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之尾》 第1章 第 1 章 白塔不是一座塔,它更像是被强行插入地表的一根神经针。 沈梨坐在档案室最深的第九层,身后是冰冷的文件归档柱,金属抽屉一个个向外凸出,像并排的肋骨。她的工位靠墙,墙上泛着生物抑制涂层的钝光,连呼吸都带着消毒液和旧电浆的味道。 “档案编号B-A57198,精神体撕裂等级四级,哨兵回收失败,向导伴侣精神反噬致死。” 屏幕上弹出红色档案摘要,她手指刚点上,就被一串“权限已降级,请申请二级审核”的弹窗覆盖。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光标移回目录。 ——这几天这种事特别多。 “他们在边塔搞了个‘精神自控野放区’,现在失控哨兵越来越多。” 同事罗芯小声抱怨,她端着一杯冷合成豆浆凑过来,“又要调我们的数据库还不批加班费,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沈梨点头,没说什么。她习惯听,白塔底层研究员不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看、记、比对和沉默的。 她只是个档案处理员,归属于“空巢人”序列——无精神体觉醒、无战斗力、无向导或哨兵序列归属——也正因如此,她的工作被视为绝对中性:记录、管理、不偏不倚。 不过最近,这种“绝对中性”似乎也不再可靠了。 她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在过去六周的精神体失控档案中,几乎每一次波动数值达到五级以上时,系统的共振检测会短暂跳动,仿佛另一个看不见的频率在场。 她最初以为是监控信号错误。但今天早上,一份尚未归档的“哨向共振溢出残迹监测”记录中,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沈梨。 编号L-R0.3。 状态:无序列。 判定:可疑微共振反应体。 她的手指微微僵住。 屏幕上那串编号像是从某个隐藏菜单中不小心滑落,正无声无息地落进她的眼底。 她盯着那串编号。 L-R0.3。 白塔标准编码系统中,"L"是低阶反应体序列,"R"则意味着“存在共振可能”。可她从未接受过任何精神体检测,从未表现出哪怕一次“感官溢出”反应,也没有精神过载、幻听幻觉、或与哨兵的链接记录。 更不可能出现“共振”。 她缓慢滑动屏幕,调出这条记录生成时间——五天前,凌晨2:46。 备注:档案处理区第九层,全塔监控在线。 那是她值夜班的时间。 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整理了一份边塔失控哨兵的数据副本,并打印了三页精神体伤亡报告。她没有和任何人接触,甚至没离开过档案区。 屏幕右下角突然亮起小红点。 【本终端出现未归档身份响应。是否执行标准记录程序?】 她喉咙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按“否”。但指尖却悬在半空。 那串编号就在那行提示之下,闪烁着自动生成的时间戳,像是早已等她发现。 她手心出了汗。 档案处理部的权限是非常有限的。她能打开那份报告,已经说明这个编号被系统默认为“她自己的”。她试图手动移除标记,却收到一串权限拒绝: 【L-R0.3绑定状态不可更改。权限等级:塔管4级及以上。】 【该反应体归属预警数据库,处于静默观测阶段。】 ——静默观测? 也就是说,从那晚开始,系统就把她当成“潜在精神共振体”,进入了自动监控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关闭了视窗。 眼睛还是有点发干。她不确定是紧张,还是……某种别的感觉在渐渐升起。 下班前五分钟,她听见档案区外走廊响起密集脚步声。 “D区1号哨兵归塔,路径4-7通道预留,区域不封锁,普通人员保持正常通行,向导请回避,医疗组待命。” 通道广播机械重复着,声音干净得像落灰的针。 所有人都不自觉停下手头的工作。 归塔哨兵——那通常意味着感官暴走或任务损伤,但也只有最强哨兵才会从边塔“直接召回”,而不是送进缓冲站。 沈梨没有抬头,只是在系统的数据库中看到一条高优先级临时通知刷了出来: 【编号A-S1 哨兵:赫渊|状态:不稳定|精神体实体化程度:92%|需紧急冷却介入】 正当她想关上终端时,收到一条来自上级信息调度口的短讯: 【将编号A-S1归塔档案备份送至D区数据中转节点,路径4-7最近。】 她怔了一瞬。 正好是赫渊的归塔通道——也是她刚刚听到广播时的编号。 她扫了眼地图,确实是4-7通道最近;若想绕道,需通过三段楼梯和一层设备区,路径绕远不止15分钟。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那叠文件。 …… 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合金靴底踩踏地面的细碎回响。档案区的大门一如既往地关闭着,却挡不住那种渗入空气的紧绷气场。 不需要走近,沈梨也能感觉到——某种巨大的东西正被强行压抑着穿过她所在的层级。 哨兵归塔时,全塔的传感器都会开启半自检状态。她的终端屏幕亮了一下,自动弹出一个低权限版本的“归塔路线监控图”。 赫渊。S级哨兵第一位,精神体为黑狼。 状态标注:感官阈值临界、精神体表现为攻击性尾部缠绕、低频咆哮、识别反常。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她从未见过他——他不属于“研究可接触”范围内。档案员与哨兵的交集通常只是文书、死讯、残骸。 但这次,赫渊的归塔路径经过了她所在的D区走廊。 走廊尽头,金属墙灯闪了一下。沈梨低头抱着一沓纸张从拐角出来,穿着白塔标准制服,裤脚整洁,袖口叠得整齐。 而赫渊就站在通道正中。 他并没有穿常规制式战甲,只穿了带战损痕的暗灰高领上衣,一半胸膛被裂开的护甲撕出线条。他的肩宽背直,线条冷锐得近乎残酷,像是一把被打磨到无声的猎刀。 他的肤色很冷,不是苍白,而是那种“未被光照过”的金属白,几乎让眼睛误以为是铸铁抛光。眼角略长,瞳色是淡金褐的冷调,眨动间像没睡过——或者根本不需要睡。 他没有戴手套,指节处全是擦痕和裂痕,精神引导环被扯裂一条缝,手背上一道血痕仍在渗出。 那条黑狼的精神体立在他身后,四肢肌肉绷紧、毛发略炸,近两米长,半实体态。尾巴从空中缓慢地摆动着,一圈圈盘绕在他腿侧。 他像是能感知摄像头,却并不理会。他的目光直视前方。 他没有说话。 下一秒,他走向前方。 而沈梨正好走了出来。 她的步伐很轻,抱着纸张的姿势没有任何攻击性,但那一瞬间,黑狼的尾巴像是出于本能,朝她轻轻扫了一下。 就在她的脊背与后颈交界处。 那一瞬间,她全身像是被一根湿软却炽热的绒线抹了一下。没有刺痛,只有热,像是身体里某处尚未命名的部位忽然被唤醒。 她顿了一步,微微偏头,那道尾巴已经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收回去,盘到了赫渊身后。 他路过她时头也没偏,但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那双淡金色眼睛在她身上停过一秒。 沈梨缓缓侧身,让出一小步。那个男人从她面前走过时,那种冷金属气味仿佛切过空气,有短暂的一秒,她听见了狼喘息。 不是人的。 是属于那头精神体的——粗重、深沉、如风撞入黑夜。 她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纸页的边角轻轻弯折。 第2章 第 2 章 赫渊走远了。 走廊恢复沉寂,空气也没有再流动,但沈梨的脊背还贴着什么——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普通人看不见精神体。 这是白塔里第一节安全课告诉所有人的事。无论你是不是空巢人,只要你没有“觉醒”,你就不具备“感知能力”。 精神体的存在是高阶波段的能量具象,一般人是不会——也不能——有任何形式的感知。 可刚才,她确确实实觉得有什么扫过她。 一圈。不重。慢慢绕过后颈,又擦过肩胛骨,像一根蓬松但冰冷的东西,温度很低,却留下了热。 她蹲下来整理手里的文件夹,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眼神也没有焦距,像是在把刚刚那个不合理的瞬间一点一点拆解掉,拆到最后只剩个“没发生过”的空壳。 