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眠师古代就业指南》 第1章 第 1 章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苏晚猛地睁开眼,剧痛从后脑勺炸开,眼前一片模糊的猩红和旋转的光影。 粘稠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混着雨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嘶……”她倒抽一口凉气,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视线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歪斜的木质车轮,还有一双沾满污泥、绣工粗糙的古代绣花鞋? 这不是她的工作室! 没有录音设备,没有柔软的沙发,更没有她刚调试好的A**R雨声音效。只有冰冷的雨,陌生的街道,和这具仿佛被卡车碾过、穿着古怪衣裙的身体。 纷乱破碎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她的脑海。 江南林家,不受宠的庶女林晚;刻薄的嫡母,骄纵的嫡姐林玉瑶;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就在半个时辰前,真正的林晚被嫡母不小心从府中湿滑的阁楼台阶上推下,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石阶上。 而现代顶尖助眠师苏晚的意识,就在那一刻,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硬生生塞进了这具濒死的、年仅十六岁的身体里。 “醒了?命还挺硬。”一个冰冷刻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苏晚艰难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绫罗绸缎、面容严厉的中年妇人,正被丫鬟撑着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她脸上,更添一分狼狈。 这是林晚的嫡母,王氏。 “既然没死透,就给我撑住了!”王氏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沈家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玉瑶是金枝玉叶,岂能嫁给沈家那个克妻的阎罗王?你这条贱命,能替你姐姐挡灾,是你的造化!” 沈家?阎罗王?克妻?替嫁?! 苏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接收了林晚的记忆碎片,自然知道那个关于江南皇商巨贾沈烬的恐怖传闻。 性情暴戾,手段狠绝,连娶三任妻子皆在新婚不久后暴毙!嫡母这是要推她去死! “母亲……我……”苏晚试图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生理性的颤抖和恐惧。 她想说头很痛,想说身体动不了,想求一丝生机。但王氏眼中只有冰冷和算计。 “闭嘴!”王氏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狠厉,“收起你那副鹌鹑样!要是敢在沈家面前露怯,连累了我林家,我让你娘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她提到林晚早逝的生母,这是捏住了这具身体最深沉的恐惧和软肋。 两个粗壮的婆子不由分说地将浑身湿透、瘫软无力的苏晚架了起来,粗暴地替她换上那身刺目的大红嫁衣。 冰冷的绸缎贴在湿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后脑的伤口被扯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和眩晕。 她被塞进了一顶同样冰冷、散发着新漆和霉味的花轿里。 唢呐凄厉地撕开暮色,像钝刀子割着苏晚的耳膜。 大红盖头沉重地压着视线,只能看到脚下同样刺眼的红毯,一路铺进眼前这座巍峨得如同巨兽蛰伏的府邸。 江南皇商之首,沈府。 花轿停下,轿帘被猛地掀开。冷风灌入,苏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知道,没有退路了。从阁楼摔下的那一刻,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来,命运就为她写好了一个死局。 沈烬,那个传闻中的活阎王,就是她必须面对的第一道鬼门关。 “新娘子,抬脚,跨火盆!去晦气!”喜婆尖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粗糙的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苏晚一个踉跄,绣鞋堪堪擦过烧得正旺的火盆边缘。盆里噼啪作响,火星溅起,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晦气?苏晚心里一片冰凉。替嫡姐嫁给一个据说暴戾成性、连克三任妻子的阎罗王,她才是被推进火盆的那个。 柔弱?她现在连站稳都勉强。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眩晕。 见招拆招,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旁边一个压低的女声嗤笑,带着浓重的幸灾乐祸,“她林晚一个低贱庶女,能替大小姐嫁进沈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嫌晦气?” “就是,沈家主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可惜啊……” 另一个声音接口,故意拖长了调子,“就是命硬了点,前面几个都……” “闭嘴!想死吗!”领头的管事嬷嬷厉声呵斥,声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快走!别误了时辰!家主最恨等人!” 苏晚被推搡着,跌跌撞撞穿过一道道门廊。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脑的钝痛,眩晕感阵阵袭来。 所过之处,所有仆役都屏息垂首,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滞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没有一丝寻常婚嫁的喧闹喜气,只有冰冷的、沉重的、仿佛送葬般的肃杀。 这哪里是喜堂,分明是龙潭虎穴。 终于,她被推进一间宽阔得惊人的房间。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某种冷冽的木质香,霸道地钻入鼻腔,让她本就翻腾的胃更加不适。 喜婆和侍女们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句程式化的“请新郎官掀盖头”在空荡的房间里尴尬地回荡,随即被“砰”的关门声彻底切断。 一片死寂。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眩晕感和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床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冷汗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 穿越过来不过几个时辰,从被推下阁楼到被塞进花轿,再到孤身一人在这传闻中的魔窟,巨大的恐惧、身体的剧痛和荒谬感几乎将她吞噬。 