轻的参谋处长,陆沉舟……这个名字连同他身后的陆家,早已被周明昭刻在心头。 据江湖传言,那陆家家主陆远山,可是与盘踞在天津日租界的日本商会有不少往来,尤其是“三井洋行”,往来甚密。当年母亲遇害……那场大火……他此刻在这里出现,是巧合? 透过侧幕的缝隙,只见那人斜倚在雕花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则是握着一把小刀,削着苹果。果皮薄薄的连成一条,垂在茶桌边缘。那刀刃上,似乎有细微的刻痕。 “有请周老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换上曲艺名伶常有的浅笑登台。 只听得“啪”地一声,鼓板合乐,满堂寂静。 “话说那赵子龙——”她的声音清亮高亢,韵味十足,字正腔圆,瞬间就将人拉入了长坂坡前的古战场,却在唱至“血染征袍透甲红”时,鼓板的节奏微妙的变了。三长两短,两短三长,似是无意间打错的拍子。 台下那人的刀忽的一顿,果皮断了。他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擦着刀刃,隐约中可见,那刃上的暗纹在灯下泛着冷光。 二楼包厢内,茶盏轻叩。日本三井洋行的理事松本清和正用茶盏拨弄杯中的浮叶,两下快,两下慢……带着刻意的规律。 周明昭眼波流转,掌心微旋,面不改色地敲着檀板,节奏也在不觉中恢复了原本的节奏。这聚贤茶楼……向来鱼龙混杂,多方势力交汇,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可谓危机四伏。但也正因如此,这里成为了她调查信息的极佳据点,这鼓书名伶的身份,可是她最好的通行证,也是最完美的伪装…… “好——!” “好弦儿!” “这周老板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不错,确有当年成春老班主的影子” “只可惜,成春班……” “……” 随着台下人都散去,周明昭回到后台。铜镜映出她的身影,她默默地卸下脸颊的妆粉,心下思畴着。鼓板静静地躺在桌台上,板底的断弦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铜纽扣,卡在凹槽里。她指尖捻起,触感冰凉。纽扣背面,刻着一把小小的镰刀。 “号外!号外!奉天急电!日本人炸了柳条湖铁路!”窗外,报童嘶哑而惊恐的喊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秋夜的沉闷,也扎进了周明昭的心。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初秋的凉意成了刺骨的寒霜。忽近忽远,忽远忽近…… 铜镜里,映出陆沉舟弯腰捡起纽扣的身影。方才削苹果时的闲适与漫不经心,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潭一般的沉静,眼底似有寒星掠过。他缓缓起身,摩挲着那枚刚刚掉落在地的纽扣,目光却穿透镜面,紧锁着镜中周明昭看似平静的脸。 “关东军……”他低声重复报童的呼喊,声音里辨不出情绪,却像重锤砸在鼓面上。“好戏,开场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极淡,极冷。没有半丝笑意,只有一丝山雨欲来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捉摸的锐利。 周明昭感受到心脏沉重的跳动。奉天!柳条湖!日本人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血气,指尖划过胭脂盒冰凉的表面。借着转身的机会,极其自然地将那枚纽扣滑入袖口的暗袋。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好似仅仅抹去一缕微尘。 “陆参谋说笑了”她缓缓转身,话音里还带着唱腔的余韵,婉转而疏离,目光冷静地迎上他深邃的眸,“这兵荒马乱的,哪来的好戏?不过是……豺狼露出了獠牙罢了”话语里,“豺狼”二字咬得十分清晰。 他并未回应,只是缓缓走到妆台前,随手将方才捡起的那枚铜纽扣置于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回周明昭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周老板的袖里乾坤,倒是比鼓书更有意思”他意有所指,白衬衫的袖口随着动作上滑,露出了小臂上那道新鲜的伤痕,在后台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她睫毛微不可察的颤了颤……昨夜日租界的行动,她用鼓声引开追兵,掩护三个学生逃脱。混乱中,与一个突然闪出的黑影短暂交手,似乎还在黑暗中抓伤了那人的手臂……难道是他?奉系的参谋长,深夜的日租界,碰巧的伤痕……?这未免,太过凑巧,倒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拢好棉袍,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袖带,确认那“小东西”安稳无虞。随即,扬起清亮的眼眸,“陆参谋的伤……似乎不像野猫挠的。倒像是……被什么不长眼的荆棘划的?”那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名伶的好奇。 他低笑一声,听不出喜怒。脚步却向她逼近,身上的硝烟味儿涌进周明昭的鼻腔。“昨夜那长满荆棘的地方,可不止有野猫,还有……”他可以的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几个不知死活、要跳火坑的雏鸟……” 雏鸟?是那三个学生?他果然在场!……今日所说的话,是警告?试探?还是……别有用心的提醒? 她心下一沉,正欲开口,就听得楼下茶厅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呼和杯盘碰撞的响声。紧接着,沉重而带着东洋腔调的皮靴声由远及近,直奔二楼包厢而去。 松本清和! 妆间内,两人几乎同时侧耳,眼神飞快的交汇,又急速的分开。那眼神里,有警惕,有算计,还有一种在危机中被迫共享信息般的微妙默契。 陆沉舟迅速退后一步,仿佛刚刚的逼近从未发生。他拿起刚刚放在桌台上的军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看来,有人比我们还心急”帽子戴上的一刻,帽檐在他眼底留下一抹阴影,遮住了不明了的神情。 “周老板,时候不早了,这外头的路……怕是不太平。好自为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大步流星的掀开布帘,身影消失在通往茶厅的过道里。 她站在原地,听见楼下松本用日语低吼着什么,然后是包厢门被粗暴的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这些潜伏的毒蛇也按捺不住了。 茶楼的骚动渐渐平息,她走到窗边,轻轻挑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昏黄的路灯下,看到那辆黑色的雪佛兰悄无声息的滑入夜色。几乎同时,一辆挂着黑色牌照的黑色道奇轿车咆哮着从后巷冲出,朝着日租界的方向疾驰而去…… …… 第2章 棋局 两辆车的疾驰,在路面上留下斑驳的车辙印。 街角,卖糖葫芦的老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压低帽檐佯装系鞋带的年轻人,目光警觉地扫视着聚贤茶楼。他……是谁的人?又是哪方势力? 她静静地放下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后台再次回归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时的轻响。她坐回妆台,从袖袋中取出那枚带着镰刀纹的铜纽扣,细细摸索。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用力,纽扣竟从中间被分成了两半——里头是中空的,藏着一张叠的极小的薄纸片。 她谨慎地打开纸条,放在油灯的火焰旁。纸上缓缓显现出几行潦草却刚劲的字迹,看起来是仓促之下写成: “九一八骤起,日寇狼子野心昭然。 成春旧案,线指‘黑鸦’ 松本近日与神秘来客交往甚密,疑为特高课‘毒刺’ ‘夜莺’暴露牺牲,绸缎厂交接点危 陆家长子身份复杂,其立场或可利用 须谨慎,勿轻信!” “黑鸦”……陆家……特高课“毒刺”……“夜莺”牺牲……绸缎厂…… 一字字一句句,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周明昭的心上。愤怒、悲痛、紧迫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同志牺牲,据点危机四伏!而那个“黑鸦”,极有可能就是 当年血案的罪魁祸首,而这其中线索,竟然真的指向了陆家! “陆家长子身份复杂……其立场或可利用”她死死地盯着这一行字,脸色带上几缕苍白。那眼眸里,却燃烧着冰冷而决绝的火焰。她将纸片浸入油灯,看着那些充满血泪和危机的字迹化为灰烬。 油灯的光芒在她面颊跳跃,明明灭灭。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锋利,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陆沉舟……陆家长子……”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抚过妆台上静静躺着的紫檀古板。 “好个立场复杂……好个或可利用……”她低声自语,在空寂的后台,那言语显得格外清晰。 “棋子?”她冷笑一声,眼眸中寒光乍现,“那就瞧瞧,究竟是谁……在执谁的棋!” “棋局,才刚刚开始”她收敛眸中的浪潮,面色从容地合上了胭脂匣子。 “啪嗒!”清脆的声响,犹如战鼓敲响的前奏,回荡在津门的秋夜。窗外,报童嘶哑的喊声还在继续,似幽灵般在城市的脉络里游荡。 她迅速将紫檀鼓板收入绣囊中,动作麻利地换上一身靛青色粗布旗袍,又戴上宽沿呢帽,围上黑色丝巾,遮挡住面部。油灯被一口气吹灭,沿着浓墨般黑暗的后台,她推开妆台后隐蔽而布满灰尘的小门——这是当年成春班为应急留下的暗道,直通茶楼后巷。 后巷狭窄、潮湿,堆满了杂物,与初秋的凉意混在一起,夹杂着硝烟四起的紧张感。她沿着冰冷的砖墙疾行,好似一道融于夜色的影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口——那个年轻人不见了。她心中危机感更甚,绕了两个弯确定无人尾随后,闪身融入南市喧嚣未散的主街。 “号外!号外!”报童嘶哑带着哭腔的喊声蔓延在街巷楼宇之间,“奉天沦陷了!北大营被占!” 字字句句,席卷着恐慌在街头巷尾蔓延,如巨浪般砸进人们的心理。他们三五成群,面色惶惶地关上店铺的大门,三五成群地寻找藏身之所。 远处隐约传来军警急促的哨音和车辆的轰鸣,更添几分乱象。 她的心沉甸甸的,字条上的内容好似巨石般压在胸口,叫她喘不上气。她必须赶在敌人之前,将危险的信号传递出去,并尽可能带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夜色沉沉,她压低了帽檐,脚步也越来越快。七拐八绕,专挑人少昏暗的巷子穿行,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冰凉如水的夜色中,“广和绸缎厂”的招牌依稀可辨。 这是一栋两层的老式铺面,门面不算大,却透着老字号的沉稳。店铺大门紧闭,门缝里没有一丝光亮,死寂得反常。周明昭的心猛地一揪,难道来晚了?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对面茶楼上的窗户似乎有一道光,稍纵即逝;街角的小贩眼神飘忽,不住地瞥向绸缎厂门口;更远处的阴影里,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蛰伏,像一头等待猎物的野兽。 这里已经被盯死了!此时若是强行闯入,无异于自投罗网。冷汗浸湿她的后背,“夜莺”牺牲了,这里面可能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同志,又或者……更重要的东西! 怎么办?她不住地问自己。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绸缎厂后院传来,像是重物撞击木头发出的!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短促的惊呼声和打斗声! 里面还有人!并且正在遭遇袭击! 几乎同时,茶楼的反光不见了,街头的小贩消失了,远处的轿车车灯骤然亮起,引擎发出怒吼…… 不能再等了!周明昭当机立断从藏身处冲出,扑向街边一根老旧的木质电杆。