但身体不听她的。 皮肤下那些微神经,全在发热。 那一小块地方,不疼,却有点发痒。像是静电残留,也像被轻咬了一下,浅浅的、不破皮,却留下了印子。 她压根没看到什么尾巴——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什么都没看见,可她知道那是尾巴。 回到座位上,手指贴上桌面时还有些发颤。沈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把什么多余的气息从肺里赶出去。 沈梨坐回终端前,空气中的温度似乎比之前高了几度。她解开最上面一颗领扣,用冷水轻轻捋了捋耳后,却始终挥不去那种“身体被尾巴扫过”的错觉。 她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可能只是风,但身体却不信。 皮肤在耳根、肩胛骨、后颈交界那一圈,隐隐泛着烫感。像是什么轻轻拍了拍她——带着奇怪的亲密意味。 她不是第一次处理哨兵的资料,也见过精神体暴走时对向导造成的伤害记录。那些文书都标着编号、时间、伤亡级别……但今天,编号是赫渊,伤亡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在没有数据证明的情况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咬了咬下唇,重新调出数据库,试图搜索赫渊的档案。 但除了那几行官方术语之外,什么都没有。 【哨兵编号:A-S1|赫渊】 【精神体类型:Canis Lupus——黑狼型|适配类型:未公开】 【状态:归塔中(高风险暴动)】 她点击“精神体互动记录”,系统立刻弹出: 【权限等级不足|D类处理员不可访问A类哨兵精神数据】 【如需调阅,请提交白塔三层以上权限调阅申请】 她手指顿住了。 赫渊精神暴走的原因未公开,精神体状态也没有详细说明。 所有档案都像是盖了一层看不见的漆,只给她看标题,不给看内容。 就像刚才那个眼神—— 看了她,却什么都没留下。 她后背还是有点热。那是一种极度局限在皮肤表面的热,像有什么微小绒毛贴在那儿,不离开,也不散去。 她翻找起几天前的归档任务日志,想找找有没有谁提到赫渊这个名字。没有。哨兵的战斗记录是分级解锁的,轮不到她这种基层研究员知晓。 沈梨关掉终端,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空气有点安静,她的背后却总像有什么东西仍在缠绕。 不是实的,也不像是幻觉。 她开始有点恍惚。 一种微妙的不安全感,像一根尾巴仍然没松开,留在她后脑某个她摸不到的地方。不是谁在盯着她,而是有什么已经碰过她了,留下的感觉还没走。 她拉开最上层抽屉,从内部玻璃瓶中抽出一片神经稳定片含在舌下。 苦味散开的时候,后颈那块皮肤突然又轻轻地一颤。 像是某种残留的记忆,在气味未散之前,又摸了她一下。 下班前,她洗了把脸。冷水落下时,她不自觉地看了镜子一眼。 自己看起来没有变化。 只是眼尾有一点点泛红,头发有一缕翘得不听话,贴在颈后。 像是……被什么扫过、拽过、缠过。 她系上领扣,把那一缕头发压进衣领。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 她一整晚都没睡稳。 睡眠在白塔内属于一种被技术规训后的标准过程:卧位感知仪记录脉搏与肌电节律,墙壁会根据心率自动调整温度与照明。但那晚的灯没怎么变,说明她的数据“正常”。 可她知道,根本就不对。 她不是没睡,而是……一直在某个梦境里走不出去。 她梦见了地毯。深灰色的,像是某种动物剥下来的毛皮,压在脚底时有绵密的湿感。 她站在上面,光着脚,脚背上有某种冰凉的绒毛不断扫过。她没法走动,不是因为脚被困住,而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动一下,那条尾巴就会卷上来。 她低头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有一双眼睛藏在毛皮里。 不是人的。也不是完全动物的。 像是人眼里的某种东西脱落下来的,被封进一双兽眼里盯着她。里面没有焦点,只有控制和渴望。 然后她听到了呼吸。靠得很近,像是从脖子后边钻出来的低喘声。热,但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舔舐。 她想回头,却动不了。身体很轻,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压在地上,又不是完全的重力——更多的是覆盖感,像被尾巴包起来,正一圈一圈绕着她打结。 她的脊柱发热,喉咙发干。她不是不想睁眼,而是……不敢睁眼。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睁开眼,那条尾巴就会缠上来,从她脚踝、腿弯、腰窝一路向上,像某种熟悉而不被允许的渴望,会在她不说话的时候,把她包起来。 就在那一圈圈越来越紧时,她听到什么舔了舔她耳后。 她整个人打了个寒噤,然后就醒了。 房间里温度调得刚刚好,灯是柔的,地板干净,床铺平整。没有灰,没有毛,没有人。 她额头却出了点汗。 她的睡衣后颈处微微湿了,像是出了冷汗,又像是有什么东西真的舔过她。 她起身时,一缕头发从耳后滑下来,搭在锁骨上,贴着皮肤。她下意识去掸,却被自己指尖碰到的那点水感吓了一下。 她赶紧起身,走进洗手间冲了个冷水脸。 镜子里的人和昨天一样,但耳后——她迟疑地把头别过去一点——那里竟然隐隐泛红。不是红肿,只是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久了。 她盯着镜子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把头发扯下来,绑成一团。 不许再想。 那只是梦。 可她没发现,走出洗手间时,肩胛骨中缝的位置,皮肤下有一小块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光晕,像是某种精神体感应区域的前兆,在极浅极浅地发亮。 第3章 第 3 章 第七层的空气总是冷得像刚被搬进来的金属。 沈梨站在冷风口前,看着调派终端屏幕上的绿色指令逐渐加载完成。她今天原本排的是归档班,例行扫尾失控报告、核对边塔回传资料——却在刚喝完早上第一杯加热合成豆浆的时候,被一个紧急调派通知调了岗。 【任务编号:S-Mimic-02】 【目标:精神链接冷却模拟|D级支援人员授权介入】 【对象:待定】 “我不是向导。”她低声说。 “这不是‘链接’,只是模拟。”前台处理员敷衍地翻着权限卡,“模拟不需要你稳定谁的情绪,只是你坐在那,给系统一个‘人类精神信号’背景值。” “为什么不是人工精神体?” “人工精神体前几天出了泄频,老是和暴走哨兵纠缠太久,我们还没修好。”那人把一张临时授权卡塞进她手里,“你反正是空巢人,又干过精神频域档案分析,你的数据最‘干净’。系统选的你。” 干净。 沈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卡。 【L-R0.3|辅助导入编号】 她早就不想再看到这个编号了。可它还是出现了。 适配科的走廊像是另一栋建筑,气压低得让人耳膜发胀。每隔几米墙上就悬挂着精神场稳定指示灯——绿色是安全,黄色是预警,红色代表某个哨兵正在仓内暴动。 她从最外侧通道绕到模拟控制室时,里面已经有两名训练向导正在交接。她本以为自己是辅助记录——但其中一名向导向她点了点头,另一人却快步朝她走来,小声说: “你是沈梨?替岗的是你?” 沈梨皱了皱眉:“怎么?” “建议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那人压低声音,眼里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焦虑,“今天那个哨兵……是赫渊。” 沈梨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那张卡。 走廊深处响起了低低的金属门解锁声。模拟仓内部气压正在调整,地面上小幅震动,像是精神体刚刚在里面撞了什么。 风从调压口涌出,冷得像冬天刚醒来时兽毛底下的皮肤温度。 