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事》 第1章 第 1 章 一 骨濯的店开在老城区深处,门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书“骨事”二字。推开门时,风铃发出一串干涩的响,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与陈旧木料的混合气味。她总穿着红黑配色的蕾丝裙,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微尘,像团流动的火焰裹着层薄冰。 那天良鸩刚结束一场监视任务,抄近路拐进这条巷。她穿着黑色风衣,领口立着,遮住半张脸,目光扫过橱窗里的标本时顿了顿——玻璃柜里摆着只蛇骨缠绕鸟头的造物,蛇骨泛着冷白的光,鸟喙却涂着层暗红,像凝固的血。 “有趣。”良鸩推开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 骨濯正坐在柜台后,手里把玩着枚鸽骨,闻言抬眼。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嘴角弯出的弧度像是精确计算过:“客人懂行?这是南美角雕的头骨配网纹蟒椎骨,处理了整整三个月。”她起身时裙摆晃了晃,红黑交错的蕾丝在昏暗光线里像某种警告性的花纹。 良鸩走近柜台,视线掠过墙上挂着的价目表——数字后面跟着的零足以让寻常人倒吸冷气。“卖这么贵,是标本值钱,还是手艺值钱?” “都不是。”骨濯将鸽骨放回锦盒,声音里掺了点刻意放软的调子,“是‘独一无二’值钱。就像人,总得有点别人没有的东西,才配叫存在过。”她的指尖划过玻璃柜,指甲涂成正红色,与蛇骨上的暗红遥遥呼应。 良鸩的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里有片极淡的青灰色印记,像块没长好的皮肤。那不是胎记,更像是某种陈旧的针孔愈合后留下的痕迹——与她执行任务时见过的某些实验体标记惊人地相似。X机关的资料库里有过类似的描述:代号“骨濯”,试验标本,红黑配色,骨骼异化……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指节叩了叩柜台:“我再看看。” 骨濯笑着侧身让开,任由她在店里踱步。良鸩的目光扫过那些浸泡在玻璃瓶里的器官标本,掠过墙角那具半人高的骨架(肋骨处明显有拼接的痕迹),最终停在骨濯身后的门帘上——门帘是深红色的,边缘绣着黑色的骨骼纹样,隐约能看见后面透出的微光。 “后面是工作室?”良鸩问。 “嗯,处理骨头的地方,味道重,就不请客人进去了。”骨濯的笑容没变,手指却轻轻扣了下柜台边缘,那是个极细微的防备动作。 良鸩点点头,没再追问。她从风衣口袋里抽出张卡:“那只蛇骨鸟头,我要了。” 骨濯接过卡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手背。良鸩的皮肤带着外勤后的凉意,而骨濯的指尖却异常温热,像揣着团不会熄灭的火。“客人慢走。”骨濯将包装好的标本递过去,红黑裙摆随着弯腰的动作垂落,露出脚踝处圈着的银色脚链——那其实是X机关植入的定位器,她却戴得像件精致的首饰。 良鸩接过盒子,转身时听见骨濯在身后说:“下次路过,可以进来喝杯茶。我泡的蛇胆茶,很解乏。” 她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风衣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让那串风铃又响了起来。走出巷口时,良鸩摸出手机,给联络人发了条信息:“老城区‘骨事’标本店,店主红黑裙,颈侧有青灰印记,疑似X机关弃子。” 回复很快进来:“X那边的垃圾,不用管。” 良鸩删掉信息,将手机塞回口袋。怀里的标本盒沉甸甸的,隔着纸板似乎能摸到蛇骨的棱角。她忽然觉得,这家店或许比任务目标更有趣些。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良鸩撞开了“骨事”的门。 她的风衣下摆沾满泥浆,左腹渗出血迹,将黑色布料洇成深褐。风铃在她身后剧烈摇晃,发出破碎的响。骨濯正坐在柜台后给一具蝙蝠骨架装眼珠,听见动静时,手里的镊子顿了顿。 “关门。”良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喘息。 骨濯没问为什么,起身走到门边,轻轻合上木门,又将那串风铃摘了下来,动作从容得像在收拾茶具。“里屋有药箱。”她转身时,红黑蕾丝裙在昏暗里划出柔和的弧线,“顺便说一句,你的血滴在地板上了,很难清理。” 良鸩没应声,扶着墙挪到里屋。所谓的里屋其实是间小卧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旧衣柜。骨濯很快端来药箱,蹲在她面前时,裙摆铺在地板上,像朵绽开的花。 “得脱衣服。”骨濯的指尖碰到风衣拉链时,良鸩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 “我自己来。” 骨濯收回手,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良鸩解开风衣,露出里面染血的黑色紧身衣,腹部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边缘泛着青紫。她咬着牙想撕开衣服,骨濯却忽然递过把小巧的银剪刀:“用这个,省力气。” 剪刀的刃口很薄,映出骨濯平静的脸。良鸩接过时,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与她那些阴森的标本格格不入。 消毒水泼在伤口上时,良鸩闷哼了一声。骨濯的动作很轻,棉签蘸着酒精擦拭边缘,力道均匀得像在处理一件标本。“子弹擦过,没伤到内脏。”她忽然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你失血不少,得躺会儿。” “不用。”良鸩喘着气,“处理好我就走。” 骨濯没再劝,低头专注地缝合伤口。她的缝合手法很特别,针脚细密,走向呈螺旋状,像蛇骨的纹路。“以前处理过更糟的伤口。”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比如被野狗啃过的胳膊,被硫酸烧过的腿……比你的麻烦多了。” 良鸩抬眼看她,红黑蕾丝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颈侧那片青灰印记。她忽然明白,这印记或许不是针孔,而是某种更深的伤痕。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良鸩问。 骨濯的缝合针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动作:“卖标本的。不然你觉得呢?”她抬起头,笑眼弯弯,“总不能是处理尸体的吧?” 良鸩没再追问。她知道有些话不能问,就像她不会告诉骨濯,这伤口是昨天在码头跟赤影的人交火时留下的。骨濯替她包扎好伤口,又起身去煮了碗姜汤,端过来时还加了块红糖。“喝了暖身子。” 良鸩接过碗,指尖碰到瓷碗的温度,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她在灰雀组织待了十年,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受伤时要么自己处理,要么找组织的医生,从没人会给她煮一碗加红糖的姜汤。 “为什么帮我?”她问。 “看你顺眼。”骨濯靠在衣柜上,指尖绕着裙摆的蕾丝,“而且,你是我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不是吗?” 良鸩喝完姜汤,躺在骨濯让出来的床上。雨声敲打着窗户,屋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姜汤混合的气味。她本该立刻离开,这里不是安全屋,骨濯也绝非善类,但她闭上眼时,却意外地感到一阵松弛。 第二天清晨,良鸩醒来时,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骨濯不在屋里,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起身走到门口,看见骨濯正蹲在地板上,用某种透明的液体擦拭昨晚她滴下的血迹,动作仔细得像在修复一件珍贵的标本。 听见动静,骨濯回头笑了笑:“醒了?我做了早餐,白粥配酱菜。” 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粥,酱菜是自己腌的,脆生生的。良鸩坐下时,发现骨濯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和牙刷,甚至连牙膏都挤好了。 “你好像很会照顾人。”良鸩喝着粥,忽然说。 “以前跟一个老护士学过。”骨濯搅着碗里的粥,“她总说,照顾人就像打理标本,得有耐心,还得懂分寸。” 良鸩没接话。她看着骨濯低头喝粥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红黑相间的裙摆上,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至少,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不用揣测身边人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陷阱。 那天她最终还是没走。骨濯说外面还在搜查可疑人员,让她暂时躲躲。良鸩知道这是借口,她的反侦察能力足以避开搜查,但她点了点头,留了下来。 晚上骨濯出去进货,良鸩躺在沙发上,摸出藏在鞋底的微型通讯器,给联络人发了条信息:“坐标安全,可暂歇。” 回复很快进来:“赤影在追查码头失手的事,小心。” 良鸩删掉信息,将通讯器塞回鞋底。骨濯回来时,手里提着个纸包,打开是只烤鸡。“给你补补。”她笑着递过来,指尖沾了点油星。 那天晚上,她们分食了那只烤鸡。骨濯吃鸡皮,良鸩吃鸡肉,配合默契得像相处了多年的室友。良鸩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太糟。 半年后,她们领了结婚证。 没有婚礼,没有宾客,只有两本红色的本子。骨濯穿着她常穿的红黑蕾丝裙,良鸩依旧是那件黑色风衣。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她们的眼神有些古怪,骨濯却笑得坦然,还主动跟人家说:“我们是一见钟情。” 回到标本店时,骨濯把结婚证夹在一本旧书里,塞进衣柜最底层。“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 良鸩没意见。对她而言,这段婚姻更像一份协议——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一个能让她卸下伪装的地方;而骨濯大概需要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掩护,毕竟一个独居的标本店老板,总不如已婚人士来得合群。 她们的生活过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 骨濯很会照顾人。每天早上,她会在良鸩“起床”前做好早餐,小米粥配着腌黄瓜,偶尔会加个溏心蛋。良鸩执行任务回来晚了,她会留一盏灯,锅里温着汤,有时是鸡汤,有时是蛇汤,汤里总漂着几粒红枣。她会替良鸩熨烫风衣,把褶皱压得平平整整;会在她受伤时,熟练地处理伤口,动作比组织的医生还要利落。 “今天去看了场电影。”某天晚上,良鸩坐在沙发上擦枪,骨濯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讲一对夫妻互相欺骗,最后同归于尽。挺有意思的。” 良鸩抬眼看她,苹果块被切成了均匀的小块,果核挖得干干净净。“你觉得有意思?” “当然。”骨濯坐在她身边,拿起一块苹果,“人不都这样吗?为了自己想要的,总得装装样子。”她咬了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被她用指尖轻轻擦掉,“就像我装心疼你的伤口,你装每天都在附近闲逛。” 良鸩的擦枪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你知道了?” “猜的。”骨濯笑了笑,“你的鞋底沾着沙漠的沙子,可这附近三个月没下过雨。还有你衣领上的硝烟味,洗得再干净,也瞒不过经常处理动物尸骨的人。” 良鸩放下枪,看着她红黑相间的裙摆:“那你呢?你那些标本,真的只是普通骨骼?” 骨濯拿起一块苹果,递到她嘴边:“你觉得是,就是。” 良鸩没接,苹果悬在两人之间,像个未被戳破的秘密。 她们偶尔会泄露些无关痛痒的机密。良鸩会在看电视时,随口点评一句:“这种加密通讯器早就过时了,灰雀上个月就换了新的。”说完又补充道,“我听一个客户说的。”骨濯会在处理标本时,忽然说:“这具骨架的主人,生前大概受过辐射,骨骼密度比常人低三成。”良鸩知道,这或许是在暗示她那些关于X机关的过往。 但她们从不多问。就像良鸩从不过问骨濯深夜里的低吟——有时她会被骨濯的动静吵醒,听见她在梦里喊着模糊的词句,声音里带着痛苦,像有无数根骨头在重组。她知道那是X机关的实验后遗症,却从不说破。骨濯也从不过问良鸩风衣口袋里的血迹,或是她突然消失几天去了哪里,只是在她回来时,默默递上一杯热汤。 良鸩开始学着“扮演”一个居家的人。有时她不需要执行任务,会一整天待在店里,坐在窗边擦枪,骨濯则在柜台后处理标本。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一个穿红黑蕾丝裙,一个穿黑色风衣,像一幅诡异又和谐的画。 她甚至开始学做饭。第一次炒青菜时,差点把锅烧了,骨濯站在旁边,没笑也没帮忙,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她把那盘焦黑的青菜端上桌,才拿起筷子尝了尝:“比我第一次处理的蛇胆好吃。” 良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戏或许可以演得再久一点。 直到那天,良鸩在骨濯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枚芯片。 很小的一枚,银色,边缘有细小的针脚。她认得这种芯片,X机关的实验体身上都有,用来控制他们的异能。她不动声色地放回去,心里却清楚,这场看似平静的婚姻,早晚会被某种外力打破。 而打破它的,是赤影。 那天骨濯正在给一具新的蛇骨标本上色,门被粗暴地推开。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时,骨濯忽然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红黑蕾丝裙被冷汗浸透。 “X机关把你的控制权卖给我们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赤影需要你做件事。” 骨濯咬着牙,指尖抠进地板的缝隙里。芯片带来的痛苦像无数根针在刺她的神经,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反抗没有用,X机关既然能把她像货物一样卖掉,就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做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 “杀了良鸩。”男人把一张照片扔在她面前,照片上是良鸩穿着风衣的背影,“她是灰雀的人,挡了我们的路。你杀了她,我们就毁了遥控器,让你彻底自由。不然,这芯片会让你每天都像现在这样疼,直到疼死为止。” 骨濯看着照片,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自由?她从不在乎。但活下去,是她唯一的准则。 “好。”她说。 那天晚上,良鸩回来时,骨濯像往常一样迎上去,接过她的风衣,替她挂在衣架上。“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她笑着说,眼底的情绪完美地模拟出“温柔”。 良鸩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的排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骨濯的手在抖,拿筷子的姿势比平时僵硬。“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骨濯给她盛了碗米饭,“可能今天处理标本累着了。” 良鸩没再问,低头吃饭。排骨的味道很好,甜酸适中,是她喜欢的口感。但她的手始终放在桌下,握着那把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深夜,良鸩“睡”得很沉。骨濯悄悄起身,红黑蕾丝裙在黑暗中像条蛰伏的蛇。她走到床边,手里握着一把解剖刀,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的异能在体内翻涌,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指尖长出尖利的骨爪。这是X机关赋予她的“礼物”——破坏一切的力量。 就在她的骨爪即将刺入良鸩心脏时,良鸩忽然睁开了眼。 匕首出鞘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挡住了骨爪。良鸩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像道黑影。“果然是你。”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 骨濯没说话,骨爪再次挥出,带着破空的风声。她的攻击很狠,招招致命,完全没有平时的温柔。良鸩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银线,格挡间,她忽然注意到骨濯颈侧的青灰印记在发光,像块烧红的烙铁。 “你被控制了?”良鸩避开她的骨爪,匕首擦过她的手臂,划开一道血口。 骨濯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加疯狂:“我得活。”她的声音里带着痛苦,却又异常坚定,“我得活下去。” 两人在狭小的房间里缠斗,骨爪撕裂空气的声音,匕首划破布料的声音,还有骨骼摩擦的声响,交织成一曲诡异的交响乐。良鸩的风衣被撕开一道口子,骨濯的蕾丝裙也沾满了血迹,红与黑混在一起,像幅泼洒的抽象画。 就在骨濯的骨爪即将刺穿良鸩喉咙时,良鸩忽然侧身,匕首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在窗外——那里藏着个拿着遥控器的男人,匕首穿透了他的咽喉。 几乎同时,骨濯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踉跄着后退,靠在墙上,颈侧的印记渐渐褪去。“遥控器……”她喃喃道,眼神有些茫然。 良鸩走到窗边,看着倒在巷口的男人,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枚摔碎的遥控器。她转身时,看见骨濯正蜷缩在地上,抱着手臂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你不是喜欢当工具吗?”良鸩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骨濯抬起头,红黑蕾丝裙沾满了灰尘,脸上还带着泪痕。“我不喜欢,是立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救你也是立场,立场是普通人……我杀你是因为我得活……立场是被赤影威胁的工具……”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她走过去,蹲在骨濯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那从今天起,你的立场只有一个——我的走狗。” 骨濯的眼睛很大,里面映着良鸩的影子。她没有反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个被驯服的标本。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红与黑的布料纠缠在一起,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共生游戏。 第2章 第 2 章 二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毫无预兆地席卷了骨濯。 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体内搅动骨骼,每一寸骨缝都在尖叫,脊椎更是疼得像要寸寸断裂。骨濯闷哼一声,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红黑蕾丝裙的裙摆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小腿上,青紫色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呃……”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裙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这不是芯片失控的疼,比那更汹涌,更混乱——是异能反噬。遥控器被毁,芯片失效,原本被强行压制的力量失去了约束,开始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像是要把她的骨架从里到外撑裂。 良鸩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她抽搐。她见过异能反噬的样子,在处理赤影那些失败的改造人时见过更惨烈的。骨濯的反应不算最糟,但那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吱”声,还是让她皱了皱眉。 骨濯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看到良鸩黑色的风衣下摆。她想撑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任由剧痛将她淹没。意识混沌间,她忽然想起X机关的实验室,那些白大褂的人也是这样看着她疼,记录数据,偶尔会注射一支抑制剂,但更多时候,是让她自己熬过去——“疼痛是力量的催化剂”,他们总是这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的浪潮稍微退去一些。骨濯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条离水的鱼。忽然,她感觉有人将她翻了过来,让她靠在墙上。接着,一块冰凉的毛巾敷在了她的额头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良鸩正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刚才那碗没喝完的姜汤,另一只手端着个空碗,似乎刚从厨房回来。“能喝吗?”良鸩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问一件物品是否还能使用。 骨濯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疼。良鸩扶起她的头,将碗递到她嘴边。姜汤已经温了,带着红糖的甜味滑进喉咙,稍微缓解了灼烧般的痛感。她喝得很急,有些汤汁洒在下巴上,良鸩抽出纸巾,动作自然地替她擦掉,指尖擦过皮肤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停顿。 “疼?”良鸩问。 骨濯喝完最后一口汤,靠在墙上喘息。她看着良鸩,忽然笑了笑,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显得有些诡异。“你希望我疼吗?” 良鸩收起碗,没回答。她站起身,解开风衣扣子,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弯腰将骨濯抱起来,轻轻放在风衣上。骨濯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被抱起来时下意识地缩了缩,但很快放松下来——反抗没用,那就接受。良鸩的怀抱不算温暖,带着常年握枪的茧子,却意外地很稳。 “别动。”良鸩说着,转身去了里屋,回来时手里拿着药箱。 良鸩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温柔。棉签蘸着碘伏擦过破皮的地方,骨濯瑟缩了一下,良鸩的动作就放缓了些。这场景太像她们刚同居时的样子——良鸩受伤,骨濯替她包扎;现在反过来,骨濯痛苦,良鸩照顾她。仿佛刚才那场生死相搏从未发生,仿佛她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妻妻,一个生病了,另一个在照料。 “为什么……”骨濯想问为什么照顾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问为什么是多余的,良鸩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或许是留着她还有用,或许是嫌她死在店里不好处理,或许……没什么或许,利益至上,这是她们的共识。 良鸩替她处理好伤口,又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在这里躺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她说着,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打翻的解剖刀,散落的骨骼碎片,还有那摊刺目的血迹。她的动作熟练而冷静,像在清理作战现场,很快就将地面收拾干净,连空气里的血腥味都被她点的檀香压了下去。 骨濯靠在墙上,裹着毯子,看着良鸩的背影。她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接着是切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良鸩端着一盘切好的梨走过来,放在她旁边的地上。“补充点水分。” 骨濯拿起一块梨,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看着良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开始擦她那把匕首,动作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动手杀她的人和现在这个切水果的人不是同一个。 “你不杀我?”骨濯忽然问。 良鸩擦匕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杀你有什么用?” “我想杀你。” “你失败了。”良鸩低下头,继续擦匕首,“失败者没有被再杀一次的价值,除非……”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你还想试试。” 骨濯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梨。“不想。”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杀不了,就暂时不杀。她看着手腕上镣铐留下的红痕,忽然觉得,良鸩留着她,或许真的是想让她当“走狗”——至少目前看来,这比死划算。 疼痛还在隐隐作祟,但已经能忍受。骨濯靠着墙,慢慢吃着梨。良鸩坐在沙发上擦枪,零件被拆得七零八落,又被她灵巧地组装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红黑蕾丝与黑色风衣的影子在地板上交错,像一幅暂时停笔的画。 骨濯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就像无数个寻常的夜晚,她处理标本,良鸩擦枪,沉默地共享同一个空间。只是今天,空气中多了点血腥味和硝烟味,以及一种更清晰的、名为“控制”的东西。 但这没什么不好。骨濯想,她本来就是件工具,被谁用,怎么用,只要能活下去,都一样。她吃完最后一块梨,将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积蓄力气——不管接下来良鸩要她做什么,她总得先养好精神,才有筹码谈条件。 良鸩看着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嘴角那道血痕已经结痂。她放下手里的枪,走到骨濯身边,替她掖了掖毯子。指尖碰到骨濯冰凉的皮肤时,她忽然想起骨濯刚才说的话——“我救你也是立场,立场是普通人”。 普通人……良鸩嗤笑一声,转身关掉了客厅的灯。只有月光还亮着,照着地上那件黑色风衣,和上面蜷缩着的、穿红黑蕾丝裙的人。 夜还很长,她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深夜的标本店总飘着福尔马林和檀香混合的气味。骨濯坐在柜台后,指尖正缠着一根蛇骨的椎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红黑蕾丝裙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良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擦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枪管被擦得发亮,映出她平静的侧脸。 骨濯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蛇骨在指间转了个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良鸩,”她抬眼,笑眼弯弯,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你说,你一开始的时候,怕不怕他们变成厉鬼来索命?” 她指的是良鸩杀过的人。那些在码头、在暗巷、在异国他乡倒在她枪下的人,灰雀的任务目标,赤影的对手,偶尔还有无关的路人——骨濯从良鸩衣领偶尔沾着的陌生血迹里,猜得出这些。 良鸩擦枪的布顿了顿,枪管上的反光晃了晃。她抬眼看向骨濯,黑色风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怕。” 一个字,干脆利落,像扣动扳机的声音。 骨濯手里的蛇骨“啪”地掉在柜台上。她是真的怔了,指尖悬在半空,连模拟出来的笑意都僵了一瞬。她以为良鸩会说“不信这些”,或者“杀人如麻何惧鬼神”,像那些电影里的特工一样,用冷硬的姿态掩饰所有情绪。毕竟,她们都擅长扮演,可良鸩偏没演。 良鸩把擦好的手枪放在一边,又拿起另一把短刃。“那时候吧,”她用布擦着刀刃,声音平淡得像在说昨天的天气,“刚进灰雀,第一次杀人,是个军火商,在巴黎的公寓里。我从背后开枪,他倒下去的时候,血溅在我风衣上,是温的。” 她顿了顿,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后来就经常做噩梦。梦到他站在我床前,血顺着风衣往下滴,问我为什么杀他。有时候是别的人,码头那个断了腿的搬运工,曼谷夜市里那个卖花的老太太……都站在那儿,不说话,就看着我。” 骨濯捡起蛇骨,重新缠在指尖,动作慢了些。她在模仿“倾听”的姿态,眉头微蹙,眼神里盛着“心疼”——这些都是她从那些来店里买标本的老太太身上学的,她们听邻居诉苦时,就是这副模样。 “后来呢?”她问,声音放软了些,像在哄一个说梦话的人。 “后来时间久了就麻木了。”良鸩把短刃擦得锃亮,收进鞘里,“杀的人多了,梦里的脸都混在一起,记不清谁是谁。再后来想通了,我既然杀了他们,就得承担后果。日日被噩梦惊醒,算什么?总比死在他们手里强。”她抬眼,看向骨濯,嘴角勾起一点极淡的笑,“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大概是……杀的人够多,连鬼都懒得找我了。” 骨濯看着她的笑,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她忽然觉得,良鸩的坦诚比伪装更让人捉摸不透——承认怕过,承认挣扎过,却又坦然接受这一切,仿佛在说“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 她把蛇骨放在锦盒里,轻轻合上盖子。“我不怕。”骨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什么冤魂索命,什么愧疚不安……都不懂。”她抬起头,红黑蕾丝裙的领口蹭到颈侧的青灰印记,“要不……以后尽量……让我来吧。” 她顿了顿,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敲了敲,像在强调自己的价值:“我的异能很强大。撕裂喉咙,碾碎骨骼,比你的枪快,也比你的刀干净。”她甚至笑了笑,模拟出一点“贴心”的语气,“这样你就不用再做噩梦了。” 对她而言,这不是提议,是交易。良鸩需要有人处理麻烦,她需要证明自己的用处——就像X机关当初留下她,是因为她的异能够强;现在良鸩留着她,她就得让这“强”更有价值。至于杀人的对错?她不懂,也不在乎,不过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和处理标本时没什么两样。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比刚才深了些,却更冷,像刀锋划过皮肤的凉。“你的异能越强大,反噬得越痛苦,对吧?” 骨濯脸上的“贴心”僵了一瞬。 她想起昨晚反噬时的疼,骨骼像被揉碎了再强行拼起来,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良鸩看见了,她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蜷缩在地上抽搐,看着她冷汗浸透蕾丝裙,看着她咬碎了牙也没哼一声。 “是。”骨濯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根蛇骨,指尖用力,蛇骨的椎节被捏得发出细微的脆响,“但疼能忍。” 忍过去就好了。在X机关的实验室里,她忍过比这疼一百倍的实验,忍过被关在狭窄的笼子里听着自己骨骼异化的声音,忍过那些白大褂用她的异能做破坏性试验后,她像堆破布一样被扔回角落。疼是常态,活着才是目的。 良鸩没再说话。她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伸手拿起那根被骨濯捏得变了形的蛇骨。“别捏坏了,这可是能卖好价钱的。”她的指尖擦过骨濯的手背,冰凉的,像她的枪身。 骨濯抬头看她,良鸩的眼神很深,看不真切。是默许?是嘲讽?还是觉得她的提议有几分道理? “明天去趟市场,”良鸩忽然说,把蛇骨放回锦盒,“买点排骨,给你炖汤。” 骨濯愣了愣,随即笑开,眼尾弯得恰到好处:“好啊,我喜欢吃你炖的排骨。” 她知道这是扮演的一部分。良鸩需要一个“会回应她好意”的妻子,她就演出来。至于那句关于反噬的话,像根细针,扎在她意识深处,不算疼,却提醒着她——良鸩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异能,知道她的疼,知道她所有的提议背后,都是“活下去”的算计。 月光移过柜台,落在良鸩黑色的风衣上,也落在骨濯红黑相间的蕾丝裙上。蛇骨在锦盒里安静躺着,像个未说出口的秘密。她们都没再提厉鬼,也没再提杀人,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 但骨濯知道,良鸩那句反问,是提醒,也是警告。 她的异能是武器,是筹码,也是枷锁。而良鸩,正牢牢握着那把开锁的钥匙。 第3章 第 3 章 三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标本店,落在柜台摊开的一本旧书上。骨濯正坐在高脚凳上,红黑蕾丝裙的裙摆垂下来,扫过凳脚的铜环,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指尖点着书页上“相敬如宾”四个字,侧头看向正在擦枪的良鸩,声音是刻意练过的温软,像浸了蜜的温水:“良鸩你看,书上说夫妻要这样。” 良鸩抬眼瞥了一下,书页泛黄,边角卷翘,看标题像是本几十年前的家庭伦理小说。“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她把擦好的枪管扣回枪身,金属碰撞声冷硬,“相敬如宾?不如相杀如兵。” 骨濯笑起来,眼尾弯得恰到好处,像临摹过无数次的画作。她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啊,我们不是妻妻吗?”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模拟出来的娇嗔,“至少在外人面前——总得演得像点吧?不然被人看出破绽,对你的任务,对我的‘普通人’身份,都不好,对吧?” 她的道理总是带着算计,像在称量利弊的天平。良鸩没反驳,只是把组装好的枪扔进风衣内袋,站起身:“随便你。” 傍晚,良鸩回来时带了股晚风的凉意。她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骨濯正蹲在柜前,给一具新到的隼头骨刷清漆,红黑蕾丝裙的领口沾了点白灰。 “阿濯,”良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今天晚上有个酒会要我们一起参加。” 骨濯手里的刷子没停,隼头骨的弧度被她刷得均匀发亮。“好。”一个字,干脆利落,像在回答“今天吃什么”。 她起身去里屋换衣服。良鸩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不少裙子,丝绸的、天鹅绒的,多数是深黑、暗紫、酒红,剪裁精致,却都带着种刻意的低调——骨濯爱惜这些料子,总说“沾了福尔马林就洗不掉了”。 最后,骨濯挑了件烟灰色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颈侧那片青灰印记,下身配一条黑色包臀短裙,裙摆刚到大腿中部。她转了个身,衬衫的光泽在灯光下流动,一看就价值不菲。“怎么样?” 良鸩打量着她。衬衫的质感极好,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她肩颈线条利落,完全不像个天天跟骨头打交道的人。但这一身,若换件差些的料子,确实容易被当成秘书或下属。“还行。”她评价道,自己则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黑色开衩长裙,裙摆开衩到大腿,走路时能隐约看见小腿线条——方便抬腿踢断别人的膝盖。 酒会在一栋临江的别墅举行,水晶灯晃得人眼晕,衣香鬓影间,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像碎冰。骨濯挽着良鸩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她的小臂上,力度适中,既亲密又不过分。她的笑容得体,遇见人敬酒就抿一口,眼神在人群里游移,像在观察标本。 “那是赤影的三把手。”良鸩凑到她耳边,声音被音乐盖得很轻,“穿银灰色西装的那个。” 骨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了点头,忽然歪了歪头,发出一声轻软的“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他领带夹上的红宝石,看着像合成的。” 良鸩低笑一声,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背:“别管宝石了,盯着他的保镖,左边第二个,腰里有枪。” 骨濯“哦”了一声,视线转过去,脸上依旧挂着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展品。过了一会儿,她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朝露台走去,经过那保镖身边时,脚下“踉跄”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在对方腰侧。 保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骨濯连忙站稳,道歉的话说得又快又软:“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眼神里却没什么歉意,只有一丝冰冷的审视——她的手肘刚才微微发力,骨节瞬间突出,精准地撞在对方持枪的手筋上。 良鸩在远处看着,端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骨濯的“天真”演得越来越像了,连那声带着困惑的“嗯?”都恰到好处,像块裹着糖衣的石头,看着无害,砸下去却够疼。 酒会进行到一半,赤影的三把手果然找了过来。他端着酒杯,眼神在骨濯身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位是良鸩小姐的……伴侣?看着面生得很。” 骨濯往良鸩身后靠了靠,像有点怕生,声音细细的:“嗯,我叫骨濯。”她抬头时,恰好有盏射灯扫过,颈侧的青灰印记被照得清晰,那三把手的眼神闪了一下。 良鸩不动声色地揽住骨濯的腰,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按——那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准备动手。“我夫人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她笑着举杯,“失陪一下。” 转身的瞬间,那三把手的保镖扑了过来。骨濯反应比良鸩还快,刚才还柔弱的手腕猛地抬起,指骨瞬间拉长,尖利如刀,直刺保镖的咽喉。动作快得像道残影,血溅在她的黑色短裙上,像开了几朵暗花。 她甚至没回头看,只是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衬衫领口,对着良鸩露出一个笑,眼底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波澜。 “解决了?”良鸩问,踢开脚边的尸体。 “嗯。”骨濯应了一声,忽然歪头,又是那声轻软的“嗯?”,“他口袋里有个芯片,跟我以前那个很像。” 良鸩摸出芯片看了看,眼神沉了沉:“赤影的新玩具。”她捏碎芯片,拉着骨濯往别墅后门走,“该走了。” 夜风在露台上盘旋,吹起骨濯衬衫的衣角。良鸩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颈侧的青灰印记,月光落在上面,像块沉寂的石头。 “阿濯,”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真人。” 骨濯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指尖划过良鸩风衣的纽扣,动作带着她惯有的、模拟出来的亲昵:“我就是人啊。”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水面晃动的倒影。是真是假,连她自己或许都分不清了。良鸩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转身走进沉沉的夜色里。黑色的长裙开衩处,露出的小腿线条紧绷,像随时准备再次出鞘的刀。 深夜的标本店还浸在未散尽的血腥味里。骨濯站在卧室门口,黑色包臀短裙上的血渍已经半干,像泼洒的墨点。她看着良鸩刚铺好的床,红黑蕾丝衬裙的边角从衬衫下摆露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纹。 回家。 “那个... 我可以睡在你床上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结束一场硬仗的沙哑,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能面不改色捏碎蛇骨的人。“不是别的意思,就是... 我的床上都是人血。”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别担心,明天我会处理好,只是今天有点累了。” 良鸩正解着长裙的拉链,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骨濯的衬衫领口沾着点血沫,颈侧的青灰印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难得透着点“请求”的意味——或许是演的,或许是真的累了,但对良鸩来说,没区别。 “好。”她应了一声,将开衩长裙挂在衣架上。 骨濯没再说什么,脱了衬衫和短裙,换了那件红黑蕾丝衬裙钻进被窝。被子里还残留着良鸩的气息,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点檀香,不算好闻,却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她侧躺着,背对着良鸩,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躺下时床垫的轻微下陷。 “嗯,”骨濯忽然开口,声音闷在枕里,“因为是用异能杀的,所以异能痕迹有明显。”她指的是刚才茶会后台解决的那几个赤影余党,她的骨爪撕裂了对方的喉咙,飞溅的血里混着她异化骨骼的细微粉末——这是X机关教她的,用异能杀人总会留下标记。 良鸩的手正搭在腰间的匕首上,闻言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鞘。“没关系。”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很沉,“我们是妻妻。” 这四个字像块石头投入深潭,骨濯的背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是啊,妻妻。这个身份能掩盖血腥味,能解释她们深夜共处一室,甚至能在必要时成为互相掩护的盾牌。她闭上眼,骨骼因异能反噬隐隐作痛,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良鸩那句“没关系”——不是原谅,是权衡,是承认她们此刻共享同一个立场。 茶会设在城郊的花园别墅,蔷薇爬满雕花栏杆,空气里飘着甜腻的花香。骨濯换了条酒红色丝绒长裙,领口绣着暗黑色的骨纹,袖口收得极细。良鸩穿了件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成低髻,露出线条利落的脖颈,手里拎着个装着手枪的手包。 “李太太的珍珠项链是假的,”骨濯挽着良鸩的手臂,指尖轻轻点着唇角,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说什么闺房秘语,“接缝处有胶水印,她刚才摸项链时,指甲缝里有当铺的泥灰。” 良鸩扫了眼不远处正与人寒暄的李太太,淡淡“嗯”了一声:“她丈夫上周挪用公款被赤影抓住了把柄,这条项链早该当掉了。” 骨濯忽然停下脚步,歪头看向一个端着茶盏的贵妇,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漾开天真的笑意:“王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她刚才看我的眼神,跟看我店里那只断了腿的狐狸标本一样。” 良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王夫人正跟人低语,手指隐晦地指向骨濯的方向。“她儿子三年前死在灰雀的任务里,”良鸩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大概是看谁都像仇人。” 骨濯“哦”了一声,忽然走上前,端起另一杯香槟递到王夫人面前,笑容干净得像张白纸:“王夫人,您的茶快凉了。”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王夫人的手背,骨节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她摸到了对方藏在袖口的银簪,尖端淬了毒。 王夫人被她突然的亲近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手一抖,茶盏差点落地。骨濯眼疾手快地扶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夫人小心,这杯子看着很贵重呢。”她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银簪淬了鹤顶红,会灼穿喉咙的,比我处理过的任何骨头都脆。” 王夫人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看着骨濯那双清澈却毫无温度的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后退半步。 良鸩在一旁看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骨濯的伪装越来越熟练了——她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的软肋,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既没失了体面,又敲山震虎,比直接动手更有效。 “你刚才那下,很像个真正的贵妇人。”离开时,良鸩在骨濯耳边说。 骨濯正用纸巾擦着指尖沾到的茶渍,闻言笑了笑,酒红色丝绒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书上说,贵妇都喜欢关心别人的茶杯。”她顿了顿,忽然歪头,露出一点困惑,“不过她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认识她儿子啊。” “因为我们是‘妻妻’。”良鸩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她颈侧的青灰印记,“她恨我,自然也恨你。” 骨濯“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看着花园里那些穿着华服的贵妇,忽然觉得她们比自己处理过的任何骨骼都要脆弱——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碎掉,全靠虚伪的体面撑着。 回程的车上,骨濯靠在副驾驶座上,酒红色长裙铺满了座椅。良鸩看着她在后视镜里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她缩在被子里的样子,骨骼摩擦的轻响像只受伤的小兽。 “今天表现不错。”良鸩说,转动方向盘拐进小巷。 骨濯睁开眼,眼底没了茶会上的天真,只剩一片平静:“毕竟是‘妻妻’,总不能给你丢人。”她指尖敲着膝盖,“那些贵妇人的表情,比我店里的标本有趣多了,很好学。” 良鸩没接话。车窗外的霓虹闪过骨濯的脸,红黑交织的轮廓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她忽然觉得,骨濯模仿的或许不只是表情,那些被她称为“立场”的东西,那些看似冰冷的权衡,或许正在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悄悄渗进她们之间那层名为“利益”的薄膜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良鸩踩下油门,车冲进更深的夜色里。只要立场还在,只要利益没散,她们就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像两柄互相打磨的刀,锋利,且永远指向同一个方向。 第4章 第 4 章 四 卧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却照不进骨濯眼底的平静。她正蹲在衣柜前,手里捏着良鸩那件黑色风衣,指尖细细抚过袖口的褶皱——那里还沾着点码头的沙砾,是昨天任务留下的痕迹。 风衣旁边堆着几件衣服,布料上有未洗净的暗红血渍,骨濯拿起一件,对着光看了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瓶专用去渍剂,棉签蘸着液体,一点点往血渍上涂。动作认真得像在处理一件珍贵的标本,红黑蕾丝睡裙的裙摆拖在地板上,扫过良鸩扔在床边的手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的妻子了?”良鸩靠在床头,手里翻着一本加密通讯手册,视线从书页上抬起来,落在骨濯低垂的侧脸上。她的长发滑落在肩,遮住了颈侧的青灰印记,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 骨濯没抬头,棉签在衣服上打圈,血渍渐渐淡了。“整理干净,下次你穿的时候方便。”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总不能让你穿着带血的衣服出去,被人看出破绽。” 这回答像块软布,轻轻挡回了良鸩的试探。良鸩合上册子,指尖敲了敲床沿,换了个话题:“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骨濯涂去渍剂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她把处理好的衣服挂进衣柜,转身去拿另一件沾了泥的风衣。“那我就帮你举行葬礼,准备后事。”她的语气平铺直叙,像在列清单,“找个风水好点的墓地,别太贵,你账户里的钱留着我还得交房租。墓碑上刻什么字?就刻‘良鸩’吧,不用加头衔,省得被仇家挖坟。” 她甚至侧头想了想,补充道:“你的那些枪和匕首,有用的留着,没用的卖掉,能换不少钱。还有灰雀的联络器,得烧了,省得他们来找我麻烦。” 良鸩看着她一本正经盘算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你就不能不让我死吗?”她挑眉,语气里带了点刻意的揶揄,像在逗弄一只不懂人情的猫。 骨濯终于转过身,红黑蕾丝裙的领口歪了点,露出半片青灰印记。她看着良鸩,眼神清澈得近乎残忍:“你不是说‘如果’你死了吗?”她摊了摊手,“我只考虑假设成立后需要做什么,而不是在这里期待我说‘你别死’。” 她顿了顿,似乎在模拟记忆里“认真解释”的表情,眉头微蹙,语气放缓了些:“但是我确实希望你最好别死。” “哦?”良鸩挑眉。 “很麻烦。”骨濯立刻接道,语气又恢复了平铺直叙,“你死了,我得重新找个落脚点,重新演‘普通人’的戏码,还得处理你留下的这些烂摊子——仇家、灰雀的人、没做完的任务……太费时间了。” 她指了指衣柜里的衣服:“就像这件风衣,你活着,脏了我洗洗就行;你死了,我还得想办法处理掉,或者换个人‘照顾’,多麻烦。”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在暖黄的灯光里荡开。“这么直白……”她摇摇头,指尖划过床头的手枪,“就不能装装舍不得?” 骨濯眨了眨眼,像是在努力回忆“舍不得”该是什么表情。她走到床边,伸手碰了碰良鸩的头发,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摆弄标本。“要这样吗?”她模仿着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样子,声音放软,“‘你别死啊,死了我会难过的’?” 语气里的虚假连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忍不住收回手,重新去整理那件风衣。“太假了。”她嘟囔道,“还不如说‘你别死,活着更划算’。” 良鸩没再说话。她看着骨濯蹲在衣柜前,认真地给风衣扣上纽扣,红黑蕾丝的裙摆垂在地板上,像朵开在阴影里的花。 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衣柜里的黑色风衣与蕾丝裙的影子交叠,明明灭灭。良鸩忽然觉得,骨濯的直白或许比那些虚伪的温柔更让人安心——至少她从不说谎,所有的盘算都摊在明面上。 骨濯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好,拍了拍手:“整理完了。”她抬头看向良鸩,眼神平静无波,“还有什么要洗的?” 良鸩摇摇头,重新拿起通讯手册。“没了。” 卧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骨濯轻手轻脚关衣柜门的声音。良鸩低头看着手册上的密码,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有人会在她活着的时候,认真地洗她的风衣;在她假设死亡时,认真地计算葬礼的花费。 虽然理由是“麻烦”。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多余的温情。 深夜的卧室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亮着,光线昏黄,刚好能照见床沿散落的几枚纽扣——是骨濯白天整理衣服时掉的,她顺手放在那儿,打算明天缝回去。 良鸩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枚弹壳,忽然开口:“那妻妻还应该抱着睡呢,你怎么不睡过来?” 骨濯正坐在床尾叠刚熨好的衬衫,闻言动作顿了顿。红黑蕾丝睡裙的裙摆扫过床单,带起一点微风。她没回头,只是掀起身后的被子,径直躺了进去,动作干脆得像在执行命令。“别露出这幅我睡了又不肯的表情。”她侧过身,背对着良鸩,声音里带了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良鸩看着她紧绷的肩线,忽然低笑一声。“咱俩半斤八两。”她放下弹壳,指尖在床单上划了道弧线,“不过你要是这个时候想杀我,应该很轻易。”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天气。骨濯却从枕头上抬起头,侧过脸看她。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现在杀你有什么必要?”她的语气坦诚得近乎残忍,“当时杀你,是因为不杀你我会死——赤影拿着遥控器,我没得选。” 她顿了顿,“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有抑制剂,每次我异能反噬,你都能拿出比X机关好十倍的药。而且你能拦着X机关的人,他们上个月本来想来把我接回去,是你处理掉的,对吧?” 骨濯看着良鸩,眼神清明得像在列一份清单。“杀你,我找死吗?没了抑制剂,没了你挡着X机关,我要么被疼死,要么被抓回去继续当实验品——太不划算了。” 良鸩听完,忽然伸手,一把将骨濯搂了过来。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骨濯的后背紧紧贴着她的胸膛。骨濯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反抗没用,而且现在的姿势,良鸩要动手,她也能第一时间反击。 “算得真清楚。”良鸩的下巴抵在她颈窝,呼吸扫过那片青灰印记,“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骨濯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红黑蕾丝睡裙的布料很薄,能感觉到良鸩腰后别着的短刀,刀柄硌着她的后背,像块熟悉的石头。她自己枕下也藏着一把——是枚磨尖的指骨,平时用来处理标本,关键时刻能捅穿喉咙。 两个人身上都有刀。 这个认知让骨濯莫名地平静下来。就像她们第一次分食烤鸡时那样,默契得不需要言语。良鸩的呼吸渐渐平稳,带着硝烟味的气息落在她颈侧,骨濯却没睡着。 她在盘算下次X机关来人时,良鸩的抑制剂还能支撑多久;在想如果灰雀和赤影再次火并,她该站在哪个位置才能利益最大化;甚至在想,良鸩腰后的刀,要是拔出来,需要几秒钟才能刺进自己的心脏。 而良鸩也没真的睡着。她的手指搭在骨濯的腰侧,能感觉到皮下骨骼轻微的异动——那是异能尚未完全平复的征兆。她在想骨濯刚才的话,字字句句都在理,却冷得像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良鸩收紧了手臂,将骨濯搂得更紧。骨濯没反抗,只是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黑暗里,两把刀隔着薄薄的布料,安静地对峙着。 就像她们的关系,危险,却暂时平衡着。 第5章 第 5 章 五 “这边的任务暂时完成了,”良鸩转过身,将钥匙揣回口袋,“我得回总部述职,带你一起。” 骨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晨光落在她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带我一起?” “嗯。”良鸩理了理风衣的领口,“你的异能还不稳定,上次失控差点拆了的承重墙——我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在这疼得满地打滚,最后引来X机关的人。” 理由很直白,带着点她惯有的冷漠,却又挑不出错。骨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骨在皮肤下微微动了动——这三天她把异能压得太狠,指节有些僵硬。“好。”她应得干脆,没有多余的话。 良鸩似乎有点意外她这么快答应,挑了挑眉,随即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通讯器,按了几下。“你放心,这边的事情我会找人帮你掩盖好。”她对着通讯器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无非是让下属清理店里的痕迹,“我会让我的下属扮演你的学徒,对外就说店主和店主夫人出去旅游了,三五个月不回来也合理。” 骨濯靠在墙角,看着她发号施令。良鸩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语速快而精准,完全不像在标本店里那个会陪她分食烤鸡的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良鸩的“工作”——只知道她是灰雀的特工,却没想过她的职位到底有多高。 “嗯……”骨濯应了一声,“你的下属可靠吗?别把我那些标本卖了,有几件挺贵的。” 良鸩挂了通讯器,瞥了她一眼:“放心,他们还没胆子动‘老大夫人’的东西。” “老大夫人”四个字被她咬得很轻,像在开玩笑,骨濯却没接话。她知道这是身份掩护的一部分,就像“旅游”的借口一样,都是为了让她们的离开显得合理。 灰雀总部藏在一处峡谷里,外表是座废弃的古堡,内部却比X机关的实验室还要先进——金属走廊泛着冷光,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守卫,空气中弥漫着和良鸩身上相似的硝烟味,只是更浓,更杂。 骨濯跟在良鸩身后,还穿着那件丝绸长裙。走廊两侧的守卫见到良鸩,都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敬礼时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 “老大。”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短发女人快步迎上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看到骨濯时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您可算回来了,总部催了三次述职报告。” 良鸩接过平板,一边翻看一边往前走:“路上处理了点赤影的尾巴,耽误了。”她侧头对骨濯说,“这是阿七,我手下最得力的。” 阿七连忙点头,目光在骨濯身上飞快扫过,最后落在她颈侧的印记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敢问。 骨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良鸩的职位远比她想的高。能让守卫如此敬畏,能让下属称呼“老大”,绝不是普通特工——至少是个分区负责人,甚至可能更高。 她们走进一部直达顶层的电梯,阿七识趣地留在了外面。电梯上升时,骨濯看着镜面里映出的两人,良鸩的侧脸冷硬,她的表情平静,像两只误入狼群的孤狼,却又默契地走在一起。 电梯门打开,顶层的走廊更宽,守卫也更密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迎上来,手里拿着文件,看到骨濯时明显愣了神,随即看向良鸩,眼神里满是探究。 “老大你出去就出去,怎么还背着我们结婚了?”男人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不敢太放肆,“这位是……?” 良鸩签完文件,把笔扔还给他:“骨濯。”她没多解释,只是拍了拍骨濯的肩,“我带她来述职,顺便让医疗部看看她的异能。” 男人的目光在骨濯和良鸩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良鸩不容置疑的眼神上,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眼底的惊讶更深了——谁不知道他们这位“老大”最是独来独往,别说结婚,连固定的搭档都没有,如今居然带了个陌生女人回来,还说是“妻子”。 骨濯没理会周围的目光。她看着走廊尽头那扇刻着灰雀标志的大门,忽然觉得这里比X机关的实验室更有趣——至少这里的人不会把她当纯粹的实验品,他们看她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还有点因为良鸩而产生的忌惮。 这感觉……不算坏。 良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侧头低声说:“别乱看,这里的眼睛比你店里的标本多。” 骨濯收回目光,看着良鸩推开门的背影,忽然笑了笑。 也好。 她想。 至少在这里,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良鸩的“立场”——这对她计算自己的利益,很有帮助。 至于这场“带妻子回总部”的戏码会演到什么时候—— 骨濯跟着良鸩走进那扇门,作战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着瞧。 灰雀总部的顶层办公区弥漫着咖啡因和电子设备的混合气味,全息屏幕上跳动着各分区的任务数据。良鸩刚把骨濯安顿在旁边的休息区,转身就被一群下属围了上来,为首的阿七抱着手臂,眼神在她和休息区的骨濯之间来回打转,嘴角噙着抹揶揄的笑。 “老大,藏得够深啊。”阿七晃了晃手里的能量饮料,铝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次在码头见这位骨小姐,还以为是你新收的线人,合着是老板娘?”她刻意把“老板娘”三个字咬得很重,惹得周围几个下属低低地笑起来。 良鸩睨了她一眼,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饮料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旅途的疲惫。“闲得慌?”她把空罐捏扁扔进垃圾桶,金属变形的声音让周围的笑声顿了顿,“东区的赤影余党清干净了?” 阿七耸耸肩,非但没退,反而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别转移话题啊。