动作连贯而迅即,如狸猫般,袖中划出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刀,狠狠砍在电线杆底部缠绕的粗麻绳上! 顷刻间,麻绳上连接的杂乱电线、广告牌、霓虹灯在一声巨响下轰然坠落! “小心!” “快躲开!” 对面茶楼传来惊呼,各种坠落物轰然而下的声响打破了巷道的宁静。正准备的黑色轿车被倒下的电杆拦住了去路,茶楼混乱不堪,四处都是桌椅翻倒和碗碟碎裂的声响。 周明昭在监视者们无暇顾及的间隙,借着烟尘的掩护,闪电般隐入绸缎厂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堆满废弃物的墙角。她熟练地移开几个箱子,露出一个被油布覆盖的狭窄地窖口——这是绸缎厂真正的秘密逃生通道。 她毫不犹豫纵身跃入窖口,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轻吹亮,小心地观察四周。她的心脏控制不住的往下沉,因为她嗅到了……一股新鲜的、淡淡的血腥味!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往前一步步试探,直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远处的人影——两个刚死了不久、穿着绸缎厂伙计短褂的弟兄卧在血泊中!其中一人手中,还紧紧攥着未来得及销毁的账簿! 更前面不远处,一个黑色劲装的矫健身影,正被几个黑衣蒙面、手持长刀的人围在角落。那人胳膊和腿上都已受了伤,总是身手敏捷,也是寡不敌众。 “老韩!”周明昭低呼一声,认出那是绸缎厂的掌柜,也是组织极其重要的联络员之一。 被围攻的身影精神一振,拼死挡开劈下的长刀,嘶吼道:“快走!东西在……‘牡丹’后面……那里有……‘黑鸦’……”话未说完,一柄匕首似毒蛇一般刺入他的肋下! 周明昭眼中寒光乍现,毫不犹豫的飞出手中的短刃,直刺黑衣人的咽喉。那人来不及反应,便应声倒地。 围攻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周明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死去伙计身边的一柄砍刀,直取另一黑衣人的后心,与此同时大声而不容拒绝地吼出;“快走!” 老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撞开侧面的空木箱,露出一块松动的青砖。他一把抠出青砖,从里面抓出一个油纸包裹、巴掌大小的东西揣入怀中,同时——将一个染了血的、小巧的铜制鸳鸯佩抛向周明昭:“接着!快跑……去找……找画眉!” 周明昭伸手接住那枚尚带余温的鸳鸯佩,入手冰凉,她却无暇细看,反手挥刀劈开看向老韩的利刃,又推了老韩一把:“你先走,我断后!” 老韩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托付与决绝,随后一头钻进那个狭窄的墙洞。 剩下两个黑衣人见状,攻势愈发猛烈,刀刀致命扑向周明昭。周明昭虽说身手不凡,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要提防对方的的暗器,不一会儿胳膊上就挂了彩。 就在她忍痛支撑,被逼到角落之际——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从地窖上方传来…… 第3章 合作 地窖上方传来的枪响,叫人捉摸不定,是谁? 那声音并不大,带着消音器特有的闷响。紧接着,地窖口的油布被掀开,一道强烈的、冰冷的手电光柱直射下来,瞬间将地窖内的一切都照得格外分明! 刺眼的光柱叫三人停滞片刻,而光柱的中心,不是预想的日伪特务或军警,而是一张棱角分明、戴着金丝眼镜的脸——陆沉舟! 他一手举着手电,另一手稳稳地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窖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被逼到角落、伤口还流着血的周明昭身上,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放下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骇人的威慑力和冰冷的杀意,枪口缓缓抬起,一分不差的对准那两名黑衣人,“或者,我帮你们放下。” 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犹豫,其中一人低吼道:“陆参谋,奉军也要管这等闲事?!” “闲事?”陆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电光刻意扫了扫地上穿着绸缎厂短褂的两具尸体,“呵,在我的地界杀人越货,还问我是不是管闲事?”他向前一步,半个身子探入地窖,眸光又冷了几分,“三,二……” 话音未落,两个黑衣人猛地将长刀掷向周明昭,同时转身就向地窖深处逃窜,他们显然明白,自己不是陆沉舟的对手。 “小心!”陆沉舟厉喝一声,枪口瞬间调转。 周明昭反应更快!在对方掷刀的瞬间,她已矮身翻滚,两柄刀几乎擦着她的后背射入身后的土墙!与此同时,紧握的砍刀脱手而出,带着全身的力气,呼啸着飞向奔跑的黑衣人。 刀锋正中那人后心!几乎同一时刻枪声响起,跑在前面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地窖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化不开的血腥味儿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陆沉舟敏捷地跳下地窖,快步走向周明昭,手电光仔细地扫着她手臂的伤口, “怎么样?”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明昭甩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身,眼神冰冷而戒备:“不劳陆参谋费心!你为什么在这儿?”她紧紧攥着鸳鸯佩,目光扫过血泊里的两个伙计,心中升起巨大的疑团。 这人出现的未免太“及时”了些!是跟踪她?还是……本就冲着绸缎厂而来?刚刚开枪,当真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灭口?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并未回答。只是用手电扫过老韩刚才消失的墙洞,以及地上的两具尸体,慢条斯理地说出一句,“看来,我来得正好”。他缓缓地擦拭着枪管,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与满是血腥味的环境十分割裂,“也省得周老板再去查‘黑鸦’”他忽然抬眼,眸光如电,刺入她的眼眸,“这些人,都是‘黑鸦’的爪牙。” 周明昭心头一震。这家伙果然知道“黑鸦”!而且似乎……知道的还不少! “陆参谋消息果然灵通”她强压震惊,略带讥讽,“竟连这些江湖宵小的诨名儿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无视她眼中的戒备,向前一步弯腰捡起那卷死去伙计手中紧攥的账簿。他随意翻了两页,手电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看似普通的丝绸往来账目。 他修长的手指在其中几行数字上点了点,嘴角露出了然又冰冷的笑意:“‘黑鸦’这个人做事,喜欢留尾巴。这账,就是给阎王爷看的买路钱” 他合上账簿,又看向周明昭,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周老板,这浑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单凭一腔血勇,报不了仇,只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周明昭心上,她抬眼死死盯着他:“那依陆参谋高见呢?” 陆沉舟将账簿随手丢在血泊里,溅起几点暗红的血珠。他再次靠近,近得周明昭能看清他镜片上细微的灰尘。 “合作”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在满是死亡气息的地窖里,掷地有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黑鸦’、成春班的火、你母亲的仇……还有”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她手中紧握的鸳鸯佩,“你想保护的人……” 周明昭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点破了她所有的秘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发颤,眼神里却仍旧倔强不屈,“凭你参谋的身份?还是凭你背后的陆家?……”语句中“陆家”二字带了些刻意的加重。 陆沉舟忽然笑了,带着一丝自嘲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抬手,缓缓摘下金丝眼镜。没有镜片的遮挡,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锐利,也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痛楚? “就凭……”他仔细地擦拭着镜片,动作慢得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昨日在日租界,我替你引开追兵的时候,挨的那一刀……可比野猫挠的,要深得多” 说话间,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向周明昭手臂上新鲜的刀口。 “还有,”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射着手电的冷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就凭‘画眉’……等不起。” 周明昭如遭雷击!他不仅知道“画眉”,更是直接点破了昨夜日租界出手相助的事实! 这算是……用行动证明“立场复杂”? 地窖口的上方,隐约传来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刚才的枪声和混乱引来了军警或是别的势力。 “没时间了。”陆沉舟果断抓住她没受伤的手臂,力道不容抗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想活命,想报仇,就跟我走!”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割,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 周明昭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地上同伴的鲜血,听着头顶逼近的危机,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属于这个危险男人的温度和力量,想到那枚冰凉沉重的鸳鸯佩和老韩最后的托付……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激烈碰撞。 最终,她狠狠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反而借力站稳,另一只手将鸳鸯佩紧紧攥入手心,几乎要嵌进血肉里去。 “带路!”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冷冽如冰。 陆沉舟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赞许,不再多言,拉着她,敏捷地钻入老韩逃生的那个狭窄墙洞,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当中。 地窖内,只剩下摇曳的火光,映照着满地狼藉与鲜血,以及那本浸泡在血泊中的、记录着罪恶的账簿。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暴的砸门声和吼叫:“开门!警察厅搜查!” 狭窄的甬道里,冰冷、潮湿、仅容一人佝偻着前行,还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儿。身后粗暴的砸门声,有如催命的鼓点,被厚重的土层过滤后变得沉闷而遥远,却更添几分窒息般的紧迫感。 陆沉舟在前,一手紧握着周明昭的手腕,另一只手举着那只光纤凝聚的手电。