现代助眠师苏晚,竟然成了古代江南药商庶女林晚,带着一身的伤和虚弱,即将面对一个可能随时暴起的夫君。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绝境中,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哪怕……那生机看起来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后脑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就在苏晚的体力快要支撑不住,意识也有些模糊时—— 哐当! 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凛冽的夜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一步步踏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停在她面前。 隔着盖头,苏晚都能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视线,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皮肤。 没有言语。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几道新鲜血痕的手,粗暴地伸了过来,一把扯掉了她头上的盖头。 骤然的光线让苏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视线聚焦,对上了一双眼睛。 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厌烦,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血丝。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的五官极其英俊,却因眉宇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戾气,显得如同地狱修罗。玄色的锦袍上,暗色的水渍晕开,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沈烬。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惧的活阎王。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刮过她因紧张而苍白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对新婚妻子的温度,只有冰冷的评估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林家的女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强行压抑的烦躁。 苏晚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平稳:“是。林晚。” “呵。”一声短促的嗤笑,充满了不屑。“又一个送死的。”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那壶合卺酒,仰头就灌。酒液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流淌,没入衣襟。 就在这时,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他灌酒的动作猛地一顿!握着酒壶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高大的身躯极其细微地晃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稳住。紧接着,一阵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克制的、沉闷而破碎的咳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侧过身,一手死死捂住嘴,宽阔的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剧烈耸动。 “咳咳…咳咳咳……”那咳嗽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感。指缝间,竟有暗红的血丝渗出!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害怕,而是职业本能瞬间被点燃。 咳血,结合他眼下的乌青、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极度烦躁和那强压的疲惫,这绝不是普通的疾病或外伤! 沈烬猛地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死死盯住苏晚,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躁。 “看什么?想死?”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苏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巨大的死亡威胁让她几乎窒息。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了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正以极快的速度从袖中摸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那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的手指精准地朝着自己颈侧一个穴位刺去,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苏晚脑中警铃大作! 她前世是顶尖助眠师,对人体神经、穴位、压力反应有着深入的研究。他这动作,分明是在用银针强行刺激穴位,压制某种剧烈的痛苦! 咳血、失眠、狂躁……这更像是某种严重的神经损伤或毒素引发的综合征! 用银针强行压制,无异于饮鸩止渴! 只会让下一次爆发更猛烈、更致命! 就在那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苏晚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刻意营造的平稳穿透力,如同清泉滴落深潭: “别碰那里!” 沈烬的动作猛地一滞!针尖悬停在皮肤上方毫厘之处。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死死锁住苏晚,里面是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极深的探究。 “你说什么?”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苏晚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此刻退缩,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几乎要吞噬人的目光,语速飞快,声音却刻意压得更低、更柔、更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家主大人,强行刺激风池穴压制痛感,只会让郁结的气血逆行冲心。