这位骨小姐看着可不像普通人,”她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 旁边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技术官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骨濯的初步资料——只有一个名字和“标本店店主”的标签,其余全是空白。“老大,数据库里可没这条记录。”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出狡黠的光,“结婚这么大的事,不跟总部报备?回头监察部该找你喝茶了。” 良鸩没理他的调侃,转身走向主控制台,身后却传来一个更咋咋呼呼的声音。负责行动组的大块头男人挠着后脑勺,嗓门洪亮得能震碎玻璃:“老大你居然也有这一天!以前谁说‘情爱都是任务绊脚石’来着?这脸打得,我都听见响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阿七肘击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阿七朝他使了个眼色——没看见老大的太阳穴在跳吗? 良鸩的手指悬在控制台上,没回头,声音却冷了几分:“再多说一句,这个月的奖金全扣。”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半秒,但很快又响起细碎的笑声。跟了良鸩这么多年,他们太清楚她的脾气,这种程度的“威胁”,反倒像是默认了调侃。 休息区的骨濯正坐在沙发上,她抬眼看向那群围着良鸩的下属,眼神平静得像在看橱窗里的标本——阿七的试探,眼镜男的好奇,大块头的咋呼,都清晰地落在她眼里,像一幅幅标注着“性格标签”的画像。 忽然,那个大块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朝骨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讨好的莽撞:“老板娘,老大平时在总部可凶了,你要是受了委屈,跟我们说,我们帮你……” 话没说完就被良鸩冷冷打断:“张猛,去把西区的任务报告给我打印出来。”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现在,立刻。” 张猛悻悻地闭了嘴,抓了抓头发转身跑了,路过骨濯身边时,还偷偷朝她挤了挤眼睛,活像个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阿七忍着笑,朝良鸩递了份加密文件:“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休息区正低头研究全息投影的骨濯身上,“这位骨小姐……看着挺特别的。” “她的事不用你们管。”良鸩接过文件,指尖在加密锁上扫过,“医疗部那边准备好了吗?带她去做个异能评估。” “早备好了。”阿七应着,却没立刻走,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老大,说真的,你这婚结的,比端掉赤影的军火库还让人意外。” 良鸩终于抬眼,眼神里带着点被缠得不耐烦的无奈,却没真的动怒。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散开,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骨濯身上——她正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全息投影里跳动的数据流,侧脸在蓝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白,颈侧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遮住了那片青灰印记。 周围的下属渐渐散去,办公区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只有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还在空气中浮动。良鸩走到骨濯身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低声说:“这群人就这样,嘴上没把门的。” 骨濯收回手,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在模仿刚才阿七的表情:“挺热闹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比我店里的标本有趣。” 良鸩挑了挑眉,没接话。她知道骨濯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这些人的情绪太鲜活,太直白,像未经打磨的原石,与她们之间那种层层包裹的算计截然不同。 “走吧,去医疗部。”良鸩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阿七正躲在控制台后朝她们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气得她太阳穴又跳了跳。 骨濯跟在她身后,听着身后传来的压抑笑声,忽然觉得,这灰雀总部,或许比她想象的要“热闹”得多。而良鸩在这群人里的样子,也比她平时那副冷硬的模样,多了点烟火气——虽然这烟火气里,还裹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她忽然觉得这场“扮演妻子”的戏码,似乎要比在标本店时,复杂得多了。 第6章 第 6 章 六 骨濯从床垫上抬起头,视线越过床沿落在良鸩身上。她刚调整好睡姿,红黑蕾丝衬裙的边角从作战服下摆露出来,蹭过床单,带起一点细微的声响。良鸩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叠文件,指尖在纸页上快速翻动,侧脸在窗外积雪的反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我睡你的休息室,那你呢?”骨濯的声音很平,像在问“文件整理完了吗”,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她看着良鸩把文件放在窗台,又从风衣内袋摸出个微型通讯器,指尖在上面飞快敲击,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眼下的青黑上——那是连轴转了几天的痕迹。 良鸩头也没回,通讯器的按键声清脆短促,像在给某个指令收尾。“我睡办公室。”她的声音透过通讯器的电流声传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三份报告没签,监察部的视频会议定在凌晨三点。” 骨濯“哦”了一声,重新躺下,枕着手臂看向天花板。休息室的灯是感应式的,她一动,光线就暗了些,刚好能看见良鸩弯腰整理文件的背影——文件堆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她半个身子,风衣的后领因为动作而绷紧,露出一点脊椎的弧度,像拉满的弓弦。 她没再说什么。良鸩的工作状态她见过,在标本店时,她就常抱着加密通讯器坐到后半夜,咖啡杯空了又满,烟灰缸里堆着烟蒂。只是没想到在总部,她会忙成这样。 但这与她无关。骨濯闭上眼,开始盘算明天医疗部评估的注意事项——该说多少,该瞒多少,如何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异能“可控但有价值”,这些才是值得费心的事。 良鸩处理完通讯器,转身时看见骨濯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她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颈侧的银链,链坠冰凉,硌着那片青灰印记。 骨濯没动,眼皮却轻轻颤了一下。她没睡着,只是懒得睁眼——良鸩的动作很轻,不像有恶意,没必要戒备。 “医疗部的人有点死板,问话别太冲。”良鸩的声音放低了些,像怕惊扰她,又像在交代任务,“他们要测你的异能阈值,忍着点,别失控。” “知道。”骨濯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闷闷的,“失控了对我没好处。” 良鸩点点头,拿起窗台上的文件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忽然传来骨濯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办公室……有地方躺吗?” 良鸩顿了顿,回头看她。骨濯还维持着闭眼的姿势,侧脸埋在枕头里,看不真切表情。“有张折叠床。” 这次骨濯只是“嗯”了一声,再没动静。 良鸩推开门,走廊的冷光涌进来,又被她随手带上的门切断。休息室重新陷入昏暗,骨濯缓缓睁开眼,看着门板的方向。 办公室的折叠床……大概不如这张软。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骨濯翻了个身,背对着门。良鸩的工作是她的事,她的休息是自己的事,两者互不干涉,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带。骨濯闭上眼,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键盘声——是良鸩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声音很轻,却像某种背景音,让这陌生的休息室,莫名多了点熟悉的味道。 像在标本店的深夜,她处理骨骼,良鸩擦枪,各自忙碌,却又共享同一片寂静。 骨濯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将这点莫名的念头压下去。 睡吧。 她对自己说。 明天还有评估要应付。 至于良鸩在办公室睡得好不好—— 不重要。 灰雀总部的休息室里,晨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暖黄的光带。骨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正盘在她的手腕上,鳞片在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时不时吐吐分叉的信子,蹭着她的手腕。 良鸩刚结束凌晨的视频会议,端着杯黑咖啡走进来,视线落在那蛇身上时顿了顿。她靠在门框上,指尖摩挲着滚烫的杯壁,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你喜欢养蛇?” 骨濯正用指尖轻轻点着蛇头,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能面不改色捏碎鸟骨的人。“嗯。”她应了一声,指尖划过蛇颈,那蛇温顺地蜷了蜷,“它叫芝麻糊。” 这名字带着点莫名的软糯,和蛇的黑亮外形反差极大。良鸩挑了挑眉,走到她身边坐下,咖啡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看你跟它形影不离。”她瞥了眼骨濯作战服口袋里露出的小布包——那是装蛇的地方,从标本店到总部,骨濯一直带着,“上次在茶会,你还把它藏在袖子里。” 骨濯低头看着腕上的芝麻糊,蛇信子扫过她的指尖,凉凉的。她忽然抬眼,看向良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她惯有的、模拟出来的嘲讽:“你跟一条蛇吃什么醋?” 良鸩喝了口咖啡,苦味在舌尖散开。她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蛇:“它有什么用?比你的异能还厉害?” “比你的下属听话。”骨濯指尖轻点蛇尾,芝麻糊立刻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去,盘在她的肩膀上,脑袋贴着她的颈侧,像条活的黑色围巾,“我遇到不怀好意的客人,它比你的枪还能唬人。” 她顿了顿,眼神清明得像在列清单:“最重要的是,它不会问我‘为什么杀良鸩’,省心。” 良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热度烫得指尖发麻。她看着骨濯肩膀上的芝麻糊,蛇眼圆溜溜的,正盯着她手里的咖啡杯,倒真有几分“听话”的样子。 “确实省心。”良鸩低笑一声,将咖啡杯放在床头柜上,“至少它不会半夜想拧断我的脖子。” 骨濯没接话,只是抬手,让芝麻糊顺着手臂爬回掌心,轻轻拢起手指盖住它。蛇在她掌心不安分地动了动,她却捏得很稳,力道刚好不会捏伤,又能让它无法挣脱——像在练习控制某种力量。 晨光爬上她的侧脸,颈侧的银链闪了闪,遮住了那片青灰印记。良鸩忽然觉得,骨濯对这条蛇的“在意”,或许和她对手里的枪、对那些骨骼标本没什么不同——都是工具,是能让她更省力活下去的物件。 这样也好。 良鸩站起身,整理了下作战服的褶皱。“医疗部的人十分钟后到。”她提醒道,视线扫过骨濯掌心的蛇,“把你的‘芝麻糊’藏好,他们怕这个。” 骨濯“嗯”了一声,将芝麻糊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芝麻糊露出个小小的蛇头,正往外探着。她站起身,拍了拍地毯上的灰,看向良鸩时,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嘲讽,只剩一片平静:“走吧。” 良鸩走在前面,听着身后骨濯的脚步声,忽然想起刚才那蛇贴在她颈侧的样子——温顺,却带着随时能咬下去的尖牙。 像极了身边这个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没回头。 也好。 灰雀总部的走廊铺着吸音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很轻。骨濯走在良鸩身后,身上那件黑色蕾丝吊带红裙的裙摆扫过地毯,像团流动的火焰,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良鸩的黑色风衣——衣摆长过裙摆,红裙与风衣的冷硬格格不入。 她的风衣口袋鼓鼓囊囊的,芝麻糊的小脑袋正从口袋边缘探出来,黑亮的鳞片蹭着风衣内侧的布料,吐着分叉的信子,模样确实乖巧,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像颗会动的黑曜石。 “灰雀这种地方……”骨濯忽然开口,声音被风衣领口拢着,带着点慵懒的调子,“天天杀人见血的……你们医疗部的人还怕蛇?” 她抬手从口袋里捻起芝麻糊的尾巴尖,蛇温顺地蜷了蜷,脑袋往她掌心蹭了蹭。“它长得也不凶啊……”骨濯用指腹轻轻挠着蛇头,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能徒手捏碎股骨的人,“多可爱。” 良鸩侧头瞥了眼那蛇,确实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小得能盘在骨濯的手腕上,鳞片油亮,不像野生蛇类那般狰狞。但她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医疗部的玻璃门已经在前方闪着冷光。 “还有,纠正一下。”骨濯忽然凑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它也许会拧断你的脖子。” 她指尖轻点芝麻糊的七寸,蛇像是听懂了,忽然绷直身体,小小的身体在她掌心摆出绞缠的姿态,虽然力道微弱,却能看出本能的凶狠。“或许你听过……‘绞杀’?”骨濯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说完还低头,在芝麻糊冰凉的头顶轻轻碰了下,像个真正宠溺宠物的主人。 良鸩的脚步顿了顿,看着她亲蛇的动作,喉间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玻璃门倒映出两人的影子,骨濯披着她的风衣,怀里揣着蛇,红裙与黑风衣纠缠在一起,像幅荒诞的画。 “你跟她是妻妻,还是跟我是?”良鸩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没什么情绪,却带着点被搅乱心绪的滞涩。 骨濯直起身,挑眉看她,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却没什么温度。“跟她是真心妻妻,跟你是表面妻妻。”她伸手,指尖划过良鸩风衣的纽扣,动作带着刻意的亲昵,“你怎么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难道是——在意我?” 最后三个字被她拖得长长的,像根羽毛,轻轻搔过良鸩紧绷的神经。 良鸩的下颌线紧了紧,避开她的手,转身推开医疗部的门,语气硬邦邦的:“……把我的衣服还我。” “不还。”骨濯跟进去,顺手将风衣的扣子扣了两颗,刚好能护住口袋里的芝麻糊,“芝麻糊很喜欢你的口袋。” 她说着,还拍了拍口袋,芝麻糊在里面动了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医疗部的医生们果然纷纷侧目,有个戴口罩的护士甚至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忌惮。 良鸩没再坚持,只是朝为首的医生抬了抬下巴:“开始吧。” 骨濯坐在检查台上,良鸩的风衣下摆垂下来,遮住了红裙的蕾丝边。她从口袋里摸出芝麻糊,让它盘在自己肩头,蛇头贴着她的颈侧,刚好挡住那片青灰印记。 “别吓到医生。”良鸩站在旁边,看着那蛇吐信子,语气里带着点警告。 骨濯没理她,只是低头对芝麻糊轻声说:“乖,别乱动,不然他们要给你打针了。”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刚才说“绞杀”的人不是她。 良鸩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骨濯对这条蛇的“真心”,或许比对她的“表面”要省心得多——至少蛇不会半夜想杀她,不会用“在意我”这种话来试探她,更不会披着她的风衣,把她的耐心搅得一团乱。 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医生给骨濯戴上异能监测手环。手环亮起蓝光时,芝麻糊忽然对着光吐了吐信子,骨濯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红裙的蕾丝在蓝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良鸩移开视线,落在医疗部的玻璃墙上。外面的积雪还没化,白得晃眼。 她忽然觉得,骨濯说得对——这种问题确实无聊。 她和骨濯之间,从来只有“表面”,哪来的“真心”? 至于那件被占去的风衣…… 良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的袖口,罢了。 反正,比不过一条蛇的话—— 也没什么损失。 医疗部的蓝光在骨濯肩头流动,芝麻糊盘在她颈侧,蛇信子轻轻扫过她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眯起眼。她听见良鸩的话,忽然低笑一声,指尖挠了挠蛇的七寸,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这么说起来,你是第三者哦。” 话音刚落,她又低头,在芝麻糊油亮的头顶印下一个轻吻,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衣襟。蛇温顺地蜷了蜷,脑袋往她锁骨窝里蹭了蹭,像在回应。 良鸩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幕,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医疗部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衬得空气格外安静。她盯着骨濯颈侧蛇与皮肤相贴的地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你喜欢一条蛇都不喜欢我?” 这话问得有点突兀,连良鸩自己都愣了愣。她本该觉得这种问题幼稚,像没断奶的孩子在争宠,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骨濯抬起眼,蓝光落在她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我本来就算不上正常意义上的人,我指心理上。” 她指尖划过芝麻糊的鳞片,动作缓慢而专注,像在研究一件标本。“别人哭,我学哭;别人笑,我学笑。但我没有心疼,没有喜欢,没有温度。”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颈侧的小蛇,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近似“认同”的东西,“她跟我一样。她不会期待我笑,不会在意我有没有温度,她只需要我给她一口吃的,一个暖和的口袋——我们很合拍。” 良鸩没说话。仪器的“滴滴”声在耳边放大,像在敲打着什么。她看着骨濯平静的脸,忽然觉得骨濯说的是实话。那些模拟出来的温柔,那些刻意装出的心疼,确实像一层薄冰,一敲就碎。而这条蛇,或许才是唯一能让她卸下所有伪装的存在——因为不需要伪装。 “……”良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 骨濯似乎没在意她的沉默,只是轻轻拨了拨芝麻糊的尾巴,让它往自己怀里缩了缩。“你出去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像在打发一个碍事的物件,“她陪我就好了,检查的时候有人在,我容易分神。” 良鸩看着她,骨濯的侧脸在蓝光里显得格外冷白,红裙的蕾丝边被风衣盖住,只露出一小截,像凝固的血。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门口。手碰到门把手时,听见身后传来骨濯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对蛇说话,又像在对自己说: “还是你好,不会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的蓝光和蛇的窸窣声。良鸩站在走廊里,医疗部的冷气顺着门缝渗出来,吹得她指尖发凉。她忽然想起骨濯颈侧的青灰印记,想起她刚才说“没有温度”时的平静。 原来不是装的。 良鸩靠在墙上,闭上眼。医疗部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和她身上的硝烟味混在一起,有点刺鼻。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你喜欢一条蛇都不喜欢我”,确实够无聊的。 毕竟,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来说,“喜欢”本就是个多余的词。 就像骨濯说的,她和那条蛇,才是同类。 而自己,确实像个第三者。 良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个被遗弃的轮廓。 第7章 第 7 章 七 医疗部的灯光是纯粹的冷白,照在金属器械上泛着刺眼的光,连空气里都飘着消毒水与精密仪器混合的、属于灰雀的独特气味。骨濯坐在检查台上,良鸩的风衣被她叠放在旁边,露出里面那件红黑蕾丝吊带裙,裙摆垂在台边,像凝固的血。芝麻糊被她安置在风衣口袋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警惕地盯着来回走动的白大褂。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半小时,医生们没说话,只是不断地给她做各种检查——血液样本被送进分析仪,异能波动被记录成复杂的曲线,连她眼底的瞳孔变化都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存档。骨濯很安静,像一尊任由摆弄的标本,只有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颈侧的银链,那里藏着她早已习惯的“异常”。 她大概猜到了。 从良鸩带她来总部的那一刻起,从医疗部的规格远超预期开始,从那些医生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审视而非单纯的好奇时,她就知道,灰雀不会容忍一个“不稳定”的变量存在。她的异能太强,破坏性太大,且失控的频率远超他们的预期——这对任何一个追求精密和掌控的组织来说,都是必须剔除的隐患。 就像X机关曾经做的那样,只不过换了批人,换了种方式。骨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也好,至少比被直接销毁强。 为首的医生终于放下手里的平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白的光。他刚要开口,骨濯却先一步抬起眼,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语气公式化得没有温度:“你的异能核心与脊椎神经绑定过深,常规的抑制剂只能暂时压制,长期来看,反噬的风险会越来越高。总部的意思是……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简单来说,用机械装置替换你体内负责异能驱动的核心器官,从根源上控制能量输出。” 骨濯的指尖停在银色项链上,没动。核心器官?她猜是心脏。异能涌动时,心脏总是跳得最凶,像个失控的引擎。“要打麻药吗?”她问,语气里听不出期待或抗拒。 医生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才回答:“可以安排全身麻醉,过程会很……” “不用。”骨濯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坚定,“痛苦会让我记住这件事很久。”她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需要成长。疼痛是最好的老师,不是吗?” 她抬眼看向医生,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你们不也希望我牢记自己的立场吗?疼得越久,记得越牢。”骨濯顿了顿,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精打细算,“再说,节约点成本。现在省了麻药钱,以后你们向我讨回报时,也能少讨些——我这人,向来记仇,也记恩。” 医生沉默了。他在灰雀医疗部工作了十几年,见过各种各样的改造人,有哭着求饶的,有疯狂反抗的,有麻木接受的,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动拒绝麻药,把痛苦当成“学习工具”,甚至还能联想到“成本”和“回报”。他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只是转身对助手点了点头:“准备手术。” 手术室比想象中更像一个精密的实验室,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金属台和悬挂在头顶的机械臂。骨濯被固定在台上,红黑蕾丝裙被剪开一道口子,露出胸口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芝麻糊被暂时带走了,临走前它不安地在她掌心蹭了蹭,冰凉的鳞片像一道微弱的安慰。 没有麻药,皮肤被划开的瞬间,剧痛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骨濯猛地绷紧了身体,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但她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看着机械臂带着闪烁的手术刀在自己胸口游走,看着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手术布,像一朵迅速绽放又枯萎的花。 真疼啊。 比异能反噬时的骨骼碎裂更疼,比X机关的电击实验更疼,是那种活生生被撕裂的、带着毁灭感的疼。但骨濯没闭眼,她强迫自己看着,看着自己的胸腔被打开,看着那颗曾经为了活下去而疯狂跳动的心脏被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剥离。 她在想什么? 在想刚才医生的表情,在想灰雀总部的布局,在想良鸩此刻可能正在处理的文件,甚至在想芝麻糊有没有被好好对待……所有能让她分散注意力的事情都被她拉到眼前,像一块块拼图,试图填补疼痛带来的空白。但疼痛太清晰了,清晰到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心率过快,准备体外循环。”医生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传来,模糊而遥远。 骨濯的视线开始发黑,但她用尽全力睁大眼。她看见那颗被取出来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沾着她的血,鲜活得像个不属于自己的物件。然后,一颗泛着冷金属光泽的东西被送了进来——那是她的新心脏,比原来的小一些,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线路,中心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这颗机械心脏内置了特殊芯片,”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解释,声音冷静得像在组装一台机器,“能精准控制你的异能输出阈值,理论上,你再也不会失控了。” 机械臂将那颗冰冷的心脏放入她的胸腔,线路被一根根连接到她的血管和神经上。电流通过的瞬间,骨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又在下一秒被强行泵动起来,带着一种陌生的、规律的节奏。 “芯片与灰雀的中央系统联网,”医生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如果出现异常,我们能第一时间……介入。” 介入。说得真委婉。骨濯想笑,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说白了,就是新的控制装置,比X机关的芯片更隐蔽,更致命——它在心脏里,一旦失控,毁掉它,就等于毁掉她。 “但好处是,”医生似乎想缓和气氛,“它压制异能的效果很好,你再也不需要依赖抑制剂了。” 骨濯闭上眼,任由机械臂缝合她的伤口。针线穿过皮肉的疼痛还在,但比起心脏被替换的剧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机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规律得像节拍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金属的凉意,将一股陌生的“平静”注入她的四肢百骸——那是异能被彻底压制的感觉,像奔腾的河流被瞬间筑起堤坝,突兀,却又带着诡异的安稳。 手术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医生摘下手套,看着监测屏上平稳的机械心跳曲线,对骨濯说:“但这些事情,不能让良鸩知道。” 骨濯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她看着医生,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的立场很微妙?” “她是行动部的负责人,也是你的……伴侣。”医生措辞谨慎,“总部不希望她因为私人情感影响判断,毕竟,这颗心脏的控制权,最终在总部手里。” 骨濯沉默了片刻,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还在规律地跳动,每一次都在提醒她新的“身份”。她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带着点刚经历过剧痛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因为她没有一颗机械心脏,对吧?” 她有感情,有立场,有那些会被“私人情感”干扰的弱点。而自己,从今天起,连心脏都是冷的,是可控的,是纯粹的“工具”——这才是灰雀想要的。 “我同意。”骨濯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瞒着她。” 至少这样,她不用再忍受异能反噬时骨骼寸寸断裂的痛苦,不用再依赖良鸩手里的抑制剂,不用再担心哪天会疼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至于良鸩会不会发现,发现后会有什么反应……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活着,并且活得“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医生显然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术后需要观察七十二小时,确认机械心脏与你的身体兼容。”他顿了顿,看着骨濯苍白的脸,补充道,“你的恢复能力超出预期,这或许……与你过去的经历有关。” 骨濯没接话。她知道自己的恢复能力来自哪里——来自X机关无数次的破坏与修复,来自把每一次痛苦都嚼碎了咽下去的“习惯”。现在,不过是多了一次而已。 机械臂撤走了,伤口被细密地缝合起来,敷上了特制的愈合凝胶。骨濯被转移到观察室,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台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她的机械心跳曲线,规律得像一首没有感情的摇篮曲。 她侧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见胸腔里传来的“咔哒”声,那是机械瓣膜开合的声音,取代了过去鲜活的心跳。异能确实被压制了,体内那股随时可能爆发的破坏性力量像被关进了坚固的笼子,安静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原来,这就是“稳定”的感觉。骨濯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疼了。 至于那颗被取走的心脏,大概已经被当成医疗废物处理掉了吧。骨濯想。也好,留着也没用,它太容易失控,太容易被情绪左右——不像现在这颗,精准,冷静,永远不会背叛。 观察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芝麻糊被放了进来,它立刻顺着床腿爬上来,小心翼翼地盘在她没受伤的一侧肩膀上,蛇头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回来了?”骨濯轻声说,指尖轻轻抚摸着蛇背,“以后,我们都有‘新零件’了。” 芝麻糊吐了吐信子,像是在回应。 监测仪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规律的“滴滴”声与机械心脏的“咔哒”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属于灰雀的、冰冷的安魂曲。骨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然想起良鸩。 她现在应该还在处理文件吧。骨濯想。等她忙完了,大概会过来看看。 到时候,她该怎么说? 骨濯闭上眼,任由疲惫席卷而来。疼痛还在隐隐作祟,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胸腔里那颗机械心脏的跳动,是芝麻糊冰凉的体温,是她对未来的、一如既往的“计算”。 没什么不好的。 她对自己说。 至少,这一次,她能自己选择“活下去”的方式。 哪怕,代价是一颗不会再为任何事疯狂跳动的心脏。 良鸩的办公室比休息室冷硬得多。金属办公桌堆着半人高的文件,全息屏幕上还跳动着未处理的任务数据,空气里飘着冷咖啡和打印机墨水的味道。良鸩坐在黑色皮质椅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侧脸被屏幕蓝光映得冷白,直到骨濯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她才抬了抬眼。 “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工作里抽离的沙哑,视线落在骨濯身上时顿了顿——还是那件红黑蕾丝吊带裙,裙摆扫过地板,露出的小腿在冷光里泛着近乎透明的白,颈侧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遮住了那片青灰印记,却遮不住她眼底的红。 骨濯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那里还残留着术后的酸软。“嗯,你的衣服我帮你叠好了,放在休息室的柜子里第二格。”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满室的寂静,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虚浮——术后的虚弱还没散去,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在“咔哒”作响,那声音太规律,反而让她心慌。 良鸩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精准地锁住她的眼尾:“你怎么哭了?” 骨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眼角,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她忘了,手术时疼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回来前只匆匆擦了擦,没想到还留着痕迹。“流眼泪而已。”她垂下眼,避开良鸩的视线,语气尽量平淡,“太累了,眼睛不太舒服。” 其实不是累。是机械臂划开皮肤时的锐痛,是心脏被剥离时的空洞,是金属心脏第一次搏动时的冰寒——那些疼像无数根针,扎得眼泪自己涌了出来,和情绪无关,纯粹是身体的本能。但她不能说。 良鸩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嘲弄,又有点说不清的释然:“这才像你。”她转回头,继续敲打键盘,指尖却慢了半拍,“我还好奇你这种没感情的怪物怎么会哭。” “你很了解我啊。”骨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眼底却空落落的。是啊,在良鸩眼里,她就是个只会计算利弊、没有心的怪物,流泪只能是因为“累”,不会是因为疼,更不会是因为别的。这样正好。 她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窸窣声,芝麻糊从蕾丝裙的口袋里探出头,黑亮的小脑袋左右转了转,看到良鸩时,吐了吐分叉的信子,像是在宣示主权。骨濯抬手挠了挠它的头,蛇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良鸩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蛇身上,又扫回骨濯苍白的脸,语气硬邦邦的:“我给你煲了汤。” 骨濯抬眼,看到办公桌旁的保温桶,米白色的,和周围冷硬的金属家具格格不入。“好。”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很轻。 良鸩的手指猛地顿在键盘上,转过头,眉头蹙得很紧,语气里带着点被冒犯的恼火:“就一个好?”她像是被点燃的引线,语速快了些,“医疗部的人说你身子太弱,异能评估时差点晕过去,我才特意让食堂炖了乌骨鸡汤,守在旁边看着火候……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骨濯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涩。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蕾丝布料,能摸到机械心脏规律的搏动。“有。”她轻声说。 (或许以前我可以坦荡地说没有吧。那时候心脏是活的,却像个摆设,跳得再鲜活,也暖不了骨子里的冷。可现在呢?心脏是假的,是金属做的,却必须装着“有”——装给灰雀看,装给良鸩看,装给所有人看。以前是有但等于没有,现在是没有偏要装有,哈哈,真是有意思。) 她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低头,用指腹蹭了蹭芝麻糊的下巴,蛇舒服地蜷了蜷,脑袋往她掌心钻。骨濯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只有在面对蛇时才会有的、近乎真实的依赖:“芝麻糊,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芝麻糊像是听懂了,吐了吐信子,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指尖,冰凉的,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笃定。 良鸩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她想说什么,比如“汤要凉了”,或者“别总跟一条蛇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骨濯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尖与蛇相触的温柔,忽然觉得那碗精心炖的乌骨鸡汤,好像还不如一条蛇的信子能让她露出点活气。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键盘的敲击声、保温桶里汤的余温、芝麻糊偶尔的窸窣声,还有骨濯胸腔里,那谁也听不见的、机械心脏的“咔哒”声。 良鸩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推了推保温桶:“趁热喝。” 骨濯拿起保温桶,拧开盖子时,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鸡汤香。她舀了一勺,递到嘴边,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得她稍微松了松紧绷的肩。 或许这样也不错。她想。 至少现在,她有“心”了——哪怕是假的。 至少现在,有碗热汤,有条蛇,还有一个会为了她没说“谢谢”而恼火的良鸩。 足够了。 骨濯低头喝着汤,没再说话,只有指尖偶尔会轻轻挠一挠芝麻糊的头,蛇温顺地贴着她的手腕,像一道不会消失的影子。 第8章 第 8 章 八 废弃工厂的钢铁骨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锈迹斑斑的金属板被风掀得“哐哐”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混战敲着丧钟。骨濯靠在一根断裂的承重柱上,红黑蕾丝裙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沾满了尘土与暗红色的血——大部分是敌人的,只有零星几点属于她自己。 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指尖的骨爪刚刚收回,皮肤下的骨骼还在微微颤动,这不是异能失控的反噬,而是她刻意模仿出的“力竭”。灰雀与赤影的这场遭遇战来得突然,她需要一个合理的“退场”,一个能让良鸩彻底相信她“异能不稳、命悬一线”的理由。 良鸩踹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黑色作战服上溅满了血污,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猩红泄露了她的疲惫。她快步冲到骨濯身边,单膝跪地,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指尖的触感冰凉而颤抖。 “阿濯?”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骨濯缓缓抬起眼,睫毛上沾着灰尘,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她看着良鸩,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我可能……要死了……咳咳……”她刻意咳嗽了两声,肩膀随之剧烈抖动,仿佛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良鸩的瞳孔骤然收缩,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抑制剂——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比总部配备的剂量更强,是专门为骨濯准备的。“需要抑制剂吗?”她的声音发紧,指尖已经摸到了针管的金属外壳。 骨濯轻轻摇了摇头,眼帘半阖,露出的瞳孔涣散而迷茫。“没用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次……压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在啃我的骨头……”她伸出手,想要去碰良鸩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我……” (骨濯在心里嗤笑一声。压不住?她现在胸腔里跳动的是灰雀最先进的机械心脏,芯片正牢牢锁着她的异能,别说失控,就连一丝多余的波动都不会有。这副虚弱的样子,不过是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表演,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颤抖,都精准地踩在“濒死”的节点上。) 可她演得太真了,连指尖泛白的程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连呼吸的频率都和异能反噬时一模一样。良鸩看着她涣散的瞳孔,看着她胸口不断渗血的伤口(那是她刚才故意撞在钢筋上弄出来的),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那丝暗红血迹(其实是她咬破嘴唇的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忽然意识到,骨濯是“认真”的。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算计的试探,不是闹别扭时的假意示弱,而是真的……在走向死亡。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进良鸩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能护着骨濯,能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活得安稳。可现在,看着骨濯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生气,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无力。 “别说话。”良鸩的声音发哑,她一把将骨濯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玻璃,“我带你回去,总部的医疗部能治好你,一定能……” 骨濯靠在她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她微微侧头,用仅存的力气,将脸颊贴在良鸩沾满血污的作战服上,那里还残留着她熟悉的硝烟味,此刻却多了一丝慌乱的暖意。 “良鸩……”她轻声唤她的名字,指尖终于碰到了她的脸,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下颌线,“我要先走啦……” 良鸩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准说胡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骨濯第一次听见她哭,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死死憋着、却依旧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哽咽。 骨濯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照顾好芝麻糊,它喜欢在你风衣口袋里睡觉,别总把它扔给阿七……”她顿了顿,呼吸越来越微弱,“以后你要……嗯,按时吃饭,别总喝咖啡,胃会疼的……” 她的指尖滑到良鸩的唇角,轻轻碰了碰:“我给你留了牛奶,在冰箱第二格,保质期还有三天……熨斗我放柜子下面了,你那件黑色风衣的袖口该熨了……” 这些话琐碎得像老太太的唠叨,却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割在良鸩的心上。她知道骨濯最会诛人的心,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让她痛苦——不是我爱你,不是我舍不得你,而是这些渗透在柴米油盐里的、属于她们“妻妻”日常的细节。这些细节像针,扎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提醒着她她们之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名为“习惯”的牵绊。 良鸩死死咬着牙,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骨濯的头发上,滚烫而密集。她一直以为她们只是“表面妻妻”,是为了任务而捆绑的搭档,可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不得她受苦,听不得她说“走了”,甚至在她“濒死”时,连呼吸都跟着疼? 她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抱着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骨濯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仿佛真的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良鸩抱着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废弃工厂的风卷起尘土,迷了她的眼,可她连眨眼都忘了。怀里的人很轻,体温在一点点变冷,像曾经在标本店见过的那些失去生命的蝴蝶,美丽而脆弱。 她沉默着,小心翼翼地将骨濯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停在工厂外的越野车。月光照亮她的侧脸,眼泪还在无声地滑落,砸在骨濯苍白的脸上,又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进蕾丝裙的褶皱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骨濯的身子比她想象中轻多了。 轻到……仿佛只剩下一颗心脏的重量。 良鸩抱着她,脚步踉跄却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没注意到,“昏迷”中的骨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灰雀总部的手术室亮如白昼,机械臂发出细微的嗡鸣,医生们穿着绿色手术服,动作精准而迅速。良鸩被拦在观察室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骨濯躺在手术台上,胸腔被打开,机械臂在她体内游走。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玻璃,指节泛白,直到指腹被硌得生疼才稍稍回神。医疗部的负责人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良鸩队长,别太担心,我们会尽力的。” 良鸩没接,视线依旧黏在手术台上的骨濯身上。“她怎么样?”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异能反噬引发了多器官衰竭,情况很不乐观。”负责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公式化,“我们正在尝试用最新的生命维持系统……” 良鸩打断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她活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资源不够就向总部申请,权限不够就用我的最高权限,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负责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他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良鸩——这位以冷静狠辣著称的行动部负责人,此刻眼眶通红,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手术室内,骨濯“醒”了过来——当然,只是意识清醒,她能感觉到机械臂在调整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能听到医生们的对话,甚至能“看”到观察室外良鸩的样子。 主刀医生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醒了?” 骨濯没动,“嗯。” “这颗机械心脏有应急程序,”医生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说道,“可以伪造你‘多器官衰竭’的数据,连生命体征监测仪都查不出来。”他顿了顿,“总部的意思是,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彻底打消所有人的怀疑,包括良鸩。” 骨濯的睫毛又颤了颤,算是回应。 “出了这间手术室,就不能露馅了。”医生的声音冷了几分,“你知道后果。” 骨濯闭上眼,在心里冷笑。后果?无非是芯片启动自毁程序,让她死得连渣都不剩。她当然知道,所以她会演得更好,好到连自己都快信了。 骨濯被安排进了S级病房。 病房很大,落地窗外是皑皑雪山,室内恒温恒湿,配备了最先进的监测仪器。除了主治医生和几个知情的护士,没有任何人能随便进入,连良鸩的下属们想来探望,都被拦在了外面。 良鸩还有工作,灰雀的任务不会因为谁的“病危”而停滞。她每天只能抽出几个小时来病房,其余时间都泡在办公室,用工作麻痹自己。 而骨濯,在她不在的时候,活得相当惬意。 她会拔掉手上的输液针,靠在床头看从标本店带来的旧书——都是些关于标本制作的专业书籍,看得津津有味。芝麻糊被阿七偷偷送了过来,此刻正盘在她的腿上,舒服地打着盹,蛇头偶尔抬起来,吐吐信子,像是在给她放哨。 她甚至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山发呆,或者拿起平板电脑,浏览灰雀内部的任务简报——当然,是用医生给她的临时权限,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权当解闷。 这哪里是病危,分明是带薪休假。骨濯合上书,摸了摸芝麻糊的头,蛇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门被轻轻推开,良鸩走了进来。她还是穿着旧风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了。看到骨濯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眼底的光暗了暗,脚步放轻了许多。 骨濯迅速躺好,调整呼吸,恢复成“昏迷”的状态,连睫毛的角度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良鸩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拂过骨濯额前的碎发,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一丝颤抖的温柔。 “阿濯,”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今天东区的任务完成了,比预期快了两个小时。张猛那家伙又笨手笨脚的,差点被赤影的人绕进去,还好阿七反应快……”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说着下属们的糗事,说着天气的变化,仿佛骨濯只是睡着了,能听见她的每一句话。 骨濯闭着眼,听着她的声音。良鸩的声音很好听,平时总是冷硬的,此刻却软得像棉花,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名为“思念”的情绪。 真可笑。骨濯在心里想。不过是演了场戏,就让这只冷硬的狼露出了软肋。 良鸩说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她才停住。她拿起旁边的毛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给骨濯擦手,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该走了,还有份报告没签。”她站起身,又回头看了骨濯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舍,“明天我再来看你。” 门关上的瞬间,骨濯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她看着自己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良鸩的温度,不由得皱了皱眉,将手缩进被子里。 真麻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骨濯依旧“昏迷”着,良鸩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病房待上几个小时。有时她会带来工作,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文件,偶尔抬头看看床上的骨濯,眼神复杂。有时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一看就是一下午。 让骨濯意外的是,良鸩有时竟然能守她一夜。 她会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和衣而眠,呼吸很轻,却总是睡不安稳,时不时会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探骨濯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才会松口气,重新睡去。 骨濯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惊醒,每一次试探。她闭着眼,心里却在冷笑——这就是灰雀最厉害的行动部负责人?也不过是个会为了“虚假”的感情而失魂落魄的普通人。 这天晚上,良鸩又守在了病房。窗外下着雪,雪花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良鸩处理完文件,走到床边,看着骨濯苍白的脸,眼神里的疲惫与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骨濯的脸颊,指尖冰凉。“阿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早点醒过来吧……” 骨濯的睫毛动了动。 “我求你了……”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骨濯的心上。她能感觉到良鸩的指尖在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求她。 骨濯缓缓睁开眼,却依旧保持着“昏迷”的状态,只是眼珠在眼皮下轻轻转动,观察着良鸩。 良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骨濯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是眼泪。 良鸩……哭了? 骨濯的心跳漏了一拍——当然,是机械心脏模拟出来的“漏拍”。她看着手背上那滴晶莹的泪珠,忽然觉得,这场戏,比她想象的更有趣。 原来,再冷硬的人,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也会为了一个“虚假”的存在而流泪。 那更好。 骨濯在心里想。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良鸩越痛苦,让她陷得越深,她就越安全,越能掌握主动权。 她没有立刻“醒来”,只是保持着“昏迷”,任由良鸩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而滚烫。 良鸩哭了很久,直到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看着骨濯依旧毫无反应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感觉到骨濯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却让良鸩瞬间僵住。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骨濯的手,心脏狂跳不止。 骨濯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幅度更大了些,像是在挣扎着醒来。 良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骨濯的手,声音激动得发颤:“阿濯?你醒了?阿濯!” 骨濯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她能感觉到良鸩的手在颤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能想象出她此刻欣喜若狂的表情。 真好玩。 骨濯在心里笑着,继续装死。她要让良鸩再等一会儿,让她的希望再燃烧得旺一点,这样,当她最终“醒来”时,这份喜悦才会更加刻骨铭心,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才会更加牢固。 病房里,良鸩紧紧握着骨濯的手,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她低下头,将脸埋在骨濯的手背上,声音哽咽而虔诚:“太好了……你终于……” 窗外的雪还在下,病房里的灯光柔和而温暖,映照着良鸩颤抖的背影,和她掌心里那只“即将醒来”的手。 而“沉睡”的骨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隐秘的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9章 第 9 章 九 S级病房的晨光透过双层玻璃漫进来,在纯白的被单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监测仪的“滴滴”声比往常慢了半拍,带着一种趋于平稳的慵懒——那是机械心脏刻意模拟出的“苏醒信号”。 骨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像蝶翼破茧时的试探。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有些模糊,几秒后才聚焦在床边的人影上。良鸩趴在床沿,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指腹还带着昨夜未干的泪痕,微凉地贴在她的手背上。 骨濯动了动手指,幅度轻得像羽毛拂过。 良鸩几乎是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浓重的红血丝,瞳孔因惊喜而微微放大:“阿濯?你醒了?” 骨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怎么哭啦?”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刻意控制的颤抖,轻轻擦过良鸩的眼角,“眼睛不舒服吗?” 良鸩握住她的手,把脸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声音却还带着点嘴硬的别扭:“跟你一样,眼睛不舒服。” 骨濯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笑声轻得像风铃声,却带着气音,更显虚弱:“你再贫嘴,我可又昏过去了。”她说着,故意垂下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像真的没力气维持清醒。 良鸩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扶着她的肩,小心翼翼地把床头摇高了些:“别别别,我不贫了。”她转身从旁边的保温桶里舀出一碗粥,米白色的瓷勺盛着软糯的米粒,上面还卧着个水波蛋,“我学着你之前的菜谱给你做了好吃的,海鲜粥,你以前说过喜欢的。” 骨濯看着那碗粥,眼神亮了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声音软得发黏:“好~” 她试着抬了抬手,刚抬到一半就“脱力”般垂落,指尖擦过良鸩的手背,带着刻意的依赖。然后,她抬起眼,睫毛湿漉漉的,用一种近乎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良鸩,嘴角微微下撇,没说话,却把“我没力气”写满了整张脸。 良鸩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她舀起一勺粥,用唇轻轻吹了吹,确认温度刚好,才递到骨濯嘴边:“我喂你。” 骨濯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熨帖得让她几乎要真的放松下来。但她没忘自己的“戏份”,吃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来,眼眶微微泛红,看着良鸩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被深深触动的柔软。 “良鸩,”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捏了捏良鸩的掌心,“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我以前不懂事,总说那些让你难过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良鸩喂粥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她看着骨濯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那片仿佛能映出星光的“真诚”,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担心、痛苦、挣扎都有了意义。 她放下粥碗,反手紧紧握住骨濯的手,“以前我觉得你没有心,”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但现在,你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心。” 骨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声。 (心?)她在心里冷笑。(是指那颗被医生扔进医疗废物桶里,沾着血污、还在微微跳动的肉团吗?还是指胸腔里这颗咔哒作响、被芯片控制的金属疙瘩?) 但她没说出口,只是抬起眼,看着良鸩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柔软:“可能是遇到了你吧。”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良鸩的胸口,“你跟我很像……那些算计,冷酷,都很像。只是你比我会藏,藏得更深。” 良鸩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藏了很多——藏了对骨濯的在意,藏了面对她“死亡”时的恐慌,藏了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超越“表面妻妻”的牵绊。被骨濯戳破的瞬间,她没有尴尬,反而觉得一种奇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骨濯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嗯……我再也不吃芝麻糊的醋了。” 话音刚落,骨濯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动了动。一个黑亮的小脑袋从蕾丝袖口探出来,芝麻糊吐了吐分叉的信子,圆溜溜的眼睛在良鸩和骨濯之间转了转,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轻轻蹭了蹭骨濯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骨濯笑着挠了挠蛇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听到了吗?以后不用跟它争宠了。” 良鸩看着她们亲昵的样子,忽然觉得胸腔里暖洋洋的。晨光落在骨濯苍白的脸上,落在芝麻糊油亮的鳞片上,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一切都像一幅刚被阳光晒暖的画。 她拿起粥碗,继续喂骨濯:“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骨濯乖乖张嘴,温热的粥滑进喉咙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跳动——规律,冰冷,精准地模拟着“心动”的频率。 真好。她在心里想。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而良鸩,已经彻底走进了她布下的网里。 至于那颗被丢弃的心脏? 早就和医疗废物一起,被焚烧成灰了吧。 骨濯咽下最后一口粥,对着良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码头的硝烟还没散尽,焦黑的集装箱歪斜地堆在岸边,海水舔舐着沾满血污的礁石,腥咸的风卷着碎木屑掠过两人沾满尘土的衣裙。 骨濯靠在一根锈蚀的铁柱上,指尖的骨爪正缓缓缩回皮肤,异化的骨骼带着细微的“咯吱”声平复如初。她侧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是刚才替良鸩挡的一枪,擦过肋骨时留下的灼痛,此刻被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规律搏动压得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 良鸩走过来,扔给她一瓶矿泉水,瓶盖被她用军刀利落撬开。“你的异能越来越稳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慰,视线落在骨濯的手腕上,那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浮现出因失控而暴起的青筋,只有芝麻糊缠绕留下的淡淡勒痕——刚才战斗时,这小蛇一直盘在她手腕上,用冰凉的鳞片提醒她保持清醒。 骨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滑进锁骨窝,浸湿了作战服的领口。她没接话,只是抬眼看向良鸩。夕阳正沉入海面,橘红色的光落在良鸩脸上,把她眼底的疲惫和那点藏不住的温柔都染得清晰。 良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脑海里闪过几个月前的画面——那时骨濯总在任务中突然失控,骨骼异化的速度快得惊人,有时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后一秒就可能对着自己亮出骨爪。她不是没怀疑过,有几次失控来得格外蹊跷,像是……刻意延后了几秒,仿佛在等某个信号。 可那场“生死”彻底打碎了她的怀疑。当她抱着骨濯冰冷的身体冲回总部,看着手术灯在观察室亮了三天三夜,听着医生说“再晚一分钟就救不回来了”时,所有的戒备都成了扎心的刺。她宁愿相信,是那场“濒死”让骨濯的异能彻底稳定下来,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也不愿再去想那些冰冷的算计。 骨濯看着良鸩出神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只有凑近的芝麻糊能感觉到她胸腔里那声极轻的、带着金属共振的“咔哒”。 (多讽刺啊。)骨濯在心里冷笑。(以前那颗扑通跳着的、还带着温度的人类心脏,你对我处处怀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颗随时会炸的炸弹。现在这颗咔哒作响的铁疙瘩,被芯片钉死了异能的阈值,你倒动了真心,连那点本该有的警惕都喂了狗。)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良鸩的脸颊,带着刚结束战斗的微凉。“在想什么?”声音放得很软,像怕惊扰了什么,“累了?” 良鸩回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过来。“在想,以后或许不用总带着抑制剂了。”她笑了笑,眼底的红血丝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省了不少事。” 骨濯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缠绕得更紧的芝麻糊。小蛇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脉搏处——那里没有真实的心跳,只有机械瓣膜开合的细微震动,可芝麻糊蹭得格外认真,鳞片与皮肤摩擦的“沙沙”声里,带着种近乎恐慌的依赖。 (不过也是我演得好,你说是不是,芝麻糊?)骨濯用指腹蹭了蹭蛇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从“濒死”时的呓语,到醒来后的示弱,再到此刻看似自然的依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颤抖,都精准地踩在良鸩的软肋上。她太懂怎么让一个人放下戒心了,尤其是像良鸩这样,外冷内软,骨子里藏着点对“同类”的隐秘渴望。 她微微低头,在芝麻糊圆溜溜的眼睛上印下一个轻吻,动作自然得像呼吸。芝麻糊像是被安抚了,缠绕的力道松了松,却依旧不肯离开,小脑袋固执地贴着她的手腕,仿佛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知道眼前这个人随时可能再次“消失”。 “走吧,该回总部了。”良鸩拉起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她跟上脚步。她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攥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像烟一样散掉。 骨濯被她牵着往前走,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还在规律地跳动,每一次“咔哒”都像是在嘲笑这场荒诞的信任。 她看着良鸩的背影,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将自己完全笼罩。骨濯忽然觉得,这场戏或许可以再演久一点——至少在灰雀彻底信任她之前,至少在她找到摆脱这颗机械心脏的方法之前。 至于良鸩的真心? 骨濯低头,看着手腕上安稳盘着的芝麻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这颗真心,成为自己最趁手的盾牌。 第10章 第 10 章 十 灰雀总部的办公室总带着股冷硬的金属味,今天却被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氛冲淡了些。那是骨濯身上的味道,从她新换的绸缎蕾丝吊带裙里漫出来,浅红色的裙摆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衬得她裸露的肩颈愈发白皙,颈侧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遮住了那道早已淡去的手术疤痕。 良鸩坐在办公桌后,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风衣,袖口磨出了细毛边,与骨濯的精致形成鲜明对比。她手里捏着份刚解密的任务简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骨濯那边飘——她正靠在沙发上,指尖逗着芝麻糊,小蛇盘在她的膝盖上,鳞片被阳光照得油亮,时不时吐吐信子,蹭着她绸缎裙摆上绣着的缠枝纹。 “老大,你跟骨濯姐姐是不是还没有办过婚礼?”阿七抱着一摞文件进来,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笑着开口,“总部最近在搞内部庆典,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批个长假呢——要不要补上?” 良鸩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团灰渍。她抬眼看向骨濯,对方正低头挠着芝麻糊的下巴,侧脸在光线下柔和得像幅水墨画,仿佛没听见阿七的话。“补上?”良鸩的声音有点干,像是在确认这个词的意思。 “对啊,”阿七把文件放在桌上,故意提高了音量,“你看你们俩,都住一块儿这么久了,对外也是妻妻名分,缺个仪式总觉得差点意思。再说了,骨濯姐姐刚从‘鬼门关’回来,办个婚礼冲冲喜多好。” 骨濯这才抬起头,视线在良鸩和阿七之间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听着不错。” 良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看着骨濯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在标本店的第一个晚上,骨濯穿着红黑蕾丝睡裙,手里捏着磨尖的股骨,眼神冷得像冰。不过才几个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她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最终还是看向骨濯,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你愿意吗?即使……是假妻妻?” “如果你想的话。”骨濯的回答很轻,却像羽毛落在良鸩的心尖上,带着点痒意。她站起身,绸缎裙摆扫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走到良鸩办公桌前,弯腰撑着桌面,视线与她平齐,“那谁跟谁求婚?” 良鸩愣住了。 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里,这场“婚礼”不过是场更盛大的戏,走个过场就行,何必在意谁求婚?可被骨濯这么一问,她忽然觉得,好像应该有个像样的仪式。 骨濯看着她发愣的样子,忽然低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那就我向你求婚吧。” 良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骨濯从吊带裙的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不是钻石,也不是宝石,而是用某种乳白泛着浅金的材质打磨而成,形状像片蜷曲的骨片,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 “这是……”良鸩的指尖悬在戒指上方,没敢碰。 “上次处理的猛犸象臼齿化石,”骨濯拿起戒指,轻轻托在掌心,“质地够硬,也够特别。”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模拟出来的认真,“比那些会贬值的钻石靠谱。” 良鸩看着那枚骨戒,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见过骨濯处理无数骨骼,却没想过她会把化石磨成戒指,还刻上自己的名字。 骨濯捏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她抬眼,撞进良鸩有些慌乱的眼底,忽然笑了:“你怎么脸红啦?” 良鸩猛地别过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办公室太热了。”她拿起桌上的文件挡在脸前,声音闷闷的,“阿七,把空调调低两度。” 阿七在旁边看得直乐,连忙应着:“哎,好!”心里却在嘀咕:老大这脸红得,怕是调低十度都没用。 骨濯看着良鸩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她直起身,靠在办公桌边,指尖摩挲着自己空着的无名指,像是在想象戒指戴在上面的样子。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规律地跳动着,“咔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虚假的求婚伴奏。 婚礼定在一周后,地点选在灰雀总部顶层的露天露台。这里原本是紧急疏散通道,被阿七带着几个下属连夜改造,用黑色绸缎和红色玫瑰布置出一片诡异又浪漫的空间——黑色的帷幔从穹顶垂落,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每隔三步就放着一盏复古烛台,火焰在风里轻轻摇曳,将周围的雪山映得朦胧。 骨濯穿着一身红色开衩礼裙,丝绸的料子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腰线,开衩高到大腿根,她没戴太多首饰,只有左耳戴着一枚小巧的骨制耳钉,和良鸩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同一种材质。 良鸩穿着一身黑色婚纱,裙摆拖在地上,像铺开的夜色。领口是复古的立领设计,缀着细碎的黑曜石,与她眼底的冷光相映。她不太习惯穿裙子,走路时总怕踩到裙摆,好几次差点踉跄,都被骨濯不动声色地扶住了。 “紧张?”骨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绸缎的微凉。 良鸩侧头看她,红色的礼裙与黑色的婚纱在阳光下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有点。”她坦诚道,声音压得很低,“比执行S级任务还紧张。” 骨濯低笑一声,伸手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别怕,就当是在演戏。” 可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底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场戏好像有点太真了。她甚至开始模糊,骨濯当初在赤影控制下想杀她的画面,那些互相戒备、彼此算计的日子,都像蒙上了一层雾,远得抓不住。眼前只有穿着红裙的骨濯,指尖的温度,还有耳边若有似无的香氛。 露台入口传来轻微的骚动,阿七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跑过来小声说:“老大,骨濯姐姐,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骨濯点点头,朝良鸩伸出手:“走吧,新娘。” 良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骨濯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常年处理骨骼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她们踩着暗红色的地毯,一步步走向露台中央的仪式台,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有灰雀的高层,有良鸩的下属,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大概是来确保骨濯“身体状况稳定”的)。 张猛那个大块头站在人群里,偷偷抹了把脸,被阿七狠狠瞪了一眼:“哭什么,老大结婚是好事!” “我这是高兴的!”张猛吸了吸鼻子,“老大终于有人管了!” 良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没回头。骨濯感觉到她的手紧了紧,侧头看她,眼底带着点笑意:“别理他们。” 仪式台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上面放着两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主持仪式的是灰雀总部的一位元老,穿着黑色的礼服,看着她们的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审视。 “良鸩,骨濯,”元老的声音很沉,在露天的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你们愿意以伴侣的身份,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无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任务成败,都始终站在彼此身边吗?” 良鸩的心跳得很快。她看着骨濯的眼睛,对方的眼底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忽然想起骨濯在病房里说的话:“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那句话里的柔软,此刻还清晰地留在耳边。 “我愿意。”良鸩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异常坚定。 轮到骨濯了。她看着良鸩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喧嚣都安静了几分。“我愿意。”她的声音和良鸩的重叠在一起,像一句温柔的承诺。 元老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交换戒指。阿七捧着那两个红色丝绒盒子走过来,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骨濯用猛犸象化石打磨的戒指。 良鸩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骨濯的无名指上。 骨濯也拿起戒指,给良鸩戴上。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故意在良鸩的指腹上蹭了蹭,看着她耳尖再次泛红,眼底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元老宣布道。 周围响起低低的起哄声,阿七甚至吹了声口哨。良鸩的脸更红了,她看着骨濯近在咫尺的唇,犹豫着要不要真的亲下去。 骨濯却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她微微仰头,轻轻碰了碰良鸩的唇,像一片羽毛落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退开半步,拉起良鸩的手,对着周围的宾客微微鞠躬,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次。 良鸩的心跳得更快了。唇上还残留着骨濯的温度,很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有些发晕。她看着骨濯对着宾客微笑,看着她眼底那片恰到好处的温柔,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演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她甚至开始怀念在标本店的日子,那时她们只是“店主”和“店主夫人”,不用面对总部的明枪暗箭,不用处理那些棘手的任务,每天只是整理标本,处理伤口,偶尔拌嘴,像两个最普通的人。如果不问过去,不看未来,只守着眼前的安稳,是不是就能真的骗过自己?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开始自由活动。阿七拉着良鸩去和几位高层打招呼,骨濯则趁机走到露台角落,那里放着一把椅子,芝麻糊正安静地盘在椅背上,看到她过来,立刻滑下来,盘在她的手腕上,蛇头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骨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蛇,又看了看远处正和人交谈的良鸩——她穿着黑色婚纱,侧脸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甚至带着点真实的笑意。 她忽然低下头,在芝麻糊的头顶轻轻碰了碰,像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芝麻糊,”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蛇能听见,“我还是真心,哦不,我还是最纯粹地爱你。” 那些对良鸩的温柔,对良鸩的依赖,对良鸩的“愿意”,都是演的,是为了活下去而戴上的面具。只有对芝麻糊的在意,是真的,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和伪装。它不会要求她笑,不会期待她有温度,不会因为她有颗机械心脏而改变对她的亲近——它只是需要她,像她需要它一样。 芝麻糊似乎听懂了,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指尖,蛇信子扫过她无名指上的骨戒,冰凉的,带着一种无声的认同。 骨濯抬起头,看向良鸩的方向。良鸩刚好也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朝她挥了挥手。 骨濯也朝她笑了笑,举起戴着芝麻糊的那只手,对着她晃了晃,像是在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露台上,将红色的礼裙和黑色的婚纱都染成了金色。烛火在风里摇曳,映照着两张看似亲密的脸,和手腕上那条安静盘踞的小蛇。 这场戏,还在继续。 而骨濯知道,无论戏演得多么逼真,她心里最纯粹的那片地方,永远只属于这条冰凉的小蛇。至于良鸩……她不过是这场戏里,最投入的观众而已。 骨濯轻轻抚摸着芝麻糊的鳞片,看着远处的良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就这样吧。 至少现在,她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良鸩得到了她“愿意相信”的温柔,而她,得到了更稳固的伪装,和暂时的安宁。 足够了。 婚礼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闹。天鹅绒窗帘拉得半掩,漏进几缕碎金似的阳光,落在铺着暗红地毯的地板上,映得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染上暖光。 骨濯正对着穿衣镜解红色礼裙的拉链,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换上了那件熟悉的黑蕾丝长裙,裙摆垂到脚踝,领口的蕾丝花边轻轻蹭着颈侧,比刚才的礼裙自在多了——像是卸下了一层华丽的戏服,终于露出底下真实的肌理。 芝麻糊盘在梳妆台的水晶瓶上,黑亮的鳞片在光线下泛着油光,脑袋随着骨濯的动作转动,圆溜溜的眼睛里像含着两滴黑曜石,满是专注。 骨濯转过身,从丝绒盒子里拿出一枚戒指。不同于给良鸩的骨戒,这枚戒指的戒托是铂金的,上面嵌着一块鸽血红蛋面宝石,切割得极圆润,在光线下流转着浓郁的红,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烧的火。拍卖行的标签还没撕,上面的数字足以让灰雀的中层特工赚上三年——这是她托人从一位珠宝大师的私人藏品里拍来的,比给良鸩的猛犸象骨戒用心十倍,也昂贵百倍。 “芝麻糊,”骨濯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种自然的宠溺,和对良鸩说话时的刻意温柔截然不同,“不许跟她吃醋哦~” 她捏起小蛇的尾巴,想把戒指套上去。芝麻糊的鳞片又凉又滑,戒指刚碰到尾尖,就“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骨濯弯腰捡起戒指,指尖蹭过宝石表面,冰凉的触感带着绸缎般的细腻。她又试了一次,小蛇的尾巴轻轻颤动着,像是在配合,可鳞片太滑,戒指还是挂不住,又掉了。 “你怎么把戒指弄掉啦?”骨濯戳了戳小蛇的脑袋,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点好笑的无奈。 芝麻糊像是听懂了,脑袋往她手心蹭了蹭,鳞片微微收紧,露出点委屈的样子——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戴不上。它甚至把尾巴往她手边递了递,尾尖轻轻勾着她的指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说“我真的想戴上”。 骨濯看着它委屈的小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咔哒”跳了两下,这次的节奏里竟带着点真实的暖意。“没关系的,”她用指腹轻轻揉了揉蛇头,动作慢而温柔,“那先放我这儿,等你回去慢慢玩哦。” 她把戒指放回丝绒盒,塞进蕾丝裙内侧的口袋,那里还藏着块给芝麻糊准备的冻干肉。 芝麻糊像是被安抚了,忽然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去,灵活地缠绕上她的脖子,冰凉的身体贴着她的颈侧,带着熟悉的重量。它的脑袋蹭过她的耳垂,分叉的信子轻轻扫过她的锁骨,然后,极轻极轻地咬了她一口——不是真的用力,只是用尖牙蹭了蹭她的皮肤,留下个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像个带着占有欲的吻。 骨濯的脖子微微发麻,却没动。她抬手,指尖穿过蛇身的缝隙,轻轻抚摸着芝麻糊的七寸,那里的鳞片最软,也最敏感。“我知道你吃醋啦。”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底的笑意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跟她真的只是演戏,你才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她却低头,在芝麻糊的头顶印下一个绵长的吻。不是刚才对良鸩那种蜻蜓点水的碰触,而是带着真实的、近乎虔诚的亲近,唇瓣贴着冰凉的鳞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是真的喜欢芝麻糊。 不是模仿来的温柔,不是算计好的依赖,是那种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刻意的喜欢。就像良鸩看着她时,眼底藏不住的在意;就像迷路的人找到唯一的灯,干旱的土地遇上第一场雨,是本能的、无法克制的靠近。 芝麻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缠绕的力道松了松,脑袋贴着她的脸颊,吐信子的频率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应她的吻。冰凉的身体缠着她的脖子,带着种近乎暧昧的缱绻,像条活的黑色围巾,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只留下彼此的温度——哪怕那温度是凉的,也是真实的。 骨濯靠在梳妆台边,任由芝麻糊缠在她的脖子上。窗外的阳光移了移,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还戴着给良鸩戴上的骨戒,乳白的颜色在光线下泛着浅金。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芝麻糊的鳞片,像是在确认某种更重要的存在。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时,骨濯轻轻拍了拍芝麻糊的尾巴,示意它藏进裙子口袋里。小蛇很听话,立刻顺着她的腰滑下去,蜷进蕾丝裙的褶皱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警惕地盯着门口。 “骨濯姐姐,良鸩老大那边快忙完了,让我来叫你。”是阿七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知道了。”骨濯应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对芝麻糊的温柔,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蕾丝裙的领口,遮住颈侧那道浅淡的牙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芝麻糊,确认它安稳了,才转身开门。 门外的光涌进来,照亮她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是给良鸩看的,给所有人看的,属于“骨濯”这个角色的表情。 只有口袋里那点冰凉的重量,和颈侧尚未散尽的麻意,在提醒她刚才的真实。 她喜欢芝麻糊,就像良鸩喜欢她那样,纯粹,直接,带着连自己都未必完全明白的执拗。 只不过,一个藏在演戏的温柔里,一个藏在冰凉的鳞片下。 第11章 第 11 章 十一 良鸩的卧室比休息室更安静。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像骨头上的纹路。床头柜上放着良鸩没喝完的半杯威士忌,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木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骨濯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上的褶皱——是良鸩早上起身时没抚平的,带着她惯有的利落里藏着的粗糙。她摸了摸口袋,芝麻糊在里面不安分地动了动,蛇头蹭着她的掌心,冰凉的鳞片像一块会呼吸的玉。 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其实芝麻糊不叫芝麻糊,她有个真正的名字,叫骨怜。 那时候骨濯刚从X机关逃出来,浑身是伤,像条被丢在路边的野狗。她躲在废弃的地铁站里,看着老鼠啃食腐烂的面包,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是这么狼狈的事。就是那天,她遇见了骨怜。 小小的一条黑蛇,被装在玻璃罐里,罐身贴着X机关的标签——“实验体329号,异能共生失败品,予以销毁”。大概是被哪个研究员嫌麻烦,随手扔在了地铁站的垃圾桶旁,玻璃罐摔裂了一道缝,小蛇正用脑袋拼命撞着裂缝,鳞片都磨掉了好几块,渗出细密的血珠。 骨濯看着它,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都是在拼命活下去的。她走过去,捡起玻璃罐,用随身携带的铁片撬开盖子,把小蛇倒在掌心。 “以后跟我吧。”她对那条蛇说,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我叫骨濯,你叫什么?” 小蛇吐了吐信子,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像是在回应。 后来骨濯盘下了那家标本店,准备当一个“普通人”。开张那天,阳光很好,她坐在一堆骨骼标本中间,给小蛇取名。她摸着小蛇冰凉的身体,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忽然就想到了“怜”字。 “骨怜。”她轻声念出来,指尖划过蛇颈,“顾影自怜的怜。” 她和它,都太像了。X机关的实验让她失去了感受温暖的能力,让她习惯了用算计和冷漠包裹自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碰一下就会缩得更紧。而骨怜,被当作失败品抛弃,大概也从未被谁温柔对待过。她们都是在阴影里顾影自怜的存在,靠着彼此的体温,才能勉强感受到一点“活着”的实感。 她把骨怜当妹妹。会在处理标本时,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给她讲不同骨骼的名字;会在下雨天,把她裹在暖手宝里,怕她着凉;会在遇到不怀好意的客人时,故意让她从袖子里探出头,看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然后和骨怜一起在心里偷笑。 她也把骨怜当爱人。那种不需要言语的、纯粹的依赖。骨怜不会要求她笑,不会在意她有没有心,不会因为她的异能失控而害怕。它只需要一个暖和的口袋,一口新鲜的肉,和她偶尔的抚摸——这些,骨濯都能给,也愿意给。 后来遇到了良鸩,为了方便伪装,她随口给骨怜取了个“芝麻糊”的名字。良鸩信了,下属们也信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黑亮的鳞片下,藏着一个叫“骨怜”的、和她共生的灵魂。 “骨怜。”骨濯低头,对着口袋里的小蛇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口袋里的芝麻糊猛地动了动,蛇头顶开布料探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回应这个久违的名字。它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指尖,鳞片带着熟悉的凉意,却比良鸩卧室里的月光更让她安心。 骨濯笑了,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还是这个名字好听,对吧?” 芝麻糊吐了吐信子,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来,盘在她的手腕上,蛇身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骨濯看着手腕上的小蛇,又看了看床头柜上良鸩的威士忌杯。良鸩对她的好是真的,紧张是真的,甚至那份被演戏骗来的喜欢,大概也是真的。可这些“真”,都隔着一层膜——隔着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隔着她对X机关的戒备,隔着她和骨怜之间无人能懂的羁绊。 而她对骨怜的喜欢,是没有膜的。是剥掉所有伪装,剔除所有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带着点笨拙的珍视。 就像现在,她可以坦然地叫出“骨怜”,可以任由它缠在自己手腕上,不需要担心被谁看穿,不需要刻意维持什么表情。 门被轻轻推开,良鸩回来了,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在想什么?”她走到床边,脱下沾着风尘的风衣,露出里面黑色的作战服,“脸怎么这么白?” 骨濯回过神,把手腕上的芝麻糊塞进怀里,指尖压了压布料,遮住那点冰凉的动静。她抬起头,对着良鸩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想起标本店的事了。” 良鸩没怀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累了?今天婚礼折腾了一天。” “有点。”骨濯顺势靠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硝烟味,心里却在想——骨怜刚才好像咬了她的手心,是在吃醋吗? 良鸩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放得很软:“睡吧,我守着你。” 骨濯闭上眼,感受着良鸩温热的体温,和怀里芝麻糊冰凉的重量。两种温度在她身上交织,像两个拉扯的世界。 她知道这场戏还要演很久,知道良鸩的真心会越来越重,知道胸腔里的机械心脏随时可能成为悬在头顶的剑。 但没关系。 只要怀里的骨怜还在,只要她还能叫出这个名字,还能感受到这份冰凉的依赖,她就永远有退路,有支撑,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不需要演戏的角落。 骨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往良鸩怀里缩了缩,同时也收紧了抱着芝麻糊的手。 就这样吧。 至少现在,她同时拥有着演戏的温柔,和真实的羁绊。 足够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十二 良鸩的办公室里,全息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幅被撕裂的剪影。良鸩坐在办公椅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烟身被捏得变了形,沉默像厚重的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骨濯靠在办公桌边,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骨戒——那枚用猛犸象化石磨的戒指,边缘早已被磨得光滑。她刚从外面回来,蕾丝裙的裙摆还沾着点雪粒,是总部后山的雪,她去给骨怜的骨灰盒换了束白菊。 骨怜走了快半年了,寿终正寝,死在一个暖融融的午后,盘在她的枕边,身体慢慢变凉,像块失去温度的黑曜石。那天骨濯没哭,只是把它蜷成一团,放进了个紫檀木盒子里,埋在了标本店后院的梧桐树下,旁边还种了株它生前最喜欢缠绕的常春藤。 “……”良鸩终于动了,她抬起眼,眼底的红血丝比往常重得多,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你到底还要演多久?” 骨濯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笑了,和婚礼上答应求婚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不是说了吗,你想让我陪你演多久,我就陪你演多久呀。” 她以为良鸩又是在闹别扭,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冷硬的语气掩饰那点藏不住的在意。可这次,良鸩没接话。 “咔哒”一声,是枪机上膛的声音。 骨濯的后背突然一凉,坚硬的金属抵住了她的后腰,枪口的温度比窗外的雪还冷。良鸩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后传来,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我再问一遍,你还要演多久?” 骨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能感觉到那是良鸩惯用的那把枪,枪口正对着她的脊椎,稍微偏一点,就能打穿她的机械心脏——虽然打穿了也死不了,但芯片会触发警报,总部的人三分钟内就能冲进来。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良鸩。良鸩的手很稳,握枪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眼神却乱得像团麻,有愤怒,有失望,还有点……说不清的痛。 “其实手术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良鸩的声音很平,却像重锤砸在骨濯心上,“结婚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 骨濯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演了这么久,从“濒死”到“康复”,从依赖到亲近,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恰到好处,甚至连机械心脏偶尔的“故障”都模拟得惟妙惟肖,良鸩怎么会知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她的声音很轻,第一次没了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你换心的时候我还没发现。”良鸩的枪口依旧抵着她,手指却微微松了松,“我一开始没疑心,你演的很好,连痛得发抖的频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后来……你的反噬反应越来越慢了。”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骨濯的胸口,像是能穿透皮肉,看到那颗冰冷的金属心脏:“以前你失控,从骨骼异化成骨爪只需要三十秒,换心之后,要一分半。你以为我没算过?每次任务后我都在看监测记录,你的异能波动曲线太稳定了,稳定得像条直线——那不是‘康复’,是‘被控制’。” 骨濯沉默了。她确实刻意放慢了“失控”的速度,以为这样更像“逐渐好转”,没想到反而成了破绽。 “我是动心了。”良鸩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带着点自嘲的沙哑,“看到你‘濒死’时,我确实慌了,抱着你回总部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就算你是颗炸弹,我也认了。但我还没有蠢到因为动点心就放下戒备心的地步。” 她抬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早就知道你那场生死戏是为了绑住我,只不过知道得晚了些,调查需要时间。你那场戏,我一开始信了,信到差点违抗总部命令,把你从手术台上抢下来。” 骨濯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机械心脏模拟的漏拍,却带着真实的慌乱。她看着良鸩,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那个会因为她一句“分开”而红眼眶的良鸩,那个会笨手笨脚给她煮粥的良鸩,原来一直藏着这样清醒的隐忍。 “我记得你的心脏长什么样子。”良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那颗——属于骨濯人类的心脏。” 她见过。在X机关的实验档案里,有骨濯的解剖图,那颗心脏被标注为“异能驱动核心,活性极强”,旁边还附着一张照片,是颗鲜活的、跳动的、沾着血的心脏,属于骨濯,却被当作实验数据存档。 “我偷偷调查了很久。”良鸩继续说,枪口依旧抵着骨濯的腰,却没再用力,“查医疗部的废弃记录,查参与手术的医生通讯,查总部的芯片监控日志……原来那颗机械心脏,不仅能压异能,还能让你连疼都不用演得那么真。” 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天天看你在演这出戏,今天说‘再也不分开’,明天装虚弱让我喂饭,连对芝麻糊——哦不,是骨怜——的亲近,都带着几分给我看的刻意。骨濯,你累不累?” 这回轮到骨濯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或者“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揭穿我”,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是那个拿着剧本演戏的人,却没想到,良鸩早就坐在台下,看穿了她每一个刻意的表情,每一句设计的台词。 良鸩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缓缓移开了枪。枪口从骨濯的后腰离开,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像道无形的疤。 “怎么样?”良鸩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嘲讽,“你才是小丑。” 骨濯站在原地,看着良鸩转身走向办公桌,背影冷硬得像块冰。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水,像一道道无声的泪。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骨戒硌得慌。原来这么久以来,不是她绑住了良鸩,而是良鸩看着她,在自己编织的网里,跳了一场又一场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骨怜的骨灰还埋在标本店的后院,常春藤应该已经爬满了那个紫檀木盒子。骨濯忽然觉得,那盒子里埋的,不仅是骨怜,还有她这场演砸了的戏,和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早已变质的真心。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全息屏幕跳动的冷光。骨濯的蕾丝裙摆扫过地板,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个笑话的尾声。 她终于明白,有些戏,演得再真,也骗不过那个愿意相信,却从未真正糊涂的人。 而她,确实是个小丑。 骨濯的指尖还停留在无名指的骨戒上,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像良鸩抵在后腰的枪口。她看着良鸩,眼底的惊讶还没完全褪去,声音里带着点刚从震惊中抽离的沙哑:“那现在呢,你要杀了我吗?” 良鸩收回枪,随手扔在办公桌上,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她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指尖又开始摩挲那支没点燃的烟,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给我继续演。” “演得不满意,我就捅到上面的人那里,让他们知道你这颗‘稳定器’早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她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威胁,“你最好给我瞒住了,别让总部看出破绽。” 骨濯愣住了,眉峰微蹙:“?” 她以为会是质问,是决裂,甚至是更糟的——比如被强行取出机械心脏,像处理报废品一样被销毁。可良鸩的要求,竟然是让她继续演? “因为我动心了。”良鸩的声音忽然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所以我需要你演之前那个样子,会撒娇,会示弱,会说‘再也不分开’。”她顿了顿,指尖在烟盒上敲出轻响,“不过我希望你演的真心些,至少别让我看得太费劲——因为我喜欢。” 喜欢看她演?骨濯没懂,却听见良鸩补充道:“我假装没发现,毕竟……”她瞥了眼骨濯的胸口,那里藏着灰雀最忌惮的“不稳定因素”,“你也不想被销毁得灰都不剩,对吧?” 机械心脏的芯片直接连接总部中枢,一旦被判定为“失控风险”,自毁程序会在三十秒内启动。骨濯当然知道后果,所以她沉默着,没反驳。 “所以你是喜欢演的我,还是……?”骨濯终于问出那个卡在喉咙里的问题,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良鸩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的锐利:“我都发现了,你说呢?”她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视线牢牢锁住骨濯的眼,“我喜欢你套着壳子演戏,跟小丑一样。明明心里冷得像冰,偏要挤出温柔;明明算计得滴水不漏,偏要装得依赖我。” 她的话像针,一针针扎在骨濯最在意的地方。 骨濯抿紧唇,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风衣的纽扣——那是良鸩的风衣,还带着她的味道。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良鸩收回视线,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是灰雀的行动部负责人,良鸩。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点,你该比我清楚。” 骨濯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点认输的坦荡,又有点被戳穿的狼狈:“我认输,是我计差一筹。”她抬眼,看着良鸩,眼底没了之前的伪装,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冷,“不过……残忍?咱俩彼此彼此。” 她确实算漏了,没料到良鸩会在动心的同时,还保持着这样清醒的掌控欲。 “我既然做了,就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骨濯站直身体,蕾丝裙摆扫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甘之如饴。”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玩的真脏。” 良鸩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看,不是很会演吗?这句倒是很真实。” 骨濯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衡量这场“继续演戏”的规则。几秒后,她忽然弯了弯眼,那笑容和婚礼上答应求婚时一模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那我开始演了?” 良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全息屏幕的蓝光在两人脸上流动。 “明天我想喝海鲜粥。”良鸩忽然开口,语气像往常一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骨濯的笑容没僵,自然地接道:“好。” “明天陪我去买领带吧。”良鸩又说,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个圈,“上次看的那条深灰色,你说配我的衬衫好看。” “好。”骨濯应着,甚至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上了点刻意的亲昵,“要不要顺便买条新的丝巾?我上次看到条酒红色的,配你的黑色风衣应该不错。” 良鸩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买完领带,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 “好。”骨濯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却又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知道,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只是观众变成了知情的“同谋”。良鸩要她演,她便演——毕竟,这是目前为止,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这场掺杂着真心与算计的戏,最后会演成什么样子。 骨濯看着良鸩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温柔,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至少,她不用再费心琢磨如何瞒住她,而良鸩……大概也能在这场清醒的“演戏”里,找到她想要的慰藉。 至于真心? 骨濯低头,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空了的紫檀木小盒子——里面曾装着骨怜的骨灰。 或许,在这场互相算计的拉扯里,总会慢慢滋生出一点别的什么。 谁知道呢。 她对着良鸩,笑得更温柔了些。 演就演吧。 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着休息室的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骨濯坐在桌子前,指尖捏着一枚刚打磨好的蝶骨,灯光透过镜片落在骨骼的纹路里,像撒了把碎金。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良鸩走过来,没像往常一样靠在门框上,而是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手臂忽然缠了上来——不是环住腰,而是轻轻绕着她的脖子,指尖带着刻意放慢的慵懒,像条冰凉的蛇,贴着她颈侧的皮肤缓缓滑动。 骨濯的动作顿了顿。 这个姿势太熟悉了。 以前骨怜还在时,总爱这样缠上她的脖子,蛇身冰凉地贴着皮肤,脑袋会亲昵地蹭她的耳垂,信子扫过锁骨时带着微麻的痒。良鸩此刻的力道、角度,甚至指尖划过皮肤的频率,都像极了骨怜。 骨濯缓缓放下手里的蝶骨,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在学她。” 良鸩的手臂没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呼吸带着温热的痒意:“学谁?” “骨怜。”骨濯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她太清楚了,良鸩从来不会这样黏人,她的亲近总是带着克制的强势,像出鞘的刀,而不是这样缱绻的缠绕。 良鸩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凉意:“是吗?可能是看她以前总这样对你,学来的。” 她的语气太随意,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可骨濯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刻意——在模仿骨怜用脑袋蹭她的动作,甚至连停顿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骨濯终于明白了。 这是良鸩的惩罚。 用她最在意的存在作为模板,一点点模仿,让她在恍惚间把良鸩当成骨怜的替身。这样一来,她流露出的每一分温柔,每一次依赖,都不再是演给良鸩看的戏,而是对着“骨怜”的本能流露。 良鸩要的,就是看她在这种真假难辨的拉扯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看着自己被这份刻意的模仿骗得团团转。 多狠的招数。 骨濯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骨怜冰凉的鳞片,闪过它盘在自己手腕上的样子,又闪过良鸩此刻缠绕着她脖子的手臂——温热的,带着脉搏的跳动,却模仿着冰凉的蛇。 荒谬,又该死的让人心动。 “只允许你骗我?不允许我骗你?”良鸩忽然开口,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冷得像淬了冰,“你用生死戏绑住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她的手忽然收紧,不是勒,而是像蛇一样轻轻收紧,带着种占有欲的缱绻,指尖甚至模仿着蛇信子的动作,在她颈侧轻轻刮过。 像极了骨怜撒娇时的样子。 骨濯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次不是机械心脏的模拟,是胸腔里那片被金属占据的地方,传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悸动。 她被自己的生死戏反噬了。 当初她演那场戏,是为了让良鸩动心,让她成为自己最安全的屏障。可现在,良鸩用更狠的方式反击,用她最柔软的软肋作为武器,让她不得不对着一个“替身”流露真情。 区别是,良鸩比她更狠。她的戏是假的生死,良鸩的戏是真的剜心。 骨濯却没有推开她。 她甚至微微侧头,让良鸩的手臂缠得更紧些,鼻尖蹭过她的手腕,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硝烟味,混着点淡淡的檀香——那是骨怜生前最喜欢的香料,良鸩大概是特意换了这种味道的护手霜。 “你赢了。”骨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认命的喑哑。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烫,不是演的,是真实的热。在良鸩模仿骨怜的动作里,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里,她确实慌了,确实恍惚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把良鸩当成了失而复得的骨怜。 “知道就好。”良鸩的手臂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反而滑下去,握住她的手,指尖钻进她的指缝,像骨怜缠绕她的手指一样,紧紧扣住。 “明天去标本店看看吧。”良鸩忽然说,语气恢复了些温度,“你说过,后院的常春藤该剪了。” 那是骨怜的骨灰埋着的地方。 骨濯的指尖颤了颤,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鸩的手指修长,带着薄茧,却像蛇一样缠绕着她,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好。”她听见自己说。 不是演的,是真的想去。想看看常春藤长得怎么样了,想在那里待一会儿,也想……看看良鸩还会模仿骨怜做些什么。 她知道这是陷阱,是良鸩刻意挖的坑,可她心甘情愿跳下去。 就像良鸩明知道她的生死戏是假的,却还是动了心。 她们都是彼此的囚徒,用最残忍的方式,捆住了对方。 骨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 甘之如饴。 原来这四个字,说的不仅是接受惩罚的她,还有那个用模仿来报复的良鸩。 这场戏,谁也没能全身而退。 也好。 骨濯想。 至少这样,她们才算真的扯平了。 她反手握紧良鸩的手,指尖刻意在她的指腹上蹭了蹭,像骨怜以前用鳞片蹭她的动作。 良鸩的手顿了顿,随即回握得更紧。 窗外的风还在吹,房间里的骨骼标本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而房间里,缠绕的手臂与交握的手,正上演着一场比骨骼更纠缠的戏。 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都在这场互相欺骗的温柔里,找到了不肯放手的理由。 第13章 第 13 章 十三 良鸩的办公室里,全息投影正投射出东国的地图,上面用红色标记着“镜花阁”的位置。良鸩站在投影前,指尖点在地图上那片泛着水光的区域,声音平静无波:“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镜花阁,位于东国的秦淮河畔,表面是文人雅士聚集的风雅之地,暗地里却在为赤影输送情报。” 骨濯靠在办公桌边,手里把玩着一枚骨戒——那是她用骨怜的尾椎骨磨的,比给良鸩的那枚更小巧。 她瞥了眼投影上的建筑,飞檐翘角,画舫凌波,典型的东国古风,与灰雀总部的冷硬风格格格不入。 “所以?”骨濯挑眉,“让我去拆了它?” 良鸩转过身,手里拿着两个档案袋,扔给骨濯一个。“你不是最爱演吗?机会来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挑衅。 骨濯拆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资料,当看清“角色设定”那一页时,眉头瞬间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什么玩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谬,“让我演这么个角色?” 档案上的照片是个穿着粉色薄纱裙的女子,长发披散,眉眼间带着勾人的妩媚,标题写着“桃衣姑娘——镜花阁特聘乐师,擅弹箜篌,风姿绰约,勾人心魄”。下面还特意标注了“唯一会弹箜篌者”、“需每日在画舫献艺”等要求。 骨濯捏着照片的指尖微微泛白,她这辈子穿得最“娇媚”的衣服,大概就是那件红黑蕾丝裙,可跟这粉色薄纱比起来,简直是武装到牙齿。“良鸩,你故意的吧?” 良鸩拿起另一个档案袋,慢悠悠地拆开,里面是她的角色资料——“青衡小姐,镜花阁新合伙人,学识渊博,气质清雅,为镜花阁注资千万,地位尊崇”。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戴着细框眼镜,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 “我看你挺合适的。”良鸩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对我演的不是挺好的吗?楚楚可怜的,上次装虚弱让我喂粥时,那眼神,娇媚得像淋了雨的花骨朵。” “你搞我是吧?”骨濯把档案摔在桌上,薄纱裙的照片滑落在地,粉色的裙摆在冷硬的金属桌面上显得格外刺眼,“薄纱?勾人心魄?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跳脱衣舞?” 良鸩耸耸肩,把自己的档案放回桌上,语气带着点无辜的坦然:“是,又怎样?”她往前一步,逼近骨濯,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良鸩的硝烟味,骨濯的冷香。 “诶诶诶,某个人说要扮演好我的妻子的啊。”良鸩伸出手,指尖轻轻挑起骨濯的下巴,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调侃,“我的好妻子也不能这样凶,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报到总部,说我消极怠工,让芯片启动自毁程序,咱俩一起玩完。”骨濯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眼神却有点发虚。她知道良鸩说得出做得到,尤其是在这种“报复”她的时刻。 良鸩低笑出声,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聪明。”她转身走到投影前,调出镜花阁的内部结构图,“镜花阁是东国最有名的清雅之地,表面上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地方,泛舟游船,说书听曲,实际上是赤影在东国的情报中转站。” 她指着地图上的画舫区域:“他们的情报交易大多在夜间的画舫上进行,以听曲为名,用特定的曲子作为暗号。总部查到,他们最近在倒卖一份关于灰雀卧底名单的情报,必须在交易完成前截获。” 骨濯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指尖划过照片上那身粉色薄纱裙,眼神复杂。她知道任务的重要性,也知道良鸩这个安排——让她扮演乐师,能最自然地接触到各个画舫的客人;让良鸩扮演投资人,能利用身份之便探查内部结构——确实是最优解。 可这角色……也太丢人了。 “总部拨了专项资金。”良鸩像是没看到她的纠结,继续说道,“足够让你在镜花阁‘艳压群芳’,也足够让我当这个‘财神爷’。东国的商人爱钱,尤其是镜花阁这种靠着文人赏钱度日的地方,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见到我只会把我当祖宗供着。”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骨濯,语气缓和了些:“你只需要弹好你的箜篌,留意听曲的客人有没有说暗语,其他的交给我。” 骨濯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行,演就演。”她把照片塞进档案袋,语气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过说好了,任务结束,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看你表现。”良鸩没直接答应,只是调出箜篌的资料,“这是箜篌的构造图和基础乐谱,你还有三天时间练习,至少得弹出个像样的调子,别露馅。” 骨濯瞥了眼乐谱,上面的音符像一群歪歪扭扭的小蝌蚪,看得她头大。“知道了。”她拿起档案袋,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了眼良鸩,“青衡小姐?