沈梨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我只是背景数据。” 然后走了进去。 模拟仓内部是三层结构,中央是哨兵定位椅,四周围绕着精神引导缓冲通道。光线昏白,没有墙纸,也没有镜面,只有一面淡灰色的观察窗,从外看像一枚冷冻囚笼。 沈梨站在门口不动了。 因为赫渊,就在里面。 他靠着墙,半坐半倚,身体像随时能从固定椅里挣脱出来。他没穿战甲,只有一件简化式压感作训服,领口半开,锁骨以下一截粗浅的抓痕印着旧血。 皮肤太白,伤口就更显眼。 他的头发略长,像是好几天没打理过,鬓角落着一点血迹,细微得像狼爪刮过去时留下的碎线。 但不是这些最让人窒息的。 是他脚边——那一团看似安静的黑毛。 那不是地毯,也不是披风。那是他的精神体。 一头黑狼。 它不是完全实体化的状态,毛发像烟,又像水波,流动得极慢,却有极强压迫感。那尾巴正一圈圈盘在他脚边,像静止的风,低调又致命。 普通人是看不见精神体的,沈梨当然知道。但她的眼角偏偏像看见了它。 或者说,她不是“看见”,而是某种身体里的感知点,在空气流动的方向里,自动锁定了那团东西的位置。 黑狼,正在那里。静静地,蜷在那里,像是在“等猎物靠近”。 赫渊没有一开始就看她。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谁进来,也不在意是否需要配合实验。他的气场像是自动屏蔽一切交流可能,沉默、冷、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退拒”。 但当沈梨被系统提示“请就位”,走向右侧精神信号导入椅时,赫渊突然抬头了。 一秒,甚至更短。 他的眼睛是浅金褐的,在这种冷白光下带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清澈感,像什么液体刚刚从他眼底蒸发出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她——准确地说,看着她的喉结以下,锁骨之上的那一段。 沈梨感觉那一段皮肤忽然变得敏感得可怕。 然后,他眨了下眼。 那一团黑尾巴突然慢慢地松开了一圈,像是蛇一样的东西在苏醒——它没有攻击动作,也没有任何爆发,但空气忽然开始“响”了。 那是一种从耳膜里传来的细震,像精神波段在无声运作,但机器却没有任何报警提示。 沈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手指却握紧了椅侧的稳定把。 “对象已就绪。” “哨兵编号A-S1,辅助导入体L-R0.3。” “冷却模拟开始倒计时——3,2,1。” 仓内的灯瞬间暗了下去,投射系统启动。 沈梨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只是个背景信号体,不会有任何精神链接,不会—— 就在这时,她脚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 不重。甚至温柔。但她本能地收了下脚。 她睁开眼,赫渊没动。仍是那个姿势,靠着墙,表情冷到像冻死的雕像。 可他的尾巴——那团黑色的毛发,分明已经轻轻扬起,在空中慢慢滑过她的脚背。 像一条沉默但确定的路径。 从她站立的地面,画出一条只属于她的精神弧线。 然后,那尾巴慢慢收了回去,蜷在赫渊身边。 像是在说:我只是试一下你是不是软的。 沈梨一坐下,金属靠背就凉得像贴进了骨头缝里。 导入接口还没完全启动,但空气已经变了。不是温度,而是气压——那种只有哨兵级精神体释放感应时才有的压迫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空间里缓慢爬行,贴着墙、贴着她的背脊滑过去。 她盯着控制台屏幕,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正一点点模糊掉。不是屏幕坏了,而是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聚焦不稳。 像是有什么,正在“靠近”。 她的心跳开始失控地不规律。 不是快,是错位。胸腔像被人从内侧按了一下,再松手。没有疼痛,只有那种冷汗被人从皮肤里逼出来的濡湿感。 “同步开始。”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起。数值跳动。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共振频率曲线开始产生轻微上抖波——那是精神波段接触中一种非常罕见的反馈形式,代表链接对象之间存在“未识别波段牵引”。 她本能地想抬头看赫渊有没有反应。 但还没等她抬起头,一股莫名的眩晕就从后脑勺漫上来。她闭眼的瞬间,耳边响起一声极轻、低得不能再低的——喘息。 不是人的。也不是机器。 像是什么野兽在她的神经壳下缓慢张开口,呼出第一口气。 “——警告,精神波段未稳定。终端辅助识别体出现反应延迟。” 控制台闪红,她本能地睁眼。 然后,她看见了它。 不是看见。她现在连自己是不是睁着眼都分不清。她只是“知道”那东西在那里,靠得很近,在她脚边。 一团东西,白色的,绒绒的。 它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像被从空气里‘析’出来的——慢慢凝结,像热雾、像梦里的雾气,有模糊的耳朵,有一团蹲坐的轮廓。 那不是地面反光,也不是投影错位。 那是一只小兔,正僵在她身边。 它没有动,只是瑟缩地蜷成一团,耳朵颤颤巍巍地耷拉下来,似乎在极度害怕的状态中“试图消失”。 沈梨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按住了。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不仅不是背景信号了——她的身体,在被引导。 但不是系统引导,是——某种无声的“精神感应”。 “链接终端波动超值,检测到精神反馈异常。终止冷却流程。” 指令声打断一切。 气压骤降。 灯光闪了两下,模拟仓门开始回锁。 那团模糊的小兔在光线亮起的一刹那像被什么惊到一样“啪”地散了开来,像是一团水雾蒸发了,只在空气中留下一点浅浅的热。 沈梨感觉自己后背全是汗。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真的动,也不确定刚刚那团东西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但她很确定——她的脚踝到膝弯那一段,现在在轻轻发抖。 像刚被什么贴着、靠过,留下了热和重量。 一旁,赫渊没动。 他依旧靠着墙,手指搭在膝盖上,看似没反应。 但他低头看她的那个眼神,变了。 不是好奇,也不是警惕。 而是那种看着某样终于露出轮廓的小东西时,掂量它能不能被咬、咬下去会不会太软的眼神。 她感觉那眼神贴在自己身上不动了。 贴得很紧,像呼吸贴上皮肤,又像气味被存进身体某个不会消散的地方。 第4章 第 4 章 沈梨坐在休息室的硬靠椅上,捧着一杯热水,却没喝一口。 她的双手握得很紧,像要靠这个动作把皮肤下那种奇怪的颤动感压回去。可水越热,指尖却越冰凉——不是冷,而是没有真实感。 整个世界都像蒙了一层雾,只有刚才那团白绒绒的影子还清晰地黏在她脑子里。 “你刚才是不是想逃走?” 一个低而淡的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 沈梨手一抖,水溅了一点出来,落在裤腿上,像冰了一下。 她转头,赫渊就坐在旁边。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进休息室的,他的身形大得不像“进入”这个动作需要什么提醒——但他就是这样靠过来了,像空气突然变重,再睁眼,人就在身边了。 他坐得不算近,但气息太实了。 那种高强度哨兵释放后的精神场余波仍在他身上残留,像是从他衣服缝隙里慢慢逸出的热气,混合着一点金属味,还有什么更黏、更深的味道——类似皮革发热后带点兽腺残留的气息。 沈梨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赫渊看了她几秒,语气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不是训练过的反应。你脚动了,呼吸乱了……还有一点别的。” 她没接话。 