光束在逼仄的通道里,把两人的影子投得拉长变形,如同鬼魅。 他的步伐迅捷而稳定,显然对这条路径并非全然陌生。周明昭被他拽着踉跄前行,手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黑暗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和碎石滚落的窸窣声,只剩下两人激烈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回响……周明昭的神经紧绷如弓弦,所有的疑窦和警惕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这个陆沉舟,究竟是敌是友?是猎人……还是同路者?所谓“合作”是陷阱……还是生路?那枚鸳鸯佩,以及“画眉”这个代号,到底代表了怎样的重任……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 “你,认识老韩?”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在狭小通道里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颤抖。这是她此刻最迫切想确认的问题之一!他出现的太过及时,对“黑鸦”的爪牙毫不留情,甚至还知道“画眉”! 陆沉舟脚步并未有丝毫停顿,手电稳稳地照着前方一个需要低头的拐角,“不认识”。他的回答冰冷而简洁,听不出情绪,“但他手里的东西,和你身上的麻烦,我恰好……都知道一点” …… 第4章 相帮 “‘广和’是‘夜莺’的联络点,‘夜莺’暴露,‘广和’必死。”他一边微微侧身,示意她低头通过拐角,一边低声解释,“盯梢的是‘黑鸦’的人,动手的也是。他们要的,是老韩带走的东西,还有……”他顿了顿,手电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周明昭紧握的右手,“……拿到它的人” “他们?”周明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他的后背,“‘黑鸦’难道不是你陆家的人?”话语里带着冷气。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纸条、线索都指向陆家,而他是陆家的大少爷! 陆沉舟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烈的嘲讽,在黑暗中格外刺耳,“陆家?” 他继续前行,声音低沉却清晰,如同冰珠砸落,“陆远山是陆远山,我是我。‘黑鸦’……不过是依附在陆家这课朽木上吸血的毒藤,听命于更肮脏的主人罢了……” 更肮脏的主人?日本商会?特高课?……周明昭心猛地一沉。这潭水,果然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浑……! “那你为什么帮我?”她追问道,“就因为昨夜‘碰巧’救了那些‘雏鸟’?”这个问题里,“碰巧”二字带着刻意地强调。 陆沉舟脚步终于停了一瞬。他转过身,手电光打在周明昭的脸上,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却依旧倔强的迎上了光线后深邃的眼眸。 “帮你?”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乎……像是嘲笑?“周老板,你别太高估自己。我帮的,从来不是你。” “我帮的,是‘画眉’,是那些被‘黑鸦’和他的主子盯上却不该死的人。”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手臂的伤口,又落回她的脸上,“至于你……我只是不想看你蠢到白白送死,还连带毁了可能扳倒‘黑鸦’的唯一线索。” 这话语毫不留情,几近刻薄,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坦诚——他并非出于善意,只是基于更现实的利益和目标。 周明昭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她猛地甩开他紧抓的手腕,“我的死活,不劳陆参谋操心!”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线索在我手上,仇,我自己会报!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合作!”,她挺直脊背,尽管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局促,其实却半分不弱,“告诉我‘画眉’在哪,我们各走各路!” 通道内陷入一片死寂,手电的光柱凝固在二人中间,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陆沉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件易碎又危险的瓷器。砸门声似乎离得更近了,夹杂着隐约的日语呵斥声,追兵已然进入了地窖! 无声的对峙中,时间飞快的流逝,每一秒都关乎着生死。 终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疲惫还有……无奈?他移开手电光,转身继续向前。 “好”他的嗓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如你所愿。‘画眉’在法租界,‘德馨药房’,掌柜姓顾,左耳缺一角。”信息异常具体。 周明昭心中一凛,牢牢记下。法租界,相对安全些的地方。 “现在,跟上!”陆沉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除非你想留下来,给‘黑鸦’的爪牙当投名状!” 他不再等她的回应,加快脚步向前。前方的通道似乎开始向上倾斜,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新鲜空气。 周明昭看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咬紧下唇。理智告诉她,现在跟她离开时唯一的出路。可情感却提醒她,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斥着疑团。她不知道…… 细细摸了摸那枚冰凉的鸳鸯佩,感受着伤口的疼痛和狂跳不止的心,最终狠狠一跺脚,跟了上去。 这一刻,报仇的信念和传递情报的使命,压过了一切个人的喜恶。 …… 通道的尽头,是一块厚重而布满苔藓的木板。 陆沉舟熄灭了手电,侧耳贴在木板上凝神倾听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外面似乎是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油墨的气味。月光从高处一扇狭小的气窗透进来,勉强照亮室内轮廓。 陆沉舟先钻了出去,周明昭紧随其后。储藏室不大,堆满了蒙尘的旧书报和些许破损的家具。空气比通道里清新许多,但也有些久未通风的沉闷。 陆沉舟走到储藏室唯一的木门前,再次侧耳。外面静得落针可闻。正当他拉开一条门缝谨慎地向外窥探时,一声低沉的、带着本地口音的厉喝从阴影外响起! “别动,举起手来!”同时,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从门缝精准地指了进来,分别对准了他和她! 她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是埋伏?!……是“黑鸦”的人?还是陆沉舟设下的圈套?!她下意识握了握拳,目光飞快地扫视狭小的储藏室,寻找有可能的反击或退路。 比起她,陆沉舟倒是显得异常镇定。他没有举手,反而缓缓拉开木门,将自己和周明昭暴露在门外人的视线之下。 门外的两人,一个眼神锐利如鹰,另一个虽不如前者老道,但也算镇定,脸上始终带着警惕。他们举枪的手极稳,绝非泛泛之辈。 “刘三儿?”陆沉舟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熟稔,目光落在持长枪那个相对老道的汉子身上,“大半夜的,不在家抱孩子,跑这儿来打秋风?” 那个名叫刘三儿的看清了说话人的脸,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错愕和震惊,随即化为更深的警惕:“陆……陆参谋?”他手中的长枪往下移了半寸,却并未完全放下,“您怎么……从这儿出来?这位又是……?”狐疑的目光看向陆沉舟身后的她。 周明昭心中一动。刘三儿?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天津青帮“义字头”的一个小头目,以讲义气、路子野而闻名,但似乎……与陆家,并无什么明面上的瓜葛? 陆沉舟像是没看到指着自己的枪口一般,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将周明昭挡在身后。“怎么,这条道儿,你们‘义字头’走得,我走不得?”语气中透着居高临下的慵懒、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至于这位……”他侧目瞥了身后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的人。” “您的人?”刘三儿眉头皱起,明显不信。身后年轻人的枪口也抬起了几分,将周明昭瞄的更准。 “怎么,刘三爷现在连我带着一个女人,也要盘问得如此清楚?”语气冷若冰霜,周身杀气蔓延开来,“还是说,奉军现如今也归青帮管了?” 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手腕上精致的手表,也露出了小臂上新鲜的伤痕,在月光下十分显眼。 刘三儿脸色变了变,这陆家大少爷的手段,他早有耳闻。虽说奉军和青帮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合作,可若是真的惹恼了这位煞星…… 他目光闪烁于两人之间,又看了看那条隐秘的通道,随后低声说,“不敢”。又对着身后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枪管放下,脸上也挂上了谄媚的笑,但眼神中仍是警惕。 “陆参谋误会了,兄弟们只是奉命行事……”他含糊其辞,目光紧盯着周明昭,“只是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得很……” 陆沉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刘三儿,拉着周明昭从两人中间穿过,朝外走去。 “我带的人,什么时候还得跟你刘三儿汇报?”他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这条道儿以后我用了。再敢在这儿‘等老鼠’……我不介意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奉军的规矩’” 语毕,拉着周明昭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刘三儿和同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惊疑不定。 “三哥,这就把他们放了?那个女的……”年轻人心有不甘。 刘三儿烦躁地摆了摆手,眼神凝重:“不想死就闭嘴!没看见陆沉舟胳膊上的伤?还有那女人身上的……是血!广和绸缎厂刚出事儿,他两就从这儿出来……妈的!太邪门儿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姓陆的……咱们惹不起!赶紧撤,回去禀报九爷!” …… 第5章 活着 后巷,清冷的月光洒在路面上。 夜风带来缕缕凉意,比储藏室里叫人清爽不少。周明昭任由陆沉舟拉着她疾走,脑海中思绪却如惊涛骇浪。 刘三儿是青帮“义字头”的人!他们守在那里,定是“黑鸦”或是更背后势力布下的棋!而陆沉舟,他不仅知道这密道,还对青帮内部派系如此熟悉? 方才离开之前,他口中的那句“奉军的规矩”究竟是威胁,还是暗示着陆家与青帮背后不为人知的关联?他说自己是“他的人”,是权宜之计,还是……? 他又为何要挡在她身前?那半个身位的遮挡,在枪口下意味着什么,她清楚,他肯定也心知肚明。可是…… 无数的疑团和刚刚生死一线的惊险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知更加混乱。危险、强大、神秘、立场成谜……仿佛笼罩着一层浓浓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摸不明。 在她愣神之际,他的脚步已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停下。