这名字还挺适合你的。” 良鸩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桃衣姑娘也不错,至少比‘骨濯’听起来温柔。” 骨濯没再理她,摔门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良鸩和全息投影上的镜花阁地图,她看着那片泛着水光的区域,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警惕。 这次的任务不简单,赤影在东国的势力盘根错节,镜花阁更是龙潭虎穴。让骨濯扮演那样的角色,确实有报复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因为只有她,才能在那种环境下既不引起怀疑,又能精准地收集情报。 良鸩拿起骨濯丢下的档案袋,指尖摩挲着照片上那抹刺眼的粉色,轻声说:“可别真的勾人心魄了。” 三天后,东国,秦淮河畔。 这里的建筑都是飞檐翘角的古风样式,白墙黛瓦,红灯笼沿着河岸一路挂过去,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行人穿着宽袍大袖的汉服,却拿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街边的茶馆里飘出WiFi信号的提示音,古老与现代在这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一艘画舫缓缓靠岸,船身雕梁画栋,船头挂着“镜花阁”三个字的牌匾,金粉镶嵌,在夕阳下闪着光。 良鸩率先下船,一身青衣,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题着“清风徐来”四个字,活脱脱一个清雅的学者。她刚站稳,镜花阁的掌柜就带着一群伙计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腰弯得像个虾米。 “青衡小姐,您可算来了!”掌柜的声音尖细,眼神却一个劲地往良鸩身后瞟,“这位就是您说的那位才貌双绝的乐师?” 良鸩侧身,露出身后的骨濯。 骨濯穿着一身粉色的薄纱裙,裙摆层层叠叠,像盛开的桃花,薄纱下的肌肤若隐隐现,勾得人移不开眼。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用一根粉色的丝带松松地系了个结,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她平时过于锐利的眼神,添了几分柔弱的妩媚。手里抱着一架小巧的箜篌,琴弦在夕阳下闪着银光。 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正是档案里“桃衣姑娘”该有的样子——只是没人知道,她垂着眼是为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抹浅笑是硬扯出来的。 “正是桃衣。”良鸩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她是我特意从南域请来的,一手箜篌弹得出神入化,你们可得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掌柜的连连点头,眼睛都看直了,“桃衣姑娘这风姿,怕是要把咱们镜花阁的头牌比下去了!” 骨濯没说话,只是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微微屈膝,行了个半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见过掌柜的。” 这一声“见过”,听得周围几个伙计都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 良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咳一声:“带路吧,我要看看给桃衣准备的琴房。” “这边请!这边请!”掌柜的连忙引路,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青衡小姐您放心,琴房是按您的要求布置的,临水而建,安静得很,还特意给桃衣姑娘备了上好的琴弦和香料……” 画舫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精致,雕花木窗,丝绸帷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穿过一道回廊,就到了琴房,果然临水而建,推开窗就能看到秦淮河的夜景,水面上飘着点点荷灯,像散落的星辰。 “怎么样,还满意吗?”良鸩看向骨濯,语气带着点揶揄。 骨濯放下箜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没回头:“还行。”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过你要是再笑,我就把你的青衣换成粉色。” 良鸩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对掌柜的说:“我和桃衣还有事要商量,你们先下去吧,晚膳送到房里来。” “好嘞!”掌柜的识趣地带着伙计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多看了骨濯几眼。 门被关上的瞬间,骨濯脸上的浅笑立刻消失,转身瞪着良鸩:“这裙子太透了。” 良鸩挑眉,视线在她身上扫过:“透才好看,符合‘勾人心魄’的设定。” “滚。”骨濯拿起桌上的水杯,想泼她,又想起这是在任务中,硬生生忍住了,“我练习了三天箜篌,手指都磨破了,你最好祈祷这次任务有价值。” 她摊开手,指尖果然有几个细小的水泡,是练琴时磨出来的。 良鸩的眼神暗了暗,走过去拿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辛苦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管药膏,挤在她的指尖,“这是总部特制的,晚上睡前涂上,明天就好了。” 骨濯没抽回手,任由她帮自己涂药膏。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带着点熟悉的暖意,让她心里的那点火气消了大半。“算你还有点良心。” 良鸩涂完药膏,松开她的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今晚镜花阁有场诗会,很多达官贵人都会来,你得去献艺。” “知道了。”骨濯拿起箜篌,试了试琴弦,发出清脆的声响, 骨濯拨了几个音,眉头又蹙起:“这曲子太难了。” “难才显得你厉害。”良鸩转过身,看着她,“放心,我会在台下看着你,不会让你出事。” 骨濯抬眼,撞进她的视线。良鸩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只有一种沉稳的笃定。她忽然觉得,穿着青衣的良鸩,比平时更有魅力,那种清雅下的锋芒,像藏在鞘里的剑,让人安心。 “知道了,青衡小姐。”骨濯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这次是真的。 良鸩看着她的笑,也笑了:“好好准备吧,桃衣姑娘。” 夜幕降临,秦淮河上的画舫亮起了灯笼,一串串,一排排,像天上的繁星落在了水面上。镜花阁的诗会如期举行,主舫上坐满了人,三教九流,文人墨客,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良鸩坐在主位,左手边是镜花阁的掌柜,右手边留了个空位,是给骨濯的。她端着酒杯,偶尔和周围的人应酬几句,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琴房的方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衡小姐,您这位乐师什么时候出来啊?”旁边一个富商模样的人问道,眼神里满是期待,“听掌柜的说,是位绝色美人呢。” 良鸩浅浅一笑:“快了,她在调弦,保证不会让各位失望。” 话音刚落,琴房的门被推开了。 骨濯走了出来,粉色的薄纱裙在灯笼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长发随风微动,手里抱着箜篌,一步步走向主舫中央的琴台。 瞬间,整个画舫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惊艳,痴迷,好奇……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实质的网。 骨濯却像没看见一样,走到琴台前坐下,调整好箜篌的位置,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良鸩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良鸩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冷意,随即被一层妩媚的水汽覆盖。 骨濯微微一笑,指尖落在琴弦上。 一声清脆的弦音划破夜空,像玉珠落盘,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紧接着,流畅的旋律倾泻而出。 她的指法娴熟,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明明是刚练了三天的曲子,却被她弹出了几分意思,时而激昂,时而低回,听得人如痴如醉。 良鸩端着酒杯,看着台上的骨濯。粉色的薄纱,披散的长发,妩媚的眼神,都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可那指尖的力度,那藏在旋律里的锋芒,却又分明是骨濯。 她忽然觉得,骨濯说得对,她确实很会演。演起这种勾人心魄的角色,竟然比演“良鸩的妻子”时更像那么回事。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画舫上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弹得太好了!” “这就是箜篌吗?真是闻所未闻!” “桃衣姑娘,再来一曲!” 骨濯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屈膝,脸上依旧是那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在扫过人群时,快速地记下了那些反应异常的人——有几个穿着华服的男子,在她弹到某段旋律时,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节奏很特别,像是在打暗号。 她没答应再弹一曲,只是柔声说:“多谢各位赏脸,桃衣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抱着箜篌,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转身回了琴房。 刚关上门,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门上,心脏“咚咚”直跳——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刚才那几个暗号,和总部给的情报对上了。 良鸩随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看来第一天就有收获。” 骨濯抬眼:“你也看到了?” “嗯。”良鸩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穿绿袍的那个是东国的户部侍郎,戴玉冠的是盐商,他们刚才敲的节奏,是赤影的三级暗号,意思是‘货已到,待交易’。” 骨濯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却没吃:“交易地点呢?” “还不清楚。”良鸩递给她一碗汤,“但肯定和镜花阁有关,我们得盯紧他们。” 骨濯喝了口汤,眼神亮了亮:“这汤味道不错。” “镜花阁的厨子还是有点本事的。”良鸩看着她,“刚才在台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骨濯挑眉:“你是指被一群人盯着看?还是指穿这身裙子?” “都有。” “还行。”骨濯夹了一筷子菜,“只要能完成任务,这点算什么。”她顿了顿,看向良鸩,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而且,青衡小姐不是在台下看着吗?有你这个‘财神爷’撑腰,谁敢对我不敬?” 良鸩笑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给她:“算你识相。”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灯火通明,丝竹声和笑语声顺着风飘进来,带着点不真实的繁华。 骨濯和良鸩坐在琴房里,一边吃饭,一边低声讨论着刚才的发现。粉色的薄纱裙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青衣的折扇放在桌角,扮演的角色暂时被抛到一边,只剩下并肩作战的默契。 “接下来怎么办?”骨濯问。 “明天你继续献艺,留意那几个人的动向。”良鸩说,“我去查镜花阁的后台账目,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资金往来。” “好。”骨濯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天能不能给我换身衣服?这粉色太扎眼了。” 良鸩想了想:“不行,得让他们记住你这个‘桃衣姑娘’。” 骨濯叹了口气,没再反驳。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穿着粉色薄纱裙的“桃衣姑娘”和青衣折扇的“青衡小姐”,还得在这镜花阁里,继续演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演着演着,竟然真的在那些妩媚的眼神和清雅的笑容里,找到了一点比任务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此刻,看着良鸩认真分析情报的侧脸,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琴声,她忽然觉得,穿着青衣的良鸩,和穿着粉色薄纱的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违和。 骨濯低下头,喝了口汤,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 或许,这场戏,也不是那么难熬。 第14章 第 14 章 十四 秦淮河的夜色浸在酒里似的,浓得化不开。画舫上的灯笼换了新的,红得更艳,映得水面也泛着层桃色。骨濯已经在镜花阁献艺三日,那些被标记的赤影成员没再露破绽,整日里只是和文人墨客周旋,倒让她和良鸩得了几日清闲。 这日的诗会比往常更热闹,大概是“桃衣姑娘”的名声传开了,画舫上挤了不少生面孔,都盼着看一眼那弹箜篌的绝色乐师。良鸩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青衣,手里捏着本线装书,眼神却没落在书页上,只随着那抹粉色身影转。 骨濯今日没先弹箜篌。她抱着琴走上台时,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香炉的侍女,烟霭袅袅,裹着她的粉色薄纱裙,倒真像画里走出来的桃花仙。她将箜篌放在一旁,没说话,只对乐师们微微颔首。 琵琶声起,调子缠绵,带着点勾人的软。骨濯旋身起舞,粉色的裙摆随着动作铺开,像突然绽放的花,薄纱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香风。她没看别人,目光自始至终黏在良鸩身上,那双平日里带刺的眼,此刻漾着水光,媚得能溺死人。 良鸩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她见过骨濯很多样子:标本店里冷着脸处理骨骼的,手术台上苍白如纸的,婚礼上红裙似火的……却没见过这样的。每一个旋身都带着刻意的撩拨,每一次抬眼都藏着钩子,分明是演出来的风月,偏生比真的还动人心。 这女人还真是演什么像什么。良鸩抿了口茶,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指尖却在茶杯沿上划了个圈——像在数骨濯转了多少个圈。 骨濯的舞渐渐近了。她踩着拍子,一步步朝良鸩的方向挪,粉色的薄纱不知何时松了些,飘带似的缠上良鸩的椅腿,又顺着扶手往上爬,轻轻勾住了她搭在膝头的手指。 周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有人开始起哄:“青衡小姐好福气!”“桃衣姑娘这是特意为青衡小姐跳的吧?” 良鸩的指尖被纱带勾得发痒,想抽回手,又怕在众人面前露了破绽,只能僵着不动,脸上还得维持着清雅的笑:“桃衣姑娘好舞姿。” 骨濯闻言,笑得更媚了。她弯腰,从果盘里叼起颗樱桃,红得像血珠,含在唇间,借着旋身的力道,朝良鸩倾身过去。那樱桃悬在两人之间,她的唇离良鸩的脸不过寸许,呵气如兰,带着点甜酒的香。 良鸩的呼吸顿了顿。她能看清骨濯睫毛上沾的细碎金粉,能闻到她发间的熏香,那樱桃的甜气钻进鼻腔,竟比杯里的茶还提神。她下意识想张嘴去接,却在触到骨濯眼底那抹狡黠时猛地顿住——这女人是故意的。 果然,骨濯没等她动作,舌尖一卷,将樱桃勾回唇间,随即微微仰头,任由那樱桃顺着脖颈往下滑,钻进粉色薄纱里,消失在领口深处。 “呀,掉了。”她故作惊讶地轻呼,声音软得像棉花,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良鸩,带着点挑衅的笑。 周围的起哄声更响了,有人拍着桌子叫好,连掌柜的都看得直搓手,暗道青衡小姐带来的这位乐师,真是把“勾人心魄”四个字演活了。 良鸩的耳尖有点发烫。她偏过头,想避开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手里的茶杯却被骨濯轻轻抽走了。 骨濯端着茶杯,又转了个圈,粉色的裙摆扫过良鸩的膝头,带着微凉的痒。她仰头,竟将杯里的酒往自己领口倒去——不是真倒,只是让几缕酒液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薄纱,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隐约的曲线。 “这酒烈,得慢点喝。”她眼波流转,语气里的暧昧几乎要溢出来。 良鸩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有好奇,有艳羡,还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打量。可她更在意的是骨濯那双眼——明明在笑,眼底却藏着点报复的快意,像在说:你让我穿薄纱扮娇媚,我就偏让你尝尝被人盯着看的滋味。 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说:“你怎么还会这些?” 骨濯刚好转到她身后,借着旋转的动作,凑到她耳边,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廓,声音软得能掐出水:“为了你学的呀。”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良鸩的肩颈瞬间绷紧。 “良长官打打杀杀的,不是没见过这些风月吗?”骨濯的声音又低了些,带着点嘲弄的笑意,“我这做妻子的,不得替你长长见识?” 良鸩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是在报复她让她穿成这样。 没等她回嘴,骨濯忽然转了个大圈,粉色的薄纱像朵云似的飘起来,兜头盖在了良鸩的头上。 眼前一暗,只剩下纱料的柔滑和淡淡的香。良鸩刚想抬手掀开,就感觉怀里一沉——骨濯不知何时转进了她怀里,稳稳地坐在她腿上,裙摆铺开来,像朵开在她身上的花。 “青衡小姐别急呀。”骨濯的声音从纱下传来,带着点笑意。 良鸩能感觉到她的重量,不重,像片羽毛落进怀里,却烫得她浑身发僵。隔着薄纱,她能闻到骨濯身上的香,能感觉到她贴在自己胸口的呼吸,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心跳——不对,那是机械心脏的“咔哒”声,规律得像在嘲笑她的慌乱。 周围的喧哗仿佛远了,只剩下两人之间的呼吸交缠。良鸩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该……抱紧点。 就在这时,纱被轻轻掀开了。 骨濯用嘴叼着纱角,缓缓抬起身,粉纱从良鸩头上滑下来,露出她泛红的耳根。她的唇离良鸩的唇极近,鼻尖相抵,眼波流转,像是要说什么缱绻情话,气息拂在良鸩唇上,带着点酒的甜。 良鸩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 “你搞我是吧?”良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用气音说,眼底却没真的动怒,只有点被戳中软肋的无奈。 骨濯的睫毛颤了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依旧用气息说话,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先搞我的。” 她抬手,指尖轻轻划过良鸩的下颌线,带着点冰凉的触感:“再说,青衡小姐期待的不就是这幅模样?” 她故意加重了“青衡小姐”四个字,眼神里的嘲弄更明显了些:“还是……良长官不满意这份妻子的温柔?” 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狼狈又清晰。她忽然觉得,这场戏好像有点失控了——不是任务失控,是她的心。 她喉结动了动,抬手,轻轻按住骨濯的肩,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克制:“别胡闹了。” 骨濯没再动,只是维持着坐在她腿上的姿势,眼底的媚色慢慢褪去,露出点真实的笑意。她知道良鸩的底线在哪,再闹下去,这位“青衡小姐”怕是真的要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周围的叫好声还在继续,有人已经开始吹口哨。掌柜的适时走上前,拱手笑道:“桃衣姑娘和青衡小姐真是情深意重啊!不如让乐师们再奏一曲,助助兴?” 骨濯这才从良鸩怀里站起身,顺势理了理裙摆,对着众人盈盈一笑:“不了,扰了各位雅兴。青衡小姐怕是累了,我陪她回房歇息。” 她说着,很自然地挽住良鸩的胳膊,指尖还在她的衣袖上轻轻掐了一下——报复刚才的粉裙之仇。 良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她对着众人颔首:“失陪了。” 两人并肩往琴房走,身后的目光像追光似的跟着,夹杂着艳羡和好奇。骨濯走得坦然,甚至还回头对几个看得入神的公子哥抛了个媚眼,气得良鸩握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 “疼。”骨濯低声说,语气里却没真的疼,只有点得逞的笑意。 良鸩没理她,直到进了琴房,关上门,才松开手,转身就往窗边走,背对着她,肩膀还绷着。 骨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怎么,脸红了?” 良鸩猛地转过身,耳根果然红得厉害,却嘴硬:“没有。” “那就是热的。”骨濯走到她面前,仰头看她,“东国的晚上是挺热的,尤其是……”她故意顿了顿,眼神往她怀里瞟,“被人抱着的时候。” 良鸩的脸更红了,伸手想捏她的脸,又想起她是“桃衣姑娘”,硬生生改成了戳她的额头:“再闹,今晚的宵夜你别吃了。” 骨濯笑着躲开:“别啊,我还等着尝尝镜花阁的桂花糕呢。” 她转身走到箜篌旁,指尖拨了个音,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驱散了刚才的暧昧。“说真的,”她忽然开口,声音正经了些,“那些人刚才看我们的眼神,有几个不对劲。” 良鸩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我注意到了,尤其是那个盐商,眼神太急,不像看风月,像在看一场戏。” “看来他们也在试探我们。”骨濯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正好,让他们看看‘青衡小姐’和‘桃衣姑娘’有多‘情深意重’。” 良鸩看着她低头调弦的侧脸,粉色薄纱衬得她皮肤更白,刚才跳舞时的媚色还没完全散去,却多了点认真的锐利。她忽然觉得,这样的骨濯,比任何时候都鲜活——像朵带刺的桃花,既勾人,又扎手。 “桂花糕我让掌柜的送来。”良鸩说,语气缓和了些,“不过下次再在那么多人面前胡闹……” “怎样?”骨濯抬眼,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就把你的箜篌换成快板,让你去船头说书。” 骨濯的脸瞬间垮了:“你狠。” 窗外的丝竹声又起了,混着秦淮河的水声,温柔得像首催眠曲。琴房里,粉色的薄纱和青色的衣袍靠在一起,映着灯火,像幅被揉碎又重新拼好的画。 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只是谁也说不清,那些在戏里流露的风月和较劲,到底有几分是演的,几分是真的了。 翌日。 琴房的雕花窗棂漏进几缕斜阳,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骨濯正坐在窗边调箜篌,粉色薄纱裙的裙摆垂在地上,被晨光染成浅金,指尖拨过琴弦,发出清越的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良鸩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书,青衣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进来些微晨露的湿意。 “哟~青衡小姐怎么来啦~”骨濯没回头,指尖依旧在琴弦上滑动,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尾音里裹着点化不开的甜。 良鸩将书卷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后,看着她垂落的长发——发梢还沾着点晨起的潮气,像刚被露水打湿的桃花。“你昨天跳过舞后,”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平淡,“一堆大小姐派人送来帖子,说要替你赎身,还说要跟你红绡帐暖,共赴巫山。” 骨濯这才转过身,膝盖上还搭着半开的箜篌琴套,粉色薄纱随着动作敞开些,露出肩头细腻的皮肤。她挑眉,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怎么?青衡小姐这是要把我卖了?” 良鸩弯腰,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冰凉的。“那得看他们付不付得起价钱。” 骨濯接过水杯,没喝,反而凑到良鸩面前,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她发间的墨香。“那我值多少钱呀。”她仰头看着良鸩。 良鸩的视线落在她微张的唇上,那里还带着点昨日樱桃的艳色。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无价。” 这两个字说得太轻,像怕被风吹走,却又重得砸在骨濯心上。骨濯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往良鸩怀里钻了钻,像只撒娇的猫,粉色薄纱缠上良鸩的青衣,分不清谁是谁的衣料。“那你还跟人家谈价钱,真是狠毒的女人呢。” 她的脸颊贴在良鸩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像被什么惊扰了。 良鸩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指尖隔着薄纱,能摸到她脊椎的弧度。“没正型。”她的声音里没什么力道,反而带着点纵容的无奈。 骨濯在她怀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眼神里的玩笑褪去些,多了点认真的撩拨。“良鸩,”她轻声唤她的名字,不是“青衡小姐”,是带着硝烟味的“良鸩”,“那你想和我红绡帐暖吗?”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已经滑到良鸩的衣襟,轻轻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玉扣。青衣的领口松开些,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和颈侧隐约的锁骨。 良鸩的身体猛地一僵,按住她作乱的手:“别胡闹。” “我没胡闹。”骨濯的指尖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划了一下,像羽毛拂过,“青衡小姐不是爱作诗吗?听听我这首诗,作的怎么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气音,像情人间的呢喃,一字一句钻进良鸩的耳朵里: “斜阳含羞越花窗” 她的指尖顺着良鸩的领口往下滑,解开第二颗玉扣,青衣的前襟敞得更开,露出更多素色中衣,像雪落在青石板上。 “浮云带怯偷眼望” 骨濯微微仰头,唇离良鸩的颈侧不过寸许,呼吸带着温热的痒,她能感觉到良鸩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柳枝。 她故意用指尖轻轻捏了捏良鸩的锁骨,看着她的喉结滚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粉色薄纱几乎完全缠上了青衣的衣袖,像两株纠缠的花。 最后一句落下时,骨濯的唇轻轻碰了碰良鸩的颈侧,像一片花瓣落下,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烫得良鸩瞬间屏住了呼吸。 琴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良鸩的心跳急促而滚烫,骨濯的“心跳”规律而冰冷,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矛盾的歌。 良鸩猛地握住骨濯的手腕,力道不轻,却没弄疼她。她低头,看着怀里眼神发亮的人,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挑逗的愠怒,有难以言说的悸动,还有点被戳中软肋的无奈。 “骨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这是在镜花阁。” 骨濯没抽回手,反而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像在撒娇。“我知道啊。”她笑得更媚了,“可青衡小姐不是说我无价吗?无价的东西,总得让主人尝尝甜头,不是吗?” 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狼狈又清晰。她忽然觉得,自己昨天说“别胡闹”真是太天真了——骨濯的胡闹,从来都是精准地踩在她的底线边缘,让她想推开,又舍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她的手腕,伸手将她往旁边推了推,拉开些距离,然后抬手,一颗颗系上被解开的玉扣,动作有些仓促,指尖甚至碰倒了桌上的书卷。 “别闹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些冷静,却掩不住耳尖的红,“再胡闹,那些大小姐的帖子,我就真的给你递过来了。” 骨濯看着她笨拙系扣子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转身坐回箜篌前,指尖拨了个欢快的音:“知道了,青衡小姐。” 她没再继续挑逗,只是低头调弦,阳光落在她的侧脸,粉色薄纱泛着柔和的光,刚才的暧昧像被风吹散的烟,只剩下琴音的清越。 良鸩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颈侧,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呼吸。她拿起桌上的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美人微醺... ”,和骨濯眼底那抹狡黠的笑。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没正型了。 良鸩在心里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琴房里的熏香袅袅升起,混着箜篌的清越和两人之间未散的暧昧,像一杯刚调好的酒,甜得让人微醺。 这场戏,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良鸩想。 至少,比整天盯着那些赤影成员要有趣得多。 第15章 第 15 章 十五 琴房里的熏香换了新的,是清甜的桂花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柳色,温柔得像团棉花。骨濯正坐在窗边擦拭箜篌,粉色薄纱裙的裙摆垂在地上,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她指尖缠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过琴弦,眼神却瞟着站在桌案旁的良鸩。 “青衡小姐这不是不愿意与我鱼水同欢赴巫山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没散去的慵懒,尾音勾着,像昨天跳舞时的纱带,轻轻缠上良鸩的耳朵。 良鸩正在整理那些大小姐送来的帖子,闻言动作一顿,指尖捏着张洒金帖子,回头瞪她:“你又从哪学的这些?”语气里带着点被冒犯的恼火,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骨濯放下软布,支着下巴看她:“画本子上看的呀,东国的画本子可比灰雀的任务报告精彩多了。”她顿了顿,忽然笑了,“怎么,青衡小姐这是被我说中了?” 良鸩将帖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轻响,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演戏演久了就不会陷进去?”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砸在琴房的暖香里,溅起些冷意。良鸩的眼神很认真,带着点探究,像在看一件解不开的标本——她总觉得骨濯演得太真,真到让她分不清哪些是戏,哪些是藏起来的真心。 骨濯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粉色薄纱扫过良鸩的青衣,带起阵香风。“你看我之前陷进去了吗?”她凑近一步,语气带着点自嘲的坦荡,“在标本店,我演你的‘普通妻子’,给你缝伤口,听你说任务,转头就能在你枕头下藏把磨尖的股骨。回到灰雀,我演‘濒死的爱人’,拉着你的手说‘再也不分开’,转头就能算计着怎么用你的真心当盾牌。”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良鸩的胸口:“我是台机器,良鸩。程序设定好‘演’,就不会有‘陷进去’的。” 良鸩的眼神暗了暗,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你最好记住你是谁。” “我记得呀。”骨濯笑了,往她怀里钻了钻,粉色薄纱几乎完全裹住了良鸩的青衣,“我是良大长官的夫人呀,记着您交代的任务呢——盯紧那些赤影的人,收集情报,扮演好‘桃衣姑娘’,对吧?” 她的语气太乖,乖得像在撒娇,反而让良鸩的火气没处发。良鸩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到桌案旁,拿起最上面那张绣着并蒂莲的帖子:“那些大小姐的帖子还在我桌上,烫金的,镶珠的,什么样的都有。” 她侧头看骨濯,眼神里带着点威胁的冷:“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把帖子递到你面前,让你选个‘共赴巫山’的。” 骨濯挑眉,走到她身边,拿起张帖子晃了晃,上面的字迹娟秀,写着“愿以千金换桃衣姑娘一笑”。“好呀。”她笑得漫不经心,将帖子丢回桌上,“反正咱们的妻妻关系也是假的,带薪玩乐有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从那些大小姐嘴里套点情报,一举两得呢。” 良鸩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她知道骨濯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她,可她偏偏吃这一套。 “你小心我把你心脏的事说出去。”良鸩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眼神直直地盯着骨濯,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这是她的杀手锏,是骨濯唯一的软肋。 琴房里的暖香仿佛瞬间凝固了。骨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指尖捏紧了手里的帖子,纸张被捏得发皱。她抬眼看向良鸩,眼底的戏谑褪去些,多了点被戳中痛处的冷意,却没发作,只是扯了扯嘴角:“良鸩,你真是越来越会威胁人了。” 良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 骨濯深吸一口气,将帖子放回桌上,转身走回箜篌旁,拿起软布继续擦拭琴弦,动作比刚才快了些,带着点刻意的疏离。“知道了,不胡闹了。”她的声音平淡了许多,听不出情绪,“青衡小姐满意了?” 良鸩看着她的背影,粉色薄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朵突然失了温度的花。她忽然觉得,刚才那句威胁说得太重了,重得像块石头,砸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平衡。 可她没道歉。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就像有些心动一旦产生,就藏不住了。 琴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骨濯擦拭琴弦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桂香依旧清甜,却好像多了点说不清的涩。 这场戏还在演,只是谁也没想到,用来威胁的武器,最终会刺向自己的心。 秦淮河的水被染成了暗红色,血腥味混着画舫的熏香,诡异得让人作呕。刚才还温文尔雅的诗会,此刻已成了炼狱——赤影的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淬毒的弩箭穿透窗棂,直逼良鸩面门。 骨濯的动作比弩箭更快。 她没来得及脱下那身粉色薄纱裙,只是反手扯断了碍事的裙摆,露出线条利落的长腿。箜篌被她一脚踹飞,撞在廊柱上碎成木屑,而她的指尖已经弹出骨爪,泛着冷白的光,精准地抓住了那支毒箭。 “铛”的一声,毒箭被捏碎,黑色的毒液溅在粉色薄纱上,晕开点点黑斑,像雪地里绽开的墨梅。 刚才还娇柔婉转的“桃衣姑娘”,此刻眼神冰冷,嘴角噙着嗜血的笑。骨爪挥出,带起破空的锐响,瞬间刺穿了一个赤影成员的喉咙。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手又是一爪,另一个人的肩胛骨被生生撕裂。 “这... 这是桃衣姑娘?这... 什么啊!”旁边的东国官员吓得瘫在地上,手里的酒杯摔碎,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语无伦次。 骨濯一脚踩碎他身边的桌案,木屑飞溅中,她的骨爪抵住了一个想偷袭的赤影成员的太阳穴。“没见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与之前的柔媚判若两人,“踩碎你们的骨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话音未落,骨爪用力,一声脆响,那人的头骨像熟透的西瓜般裂开。 混乱中,有个穿着华丽衣裙的东国小姐躲在帷幔后,正是之前说要“赎身”、“共赴巫山”的那位。她吓得浑身发抖,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着那个在血海中穿梭的粉色身影,眼神复杂。 骨濯恰好杀到她面前,骨爪上的血滴落在她的裙摆上。她忽然收了爪,脸上又挂上那抹熟悉的、勾人的笑,语气软得像棉花:“姐姐~” 东国小姐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晕过去。 “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共赴巫山嘛~”骨濯蹲下身,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指甲上的血蹭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像点了颗胭脂,“没吓到姐姐吧~” 她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虽然我不是真的琴师,但这不影响姐姐喜欢我的对吧?随时奉上啊姐姐~” 那小姐早已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够了。”良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耐烦。她刚解决完另一边的敌人,青衣上沾了不少血,却依旧身姿挺拔。她走到骨濯身边,二话不说,伸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骨濯没反抗,只是回头冲那东国小姐抛了个媚眼,才被良鸩拖着离开。 “疼疼疼!”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良鸩你轻点,这裙子快被你扯烂了!” 良鸩没理她,拖着她穿过混乱的画舫,走向停靠在岸边的灰雀快艇。其他灰雀成员已经在那里待命,看到骨濯这副模样,都有些惊讶——毕竟在他们眼里,“桃衣姑娘”还是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乐师。 骨濯被扔进快艇时,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是脱力般晕了过去。 良鸩心里暗骂一声“戏精”,脸上却立刻换上焦急的表情,蹲下身将她抱起:“阿濯!阿濯你怎么样?是不是异能反噬了?” 灰雀成员们立刻紧张起来:“队长!快送医疗舱!” “她脸色好差!” 良鸩抱着“晕过去”的骨濯,沉声下令:“返航,通知总部医疗部准备接应。” 快艇驶离秦淮河,留下身后燃烧的画舫和一片狼藉。骨濯靠在良鸩怀里,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演完这出,东国的任务就算彻底落幕了。 灰雀总部的病房还是熟悉的S级配置,只是这次没有了那么多监测仪器。骨濯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个苹果,看着良鸩为她倒水。 “你还对我挺好的,待遇跟之前一样嘛。”她咬了口苹果,咔嚓作响,“又是单独病房,又是专人照顾。” 良鸩把水杯放在她面前,没好气地说:“不想让你这颗心脏早点炸就少说这些。” 骨濯挑了挑眉,朝门口看了看,确认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人,才放下苹果,凑近良鸩,语气带着点调侃:“又没人,怎么,青衡小姐动了凡心,糊涂了?” 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上面还有没完全洗干净的血渍,却比在东国时的“桃衣姑娘”更鲜活。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说了我早就对你动了心,不然现在应该送你去见阎王。” 骨濯脸上的调侃僵了僵,随即又笑了,往她身边凑了凑,几乎贴在她耳边:“既然动了心,那等我‘好了’,青衡小姐要不要与我共赴巫山?” 她刻意加重了“共赴巫山”四个字,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认真的挑逗。 良鸩的耳根瞬间红了,她伸手推开骨濯的脸,语气硬邦邦的:“你小心我给你扔我私人禁闭室。” 那禁闭室是良鸩用来处理不听话下属的地方,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 骨濯低笑起来,没再逼她,只是重新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知道了,青衡小姐害羞了。” 良鸩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山。阳光很好,照在雪山上泛着金光,像东国秦淮河上的灯笼,却比那里更真实。 她能感觉到身后骨濯的视线,带着点灼热的温度。这场从东国开始的戏,好像真的有点收不住了。 但她不讨厌。 良鸩嘴角微微上扬,没回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骨濯啃苹果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连自己都没完全弄明白的情愫。 第16章 第 16 章 十六 述职大会的会议室灯火通明,金属长桌旁坐满了灰雀的高层与行动人员。骨濯坐在良鸩身侧,烟灰色衬衫的领口松开两颗纽扣,露出精致的锁骨,包臀裙勾勒出利落的腰线,衬得她肩背挺直,与东国那个粉色薄纱的“桃衣姑娘”判若两人——这身衬衫是她特意从标本店带来的,十几万的定制款,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像她此刻眼底的锋芒,藏得恰到好处。 良鸩坐在主位,黑色旧风衣的袖口依旧磨出毛边,里面的黑色吊带裙与她冷硬的气场形成奇妙的反差。她敲了敲桌面,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全息屏幕上开始播放东国任务的复盘视频。 画面切到骨濯化身“桃衣姑娘”的片段时,有高层忍不住低笑:“良鸩队长,你这位搭档倒是多才多艺。” 良鸩抬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骨小姐在此次任务中贡献巨大。”她指尖点在屏幕上,画面切换到骨濯大杀四方的场景,粉色裙摆染血的样子惊心动魄,“伪装阶段精准收集情报,行动阶段击溃赤影核心成员,尤其是在镜花阁的应变,为任务成功争取了关键时间。” 她顿了顿,看向身侧的骨濯,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她的战斗力与伪装能力,都是灰雀的重要资产。” 骨濯迎上她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没有起身发言,只是对着良鸩举了举杯——杯子里是白水,却像在敬一场心照不宣的胜利。她知道良鸩的分寸,表扬点到即止,既肯定了她的价值,又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秘密的细节,完美得像她们演了千百次的戏。 有高层追问:“听说最后爆发时,她的异能波动格外强烈?会不会有失控风险?” 良鸩端起水杯,指尖在杯沿划了圈:“任务结束后已做过全面检查,异能波动在正常范围,只是战斗强度过大导致的短暂失衡,休养几日便无大碍。”她语气坦然,眼神没有丝毫闪躲——这些说辞早已在返航时演练过,每一个字都精准地避开了机械心脏的存在。 骨濯适时地揉了揉太阳穴,露出几分疲惫:“确实有点脱力,毕竟装了那么久柔弱,突然发力,骨头都在响。”她半开玩笑半认真,既解释了状态,又符合她“偶尔失控”的人设。 高层们没再追问,述职大会很快进入下一环节。骨濯靠在椅背上,听着良鸩汇报后续收尾工作,视线落在她风衣下露出的黑色吊带裙边缘,忽然觉得这身旧风衣配吊带裙的组合,比东国的青衣更顺眼——带着种不修边幅的性感,像藏在枪套里的刀。 回到卧室时,夜已经深了。良鸩脱下沾着会议烟味的风衣,随手扔在沙发上,露出里面的黑色吊带裙,肩带松了一根,懒懒散散地挂在手臂上。 骨濯坐在床边,看着她解头发,忽然开口:“良鸩,你有没有听说过,‘史密斯夫妇’?” 良鸩拆玉簪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那对既合作又互相隐瞒的杀手夫妇?” “嗯。”骨濯点头,指尖划过床单上的纹路,“我觉得我们俩跟他们有点像。” 都是搭档,都有秘密,都在任务里并肩作战,又在私下里互相试探。她藏着机械心脏的事,良鸩藏着早已知情的事;她演着“需要被保护的妻妻”,良鸩演着“被蒙在鼓里的长官”。 良鸩走到她面前,俯身,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在她烟灰色衬衫的领口转了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骨濯仰头看她,呼吸拂过她的锁骨。 “他们最后反目成仇。”良鸩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哑,“我们不会。” 骨濯笑了,伸手勾住她的吊带裙肩带,轻轻往上提了提:“这么有信心?” “嗯。”良鸩低头,鼻尖蹭过她的额头,“至少现在不会。” 她知道骨濯的软肋,骨濯也知道她的底线。她们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狼,既防备着对方的尖牙,又贪恋着彼此的体温。史密斯夫妇的结局是因为猜忌最终吞噬了信任,而她们,从一开始就摊开了最不堪的底牌,却依然选择站在同一条战线。 骨濯松开手,任由肩带滑落回去:“算你有点眼光。”她往后靠了靠,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过说真的,今天你夸我的时候,那些高层的表情,像吞了苍蝇。” 良鸩在她身边躺下,侧头看着她的侧脸:“他们习惯了看你‘失控’,突然发现你比他们还能打,自然不适应。” “还是你懂我。”骨濯侧过身,面对着她,“就像你懂我什么时候是真晕,什么时候是装晕。” 良鸩闭上眼,嘴角带着点笑意:“再提装晕的事,就把你扔去给新人当陪练。” 卧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骨濯能闻到良鸩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旧风衣残留的硝烟味,熟悉得让人心安。 她忽然觉得,“史密斯夫妇”的比喻或许不够贴切。她们更像两把共用一个刀鞘的刀,既锋利,又懂得收敛锋芒,为了保护彼此,也为了……不被对方的光芒灼伤。 骨濯轻轻碰了碰良鸩的手背,冰凉的,像她风衣的温度。 “良鸩。” “嗯?” “下次述职,能不能穿我给你挑的西装?” 良鸩睁开眼,看着她眼底的狡黠,无奈地笑了:“看你表现。”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银线,像条看不见的纽带。这场戏还在继续,只是剧本里,多了些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温情。 训练场的金属地面泛着冷光,被无数双作战靴磨出深浅不一的划痕。清晨的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木屑,扑在列队的新人脸上,他们背挺得笔直,眼神却忍不住往场中央瞟,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骨濯就站在那里。 没换衣服。还是那件烟灰色真丝衬衫,领口被风掀起一角,与训练场的肃杀格格不入。 “这... ”队列里有个新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被旁边的同伴狠狠肘了一下。 “别乱看!那是良鸩队长带的人,据说能徒手捏碎钢条!” 议论声不大,却足够骨濯听见。她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真把我扔给新人当陪练啊?”骨濯转过身,看着她走近,语气里带着点被算计的不满,“我记得上周是谁说‘再提装晕就扔去给新人当陪练’?这才几天,就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良鸩走到场边,拿起教练用的长棍,在手里转了个圈:“我相信你,骨教官。”她特意加重了“骨教官”三个字,眼底闪着促狭的光,“毕竟能在东国杀穿赤影老巢的人,对付几个新人,应该不在话下。” 骨濯挑眉,指尖在衬衫纽扣上划了圈:“?这不是你自己的工作吗?”她记得今天的训练计划是良鸩负责新人实战课,怎么临到头来,变成她上阵了? “我就在旁边看着。”良鸩靠在金属栏上,长棍搭在肩头,姿态慵懒,“有什么意外好及时处理。” “你还在旁边看着?”骨濯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往前走了两步,包臀裙随着动作绷紧,露出利落的胯部线条,“良鸩,你是不是想看我穿着裙子被新人撂倒?好趁机嘲笑我?” 良鸩低笑出声,摇了摇头:“不敢。”她抬眼,视线扫过列队的新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训练时的威严,“都愣着干什么?分成两组,今天的实战陪练,是骨濯教官。” 新人队伍瞬间骚动起来,看向骨濯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跃跃欲试。 骨濯活动了一下脚踝,银色的脚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看着第一个站出来的新人——个子高大,肌肉结实,眼神里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拳头捏得死紧,显然没把穿裙子的她放在眼里。 “规则说清楚。”骨濯的声音冷了下来,笑意从眼底褪去,只剩下训练时的锐利,“点到为止,别下死手,不然……”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我踩碎你们的骨头,可不会看在良鸩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新人被她的眼神看得一缩,下意识地看向良鸩,却见良鸩只是抱着臂,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 “请指教!”新人低喝一声,握拳冲向骨濯,拳头带着风声,直逼她面门。 骨濯没躲,反而侧身,包臀裙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恰好避开拳头的同时,手肘狠狠撞向对方的肋下。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嗷”的一声痛呼,新人已经捂着肋骨弯下了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甚至没看清骨濯是怎么动手的。 “太慢。”骨濯收回手肘,掸了掸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再来。” 第二个新人冲上来时,学乖了,不再硬碰硬,而是试图绕到她身后偷袭。骨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旋身,精准地踢在对方的膝盖弯。又是一声闷响,新人单膝跪地,疼得龇牙咧嘴。 “偷袭要看时机。”骨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嘲弄,“下次记着,敌人未必是软柿子。” 场边的良鸩始终没说话,只是用长棍在手心轻轻敲着,视线紧紧锁着骨濯的动作。她看着她踢腿时的利落,看着她偶尔被新人的蛮力逼得后退半步,却总能在下一秒反制——那是种糅合了优雅与狠戾的美,像淬了毒的玫瑰,既扎眼,又致命。 有个新人不信邪,想下死手。骨濯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没等对方拳头靠近,手腕已经像蛇一样缠上对方的手臂,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新人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骨濯!”良鸩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点警告。 骨濯松开手,看着疼得打滚的新人,拍了拍手:“教他个规矩,训练场上,什么心思该动,什么心思不该动。”她侧头看向良鸩,眼底的冷意未散,“还是说,青衡小姐觉得我下手太重了?” 良鸩放下长棍,走过去查看新人的伤势,确认只是脱臼而非骨折,才抬头看向骨濯:“训练是切磋,不是断人胳膊。” “我只是让他长记性。”骨濯走到场边,拿起水瓶喝了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你也说了,有意外你会及时处理——这不就是意外吗?” 良鸩没再反驳,只是让医护兵把受伤的新人抬下去,然后对剩下的人说:“今天就到这里,解散后把刚才的动作复盘,写份报告交给我。” 新人如蒙大赦,拖着疲惫的身体列队离开,路过骨濯身边时,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再也没人敢乱看。 训练场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两人。 骨濯靠在金属栏上,看着良鸩收拾训练器材,忽然笑了:“怎么,看够了?” 良鸩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根长棍:“看你揍人,确实比看报告有意思。” “所以你根本不是让我当陪练,是想看我出糗?”骨濯挑眉。 “不全是。”良鸩走到她面前,长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是想让他们知道——就像当初我没料到,那个在标本店拿着股骨的女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骨濯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让人心慌。她忽然抬手,握住那根长棍,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迫使良鸩低下头。 “那良教官觉得,现在这样的我,怎么样?”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训练后的沙哑,呼吸拂过良鸩的唇,带着水的凉意。 良鸩的视线落在她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那里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色,与她平时的冷白截然不同。她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松开长棍,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带着点滚烫的痒。 训练场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木屑和汗水的味道。骨濯看着良鸩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良鸩和自己,站在这满是汗水与金属味的训练场里,竟意外地和谐。 训练场的晨光比昨天更烈,晒得金属靶场泛出刺眼的光。 新人列队站在靶位前,手里握着灰雀标配的训练手枪,看着骨濯的眼神比昨天更复杂了。昨天见识了她穿揍人的狠劲,今天要学枪法,总觉得这场景透着股说不出的荒诞。 “这节课也你教。”良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盒子弹,扔给骨濯。 骨濯接住盒子,掂量了两下,挑眉:“什么玩意?你懒死了。”她以为昨天的陪练已经是特例,没想到今天连枪法课都要她代劳。 “这节课教枪法。”良鸩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把训练枪,检查了一下保险,“我相信你的基础够教新人。” 骨濯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拆开弹盒,开始分发子弹:“行行行,反正我现在是你的专属陪练兼代课老师。” 她走到第一个新人身边,示范握枪姿势:“手腕稳住,别晃,瞄准的时候看三点一线,不是让你盯着准星发呆。”她的声音比昨天柔和些,毕竟枪法靠的是技巧,不是蛮力。 骨濯的枪法确实不算顶尖,在灰雀只能算中等——能精准打十环,却做不到良鸩那样,能击落空中飘落的羽毛。但教新人足够了,她耐心地纠正着每个人的姿势,指尖偶尔碰到新人颤抖的手腕,会沉声说:“怕就别握枪,灰雀不养废物。” 新人被她训得不敢吭声,却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良鸩靠在遮阳棚下,看着骨濯穿梭在靶位间的身影。她教得很认真,连新人扣扳机的力度都要纠正,那股子较真劲儿,和她平时算计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姿势错了。”良鸩忽然开口,走到骨濯身后。 骨濯正帮一个新人调整瞄准角度,闻言回头:“哪里错了?” 良鸩没说话,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温热地覆在骨濯的手背上,轻轻将她的手腕往下压了压:“手肘太抬,容易晃,这样发力才稳。” 她的指腹蹭过骨濯的虎口,带着点刻意的力道,骨濯的手微微一颤,枪差点走火。 “看好了。”良鸩没松手,带着她的手瞄准靶心,轻轻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正中十环中心,比骨濯刚才示范的位置更精准。 松开手时,良鸩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传来,带着点嘲弄:“菜就多练。” 骨濯的耳根有点热,甩开她的手:“要你教。”转身就去教下一个新人,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明明是教新人,怎么变成她被训了。 良鸩没再插手,只是站在一旁,偶尔在新人姿势错得离谱时出声纠正,声音温和,和刚才对骨濯的态度判若两人。她会走到新人身边,弯腰帮他们调整握枪姿势,甚至会亲自示范如何呼吸才能稳住手腕,耐心得像换了个人。 骨濯看着她对新人笑,对新人点头,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她教完最后一个新人,走到良鸩身边,抱臂靠在遮阳棚柱子上:“神经病。对别人那么耐心对我就这样。” 良鸩侧头看她,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她们是谁你是谁,你跟新人比?” “我怎么不能比了?”骨濯挑眉,“我枪法是不如你,但我用得着练吗?”她抬起手,指尖虚虚一握,像握着无形的枪,“我又用不着用枪,枪比我的异能慢,你看是我的骨链先扎穿你的脑袋,还是你的子弹先击穿我的脑袋。” 她的异能确实比枪快,骨链射出时带着破空的锐响,定向精准,从不会像子弹那样受风速影响偏移,杀起人来比枪利落十倍。 良鸩的笑容淡了些,眼神落在她的胸口,语气沉了沉:“然后被异能反噬得疼死?” 骨濯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蜷缩起来。她想起以前失控时的疼,骨头寸寸断裂的滋味,像还残留在神经里。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正规律地跳动,芯片牢牢锁着异能阈值,反噬早已是上辈子的事。 “我现在不会疼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恍惚。 良鸩看着她,没追问“为什么”,只是拿起一把训练枪,扔给她:“哦,这不影响你菜。” 骨濯接住枪,差点没握住。她瞪着良鸩,却见对方已经转身走向靶位,对着百米外的移动靶抬手就是一枪,子弹精准地穿过靶心,打在后面的钢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愣着干什么?”良鸩回头看她,眼底闪着促狭的光,“不是说不用练?那来跟我比一场?” 骨濯咬了咬牙,举起枪,对着最近的固定靶扣下扳机——子弹偏了,擦着靶心飞过,打在靶纸边缘。 良鸩的低笑声传来,带着点得逞的戏谑。 骨濯深吸一口气,重新瞄准。阳光落在她的侧脸,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包臀裙的开衩处露出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她知道良鸩是故意激她,但握着枪的手,却比刚才稳了些。 或许,偶尔练练也不错。她想。 至少,能让那个总嘲笑她的人,闭嘴片刻。 第17章 第 17 章 十七 伪装课的教室更像个杂乱的道具仓库。墙角堆着各式假发,衣架上挂满了不同身份的服装——从富商的锦袍到乞丐的破衫,甚至还有几套镶着亮片的舞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廉价的光。 良鸩翻着手里的课程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好家伙,老秦怎么这个课要我来代课?”她指着其中一行,语气里满是嫌弃,“这个珠宝商人什么的都可以... 怎么还有卖笑的舞女?”她这辈子演过学者、演过杀手,甚至演过良家妇女,唯独没演过这种需要抛头露面卖风情的角色。 骨濯靠在道具架上,手里把玩着一顶镶钻的假发,闻言轻笑出声:“怎么?良大教官还有不会的?”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眼底闪着促狭的光,“昨天不是教育我教育得头头是道吗?枪法课上那股子劲儿呢?” “你少添乱。”良鸩瞪了她一眼,把课程表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骨濯耸耸肩,放下假发,走到她面前:“怎么,要我继续陪你一起?”她瞥了眼那几套舞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正好,我对‘卖笑’还算有点经验。” 良鸩犹豫了一下。伪装课确实需要示范,有骨濯帮忙,效果肯定更好。她抬眼看向骨濯,语气硬邦邦的:“也行。” “你不是嫌我添乱吗?”骨濯挑眉,故意逗她。 良鸩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 少废话。” 骨濯低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吧,给我多发点奖金就行。”她可没忘了上次代课的报酬还没到手,正好趁这个机会讨回来。 上课铃响时,新人学员们鱼贯而入,看到教室里的阵仗,都有些好奇。当良鸩宣布今天的课程内容包括“舞女”伪装时,队伍里瞬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良鸩清了清嗓子,走到教室中央:“伪装的核心是代入。无论演什么角色,首先要让自己相信‘我就是她’。”她拿起一套水红色的舞裙,动作利落地换了上去——裙摆到膝盖,腰上系着宽腰带,领口不算太低,却也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与她平时的冷硬风格截然不同。 “比如这个舞女角色。”良鸩站在镜子前,调整着表情,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怯意和讨好,“你们要想,她为什么要当舞女?为了钱?为了找人?想清楚动机,动作和神态就自然了。” 她说着,提起裙摆,走了个简单的台步,转身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竟真有了几分舞女的柔媚。她甚至拿起桌上的羽毛扇,轻轻遮住半张脸,眼神从扇骨间透出来,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意味。 台下的学员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良教官演得太好了!” “这眼神,太到位了!” 良鸩放下扇子,表情恢复了平时的严肃:“看到了吗?用自己的想法揣测角色的心思,把她的经历当成自己的经历,这就是代入。”她确实演得很自然,没有丝毫僵硬,每个动作都符合舞女的身份,连走路时腰肢的摆动都恰到好处。 骨濯靠在门边,也跟着拍手叫好,声音清亮:“我还没见过你们良大教官这样呢。确实像模像样。” 良鸩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有手就行。”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总觉得差点什么。她能演出舞女的动作,能模仿她们的神态,却像隔着一层膜,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那个角色的灵魂。 骨濯忽然走上前,示意良鸩让开。“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在入戏的时候,你要记得你是自己,也得是角色。” 她拿起那把羽毛扇,轻轻扇了扇,眼神扫过台下的学员:“同情是你一定要给别人留下的东西,你也得自己去共情,用逻辑和情绪一起想想自己在同样的情境下会怎么选。” “比如,这样。” 骨濯转身走向道具架,换上了一袭粉色的舞裙——裙摆层层叠叠,像盛开的桃花。她没像良鸩那样刻意调整表情,只是往教室中央一站,眼神忽然就变了。 那是种糅合了纯真与妩媚的眼神,带着点怯意,又带着点勾人的媚,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锋利的爪。她提起裙摆,跳起了简单的舞步,动作不算标准,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眼波流转间,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良鸩,于是提着裙摆,一步步朝她走去。走到良鸩面前时,她微微仰头,将手里的羽毛扇轻轻送到良鸩面前,然后用扇尖,极轻极轻地撩起了良鸩的下巴。 那动作不是挑逗,而是带着点依赖的试探,像在说“帮帮我”,又像在说“看看我”。 台下的学员们都看呆了,连呼吸都忘了。同样是舞女,良鸩演得像“舞女”,而骨濯演得像“一个被迫卖笑却藏着故事的舞女”。 就在良鸩的心跳漏了一拍时,骨濯却瞬间恢复了严肃,放下扇子,转身面对学员们:“就像这样,得用撩,不能挑。” 她拿起另一把扇子,演示着两种不同的动作:“挑下巴是勾引,太刻意了;而撩,是与心爱之人谈风月,让对方觉得自己占据主导,从而放松警惕。” 骨濯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伪装成舞女,目的是获取情报,不是真的要你去卖笑。让目标对你产生保护欲,比让他对你产生**,更有用。” 新人学员们恍然大悟,看向骨濯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原来这才叫风情,是那种能牵动人心的、带着故事感的魅力,而不是单纯的艳俗。 骨濯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良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带着点熟悉的嘲弄:“菜就多练。” 良鸩站在原地,看着骨濯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她刚才欠缺的是什么。是共情,是那种既能融入角色,又能保持清醒的抽离感。骨濯演舞女,让人觉得她就是那个舞女,却又在某个瞬间,让你意识到她不是——这种矛盾的张力,正是最高明的伪装。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骨濯演什么像什么,而她学不来。 包括东国的“桃衣姑娘”,那个弹箜篌的乐师,骨濯演得那么逼真,不是因为她投入了感情,而是因为她太会模仿。她没有真实的感情,所以能精准地复制别人的情绪,用逻辑和观察,构建出一个完美的“角色”。 这种方法,和她们这些“有感情的人”完全不同。 骨濯讲完课,走到良鸩身边,趁着学员们分组练习的间隙,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良大教官该想好怎么演好我的妻子... ”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良鸩的手腕,带着点暧昧的痒:“比如说红绡帐暖... ” 良鸩的耳尖瞬间红了,她抬手推开骨濯的脸,低声骂道:“滚... ” 骨濯低笑起来,没再逗她,转身去指导学员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粉色的舞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良鸩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堂伪装课,受益最多的不是学员,而是她自己。她或许永远学不会骨濯那套“风情”,但她至少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一次次被她的“演戏”骗到——因为骨濯演的,从来都不是角色,而是她心里最渴望看到的样子。 伪装课还在继续,教室里充满了学员们笨拙的模仿声和骨濯的指导声。而良鸩站在角落,看着那个穿着粉色舞裙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场名为“伪装”的戏,或许早就分不清谁在演,谁在看了。 伪装课的午后总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沉闷。窗外的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教室里的新人学员却个个精神抖擞,眼睛瞪得溜圆——骨教官的课比教科书精彩百倍,尤其是那些带着实战案例的“技巧分享”。 骨濯站在教室中央,手里转着那把粉色舞裙配过的羽毛扇,扇尖划过指尖,留下细碎的痒。她刚示范完“如何用小贩身份套取情报”,视线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了靠墙站着的良鸩身上。 良鸩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在东国被毒箭划伤的。她手里拿着本伪装课教材,眼神看似落在书页上,骨濯却知道,那双眼睛正牢牢锁着自己,像在提防随时会扑上来的猎物。 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午后的光里泛着冷意,像块淬了冰的玉。“刚才讲了基础的身份伪装,现在我们来进阶——如何用‘脆弱’做武器。” 她走到道具架旁,拿起一小管红色颜料,在指尖抹了点,然后往嘴角一蹭,瞬间营造出“呕血”的假象。“比如说……演一个濒死的人。” 台下的学员们立刻提起了精神,连笔都握紧了些。 “要让她信你要死了,就得留些漫不经心的遗言。”骨濯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濒死之人的呢喃,她靠在道具架上,身体微微下滑,做出虚弱的样子,“别喊疼,别求饶,越漫不经心效果越好。” 她抬起手,指尖虚虚地往前伸,像是在触摸什么,眼神涣散又执着:“比如告诉她,‘你的衣服我帮你叠好了,放在休息室的柜子里第二格’,或者‘冰箱第二格有牛奶,记得喝’。” 这些话像针,精准地扎进良鸩的耳朵里。良鸩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这分明就是那天在废弃工厂里,骨濯“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骨濯没看她,继续对着学员们“教学”:“在嘴角流血的时候,别只顾着咳,要记得摸摸她的脸。”她伸出沾着红色颜料的指尖,对着空气虚虚一摸,动作轻得像羽毛,“跟她说‘我还在’,让她觉得,都这么惨了,你眼里还是只有她。” 良鸩的喉结动了动。她想起那天在工厂,骨濯的指尖也是这么凉,带着血的黏腻,擦过她的脸颊时,她说“我要先走啦”,语气轻得像叹息,却重得砸在她心上,让她抱着那具“逐渐变冷”的身体时,连呼吸都带着疼。 “还要记得,在她最慌的时候,正眼看她。”骨濯忽然抬起眼,穿过人群,精准地撞上良鸩的视线,那双眼睛里盛着“濒死的迷茫”,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点清明的钩子,“让她从你眼里看到‘不舍’,哪怕只有一秒。” 她顿了顿,指尖在眼角抹了下,沾了点颜料,像血泪:“然后在假装昏迷的时候,动动手指。”她演示着,食指微微颤了颤,幅度轻得几乎看不见,“不用太明显,一点点就够。” “这样一来,她的心就被你拴得牢牢的。”骨濯收回手,嘴角的“血迹”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你给了她希望,让她觉得你还有救,却又让她生怕这一点点希望会随时破灭——她会为了你,做任何事。”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学员们听得目瞪口呆,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没人注意到,靠墙站着的良鸩,脸色已经沉得像要下雨。 骨濯却没停,她用袖口擦掉嘴角的颜料,恢复了些力气,走到教室中央,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再比如,跟你的搭档演夫妻。” 她刻意加重了“夫妻”两个字,视线再次飘向良鸩,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挑衅:“你要对你的爱人温柔周到,她加班时给她留灯,她受伤时给她上药,让她习惯你的存在,依赖你的好。” “在她怀疑你的时候呢?”骨濯忽然停下来,对着一个举手的学员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刀,“就卖出这场生死戏的人情。” 她摊开手,做出无奈的样子:“‘你看,我连命都快没了,怎么会骗你?’‘上次我差点死在你怀里,难道还不够真心吗?’——用她的愧疚当盾牌,比任何辩解都有用。” 良鸩的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 她终于明白了。 骨濯不是在教学。 她是在报复。 报复她那天在办公室里说的“你才是小丑”,报复她拆穿了那场生死戏,报复她明知一切却还逼着她继续演下去。这些话,这些细节,分明就是她们之间的过往,被骨濯剥开来,像展示标本一样,摊在所有人面前。 良鸩的呼吸有些乱,胸腔里像堵着团火,烧得她喉咙发紧。她想上前堵住骨濯的嘴,想把那些血淋淋的过往重新埋起来,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里是伪装课教室,她们是“良教官”和“骨教官”,不是被往事困住的囚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骨濯想旧事重提,想撕开伤口让她疼,那她就接招。 骨濯还在继续,她走到良鸩面前,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些技巧,良大教官应该很熟悉吧?毕竟……你是最好的‘观众’。” 良鸩抬眼,撞进她带着嘲弄的眼底,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破釜沉舟的锐利,像终于出鞘的刀。 她没压低声音,就这么对着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骨濯,缓缓开口:“骨教官讲得很精彩。” 骨濯挑眉,示意她继续。 “但有个问题。”良鸩的视线扫过台下的学员,最终落回骨濯脸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万一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别人早就看穿了你的把戏,把你当小丑怎么办啊,骨教官?” 这句话像冰锥,精准地扎进骨濯最在意的地方。 台下的学员们愣了愣,没听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觉得气氛忽然变得紧张,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骨濯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舒展开,甚至比刚才更灿烂了些。她也没压低声音,对着良鸩,也对着所有人说:“那就让那个人陪我演下去。” 她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良鸩的衬衫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骨濯的发间还残留着颜料的腥气。“既然她愿意看,那我就演给她看。她想看多久,我就演多久。” 良鸩的眼神沉了沉:“如果她不愿意呢?” “那就逼她愿意。”骨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在比如说,演一个被戳穿了的小丑,就反复用最痛的场面刺痛她。”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衬衫,能摸到机械心脏规律的搏动,“比如说……把心脏挖出来什么的。” “告诉她,‘你看,这就是你觉得我没有的东西,现在我把它挖出来给你看,你满意了吗?’” “用她最在意的愧疚感当锁链,捆着她,让她想逃都逃不掉。” 学员们面面相觑,完全懵了——骨教官这是在讲“技巧”,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挖心脏”?这也太……极端了吧? 但没人觉得不对劲。在灰雀,“极端”是常态,伪装课上讨论“如何用最大的痛苦绑定目标”,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他们只当这是高阶伪装的“心理战”,纷纷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利用愧疚感”、“极端示弱”等关键词。 只有良鸩和骨濯知道,这句话有多狠。 那不是技巧,是骨濯的宣言。 她在说,她知道良鸩在意她,知道良鸩对那颗被扔掉的人类心脏存着隐秘的愧疚,所以她要用这个,一辈子捆住良鸩,让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场戏,忘不了她骨濯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良鸩看着骨濯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她忽然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骨濯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在鼓励学员:“骨教官的思路很开阔,值得学习。” 她转身走向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伪装的核心:真假掺半”,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暗潮汹涌的交锋从未发生:“接下来,我们讲‘如何在长期伪装中保持自我认知’……” 骨濯站在原地,看着良鸩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知道,良鸩接招了。 这场用过往和痛苦当武器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窗户,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真假掺半”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教室里,学员们认真地记着笔记,良鸩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骨濯靠在墙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机械心脏正规律地跳动,“咔哒”声在喧闹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着冰冷的节拍。 第18章 第 18 章 十八 伪装课的下课铃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短促地响了一声就没了动静。学员们抱着笔记本匆匆离开,经过两人身边时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刚才最后那段对话太瘆人,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场没硝烟的厮杀。 走廊里只剩下良鸩和骨濯。夕阳透过高窗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像两条互相缠绕又互相防备的蛇。 良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揉着眉心,语气里带着点被磨得没脾气的无奈:“你无聊死了。” 骨濯正把玩着那把羽毛扇,扇尖划过走廊的金属栏杆,发出细碎的“咔啦”声。她抬眼,嘴角勾着惯有的嘲弄:“我哪里无聊?” “哪里不无聊?”良鸩站直身体,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看穿一切的清明,“把咱们那点破事翻出来当教材,对着一群新人演‘互相刺痛’,你要不要把公报私仇写在脸上?” 她太了解骨濯了。这人的报复心从来都摆在明面上,像她藏在袖口的骨爪,不挠得对方疼,是不会收回去的。 骨濯收起扇子,走到她面前,两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成一团。她微微仰头,视线落在良鸩的喉结上,那里随着呼吸轻轻滚动,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你先别急。”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恶意,像猫抓住了老鼠却不急着下口,“我还没提骨怜的事呢。” “骨怜”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良鸩的身体瞬间僵住。 走廊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良鸩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她想起自己模仿骨怜缠绕骨濯脖子的样子,想起骨濯抱着芝麻糊时那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想起骨怜死后,骨濯把它的骨灰埋在标本店后院时,背对着她的、异常僵硬的肩膀。 那是骨濯的软肋,是她唯一放在心尖上的存在。骨濯从不轻易提起,一旦说出口,必然是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骨濯。”良鸩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别拿它说事。” “怎么不能说?”骨濯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到良鸩耳边,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凉,“你不是学她学得很像吗?” “学她用尾巴勾我的手腕,学她用脑袋蹭我的脖子,学她在我耳边吐信子……”骨濯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个字都像针,扎在良鸩最在意的地方,“你说,要是骨怜还活着,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不会觉得好笑?” 良鸩猛地抬手,想推开她,却被骨濯先一步抓住手腕。骨濯的指尖冰凉,带着常年不见光的冷意,攥得很紧,像铁钳。 “放开。”良鸩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真的火气。 “不放。”骨濯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心里那点被“小丑”两个字勾起的戾气,散了些,却又冒出来更复杂的情绪——像被自己的骨链反扎了一下,又疼又麻。 她知道拿骨怜说事很卑劣。那不是用来报复的武器,是她藏在标本盒最底层的珍宝,连碰一下都觉得亵渎。可对着良鸩,对着这个既看穿她又纵容她的人,她偏偏想把最疼的地方露出来,看对方会不会也跟着疼。 就像良鸩当初用“心脏”刺痛她一样。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良鸩的心跳又快又重,像要撞碎肋骨;骨濯的“心跳”依旧规律,却在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机械部件卡进了不该有的情绪。 良久,良鸩忽然松了手。不是挣脱,是任由骨濯攥着,语气里的火气散了,只剩下点疲惫的沙哑:“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骨濯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报复来报复去,像两只咬着对方尾巴转圈的狗,谁也没占到便宜,反而都累得够呛。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拿起羽毛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带着点说不清情绪的眼睛:“没什么好说的。”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走廊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应急灯的绿光,把两人的脸照得发青。 良鸩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背影,忽然开口:“骨怜……” 骨濯的脚步顿住了。 “它要是还在,大概会觉得你很幼稚。”良鸩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用它来吵架,不像你会做的事。” 骨濯没回头,只是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走廊的尽头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骨濯头也不回地走了,粉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像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良鸩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行吧。 公报私仇就公报私仇。拿骨怜说事就拿骨怜说事。 反正她也逃不掉。 良鸩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楼梯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那里还残留着被骨濯攥过的凉意,像枚洗不掉的印。 这场戏,这场吵,大概还要持续很久。 久到她们都忘了为什么开始,只记得……不能让对方一个人演下去。 走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把骨濯的粉色裙摆照得泛着诡异的绿。她转过身,脸上的冷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换上副软绵绵的笑,像块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麦芽糖。 “别急嘛,”她晃了晃手里的羽毛扇,一步步朝良鸩走去,声音甜得发腻,“我们可是恩爱妻妻,不能吵架的。” 走到良鸩面前时,她故意往她怀里靠了靠,肩膀蹭着对方的手臂,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委屈:“我可是你的好妻子~ 刚才是我不对,不该提那些让你不高兴的话。” 良鸩被她蹭得肩膀发僵,低头看着怀里这张突然切换“温顺模式”的脸,眉峰拧得更紧:“你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那不是怕你生气嘛。”骨濯抬起眼,睫毛湿漉漉的,像刚哭过——当然是演的,“你生气了就不给我发奖金,不给我做海鲜粥,还把我扔给新人当陪练……” 她数着数着,忽然伸手拉住良鸩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像只讨食的小猫:“别生气了好不好?晚上我去给你做桂花糕,就上次在镜花阁你说好吃的那种。” 良鸩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尖泛白,显然是用了力在演“讨好”。她心里那点被“骨怜”勾起的火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温顺搅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 “松开。”良鸩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却没那么硬了。 骨濯不仅没松,反而得寸进尺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小臂上,声音闷闷闷的:“不松。松开了你又要骂我。” 走廊里的风从尽头灌进来,掀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良鸩瞥了眼周围,幸好没人经过,不然被下属看到她们这副样子——怕是要把“良鸩队长怕老婆”的谣言传得更凶。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良鸩试图板起脸,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撇,“最多是说你菜。” “说我菜比骂我还难受。”骨濯抬起头,眼神里的委屈更浓了,还掺了点狡黠,“尤其是在新人面前说我菜,我的面子往哪搁?” 良鸩被她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得乱糟糟:“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不值钱,但得有。”骨濯哼了一声,却没躲开她的手,反而往她怀里钻得更紧了些,“就像你的‘好妻子’人设,就算是演的,也得演得像模像样,不然怎么骗过那些老狐狸?” 良鸩的手顿了顿,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触到颈后的皮肤,冰凉的,像她藏在衬衫下的机械心脏。 她知道这温顺是演的,知道这“好妻子”的人设下藏着多少算计。可被骨濯这样挽着,听着她刻意放软的声音,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冷香,心里那点尖锐的棱角,还是忍不住被磨平了些。 “晚上吃什么?”良鸩忽然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骨濯眼睛一亮,立刻松开她的胳膊,站直身体,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你想吃什么?海鲜粥?桂花糕?还是我给你做个新菜式?” 看着她瞬间切换“贤惠模式”的样子,良鸩低笑出声:“就海鲜粥吧。” “好嘞!”骨濯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她眨了眨眼,“记得早点回来,我的好……青衡小姐。” 她特意把“青衡小姐”四个字咬得软绵绵的,带着点东国画舫上的风月气。 良鸩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粉色裙摆像朵突然跑远的花,心里忽然觉得,这场“恩爱妻妻”的戏,演得久了,好像真的能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就像海鲜粥里的姜丝,一开始觉得辛辣,喝得多了,反而品出点暖胃的甜。 她抬手理了理被骨濯揉乱的衬衫领口,转身朝电梯走去。应急灯的绿光还在闪烁,却好像没那么刺眼了。 反正戏还得演下去。 反正……她也没真的想让这场戏落幕。 “那青衡小姐今天要和我红绡帐暖吗?” “你那破枪法打得过阿七再说。” 阿七一开始也是良鸩的学生,枪法是良鸩一手教的。 训练场的空气里还弥漫着硝烟味,是早上射击训练残留的。新人正在良鸩的指导下练习换弹夹,金属碰撞声清脆,混着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构成一种规律的嘈杂。 骨濯坐在遮阳棚下的长椅上,晃着脚上的细跟短靴,看着良鸩给一个手抖的新人示范握枪姿势。那新人紧张得额头冒汗,良鸩却耐心得很,一遍遍调整他的手腕角度,声音平稳:“呼吸放缓,枪是你的延伸,不是负担。” 骨濯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甜腻的水果味在舌尖化开,她忽然觉得,良鸩对新人的耐心,比对她多了不止十倍。 “砰!” 一声突兀的巨响打断了训练。不是枪声,是更沉闷、更具破坏性的轰鸣。 遮阳棚猛地晃了晃,灰尘簌簌落下。远处的器械区炸开一团火光,金属碎片飞溅,有块扭曲的钢板擦着新人的头顶飞过,重重砸在靶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敌袭!”有人大喊。 新人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枪声、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训练场瞬间变成混乱的战场。 骨濯几乎在爆炸响起的同时站了起来,眼神里的慵懒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良鸩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她一把将身边的新人推开,自己则就地翻滚,躲开飞溅的碎片,同时拔出腰间的配枪,动作流畅得像教科书。 两人在混乱中对视一眼。 没有惊慌,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骨濯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嗜血的兴奋;良鸩的眼底也闪过一丝了然的冷意。 “弃子而已,不留活口。”良鸩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环境传来,清晰地落进骨濯耳里。 “正合我意。”骨濯回以同样的音量,指尖已经弹出骨链,泛着冷白的光。 果然,从爆炸的烟尘里冲出来几个穿着灰雀训练服的人——是内鬼,或者说是伪装成学员的杀手。他们手里拿着改装过的冲锋枪,对着人群疯狂扫射,目标明确,显然是冲着良鸩来的。 “砰!砰!砰!” 良鸩率先开枪,精准地击中一个杀手的手腕,枪掉在地上。她的枪法依旧是灰雀第一,冷静、高效,每一颗子弹都恰到好处。 但骨濯的动作更快。 她甚至没看那些冲过来的杀手,只是凭直觉判断着方向,指尖的骨链猛地射出! “咻——” 骨链带着破空的锐响,像道白色的闪电,精准地刺穿了离良鸩最近的那个杀手的心脏。 “噗嗤”一声,血花飞溅。 更惊人的是骨链的威力——它不仅刺穿了心脏,还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杀手的身体往后掀飞,重重撞在后面的器械架上。 “轰隆!” 器械架应声倒塌,上面的杠铃、哑铃滚落一地,砸得地面坑坑洼洼,破坏程度堪比刚才的小型炸弹。 周围的新人都看呆了,连尖叫都忘了——那可是实心的铸铁器械架,居然被硬生生撞塌了! “反应真慢。”骨濯收回骨链,看着刚解决掉第二个杀手的良鸩,语气里带着点惯有的嘲弄。 良鸩瞥了眼被骨链破坏得一片狼藉的器械区,没好气地说:“总比某人用异能作弊强。” 骨濯笑了笑,没反驳,指尖再次弹出骨链,这次的目标是最后一个试图逃跑的杀手。骨链像有生命般,灵活地绕过障碍物,缠住了杀手的脚踝,然后猛地收紧。 “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杀手惨叫着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骨链已经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轻轻一勒—— 一切归于寂静。 前后不过一分钟,三个杀手全被解决。 训练场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地上一片狼藉,器械碎片、血迹、滚落的子弹壳,构成一幅惨烈的画面。 良鸩走到最后一个杀手的尸体旁,检查了一下他的衣领,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蛇形标记——赤影的标志。 “看来是找我们算东国的账了。”良鸩站起身,踢了踢尸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骨濯收回骨链,骨链上的血迹自动滑落,恢复了冷白的光泽。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皱了皱眉。 她今天本来还想跟良鸩再比一场射击,没想到被这突如其来的“弃子”搅了局。 周围的新人还处于震惊中,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刚才那一幕太刺激了——前一秒还在指导他们训练的良队和骨濯,下一秒就变成了冷酷的杀手。 骨濯注意到新人的反应,脸上的冷意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放得软软的:“没事没事啊,小插曲而已。” 她走到一个吓得快哭出来的新人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都解决了。你们是灰雀的人,以后这种场面多着呢,早点适应也好。” 她的笑容很真诚,眼神里带着点安抚的暖意,和刚才那个用骨链刺穿人心的女人判若两人。 “继、继续训练吗?”有个胆大的新人结结巴巴地问。 “当然。”骨濯点头,笑容更温柔了,“总不能被几个跳梁小丑影响了进度,对吧?良教官还等着检查你们的训练成果呢。” 她回头看向良鸩,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点狡黠的示意——该你配合了。 良鸩看着她这副“切换自如”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恢复了平时的严肃,对新人说:“整理场地,十分钟后继续训练。刚才表现好的,考核减一半;吓傻了的,加训两小时。” 新人们立刻行动起来,虽然还有点后怕,但在良鸩的威严和骨濯的“温柔鼓励”下,总算慢慢找回了状态。有人开始清理血迹,有人捡起散落的器械,有人互相安慰着,训练场的秩序在一点点恢复。 阿七从另一侧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枪,显然也解决了几个漏网之鱼。“良队,师娘,没事吧?” “没事。”良鸩摇头,“通知总部,派人来处理现场,顺便查一下这几个‘弃子’的身份背景。” “好。”阿七点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和被骨链破坏的器械架,忍不住咋舌,“师娘这威力,越来越大了。” 骨濯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走到良鸩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现在,算不算‘实战’?我的‘作弊’,可比你的子弹管用多了。” 良鸩瞥了她一眼,没反驳,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她:“擦擦手,骨链上的血腥味太重。” 骨濯接过手帕,故意用指尖蹭了蹭她的掌心,看着她耳尖微微泛红,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阳光重新照进训练场,驱散了些许硝烟味。新人的训练声再次响起,虽然还带着点颤抖,但已经有了些生气。 骨濯靠在遮阳棚的柱子上,看着良鸩继续指导新人,看着她偶尔回头投来的视线,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至少,让她有机会在“实战”中,再次证明自己比子弹快。 至于红绡帐暖? 骨濯笑了笑,看着良鸩忙碌的背影。 不急,反正日子还长,总有机会让她兑现承诺。 她低头,用手帕仔细擦着指尖,骨链的冷意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点血腥的甜。 这场戏,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十九 训练场的血腥味被午后的风卷走了些,只剩下器械断裂的铁锈味,混着新人没擦干的汗水味。良鸩把配枪别回腰间,看着几个新人蹲在地上干呕——刚才骨链刺穿心脏的画面太冲击,对刚入灰雀的他们来说,实在超出承受范围。 骨濯正用良鸩给的手帕擦指尖,帕子上沾着点暗红的血渍,她擦得漫不经心,细跟靴在碎玻璃上碾出清脆的响。“吓傻了才好。”她侧头看良鸩,嘴角勾着惯有的冷笑,“灰雀不是温室,早点知道‘怕’,总比出任务时送命强。” 良鸩踢开脚边一块扭曲的弹壳:“你就不能收敛点?骨链刺穿心脏还不够,非要撞塌器械架?刚才有个新人差点被杠铃砸到。” “那不是没砸到吗?”骨濯把手帕丢回给她,上面的血迹已经被她蹭得乱七八糟,“再说,对付赤影的狗,就得用他们懂的方式——疼,和死。” 她忽然往前走两步,停在一个还在发抖的新人面前。那新人吓得猛地往后缩,手里的枪都掉了。骨濯弯腰捡起枪,动作优雅得像在捡手帕,然后递还给她,声音放得软软的:“握稳了,下次再掉,良教官可要罚你加训了。” 新人哆哆嗦嗦接过枪,脸都白了。 良鸩在后面看得直皱眉——这女人,前一秒还像索命的修罗,后一秒就能装成温柔的姐姐,变脸比翻书还快。 “走了。”良鸩拽了把骨濯的胳膊,把她从新人面前拉开,“总部的人快到了,别在这添乱。” 骨濯被她拽着走,也不反抗,只是脚步故意放慢,让细跟靴在地上拖出“沙沙”声:“你拽疼我了,青衡小姐。” “少来。”良鸩松手,看了眼她被拽出红痕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穿细跟靴来训练场,刚才要是被碎片绊倒,现在该躺医疗舱了。” “有你在,不会的。”骨濯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笃定的依赖,“你会救我的,对吧?” 良鸩的脚步顿了顿。阳光落在她侧脸,把她的睫毛照得透亮,她没回头,只是闷闷地说:“救你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麻烦。” 骨濯低笑起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玻璃,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顺眼。 阿七指挥着新人把最后一块钢板抬走,远远看见她们俩,笑着喊:“良队,师娘,总部的车到了!” 良鸩点头,对骨濯说:“你先回去,我去跟总部的人对接。” “不一起?”骨濯挑眉,“刚才实战表现这么好,不该庆祝一下?比如……红绡帐暖?” 良鸩的耳尖瞬间红透,抬手作势要打她:“滚。” 骨濯笑着躲开,转身朝出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她挥了挥手,粉色裙摆在空中划出道弧线:“记得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了海鲜粥——加了双倍姜丝,够你暖暖胆。” 良鸩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总部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拍照取证。良鸩走过去,开始汇报情况,声音冷静而清晰,仿佛刚才那个被调侃到脸红的人不是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骨濯那句“有你在,不会的”,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圈浅浅的涟漪。 训练场的风还在吹,带着点夏末的热。新人的训练声重新响起,比刚才稳了些,大概是被骨濯的“实力”打醒了。 良鸩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很薄,阳光刺眼。她忽然觉得,有个能比子弹还快的“妻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下次再遇袭,她不用总担心身后。 骨濯说着,忽然踮起脚尖,细跟靴的鞋跟在滚烫的金属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响。 “你看。”她停在良鸩面前,弯腰,用鞋尖轻轻挑起地上一块还带着血迹的弹壳,“我的细高跟,只会扎穿敌人的脑袋,而不是绊倒自己。” 鞋跟精准地碾在弹壳上,“咔哒”一声,弹壳被碾得变了形。她抬眼,眼底的笑意带着点嗜血的骄傲,“上次在东国,有个赤影的杀手想从背后偷袭,就是这双鞋跟,先扎穿了他的颈动脉。” 良鸩看着她鞋跟上沾着的细小金属碎屑,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就不能正常点穿鞋子?” “正常的鞋子没这威力。”骨濯直起身,伸手拍了拍良鸩的肩膀,指尖故意在她锁骨上划了下,“再说,穿成这样,才能在红绡帐暖时……” “闭嘴。”良鸩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耳尖又开始发烫。周围还有总部的人在勘察现场,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没顾忌。 骨濯低笑起来,没再逗她,只是走到遮阳棚下,捡起自己放在长椅上的外套。 “良队,师娘,现场勘察得差不多了。”一个穿白大褂的探员走过来,递上一份报告,“初步判断,炸弹是远程遥控的,和东国赤影用的型号一致。” 良鸩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尸体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明白。” 探员离开后,训练场只剩下她们俩和几个还在收拾残局的新人。新人看骨濯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敬畏”,连收拾东西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这位“高跟鞋能杀人”的师娘不高兴。 “你看,效果多好。”骨濯瞥了眼那些新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他们不仅怕你的枪,还怕我的鞋,以后训练肯定不敢偷懒。” 良鸩合上报告,看着她:“你是故意的。”故意在新人面前展示骨链的威力,就是为了立威。 “不然呢?”骨濯挑眉,“难道真像你一样,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换弹夹?等他们学会,咱们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良鸩被她堵得没话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骨濯跟在她身后,细跟靴踩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为这场短暂的“实战”收尾。经过器械架的废墟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一块被骨链撞碎的铸铁碎片。 “你看这力度。”她把碎片递给良鸩,上面的裂痕像蜘蛛网,“比你的子弹穿透力强吧?” 良鸩接过碎片,掂量了两下,确实够硬。“是够强,强到差点把训练场拆了。”她把碎片丢进旁边的回收箱,“后勤部长已经在群里骂爹了,说这个月的维修经费全给你霍霍了。” “让他找你报销。”骨濯说得理直气壮,“我是替你挡灾,不然现在躺在废墟里的就是你。” 良鸩没反驳。刚才那个杀手的目标确实是她,如果不是骨濯的骨链快一步,她就算能躲开,也难免受伤。 两人走出训练场时,夕阳已经西斜,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骨濯忽然想起什么,碰了碰良鸩的胳膊:“对了,早上的射击比试,平手。” “嗯。”良鸩应了声。 “平手也算赢,对吧?”骨濯的语气带着点狡黠的暗示。 良鸩侧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那双总是带着嘲弄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点期待。 她忽然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得乱糟糟:“算。” 骨濯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只得到糖的小孩子:“那……” “但红绡帐暖不行。”良鸩打断她,语气坚决,“至少等你把枪法练到能击落飘落的羽毛再说。” 骨濯的脸瞬间垮了:“你故意的!”击落羽毛?她这辈子都未必练得会。 良鸩没理她,只是加快了脚步。 骨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她知道良鸩是故意刁难,但不知怎么,心里那点被拒绝的不爽,很快就被别的情绪取代了——比如,良鸩刚才揉她头发时,指尖的温度;比如,她那句带着纵容的“算”。 她提步追上去,故意用鞋跟轻轻踩了踩良鸩的鞋跟:“良鸩,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不仅能击落羽毛,还能用我的骨链,把你……” “再胡说一句,今晚的海鲜粥你也别想喝了。”良鸩头也不回地说。 骨濯立刻闭了嘴,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拉长的画。训练场的硝烟味渐渐淡去,只剩下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和两人之间没说出口的、带着点甜的较劲。 红绡帐暖或许还很远,但至少,这场戏还在继续。 第20章 第 20 章 二十 训练场的风忽然变了味。 骨濯踢开脚边最后一块弹壳碎片时,指尖的骨链忽然微微发烫——那是危险预警,比任何警报都精准。她抬眼看向刚才处理“弃子”尸体的方向,总部来的人正站在良鸩面前,制服笔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对劲。 赤影那群疯子,就算派弃子,也不会是这种连骨链都躲不开的蠢货。刚才的爆炸太刻意,杀手的动作太僵硬,像……像在演戏,演给某个藏在暗处的人看。 “良鸩长官,抱歉了。”为首的男人亮出总部特有的银色徽章,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通知,“总部怀疑内鬼渗透与您有关,需要您跟我们回一趟,配合调查。” 良鸩的手在身侧攥紧,指尖抵着配枪的枪套,却没动。她看着那枚徽章,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冷——是灰雀最高监察部的人,直接听命于长老会,绕过了行动部的层级。 骨濯往前走了两步,包臀裙的开衩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挡在良鸩身前,眼神扫过那群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带人走?良鸩的行动报告每天抄送总部,你们凭什么怀疑她?” 为首的男人没看良鸩,视线落在骨濯脸上,带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骨濯小姐,您先别急着护着她。”他刻意加重了“您”字,语气里的威胁像冰锥,“您的立场应该没有忘记吧?” 骨濯的指尖猛地一颤,骨链差点失控射出。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刀:“毕竟您说过,‘疼痛才能教会人成长’。您应该懂我说的什么意思。”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骨濯最隐秘的伤口。 她想起刚被带回灰雀时的手术室。无影灯亮得刺眼,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拿着机械心脏走近,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不用打麻药。” 医生愣住了:“会很疼,骨小姐,神经接驳的疼痛等级是最高级。” “疼才好。”她当时望着天花板,听着自己人类心脏最后跳动的声音,“疼才能记住,我现在是谁,该站在哪边。” 那场手术,灰雀要求瞒着良鸩。他们需要一枚能控制的棋子,既能利用她的异能,又能通过机械心脏拿捏她。而良鸩,当时还被她演的“虚弱”骗得团团转,以为她只是术后需要静养。 现在,监察部的人翻出这件事,不是提醒,是**裸的威胁——他们知道她记得“立场”,知道机械心脏是她的软肋,更知道,只要捅破“良鸩早已发现真相”这层纸,她会被立刻销毁。 良鸩站在骨濯身后,脸色没什么变化,指尖却在身侧悄悄蜷缩。她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但她不能露馅,只能维持着“听不懂”的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种彻底的冷意。 情况好像又变了。 她一直以为良鸩是她的挡风树,是灰雀里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可现在看来,灰雀的天平已经倾斜,良鸩成了被怀疑的目标,而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灰雀的工具——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灰雀和良鸩是一伙的,她演“恩爱妻妻”能换来安稳;现在他们不一伙了,她必须选边站。 选良鸩?意味着她的机械心脏秘密会被捅破,意味着灰雀的自毁程序会启动,意味着死。 选灰雀?意味着她要看着良鸩被带走,意味着承认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意味着……把那点刚冒头的、连自己都没看清的情愫,彻底掐死。 骨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全没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要活。 从那场生死戏开始,她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活。良鸩发现了又怎么样?现在看来,那场被拆穿的戏,根本不值一提。 “我没护着她。”骨濯侧过身,让开了挡在良鸩身前的位置,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总部要调查,她配合就是,我有什么资格拦着。” 良鸩的睫毛颤了颤,看向骨濯的背影,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 监察部的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识趣”,愣了愣,随即拿出手铐:“良鸩长官,请吧。” 良鸩没反抗,只是在被戴上手铐的瞬间,深深地看了骨濯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失望,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痛楚。 骨濯别开视线,没接那眼神。 “师娘……”阿七冲了过来,看着这一幕,急得眼眶都红了,“您怎么能让他们带良队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骨濯猛地回头,眼神冷得像冰,打断了她的话:“别叫我师娘。” 三个字,硬得像石头,砸得阿七瞬间僵在原地。 训练场的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人的眼。良鸩被监察部的人押着往外走,脚步沉稳,没有回头。骨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指尖的骨链因为用力,深深掐进了掌心。 疼。 就像当年手术台上的疼。 原来疼真的能记住立场。 她的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活下来。 至于良鸩…… 骨濯闭上眼,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反正,她们本来就是演的。 不是吗? 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金属桌面上泛着刺眼的光。骨濯推门进来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这场审判敲开场鼓。 她换了身黑色吊带裙,外面罩着灰雀总部的制式黑西装,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那是机械心脏接驳时留下的,被她故意露着,像在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对面的人。 良鸩坐在审讯椅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沉了许多,看见骨濯进来,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熟悉的嘲弄。 “桃衣小姐怎么今天不跟我红绡帐暖了?”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过烧红的铁,“倒是穿得这么正式,是来给我判死刑的?” 骨濯没理她的调侃,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总部怀疑你与赤影勾结,泄露灰雀行动部署,导致三次任务失败,十七名队员牺牲。”骨濯的声音很平,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良鸩,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良鸩抬眼,目光落在她锁骨的疤痕上,喉结轻轻动了动:“解释?向你吗?”她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桃衣,你穿这身衣服真难看,像偷穿了别人的壳子。” “回答问题。”骨濯指尖在文件上敲了敲,指甲涂着正红色的甲油,与冷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或者,你想尝尝灰雀的审讯手段?” “你舍得吗?”良鸩往前倾了倾身,束缚带发出“咔哒”的轻响,“以前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最喜欢看我……” “闭嘴!”骨濯猛地打断她,指尖的骨链差点不受控制地弹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良鸩,这里是审讯室。” “我知道。”良鸩靠回椅背,眼神里的嘲弄更深了,“所以我在等你审我。可你拿着这些废纸问我,有意思吗?”她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我做没做这些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骨濯的指尖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她抬眼看向良鸩,对方的眼神太亮,像能穿透她刻意伪装的冷漠,直抵她那颗机械心脏的核心——那里除了电流声,是不是还有过别的东西? 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扯出一抹冷笑:“我清楚什么?清楚你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单独见赤影的联络人?清楚你枕头底下藏着加密芯片?还是清楚……”她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良鸩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东国的港口,“清楚你早就背叛了灰雀?” 良鸩看着那张照片,眼神没什么变化,反而笑了:“这P图技术真差,那男人的领带夹还是去年的款式。”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骨濯,你演得累不累?” “我不需要演。”骨濯将照片拍回桌上,“从进灰雀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不像某些人,披着忠诚的外皮,干着背叛的勾当。” “哦?”良鸩挑眉,“那你告诉我,我背叛灰雀,能得到什么?” “得到活命的机会。”骨濯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长老会没查到你偷偷修改异能评估报告的事?你想护着谁,我比你更清楚。” 良鸩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快得像错觉。她盯着骨濯锁骨的疤痕,忽然笑了:“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骨濯站起身,走到良鸩面前,弯腰凑近她,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良鸩身上是淡淡的硝烟味,她自己身上是总部特供的香水味,冷冽而疏离。 “我知道你偷偷改报告是为了护我,知道你发现机械心脏后没捅出去,知道你陪我演了那么久……”骨濯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低语,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但那又怎么样?良鸩,你护不住我,就像现在,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动作带着点危险的诱惑:“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借总部的手除掉我?用我的命换你的活路?” “是。”骨濯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坦然得近乎残忍,“我从来没把你当回事,不过是拿你当挡箭牌。你倒台了,长老会才会彻底信我,我才能活下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说的,我做没做这些事你最清楚——同理,你做没做那些事,我也最清楚。但我现在说你做了,你就做了。” 良鸩的脸色终于白了一瞬,不是因为指控,而是因为骨濯那句“从来没把你当回事”。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带着点说不出的悲凉。 “骨濯,你那颗心是假的,连带着感情也是假的,对吗?” 骨濯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良鸩,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明天我会再来。希望你到时候想清楚,是认罪伏法,还是被我折磨。”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远,直到门被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两人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良鸩望着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她缓缓闭上眼,心脏尖锐地抽痛。 原来红绡帐暖是假的,并肩作战是假的,连那句“有你在,不会的”也是假的。 她终究是,输得彻底。 过了几天。 审讯室的灯光换了盏新的,却依旧冷得像冰。骨濯推开门时,手里提着个食盒,明天过后,大概就用不上了。 “断头饭,想吃什么?”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食盒里飘出淡淡的香气,是海鲜粥的味道,加了双倍姜丝,是良鸩以前喜欢的口味。 良鸩盯着食盒看了几秒,没动。束缚带勒得她手腕发红,却没吭声,只是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沉默在空气里发酵,冷白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条快要断裂的线。 “我还记得那场生死戏。”良鸩忽然开口,眼神飘向虚空,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过去,“废弃工厂,你浑身是血地倒在我怀里,骨头碎了好几根,异能波动乱得像疯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摸到当时骨濯后背的温热:“我真的以为你失控了……以为你被刚用过的异能反噬得醒不过来了。” 骨濯靠在桌沿,指尖敲着食盒,没接话。 “可是你摸了摸我的脸。”良鸩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破碎的颤,“血蹭在我脸上,黏糊糊的,你却跟我说‘你的衣服我叠好了,在休息室第二格’,还说‘冰箱里有牛奶,记得喝’……那些琐事,我记到现在。” 她抬眼看向骨濯,眼底有红痕在爬:“后来在医院,你装晕,我守了你很多个晚上。你半夜动了动手,我以为你醒了,扑过去抓你的手,结果你只是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骨怜别闹’……” 骨怜。那条早逝的小蛇,骨濯心尖上的宝贝。良鸩当时愣了很久,才慢慢收回手,坐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机械波形,第一次怀疑那些“虚弱”是不是假的。 “再后来,你在总部跟我求婚。”良鸩笑了笑,笑意却刺得人眼睛疼,“红玫瑰铺了满地,你穿红裙,跪下来递戒指,说‘良鸩,以后我护着你’。” 她的指尖划过审讯椅的金属扶手,留下浅浅的白痕:“婚礼上,你挽着我的手,笑得像真的很爱我。可我回去后,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她的心脏是假的,知道她的虚弱是演的,知道那场生死戏从头到尾都是算计。她甚至偷偷查过手术记录,看到“未使用麻醉”那行字时,手指抖得握不住纸。 “可我还是留着你送我的戒指。”良鸩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戒指早就被收走了,“每天戴在手上,洗澡都不摘。我想,就算是演的,能多演一天,也挺好。” 她抬眼,直直撞进骨濯的眼底,像在做最后的挣扎:“骨濯,那些日子里,有没有一秒钟……哪怕一秒钟,你对我有过一点真心?” 骨濯终于动了。她推开食盒,走到良鸩面前,弯腰,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冷白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那点刻意伪装的冷漠照得清清楚楚。 “没有。”骨濯的声音比冰还冷,一字一句,像在敲碎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些都是演的,良鸩。演给灰雀看,演给你看,演给所有怀疑我的人看。”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理了理西装外套的褶皱,语气里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嘲弄:“而且你也知道,我喜欢的是骨怜,那条小蛇。” “它不会骗我,不会怀疑我,不会像你们这样的人类,把真心当筹码,把感情当武器。”骨濯的眼神扫过良鸩苍白的脸,“你守我很多个晚上又怎样?你留着戒指又怎样?在我眼里,跟东国那些想赎我身的大小姐没区别——不过是被戏文骗了的傻子。” 良鸩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她珍藏在心底的细节,那些支撑着她陪她演下去的微光,被骨濯用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剖开,踩在脚下。 原来真的可以,一点真心都没有。 骨濯拿起食盒,转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背对着她说:“海鲜粥,加了双倍姜丝。算我……送你最后一程。” 门再次关上,这次的“咔哒”声格外重,像棺材板落了锁。 良鸩望着那碗渐渐凉下去的海鲜粥,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金属扶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婚礼上骨濯穿的红裙,像团烧起来的火。原来那火不是为她燃的,是为了烧掉她所有的念想,让她在灰烬里,认清楚这场戏的结局。 断头饭。 原来真的是,断头饭。 第21章 第 21 章 二十一 处决室的白炽灯比审讯室更冷,照在金属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冰。 骨濯穿着灰雀的黑色行刑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她手里握着注射枪,针头闪着寒光,里面是灰雀特制的“湮灭剂”——能瞬间破坏异能核心,让尸体像融化的冰一样消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良鸩被固定在行刑台上,束缚带勒得她肩膀发红,却没挣扎。