但赫渊慢慢向前倾了一点。 他靠近得刚刚好,没碰到她,却让她的身体不得不往后缩了一点。空气太近,像被什么尾音黏住了,吐不出来。 “你知道精神反馈后遗效应是什么吗?”他问。 沈梨摇头,下意识地紧了紧后背的肌肉。 赫渊看见了,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确认。 “那你应该查一查——” 他顿了一下,“为什么你现在的呼吸,带着明显的依附反应。” 她睁大眼,看向他。 赫渊不说话,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他的眼神太过清醒,甚至带着一点讽刺的观察意味。像在看一个本来以为无害的小东西,忽然长出了利爪,却还自己不知道。 沈梨觉得身体里那种“灼热感”又冒出来了。 不是热,而是像有一股细碎电流,从脊柱底部慢慢向上爬,爬过腰窝、爬过后颈,然后在耳后炸成一点没声音的震。 她明明知道那是精神溢出的后效,却偏偏不能跟人说——她连自己看见了什么都不敢承认。 赫渊看她不说话,又慢慢低声补了一句: “你脚踝抖得那么明显,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一落,她的脚趾像被灼了一下。 明明坐着,明明什么都没碰,她却本能地夹紧了膝盖。 他没有再逼问。 只是站起来,像结束了某种无趣的观察,拍了拍作训服裤腿上的褶皱,说: “下次再让你来模拟,我建议你穿一条不那么容易湿的裤子。” 说完他就走了。 沈梨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她现在坐着的这张椅子下方,有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湿痕,来自刚才那一瞬间,从她掌心里滴下去的热水。 可她自己不确定。 因为刚才那种发热的感觉,并不完全是水。 她身后——还有一丝贴着皮肤的黏,是不属于任何液体的重量感。 不是湿。是残留。 是某种精神场,在她体表“待过”的余温。 她的精神体显过来了。虽然只是一瞬。 但赫渊……看见了。 走廊的光是冷的。白塔内部没有窗,没有风,所有光源都像经过程序“打磨”过,干净得近乎不真实。 沈梨从休息室出来,沿着D-6号通道往上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像是怕声音惊扰到什么残留的、还没有散去的感知。 她没回档案部,调度员说她今天不用再上岗。可她也没有立刻回住区。 身体没有真的出问题,但也绝对不正常。 她的脊柱、耳后、手腕脉搏处,全都在微微发热。不是发烧,是——精神活动后遗留的神经牵引。 她在文献里读过这个词。 只有哨兵或向导,才会留下“神经牵引”。 而她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 她走到通道尽头转角时,忽然看见前方墙边站着一个人。 他靠着墙,像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没穿实验外袍,也没戴任何显示身份的装置,甚至连作训服的外衣都脱了,只穿着一件贴身的深灰T恤,肩膀下的轮廓被汗水印出了层次。 他靠在清洁通道那块死角的金属墙上,侧身的姿势像是根本没准备走,而是在等谁撞上来。 她一看见他就想转身。 可已经太近了。 赫渊转头看她。他没笑,也没说话。眼神还是那么冷,却比刚才在模拟仓时更加直视。 他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沈梨迟疑了一步,没动。 他却先开口了: “你是……向导?” 语气不是质问,更像是确认。 但语气并不温和。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那种“你现在再否认,就显得太迟了”的挑衅。 她没有回答。 她的舌根动了动,却没有发声。她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不”,也说不出“是”。那两个字都太重,太满,卡在嗓子口上下不去。 赫渊站直了身体,朝她走了一步。脚步不快,声音不响,但每踏出一步,她的身体就绷紧一分。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两步的距离。 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那种刚从训练场出来后未完全散去的热——汗、皮革、还有一点很淡的精神信息素,像狼身上的腺体释放出的压迫性气味。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点,却撞到身后的墙。 赫渊没动,只是站在那里,慢慢低头看她。 “刚才那团东西,是你的吗?”他声音不大,却压得很低,“我看见它了。你也看见了,对吧。” 她没说话。 赫渊把视线从她眼睛缓缓移到她喉咙。 她知道自己那时候应该回答他,否认、纠正、装傻,什么都可以说。可她就是不想说。 不光是不想否认,更是不想承认——她身体里刚刚被打开的那个感觉。 那感觉像潮湿空气灌进肺部,又像什么被咬住了尾巴尖,却没真的痛。 只剩余韵,柔软、含糊,却带一点…渴望。 赫渊等了两秒,见她不说话,嗓音低低地往下压了一点,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精神接触时你身上有热味,……很甜。” 他用的是非常克制的语调,没有挑逗,但字句精准地插进她体表那些刚刚苏醒、还没有完全懂得如何关闭的神经回路里。 她听见这句话时,甚至在后腰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吓的。 是身体记得那个感觉。 赫渊没有逼近,只是从她身边走过时,在她肩头轻轻停了一下步。 离得很近,他的声音贴着她耳后说: “你要藏,就藏好点。” “下次我不一定假装没看见。” 然后,他缓缓地低声说了一句: “你知道它很软。” 沈梨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 他没有继续逼问,也没有靠得更近。 只是直起身,把脖子转了一下,骨节轻响。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开。 她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直到他身影拐进另一道走廊,彻底不见,她才缓缓地把手按上自己胸口。 那里还在跳,但跳得不是很快——只是有点紧。 她不知道他到底说的“它”是小兔子,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明白,他知道了。 他已经知道她不是空巢人。 甚至——可能比她自己更早知道。 第5章 第 5 章 白塔第七通道上午总是人少,尤其在换岗前的五分钟,整个楼层像陷入低气压的休眠状态,只有气闸门间断地开关发出轻响。 沈梨正走向终端控制室,打算领取当天的整理设备,回房间也会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 她的鞋底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步伐轻得像是故意的。她不想引人注意,也不想被问问题——尤其在这种身体还没彻底冷静下来的状态。 她的体温没有升高,但心率一直没下去。身体不是“生病”,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拖着往下沉。 从胸腔开始,呼吸总在某个点卡住;耳根也热,像有风在后颈上吹,吹得头发总想往一边躲。 她知道那是精神波动的余效,但她不敢承认。 直到她走过走廊中央那一段玻璃护栏区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湿润的“噗”的一声。 不是水。 像是绒毛从空气里“掉出来”时,悄无声息地落地的声音。 她僵了一下,低头看去—— 那只白绒绒的小兔,蹲在那里。 不像幻觉,也不是半透明的那种“精神投影”。 是真的落地了,耳朵软软地贴在脑袋两边,像两片怕冷的叶子,前爪交错地舔着,蹭蹭舔舔,然后打了个小喷嚏。 它的眼睛还是那种淡色的粉棕,半睁着,很迷糊。 像是刚醒来的样子。 