他转过身,松开她的手腕,动作干脆。 “法租界,德馨药房,掌柜姓顾,左耳缺一角”他沉声重复了一遍暗道中告知她的信息,金丝眼镜下目光深不可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至于见不见得到他,看你的本事” 他顿了顿,看向她渗血的手臂,“奉军医院在东局子,医官姓李,报我的名字,他不敢多问。或者……你自己找地方处理……” 接着,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瞧了瞧表盘——凌晨三点,“我还有事”他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又警告、审视,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周老板,记住,活着,才能唱下去。下次见面……希望不是你在替我收尸,或者……我在给你收尸”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的街巷,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月光下,巷口唯余她一人。听着夜风卷过树叶的沙沙轻响,感受着手臂传来的疼痛,她的耳边不停的回响着那一句话。 活着,才能唱下去。 低头,摊开掌心,那枚染着血的鸳鸯佩,在月色下泛着幽暗而执拗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入手掌。 夜,还很漫长;路,才刚刚开始。 周明昭最后望了一眼陆沉舟离开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难明。然后,她裹紧身上的棉袍,将帽檐压得更低,转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决然地迈开脚步。 斑驳的树影在黎明的微光中摇曳,法租界的青石板透着湿漉漉的凉意,与南市三不管的喧嚣混乱判若两个世界。她贴着墙根快速移动,伤口在奔逃中已有些许麻木,被晨风一吹,又泛起阵阵刺痛,每一步都牵扯着神经。 陆沉舟最后留下的那句冰冷却又有深意的话——“活着,才能唱下去”——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头。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个男人带来的复杂情绪,将注意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上:德馨药房。 转过街角,那间挂着“德馨药房”的铺面出现在眼前。两层的小楼,玻璃擦的锃亮,透过窗可以看到里面陈列着各种西药瓶罐和简单的医疗器械。时间尚早,店门还紧闭着。 周明昭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斜对面一个馄饨摊坐下,要了碗热馄饨,坐在最角落的矮凳上,借着升腾的雾气掩护,她仔细地观察着药房和周围的一切响动。 药房二楼临街的窗户拉着素色窗帘,没有一丝缝隙,看不到内部的情况。门口很干净,没有可疑的徘徊者。街上来往的多是赶早市的居民,还有奔走于街巷的报童和小贩。四处的吆喝声和烟火气,掩盖了细微的声响,一切都显得平静寻常。 但这平静,反而让她的心弦绷得更紧。因为很多时候,太过平常往往代表着巨大的不寻常和危险…… “掌柜姓顾,左耳缺一角” 她细细回忆着陆沉舟的描述。特征很明确,但要如何安全地见到他?直接敲门?风险太大。等店铺开业?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行踪。 反复观察下,她发现了药房侧面有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放着杂物和垃圾,甚少有人在意。或许,那是唯一的、相对隐蔽的路线。 正当她准备起身,冒险从后巷寻找机会时—— “嘎吱——” 药房侧面一扇不起眼的、漆成与墙壁同色的后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着蓝色长衫、身形清瘦、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探出头来。那人的手里拎着一个泔水桶,似乎是要出来倒垃圾。晨光清晰地照亮他的侧脸——左耳耳廓上方,赫然缺了不小的一块! 顾掌柜! 周明昭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站起来。她深吸几口气,按捺住冲动,目光死死锁定住那人。只见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神警惕而疲惫,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快步走向垃圾桶。 机会,就是现在! 周明昭不再犹豫,放下碗筷,几个箭步无声地窜入后巷,在那人倒完垃圾转身的瞬间,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 “顾掌柜!”她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道。 顾掌柜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拦截吓了一跳,泔水桶掉落在地上。他下意识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右手已闪电般地摸向腰间! 周明昭在她拔刀之前,迅速摊开手心,露出那枚染血的鸳鸯配举到他眼前,“老韩托我来的!‘夜莺’暴露,‘广和’已亡!”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瞧见那枚熟悉的鸳鸯佩,和上面刺目的腥红血迹,顾掌柜脸上的惊惧统统不见,转化为极致的悲痛和愤怒。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摸向后腰的手停在半空,靠着墙壁有些站不稳,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没时间了,快进去!”周明昭环顾四周,确认巷口无人注意,一把抓住顾掌柜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将他拽回那扇后门内,反手迅速将门关上,闩死!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堆放着一些药材箱子和杂物,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顾掌柜瘫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低着头,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不受控制地流出。显然,老韩是他极为重要的同志,也是挚友。 周明昭并没有上前打扰,她靠着门板剧烈的喘息,冷汗早已浸湿衣衫,手臂上的伤口也因刚刚剧烈的活动而再度崩裂开来,鲜血缓缓浸湿袖口。 她警惕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才缓缓松了口气,神经却依旧紧绷。 过了一会儿,老韩勉强控制住心中的悲愤,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周明昭的眼里充满了感激与沉痛,声音哽咽而沙哑:“姑娘……谢谢你……老韩他……” “他嘱托我带着这个逃出来了”周明昭言简意赅,将鸳鸯佩郑重地放在老韩手心,“老韩说,东西……在‘牡丹’后面……有‘黑鸦’……”她一字一句复述着老韩的话。 顾掌柜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玉佩,仿佛攥着老韩最后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振作精神,目光落在周明昭染血的袖子上。“你受伤了!快,跟我进来处理!”他挣扎着站起来,带着周明昭穿过堆满药材的后院,进入药房内部。 药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些,前厅是柜台和药架,弥漫着西药特有的混合气味。后面连着配药间和一间小小的起居室。 顾掌柜直接将周明昭带进配药间,动作麻利地反锁了门,拉严了窗帘。 “坐下。”顾掌柜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迅速从柜子里拿出碘酒、纱布、剪刀和一小瓶磺胺粉。他熟练地剪开周明昭伤口附近的衣袖,露出那道仍在渗血的刀口。 冰凉的碘酒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周明昭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绷紧。 “忍着点。”顾掌柜手法专业而迅速,清洗、撒药粉、包扎,一气呵成。“伤口不算深,但沾了脏东西,容易化脓,这磺胺粉能顶一阵。你失血不少,脸色很差,得休息。”说着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他看着周明昭苍白的脸,眉头紧锁。 …… 第6章 真相 她缓了缓,推开顾掌柜递来的的茶杯,随后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顾掌柜,‘画眉’同志!老韩用命护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黑鸦’是什么人?当年成春班那场大火……?”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悲愤与急切。 顾掌柜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和她眸中倔强的火光,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走到配药间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架子前,手指在第三层一个绘制着牡丹图案的瓶子底面摸索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瓶底竟然弹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夹层! 夹层里的东西,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这就是老韩豁出命也要送出来的东西”顾掌柜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将东西放在周明昭眼前,“不是账簿,也不是名单。是一本‘密码母本’的微缩胶卷。” “密码母本?”周明昭瞳孔一缩。 “不错”顾掌柜点了点头,继续他的讲述,“‘黑鸦’极其狡猾,与日方,尤其是特高课的‘毒刺’联络,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动态密码。这本母本,就是破译他们核心通讯的唯一钥匙!老韩潜伏在‘黑鸦’掌控的商行多年,才找到机会复制了它。‘广和’暴 露,‘夜莺’牺牲,很可能都与此有关!” 他顿了顿,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至于成春班……那场大火,就是‘黑鸦’奉‘毒刺’之命放的!目的,是为了灭口!因为老班主无意间,撞破了‘黑鸦’利用戏班运输鸦片和传递情报的秘密!四十七条人命……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肮脏勾当!”顾掌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拳头重重砸在药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明昭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真相,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将她淹没!师父……戏班的兄弟姐妹们……那些鲜活的笑脸……竟是因为这种肮脏的理由葬身火海!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那‘黑鸦’……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顾掌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犹豫,似乎在权衡什么。