她看着骨濯一步步走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在骨濯停在她面前时,睫毛才轻轻颤了颤。 周围站着监察部的人,老秦也在,站在最角落,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骨濯扫了他一眼,指尖在注射枪上轻轻敲了敲——三天前她就想明白了,老秦让良鸩代伪装课不是偶然,他早就看良鸩不顺眼,想借“内鬼”的由头削她的权。 杀良鸩?没必要。老秦要的是权,她要的是安全。 “准备好了吗?”骨濯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像在问“今天天气好吗”。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说不清的疼:“动手吧。” 骨濯没再说话,抬手按住良鸩的肩,将针头扎进她颈侧的动脉。推药的瞬间,她指尖微微偏了偏,让大部分药剂打在了肌肉里——剂量够让她陷入深度昏迷,却不足以致命。 良鸩的身体猛地绷紧,随即软了下去,眼皮沉重地合上,最后看骨濯的眼神里,藏着点她没读懂的东西。 “确认死亡。”骨濯拔出针头,转身对监察部的人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监控屏幕上,良鸩的生命体征迅速归零,像真的死了。老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好。” 骨濯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开始。 标本店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响,柜台后的玻璃罐里泡着各式骨骼,在晨光里泛着乳白的光。 良鸩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点福尔马林的腥气。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柔软的床垫——是标本店阁楼的那张旧床,她们以前演普通人时睡过的地方。 “你醒啦。” 骨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温柔得像棉花。她坐在床边,穿着烟灰色的裙子,头发松松地挽着,手里端着杯温水,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欣喜。 良鸩猛地坐起身,颈侧的针眼还在隐隐作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掐了把胳膊——疼。不是梦。 “这是... 标本店?”她的声音发哑,眼神里满是震惊,“我没死?” “嗯。”骨濯把水杯递到她嘴边,指尖碰到她的唇,带着点温热的痒,“对外说你已经被处决了,灰雀的档案里,‘良鸩’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放下水杯,伸手替良鸩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不像她:“以后你换个名字,我们就在这里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良鸩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温柔里找出破绽,却只看到泛红的眼尾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你...”良鸩的喉结动了动,“你为什么要救我?” 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点委屈:“嘿嘿,这些都是演给那些老家伙看的。”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什么秘密,“行刑那天,我故意打偏了药剂,等他们走了,才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你不知道,搬你回来的时候,我手都在抖。”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良鸩的脸颊,带着点湿意:“我怎么可能真的杀你。” 说到这里,骨濯的声音忽然哽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良鸩的手背上,滚烫的:“其实,我早就动心了。” “那天在审讯室,我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扎我自己。”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肩膀微微发抖,“我忍了好多好多眼泪,可是我必须在灰雀面前装忠诚,不然他们怎么会信我?怎么会放我带你走?” 她握住良鸩的手,掌心滚烫,眼神里的真诚几乎要溢出来:“良鸩,我们别再演了,好不好?就在这里,过真的日子。” 良鸩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样子,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告白,手背的泪痕还在发烫。颈侧的针眼、标本店的熟悉气息、骨濯眼底的红痕... 所有细节都在说“这是真的”。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得提不起力气。 可骨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却悄悄蜷缩了一下。 ——内心冷笑。 我是很忠诚啊。 忠诚于能让我活下去的一切。忠诚于这场让你彻底闭嘴的戏。 她看着良鸩眼底的动摇,哭得更凶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良鸩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很久,终于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标本店的消毒水味里,似乎多了点甜。 骨濯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看,多简单。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重生”的温柔。 而她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 这场戏,还能演很久。 灰雀总部的隐蔽茶室里飘着陈年普洱的涩香,老秦坐在梨花木桌后,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茶汤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骨濯推门进来时,他抬眼瞥了下墙上的挂钟——比约定时间早了三分钟,一如既往的精准。 “良鸩那边都安顿好了?”老秦倒了杯茶推过去,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算计,“没起疑?” 骨濯接过茶盏,指尖搭在温热的杯壁上,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秦部长放心,她醒来看见标本店的陈设,又听我说了‘劫后余生’的戏码,现在大概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恍惚里。”她呷了口茶,普洱的醇厚压下喉咙里的涩,“毕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对我那套‘动心’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老秦低笑一声,端起自己的茶盏:“你真的挺厉害。”他放下茶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不管是这次让她假死脱身,还是当年工厂那场生死戏——故意把虚弱演得真假掺半,让良鸩一边怀疑一边心疼,最后彻底栽进去。” 他抬眼看向骨濯,眼神里带着点欣赏,又有点忌惮:“杀人诛心的手段,你倒是用得炉火纯青。良鸩这辈子硬气,偏就吃你这套‘半真半假’的温柔。” 骨濯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划了圈,语气平淡无波:“您知道我的诚意就好。毕竟我不是什么犟种,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她从来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能在灰雀这摊浑水里站得稳,老秦要权,她要安全,各取所需罢了。 老秦从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推到骨濯面前:“我给她带了些补品,燕窝雪莲之类的,适合养身子。”他看着骨濯,“你一会儿给她带回去吧。” 骨濯打开木盒看了眼,里面的补品包装考究,显然价值不菲。她合上盒子,笑意恰到好处:“秦部长真是考虑周到。” “毕竟她现在对我没威胁了。”老秦靠在椅背上,语气松弛下来,“这么多年同事情谊,总不能真看着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尽心些,也显得我念旧。” 骨濯拎起木盒,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敲了敲:“那我就谢谢这个人情了?”她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您放心,我会说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让她知道我有多‘心疼’她。” 老秦被她逗笑:“果然没看错你。”他收敛了笑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了沉,“谈正经事。我替你在长老会美言了几句,总部那边已经批了,升级了你心脏的权限。” 骨濯捏着木盒的手指猛地收紧,盒面的雕花硌得指尖发麻。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机械心脏的权限,直接关系到她异能的阈值。之前权限低,异能使用超过三成就可能触发警报,被总部实时监控;升级后,不仅能解锁更高的异能强度,还能屏蔽部分非必要监控——意味着她能更自由地掌控自己的力量,不再是总部手里牵线的木偶。 “解锁了多少?”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有紧握木盒的指节泄露了一丝紧张。 “七成。”老秦靠回椅背,语气带着施舍般的随意,“足够你应付一般的麻烦了。剩下的三成,等风头过了,确认良鸩彻底安分,我再帮你申请。”他看着骨濯,“这是对你这次‘立功’的奖励,也是提醒你——好好看着良鸩,别让她搞出什么乱子。” 骨濯低头看着木盒,心脏部位的机械装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像在为这来之不易的权限欢呼。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多谢秦部长。我明白该怎么做。” 老秦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别让她等急了,露了破绽。” 骨濯拎着木盒起身,走到门口时,老秦忽然又开口:“对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良鸩那枚戒指,你收好了?” 骨濯脚步顿了顿,回头笑了笑:“收着呢,藏在标本店阁楼的地板下,等她彻底放下戒心,再‘不经意’地找出来,给她个惊喜。” 老秦挥挥手,没再说话。 茶室的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普洱香。骨濯拎着木盒走在走廊里,指尖摩挲着盒面的雕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心脏权限升级,良鸩被牢牢攥在手里,老秦也暂时成了“盟友”。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审讯室里良鸩眼泪的温度。 杀人诛心? 骨濯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至于良鸩的心会不会疼,疼到什么地步—— 那是她自己要信的,与她何干。 她拎紧木盒,加快脚步走向出口。阳光透过走廊的高窗照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藏在暗处的蛇,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标本店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串风铃的轻响,混着巷口的槐花香,冲淡了些许福尔马林的冷味。骨濯拎着木盒走进来,红黑蕾丝长裙的裙摆扫过地板,留下细碎的影子——那裙子是她特意换的,领口的蕾丝垂下来,恰好遮住颈侧的动脉,像层柔软的铠甲。 良鸩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正翻看着一本旧标本图鉴,听见动静便抬起头。阳光透过玻璃柜,照在她脸上,把那点刚褪去的苍白照得近乎透明。 “回来了。”她合上书,视线落在骨濯的裙子上,眼神柔和了些,“出去买东西了?” 骨濯把木盒放在柜台上,走到她面前,弯腰,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嗯,给你买点补品。”她顿了顿,听见良鸩低声说“还好你没有真的杀我”,眼底的笑意便深了些,带着点刻意的委屈,“傻不傻,我怎么舍得。” 她在良鸩身边坐下,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蕾丝裙摆扫过良鸩的手背,带着点冰凉的滑,像蛇的鳞片。“行刑那天,我站在你面前,手都在抖。”骨濯打开木盒,里面的燕窝雪莲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你以为我真能下得去手?” 良鸩看着那些补品,又看向骨濯领口的蕾丝——那处肌肤下,是她曾偷偷摸过的、机械心脏跳动的位置。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勾住蕾丝的边缘,动作带着点试探的温柔:“这些……很贵吧。” “贵也值得。”骨濯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我托了好几个以前的线人,才弄到这些。灰雀现在盯我盯得紧,出去一趟跟做贼似的。”她故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抱怨,“但一想到你能补补身子,就觉得值了。” 良鸩的指尖收紧,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骨链磨出来的,此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骨濯的指甲涂着暗红的甲油,衬得她的手愈发白皙,像两截上好的羊脂玉。 “骨濯……”良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的哽咽,“以前是我不好,总怀疑你,总跟你吵架。” 骨濯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得乱糟糟:“都过去了。”她凑近,鼻尖蹭过良鸩的额头,呼吸带着点甜,“以后我们好好的,就在这标本店,养养花草,看看骨头,好不好?” 良鸩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蕾丝的触感有些扎人,却带着骨濯身上特有的冷香,混合着刚买回来的补品气息,让她莫名地觉得心安。她想起审讯室里那些伤人的话,想起行刑台上那针冰冷的药剂,再对比此刻的温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又酸又软。 “好。”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点鼻音,“都听你的。” 骨濯抱着她,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玻璃柜里那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上。标本的手指关节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温情。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听我的? 当然要听我的。 只有这样,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才能安稳跳动,升级后的权限才能牢牢握在手里,老秦那边才能彻底放心,而她骨濯,才能真正活得像个“人”。 骨濯轻轻拍了拍良鸩的背,蕾丝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朵在暗处悄然绽放的毒花。 “乖。”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去给你炖燕窝,补补身子。” 良鸩在她怀里点了点头,没看见她转身时,那双看向骨骼标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这温情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算计。 标本店的风铃又响了一声,大概是风又吹了进来。阳光正好,花香正好,连空气里的福尔马林味,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 这场戏,她会演得比任何时候都逼真。 第22章 第 22 章 二十二 标本店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的光,斜斜地透过木格窗,落在柜台后的玻璃罐上。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蝶骨在光下泛着半透明的白,像片凝固的云。 骨濯正坐在地毯上整理新收来的狐骨,红黑蕾丝长裙的裙摆铺散开,蕾丝花边蹭过地板,发出细碎的响。听见良鸩的话,她手里的镊子顿了顿,抬眼看向藤椅上的人。 良鸩刚喝完一碗燕窝,嘴唇还沾着点蜜色的甜,眼神比早上亮了些,望着窗外的老槐树,语气轻得像叹息:“我想做那个‘青衡’了。” 骨濯放下镊子,膝头的狐骨在光下泛着冷白。“青衡”——这个名字她喊过无数次,在东国的画舫上,在灰雀的训练场,在深夜的卧室里,有时带着调笑,有时藏着试探,却从未像此刻,从良鸩自己嘴里说出来,带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起身走到藤椅旁,蕾丝裙摆扫过良鸩的脚踝,带来点冰凉的痒。骨濯弯腰,指尖轻轻捏了捏良鸩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怎么突然想做青衡了?” 良鸩看着她眼底的光,那光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不像假的。她抬手,指尖划过骨濯领口的蕾丝,那里的肌肤下,机械心脏正规律地跳动,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微弱的震颤。 “良鸩太累了。”她轻声说,指尖停在蕾丝的结上,“要管灰雀的事,要防着内鬼,还要……猜你哪句话是真的。”她笑了笑,眼底有释然,也有藏不住的疲惫,“但青衡不用。青衡可以住在标本店,看你摆弄骨头,听风铃响,不用想那些杀杀打打的事。” 她顿了顿,抬眼撞进骨濯的眼底,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青衡可以只是……你的青衡,对吗?” 骨濯的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电流声在胸腔里嗡嗡作响。她看着良鸩眼里的光,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纯粹得让她指尖发紧。 这演技,倒是比她还像真的。 她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滞涩,弯唇笑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当然。”蕾丝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了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以后你就是青衡,我的青衡小姐。” 她伸手,替良鸩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故意蹭过耳廓,带来点温热的麻:“再也没有良鸩了,只有青衡。” 良鸩的耳尖红了,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她反手握住骨濯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点怕她跑掉的紧:“说定了?” “说定了。”骨濯回握住她的手,蕾丝手套的边缘蹭过她的掌心,“以后我叫你青衡,你叫我什么?” 良鸩低头,看着交握的手,骨濯的指甲涂着暗红的甲油,衬得她的手愈发苍白。她想了想,轻声说:“阿濯。” 简单两个字,从齿间滚出来,带着点温软的黏,像化在舌尖的糖。 骨濯的喉结动了动,忽然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蕾丝的凉意混着她唇上的蜜甜,落在良鸩的皮肤上。“好,青衡小姐。” 她直起身时,看见良鸩望着她的眼神,亮得像落满了星子。那星子是真的,是良鸩自己捧出来的,滚烫滚烫的,几乎要把她这颗机械心脏烫出裂痕。 骨濯转身回到地毯上,重新拿起镊子,假装整理狐骨,指尖却微微发颤。 青衡。 良鸩选择做那个没有身份、没有过往的青衡,选择做只属于她骨濯的青衡。 多好。 这样,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良鸩会变回那个手握权柄的良鸩长官,不用担心她某天会站在总部的审判席上,说出那颗机械心脏的秘密。 骨濯用镊子夹起一块狐的跖骨,对着光看。骨头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命运的刻痕,她和良鸩的,都缠在这纹路里。 “阿濯。”良鸩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以后能教我摆弄这些骨头吗?” 骨濯回头,看见良鸩正望着玻璃罐里的蝶骨,眼神好奇又认真。阳光落在她脸上,把那点刚长出来的血色照得格外暖。 “好啊。”骨濯笑了,蕾丝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先教你认蝶骨,最难认,也最漂亮。” 就像她们现在的日子,看起来漂亮得像场梦,底下却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冰冷的骨相。 良鸩笑着点头,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地毯被两人的重量压出浅浅的窝。 窗外的风穿过槐树,带进来一阵花香,风铃又轻轻响了起来。骨濯低头,开始给良鸩讲解蝶骨的构造,声音温柔得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童话。 青衡小姐。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平稳跳动,电流声温柔得像叹息。 这场戏,她会陪良鸩演到最后。 毕竟,这是良鸩自己选的名字,自己选的路。 她只需要,牢牢牵着她的手,不让她回头就好。 二次密谈的地点选在老秦私藏的茶室,藏在旧城区的巷尾,门脸是家卖古籍的书店,推开暗门才见内里乾坤。檀香混着陈年茶垢的味道,在空气中凝成粘稠的网,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关系——互相缠绕,又互相提防。 骨濯换了件烟灰色的连衣裙,领口被她用支银质梅花簪压着,簪尖垂在疤痕上,像枚随时会刺下去的针。她捻着茶盏的手指涂着正红的蔻丹,与烟灰色的衣裳形成刺目的对比。 “良鸩那边……不,青衡那边,最近没什么异常吧?”老秦呷了口茶,茶沫沾在唇角,他没擦,眼神透过袅袅茶雾落在骨濯脸上,“没问起灰雀的事?” “她现在一门心思学认骨头。”骨濯轻笑,指尖在茶盏边缘划圈,“昨天教她认颞骨,缠着我问了一下午,说比看行动报告有意思。”她抬眼,眼底带着点嘲弄,“你看,人只要有了退路,就会变得天真。” 老秦低笑出声,放下茶盏:“这才好。越天真,越容易拿捏。”他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推过去,“这是新批的权限清单,你机械心脏的监控频率降了三成,算是给你的定心丸。” 骨濯拿起文件,指尖翻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格外清晰。权限降频意味着她能更自由地使用异能,不用再担心总部的实时警报——这是她应得的,用良鸩的“死亡”和阿七的忠诚换来的。 就在这时,茶室后窗的阴影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快得像错觉,但骨濯的神经瞬间绷紧——那道身影的步伐、侧影的轮廓,像极了……阿七。 她端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晃出细小的涟漪。阿七怎么会找到这里?她不是该在灰雀的新训营带新人吗? 老秦也察觉到了,眉头微蹙,正要起身,被骨濯用眼神按住。她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秦部长,我去趟洗手间。” 她转身的瞬间,指尖已经悄然弹出半寸骨链,泛着冷白的光,藏在袖口下。 不能让阿七活着离开。 不管她听到了多少,哪怕只有一句“青衡”,只要传到良鸩耳朵里,这出“假死重生”的戏就会穿帮。良鸩一旦知道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知道骨濯和老秦的交易,知道机械心脏的权限升级……以她的性子,定会玉石俱焚。 骨濯不能冒这个险。 她推开茶室的侧门,巷子里的风带着馊水味灌进来,吹散了身上的檀香。果然,阿七正靠在墙角,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手里的枪握得死紧——那是灰雀的□□,枪口还在发烫,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连枪都没来得及收。 “阿七,跟踪人可不是好习惯。”骨濯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砸在巷子里的积水洼,溅起细碎的寒星。 阿七猛地转身,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里的震惊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她手里的枪抖得厉害,枪口对着骨濯,却没扣动扳机——大概是还没想好,是该杀了这个背叛良鸩的人,还是该先问清楚。 “师娘……不,骨濯!”阿七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和秦部长的话,我都听到了。” 骨濯没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起,袖口下的骨链又弹出寸许:“听到多少?” “听到你说良队是‘天真’!听到你拿她的命换权限!听到你说那场处决是假的,她现在的安稳日子是你演的戏!”阿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一步步逼近,枪口始终对着骨濯,眼泪混着愤怒砸在地上:“工厂那场生死戏,她抱着你哭了整整一夜,以为你真的差点死了!你装虚弱躺医院,她推掉所有任务守着你,连你随口说的‘牛奶’都记在心上!你求婚那天,她把所有积蓄都取出来,说要跟你过普通人的日子!” 阿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字字泣血:“她甚至知道你心脏有问题,知道你那些温柔是演的,可她还是留着你送的戒指,还是愿意陪你演下去!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拿她的真心当筹码,换你自己的活路?!” “还有骨怜。”阿七猛地想起什么,枪口抖得更厉害了,“你说你只喜欢骨怜,可良队为了让你开心,偷偷去东国给你找和骨怜长得像的小蛇,被赤影的人追了三条街!这些你都忘了吗?!” 骨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的蔻丹因为用力,掐进了掌心。阿七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良鸩守在病床前的黑眼圈,她藏在枕头下的戒指,她抽屉里那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装着小蛇的木盒……她都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样? 在活下去面前,这些“真心”轻得像鸿毛。 “说完了?”骨濯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巷子里的风,“时间到了。” 话音未落,她袖口的骨链猛地射出。 破空声几乎与阿七扣动扳机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七显然早有准备,枪是举着的,手指也在扳机上,但她还是慢了。骨濯的异能比子弹快,快到她只看到一道白影闪过,胸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噗嗤——” 骨刺精准地刺穿了她的心脏,从后背穿出,带着暗红的血珠,在巷子里的积水上溅开一朵凄厉的花。 阿七手里的枪“哐当”落地,她低头看着胸口的骨刺,眼里的愤怒慢慢被难以置信取代,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茫然。 骨濯收回骨链,血珠顺着链身滑落,滴在衣服上,像极了绣上去的暗纹。她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动作优雅得像在掸去灰尘。 “阿七,我就说子弹没有异能快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嘲弄,“谁跟你们比这个。” 阿七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沫从嘴角涌出。她看着骨濯,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哑声问:“为……为什么……师娘……” “师娘”两个字,像根烧红的针,轻轻烫了骨濯一下。 骨濯微微偏过头,看着巷口昏黄的路灯,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说这孩子多倒霉。”她踢了踢阿七掉在地上的枪,“少听墙根,跟良鸩一样好好活着不就行了?偏要往刀尖上撞。” 茶室的暗门被推开,老秦站在门口,看着巷子里的血泊,眉头皱了皱,却没多问。 “老秦,你招来的人,你处理吧。”骨濯转身往茶室走,旗袍的开衩处沾了点血,她没在意,“处理干净点,别让血腥味飘到标本店那边。” 老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说,要是良鸩有一天知道,是你杀了她最信任的阿七……” 骨濯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会有这一天。” 她侧过脸,月光落在她半张脸上,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泛着冷白:“或者,我让她们两个人都闭嘴就好了。” 老秦的瞳孔缩了缩,看着她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狠戾,忽然觉得这杯茶有点烫嘴。他原以为骨濯只是想活下去,现在才明白,她的活下去,是踩着所有人的尸体往前走。 “我可没想弄死她。”老秦低声说,带着点刻意的撇清。 骨濯终于回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嘲弄:“别装了,老秦。咱俩半斤八两。”她抬眼,眼神锐利如刀,“你现在不想而已,我跟你谈交易之前,你可是巴不得她死在审讯室里,好彻底扫清障碍,不是吗?” 老秦被戳穿心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没反驳。 骨濯没再理他,转身走进茶室,暗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巷子里的血腥和阿七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走到茶桌前,重新拿起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混着喉咙里的腥甜,在舌尖炸开。 阿七的死,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会散去。良鸩不会知道,青衡会永远活在标本店的温柔乡里,而她骨濯,会握着升级的权限,在这条铺满尸体的路上,走得更稳。 她抬手摸了摸锁骨处的梅花簪,簪尖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在提醒她—— 心软是会要命的。 从她接受那颗机械心脏开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茶室的檀香依旧缭绕,茶盏里的茶沫结了层薄皮,像谁也不会再揭开的真相。骨濯重新坐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得像她胸腔里那颗永不停歇的、冰冷的心脏。 第23章 第 23 章 二十三 标本店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福尔马林的冷味混着潮湿的水汽,在玻璃罐上凝出细小的水珠,顺着罐壁往下滑,像谁在无声地流泪。良鸩坐在藤椅上,膝头摊着件洗得发白的护腕——是阿七刚进灰雀时,她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阿七却戴了整整三年,直到袖口磨破都舍不得扔。 骨濯推门进来时,带了身雨气,红黑蕾丝长裙的裙摆沾着泥点,她却没顾上擦,先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刚出炉的。” 青衡没抬头,指尖摩挲着护腕上的补丁,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阿七……真的是赤影杀的?” 骨濯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湿痕——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她的指尖带着点凉,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嗯,总部传来的消息,赤影报复性袭击,阿七为了掩护新人……”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握紧了青衡的手,“对不起,我没拦住你去看现场。” 青衡抽回手,低头继续整理膝头的东西。除了护腕,还有本翻得卷边的枪法笔记,扉页上是阿七歪歪扭扭的字:“师父说,三点一线要稳,心更要稳。”旁边还画了个丑丑的笑脸,是模仿良鸩平时的样子。 “她总说,要超过我。”青衡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上次射击比试,她故意让我赢,说‘师父的面子不能输’。”她拿起笔记,指尖划过那个笑脸,忽然笑了笑,眼底却空得厉害,“你说她傻不傻,赢了才是给我长脸。” 骨濯看着她强装平静的样子,忽然说:“想哭就哭吧。” 青衡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把护腕和笔记放进一个木盒里——是骨濯平时装珍稀骨头的盒子,此刻用来装阿七的遗物,倒也合适。“我只会难过,不会哭。”她合上盒子,声音里带着种近乎固执的坚强,“难过完了之后,就做自己的事情。阿七也不希望我总想着她。” 骨濯没再劝,只是起身去烧热水,蕾丝裙摆扫过地板,带起一阵冷香。她站在灶台前,看着水壶里的水慢慢冒泡,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规律跳动,电流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想起巷子里阿七最后那双眼睛,充满了不解和绝望。想起阿七喊的“师娘”,想起她为良鸩抱不平的样子——把真心捧出来,任人践踏。 骨濯端着热水回来时,青衡正把木盒放进柜台最下层的抽屉,那里放着良鸩以前的东西:枚旧徽章,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还有……那枚被骨濯藏起来又“找”出来的戒指。 “我想给她办场葬礼。”青衡转过身,看着骨濯,眼神里带着点恳求,“不用告诉别人,就我们两个,在标本店后院,给她烧点东西。” 骨濯把水杯递给她,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背:“好。”她笑了笑,眼底闪着恰到好处的心疼,“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青衡接过水杯,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瑟缩了一下,却没松开。她看着骨濯,忽然发现她眼角红了,睫毛上沾着点水光,像是也在难过。 “阿濯,”青衡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骨濯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假装整理裙摆:“谢我做什么,我们是……”她顿了顿,把“妻妻”两个字咽了回去,换成更温柔的,“我们是一起的。” 一起活在这场精心编织的梦里,一起把真相埋进后院的土里。 傍晚时,雨停了。骨濯帮着青衡把阿七的遗物搬到后院,有那本枪法笔记,那件护腕,还有支阿七用了多年的旧枪——青衡说,阿七总说“枪是第二生命”。 青衡蹲在地上,点燃笔记的一角,火苗舔舐着纸页,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吞进黑暗里。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尊沉默的雕像。 骨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湿凉——是她刚才故意弄上去的水,假装是眼泪。 “风大,进去吧。”骨濯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青衡没动,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她该安息了。” 骨濯看着她眼底的释然,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安息?阿七死得不明不白,怎么可能安息。但这些,青衡永远不会知道。 她会永远相信,阿七是死于赤影的报复,相信身边这个泪光闪闪的“阿濯”是真心陪她难过,相信这场葬礼是对阿七最好的告慰。 回到屋里时,青衡忽然从背后抱住骨濯,脸颊贴在她的背上,声音闷闷的:“阿濯,有你真好。” 骨濯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蕾丝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傻瓜。” 她能感觉到青衡的心跳,隔着两层布料,真实而温暖。不像她胸腔里的机械声,冰冷得没有温度。 夜深了,青衡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大概是梦见了阿七。骨濯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骨。 “良鸩……不,青衡。”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在你面前哭红了眼的,才是杀了阿七的凶手。” “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你烧的那些东西,是我亲手清理过痕迹的。” 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嘲笑她的残忍,又像是在肯定她的选择。 骨濯俯身,在青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晚安,青衡小姐。 睡在这场没有真相的梦里,永远别醒。 窗外的月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落在青衡平静的睡颜上,也落在骨濯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 这场戏,还很长。 她会继续演下去,直到所有人都忘了良鸩,忘了阿七,忘了那颗机械心脏背后的血与泪。 而青衡,会永远是她的青衡,活在标本店的温柔乡里,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又被保护了什么。 骨濯轻轻带上房门,转身走进黑暗里,红黑蕾丝长裙的裙摆扫过走廊,像条无声游走的蛇,消失在夜色深处。 赤影的安全屋藏在旧码头的集装箱区,铁锈味混着海水的咸腥,在午夜的风里发酵成危险的气息。骨濯蹲在集装箱顶,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利落的腰线,耳麦里传来张猛压低的声音:“骨姐,三号箱的锁开了,我进去拿资料。” 张猛的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的兴奋,还有对任务的谨慎。他跟了良鸩两三年,是行动部出了名的“闷葫芦”,话少但手脚麻利,良鸩总说他“看着糊涂,心里门儿清”。这次任务是老秦直接派的——让张猛潜入赤影,偷取关于“实验体”的资料,骨濯负责接应。 骨濯指尖的骨链泛着冷光,贴在集装箱的锈迹上,传来细微的震动。她看着张猛的身影钻进三号箱,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有机械心脏规律的嗡鸣在提醒她:别出岔子。 赤影的“实验体”资料,她比谁都清楚。那里面不仅记录着东国那些失败的异能改造,还有灰雀早期的秘密——包括她那颗机械心脏的来源,甚至附带着几张模糊的手术照片。老秦让张猛去偷,明着是为了掌握赤影的把柄,暗着……怕是想借张猛的手,试探她的底线。 骨濯舔了舔唇角,尝到海风的咸。底线?她的底线只有一条:活下去,守住心脏的秘密。 三分钟后,张猛从三号箱钻出来,怀里抱着个加密硬盘,冲集装箱顶的骨濯比了个“OK”的手势。他转身想往撤离点跑,脚步却猛地顿住——怀里的硬盘在刚才的翻找中,不小心蹭开了夹层,掉出几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手术室的场景,无影灯下,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躺在手术台上,锁骨处插着监测管,胸口微微起伏。虽然侧脸被挡住,但张猛一眼就认出了那截露在外面的机械心脏接驳线——和他上次帮骨濯处理伤口时,无意中瞥见的那截,一模一样。 张猛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是笨,只是不爱琢磨弯弯绕。但“实验体”三个字、骨濯身上的疑点、良队突然的“死亡”……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猛地拼凑起来,像道惊雷炸开。 “骨姐……”张猛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硬盘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向集装箱顶的骨濯,眼神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你……” 骨濯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几乎在张猛回头的瞬间,她指尖的骨链已经射出,带着破空的锐响,像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刺穿了张猛的后心。 “噗嗤”一声,血花溅在生锈的集装箱壁上,像朵骤然绽开的劣质烟花。 张猛的身体晃了晃,手里的硬盘“哐当”落地。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集装箱顶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问“为什么”,或许是想喊“良队”,但最终只吐出一口血沫,重重倒在地上。 骨濯从集装箱顶跳下来,作战靴踩在张猛逐渐冰冷的手背上,发出轻微的骨裂声。她弯腰捡起硬盘,指尖划过那张掉在地上的手术照,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刚做完心脏改造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把照片和硬盘塞进战术包,又看了眼张猛的尸体。他眼睛还睁着,里面残留着没散去的震惊,像个被谜底吓傻的孩子。 “别怪我。”骨濯的声音很轻,被海风卷走半截,“要怪就怪你看了不该看的。” 张猛到死都不知道,他跟着良鸩出生入死的这几年,骨濯对良鸩做的那些事——那场生死戏的欺骗,审讯室的诛心,阿七的死……他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无意中撞见了最致命的秘密,就被她送进了阎王殿。 骨濯踢了踢张猛的尸体,确认没气了,才拿出信号器,给老秦发了条消息:“目标清除,资料到手,张猛牺牲。” 很快收到回复:“做得好,处理干净。” 骨濯扯了扯嘴角,开始处理现场。她用骨链撬开旁边的空集装箱,把张猛的尸体拖进去,又洒上特制的腐蚀剂——这种药剂能在三小时内溶解血肉,只留下骨头,像被赤影的追兵处理过。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战术包甩到肩上,转身消失在码头的阴影里。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沫,很快被涨潮的海水吞没,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回到标本店时,天刚蒙蒙亮。良鸩已经醒了,正在阁楼煮海鲜粥,晨光透过木窗落在她身上,带着点烟火气的暖。 “回来了?”青衡回头,看见她作战服上的海风味,笑了笑,“任务顺利吗?” 骨濯脱下满是血污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烟灰色衬衫,锁骨处的梅花簪还在,遮住了那道浅疤。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青衡,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疲惫:“顺利,就是有点累。” 她闻到海鲜粥的香味,混着青衡身上的皂角味,忽然觉得刚才码头的血腥味有点遥远。 青衡盛了碗粥递给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张猛最近怎么没来标本店?以前他总说要跟你学两招骨链的用法。” 骨濯喝着粥,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他出任务去了,长任务,可能要很久才回来。” 青衡没多想,只是叹了口气:“这人,跟阿七一样,总把任务看得比命重。” 骨濯没接话,低头喝粥。姜丝的辛辣混着海鲜的鲜,在舌尖炸开。 张猛大概到死都不明白,他不是死于赤影的埋伏,也不是死于任务的意外,只是因为他多看了一眼照片,多猜了一个秘密。 就像阿七,就像那些可能威胁到她的人。 骨濯看着青衡认真盛粥的侧脸,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规律跳动。 没关系。 青衡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只需要活在标本店的温柔乡里,相信张猛去执行了长任务,相信阿七死于赤影的报复,相信身边的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而她骨濯,会继续做那个清除威胁的刽子手,把所有秘密都埋在码头的集装箱里,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样,她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骨濯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对着青衡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真的一样。 “粥很好喝。” “那我明天还给你煮。” 晨光爬上柜台,照在玻璃罐里的蝶骨上,泛着半透明的光。这场戏,还在继续,而那些死去的人,不过是戏文里被翻过的、无关紧要的页码。 第24章 第 24 章 二十四 过了好几年。 深秋的标本店总带着种草木凋零的静。柜台后的玻璃罐里,新添了只完整的红隼骨架,羽翼被处理得纤毫毕现,在阴雨天的光里泛着冷白的光。良鸩坐在藤椅上,指尖捻着根红隼的飞羽,这是骨濯昨天刚教她辨认的,说“最坚韧,也最容易折断”。 骨濯去参加灰雀的秘密集会了,临走前替她炖了锅银耳羹,现在还温在灶上。良鸩看着那锅羹,忽然想起张猛——那小子以前总说“骨姐做的东西看着精致,吃着像掺了冰碴子”,当时她还笑他不懂欣赏,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冰碴子,是藏在温柔里的锋芒。 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膝盖却不小心撞到了柜台最下层的抽屉。抽屉没锁,被撞得滑开半寸,露出里面个积灰的木盒,样式老旧,不像骨濯平时用的那些精致容器。 良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认得这个盒子。那是良鸩还在灰雀时,给阿七装第一把配枪的盒子,后来阿七牺牲,盒子就不见了,她以为早被处理掉了。 怎么会在骨濯这里? 良鸩蹲下身,抽出木盒。盒子重得惊人,打开时扬起阵呛人的灰,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裹着的不是枪,是叠得整齐的旧文件,还有个小小的录音笔。 最上面的文件是张猛的死亡报告,官方结论写着“死于赤影伏击”,但在报告边缘,有行用红笔写的小字:“硬盘已毁,实验体资料未泄露,处理干净。”字迹凌厉,是骨濯的笔锋。 良鸩的指尖开始发抖,像握住块烧红的铁。 她翻开下一份,是阿七的档案,照片上的姑娘笑得露出小虎牙,档案袋里夹着张纸条,上面是老秦的字迹:“此人碍事,速除。”纸条背面,是骨濯更潦草的字:“已处理,巷口,老地方。” 再往下,是份行刑记录,日期正是她“被处决”那天,执行栏签着骨濯的名字,备注里写着:“药剂减半,转入安全屋,代号‘青衡’。” 最底下的录音笔,外壳磨得发亮,显然被反复摩挲过。良鸩按下播放键,骨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冷得像结了冰:“老秦,张猛看到手术照了,留不得。” “……他跟良鸩那么久,会不会……”是老秦的声音,带着点犹豫。 “跟了良鸩又怎样?”骨濯轻笑,语气里的嘲弄像针,“到死都不知道他护着的人,早成了我掌心里的棋子。” 录音笔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接着是骨濯更轻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阿七、张猛……良鸩身边的人,倒是一个个忠心。可惜了。” “咔哒”,录音笔没电了,只剩良鸩粗重的呼吸声,撞在寂静的屋里,像头濒死的困兽。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砸在玻璃罐上噼啪作响,把红隼的骨架照得愈发狰狞。良鸩看着那些文件,那些字迹,听着脑子里回荡的录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院里扶着老槐树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原来阿七不是死于赤影。 原来张猛的“长任务”是死在她最信任的人手里。 原来那场让她感激涕零的“假死”,是场处心积虑的囚禁。 原来她每天喊的“阿濯”,是握着刀,把她身边所有人都砍倒的刽子手。 那些在标本店的日子,那些燕窝的甜,那些教她认骨头的温柔,突然都变成了裹着糖衣的砒霜,灌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想起自己说“想做青衡”时,骨濯眼里的笑,那哪里是温柔,分明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露出的满意神色。 “呕——”良鸩又开始干呕,手指抠进槐树的树皮,留下深深的血痕。她想起阿七临死前喊的“师娘”,想起张猛总说“骨姐看良队的眼神不对劲”,想起自己守在“昏迷”的骨濯床边时,她动手指的瞬间,自己那颗狂跳的心。 多可笑。 她以为自己是在陪她演戏,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戏里,把谎言当真心,把毒药当蜜糖。 雨幕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骨濯回来了,黑色风衣下摆沾着雨水,看到院里的良鸩,立刻加快脚步:“怎么在雨里待着?着凉了怎么办?” 她伸手想碰良鸩的脸,却被猛地挥开,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风衣上的水珠溅了满地。 骨濯的眼神终于变了,不再是温柔的“阿濯”,而是带着警惕的冷:“你看到了?” 良鸩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冲掉了眼泪,却冲不掉眼底的红。她看着骨濯,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阿七……是你杀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骨濯没否认,只是站直身体,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是。” “张猛也是。”良鸩又说,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就因为他看到张照片?”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骨濯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实验体资料,我的心脏,这些秘密,死人才守得住。” “那我呢?”良鸩突然笑了,笑得眼泪又涌出来,“我知道你的心脏,知道你所有的谎言,为什么不杀我?留着我这个‘青衡’,看你演温情戏码,很有趣吗?” 骨濯的喉结动了动,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发出轻微的嗡鸣,在雨声里格外清晰:“杀你,太便宜你了。”她往前走一步,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我要你活着,活在我给你的温柔乡里,看着你信任的人一个个因你而死,看着你自己变成个没有过去、没有名字的空壳——良鸩,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惩罚?”良鸩重复这两个字,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你惩罚我?骨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做这些,是为了惩罚我,还是为了你那颗冰冷的机械心脏?!” 她猛地抬手,指向骨濯的胸口:“你怕!你怕我揭穿你的秘密,怕灰雀销毁你,怕你这颗假心脏停跳!所以你杀阿七,杀张猛,把我变成‘青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能活下去!” 骨濯的脸色终于白了一瞬,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被戳穿了最隐秘的恐惧。她看着良鸩眼底的绝望,忽然笑了,笑得比雨水还冷:“是又怎样?” “我就是要活下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从接受这颗心脏开始,我就没想过做个好人!阿七、张猛!你也一样,良鸩,你活该被我骗,活该活在谎言里!” “你以为我对你有过真心?”骨濯凑近,几乎贴着她的脸,雨水混着她的呼吸,带着福尔马林的冷味,“那场生死戏,我摸你的脸,说衣服牛奶,全是演的!医院里动手指,是看你守了多少夜,算着什么时候能彻底骗住你!求婚,婚礼,戒指……全是假的!” “我对你,从来没有过真心!” 最后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刀,精准地刺穿了良鸩的心脏。 她看着骨濯眼底的冰冷,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良鸩缓缓后退,直到后背抵住老槐树,树皮的粗糙硌得她生疼。她看着骨濯,这个她曾交付真心、陪她演戏的人,这个她守在病床前、为她洗手作羹汤的人,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骨濯。”良鸩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赢了。” “你活着,我成了青衡,阿七和张猛……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枪保护过很多人,现在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这场戏,你演得真好,我输得彻底。” 骨濯看着她眼底的光彻底熄灭,像被雨水浇灭的烛火,心里忽然空了一块,机械心脏的嗡鸣变得异常刺耳。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良鸩转身,一步步走进雨幕,走向标本店外的巷口。 “你去哪?”骨濯终于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良鸩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叹息:“离开你。” “做回良鸩,哪怕粉身碎骨,也好过做你的青衡,活在地狱里。”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拐角,被浓密的雨幕吞没,像从未出现过。 骨濯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她抬手摸了摸胸口,机械心脏还在规律跳动,权限升级后的异能在体内蠢蠢欲动,可她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标本店的风铃在雨里叮当作响,像谁在哭。柜台最下层的抽屉还开着,那个装着真相的木盒,在阴雨天的光里,像口敞开的棺材。 骨濯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胸腔里的机械心脏依旧平稳,却第一次让她觉得,这颗永不停歇的心脏,或许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她赢了所有,却好像……输掉了唯一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雨还在下,冲刷着标本店的屋檐,冲刷着院里的槐树,也冲刷着那些永远无法被原谅的过往。良鸩走了,青衡也死了,只剩下骨濯和她那颗冰冷的心脏,守着这座装满骨头和谎言的空店,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演完这场没有观众的戏。 灰雀总部的审讯室换了新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照在金属桌面上,反射出冷硬的光。良鸩坐在桌后,穿着熨帖的黑色制服,肩章上的银线在光下泛着锐利的光泽——她用了三个月,从“已死的青衡”变回良鸩长官,手里捏着老秦和骨濯的罪证,像捏着两块即将融化的冰。 “总部的意思是,老秦移交监察部,骨濯……”属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犹豫,“按实验体处理条例,直接销毁。” 良鸩抬眼,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得像她此刻的心跳:“我有个要求。”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骨濯不是惦记她那颗心脏吗?反正她已是弃子,把机械心脏的控制终端给我。” 属下愣了愣,随即点头:“是,长官。” 控制终端是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上面只有一个旋钮,转动时会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良鸩捏着它走进牢房时,骨濯正靠在墙角,黑色囚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是反抗押送时留下的。她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鬼火。 “良鸩长官,大驾光临。”骨濯笑了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来送我上路的?” 良鸩没说话,只是走到牢房中央,按下了墙上的按钮。束缚骨濯异能的磁场瞬间消失——她关了异能抑制,不是仁慈,是想让骨濯尝尝,失去依仗的滋味。 骨濯的指尖动了动,骨链在袖口蠢蠢欲动,却被良鸩冷冷的眼神按住:“别费劲了,你的权限早就被锁死了,骨链现在跟废铁没区别。” 她举起手里的控制终端,在骨濯眼前晃了晃:“认识这个吗?” 骨濯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似的。那是她机械心脏的控制终端,能调节心脏的跳动频率,能引发神经接驳处的剧痛,甚至能让心脏在三分钟内彻底停摆。 “你想干什么?”骨濯的声音终于带了点慌,不是怕死,是怕这颗她赖以生存的心脏,落入良鸩手里。 “干你最擅长的事。”良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折磨人。” 她转动旋钮,幅度很小,却足以让骨濯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机械心脏的跳动频率突然加快,像有只手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神经接驳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沿着脊椎爬向大脑,比当年没打麻药的手术疼十倍。 “在标本店刚遇见你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怕不怕杀了人厉鬼缠身吗?”良鸩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往事,指尖却又转动了半圈旋钮。 “呃——”骨濯的身体猛地弓起,冷汗浸透了衣服,她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喊出声,“你……” “我不怕。”良鸩打断她,眼神冷得像深冬的冰湖,“但你该怕。”她俯下身,凑近骨濯的耳边,声音带着血腥的甜,“阿七在巷口等着你,张猛在码头等着你,还有那些被你当棋子牺牲的人……他们的债,你得一笔一笔还。” 旋钮又被转动了一格。 这次的疼是钝的,像有把生锈的锯子,在心脏周围慢慢切割。骨濯的眼前开始发黑,机械心脏的电流声在耳边炸开,变成无数根细针。 “你以为我会求饶?”骨濯喘着气,笑出了眼泪,混着冷汗滑进衣领,“良鸩,你跟我一样狠,别装得像个替天行道的圣人!你现在折磨我,跟我当初杀他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良鸩的指尖抚过终端冰冷的外壳,“他们是无辜的,你是罪有应得。” 她忽然想起阿七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张猛掉在码头的硬盘,想起那些被骨濯的谎言蒙在鼓里的日夜。每想一次,就把旋钮多转半格。 疼痛像潮水,一**淹没骨濯。她蜷缩在地上,指甲抠进水泥地,留下深深的血痕。机械心脏的跳动越来越乱,时而快得像要炸开,时而慢得像要停摆,每一次异常跳动,都伴随着神经撕裂般的疼。 “你说……阿七喊你师娘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良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倒在巷口的时候,看着你转身的背影,是不是也觉得心脏要被撕碎了?” 骨濯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她看着良鸩,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恐惧,不是怕疼,是怕良鸩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心悸。 “张猛……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多看了张照片。”良鸩又转动旋钮,这次直接转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骨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抽搐。机械心脏的电流声变成了刺耳的尖鸣,接驳处的皮肤开始发红、发烫,像有团火在皮下燃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震颤,每一次震颤都带着撕裂神经的剧痛,比当年手术台上没打麻药的疼,更残忍,更绝望。 “你不是总说,疼才能记住立场吗?”