更像是从梦里没准备好就被推出来了,茫然地坐在那,认不出自己是谁。 沈梨脚趾在鞋子里微微蜷起。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想把这团毛绒赶回去——不是用力踢,而是用精神——她还不懂怎么收回精神体,只能靠念头强压。 可那只兔子不听。 它看了她一眼,啪叽一声趴下,肚子贴地,然后原地打了个滚,像是在展示自己确实是毛茸茸、无害的、软的。 “……别闹。”她低声说。 兔子歪着头,耳朵翘起来一边,像在听她说话,但下一秒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然后站起来,绕着她的脚踝转了一圈。 沈梨整个人紧绷得快断了。 “回去。”她低声再说。 兔子抬头看她。 它没回去,只是轻轻顶了下她的脚背,像在问:“现在不行吗?” 她整个人像要发热——不是精神暴动,而是窘迫地想蒸发掉自己。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 有两名巡视员正从前方拐角走来,他们穿着标准制服,手里还拿着精神场检测仪,边走边聊,完全没注意前方那团突然出现在人行通道上的异物。 兔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一动不动地——躺下了。就像一滩软毛被人丢在地上。 一点都不躲。也不怕。 沈梨简直快疯了。 ——它竟然还在舔爪! 巡视员走近了,终于看见那团东西。愣了。 “这是谁的——” 下一秒,走廊灯顶一排红光亮起: 【精神体异常显形|未绑定编号|强制共振等级:0.9%|安保系统启动标记】 沈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完了。 “请站在原地,勿擅自行动。” 系统通告的语音刚结束,两名巡逻员已在她前方五步内停下。 他们的神情从“疑惑”到“恍然”,最后归于一种白塔人员最常有的职业冷漠。 “你是精神体注册人?”其中一个问。 沈梨张了张嘴,没回答。 她能说什么? 她连这东西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注册过了。她现在甚至还不确定它是不是她的。 但那团白绒绒的家伙并不打算配合她的沉默。 它很主动地跳到她脚边,抬头看了一眼其中一名巡逻员,然后—— 蹦过去了。 那名巡逻员下意识后退半步,正要抽出抑制棒,兔子却先蹭了上去,在他裤腿上蹭了两下,然后—— 舔了他一口。 舔的是他手上戴的精神探测仪器护套。 现场空气一度凝固。 另一个巡逻员咳了一声,尽量保持专业:“精神体出现社交性行为反应。初级哨导适应期常见表现。” “她没报过精神觉醒。”同伴的语气更冷了,“系统已经记录异常,接下去我们得转交她去做精神域扫描。” “我是……误会。”沈梨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得更小,“我年初检测没觉醒……我只是最近有点不舒服。” “它舔了人,”其中一人指指她脚边那团东西,“你不舒服是身体,它不舒服是精神体,能自立活动,至少三级稳定。觉醒已成。” 兔子很骄傲地蹲着,像知道自己赢了。 还得寸进尺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短短一团毛尾巴“啪叽”一声轻轻落地,像是打招呼。 五分钟后,她人坐在系统通道输送车里,怀里套着一个专为初阶精神体准备的透明抑制罩。 兔子被装进罩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安分了。 整个罩子在她腿上轻轻“咚咚咚”地撞,一次一次,像在撒娇,也像在试图推出去。兔子趴在罩壁上,头歪着,不断用爪子扒玻璃,像一只觉得自己被关错牢的贵宾。 她低声:“别动了,丢脸死了……” 兔子立刻扒着玻璃看她,眼神水汪汪,耳朵耷拉。 然后干脆翻了个身,肚皮贴着罩壁,在她面前躺平,整只都像化掉了。 她手指忍不住碰了一下玻璃。 小兔扑地一抖——然后快速冲过来舔了一口她的指尖位置。 “这只挺有灵性。” 有个温和的男声从前方座位后响起。 沈梨一愣,抬头看见运输车副驾驶位回头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训导员,灰发,精神干净,戴着辅助脑波耳机,一看就是“看过太多觉醒现场”的专业老兵。 他笑了笑,语气缓慢:“你别怕,不是给你打针。就去做个初级适配判断而已。” “我应该不是向导。”沈梨默默道。 老训导员没急着纠正,只是从车窗侧柜里掏出一小包兔用稳定雾香,递给她:“你往罩里滴一点,不然它一会儿在测试台上会乱跑。” 沈梨犹豫了下,接过。 兔子一闻到那味道,果然立刻趴下了,脑袋贴地,舔着前爪,眼神渐渐困。 老训导员笑了:“你看,它信你。” 沈梨没回话,只是低头看着它。 信她?她自己都不信自己了。 这团东西,白得不像她生命里该有的东西。她不知道它从哪来,也不知道它接下来会把她拖向什么位置。 可现在它就蹲在那里,小小的,毛茸茸的,在所有监控眼睛都盯着的车厢里,只看她一个人。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躲开了。 —— 精神检测室比她想象得宽敞许多,天花板极高,一圈环形探针像未睡醒的眼睑从空中慢慢低垂。 沈梨站在检测台中央,脚下圆盘亮起一圈浅蓝的波纹。 旁边两个检测助手站得不近不远,其中一人戴着眼镜,正敲着键盘,一边用余光看她怀里的兔子:“精神体拒绝进入扫描圈?” 她试着把它放进精神体载盘——就是那种半封闭透明舱,专供精神体短时静置。 小兔子一开始乖乖趴着,才两秒,就突然缩头,像什么都不要了似的猛地朝她衣摆下钻。 “等、别——” 沈梨一个哆嗦,几乎站不稳。 兔子已经钻进她制服下摆内侧,贴着她的肚皮一路往上蹭。它不重,甚至极轻,但毛发扫过肌肤时的触感比空气更真实——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沿着她身体“索取温度”。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背肌一片发烫。 “它、它不是……” 她声音发虚,尾音咬不住,只好低头拽紧衣角,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团毛。 她脸红得要命。 训导员在旁看了一眼,眼角微微抽了下,笑容依然温和:“没事。小精神体认主后对‘本体气味’有依恋行为,很正常。” 沈梨羞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拉紧衣角,想把那团毛团往外拨。但兔子像根本不打算下来,反而又往上缩了一点,小脑袋贴着她心口中缝的位置打了个圈。 她整个人僵在那,耳根烧得几乎要冒烟。 助手皱眉:“这样无法检测核心感应域。它是不是太黏你了?” 沈梨没出声。 她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手死死地扣着制服下摆。她感到自己耳根像烧了一样,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想解释,但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她甚至不确定该解释什么。 “来,我来帮一下。”老训导员走过来,手法熟练地伸手,在她制服下轻轻一抖,果然把小兔子从她衣摆边抖出来了。 它“啪嗒”一声掉进怀里,一脸委屈地扒着她衬衣前襟不放,爪子抱住衣布,不撒手,像在贴墙等着“再一次被抱进去”。 训导员笑了笑,把它拎进了扫描舱。 它却不肯配合。 沈梨已经彻底说不出话,眼神飘着,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老训导员低头看了看这场面,轻笑一声,拍拍兔子脑袋:“好啦,等会儿扫描完就还你妈妈。” 兔子终于进了扫描舱。 但也没消停。 仪器刚启动,它就开始四肢扒在玻璃内壁上,不断蹭来蹭去,一会儿翻肚皮,一会儿抬头舔扫描针,一会儿把整只小身体撑成大字型,把肚皮贴在红外线上蹭来蹭去,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小声,把仪器数据搞乱了一整排。 “你是不是把她喂得太好?”助手低声说。 沈梨咬牙:“我、我昨天才……才见到它。” “那你精神亲和性挺高的。”