您现在,需要的是疏解,不是强压。” 她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细微的声音,“您听,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她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雨的引导,配合着她刻意放缓放轻的呼吸节奏。 沈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那根名为疯狂的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雨声问句,极其短暂地拨动了一下。 他赤红的眼眸中疯狂的血色似乎凝滞了一瞬,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侧了侧头。 就在这一瞬间的凝滞! 苏晚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那骇人的眼睛,而是微微阖上自己的眼睑,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种绝对专注的状态。 红唇轻启,模仿着自然界最原始、最具有安抚力量的声音。 雨落屋檐。 “沙……沙沙……” 细微的、连绵的、带着湿润水汽感的声响,从她唇齿间极其精准地流淌出来。 不是唱歌,不是吟诵,就是一种纯粹的、拟真的、富有节奏感的“沙沙”声。 如同春雨细密地敲打在古老的瓦片上,不急不徐,连绵不绝。 这声音在死寂得落针可闻、又弥漫着血腥和杀意的新房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奇异地抓住了什么。 沈烬那即将刺下的银针,彻底停住了。 他高大的身躯依旧紧绷如铁,捂着嘴的手上血迹刺目。那双赤红得如同炼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闭着眼睛,嘴唇微动发出诡异“沙沙”声的女人。 她穿着刺眼的嫁衣,脸色苍白,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可她的声音,却像一道无形的、微凉的溪流,带着奇特的韵律,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那根即将引爆他所有疯狂的引线,在这连绵的沙沙声中,仿佛被一点点打湿了。 狂躁的杀意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从他眼中褪去,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惊疑。 那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意,似乎也被这单调却奇异的雨声安抚,渐渐平息下去,只留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腥甜。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刻意模仿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的嘴唇都有些发干发麻,但她不敢停。 她能感觉到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依旧钉在她身上,冰冷、探究,却不再有那种即刻撕裂她的疯狂。 终于,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停下。” 第2章 第 2 章 苏晚猛地睁开眼,对上沈烬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眼中的赤红褪去了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审视深渊般的探究。 他放下了捂着嘴的手,掌心一片刺目的暗红。另一只手中的银针,不知何时已悄然收回了袖中。 “你是什么东西?”他问,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白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味。 苏晚的心稍稍落回一点,后背的冷汗却黏腻得更难受。 “林晚。”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声音因为刚才的发声而有些微哑,“林家庶女。” “庶女?”沈烬冷笑一声,将染血的帕子随手丢在地上,像丢弃一块垃圾。“林家倒是舍得。送个庶女来替死?”他踱步走近,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苏晚,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刚才那是什么?妖术?还是林家让你来刺探我的底细?” 苏晚强迫自己站直,不退缩:“不是妖术。是…一种安抚心神的小技巧。家母…家母生前体弱,夜不能寐,我曾学了些法子助她安眠。”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将现代A**R的技巧推给一个已逝的、无法对证的生母。 “安抚心神?”沈烬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可知,上一个试图用‘安神香’接近我的女人,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苏晚的心又是一紧,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家主大人明鉴。林晚替嫁,身不由己。只想在这沈府求得一隅安身之地,苟活性命。您若不信,大可命人彻查。至于刚才…只是情急之下,不想看着家主大人痛苦加剧,本能反应而已。若有不妥,林晚甘愿受罚。”她垂下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沈烬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盯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上逡巡。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 良久,久到苏晚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才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滚去东厢。”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还有,”他转身,背对着她,语气森寒,“今晚的事,若敢泄露半个字,我会让你比死更痛苦。” 苏晚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几乎虚脱。她强撑着行了一礼,声音依旧平稳:“是。林晚告退。”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触到冰凉的门环时,身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审视: “你刚才说的雨声……明晚,继续。” 