良鸩蹲下身,看着她扭曲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那现在,好好记住——你欠阿七的,欠张猛的,欠所有被你害死的人,这笔债,我会让你用一辈子来还。” “一辈子……”骨濯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下巴,“良鸩,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折磨我,跟我当初杀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痛快……” 良鸩的指尖顿了顿,随即冷笑:“是,我是痛快。”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骨濯,“但我至少敢承认,我恨你。不像你,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认,只会躲在机械心脏后面,用谎言当盾牌。” 她把旋钮转回原位,剧痛骤然消失,留下密密麻麻的钝痛。骨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贴在身上像层冰壳。 “这只是开始。”良鸩收起控制终端,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以后每天我都会来,转一圈旋钮,给你讲一个他们的故事。阿七第一次打靶脱靶时的样子,张猛偷偷给你留海鲜粥的样子……直到你记起所有你刻意忘记的事。” 骨濯抬起头,看着良鸩转身的背影,制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良鸩……你锁不住我的……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鬼……缠着你……” 良鸩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好啊。” “我等着。”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等你变成鬼,我再让你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是怎么日日夜夜缠着你的。” 牢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咔哒”声,像给这场复仇,落下了第一记冰冷的鼓点。 良鸩站在走廊里,捏着控制终端的手心全是汗。金属盒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她知道骨濯说得对,她现在的样子,确实和当初的骨濯一样,被仇恨烧得面目全非。 但她不后悔。 阿七的笑,张猛的憨,那些被辜负的真心,那些被践踏的信任,都在逼着她走到这一步。 良鸩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很,像极了阿七第一次喊她“师父”时,眼里的光。她握紧控制终端,转身走向监察部——老秦的审讯室,还在等着她。 债要一笔一笔讨,仇要一个一个报。 至于骨濯,她会让她活着,让她在日复一日的疼痛里,记起所有罪孽,直到机械心脏彻底停摆的那天。 这不是残忍,是清算。 是良鸩能给那些死去的人,最后的交代。 第25章 第 25 章 二十五 牢房的霉味混着铁锈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粘稠的网。骨濯靠在墙角,囚服上的血渍结了痂,像片干涸的河床。她看着良鸩手里的控制终端,那东西在光下泛着冷光,像悬在她头顶的刀。 “良鸩,我们... 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骨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破碎的沙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良鸩正擦拭着终端的金属外壳,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哪个以前?”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嘲讽像碎玻璃,扎得人眼睛疼,“是你在工厂演濒死戏,摸我脸说‘衣服叠好了’的时候?还是你在审讯室告诉我‘从来没动过心’,看着我疼得发抖的时候?” 骨濯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或者是你在标本店给我炖燕窝,转头就去巷口杀了阿七的时候?”良鸩往前一步,控制终端的电流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还是你看着张猛的尸体,笑着说他太忠诚的时候?” 每一个字,都像把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骨濯最疼的地方。她蜷缩了下,机械心脏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在呼应她的疼。 “都不是。”骨濯摇着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满是污渍的衣服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是我们最最开始认识的时候。” 她望着良鸩,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怀念,像在看一幅早已褪色的画:“我那时躲在标本店,每天对着骨头说话。你穿着件黑色风衣,走进店里,说‘借个地方避避’,手里还攥着把没上膛的枪。”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店里的风铃响了一夜。”骨濯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梦呓般的温柔,“你没问我是谁,我没问你去哪,我们就坐在柜台两边,听了一夜雨。谁也没提身份,谁也没藏算计。” 那时的骨链还只是防身的武器,那时的机械心脏还没开始嗡鸣,那时的良鸩眼里还有光,没被后来的背叛和死亡磨成冰。 “那时候多好啊。”骨濯笑了,笑得眼泪更凶,“我们都没捅破彼此的身份,都还没把真心当筹码,都还... 像个人。” 良鸩握着终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当然记得。 记得那天的雨,记得标本店的冷香,记得骨濯低头看蝶骨时,侧脸被雨雾模糊的轮廓。那时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同类,一个藏着秘密却还没被完全异化的灵魂。 可那又怎么样? 雨停了,人也变了。 蝶骨被做成了标本,真心被碾成了粉末,那些听雨的夜晚,早就被后来的血和泪冲刷得一干二净。 “骨濯。”良鸩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她转动控制终端的旋钮,幅度不大,却足以让骨濯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你知道为什么回不去吗?” 骨濯疼得蜷缩起来,视线模糊地看着她。 “因为从你接受那颗机械心脏开始,从你在工厂演第一场戏开始,从你对阿七扣动骨链开始...”良鸩的声音一字一顿,像在敲碎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就已经死在那个雨天了。” 她收起终端,转身往门口走,囚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灰。 “你怀念的不是那个雨天,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变坏的自己。”良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冷得像结了冰,“可惜,那个你,早就被你亲手埋进了标本店的后院,跟阿七、张猛的骨头埋在一起了。” 牢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也隔绝了骨濯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骨濯瘫在地上,机械心脏的钝痛密密麻麻地爬上来,比任何一次电流刺激都疼。她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仿佛又听见了那个雨天的风铃响,看见良鸩坐在柜台对面,风衣上沾着雨珠,眼里的光比蝶骨还亮。 可那光,再也不会为她亮了。 她终于明白,有些“以前”,不是回不去,是根本不配回去。 就像她胸腔里这颗永远不会停跳的机械心脏,跳得越稳,越像在嘲笑她——她赢了生存,却输掉了唯一能让“以前”有意义的东西。 牢房里只剩下骨濯压抑的呜咽声,混着机械心脏规律的嗡鸣,在漫长的黑暗里,一遍遍重复着那个早已被撕碎的、关于初遇的梦。 牢房的铁窗透进一缕苍白的光,落在骨濯手背上的旧伤上——那是当年从X机关逃出来时,被电击器烫出的疤。良鸩站在铁栏外,手里没拿控制终端,只提着个褪色的帆布包,包角磨得发亮,是阿七生前用了三年的那个。 “赎罪吧。”良鸩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却比任何一次转动旋钮都更重,砸在骨濯心上,震得机械心脏嗡嗡发响。 骨濯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昨夜酷刑留下的红血丝,喉结动了动:“赎罪?”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嘲讽淡了些,多了点茫然,“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赎罪?” 良鸩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从铁栏缝隙里递进去。包一落地就散开了,滚出些零碎的东西:阿七的枪法笔记,扉页的笑脸被泪水泡得发皱;张猛的旧硬盘,外壳贴着张便签,是他歪歪扭扭的字:“等任务回来,求骨姐教我骨链”;还有叠泛黄的照片,是良鸩和他们在训练场的合影,照片上的阿七搂着张猛的肩,笑得露出小虎牙,良鸩站在中间,眼神比现在软得多。 “阿七想在城郊开家射击馆,教小孩打枪,说‘别让他们像我一样,第一次摸枪就手抖’。”良鸩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张猛的妹妹在东国读医科,他每个月都往家寄钱,说‘等妹妹毕业,就辞职带她来看海’。” 骨濯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这些事,她其实知道——阿七在宿舍贴过射击馆的设计图,张猛总躲在角落给家里打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憧憬。只是那时她眼里只有机械心脏的权限,只有活下去的算计,从未真正在意过。 “每天写一份忏悔录,”良鸩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写你对阿七的愧疚,对张猛的亏欠,写你每一次撒谎时的心跳——哪怕你那颗心是假的,也得写出真的疼。以及,我会日日用这个终端折磨你。” 骨濯看着帆布包里的东西,看着那些被她亲手碾碎的憧憬,胸腔里的机械心脏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不是疼痛,是某种说不清的震颤,像生锈的齿轮突然卡进了不该有的情绪。 “我要是不呢?”她梗着脖子,声音却没了往日的狠戾,只剩下点色厉内荏的虚弱。 良鸩从口袋里摸出控制终端,放在铁栏上,金属外壳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睛疼:“你可以试试。”她没碰那终端,只是看着骨濯。 骨濯的视线落在终端上,又移回帆布包,指尖在阿七的笔记上轻轻划过,摸到纸页上凹凸的泪痕——是阿七某次打靶脱靶,被良鸩罚跑圈后,趴在桌上哭着写的。 “好。”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答应你。” 良鸩没露出丝毫意外,只是弯腰捡起终端,转身往牢房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骨濯,声音轻得像风:“别想着耍花样。你的机械心脏权限,我只解锁了维持基本异能的额度,不够你逃跑——要是敢偷懒,终端的电流会比上次疼十倍。” 骨濯没应声,只是拿起阿七的笔记,指尖抚过那个被泪水泡皱的笑脸,机械心脏的嗡鸣渐渐平稳下来,像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良鸩走出牢房区时,阳光正好穿过走廊的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头看了眼天,蓝得像阿七总说的“射击馆的天花板该刷的颜色”。 赎罪或许是条漫长的路,对骨濯是,对她自己也是。 而她自己,会站在这条路的尽头,看着骨濯一步一步走过来,带着满身的罪孽,也带着迟来的、笨拙的忏悔。 至于未来会怎样? 良鸩不知道。 但至少,她没让仇恨把自己变成第二个骨濯。 她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终端,金属外壳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不再是冰冷的威胁,倒像块沉甸甸的提醒——提醒她,也提醒骨濯,有些债,要用余生来还。 牢房的铁门被推开时,带着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良鸩站在门口,看着被白布覆盖的担架从里面抬出来,白布下凸起的轮廓,熟悉得让她指尖发冷。 “报告长官,骨濯……于凌晨三点二十分,因机械心脏骤停死亡。”狱警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敢看良鸩的眼睛。 良鸩的视线落在白布边缘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当年她替骨濯处理伤口时,不小心用手术刀划的。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狱警以为她没听见,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知道了。” 担架抬走时,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骨濯苍白的侧脸,睫毛安静地垂着,像终于累极了的蝶。良鸩别开眼,转身往回走,控制终端还揣在口袋里,金属外壳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却再也烫不到任何人了。 她以为自己会觉得轻松,或者痛快。可心脏的位置却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赎罪……”良鸩低声重复这两个字,脚步在走廊里踉跄了一下。原来连赎罪的机会,她都没给骨濯留到最后。 回到办公室,良鸩把终端放在桌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阳光爬上桌面,照在终端的金属外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忽然觉得很累,趴在桌上,意识渐渐模糊——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或许是骨濯的死讯终于压垮了她紧绷的神经。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机械心脏规律的嗡鸣,还有骨濯带着嘲讽的笑。 “让我赎罪?良鸩,你未免太天真了。” 良鸩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标本店阁楼,身上盖着条带着冷香的薄毯。窗外雨声淅沥,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和记忆里某个夜晚重叠。 她坐起身,头痛欲裂,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骨濯的死,牢房的白布,狱警的报告……这些画面和眼前的雨景交织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醒了?” 骨濯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慵懒的笑意。良鸩披衣下楼,看见骨濯坐在柜台后,穿着件烟灰色的丝绸睡裙,正用块软布擦拭着一具蝶骨标本。她抬起头,眼底的冷意被雨水晕染得模糊,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做了个噩梦?”骨濯放下软布,给她倒了杯温水,“脸色这么差。” 良鸩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她看着骨濯的脸,看着她锁骨处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心脏突然狂跳起来——这不是死后的苍白,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骨濯。 “你……”良鸩的声音发颤,“你没死?” 骨濯笑了,拿起桌上的骨链,指尖轻轻一弹,骨链在空中划过道冷白的弧线,又稳稳落回她掌心:“死?我怎么舍得死。”她站起身,走到良鸩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眼神里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嘲弄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快意,“尤其是在你让我‘赎罪’之后。” 良鸩的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的乱麻瞬间被一道闪电劈开——机械心脏骤停是假的,死亡报告是假的,连她刚才的疲惫和昏睡,都是假的。 “你催眠了我。”良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然呢?”骨濯俯身,鼻尖蹭过良鸩的脸颊,呼吸里带着福尔马林的冷味,“真让你看着我‘赎罪’?良鸩,你是不是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演戏和……操控人心。” 她抬手,指尖轻轻划过良鸩的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催眠后的钝痛:“你以为的终结,不过是我给你开的又一场戏的头。” 雨声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牢笼。良鸩看着骨濯眼底那抹熟悉的、带着掌控欲的光,忽然想起很多零碎的画面——工厂的生死戏,医院的假昏迷,标本店的温柔乡……原来每一次她以为的“真相”,都是骨濯精心编织的网。 “时间不早了。”骨濯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潮湿的雨气涌进来,带着巷口的槐花香,“你该‘重新’认识我了,良鸩。” 良鸩的头痛越来越剧烈,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模糊。她想抓住骨濯的手,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却发现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像被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骨濯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已经是第271次了,良鸩。” “每次你都让我赎罪,每次都以为能赢。” “呵,让我赎罪?真是可笑。” 雨声里,骨濯的笑容在良鸩眼前放大,带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这一次,看我怎么换着花样折磨你,我的……良鸩长官。” 良鸩的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她正站在一家标本店的门口,浑身被雨水淋透,手里攥着把没上膛的枪。雨下得很大,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店里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她推开门,看见柜台后坐着个穿烟灰色丝绸睡裙的女人,正低头擦拭一具蝶骨,侧脸在烛火下泛着冷白的光。 女人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眼底带着点疏离的好奇:“这位小姐,是来避雨的吗?” 良鸩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个场景和眼前的人,熟悉得让人心慌。 而柜台后的骨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第271次轮回,开始了。 这一次,她会让良鸩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第26章 第 26 章 二十六 东国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湿意,打在画舫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舱内的琵琶声,漫成一片朦胧的软。 桃衣踩着莲步旋进舱时,粉纱裙裾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浅香——是东国特有的樱桃花露,甜得恰到好处,像她此刻眼角眉梢的笑意。 舱内只坐了位青衣学者,乌发用木簪束着,侧脸在烛火下泛着冷白的光,正低头翻着本线装书,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桃衣没说话,先掂起颗红透的樱桃,含在唇间,足尖一点,粉纱便如蝶翼般展开。她跳的是东国的舞,本该是温婉的调子,被她跳得却带了点勾人的野,纱袖扫过青衡肩头时,故意往下压了压,纱角便缠上了对方的衣襟。 青衡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她的瞳孔很亮,像盛着画舫外的雨,干净得让桃衣心口莫名一缩。 “姑娘是……” 话没说完,桃衣已旋到她面前,唇间的樱桃轻轻往前送,红得像颗跳动的火。青衡下意识偏头,樱桃便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留下点湿痕。 桃衣低笑出声,声音软得像糯米糖:“青衡小姐,不尝尝?” 她没等青衡回应,转身又旋开,顺手抄起对方桌上的白瓷酒杯,酒液晃出浅浅的涟漪。舞到动情处,她忽然仰头,将半杯清酒往自己领口倒去,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襟,浸湿了内里的绯色里衣,贴出玲珑的曲线。 青衡的耳尖“腾”地红了,猛地合上书本,指尖捏着书脊,指节泛白:“小姐……” “我叫桃衣。”粉纱又缠了上来,这次直接蒙住了青衡的头,带着淡淡的香。桃衣的声音从纱外传来,像隔了层雾,“那小姐呢?” 青衡刚要抬手掀纱,腰侧忽然一沉——桃衣不知何时转进了她怀里,稳稳坐住,裙摆铺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花。柔软的重量压在腿上,带着体温的热,让青衡的呼吸都乱了半拍。 下一秒,唇上一软。桃衣用牙轻轻叼开了蒙在她头上的粉纱,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鼻尖,眼底的笑意亮得惊人:“青衡小姐怎的脸红了?” “我们认识吗……”青衡的声音发紧,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推开还是扶住,“怎么……”怎么会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心慌? 桃衣的指尖轻轻划过她发红的耳尖,动作温柔得不像她:“许是上辈子认识。” 她低下头,唇凑近青衡的耳畔,用气音嘀咕:“上辈子我就是这样给你跳舞的呀,一点儿也没差。” 话音刚落,就见青衡猛地捂住了脑袋,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发白:“头……头疼……” “你怎么啦?”桃衣连忙扶住她的肩,语气里的玩笑散去,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想起……”青衡闭着眼,声音发颤,“想起有个穿粉衣的女子跳舞,也是这样的纱,这样的酒……可其他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零碎的画面像玻璃碴子扎进脑海,粉衣旋舞的影子,酒杯倾斜的弧度,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又甜又疼的情绪。 桃衣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指尖微微发颤。 271次了。 每次轮回,她都要亲手抹去良鸩的记忆,承受骨龙异能带来的反噬——那是种神经被寸寸撕裂的疼,比机械心脏的电流痛百倍。可每次看到良鸩这副带着记忆碎片的模样,她都觉得,那些反噬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她原本是想报复的。 第270次轮回结束时,良鸩那句“赎罪吧”像根刺,扎得她发疯。她想让良鸩也尝尝被欺骗、被背叛、被一遍遍推入地狱的滋味。 可站在这画舫上,看着青衡泛红的耳尖,看着她被零碎记忆搅得头疼的样子,那点报复的念头,忽然就淡了。 “或许,这辈子我能真做一次桃衣。”桃衣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落在青衡的耳畔。 青衡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 桃衣没解释,只是从她怀里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粉纱,重新掂起颗樱桃,这次没再挑逗,只是自己含进嘴里,慢慢嚼着。 甜意漫开时,她想起骨龙异能的秘密——能让人堕入轮回,却需要施术者承受所有记忆的重压和灵魂的反噬。271次轮回,她记得每一次良鸩的眼泪,每一次自己的残忍,也记得……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温柔。 “其实啊……”桃衣望着舱外的雨,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我也动了心吧。” 不然,何必承受这271次反噬,一次次将时光倒回? 何必在第271次,放弃了地狱般的折磨,只愿在这画舫上,做回那个勾人心魄的桃衣? “就是想见见你。”她轻声补充,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眼前的青衡说。 青衡看着她的侧脸,粉纱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心里那点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重。她张了张嘴,想问“我们上辈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听见桃衣忽然转过身,对她笑得眉眼弯弯: “青衡小姐,再看下去,酒都要凉了。” 她重新斟了杯酒,这次没往自己领口倒,而是递到青衡面前,粉纱轻轻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像条温柔的锁链。 “尝尝?东国的清酒,配落雨,最是合适。” 青衡犹豫了一下,接过酒杯。酒液微凉,滑入喉咙时,却带着点奇异的暖。她看着桃衣旋回舱中央,重新跳起那支舞,粉纱翻飞,像无数桃花花瓣扑向心头。 或许,真的有上辈子。 或许,这辈子,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雨还在下,琵琶声又起,画舫在水面轻轻摇晃,载着两个带着记忆碎片的人,驶向未知的、却似乎温柔了许多的前路。桃衣的舞步里,少了些算计,多了点真心,像她刚才说的—— 这次,她想真做一次桃衣。 哪怕,要承受第271次反噬的疼。 东国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血雨。 赤影的人从画舫的梁柱后、舱板下、甚至水底钻出来时,手里的短刀都淬着蓝汪汪的毒,像群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良鸩刚把最后一枚银针钉进领头人的咽喉,后背就挨了一记闷棍,力道之大,让她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在舱壁上,喉头涌上的腥甜染红了青衣前襟。 “青衡小姐!”最后一个部下挡在她身前,被三把刀同时刺穿胸膛,临死前还嘶哑地喊着“快跑”。 良鸩的视线开始模糊,雨水混着血水糊住了眼睛。她看见赤影的人围上来,刀光在雨幕里闪成一片冷白,像极了很多年前,骨濯在工厂里失控时,骨链划破空气的颜色。 不对。 这次不一样。 没有灰雀的支援,没有预设的退路,甚至没有骨濯那枚藏在袖管里的骨链——这次的赤影,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用一场精心策划的“请君入瓮”,把她和她的部下全都埋葬在这东国的画舫上。 “抓住那个青衣的!”有人嘶吼着扑上来,手爪像鹰隼般抓向良鸩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道粉影突然从斜刺里撞出来,带着樱桃花露的甜香,却撞出了雷霆万钧的力道。桃衣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断剑,粉纱裙裾扫过血水时,竟卷出道凌厉的风,生生劈开了扑来的人影。 “桃衣?”良鸩的声音发颤,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只会弹曲跳舞的女子,此刻却像朵浴血的花,断剑上的血珠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 “别说话。”桃衣的声音也在抖,却不是怕,是急。她背对着良鸩,粉纱被风掀起,露出后背渗血的伤口——刚才为了替良鸩挡刀,被划开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赤影的人越来越多,像潮水般涌上来。桃衣的剑法很怪,时而缠绵如舞,时而狠戾如杀,断剑在她手里像活了过来,却终究抵不住人多。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急,后背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大半截粉纱,像幅被泼了血的画。 良鸩看着她一次次被刀划伤,看着她咬着牙把断剑刺进敌人的心脏,看着她明明快撑不住了,却还是死死挡在自己身前——这场景熟悉得让她心脏抽痛,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 “够了……”良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桃衣的手腕,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的旧伤,那道被电击器烫出的疤,在血水里泛着白,“别管我了……你走……” 桃衣猛地回头,眼底的泪混着血水滚落,砸在良鸩的手背上,滚烫的:“我不走!” 话音未落,又有两把刀同时刺向桃衣的腰侧。她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两下,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上,断剑“哐当”落地。 赤影的人狞笑着围上来,刀光在她们头顶汇聚,像片死亡的乌云。 良鸩的视线彻底模糊了。她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画舫外漏进的雨水,抓不住,留不住。她抬起手,颤抖着抚上桃衣的脸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还有未干的泪痕。 “桃衣姑娘……”良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说一个字都咳出一口血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指尖滑到桃衣的唇角,那里还沾着颗樱桃的红:“嗯……我给你准备了赎身钱,藏在画舫的暗格里,你拿着钱,去哪里能安生……” “还有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我给你买了,放在你厢房的食盒里了……是城南那家老字号的,你尝尝……” 桃衣猛地抱住她,把脸埋进她染血的青衣里,泪水汹涌而出,砸在良鸩的颈窝,烫得像火:“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赎身钱是假的,画舫早就被赤影围死了;知道桂花糕也吃不到了,她的厢房此刻怕是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知道良鸩说的“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是上辈子,是上上辈子,是那270次轮回里,她们互相伤害又互相牵挂的烙印。 原来这就是报应! 桃衣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的腥甜。良鸩此刻的眼神,她临死前的叮嘱,甚至她指尖的温度,都和当年工厂那场生死戏里,自己演出来的虚弱一模一样! 可这次,良鸩不是演的。 她是真的快死了,真的在担心她,真的把最后一点念想都留给了她。 上天在用她亲手设计的戏码,惩罚她第270次的残忍。 “啊——!” 桃衣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温柔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猩红取代,原本纤细的指尖突然弹出半寸骨链,泛着冷白的光,像淬了冰的獠牙。 画舫周围的雨水突然停滞在半空,赤影的人动作也瞬间僵住,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异能从桃衣体内爆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骨链在她周身飞速旋转,形成一道黑色的旋风,所过之处,赤影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搅成了血沫,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砰——!” 最后一个赤影的头目被骨链刺穿心脏,尸体撞在舱壁上,又被异能震得粉碎,血和肉溅满了整个船舱,像场恐怖的雨。 风停了,雨落了,画舫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桃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骨链缓缓收回指尖,留下一串血珠。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黑血——那是动用超出身体负荷的异能,带来的反噬。 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扑过去抱住良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良鸩……良鸩你撑住……我带你出去……” 良鸩缓缓睁开眼,眼神却不再是刚才的迷茫,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冰冷的恨意。 她看着桃衣指尖的骨链,看着她嘴角的黑血,看着她眼底那抹熟悉的、属于骨濯的狠戾——所有被抹去的记忆,所有被尘封的过往,在刚才那股强大的异能爆发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回了脑海。 工厂的生死戏,医院的假昏迷,审讯室的诛心之言,阿七死在巷口的眼神,张猛掉在码头的硬盘,标本店的温柔乡,牢房里的酷刑,还有……那270次轮回里,一次次的背叛和死亡。 “骨濯……”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冰锥,刺穿了桃衣所有的伪装,“原来是你。” 桃衣的身体猛地僵住,抱着良鸩的手开始发抖。她看着良鸩眼底的恨意,那恨意比上辈子在牢房里时,更浓,更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处遁形。 “我知道你恨我。”桃衣慢慢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避开良鸩的视线。她咳出一口黑血,溅在粉纱上,像朵丑陋的花,“这辈子我没有机械心脏,刚才动用异能……可能压制不住反噬了……” 她扶着舱壁,艰难地站起身,粉纱裙裾拖过满地的血污,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我待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了断。” “别脏了你的眼。” 桃衣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最后看了良鸩一眼,眼底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愧疚,痛苦,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眷恋。 “这样……也算……赎罪了吧。” 说完,她转身踉跄着往外走,骨链在她身后无力地垂下,拖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为自己敲奏最后的丧钟。 良鸩躺在冰冷的血泊里,看着那道粉影消失在画舫的拐角,消失在东国缠绵的雨幕里。她没有喊住她,也没有动,只是闭上眼,任由眼泪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 恨吗? 恨。 恨她270次的欺骗,恨她杀死阿七和张猛,恨她把自己困在轮回里,一遍遍凌迟。 可看着桃衣转身时踉跄的脚步,看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心脏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比身上的伤口更疼。 赎罪…… 骨濯,你知道吗,有些罪,不是一死就能赎清的。 雨还在下,敲打着画舫的残骸,像在为这场跨越271次轮回的爱恨,奏响最后的挽歌。良鸩缓缓睁开眼,看向桃衣消失的方向,眼底一片死寂的红。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活着,她死去。 从此,再无轮回,再无纠葛。 只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空得这么厉害? 像被那场爆发的异能,连带着心一起,震成了碎片。 第27章 第 27 章 二十七 雨丝斜斜地扎进画舫的破窗,在青衡染血的衣襟上洇出更深的痕。她看着桃衣踉跄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舱门的阴影里,喉咙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似的疼。 就在这时,那道粉影猛地顿住了。 桃衣转过身,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混着嘴角未干的黑血,在下巴尖凝成一颗摇摇欲坠的珠。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剜在青衡眼底那片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上——那是种连良鸩自己都没察觉的、混杂着恨与别的什么的情绪。 “啧。”桃衣低笑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她竟又一步步走了回来,每一步都在血泊里踩出个浅浅的印,“看来我没猜错。” 她在青衡面前蹲下,沾满血污的指尖抬起,轻轻戳了戳她的心口,力道不重,却像根针,扎破了所有伪装的冷漠。 “你这里怎么空空的?”桃衣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眼神却死死锁着青衡的眼睛,“难不成知道我要死了,舍不得啦?” 青衡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指尖攥进掌心的伤口里,用疼痛逼退那股莫名的悸动。她想说“滚”,想说“巴不得你立刻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咬得死紧的牙关。 桃衣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咳出来的黑血溅在青衡的青衣上,像朵丑陋的花。 “别装了,良鸩。”她故意把“良鸩”两个字咬得很重,“我知道你不会再对我心软了。就算刚才那点舍不得是真的,你也不会信了,对不对?” 毕竟,她骗了良鸩271次。从工厂的生死戏到标本店的温柔乡,从牢房的酷刑到轮回的重置,她亲手把良鸩的真心碾成了碎末,又在每次轮回里,假装成全新的模样靠近。 这样的人,不配被心软。 桃衣扶着舱壁,缓缓站起身。血衣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异能反噬带来的剧痛像无数把锯子在骨头缝里拉扯,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株濒死却不肯弯折的野草。 “那我给你跳支舞好不好?”她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执拗,“最后一舞了。跳完,你亲手杀了我。” 青衡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你疯了?” “疯?”桃衣低笑,抬手解开了粉纱裙的腰带。原本就被血浸透的纱衣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同样染血的绯色里衣,伤口外翻的皮肉在雨光里泛着狰狞的白。“从第271次轮回开始,我就疯了。” 她没去捡地上的断剑,反而从一具赤影尸体的腰间抽出柄短匕首,匕首上的毒还在闪着蓝汪汪的光。桃衣用舌尖舔了舔匕首的锋刃,疼得眉梢轻颤,却笑得更艳了。 “看好了,良鸩。” 她足尖一点,在满地血泊里旋开。没有刚刚的温婉,没有画舫初遇时的勾人,这支舞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每一个旋转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俯身都溅起血花。 她不知何时又捡起了地上的粉纱,再次缠上青衡的衣襟,这次却带着匕首的寒光。桃衣叼着匕首的柄,缓缓凑近,毒光在她眼底跳跃,像在邀请青衡共赴地狱。 青衡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衣苍白的脸,看着她嘴角因用力而泛起的白痕,看着她眼底那抹“杀了我”的决绝——这场景熟悉得让她灵魂发颤。 像极了当年在工厂,骨濯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用虚弱的语气说“记得喝牛奶”时的眼神。 可那时的眼神是演的,此刻的眼神是真的。 青衡猛地偏头,避开了那柄匕首。 桃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笑出声,匕首从她唇间滑落,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掉,锋刃划破了她的锁骨,留下一道新的血痕。血珠顺着沟壑往下淌,钻进她敞开的衣襟,与旧伤的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不接吗?”桃衣捡起地上的酒壶,壶里的烈酒还剩小半。她仰头灌了一口,然后猛地将剩下的酒全泼在自己胸口的伤口上。 “嘶——” 酒精灼烧伤口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脸色白得像纸,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旋舞。酒液混着血水浸透了里衣,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因剧痛而绷紧的肌理,像幅被揉碎又重新拼接的画。 “良鸩,你看啊……”桃衣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在笑,“这才是真的疼……比你在牢房里转一百次旋钮都疼……” “这才是……我欠你的……” 青衡看着她在血泊里旋舞,看着她故意用匕首在手臂上划出新的伤口,看着她把烈酒一遍遍浇在渗血的皮肉上——那些她曾施加给骨濯的痛苦,桃衣此刻正加倍施加在自己身上,用最惨烈的方式,递来一把复仇的刀。 心口那片“空空”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是啊。 青衡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那个满心算计、满口谎言的骨濯,怎么会倒在别人怀里求可怜?怎么会用温柔的琐事来掩饰算计? 当年工厂那场生死戏,她之所以会信,不过是因为她自己蠢,蠢到把骨濯演出来的虚弱当成了真,把她刻意流露的温柔当成了救赎。 而眼前这个在血里跳舞、用自毁方式逼她动手的桃衣,才是真正的骨濯。 濒死时不会楚楚可怜,只会用最锋利的方式,把所有爱恨都摆上台面,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拉着对方一起痛。 “别跳了。”青衡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桃衣的动作没停,反而旋得更快了,血珠从她身上甩出去,溅在青衡的脸上,滚烫的。“怎么?不敢杀我?还是……舍不得了?” 她再次叼起匕首,旋转着扑进青衡怀里,像画舫初遇时那样坐在她腿上,只是这次,匕首的锋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刀柄递到了青衡手里。 “拿着。”桃衣的呼吸喷在青衡的颈窝,带着血腥味和酒气,“用力一点,很快的。” 青衡看着那柄离桃衣心脏只有寸许的匕首,看着她眼底那抹近乎解脱的期待,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这双眼睛,在271次轮回里,曾对她笑过,对她哭过,对她算计过,也对她……动过心吧? 否则,何必承受271次异能反噬的痛苦,一次次将时光倒回? 否则,何必在最后一刻,用这种方式,把复仇的刀亲手递到她手里? “我不要你这样。” 青衡猛地抬手,不是去握匕首,而是死死按住了桃衣的手腕。她的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骨濯,你以为这样就是赎罪?”她低吼着,眼眶泛红,“你以为死在我手里,就能抵消你杀了阿七、杀了张猛、骗了我271次的债?” “我告诉你,不能!” 青衡一把推开桃衣,看着她踉跄着摔倒在血泊里,看着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眼底那抹“原来你还是舍不得”的微光。 “你欠我的,欠他们的,不是一死就能还清的。”青衡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桃衣的血衣上,“你想赎罪?可以。” “活着赎罪。” “用你剩下的、被异能反噬得不成样子的命,活着看着我怎么告慰阿七和张猛的在天之灵,怎么……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一点点讨回来。” 桃衣躺在血泊里,看着青衡眼底的决绝,看着她转身走向画舫外的雨幕,背影挺直得像从未被打倒过。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活着赎罪? 被反噬掏空的身体,连站起来都费劲的自己,还能活多久? 可看着青衡那道不肯回头的背影,胸腔里那片因反噬而麻木的地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悸动。 或许……这样也好。 至少,不用再在轮回里互相折磨了。 至少,她能多看一眼,这个被她伤了271次,却终究没对她下杀手的良鸩。 雨还在下,画舫的残骸在水面轻轻摇晃。桃衣闭上眼,任由血和雨水将自己淹没,唇边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笑意。 活着赎罪啊……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只要能再看看她。 血珠顺着匕首的锋刃滴落在地,与积水混在一起,漫成一片暗红的河。桃衣的最后一个旋转停在良鸩面前,足尖刚触到地面,膝盖就猛地一软——异能反噬的剧痛终于压垮了她,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往前倒去。 她以为会摔在冰冷的木板上,撞在那些尚未清理的碎骨和血污里,像条被丢弃的破布。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 落入一个带着凉意却坚实的怀抱里,衣襟上的血腥味混着种熟悉的皂角香,是良鸩惯用的那款。骨濯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看见良鸩紧绷的下颌线,还有紧抿的唇——她的嘴唇咬破了,渗着点血珠,像颗没熟透的樱桃。 “……”骨濯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手,指尖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着青白,却固执地往前伸,想去碰良鸩的脸。 这次什么都不想说。不说工厂里的衣服,不说冰箱里的牛奶,不说标本店的蝶骨,不说轮回里的欺骗。就想摸摸她,像很多年前那个雨夜,在画舫上,她跳完舞后,良鸩悄悄碰过她的发梢那样。 指尖离良鸩的脸颊还有半寸时,良鸩猛地偏头躲开了。 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骨濯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她看着良鸩避开的侧脸,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有恨,有痛,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像被火燎过的慌乱。 “果然……”骨濯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嘴角却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是啊,怎么会不躲呢。 她骗了良鸩271次,杀了她最信任的人,把她困在轮回里反复凌迟。这样的自己,凭什么碰她?凭什么奢望她还能像画舫初遇时那样,任由她的纱衣缠上衣襟? 眼皮越来越沉,异能反噬的剧痛像潮水般漫上来,彻底淹没了意识。骨濯的手无力地垂下,落在良鸩的衣襟上,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彻底晕了过去。 怀里的人彻底失去了力气,软得像团棉花,只有伤口还在断断续续地渗血,染红了良鸩胸前的青衣。良鸩低头,看着骨濯苍白的脸,看着她唇间残留的黑血,看着她即使晕过去,眉头还皱着,像在忍受无边的疼。 她刚才为什么要躲开? 良鸩的指尖微微发颤。 是怕自己一触到她的脸,就会心软。怕自己想起画舫上那支带着酒意的舞,想起她叼着樱桃凑近时眼底的光,想起她最后一舞里,那些藏在决绝背后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是不是我躲了,让你摸不到,你就会惦记着摸摸我的脸?”良鸩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或者,让你以为我恨你,不信任你了,你还惦记着玩弄我的信任?” 她抬手,指尖悬在骨濯的脸颊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可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骨濯听不到了。 这个骗了她271次的人,这个用最后一舞逼她动手的人,这个在她怀里晕过去的人,再也听不到她这些别扭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心思了。 良鸩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她小心翼翼地把骨濯打横抱起,动作轻得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怀里的人体重很轻,轻得让她心慌,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像那些被异能震碎的赤影尸体一样,散成漫天血沫。 “骨濯,”良鸩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声音里带着种近乎温柔的狠戾,“你要活着赎罪,我偏不让你死。” “我会救你。” “救醒了,再一点点讨回来。” 雨还在下,敲打着画舫的残骸,溅起细碎的水花。良鸩抱着骨濯,一步步走出这片血与火的废墟,走向东国朦胧的雨幕里。 怀里的人依旧昏迷着,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良鸩“捡”了回来,不知道那些她以为的“果然”,终究还是落了空。 而良鸩也不知道,在她低头说出“我会救你”时,骨濯紧蹙的眉头,悄悄舒展了一瞬,像卸下了271次轮回的重负。 或许,这第271次的轮回,真的会不一样。 至少,这次她没躲开太久。 至少,这次她选择了“救”,而不是“杀”。 雨幕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满地血污里,延伸向未知的、却似乎终于有了点暖意的前路。 第28章 第 28 章 二十八 标本店的晨光带着点福尔马林的冷味,斜斜地落在柜台前的玻璃罐上。泡在透明液体里的蝶骨在光下泛着半透明的白,像片被冻住的云。 骨濯是被这味道呛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旧床上,身上盖着条烟灰色的薄毯,毯角绣着朵半开的桃花——针脚有些歪,像新手绣的。脖颈处传来尖锐的疼,她抬手去摸,触到缠着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烫,像有团小火苗在烧。 “醒了?” 楼下传来个平静的女声,不高,却带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骨濯撑着身子坐起来,扶着墙往下走,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像在哼首老旧的调子。 良鸩坐在柜台后,正用软布擦着具新收来的狐骨。她穿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道浅粉色的疤——像被什么利器划的,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了。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淡淡扫了眼骨濯的伤口:“别扯到纱布,昨天刚换的药。” 骨濯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的人。这张脸很熟悉,熟悉得像刻在骨子里。零碎的画面晃来晃去——血红色的纱,带着酒香的吻,还有……片漫无边际的雨。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这是哪里?我是谁?” 良鸩放下手里的软布,转身从灶上端过碗温着的粥,粥里飘着几片姜丝,是她偏爱的味道。她把粥放在柜台上,推到骨濯面前,声音依旧平静:“这里是标本店,我的店。” 骨濯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印记,像被高温烫过。她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我……” “你叫良鸩。”良鸩打断她,抬眼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像水波似的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前几天在巷口被人追杀,我救了你。你伤得重,忘了些事,很正常。” 骨濯愣住了。 良鸩? 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莫名地透着股熟悉的涩。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尖修长,虎口处有层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人,一定是常年握什么利器磨出来的。 “那你呢?”她抬头问,目光落在良鸩身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良鸩拿起柜台上的铜制铭牌,铭牌上刻着两个字:骨濯。字迹凌厉,像用刀刻的。“我叫骨濯,”她把铭牌放回原位,指尖在“濯”字上轻轻敲了敲,“这家店的老板。” 骨濯盯着那两个字,心脏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像有根针轻轻扎了下。 “我……真的叫良鸩?”她拿起那碗粥,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我脖子上的伤……” “被刀划的。”良鸩转过身,去整理柜角的标本,声音从玻璃罐后传出来,有点闷闷的,“追杀你的人用的短刀,淬了点毒,不过不深,我给你清过了。” 骨濯小口喝着粥,姜丝的辛辣混着米香滑进喉咙,熨帖得让她眼眶发涩。她看着良鸩的背影,看着她熟练地给那具狐骨摆姿势,指尖捏着细小的镊子,动作轻柔得不像在碰骨头,倒像在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好像……很懂这些?”骨濯忍不住问。 良鸩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嗯”了一声:“做了很多年了。”她转过身,手里拿着块小小的跖骨,递到骨濯面前,“认识这个吗?狐的跖骨,最容易断,也最容易被认错。” 骨濯的视线落在那块骨头上,白得发亮,纹路清晰。她摇了摇头,却觉得指尖发痒,好像以前也这样接过骨头,在某个同样飘着福尔马林味的地方。 “我教你。”良鸩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今天起,我教你认骨头,教你记住自己的名字,教你……慢慢想起该想起的。” 骨濯看着她,忽然笑了,是失忆后第一个笑,有点傻气,却很干净:“好啊。” 她没看到,良鸩在她低头喝粥时,悄悄抬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报复的冷,有得逞的暗,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像被猫爪挠过的软。 良鸩在心里冷笑:好啊。 你不是失忆了吗? 那我就亲手教你“认识”自己。 教你认那些你曾用来杀人的骨头,教你记这个你曾用来欺骗我的名字,教你在这家你曾囚禁我的标本店里,一点点捡起那些被你亲手碾碎的过往。 骨濯,这次换我做“骨濯”,你做“良鸩”。 我倒要看看,当你顶着这个名字,摸着这些骨头,会不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 你曾是怎样骗我,怎样伤我,怎样把271次轮回,都过成了一场又一场的谎言。 骨濯还在低头喝粥,没注意到良鸩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需要被重新打磨的标本,温柔里藏着刀,耐心里裹着毒。 窗外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身份互换的“教学”,奏响第一声序曲。而阁楼的床板下,良鸩藏着件东西——那是件染血的粉纱裙,裙角绣着朵桃花,针脚和薄毯上的一模一样。 总有一天,她会让“良鸩”看到它。 让她想起,在东国的画舫上,她曾穿着这件裙子,跳了支怎样决绝的、带着血腥味的最后一舞。 而现在,不急。 良鸩拿起那枚狐的跖骨,重新递到骨濯面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来,再看仔细点,记住它的纹路。” 骨濯乖乖地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那块骨头,眼里满是认真的迷茫。 阳光穿过玻璃罐,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藏在过往里的、尚未被揭开的秘密。这场以“认识”为名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骨濯指尖捏着那枚狐的跖骨,指腹故意在最易断的骨缝处摩挲,眼里装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像个初窥门径的学徒。 “这里……是连接掌骨的吗?”她抬头问,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不确定,睫毛垂着,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良鸩正低头翻找解剖图册,闻言侧过脸,阳光落在她下颌线,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嗯,不过要注意这道浅沟,狐的跖骨沟比狼的浅三分,很多人会认错。”她伸手,指尖轻轻点在骨濯捏着的地方,“就像……很多人会认错‘真心’和‘伪装’。” 骨濯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真心?伪装? 良鸩这话是说给“失忆的良鸩”听,还是说给她这个装失忆的骨濯听? 她垂下眼,把跖骨放回托盘,声音软得像棉花:“好复杂,我好像……学不会。” “慢慢来。”良鸩合上图册,语气里的耐心像温水,“你以前……也不是学不会,只是没耐心学。” 骨濯心里冷笑。 没耐心?她为了骗良鸩,能在标本店装三个月的“骨痴”,对着一具头骨研究到天亮,连良鸩都打趣她“快跟骨头过了”。现在这点认骨的学问,对她来说不过是三岁小孩的把戏。 可她偏要装。 装得笨拙,装得依赖,装得像株需要良鸩灌溉的菟丝花。她倒要看看,这个在轮回里恨了她271次的良鸩,在以为她真失忆后,会拿出多少“耐心”来教她——教她认那些沾满血的骨头,教她回忆那些被她亲手撕碎的过往。 深夜,良鸩睡熟后,骨濯悄悄起身。阁楼的月光透过木窗,照在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上——是良鸩昨天搬上来的,说是“以前的旧物”,没让她碰。 骨濯走过去,指尖搭上箱盖。锁是黄铜的,锈迹斑斑,她用发夹轻轻一挑就开了。 箱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件叠得整齐的粉纱裙。 是东国画舫上那件血衣。 纱裙的领口还留着匕首划破的口子,裙摆的桃花绣被血浸得发暗,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当年在画舫的深夜,就着烛火一针一线绣的,边绣边笑良鸩“穿月白长衫像个老学究”。 骨濯的指尖抚过那道破口,触到纱料下硬硬的东西。是半块桂花糕,早干得像石头,却还能闻到点淡淡的甜香——是良鸩说放在她厢房的那盒,原来被她藏在了这里。 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被月光压得很轻,像根羽毛搔过心尖。 良鸩啊良鸩。 你以为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就能让“失忆的良鸩”永远不知道?还是故意放在这里,等着我哪天“记起来”,好给我致命一击? 骨濯把纱裙重新叠好,放回箱里,锁好,仿佛从未动过。她转身回床,经过良鸩的床头时,瞥见她放在枕边的手——食指第二节有个小小的茧,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也是她当年在工厂,假装虚弱时,偷偷摸过的地方。 骨濯的指尖悬在那只手上,停了很久,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装失忆,可比真失忆有趣多了。 她能看见良鸩教她认骨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能听见良鸩提起“以前”时,声音里的涩;能摸到那些被良鸩精心摆放的骨头——每具标本的姿势,都和她们某个轮回里的场景重合。 比如那具蝶骨,被摆成仰头的姿势,像极了阿七第一次打靶脱靶时,梗着脖子不服输的样子。 比如那具狐骨,前爪微微抬起,像张猛总爱挠后脑勺的傻气。 良鸩在用骨头,给她讲那些被她杀死的人的故事。 骨濯躺在床上,听着良鸩平稳的呼吸,胸腔里那颗没有机械心脏的、属于“良鸩”的心脏,跳得格外清晰。 她想起东国画舫上,良鸩那句“我不要你这样”;想起良鸩抱着她走出血泊时,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想起现在,这个恨她入骨的人,正耐着性子教她认骨头,给她煮带姜丝的粥。 271次轮回,她第一次觉得,这场纠缠或许可以换种方式。 不一定是互相折磨,不一定是你死我活。 或许……可以是这样。 她装失忆,她扮耐心。 在这家飘着福尔马林味的标本店,用骨头当筹码,一点点摊开那些不敢说、不能说的真心。 骨濯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天亮时,良鸩会发现“良鸩”又把跖骨认错了,会无奈地叹气,然后重新教她。 而她会继续装傻,继续问那些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毕竟,这场“装”出来的失忆,是她271次轮回里,第一次不想太快结束的戏。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像在为这个秘密的清晨,唱支温柔的歌。天亮时,良鸩拿着新收的鹰骨走进阁楼,看见骨濯正对着窗台上的蝶骨发呆,指尖悬在半空,像在描摹什么。 “在看什么?”良鸩把鹰骨放在桌上,声音轻得怕惊到她。 骨濯猛地回头,眼里的迷茫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聚回来:“没、没什么。”