“‘黑鸦’……身份极其隐秘,是日寇埋在天津卫最深的一颗毒钉。老韩用生命换来的线索,只指向一个代号……‘鬼影’。”他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而‘鬼影’……很可能就藏在陆家!甚至……就是陆远山本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明昭,“这也是为什么,老韩在最后关头,把这个交给你……”他指了指那枚鸳鸯佩,“这不仅仅是信物。它的另一半,在‘鬼影’那里!如果能找到持有另一半佩的人,就能锁定‘鬼影’的身份!” 陆远山!周明昭的脑海轰然作响!那个传闻中与日本商会勾结的陆家家主!母亲遇害……成春班大火……原来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陆沉舟的父亲! 陆沉舟……他知不知道?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他昨夜在日租界的行为,今天救她的举动,甚至提供“画眉”的线索……这一切……是巧合?是利用?还是……他也在查自己的父亲?…… 巨大的信息量和复杂的情感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臂的伤口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砰!砰!砰!” 药房前门突然传来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力道之大,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开门!警察厅搜查!快开门!”一个粗鲁的声音用天津话高声叫嚷着。 周明昭和顾掌柜脸色剧变! “怎么这么快?!”顾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瞬间又强自镇定下来,“是日租 界那帮狗腿子!他们不敢在法租界明着抓人,就勾结警察厅的败类!” 他迅速将油纸包和鸳鸯佩塞回牡丹花瓶底的夹层,按回原处。然后一把抓住周明 昭未受伤的手臂,将她推向配药间内侧一个放满厚重药典的书架后面:“快!躲到后面去!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 砸门声更响了,伴随着不耐烦的呵斥和威胁。 周明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依言蜷缩进书架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屏住呼吸,透过书架的缝隙死死盯着配药间的门。袖袋里的紫檀鼓板冰冷坚硬,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武器 顾掌柜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长衫,脸上换上一种市侩商人的惶恐表情,一边高声应着,一边快步走向前厅。 “来了来了!军爷别砸了!这就来!”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铁栅栏被拉起的刺耳摩擦声。门开了。 “磨蹭什么!”一个穿着黑色警服、歪戴大盖帽的胖警察带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搜!仔细搜!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藏匿反日分子!” 胖警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药房里扫视,最后落在顾掌柜脸上,带着审视和贪婪。 顾掌柜点头哈腰,陪着笑:“军爷,您说笑了!小老儿就一卖药的,安分守己,哪敢藏什么反日分子啊!是不是弄错了……” “少废话!”胖警察一把推开顾掌柜,目光扫向后院和紧闭的配药间门。“后面是什么地方?开门!” “军爷,后面是配药间和小的起居室,乱得很……”顾掌柜试图阻拦。 “滚开!”一个跟班粗暴地推开顾掌柜,上前就要踹配药间的门! 躲在书架后的周明昭,握紧了鼓板,指节发白,眼中寒芒凝聚。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药房那扇刚刚被关上的后门,竟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夜露的寒气,踉跄着跌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军装外套敞开着,里面白色的衬衫左肩处,一片刺目的、还在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渍! 陆沉舟!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肩头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另一只手勉强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他抬起头,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已经碎裂,镜片后的目光因失血而有些涣散,却依旧带着一种逼人的锐利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的出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让整个药房死寂下来! 砸门的跟班愣住了,手停在半空。胖警察愕然回头,看清陆沉舟的脸和他肩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仿佛见了鬼! “陆……陆参谋?!”胖警察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陆沉舟并没有看胖警察,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迷离、却又燃烧着惊人意志力的眼睛,穿透混乱的前厅,越过目瞪口呆的顾掌柜,直直地、精准地落在了配药间书架缝隙后——周明昭藏身的位置! 周明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怎么会在这里?伤得这么重?!他是怎么找到后门的?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只见陆沉舟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向胖警察和那两个跟班,声音嘶哑、微弱,却如同寒冰般刺骨: “他……他们……是‘毒刺’……的人……灭口……”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向前栽倒! “陆参谋!”胖警察魂飞魄散,下意识想去扶,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毒刺”!这两个字如同魔咒,让胖警察和那两个跟班瞬间面无人色!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杀意! 顾掌柜也惊呆了,但他反应极快!陆沉舟的指控和栽倒,瞬间打破了僵局,也指明了方向! “军爷!快!陆参谋不行了!他是奉军高官,死在这里我们全完了!快叫救护车啊!”顾掌柜猛地扑向柜台,抓起电话,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通往配药间的视线,给周明昭创造机会。 而此刻,书架后的周明昭,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陆沉舟,看着他肩头那片刺目的血泊,再看向那三个因“毒刺”之名而陷入极度恐慌、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的警察败类…… 她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手中紧握的紫檀鼓板,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泛着冰冷的、致命的光泽! …… 第7章 血泊 陆沉舟昏迷前的话如惊雷砸入死水,使胖警察和后头的跟班都变了脸色,眼中透出无边的恐惧。 “毒刺”!这是特高课最神秘、最凶残的行动组代号!被他们盯上,意味着不死不休!陆沉舟的指控,无异于将他们推向了绝路——要么立刻灭口,要么被“毒刺”视为叛徒清理! “妈的!姓陆的胡说八道!”胖警察猛地嘶吼一声,像是要驱散心头的恐惧,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枪口不再犹豫,直接对准了地上生死不知的陆沉舟!“先毙了他!再弄死这两个知情的!” 他狂叫着,手指就要扣下扳机! “动手!”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是周明昭! 方才,在陆沉舟倒地的瞬间,她脑中所有的惊疑、混乱、对陆沉舟身份的纠结,都被眼前这**裸的杀机和陆沉舟身下那片刺目的血泊彻底点燃、焚毁!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目的为何,他刚刚用生命指认了敌人,他此刻是她的“同谋”!更重要的是——这三个败类必须死!为了老韩的血,为了“夜莺”的血,为了顾掌柜的安全,也为了她自己! 她如同蛰伏的猎豹,没有半分迟疑,身体化作一道残影,直扑离她最近、正举枪瞄向陆沉舟的那个跟班!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和跟班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手枪脱手飞出!周明昭顺势一个旋身,鼓板的一角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精准地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那跟班哼都没哼一声,如同破麻袋般软倒下去,鲜血和脑浆瞬间溅了旁边的胖警察一脸! 这狠辣决绝的杀戮,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胖警察被溅了一脸温热的红白之物,腥臭扑鼻,巨大的恐惧和恶心让他动作一僵! “砰!” 几乎是同一时刻,枪声响起! 开枪的不是胖警察,而是顾掌柜!这位看似文弱的药店掌柜,在周明昭暴起杀人的瞬间,已闪电般从柜台下摸出一把藏匿的勃朗宁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另一个举枪欲射的跟班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钻入那人的眉心,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 眨眼之间,两个跟班已然毙命! 前厅只剩下魂飞魄散的胖警察和倒地的陆沉舟,以及杀气腾腾的周明昭、持枪的顾掌柜! “别……别杀我!”胖警察彻底崩溃了,手中的王八盒子“啪嗒”掉在地上,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瞬间湿了一片。 “我……我也是被逼的!是松本……松本理事让我来的!他说……说只要抓到顾掌柜或者姓陆的……重重有赏……我不知道什么‘毒刺’啊!饶命!饶命啊!” 他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周明昭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倒地的陆沉舟身上。她扔开沾满血污的鼓板,扑到陆沉舟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侧。 微弱的搏动!还有气! “顾掌柜!磺胺!止血粉!快!绷带!” 周明昭的声音因焦急而嘶哑,她撕开陆沉舟肩头染血的衬衫,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子弹似乎打穿了肩胛骨附近,前后都在冒血! 顾掌柜也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审问的时候! 他迅速将枪口指着胖警察,厉喝道:“不想死就老实待着!”然后冲到配药间,将他能拿到的所有急救药品和纱布都抱了出来。 