老训导员在她身后补一句,“能这么快让它依附主体,是很少见的事。” 数据慢慢加载。 屏幕上开始显示沈梨的神经响应曲线与精神体共振程度——数值很高,不仅稳定,而且频段几乎无冲突,呈现“匹配吸附”特征。 这意味着: 精神体已认主,依附稳定,进入自我调节期。 屏幕最终弹出系统报告: 【精神状态评定:向导候选体|等级暂定:B |精神体类型:依恋型·感知反馈偏高|需进入初级调训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没说一句话。 老训导员没逼问她。他只是走过来,拍拍她肩,像说一句随口的天气评论: “它挺依赖你。” 她点点头,依然低着头。 像是默认,也像是没法再否认。 第6章 第 6 章 调训观察室没有门锁,只有一道光幕。 沈梨站在光幕边时犹豫了一秒,小兔却已经蹦蹦跳跳冲了进去。 它冲得太快,一脚踩在光幕上被弹了一下,弹得屁股一抖,“啪”地坐了个屁墩,整团团在地上打了个滚。 它抬头看她,眼神像在说:“好丢人,你快来。” 观察室内不大,天花板是柔光穹顶,地面像软质聚合垫,踩上去有点回弹感。角落堆着几只圆圆软垫,中间区域有供精神体互动的低台阶、感官球和香氛环—— 乍一看,像是那种过于高级的宠物活动室。 但里面的场景…… 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看。 右侧那个长椅上,坐着一个戴圆框眼镜的青年,神情麻木,一只像狐狸又像猫的精神体正扒着他脑袋舔他刘海——舔得那刘海整个被舔塌,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像刚淋过雨。 再旁边一点,一名穿制服的女兵斜躺在软垫上,一只银貂型精神体正躺她肚子上滚来滚去,翻肚皮、蹬后腿,最后直接扑在她脖子上睡着了。 那女兵一脸生无可恋,冲沈梨努了努嘴:“新来的?几级?” 沈梨:“……我不确定。” “行,和我一样,‘不确定’组的。”女兵伸手一指她脚边,“你那个是?” 沈梨低头。 小兔紧贴着她裤腿站着,两只后脚并拢得笔直,耳朵软垂,像是怕这里其他“大家伙”,一句话都不敢说。刚才还想装乖,现在全忘了,尾巴往前收着挡肚皮,整团像要缩进她鞋里。 “它很怕生。”她低声说。 “怕生是好事。”女兵打了个哈欠,“你还没见我隔壁那男的,他的精神体是只豹子,前天咬了个教官。” “沈梨?”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一侧隔间走出那个老训导员。 “来。今天第一节只是观察,没你什么任务。你带它进去熟悉下环境,感官反射数据我们会在后台录。” “熟悉是怎么个……?” “让它动。看它对空间和陌生精神体的反应。”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低台阶,“有障碍物区,也有共鸣触发台,你可以试试叫它过去。” 沈梨蹲下来,看着那团毛。 兔子很紧张,四爪抓着她裤边不撒。她试着指了指平台:“过去?” 它抬头看她,又看看台子,再看看角落里那只舔人头发的“前辈狐狸”,耳朵一抖一抖,最后——扑地一滚,直接把脑袋塞进了她怀里。 她愣住,脸顿时烧起来。 它的脑袋正好贴在她胸口偏左那一块软肉上,热热的,绒毛摩擦着皮肤,轻轻动着,像在挤进去。 她低声:“别……” 那只兔像没听懂一样更往里拱了拱,肚子紧紧贴住她下胸和腹之间的空隙,一副“我是奶兔、我需要安全感”的可怜样。 “它亲昵点。”老训导员笑了笑,“但很依赖你,说明你精神核对它开放度很高。” “……我不是很确定我有没有那个‘精神核’。”她还是喃喃着想解释。 “你有的。”老训导员语气轻柔,“你只是还没习惯——有人在你体内某个地方,躺下睡觉罢了。” 沈梨低头。 小兔闭着眼,真的像是睡着了。 就那样——贴在她胸前,四爪垂着,小肚子热乎乎地贴在她的心口。 她怀疑它根本是演的。 但她没舍得把它拿下来。 观察室气氛松散,她坐在一侧观察椅上发呆,小兔一直赖在她怀里,像只不让抱也不让放的小动物。她原本想趁它睡着偷偷移开一点,却没动两下,它就睁眼,用脸蹭了蹭她下巴。 蹭得那一下,她下意识收了口气。 耳根,又烧了。 她意识到:她的大脑,在主动为它让出空间了。 而她,好像也没想抗拒。 —— 下午三点整,调训观察课正式开始。 其他精神体都在活动。有人家的豹子在走钢索,有人的金毛型精神体在追球。 只有她的兔子,窝在她怀里,纹丝不动。 沈梨指着感官台,一次次试图引导它过去——她甚至还给它描绘了“那边有香香的味道”“蹦一蹦就能吃东西”等等具体画面。 它睁一只眼看看她,眨眨眼,又闭上。 她轻轻戳它脑袋,它顺势把脑袋压得更低,整团陷进她怀里,像是被封印了。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出息……”她低声嘟囔。 兔子小耳朵一动,像听懂了似的,后腿轻轻蹬了两下,然后在她胸口蹭了蹭。 训导员经过时,笑了笑:“别急。它不是没进展,它是太舒服了不想动。” 她羞得无话可说。 下课后,她回到宿舍区搬去新宿舍。 白塔觉醒者宿舍按“观察等级”分配。她新分到的宿舍是C层边角一间,窗子很小,屋子却干净整齐。进门就是感应识别系统。精神体必须登记录入,否则不能离宿区。 兔子在门口被刷入“一级初适应状态”,随后蹦蹦跳跳进了房间。 它对新环境兴趣不大。只在床下嗅了一圈,然后自动跳上床,滚进她的被子里,一副“今天的课程结束,洗洗睡了”的咸鱼态度。 她坐在床边,看着那团白绒呼呼地打呼,微微叹了口气。 晚上十一点,她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钻进被窝。 她把兔子从脚边抱回上身,让它窝在臂弯里,贴着胸口。 兔子动了一下,轻轻舔了她的衣襟,耳朵贴着她心口的位置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她闭上眼,睡着了。 —— 沈梨是在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醒来的。 没有噩梦、没有失温、也没有警报响起。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发现——她房间里有点不对劲。 那种“安静”不是舒适,是太安静了。 像是原本应该有的某种存在被抽空了,她的皮肤下所有感知神经都处在“有人刚离开”的真空余震中。 她立刻坐起身,掀开被子,然后看到了床上那几根……白绒毛。 “……” 她喉咙一紧,眼神瞬间下移,地板干净得可疑——不对,是兔子不在了。 她瞬间清醒,一下坐起来。 “……兔子?” 没有回应。 床边、桌下、衣柜、窗台,全都不在。 她脑袋嗡了一下:它没有权限离开宿舍区,除非…… 除非它自行连接精神链路、借用主人的权限信号,主动脱离了宿舍的标定。 而那,理论上……是成熟哨导才能掌握的行为技能。 她顾不上换衣服,抓起外套,穿着睡裤就冲了出去。 ———— 与此同时,白塔·三层训练区·东侧感应走廊。 “警告,B-13号哨兵区域检测到未知精神体入侵。” “类型识别:Lagomorpha 兔属。精神体特征值匹配失败,未登记。” “行为反馈:持续移动中。” 赫渊原本在训练区打靶。 训练很简单:睁眼、锁定、爆头。机械式反复,没有情绪。 他刚换了弹夹,忽然听到背后金属地板传来小幅“啪嗒”声。 他转过身,看到一团白色毛球正用极慢的速度朝他靠近。 四肢短、屁股圆、眼睛红,一蹦一蹦地——跳得一点都不标准,像个做梦跳进来的人形软糖。 赫渊眯了眯眼。 毛球停在他三米外的距离,抖了抖耳朵,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确认什么气味。 然后,它—— 低头舔了一下地板上他刚踩过的靴子印子。 “……” 赫渊眉头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东西突然“啾”地发出一声小叫,然后扑过来、用整个脸蹭了他左腿—— ——接着,又舔了一口他裤脚。 “啾。” “啾。” 舔得很认真,甚至发出一点小喘息。 赫渊低头看它,看了五秒钟。 然后说了一句: “……你……,是发情了吗?” ———— 塔内夜晚已关闭多区域照明,只剩训练区方向还有弱光开放——大多是供哨兵自主夜训使用。 她一边跑,一边用控制台手环调出权限记录。 果然, 【00:46|精神体#UN-1077以“主权限微链”请求通过训练区边界,通过】 她几乎快疯了。 等她赶到训练区时,前方射击场传来节奏分明的□□声。 