她指着那具蝶骨,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怯,“它好像……很好看。” 良鸩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蝶骨。标本的眼眶处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在晨光里泛着冷白,像在无声地笑。“蝶骨是最美的,也是最狠的。”她拿起镊子,轻轻拨了拨蝶骨的翼突,“你看这对尖,能轻易刺穿猎物的喉管。” 骨濯的指尖蜷了蜷。 她当然知道。 当年在灰雀的解剖课上,是她亲手给良鸩演示蝶骨的致命处,良鸩那时还笑她“对骨头比对人上心”。现在倒好,轮到良鸩拿着镊子,给“失忆的她”讲这些陈年旧事。 “我、我还是不太懂。”骨濯低下头,声音软得像要化了,“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良鸩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却还是点头:“好。” 她重新拿起蝶骨,从额骨衔接处讲起,指尖划过那些细微的骨缝,声音平稳得像在念教科书。骨濯低着头,假装认真听,余光却落在良鸩的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是当年她用骨链划伤的,良鸩那时咬着牙没吭声,血珠滴在她的作战靴上,像朵小小的花。 真有意思。 骨濯在心里轻笑。 她装失忆,良鸩就真当她是张白纸,一笔一划教她认骨头,教她回忆那些被她亲手埋葬的过往。是想让她一点点记起来,然后在她最痛的时候,再给她一刀吗? 还是……良鸩自己也陷在这“重新开始”的幻觉里,舍不得太快戳破? 午后,良鸩出去采买,嘱咐她“别乱碰阁楼的箱子”。骨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就爬上了阁楼。 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锁是黄铜的,锈得厉害。她用发夹轻轻一挑,锁就开了,像良鸩故意没锁紧。 箱子里铺着暗红绒布,上面放着件粉纱裙。 是东国画舫那件。 纱裙的领口还留着匕首划破的口子,裙摆的桃花绣被血浸得发暗,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当年在画舫的深夜,就着烛火绣的,边绣边骂良鸩“穿青衣长衫像个老古董”。 骨濯的指尖抚过那道破口,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是半块干硬的桂花糕,甜香早就散了,却还能想起良鸩在画舫上说的“给你买了桂花糕,放在厢房里了”。 原来良鸩把这些都捡回来了。 她把纱裙叠好放回箱里,锁好,仿佛从未动过。下楼时,看见灶台上温着的粥,姜丝的辛辣混着米香飘出来,和记忆里某个雨天的味道重合。 和良鸩第一次把她带回标本店时,给她煮的一样。 那时她还在演“被追杀的可怜人”,良鸩还在演“心软的店主”,两人坐在灶台边,喝着同一碗粥,假装彼此是初见。 骨濯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进嘴里。 姜丝的辣意窜上来,呛得她眼眶发烫。 271次轮回,她演过濒死的弱者,演过算计的赢家,演过冷酷的刽子手,却从没演过这样的“良鸩”——会对着骨头发呆,会因为学不会认骨而脸红,会在良鸩转身时,偷偷盯着她的背影看很久。 良鸩回来时,看见骨濯正对着那具鹰骨发愁,指尖在托盘里戳来戳去,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猫。 “又认错了?”良鸩放下菜篮,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 “它的喙……”骨濯抬起头,眼里的迷茫装得十足,“好像和书上画的不一样。” 良鸩走过去,拿起鹰骨,指尖点在喙部的弯钩处:“鹰分很多种,这只是海东青,喙比普通鹰尖半寸,能啄开熊的皮。”她顿了顿,忽然低声说,“以前……有人总说海东青最烈,宁死不折。” 骨濯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阿七。 阿七当年总把自己比作海东青,说“良队在哪,我就在哪,死也跟着”。 她低下头,假装摆弄托盘里的小骨头,声音闷闷的:“那它……一定很疼吧。” 良鸩没说话,只是把鹰骨放回原位,转身去择菜。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鬓角的碎发染成金的,像幅安静的画。 骨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装”出来的失忆,或许可以久一点。 久到良鸩愿意放下那点恨,久到她敢承认那些藏在算计背后的心动,久到她们可以真的像现在这样——在标本店,认认骨头,喝喝粥,把271次轮回里的血和泪,都泡在福尔马林里,慢慢淡去。 她拿起那枚总被认错的狐跖骨,对着光看。 骨头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命运的掌纹,缠缠绕绕,终究还是把她和良鸩捆在了一起。 “骨濯,”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晚上……能煮桂花粥吗?” 良鸩择菜的手顿了顿,随即“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好。” 骨濯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藏在阴影里的笑。 装失忆又怎样? 只要能留在这,留在良鸩身边,演一辈子,她也愿意。 毕竟,这是她271次轮回里,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可以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而是和某个人一起,看晨光漫过蝶骨,听风铃响过巷口,等着一碗带着甜香的桂花粥。 这场戏,她想慢慢演。 直到良鸩愿意相信,这次的“骨濯”,是真的想和她好好过下去。 第29章 第 29 章 二十九 标本店的晨雾还没散,良鸩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昨天故意把木箱里的粉纱裙换了位置,将半块桂花糕从纱裙口袋移到了箱底的绒布下,还在箱盖内侧用指甲划了道极浅的痕——那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记号。 此刻,箱盖内侧的划痕还在,可桂花糕却回到了纱裙口袋里,连褶皱的角度都和她昨天收起时一模一样。 良鸩站在阁楼门口,指尖捏着那道划痕,指腹传来木头的糙感,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骨濯说过,她不敢碰这个箱子。 骨濯说过,看到粉纱裙只会觉得眼熟,想不起任何事。 可会有人在“完全失忆”的情况下,精准地把移动过的东西放回原位吗?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骨濯在收拾托盘。良鸩深吸一口气,合上箱盖,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骨濯正蹲在地上,将那具海东青的骸骨摆回玻璃罐。晨光落在她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影,看起来温顺又专注,像真的在认真学认骨头。 “在忙?”良鸩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骨濯回过头,笑了笑,眼里的迷茫恰到好处:“嗯,昨天学的还是记不住,怕你回来骂我笨。” 良鸩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她没有提箱子的事,只是拿起那枚总被“认错”的狐跖骨,递到骨濯面前:“再认认,这是什么?” 骨濯的指尖搭上骨头,动作自然得不像第一次碰。她张了张嘴,正要说出那句“是不是狼的”,却对上良鸩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的眼里,此刻像结了层冰,冷得让她指尖发僵。 “怎么不说了?”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砸在骨头上,“忘了该说‘不知道’?还是忘了……这其实是狐的跖骨,你三年前教我认过?” 骨濯的脸色瞬间白了,指尖从骨头上弹开,像被烫到。 “我……” “你什么都没忘,对不对?”良鸩打断她,拿起那枚跖骨,指尖划过上面的纹路,“从你醒来到现在,你都在装。装得笨拙,装得依赖,装得像个需要我保护的‘良鸩’。” 她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打开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将粉纱裙拎出来。纱裙的领口还沾着干硬的桂花糕渣,在晨光里泛着浅黄。 “你知道这是什么,知道这上面的血是谁的,知道这半块桂花糕……是我在东国画舫给你留的。”良鸩的声音很稳,稳得像在念解剖报告,“你甚至知道我在箱盖划了痕,故意把桂花糕放回去,让我以为你真的没碰过。” 骨濯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地板上,像颗破碎的红豆。 “为什么?”良鸩转过身,眼底的冰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翻涌的红,“骨濯,你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装?” “271次了,你骗了我271次。我以为这次……”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吹得不稳的烛火,“我以为你至少敢承认,敢像最后一舞那样,把刀递到我手里。” 可她没有。 她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装失忆,把两人拖回这虚假的温柔乡里,继续演这场自欺欺人的戏。 骨濯终于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承认?承认了又怎样?” “承认我还是舍不得杀你,承认我装失忆只是想多陪你几天,承认我看着你教我认骨时,会想起我们第一次在标本店的雨夜……良鸩,你会信吗?” 她一步步逼近,眼底的疯狂和脆弱搅在一起,像幅被揉皱的画:“你不会信。你只会觉得我又在算计,又在演戏,又想把你拖进地狱。” “所以我装。装得笨一点,装得依赖一点,至少这样,你还能对我笑一笑,还能给我煮碗带姜丝的粥……” “够了!”良鸩猛地后退,撞在玻璃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罐里的蝶骨晃了晃,像在嘲笑她们的纠缠,“骨濯,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不是这些!不是你装出来的依赖,不是这虚假的温柔,是一句真话!一句你从来没说过的真话!” 骨濯的动作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 真话? 她有过真话吗? 在工厂演濒死戏时,那句“别碰我”是假的,可握着良鸩的手时,指尖的颤是真的。 在牢房里说“从没动过心”是假的,可看着良鸩转身时,心口的空是真的。 在东国画舫跳最后一舞时,那句“青衡小姐”,可被良鸩抱住时,眼里的泪是真的。 这些真真假假,她自己都分不清,又怎么说给良鸩听? “我教你认骨,教你记名字,教你回忆……”良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我以为我能教会你,可到头来,学不会的人是我。” 她看着骨濯,眼底的红慢慢褪成一片灰,像燃尽的灰烬。 “这一课,我还是没学透啊。” 没学透怎么分辨她的真假,没学透怎么狠下心肠推开她,没学透怎么在271次的伤害后,还会因为她装的失忆,而偷偷期待过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骨濯站在原地,看着良鸩转身走出标本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像从未出现过。阳光穿过玻璃罐,照在那具蝶骨上,泛着冷白的光,照亮了良鸩没说完的话—— 没学透的,或许不只是她。 还有她自己。 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贪恋那点温柔;明明知道会被发现,却还是想多留一天。 骨濯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胸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比异能反噬更甚。 标本店的风铃在晨雾里叮当作响,像在为这场刚开场就落幕的戏,奏响最后的哀乐。 她终究还是搞砸了。 第271次轮回,和之前的270次一样,以欺骗开始,以对峙结束。 只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空得这么厉害? 像被良鸩那句“没学透”,生生剜去了一块,再也填不上了。 标本店的福尔马林味淡了很多,良鸩在柜台后添了个青瓷瓶,插着新鲜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两年了,骨濯的死讯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起初激起滔天巨浪,后来慢慢沉下去,只在潭底留下道抹不去的痕。 那天她从标本店走出来,晨雾打湿了她的衬衫,手里还攥着那枚被骨濯捏过的狐跖骨,骨头上的温度仿佛还没散去。后来下属来报,说骨濯在她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没了气,嘴角带着点笑,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桂花糕。 良鸩没去看。 她只是让人把骨濯的东西收拾好——那具总被认错的狐骨,那件染血的粉纱裙,还有个装着小黑蛇骸骨的木盒。骨怜是骨濯养的蛇,上辈子做假妻妻时就死了,骨濯总说“它跟我亲,就像你跟我亲一样”。良鸩把这些都埋在了标本店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离阿七和张猛的衣冠冢不远。 葬礼那天没下雨,阳光好得刺眼。良鸩站在墓碑前,看着“骨濯”两个字被刻进石头,忽然觉得很累,累得想就这样坐下去,直到被青苔覆盖。 两年时间,足够让良鸩重新习惯没有骨濯的日子——看文件到深夜,泡杯冷掉的茶,对着空荡的办公室发呆。只是偶尔路过城南那家老字号桂花糕店,脚步还是会顿住,像被无形的线拽了一下。 这天下午,良鸩刚处理完一批赤影余党的卷宗,下属突然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个穿浅蓝布裙的姑娘,眉眼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良鸩长官,”下属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兴奋,“您看谁来了?” 良鸩抬起头,视线落在那姑娘脸上时,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卷宗上,墨汁晕开,像朵骤然绽放的黑花。 不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往后滑了半米,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张脸。 眉峰的弧度,眼角的痣,甚至笑起来时左边嘴角那道浅浅的梨涡……都和骨濯一模一样。 “您不认识我了吗,姐姐?”姑娘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不像骨濯的声线,总带着点冷。 良鸩死死盯着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一定是骨濯!她没死!她又在骗她!第272次! “阿鸩,”旁边的老部下笑着开口,眼里的欣慰藏不住,“这是您失散多年的妹妹啊,良鹊。我们查了DNA,没错的,真是亲妹妹。” 妹妹?良鹊? 良鸩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她确实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当年家族变故,年仅五岁的妹妹被拐走,杳无音信。这些年她没少派人找,却始终没有下落。 可眼前这个和骨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她妹妹? 开什么玩笑? 良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良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审视像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她的脸。 “你叫良鹊?”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哪里找到的?这些年在哪?” 良鹊被她看得瑟缩了一下,低下头,手指绞着布裙的衣角:“在、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养父母说我是捡来的。前阵子他们过世了,留了封信,说我亲姐姐叫良鸩,在灰雀总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眶红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良鸩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光洁如玉,没有骨濯那块被电击器烫出的疤。再看她的虎口,没有常年握骨链磨出的茧。还有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没有骨濯眼底那些翻涌的算计和伤痛。 不是骨濯。 良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却又被更深的困惑攫住。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一模一样?连那颗眼角的痣都分毫不差? “跟我来。”良鸩转身往办公室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良鹊连忙跟上去,脚步有点踉跄,像跟不上她的节奏。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良鸩从抽屉里拿出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块小小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个“鹊”字。这是当年妹妹被拐走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认识这个吗?”良鸩把长命锁放在桌上。 良鹊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长命锁上的刻字,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锁上:“是这个……养父母给我的信里,就夹着这个!他们说这是我的东西!”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眼里的激动和认亲的喜悦,像初春的阳光,暖得有些刺眼。 良鸩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认吧。 就算她和骨濯长得一模一样,就算这里面可能藏着什么惊天的阴谋,她也认了。 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是她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仅剩的一点血缘牵绊。 “我是良鸩。”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从今天起,你住这里,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 良鹊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笑了起来,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姐姐……” 这声“姐姐”,像根针,轻轻刺了良鸩一下。 她想起很多年前,骨濯在标本店,也这样笑着喊过她“阿鸩”,声音里带着点算计的甜。 良鸩别开眼,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那道不易察觉的疤——是当年骨濯用骨链划伤的——照得格外清晰。 “你叫良鹊。”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确认,“我的妹妹。” 身后传来良鹊低低的应和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 良鸩的指尖轻轻划过窗沿,那里还留着骨濯当年用匕首刻下的小记号——一个歪歪扭扭的“濯”字。 这个和骨濯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到底是谁? 是命运的玩笑,还是骨濯留下的最后一个局?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良鹊喊出那声“姐姐”开始,她平静了两年的生活,又要被搅乱了。就像当年在标本店的那个雨夜,骨濯撑着伞走进来,对她说“借个地方避雨”,从此,她的人生就再也没平静过。 良鹊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室里的陈设,目光落在墙角那盆绿萝上,眼里满是纯真的好奇,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 良鸩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就这样也好。 把她当成真正的妹妹,好好补偿这些年的亏欠。 至于她和骨濯那271次的纠葛,就让它随着骨濯的死,彻底埋进老槐树底下吧。 只是,为什么看着良鹊的笑,心脏的位置还是会隐隐作痛? 像有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死去的骨濯,一头牵着眼前的良鹊,把她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窗外的风掀起卷宗的一角,露出“赤影”、“异能”、“轮回”等字眼,像在无声地提醒她——有些债,有些缘,不是想断就能断的。 良鸩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良鹊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良鹊连忙跟上,浅蓝的布裙扫过地板,像朵流动的云。 良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骨濯当年穿着粉纱裙跳舞的样子,也是这样轻盈,却带着致命的锋芒。 这个叫良鹊的妹妹…… 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颗种子,落在良鸩的心底,在未来的日子里,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将她再次卷入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里。而此刻的良鸩,还不知道,这张与骨濯一模一样的脸背后,藏着的是比271次轮回更残酷的真相——良鹊是骨濯动用骨龙异能时,从她灵魂碎片里分裂出的存在,带着骨濯最纯粹的那部分渴望,也带着她无法摆脱的宿命。 但现在,良鸩只想暂时放下这些沉重的过往,牵着这个“妹妹”的手,像个真正的姐姐那样,陪她走一段路。 哪怕这段路的尽头,是另一场万劫不复。 第30章 第 30 章 三十 江南水乡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 良鹊缩在破庙的草堆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肚子饿得咕咕叫。养父母走后,她揣着那封字迹模糊的信和半块长命锁,一路打听着来找“姐姐”,却在这破庙里困了三天,连个问路的人都遇不到。 庙门被轻轻推开时,她以为是偷东西的乞丐,吓得往草堆里缩了缩。抬头却看见个穿黑红色华贵裙子的女人,裙摆绣着暗金色的花纹,在昏暗的庙里像团流动的火。 “别怕。”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浸过蜜的水,“我叫骨濯。” 良鹊愣愣地看着她,这张脸美得有点锋利,眼角的痣像滴没擦干净的墨,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骨濯从食盒里拿出块桂花糕,递到她面前,甜香瞬间驱散了庙里的霉味。 “找姐姐?”骨濯挨着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我知道她在哪。灰雀总部,良鸩长官,对不对?” 良鹊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星星:“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她。”骨濯笑了,左边嘴角的梨涡浅浅陷下去,“不仅认识,还很熟。”她拿起良鹊手里的长命锁,摩挲着上面的“鹊”字,“你姐姐现在是大人物了,找她不容易。不过……我可以帮你。” 良鹊的眼睛亮起来,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真的?” “当然。”骨濯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但我有个条件。”她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良鹊的耳畔,“我很喜欢你这张脸。” 良鹊的脸瞬间白了:“你、你说什么?” “比我的脸漂亮多了。”骨濯的声音带着点痴迷的喟叹,“少了些精明,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像朵没经过风雨的花骨朵。”她抬手,指尖点在良鹊眼角,“尤其是这里,干净得让人心疼。” “我想和你换张脸。”骨濯的语气依旧温柔,说出的话却像把淬了冰的刀,“我帮你找到姐姐,让你以后不用再挨饿受冻,穿漂亮裙子,住暖和的房子。你把这张脸给我,好不好?” 良鹊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摇头:“不、不行!脸怎么能换?” “怎么不能?”骨濯从袖中取出面小巧的铜镜,递到她面前,“你看,我们的眉眼其实很像,换了也不会有人发现。”镜子里,两张脸并排着,眉峰的弧度、鼻梁的轮廓,竟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良鹊的更柔和,骨濯的更锐利。 “你想想,”骨濯收起镜子,声音像藤蔓般缠上来,“跟着你姐姐,你就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睡草堆,再也不用饿肚子。而我……”她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我只是太喜欢这张干净的脸了。” 良鹊咬着唇,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边是对“换脸”的恐惧,一边是对“好日子”的渴望。她看着骨濯裙子上精致的绣纹,闻着食盒里飘出的桂花糕香,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我……我对姐姐没什么感情的。”她小声说,带着点自卑的怯懦,“养父母说,我是被捡来的,就算找到家人,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不会的。”骨濯打断她,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草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珍宝,“你姐姐很想你,我见过她的画像,眼神里全是对你的惦记。”她从包里拿出件浅蓝布裙,料子柔软得像云,“你看,我连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是不是很衬你?” 良鹊的目光落在布裙上,眼里的犹豫一点点被渴望取代。 “而且,”骨濯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秘密,“我会对你好的。比亲姐姐还好。”她替良鹊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指尖划过她的耳垂,“我给你做桂花糕,给你洗澡,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裙子,像亲妹妹一样疼你。” 这句话像根羽毛,轻轻搔在了良鹊的心尖。她这辈子,还没人对她说过“像亲妹妹一样疼你”。 “真的吗?”她抬头,眼里闪着水光。 骨濯笑了,眼角的痣在昏暗里亮了亮:“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良鹊看着她温柔的笑,终于点了点头,像做了个沉重又甜蜜的决定:“好……我换。” 换脸的过程被骨濯用块黑布遮了,良鹊只记得一阵尖锐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脸上游走,然后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得陌生,骨濯递过镜子,里面映出张带着锋利的脸,眼角的痣像滴墨——那是骨濯原本的模样。 而骨濯,正对着另一面镜子,轻轻抚摸着“良鹊”那张柔和的脸,嘴角勾起抹满意的笑。 “从今天起,你要学我,你姐姐很喜欢这样,阿鹊学会了可以讨你那位姐姐欢心呢。”她转过身,递给良鹊一本小册子,“但在你姐姐面前呢,你还得是‘良鹊’。学我的习惯,比如……”她拿起块桂花糕,用指尖捏着,轻轻咬了一口,“吃糕的时候要先抿掉上面的糖霜。” 她又拿起支笔,指尖悬在纸上,却迟迟不落:“握笔时,食指要比常人弯得更厉害些。” “还有,”骨濯走到良鹊面前,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像藏着把刀,“偶尔要盯着她的眼睛,露出点迷茫又依赖的样子,让她分不清你到底是‘良鹊’,还是……我。” 良鹊愣愣地点头,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她看着骨濯穿着那件黑红色的裙子,背影挺拔得像株带刺的玫瑰,忽然觉得,这个“姐姐”,比亲姐姐更让她依赖。 “你要帮我个忙。”骨濯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到了你姐姐身边,替我看着她。她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告诉我。” 良鹊没多想就答应了。在她看来,这是对骨濯“恩情”的回报,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反正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本就没什么感情,替骨濯盯梢,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去吧。”骨濯替她理了理浅蓝布裙的领口,像在送别即将出嫁的妹妹,“你的良鸩姐姐,在灰雀总部等着你呢。” 良鹊攥紧那半块长命锁,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破庙。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身上,也照亮了她那张属于“骨濯”的脸。 而破庙里,骨濯对着镜子,轻轻抚摸着“良鹊”那张酷似自己原本模样的脸,眼角的痣在光下泛着冷光。 “良鸩啊良鸩,”她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272次了,这次的游戏,你会喜欢吗?” 她换上良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把长命锁揣进怀里,像个真正的、怯生生的寻亲者,一步步走向灰雀总部的方向。 她知道良鸩会震惊,会怀疑,会对着这张脸想起无数个轮回里的纠缠。 她就是要这样。 这次,她不装失忆,不演温柔,一点点渗透进良鸩的生活,让她分不清爱与恨,分不清眼前人与回忆里的鬼。 至于良鹊? 不过是枚好用的棋子。 骨濯走出破庙时,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映出“良鹊”那双干净得近乎天真的眼睛。没人知道,这双眼睛后面,藏着272次轮回的算计,和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以“亲情”为名的狩猎。 而灰雀总部的办公室里,良鸩正看着眼前这个“妹妹”,看着那张与骨濯一模一样的脸,指尖在桌下悄悄攥紧了那枚狐跖骨——骨头上的纹路,像命运的掌纹,早已将她们缠在了一起。 这场换脸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灰雀总部的冬夜总是带着股铁器的冷。良鸩坐在壁炉前,看着火苗舔舐着木柴,映得对面良鹊的脸忽明忽暗——那张和骨濯一模一样的脸,最近总让她夜里惊醒,冷汗浸透睡衣。 “姐姐,你尝尝这个。”良鹊递过来块桂花糕,指尖捏着糕边,小心翼翼地抿掉上面的糖霜,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良鸩的指尖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是这个动作。 骨濯吃桂花糕时,总爱这样先抿掉糖霜,说“甜过头了会腻”。上一世在标本店,她曾笑着把沾了糖霜的指尖凑到良鸩嘴边,眼里的光比糖还甜。 “你以前不吃桂花糕的。”良鸩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养父母没给你买过?” 良鹊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下头,声音软软的:“是、是姐姐你上次带我去城南那家店,我觉得好吃,就学着……” “学?”良鸩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学得真像啊。” 像到让她觉得,坐在对面的不是失散多年的妹妹,而是那个死了两年的骨濯,换了张皮,又爬回来骗她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疯长起来便挡不住。 良鸩开始不动声色地试探。 她提起标本店,说“小时候好像去过类似的地方,摆满了骨头”,良鹊的反应是茫然地摇头:“姐姐记错了吧?我怕那些东西的。” 可上一世,骨濯最宝贝的就是那些骨头,连睡觉都要把狐跖骨放在枕边。 她故意把那枚总被认错的狐跖骨放在书桌上,良鹊路过时多看了两眼,眼里只有单纯的好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吓人。” 可骨濯能闭着眼睛说出这枚跖骨的每一道纹路,说“像极了张猛挠后脑勺的傻气”。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细微的习惯。 良鹊握笔时,食指总比常人弯得更厉害,像在刻意模仿什么;她喝茶时会轻轻咬一下杯沿,动作和骨濯在画舫上喝清酒时如出一辙;甚至有次良鸩提起“东国的雨”,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那是骨濯被雨淋湿时的习惯性动作。 这些习惯太刻意了,像件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良鹊身上,僵硬得可笑。 “你到底是谁?” 除夕夜,窗外飘着雪,良鸩把那枚狐跖骨拍在桌上,声音里的冰碴子能割伤人。良鹊正端着刚煮好的饺子,闻言手一抖,瓷碗摔在地上,滚烫的饺子滚了一地,像淌了一地的血。 “姐姐……你怎么了?”良鹊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睫毛上打转,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骨濯在标本店装柔弱时的样子。 “别叫我姐姐。”良鸩一步步逼近,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骨濯,你演够了没有?” “什么骨濯?”良鹊吓得后退,脊背撞在墙上,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是良鹊啊!你的妹妹!” “妹妹?”良鸩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指着良鹊的脸,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颤,“你告诉我,哪个妹妹会长得跟骗了我271次的仇人一模一样?哪个妹妹会连吃桂花糕的姿势、握笔的习惯都跟她分毫不差?” “我没有……”良鹊的眼泪掉得更凶, 良鸩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又在玩什么新把戏?271次还不够,死了两年还要爬回来,换个身份继续骗我?” 她想起阿七死在巷口的眼神,想起张猛沉在码头的尸体,想起这一世他们死得更早,连让她认识的机会都没有——这些账,她还没跟骨濯算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良鹊疼得尖叫,手腕上的皮肉被捏出红痕,“是个姐姐她说这样你会喜欢我!她说……” “闭嘴!”良鸩厉声打断她,“别编了!骨濯,你的谎言从来都漏洞百出!” 她想起上一世骨濯临死前的笑,想起她装失忆时的笨拙,想起她最后一舞里的决绝——这个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假的演成真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说你怕骨头,可你每次路过标本店都会多看两眼;你说你没去过镜花阁,可你知道画舫的廊柱是楠木的;你说你喜欢甜的,可你吃桂花糕时会先抿掉糖霜——这些都是你演给我看的,对不对?” 良鸩的声音越来越高,像在对空气嘶吼,又像在对自己证明什么:“你以为换个身份,我就认不出你了?你以为用‘妹妹’这两个字,就能抵消你杀了阿七和张猛的债?骨濯,你太天真了!” 良鹊的脸白得像纸,眼泪混合着恐惧,糊了一脸:“不是的……我真的是良鹊……姐姐你看,这是长命锁……”她从领口拽出那块刻着“鹊”字的长命锁,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这是我的!养父母给我的!” 良鸩的视线落在长命锁上,那上面的刻痕确实和她保存的另一半能对上。可她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只当这是骨濯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道具做得挺真。”她冷笑一声,抬手抽出枪,枪口抵住良鹊的胸口,“271次了,骨濯,我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 “姐姐!不要!”良鹊的双手胡乱地抓着良鸩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里,“我是良鹊啊!你找了我这么多年的妹妹啊!” 她的哭喊声像针。可上一世的记忆太清晰了——骨濯也是这样哭着求她,转身就用骨链刺穿了张猛的心脏。 “够了。”良鸩闭上眼,扣动扳机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 枪声在除夕夜的雪夜里格外刺耳,像炸开的烟花。 良鹊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良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咳出一口血,溅在良鸩的脸上,滚烫的。 她手里的长命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雪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良鸩睁开眼,看着良鹊软软地倒下去,那张和骨濯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她手里的枪“啪嗒”掉在地上,掌心全是汗。 结束了。 她告诉自己,终于结束了。骨濯不会再骗她了,不会再用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不会再让她想起阿七和张猛死不瞑目的眼睛。 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映得地上的血迹像朵丑陋的花。良鸩蹲下身,捡起那枚长命锁,指尖抚过上面的“鹊”字,忽然觉得这字刻得太深,硌得手心生疼。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妹妹,笑着说“叫良鹊,和姐姐的鸩凑一对,以后姐妹俩互相照应”。 她想起这些年,每次看到和“鹊”字有关的东西,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想起找到良鹊那天,自己有多激动,偷偷在办公室哭了半宿。 可她最终,还是亲手杀了她。 因为她长得像骨濯。 因为她有那些和骨濯相似的习惯。 因为她自己,被上一世的仇恨和恐惧,逼成了和骨濯一样残忍的人。 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像一层厚厚的白霜。良鸩抱着良鹊渐渐变冷的身体,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脸上的血一起往下淌。 她赢了吗? 赢了那个骗了她271次的骨濯? 还是输了自己找了一辈子的妹妹? 壁炉里的火渐渐熄了,屋里越来越冷。良鸩看着良鹊胸口的枪眼,那里还在缓缓渗血,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 从头到尾,你恨的是骨濯,杀的却是良鹊。 你以为终结了骗局,其实是亲手埋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一课,你比谁都学得差。 良鸩把脸埋进良鹊冰冷的颈窝,闻到她发间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香——那是骨濯教她吃的方式,也是她亲手终结的、属于“良鹊”的最后一点温度。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了,悠远而沉闷,像在为这场迟来的认亲,奏响最后的挽歌。而良鸩知道,这一枪,会像骨濯留下的271次轮回一样,成为她余生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第31章 第 31 章 三十一 半年之后。 良鸩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混着旧卷宗的油墨香,像她这个人,永远带着未散尽的锋芒。 门被推开时,带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是城南老字号桂花糕的味道。良鸩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卷宗上晕开个黑团,像她心口那片化不开的阴影。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身黑红色蕾丝裙,裙摆绣着暗金的纹路,在沉闷的办公室里像团燃烧的火。可那张脸,却柔和得像江南水乡的雾,眉峰平缓,眼角的痣淡得几乎看不见——那才是良鹊的脸。 良鸩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腰间的短刀“噌”地出鞘,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刀锋很薄,映出那张酷似良鹊的脸,也映出她自己眼底翻涌的红。 “骨濯。”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割裂空气的力道。 骨濯没躲,甚至微微仰头,让刀锋离自己的颈动脉更近了些。她笑了,左边嘴角的梨涡浅浅陷下去,是良鹊独有的弧度,可眼神里的嘲弄,却分明是骨濯的影子。 “别拿刀架着我的脖子嘛。”她的声音很软,带着点良鹊特有的南方口音,却说出了最锋利的话,“我现在顶着这张脸,你要杀你妹妹第二次吗?” “第二次”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良鸩的心上。她握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刀锋在骨濯的脖子上压出道浅浅的红痕。 半年了。 自从杀了良鹊,她花了整整半年时间,像疯了一样追查真相。她找到了江南水乡那间破庙,找到了良鹊换下来的、属于骨濯的那张脸的残骸,找到了骨濯给良鹊的那本“习惯手册”,甚至找到了几个被骨濯收买的、参与换脸手术的医生。 真相像把钝刀,一点点割开她的心脏——良鹊是真的,换脸是真的,骨濯的算计是真的,而她亲手杀死自己妹妹的事实,也是真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良鸩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恨。恨骨濯的残忍,更恨自己的愚蠢。 骨濯轻轻歪了歪头,用良鹊那张无辜的脸,做出了个极其骨濯的表情:“不想怎么样。就是来看看你,看看杀了亲妹妹的良鸩长官,过得好不好。” 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落在墙角那盆枯萎的绿萝上——那是良鹊刚来时,雀跃地说“姐姐我给你养盆花吧”,然后亲手种下的。 “看起来不太好。”骨濯的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温柔,“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总梦见良鹊问你‘为什么杀我’?” 良鸩猛地挥刀,却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她不能再错了。这张脸下是骨濯,不是良鹊。 “你妹妹不要你咯。”骨濯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良鸩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 “我说,良鹊到死都把我当她姐姐呢。”骨濯的指尖轻轻拂过脖子上的刀痕,动作亲昵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她最后喊的不是‘姐姐’,是‘骨濯姐姐’。她说‘你答应过要给我买好多裙子的’,你看,她多信任我,比信任你这个亲手杀了她的恶魔,信任多了。” “闭嘴!”良鸩嘶吼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劈下去的刀。 “我闭嘴了,你就能当作没杀过她吗?”骨濯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像穿透了良鹊这张温和的脸,直直射进良鸩的灵魂深处,“我原本以为,你对我多少有点情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留她一命。可你没有,良鸩,你亲手扣动了扳机,当年在工厂,我演濒死戏时,你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我的谎言。” 她顿了顿,声音里忽然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其实,我原本真的想只做桃衣的。”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良鸩紧绷的神经。她想起东国画舫,想起那场带着氤氲的舞,想起骨濯坐在她腿上,用嘴叼开粉纱时的模样。 “在标本店见你,我把你赶走了,没给你包扎伤口。”骨濯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我故意没跟你回灰雀,故意躲开了所有可能和你产生纠葛的机会。我去了东国,去了我们上辈子执行任务的地方,做了个只会弹琴跳舞的桃衣。” 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怀念:“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灰雀不会放过赤影,你迟早会来东国。我就在画舫上等你,穿着粉纱裙,给你弹琴,喂你吃樱桃,假装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假装你不是良鸩,我不是骨濯。” “可是我没想到会引发蝴蝶效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赤影的计中计来得那么快,快到我来不及反应。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被异能反噬得五脏六腑都像碎了,躺在你怀里的时候,我想‘就这样吧,死在你怀里,总比死在轮回里强’。” “可是你真的救活了我。”骨濯的目光重新落在良鸩脸上,带着种复杂的、像被雨水泡过的情绪,“你把我带回标本店,喂我喝粥,教我认骨……那时候我差点就信了,信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从你在画舫上,看见我的异能,记起上辈子所有事开始,我就做不成桃衣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你的眼神变了,里面有恨,有痛,有被欺骗的愤怒。我知道,游戏又要开始了。” 良鸩握着刀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恨,是因为骨濯语气里的疲惫——那是她在271次轮回里,从未见过的疲惫。 “良鸩,我累了。”骨濯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玩够了。” 271次轮回,272次欺骗与伤害,272次在爱与恨的边缘反复拉扯。她算计了一辈子,也挣扎了一辈子,到头来,只落得个顶着别人的脸,看着仇人杀死自己妹妹的下场。 “我这种人,原本就是不会赎罪的。”骨濯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你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她轻轻推开良鸩的刀,转身往门口走,黑红色的蕾丝裙扫过地板,像条游动的蛇。 “你想清楚了,就来标本店找我。”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那棵老槐树下,我埋了良鹊的长命锁,也埋了我自己的。你要是来,记得带上那枚狐跖骨——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那枚。”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一室寂静。 良鸩站在原地,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门口,仿佛还能看到骨濯转身时,裙摆扬起的弧度。 累了……玩够了…… 这些话像重锤,一遍遍砸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271次轮回里的血与火,想起阿七和张猛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良鹊胸口的枪眼,想起骨濯在画舫最后一舞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现在顶着良鹊的脸,说出“我累了”时的疲惫。 她们纠缠了太久,久到连恨都变得麻木。 良鸩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短刀,指尖抚过冰冷的刀锋。刀锋上还残留着骨濯的温度,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去标本店吗? 去杀了她,为良鹊报仇,为阿七和张猛报仇,为272次的欺骗报仇? 还是……去做个了断? 断了这271次的轮回,断了这跨越生死的爱恨,断了彼此身上那道无形的锁链。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像条通往未知的路。良鸩握紧了短刀,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 无论去做什么,她都该去一趟。 去看看那棵老槐树,去看看良鹊的长命锁,去看看那个说“我累了”的骨濯。 去给这272次的纠缠,画上一个句号。 无论是圆满的,还是残缺的。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带走了最后一丝硝烟味,只留下桌上那本翻开的卷宗,和卷宗上那团被墨汁晕开的黑花——像极了她们之间,那永远无法洗白的过往。 终局要来了。 在那家飘着福尔马林味的标本店,在那棵埋葬了太多秘密的老槐树下。 良鸩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错了。 第32章 第 32 章 三十二 标本店的门轴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转动,良鸩推开门时,闻到的不是福尔马林的冷味,是东国桃花香——和画舫上桃衣用的香膏一个味道。 骨濯站在柜台后,穿着件东国的红嫁衣,裙摆拖在地上,绣满了落花与金线,像把燃尽的火。她没戴头饰,乌发松松挽着,用根红绸带系着,露出光洁的颈窝,那里有块浅疤。 “你来了。”骨濯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画舫的廊柱,带着点江南水乡的软,是良鹊的声线,却藏着骨濯独有的、决绝的温柔。 良鸩的指尖在袖中攥紧了那把短刀,刀柄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烫得她心口发疼。她看着那件红嫁衣,忽然想起东国的传说——未嫁的女子穿着红嫁衣死去,魂魄能找到前世的牵挂。 “这衣服……”她的声音发颤,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桃衣的嫁衣。”骨濯抬手,轻轻抚过胸前的金线,眼里的光软得像水,“我找东国的绣娘做的,按照当年画舫上看到的样式。她说,穿红嫁衣的姑娘,都能嫁给心上人。” 良鸩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良鹊的脸,此刻却被红嫁衣衬得有了骨濯的锋芒。她想起271次轮回里的无数张脸:工厂里染血的脸,标本店里带笑的脸,画舫上叼着樱桃的脸,牢房里苍白的脸……最终都定格在眼前这张,穿着红嫁衣的、混合了所有过往的脸。 “别装了,骨濯。”良鸩往前走了两步,短刀在袖中泛着冷光,“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没把戏了。”骨濯笑了,左边嘴角的梨涡盛着红烛的光,“良鸩,你看这标本店,我收拾过了。” 良鸩这才发现,那些常年摆在柜台上的骨头标本都不见了,换成了东国的折扇和桃花标本。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画舫夜雨,一个穿粉纱裙的女子在船头弹箜篌,旁边站着个穿青衣的人,背影像极了她。 “阿七和张猛的衣冠冢,我迁去了东国海边。”骨濯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张猛的妹妹,我替他寄完了最后一笔钱,告诉她‘你哥去看海了,让你好好活着’。” “我在X机关的那些标本,都烧了。藏起来的钱,捐给了东国的孤儿院,以桃衣的名字。”她顿了顿,抬起眼,眼底的红像淬了血,“我能做的,都做了。” 良鸩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些事,原来她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楚。 “你做这些,是想求我原谅?”良鸩的声音冷得像冰,“原谅你杀了阿七和张猛?原谅你骗了我272次?原谅你害死良鹊?” “不。”骨濯摇头,红嫁衣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朵盛开的罂粟,“我不求原谅。我只求你……成全我最后一个愿望。” 她走到良鸩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桃花香。骨濯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良鸩的眉峰,动作温柔得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用的是良鹊的指尖,带着良鹊的温度,却有着骨濯独有的、带着伤痕的熟悉。 “我真的想做桃衣啊。”骨濯的声音发颤,眼里的红烛倒影碎成了泪,“在画舫上,喂你吃樱桃,给你跳舞,听你说‘青衡’这个名字。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忍住不说谎,不碰骨链,就能一直做桃衣。” “可是我做不到。”她的指尖滑到良鸩的唇上,轻轻按压着,“我是骨濯,是X机关的实验体,是杀了阿七和张猛的凶手,是骗了你272次的骗子。我骨子里的血是冷的,手里的骨链是用来杀人的,我配不上桃衣这个名字,配不上……”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配不上你。” 良鸩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你知道就好”,却发现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骨濯眼里的泪,那是272次轮回里,她第一次见骨濯掉泪——不是演戏,是真的疼,像被生生剜了心。 “良鸩,”骨濯忽然抓住她握刀的手,将短刀从她袖中抽出来,抵在自己的心口,“杀了我。” 良鸩猛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死死的。骨濯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用这把刀,像当年在工厂,我算计你那样;像在牢房,你让我赎罪那样;像在画舫,我跳最后一舞那样——杀了我。”骨濯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花香和血腥味,“用良鹊的脸,杀了骨濯。” “这样,你就不欠良鹊了;这样,阿七和张猛的仇就报了;这样,271次轮回的债,就清了。” 良鸩看着短刀的刀尖抵在红嫁衣上,那里有颗金线绣的桃花,被刀尖戳得变了形。她想起良鹊死在她怀里的样子,想起阿七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想起张猛没寄完的钱,想起271次轮回里的血和泪——这些都是骨濯欠她的。 可她看着骨濯的眼睛,那双属于良鹊的、本该干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271次轮回的疲惫和哀求。她忽然想起在标本店的雨夜,骨濯撑着伞走进来,对她说“借个地方避雨”;想起画舫上,桃衣的纱衣缠住她的衣襟,笑着说“藏的是给青衡的糖”;想起牢房里,骨濯摸着阿七的笔记,机械心脏发出嗡鸣……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她的恨。 “你说过,你想做桃衣。”良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穿红嫁衣的桃衣,该嫁给心上人,不是死在刀下。” “可我不是桃衣啊。”骨濯笑了,泪却掉得更凶,“我是骨濯,是你的仇人。仇人就该有仇人的死法——死在你手里,是我最好的结局。” 她推着良鸩的手,让短刀又往前送了半寸,红嫁衣被刺破,渗出一点血,像朵绽开的红梅。 “动手吧,良鸩。”骨濯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就当……送桃衣最后一程。” 良鸩看着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红烛下投下浅影,像只终于累极了的蝶。她想起272次轮回里的无数次对视,每一次都带着算计和伤害,只有这一次,是真的告别。 “骨濯……”她低唤着这个名字,像在唤醒沉睡的过往。 骨濯没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在回应她的呼唤。 良鸩深吸一口气,握着刀的手猛地用力。 “噗嗤——” 短刀没入心口的声音很轻,像咬碎了一颗樱桃。 骨濯的身体猛地一颤,睁开眼,看着良鸩,眼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温柔。她抬手,最后一次抚过良鸩的脸,指尖的温度渐渐变冷。 “良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风中残烛,“做桃衣……” 手重重地垂落,落在红嫁衣上,再也不动了。 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灭了。 标本店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巷口,像在为这场跨越271次轮回的爱恨,唱最后的挽歌。 良鸩抽出刀,血溅在她的脸上,滚烫的。她看着骨濯躺在地上,红嫁衣被血浸透,像朵烧尽的花。 她做到了。 杀了骨濯,为良鹊报仇,为阿七和张猛报仇,终结了271次的轮回。 可心口的位置,却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风灌进去,疼得她几乎跪下。 她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幅未完成的画。画舫夜雨,粉衣女子,青衣背影——原来骨濯早就画好了结局。 画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东国文字,良鸩认得,是“桃衣”。 原来她真的想做桃衣。 想做那个在画舫上,只对她笑,只对她好,没杀过人,没骗过谁的桃衣。 良鸩抱着画,缓缓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红嫁衣,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一起往下淌。 终局了。 在标本店,在红嫁衣的余温里,在她亲手刺出的伤口里。 她赢了所有的仇,却输掉了唯一的牵挂。 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骨濯的脸上,映出良鹊那张干净的、带着笑意的脸。 良鸩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在梦里见到骨濯了。 271次轮回的纠缠,终于在这一刀里,彻底了结。 只是这结局,太疼了。 疼得像271次轮回里的所有伤口,一起裂开,再也无法愈合。 标本店的风铃又响了,叮当作脆响,像东国画舫上那串被雨打湿的银铃。良鸩正低头用镊子调整一具蝶骨的角度,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抬起头时,嘴角习惯性地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你好,”她说,声音比在灰雀时柔和了三分,带着点雨夜浸润过的温吞,“我是店主青衡。” 客人指着玻璃柜里的鹰骨标本,她便耐心讲解,指尖划过鹰的喙部,“这里的弧度很特别,能轻易啄开猎物的颅骨”——这话骨濯也说过,在她装失忆的那段日子,坐在柜台后,拿着同样的鹰骨,眼里带着假装的迷茫。 客人走后,店里又恢复了安静。良鸩放下镊子,从抽屉里拿出那份签好字的辞呈,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皱。灰雀的新总部建得宏伟,可她现在只爱待在这方寸之间,闻着旧木头的味道。 她走到墙角,那里摆着个新做的标本——是块狐跖骨,被精心固定在紫檀木底座上,旁边刻着极小的字:“青衡”。 如你所愿,骨濯。 良鸩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骨头,凉得像她最后躺在红嫁衣里的体温。 她真的成了青衡。成了那个在东国画舫上,被桃衣的粉纱缠住衣襟,会脸红,会问“我们认识吗”的青衡。 风从巷口灌进来,掀起柜台上的一张纸,是她刚写的价目表,字迹凌厉,像用刀刻的——和骨濯留在铭牌上的“骨濯”二字,有着惊人的相似。 良鸩忽然笑了,笑声撞在玻璃罐上,碎成细小的回音。 原来最后一步,你也算计好了。 她想起骨濯死在红嫁衣里的模样,想起那把被她亲手刺入心口的短刀,想起自己当时撕心裂肺的恨意和……藏在恨意底下,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骨濯太懂她了。 懂她恨极了被欺骗,便用最坦诚的方式走向死亡;懂她习惯了用仇恨武装自己,便用“失去”这剂药,逼她露出柔软的内里;懂她这辈子都在寻找一个归宿,便把这标本店,变成了困住她的、最温柔的牢笼。 只有你死了,我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了。 良鸩走到后院,老槐树下的土还很新。她埋了骨濯,埋了良鹊,埋了那半块干硬的桂花糕,还有那枚刻着“鹊”字的长命锁。 “你看,”她对着空荡的槐树低语,像在对骨濯说话,“我帮你守着这店,守着你的骨头,守着你没画完的画舫夜雨图。” 守着你用271次轮回和一条命,给我下的最后一个套。 风铃又响了,这次像极了骨濯在画舫上跳舞时,银饰碰撞的声音。良鸩转过身,看见阳光透过木窗,照在那具新做的狐跖骨标本上。 她终究是被骨濯拴住了。 不是用骨链,不是用轮回,是用一场彻头彻尾的死亡,和一份让她恨不起来、也忘不掉的牵挂。 良鸩走回店里,重新拿起镊子,继续调整那具蝶骨的角度。阳光漫过她的侧脸,在柜台投下长长的影,和记忆里某个雨天,骨濯坐在对面看她认骨的样子,渐渐重叠。 “青衡……”她低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像东国的樱桃,像城南的桂花糕,像骨濯最后留在她唇上的、带着血腥味的温柔。 原来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让我守着你的店,活成你的样子,在每一个雨水弥漫的清晨,想起你271次的笑与泪,直到被岁月磨成另一具标本,和你的骨头,永远待在一起。 风铃还在响,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