顾掌柜也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审问的时候!他迅速将枪口指着胖警察,厉喝道:“不想死就老实待着!”然后冲到配药间,将他能拿到的所有急救药品和纱布都抱了出来。 周明昭顾不上满手的鲜血,用纱布死死按住陆沉舟前胸后背的伤口,试图减缓失血。顾掌柜将整瓶磺胺粉不要钱似的倒在伤口上,白色的粉末瞬间被鲜血染红。两人手忙脚乱地用绷带紧紧缠绕、加压包扎。 陆沉舟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行!这样不行!”周明昭看着迅速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心沉到了谷底,“伤口太深,还在出血!必须送医院!找外科医生!” “法租界的医院……”顾掌柜脸色难看,“现在风声这么紧,他这身份,这枪伤……送进去就是自投罗网!日本人肯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他死吗?!”周明昭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我知道一个人!” 跪在地上的胖警察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尖声叫道,他恐惧地看着杀气未消的周明昭和顾掌柜,“他……他不是医院的大夫!是……是个黑医!就在附近!技术很好!专门给道上处理这种……这种见不得光的伤!只要给钱,他什么人都敢救!” 周明昭和顾掌柜对视一眼。黑医?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地址!”顾掌柜的枪口顶在胖警察的太阳穴上,眼神冰冷。 “就……就在圣母堂路后面那条死胡同里,挂着一个‘跌打损伤’破牌子那家!他……他姓全!”胖警察语无伦次,全说了出来。 周明昭立刻看向顾掌柜:“顾叔,你看着他!我去找那个‘老鬼’!立刻把他绑来!”她说着就要起身。 “不行!”顾掌柜断然否决,目光扫过陆沉舟惨白的脸和周明昭染血的衣袖,“你手臂有伤,目标太大!而且这里……”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和瘫软的胖警察,“必须立刻清理!我去!” 他迅速做出决断,“我知道那地方!你留下,看住他,还有……尽量想办法给他续住这口气!”他将手枪塞到周明昭手里,眼神凝重,“记住,如果他有任何异动……”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时间就是生命!周明昭没有坚持,重重点头,接过冰冷的枪柄,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稳稳指向瘫软的胖警察,眼神如同寒冰:“好!快去快回!” 顾掌柜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陆沉舟,转身如同一阵风般冲出了后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晨曦微露的巷弄里。 药房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一个瘫软如泥的俘虏,以及……一个生命垂危的男人和一个持枪守护的女人。 周明昭跪坐在陆沉舟身边,一只手紧握着枪,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胖警察,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陆沉舟肩头伤口上方的绷带上,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压住那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在自己掌心下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陆沉舟……”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撑住……你给我撑住……”她不知道是在命令他,还是在祈求上苍。 胖警察瘫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惊恐地看着周明昭和她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以及她身边那个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煞星。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药房内,却如同与世隔绝的修罗场,只有压抑的呼吸和鲜血滴落的细微声响。 周明昭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臂的旧伤和新压出的酸痛让她几乎麻木。她死死盯着陆沉舟的脸,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因失血而深陷的眼窝。那些关于他的疑问、他的危险、他的立场……此刻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 就在这时,陆沉舟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昏迷的深渊。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分辨的气音。 周明昭的心猛地一紧,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别……信……陆……”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别信陆?别信陆家?还是……别信他陆沉舟? 周明昭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五味杂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说这个? “……佩……另一半……在……书……” 他的声音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书?什么书?周明昭脑中飞快转动。鸳鸯佩的另一半?他是在交代线索?还是意识模糊的呓语? “……小……心……” 最后两个字吐出,陆沉舟的头猛地一歪,脉搏在周明昭的指尖下骤然消失! 第8章 回生 "不——!!!" 周明昭的悲鸣撕心裂肺。她抛开手枪,双手交叠按在陆沉舟胸口,用全身重量疯狂按压。他的肋骨在她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但此刻她顾不得这些。 "陆沉舟!你给我活过来!"她嘶吼着,泪水混着血污砸在他惨白的脸上,"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说清楚!你不能死!" 三十次按压后,她捏住他的鼻子,俯身将一口气渡入他冰冷的唇间。血腥味和淡淡的剃须水气息充斥她的口腔。她抬头,继续按压,动作精准而疯狂。 "姑……姑娘……"胖警察颤抖着声音,"他……他肯定……" "闭嘴!"周明昭头也不抬地厉喝,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陆沉舟染血的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就在她即将绝望时—— "咳!" 一声微弱的呛咳从陆沉舟喉间溢出! 周明昭的手僵在半空,瞪大的眼睛里映出陆沉舟微微起伏的胸口。她颤抖的手指再次探向他的颈侧。 咚……咚…… 微弱但坚定的脉搏重新跳动! "活了……他活了……"胖警察瘫软在地,仿佛捡回一条命的是他自己。 周明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胡乱抹了把脸,继续按压伤口止血,直到后门被猛地撞开! 顾掌柜拖着一个干瘦老头冲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目光落在血泊中的陆沉舟身上,"还……还有气?" "刚恢复心跳!"周明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快!" 那鬼医看到满屋血腥和军装染血的伤员,脸色煞白,但在顾掌柜的枪口下不敢多言。他颤抖着打开破旧药箱,取出器械。 "贯穿伤...失血过多...需要立刻缝合..."他检查后快速道,取出一支玻璃针剂,"强心针先上……" 针头刺入陆沉舟手臂的瞬间,他的眼皮剧烈颤动,但没有醒来。清创,缝合,动作麻利,手法意外地专业。 小老头手速很快地完成一系列操作,"命暂时保住了……"他擦着汗,"但今晚很关键……感染或再出血都会要命……" 顾掌柜点点头,突然举枪对准他:"今晚的事……" "我什么都没看见!那鬼医扑通跪下,"我就是个治跌打的...从没来过这儿!" 顾掌柜看向周明昭。她疲惫地点头——这老头确实救了陆沉舟,灭口太过。 "滚吧。"顾掌柜扔给他一叠钞票,"记住,多说一个字,这些钱就是你的买命钱。" 那干瘦的小老头赶紧千恩万谢地逃走了。 周明昭喘着粗气,转向顾掌柜,准备与老者交谈方才陆沉舟所说的话。两人才走了几步,陆沉舟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周明昭赶紧搭上他的脉搏,“不好,心跳又乱了!” 顾掌柜一个箭步上前,见陆沉舟的嘴唇泛起青紫。 “中毒?!”他猛地掀开绷带,指尖伤口附近的肌肉正不自然地发黑! “子弹……有毒……”两人迅速明白过来,“是‘毒刺’!” 需要解毒剂!可鬼医已然不见踪影! 两人忙着奔向药柜,近乎疯狂地翻找,希望能刨出一丝生机! “啪嗒——!”金属物品落地的声音响起。周明昭飞快地转头,发现陆沉舟外套内袋滑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 拾起,打开——里面排列着三支写有日文的药剂! “这是……?” 顾掌柜夺过一看,瞳孔骤缩:“日本陆军专用的广谱抗毒血清!他怎么会……” 两人震惊对视。一个奉军参谋,随身携带日军特供药品?!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周明昭夺过一支,毫不犹豫扎进陆沉舟手臂。 药剂推入后,陆沉舟的抽搐渐渐平息。周明昭瘫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现在……”她看向顾掌柜,声音沙哑,“我们得好好谈谈这位陆参谋……以及他身上的秘密……” 顾掌柜点头,目光复杂地望向昏迷中的陆沉舟:“等他醒来,恐怕会有更多……‘惊喜’……”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血色的黎明。药房内,三具尸体静静躺着。 而活人的秘密,比死人的更危险…… 晨光透过素色窗帘渗入药房,在满地狼藉的血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明昭靠在病榻旁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从陆沉舟身上搜出的《道德经》。书页间,残留的血迹早已干涸,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当她将书页斜向光线时,某些段落旁便浮现出极浅的标记——不是文字,而是一组组看似随机的数字和符号。 顾掌柜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他的目光落在周明昭手中的书上,仅停留了片刻又落到尚在昏迷的陆沉舟身上。 “他还没醒?”顾掌柜压低声音询问。 周明昭缓缓摇了摇头,将书合上:“烧退了些,但伤口有轻微感染。” 顾掌柜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木柜上,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周姑娘,我想有些事,我们得说说清楚。” 周明昭抬眸,对上顾掌柜审视的目光。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为什么对陆沉舟如此紧张在意?为什么能迅速解读他身上的密文?以及,她到底是什么人? “顾叔,”她轻声开口,手指轻轻敲着《道德经》封面,“您知道‘夜莺’最后传出的情报是什么吗?” 