子弹贯穿空气的声音极轻,但每一发都精准地命中——训练场夜用靶,带红光感应,击中后会亮一秒。 前方靶区红点闪烁不止,站在最中央的,是一名身形笔直的男人。 她一眼就认出,是赫渊。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脚边—— 一只白团子正蹲在训练区边缘的小障碍物后头,像藏猫猫一样扒着木桩,眼神死死地黏着赫渊的影子看。 它时不时挪一小步,又退回原位,像是又怕又馋。 更可气的是,它尾巴在地上悄悄一下一下地拍,像准备起跳。 沈梨当场惊呆。 “它怎么到你这里来的……”她低声说。 她声音不大,可赫渊在十米外一枪打完后,居然缓缓转身。 他像是早就知道她来了,甚至……也早知道这兔子一直在他这儿。 “你睡觉不关门?”他慢条斯理地说。 “它怎么出权限的?” “自己开权限。”赫渊走近两步,眼神含着一点讽意,“它的精神链路用你的微频做跳板。你没封口。” 沈梨一哑。她根本不知道精神体能做这种事。 “我以为它只是……不会动。” “它会动的,只是白天不想动。”他低头看那团兔,“现在它动得很有目的性。” 兔子抬头看他,一副“你终于理我了”的表情,然后蹭地一声跳上木桩,朝他靠近一步。 赫渊懒洋洋看着它:“你喜欢我?” 兔子轻轻一叫。 沈梨捂脸,耳朵发烫:“不是、它就是……看谁都那样……” “它刚来还舔我,”赫渊歪头,语气慢悠悠的。 兔子果然又把鼻子凑到他裤腿边闻了闻。 他慢慢看向她,嘴角带着一种很浅的笑,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听清楚: “它真的——挺喜欢我的。” 第7章 第 7 章 她的观察标签变了。 自从那天夜里小兔“越狱”跑去赫渊训练场,一整套系统评估在后台悄悄更新,最终她的档案出现了一条注记: 【建议进入一级哨导匹配训练(非绑定向)|精神体行为标记:主动突破、模仿倾向、归属判断偏向明确】。 沈梨的观察等级也从“普通向导候选”变成了“需要重点标记的拟哨导适配对象”。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归属判断偏向明确”到底是谁判断的?她从头到尾都没同意过。 那只兔子倒好,一回房就睡翻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会被记录点名、不会被抓去适配、也不会因为蹭了赫渊一晚上腿而羞耻。 她坐在床边,兔子窝在她膝盖上打呼。她用手指捏了捏它后颈的绒毛,“你不能再跑出去。”她认真地对它说。 兔子翻了个身,软趴趴地把下巴搁在她小腿上,耳朵垂得像两根没打起精神的丝带。 她叹了口气。 “你得有个名字。”她想了想,“不然别人都要一直叫你‘兔子’了,像实验标本一样。” 兔子抬头,耳朵竖起来了。 她试着念了一些名字出来:“懒崽?小绒?……呜呜?” 兔子毫无反应。 她一顿,再念:“……团团?” 兔子动了动,扑通一声跳进她怀里,然后整团揉成一个球,脑袋往她胸前蹭了蹭。 她怔了几秒,才低头笑了一下:“团团?” 它耳朵一动,蹭得更深了点。 “……算你点头。” 她轻轻叹气,把它抱紧了一些。 她一开始并不清楚哨导匹配训练意味着什么——直到第二天一早她被白塔系统发来一条调训通知: 【明日08:00,请至适配层参与精神体—哨兵同步行为训练,搭档:赫渊。】 她当场怔住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而团团,已经自动跳上她的背包,摆出一副出门远足的姿势了。 她甚至觉得,它看起来比她还期待这次见面。 —— 白塔的适配室不在主楼,而是在三十七层的副楼边缘——远离哨兵集训区,以防未适配精神体受到精神污染影响。 她坐在等候区,双腿并拢,手臂抱着团团。 团团今天格外乖。它窝在她大腿上,毛发整洁,耳朵软贴,身体轻得像一团绒云。它不闹,也不舔,只是轻轻靠在她掌心边缘,随着她手指的轻抚微微动着胡须。 像一颗睡梦中会呼吸的心脏。 “沈梨。” 有人喊她。 她抬头。是赫渊。 他穿着任务制式灰制服,扣子全系,袖口贴得极紧,站姿笔直:“你进来。” 她站起来,抱紧团团,小声抗议:“我现在上?” 赫渊看她一眼:“你那只兔子昨晚都能翻权限墙,现在你怕它太累?” 而那只被她放在腿上的兔子——现在叫“团团”——不由分说地跳下她怀里,屁颠屁颠地朝赫渊那边蹦了过去。 她没来得及阻止。 ……她无话可说,只能跟着进了适配训练室。 —— 训练室为半椭圆结构,中央是精神遮断区,两侧是椭圆形精神感应平台。 赫渊站到他那端:“把它放进去。” “它不一定愿意……”她下意识地将团团抱得更紧。 “你问它。”赫渊说。 她低头:“团团?” 团团抬头,耳朵一动。 “你要进去陪他做练习吗?” 团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赫渊,下一秒跳下她怀抱,径直朝赫渊平台跳去。 她当场僵住。 赫渊看着兔子坐好:“你上来。” 她走上另一边平台。 系统开始记录同步数据。 【联动平台启动:同步频率探测中……】 【精神核接通稳定性:75%……83%……91%……】 她感到脚底升起一股温热,像有人拉开她内里某层纱膜,将精神核抽离连接。 不是疼,是“正在被连接”的实感。 【精神辅助接入成功——护卡激活】 赫渊那一侧的精神结构浮现于她视野。 像一块光影交缠的黑曜石,沉、冷、深,边缘锋利,中心微微发烫。 而团团就蹲在那块精神体虚像旁,小爪扒着边缘试图跳上去。 它小心翼翼、毫不退缩。 赫渊忽然道:“它在模仿我。” “什么?”她怔住。 “它复制了我刚才的节律。”他说,“包括你的神经反馈,它在照我的频率调你。” 团团蹭着赫渊那片精神核边缘。 “你养的这个,”赫渊看着她,“挺有意思的。” “它不是我养的。”她小声说。 赫渊走下平台,看她一眼:“是啊。但它选择你。” “所以它就算学我,也只是为了——让你适应。” 她低头抱紧团团,兔子窝在她臂弯下,尾巴轻轻扫着她的手腕——像是完成一圈闭合的回路。 它的确不是她养的。 但她却开始渐渐明白,它是来“贴住她”的。 而她,好像也越来越没法拒绝这个选择了。 第8章 第 8 章 当天中午,系统将她的调训记录和精神波动数据上传至白塔任务分配中心。 当晚七点不到,一条新指令便悄然出现在她的终端界面上: 【边塔区域·精神巡查任务|试用适配者:沈梨|哨兵主导人:赫渊|出发时间:今晚23:00】 她眨了眨眼,怀疑是不是哪个教官按错了按钮。 “今晚?”她重复。 团团正窝在她的枕头边睡觉,听到声音动了动耳朵,然后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继续睡。 “我连……培训都还没完成啊。” 她低声喃喃,试图在界面上申诉,却发现这不是正式的派遣任务,而是一种“观察式配属”标签——也就是说,她不是正式出任务,而是“随行适配观测”,权限介于实习与参与之间。 ……也就是说,她能看到、能听到,但不能说“不去”。 * 晚上十点半,白塔西侧升降平台前。 她站在任务集结点,穿着白塔发的轻型防护服。衣服贴身设计,没有一点赘余,团团被她藏在衣襟内的空绒兜里,只露出一只软耳朵,像挂着个会呼吸的毛球饰品。 平台边,赫渊已经在等她。 她跑上前去小声解释:“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找不到团团,它藏我枕头套里了。” 赫渊看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温和“没事,刚刚七点,我习惯早到”。 “上来。”他说。 平台升起时,她能清楚感到空气逐渐变得——沉静。 像某种无形的“高频干扰”在逐步抽离。 穿过白塔中环与外区之间的黑色气压门后,周围景象像是突然换了一层滤镜。 边塔区域,不像是她想象中那种战场废墟,也不是完全未开发的自然地貌。 那里像是……“结构半死”的城市。 一整排废弃的高架轨道横斜在半空,闪烁不定的照明屏残留着过时信号,地面上的街道部分还维持着完整的磁浮通道痕迹,却已被荒草、白霜和一层薄雾盖住了光滑纹理。 这里没有风。 但有声音。 “咚。” “咚。” 像是地下有什么钝重的东西,在缓慢撞击隔层。 她下意识靠近赫渊:“……这里以前是什么?” 赫渊目视前方:“哨兵训练废弃场,旧区城市模拟带。后来由于‘共鸣物事件’污染核心中段,塔区层撤出封闭。” “共鸣物?”她皱眉。 赫渊没解释。他看了她一眼:“你别掉队。” “我又不是任务员,我只是观测——” “那也别死在外面。”他淡淡说。 * 巡查过程中,她被系统分配到记录终端站位,赫渊带头进入前段感应带。 团团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只是耳朵贴得特别紧,整只兔子有点“揣着睡着”的感觉。 她正低头确认记录,突然发现数据界面闪了红。 【精神风场波动异常——22°东偏/半径30m】 她抬头:“赫渊,左侧——” 话音未落,右上方一道灰影闪过。 赫渊几乎没回头,抬手一甩,弹出精神屏障,将那道灰影隔空打散。 她这才看到那是——一种类人型残影。 虚像模糊,面部空洞,像是记忆残渣与残留情绪结合出的幻觉型精神共振体。 她怔住。 下一秒,她怀里的团团猛地睁眼。 耳朵直立,眼神瞬间从“咸鱼”切换成“锁敌”,爪子抓着她衣服边,整个身子往她胸口方向靠得更紧。 它像是在护住她的精神核。 残影消散的那一刻,空气像被冻结了一秒。 她还没来得及呼吸,就感到后脑勺仿佛“被人揪住”,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烈收缩感。 不是疼。 是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精神带的边缘“啃”了一口。 “唔——” 她失声低叫,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赫渊立刻回头,一把抓住她手臂。 “你看见了?” 她脸色苍白,勉强点头:“像……像一张没有脸的影子,在我脑子里蹭了一下……” 他眉头皱紧:“它碰到你精神屏障了?” 她:“……我有屏障?”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问题问得愚蠢。 赫渊不回答,只是一只手稳稳扶着她肩膀,另一只伸出,掌心一震,打出一道防御层将她临时屏蔽。 可他的动作比不上另一个存在—— 她怀里的团团,已先一步将整只身子埋进她脖子下,像一块雪团封住了她的神经点位。 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不再有脚步声、不再有风的摩擦声,甚至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像是被罩在一层棉布后面,闷闷地、迟缓地回响着。 只有团团的气息,贴在她脖颈下方,一下一下地呼出热气。 “团团……?” 她喃喃了一声,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它。 它没有回应,只是贴得更紧了。 而她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贴人”。 她的精神核,被它包裹住了。 像一整团绒云,从外部轻轻捧住她脑海里最敏感的那部分,不敢压,却又不放手。 身体软而热,像一团忽然膨胀的气泡——将她整个人裹进某种温暖的、压低嗓音的寂静中。 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赫渊在前方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她的耳膜像进了水一样,只有模糊的震动感。 眼前的边塔景色都染上一层毛玻璃感。 她不是昏迷。她清醒得可怕。 只是她的精神核,像是——被软绒绒的一团气团轻轻“包住”了。 团团,就窝在她怀里,脑袋正贴着她下胸与胃的那片地方。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 它在“用自己”,和她的精神直接连接。 不是舔,不是赖。 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我会帮你挡住”的动作。 没有训练痕迹,没有攻击性。 但准确、天然、稳得出奇。 “……它在干什么?”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听到。 赫渊离她不远,他当然察觉到了精神场内那股“过度温柔”的震荡。 赫渊迅速清除掉两只后续残影,回头第一眼就看到她站在原地,团团紧紧抱着她的腹部。 像一只怕她被风吹走的毛团。 他向她走近时,脑中精神波竟自动向她做出一阵极弱探测。 但那波探测还未碰到她,就被一层轻飘飘却极稳的泡状“软场”弹了回来。 像是泡泡水中被人伸手戳破,滑不溜丢地回弹。 他微微一愣。 “它……挡了我。” 他站定在她身前几步,看着那只团团,语气不像在指责,更像在确认:“这是它自己建的场?” 沈梨没有反应,她只是下意识抱紧了团团。 那团绒毛也慢慢松了些力道,像是确定了危险已经过去。 它没从她怀里离开,只是仰头看了看赫渊,然后——又缩了回去。 软耳贴紧,肚皮压着她衣襟。 一如既往地,装死。 可赫渊的眼神变了。 他微微眯了下眼:“它不是单纯模仿型。” “这东西,是能做自主判断的。” 沈梨低声:“……它只是想保护我。” 他看向她,眉微微皱起。 “它在替你挡。”他说。 “不是攻击,是防御。”他顿了顿,像确认一样,“……是护卡行为。” 沈梨睁大了眼。 “可是我……”她下意识道,“我没教它,我连护卡是什么都——” 她的话卡住了。 赫渊走近一步,站在她身侧,没有碰她,但精神波轻轻扫过她肩膀,一瞬间,他们两个的精神频段有了短暂重叠。 他似乎是确认某件事,随后才开口:“它不是在学你。” “它是,在模仿我昨天对它做的事情。” 她怔住。 昨天适配训练中,赫渊曾主动稳定她精神波动,构建了基础通道——而那之后,团团紧紧依附在那段通道周围,观察、模仿、记忆。 如今,它正用那套“记下来的方式”,反向为她构建一层软壳。 没有战斗性,甚至有点……胆小。 它不是要把敌人赶走,它只想把她藏起来。 像把她整个从精神层面“抱进肚子里”,谁也碰不到。 几秒后,系统终端发出短促提示音: 【适配者精神波动稳定完成。】 她整个人瘫坐下来,额头贴着手臂,感受到团团又蹭了蹭她的胸前,好像在确认她还活着。 “……谢谢你啊……”她低声。 团团耳朵动了动,然后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再度缩成一团咸鱼状。 —— “……这算觉醒吗?”她低声说。 赫渊没回答。 他低头看着那团缩在她怀里的团团。 它耳朵仍然立着,身体却紧贴她皮肤,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态。只是死死地、绷紧全身地把她护在怀里。 像个过于紧张的护崽动物。 “它不是在战斗。”赫渊说,“但它已经开始工作了。” “你以为它是来黏你——”他说,“但它其实是——在替你稳住你自己。” 沈梨没说话。 她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比刚才更稳定了些。 不是她冷静下来,而是……团团那一团绒绒的东西,仿佛在帮她“掩住了太多太快的情绪”。 像是从她身体里接管了情绪权。 “系统记录下来了。”赫渊说,“你回去之后,应该会被拉去复训。” “……复训?” “系统识别你为‘非向导制式养成者’,即‘精神体觉醒型新适配者’。” 他说完,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说人话就是——你之前那些训练,全靠它摸索。” “你本人,是个只靠兔子补课的新手。” 沈梨低下头。 团团这时候终于松了一点,缓缓将她的精神核从全封闭状态转为轻接触,像是怕她“精神不通气”,又不舍得放手。 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它蹭了蹭她的掌心,没动。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团软绒绒的东西——不是只会蹭人发嗲的“咸鱼宠物”。 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为她承担精神领域里的「工作」了。 赫渊看她两秒,抬手点开任务终端: 【辅助适配者状态异常→手动申请中止任务】 “任务结束。”他说。 她点头,没说话。 团团动了动,小心地缩进她怀里,尾巴卷成一圈,像是怕别人看见。 她没笑,但眼神比刚刚要亮了一点。 这次的任务,她什么也没做成——但她终于知道一件事: ——她并不是“被动觉醒”。 而是,被这团毛球——“拱着觉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