顾掌柜眉头一皱:“他牺牲前只来得及送出鸳鸯佩和密码母本。” “不,”周明昭摇头,“他还有一句话,是对我说的——‘陆沉舟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 顾掌柜瞳孔微缩:“他认识陆沉舟?!” “我不确定,”周明昭低声道,“但‘夜莺’的身份比我高,他知道的远比我们,要多得多。” 她翻开《道德经》的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串数字上:“这是军统的加密格式,但内容……指向的是日本特高课的某个行动代号——‘魈’。” 顾掌柜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军统的人?”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制徽章——上面刻着暗暗的细小的茉莉花纹。 顾掌柜脸色骤变:“那年……特别行动组……” “顾掌柜果真见多识广。”周明昭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陆沉舟,到底是谁的人?他为什么能拿到日军特供的抗毒血清?身上有为什么带着军统的联络密文?” 顾掌柜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所以你救他,是为了查清这些?” 她的目光落在陆沉舟苍白的脸上,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不全是。” 就在这时,床上的陆沉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陆沉舟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却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片刻,最后落在周明昭身上。 “……书……”他嘶哑地开口。 周明昭立刻将那本《道德经》递到他眼前,“在这儿。” 陆沉舟视线在书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向顾掌柜,最后回到周明昭脸上。他的眼神逐渐清明,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看了?” 周明昭点头:“数字对应页码和段落,但最后的符号需要密钥。” 陆沉舟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气,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却清晰:“……松本清和……明晚……大沽炮台……‘魈’的……第一批货……” 顾掌柜的语气骤然严肃而急切:“军火?毒品?……” 陆沉舟摇头,一字一顿:“……细菌。” 房间内瞬间死寂。 周明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细菌战——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你怎么知道?”她逼视着陆沉舟,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你到底是——” 陆沉舟突然抬手,虚弱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没时间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药房……已经被盯上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 顾掌柜脸色一变,迅速掏出手枪闪到一边,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 街对面,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目光却死死锁定在药房的正门。更远处,几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 “警察厅的人,”顾掌柜咬牙,“还有‘毒刺’的眼线” 周明昭转向陆沉舟:“你能走吗?” 陆沉舟已经撑着床沿试图坐起,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走就是死。” 顾掌柜快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后门小巷通菜市场,混进人群能争取时间。"他扔给周明昭一把小巧的勃朗宁,"你带他先走,我断后。" 周明昭接过枪,熟练地检查弹匣,然后一把架起陆沉舟。他的体重压得她手臂伤口剧痛,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陆沉舟低头看她,突然轻声道:"……密码是''画眉''的生日。" 周明昭一怔——这是……《道德经》密文最后的密钥! …… 第9章 暗巷 晨雾中,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鱼腥味和熟食的香气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 周明昭半托半架地扶着陆沉舟挤进人群。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衬衫灼烧着她的手臂,呼吸沉重而急促。 “再坚持一下”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前面巷口有黄包车。” 陆沉舟没有回答,但他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周明昭侧头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因失血而泛着青紫。那支抗毒血清虽暂时遏制了毒性,却不足以让他恢复体力。 身后不远处,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粗暴地推开摊贩,朝他们的方向搜查过来。 “低头。”周明昭猛地拽着陆沉舟蹲到一个鱼摊后面,腥臭的水渍浸湿了她的衣角。摊主骂骂咧咧地瞪了他们一眼,但在看到周明昭手中露出的枪柄后瞬间噤声。 警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明昭屏住呼吸,感觉陆沉舟的身体在她臂弯中微微发抖——并非恐惧,而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他的意识正在模糊边缘。 “两个病痨鬼,晦气!”一个警察踢翻了旁边的菜筐子,却嫌恶地绕开了鱼摊。 待脚步声远处,周明昭立刻架起陆沉舟快步走至巷口。一辆破旧的黄包车停在那里,车夫正蹲在路边啃烧饼。 “圣母堂路,32号”她将三块大洋拍在车夫手里,“走小路,别被巡捕看见。” 车夫眼睛一亮,赶紧搀着陆沉舟上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周明昭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给陆沉舟止血时留下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 “书……”陆沉舟突然虚弱的开口。 周明昭从怀中掏出那本《道德经》:“在这里。” 陆沉舟艰难地抬起手,翻了翻,在其中一页上,指着一段被铅笔淡淡圈起的文字“『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他的指尖在“美”字上点了点,又无力地垂下。 周明昭心头一震。这是军统常用的字序密码——以特定字为起点,按固定间隔取字组合。她迅速在脑中排列,得出一组坐标:明晚十点,大沽码头七号仓库。 “这就是‘魈’的交货地点……?”她低声询问。 陆沉舟微微点头,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松本……亲自……不能……让那些东西……上船……”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头一歪,再度陷入昏迷。周明昭探了探他的脉搏——快而微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鸟。 黄包车拐进一条促狭的弄堂,最终停在一栋灰朴朴的石库的门前。周明昭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用力扣响门环——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 门吱丫的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老妇人的脸。 “阿婆,我找顾先生。”周明昭低声道,“他让我带个病人来。”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昏迷的陆沉舟,突然用沙哑的声音道:“顾先生不在,但林医生在楼上” 周明昭心头一惊——这不是约定好的暗号。 正当她悄悄将手摸向腰间的手枪时,只听老妇人又说:“林医生说,若是中‘黑箭’的毒,须得用‘白鹤草’来解。” 周明昭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这是顾掌柜留的二级暗号。她架起陆沉舟跟随老妇人上楼,木质的楼梯在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阁楼里,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整理医药箱。看到陆沉舟的面色和状态,他立刻推开杂物腾出床铺:“放这里,快!” “你是林医生?”周明昭没有立刻松手。 年轻人掀开白大褂的一角,露出别在腰间的铜制听诊器,柄端刻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纹——军统的人。 “顾掌柜通知我准备急救。”林医生利落地剪开陆沉舟染血的绷带,“伤口感染,毒素扩散,需要立刻清创和注射抗生素。”他从药箱取出一支印着德文的针剂,“这是德国最新的磺胺嘧啶,比日本人的血清更有效。” 针头刺入陆沉舟手臂时,他即使在昏迷中也肌肉紧绷。周明昭不自觉地按住他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灼热的体温和紧绷的线条。 …… “他大概多久能醒?”她问。 林医生推了推眼镜:“看意志力。一般人这种伤势至少昏迷两天,但他……” 话音未落,陆沉舟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周明昭低头,正对上陆沉舟微微睁开的眼睛。那双眼因高热而布满血丝,却清明得可怕。 “……码头……”陆沉舟嘶哑着声音道。 “我知道”周明昭按住他想坐起的身体,“明晚十点,7号仓库” 陆沉舟摇头,艰难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提前了……今天……日落……” 林医生手中的镊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不可能!我们的情报——!” “松本……发现了……泄密……”陆沉舟说每个字都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船……改期……” 周明昭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旁边的药瓶。如果“魈”提前到今天日落,他们只剩不到六个小时! “必须通知顾掌柜,”她转向林医生,“有办法联系他吗?” 林医生脸色发白:“他去英租界找地下电台了,按计划晚上才会回来。” 阁楼陷入死寂,只有陆沉舟粗重的呼吸声。窗外,日影缓缓地变化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那个致命的时刻逼近。 周明昭突然抓起那本《道德经》,快速翻到特定页码,手指沿着密文滑动:“如果松本提前行动,那么守卫轮班时间也应该……快到了!”她指向一组数字,“下午四点换岗,有十五分钟的空档。” 陆沉舟挣扎着撑起身体:“足够……潜入……” “你这样子连门都出不去,”周明昭按住他,“我和林医生去。” “不……”陆沉舟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松本……认识你……需要……诱饵……” 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沾血的怀表,按下隐蔽的小开关。表盖内侧露出一张小小的照片——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 “横滨……领事馆……武官的女儿……”陆沉舟的声音越来越弱,“松本的……软肋……” 周明昭震惊地看着照片。这怀表,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筹码,而陆沉舟的身份也越发扑朔迷离——他怎么可能拿到如此隐秘的把柄? 林医生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四点二十,有趟火车从老龙头车站发往奉天,松本一定会亲自押送货物上车。” 周明昭快速心算着时间——如果他们能在四点换岗时潜入码头,就有二十分钟找到细菌武器并破坏,然后在松本到达前撤离。 “太冒险了,”林医生摇头,“就我们两个人——” “三个。” 床上的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尽管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撕开临时包扎的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向林医生伸出手:“酒精。” 林医生迟疑地递过瓶子。陆沉舟直接拧开瓶盖,将透明的液体浇在伤口上。 他的肌肉瞬间绷成铁块,脖颈上青筋暴起。当最后一滴酒精流尽,他额前的黑发已完全被冷汗浸湿,但眼神更加清明。 “给我……两小时……”他咬着牙道,“我能走……” 周明昭望着这个疯子般的男人,突然想起“夜莺”临终的话——“陆沉舟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 她沉默地取出勃朗宁,退出弹夹检查子弹,然后熟练地“咔嗒”一声推回。 “一小时后出发,”她平静地宣布,“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窗外,日影又西斜了一分。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充满着无数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无论是出于什么,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出发”周明昭语气坚定而决绝。 …… 大沽码头的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煤灰的气味。夕阳如血,将七号仓库的轮廓拖成狰狞的剪影。周明昭的后背贴着冰冷的铁皮,听着换岗哨兵的哈欠声——四点整,守卫空档开始。 “十五分钟”她压低声音道。 陆沉舟呼吸灼热,却将受伤的左肩用布条死死捆扎固定,动作精准如机械。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 “林医生没到。”周明昭瞥向约定的方位,空无一人。 …… 第10章 命门 约定的方位空无一人——变数!周明昭的心悬了起来。 “计划不变。”陆沉舟的眼中毫无波澜,铁丝已探入仓库侧门的老式挂锁,锁舌弹开的轻响被海浪吞没。 仓库内弥漫着豆粕的酸腐味儿,深处却渗出刺鼻的化学药剂的气息。十二口墨绿色铁皮箱藏在货堆后,箱体德文商标下是微不可察的日本商会的徽记。撬开的箱盖露出双层玻璃罐——淡黄菌液中棉絮状物沉浮。 “鼠疫……炭蛆……”陆沉舟指尖拂过罐体冰冷的压力传感器,“暴力破拆即释放。” 周明昭撬开旁边的木箱,露出铅制的保温瓶和喷雾器。“用这个封存。” 她抓起强酸瓶,匕首撬开橡胶圈,酸液沿着缝隙注入,白烟混合着菌液的腥甜腾起。 突然,陆沉舟动作一滞!闷哼声中,他肩头的绷带迅速洇开暗红——伤口崩裂! 周明昭立刻接手。就在这时—— “砰!砰!” 两声精准的点射,子弹打碎他们头顶的吊灯!玻璃碎片如雨般砸落! “不是守卫!”陆沉舟将她拽到蒸汽轮机后,“是狙击手!” 仓库大门被轰然撞开!松本清和站在轿车强光的灯影里,扩音器的声音因亢奋而失真:“陆参谋!游戏结束了!” 陆沉舟背靠轮机,染血的手指却缓缓举起打开的怀表。照片上的和服女子与小女孩在光柱中清晰可见。 “松本理事,”他的声音穿透刺眼的光柱,“横滨的智子小姐,该学写字了吧?” 松本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喉结滚动,扩音器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你……”恐惧第一次压倒了疯狂。 “放下枪,”陆沉舟走出掩体,怀表在指尖摇晃,“让我们处理完最后三箱。否则,明天东京日报的头条,将是横滨领事的丑闻,和你的切腹谢罪书。” 毒刺小组的枪口犹豫垂下,松本的手指神经质的抽动…… 周明昭扑向角落的菌箱。酸液即将倾倒—— “砰!” 一颗子弹擦着她的手腕飞过,酸液瓶脱手砸在铁箱上!白烟嘶鸣! 她猛然抬头—— 仓库二层的钢制走道上,林医生举着的步枪枪口冒着青烟。他的圆框眼镜反射出冷光,脸上不再是熟悉的惶恐,而是一种空洞的、被彻底驯服的麻木。 “林骁?!”周明昭厉喝。 “他没被‘脑控’”,陆沉舟的声音像是淬着寒冰,“他是被“鬼影”捏住了真正的命门” 仿佛印证他的话,林医生用枪托砸碎了走道旁的消防玻璃,取出里面的红色按钮盒。他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呆滞地看向松本。 松本声音干涩,机械地重复着指令:“陆参谋,放下怀表……否则林医生会引爆仓库角落的四桶隐藏的□□……大家,一起化为灰烬……菌罐破裂……整个码头区……无人能活……” 周明昭身体瞬间冰凉!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鬼影”根本不在乎菌罐是否破坏,他要的是同归于尽的污染! 陆沉舟盯着林医生死灰般的眼睛,突然用日语快速说了一句话。 林医生浑身巨震!空洞的眼神中爆发出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他按向按钮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 松本见状嘶吼道:“按下去!想想你妹妹——” 话音未落! “咻——啪!” 一发子弹精准打穿林医生手中的按钮盒!电路板碎片四处飞溅! 枪声来自于仓库顶棚的破洞!顾掌柜的身影在夕阳逆光中一闪而逝——他终于赶到了! 林医生在爆炸般的枪声中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指令。他抱头滚向角落的掩体。 局面瞬间逆转! “动手!”陆沉舟的吼声与周明昭的动作完全同步!她抓起地上另一瓶未摔碎的强酸,用尽全身力气,将腐蚀性的液体狠狠灌入最后三只玻璃罐的密封缝隙!白烟嘶鸣着腾起! 松本彻底癫狂:“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毒刺小组的冲锋枪疯狂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风暴席卷而来!陆沉舟猛地将周明昭扑倒在地,将她死死护在蒸汽轮机厚重的铸铁身躯之后。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弥漫的硝烟中,周明昭感觉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被塞进自己手心——是一个微型金属胶卷筒。 陆沉舟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声音又快又低,如同濒死的呓语,却字字如刀刻进她脑海: “‘鬼灵’……是……老赵……证据……在老地方……琴箱……” 老赵?!那个沉默寡言,拉了一辈子弦的老赵?那个成春班大火后,她唯一视作半个父亲的老赵?!周明昭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几乎将她击倒!这怎么可能?! 轰——隆——!!! …… “走——!!!”陆沉舟用尽全力,将呆滞的周明昭狠狠推向仓库侧壁被爆炸撕开的巨大破口。 爆炸的冲击波将周明昭掀翻在地。她挣扎着爬起,回头望向已成火海的仓库——陆沉舟的身影早已被烈焰吞噬。 “陆沉舟!”她的呼喊淹没在爆裂声中。 就在绝望蔓延的瞬间,一块扭曲的铁皮从浓烟中飞出,哐当砸在她脚边。铁皮上,赫然刻着一串新鲜的划痕: “排水道→教会医院,丙” 字迹潦草却有力,分明是陆沉舟用匕首仓促刻下的!周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还活着!至少爆炸瞬间还活着! 她正要冲向前,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低头看去,一块弹片深深嵌进大腿肌肉,鲜血已经浸透裤管。 “这边!”顾掌柜的声音从浓烟中传来。他架起摇摇欲坠的周明昭,硬是将她拖离火场,“警察厅的人来了,必须立刻撤离!” “可他——!” “看这个!”顾掌柜将一块染了血几近破碎的怀表塞到她手中——正是陆沉舟方才用来威胁松本的那只。表盘玻璃已然碎裂,但夹层里的照片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被血浸透的布料,上面用炭笔写着一段密文—— “丰泰当铺,钥匙在琴箱,活着才能唱下去” 字迹虽已被血晕染,但却依稀可见。周明昭攥住碎片,任由顾掌柜将她塞进等候多时的马车,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码头。 火光中似有一道黑影,跌入排水口。 马车在小巷中疾驰,周明昭嘴里死死咬着布条,费劲地拔出腿上嵌入血肉的弹片,忍不住发出闷哼,冷汗浸湿脊背。 车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顾掌柜沉默地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小瓶止血粉,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偶尔掠过的昏暗街灯。 “教会医院……”她低声喃喃,“他去了教会医院?” “不可能”顾掌柜摇头,“英租界的教会医院今早已被日军封锁,说是防疫演习。那里现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周明昭心头一紧。封锁?是巧合?还是陷阱?陆沉舟是自投罗网?还是另有所图?纷乱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她低头凝视着布条上的字迹。 “活着才能唱下去”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门——这是旧时成春班里,师父常对孩子们说的话。如今,知道这句话的,应当只有…… “去聚贤茶楼”周明昭猛地抬起头,眼中疲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锐利,“老赵的琴箱里有答案。”陆沉舟用命刻下的字,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顾掌柜没有多问,只对车夫低喝了一声。马车在寂静的街巷中悄然转向,朝着南市的方向加速驶去。 夜色下的聚贤茶楼,如同一座沉默的坟茔,漆黑一片。后巷弥漫着煤灰和陈年垃圾的**气息。 周明昭拒绝了顾掌柜的搀扶,忍着腿上的剧痛,凭着对这里的熟悉,熟练地绕到后厨堆放杂物的地方。那扇伪装成墙壁纹理的矮小木门,依旧是她记忆中的位置。 门锁完好无损,她摸出那把贴身携带的细长铜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钥匙无声地滑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隔夜茶渣、灰尘和老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甜腥味!周明昭的心跳骤然加速,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警惕地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悄无声息地滑入后厨。黑暗中,只有老鼠在角落啃噬东西的声音,以及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那股甜腥味越来越浓,源头直指老赵的房间。 周明昭的手心沁出冷汗。她一步步靠近那扇虚掩的房门,猛地用枪口挑开!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她的感官! 月光透过蒙尘的高窗,吝啬地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正好照亮了房间中央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