苏晚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不敢回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拉开门,两个如同铁塔般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一左一右护送着她,走向那深不见底的东厢。 其中一个侍卫,在沈烬的示意下,留在了新房门口。 苏晚被带到东厢。房间比新房小得多,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尘味。 侍卫关上门,落锁的声音清晰无比。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冰冷的地板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发抖的指尖。 太险了! 用现代A**R技巧去安抚一个随时可能拧断她脖子的古代暴君?她真是疯了!但效果似乎很出人意料? 那个“明晚继续”……是福,还是更大的祸端? 苏晚环顾这间冰冷的囚室。这里,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的起点吗?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接下来的两天,苏晚如同被遗忘在东厢。一日三餐由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嬷嬷准时送来,放在门口,从不与她交谈。 门被反锁着,窗户也被从外面钉死,只留下一条透气的缝隙。 她像一个真正的囚犯。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利用这两天时间,仔细梳理了林晚的记忆碎片。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生母早逝,在嫡母和嫡姐林玉瑶的刻意打压下长大,谨小慎微,近乎透明。唯一的特长,似乎是对药材气味格外敏感?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依仗。 第三天傍晚,那个送饭的老嬷嬷刚走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苏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门被推开,还是那两个黑衣侍卫。为首的那个,正是那天在新房门口留下守卫的。他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铁锈味。 “夫人。”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硬邦邦的,毫无温度,“家主有请。” 终于来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裙,平静地站起身:“有劳。” 依旧是沉默的护送。 穿过曲折的回廊,天色已暗,廊下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府邸依旧安静得可怕,仆役们远远看到他们就低头避让,仿佛躲避瘟疫。 这次去的不是新房,而是位于沈府深处一个更为幽静的院落。院门口守着更多同样装束、气息冷冽的黑衣侍卫,眼神扫过苏晚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漠然。 领头的侍卫停在主屋门外,躬身道:“家主,夫人到了。” “进来。”沈烬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比前晚似乎更添了几分压抑的烦躁。 侍卫推开门,示意苏晚进去,自己则守在了门外。 屋内陈设简洁而冷硬,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博古架上多是兵器和一些看不出材质的矿石,空气中弥漫着比新房更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烬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只穿着一身玄色的寝衣,身形依旧高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家主大人。”苏晚垂首行礼。 沈烬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色比前晚更加苍白,眼下乌青浓重,唇色浅淡,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了更浓密的红血丝,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苏晚。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良久,沈烬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和命令的口吻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雨声。” “像那晚一样。” 苏晚瞬间明白了。他失眠的症状,恐怕已经严重到了极限。那根银针,或许已经无法再压制这汹涌而来的痛苦和狂躁。 他在命令她,再次使用那个小技巧。 是命令,也是…试探。 苏晚定了定神。她没有立刻表演,而是微微侧身,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角落的铜盆和旁边架子上的水壶。 “家主大人,”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可否容我取些水?” 沈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更加锐利,但没有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苏晚走到角落,拿起水壶,将清水缓缓倒入铜盆中。清澈的水流撞击着铜盆,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将水盆轻轻放在离沈烬不远不近的地面上。 然后,她后退几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站定。没有闭眼,而是微微垂下眼帘,调整呼吸。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依靠唇齿模仿,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盆中荡漾的水波上。 “滴答……” “滴答…滴答……” 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水滴声,从她唇间溢出,精准地模拟着雨滴坠入水洼的声音。节奏舒缓,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 “沙…沙沙……” 细密连贯的雨丝声紧随其后,如同春蚕食桑,轻柔地覆盖上来。 她刻意将声音控制在一个不高不低、刚好能清晰传入沈烬耳中,又不会显得突兀的音量。同时,她的呼吸也调整到一种极其缓慢、悠长的状态,无声地引导着某种放松的节奏。 沈烬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铜盆里微微荡漾的水面,又或者,是在“听”那水面上并不存在的涟漪被“雨滴”击打出的幻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滴声和雨丝声连绵不绝,单调,却奇异地拥有一种抚平毛躁的力量。 沈烬周身那股濒临爆发的狂躁气息,被这连绵的雨声一丝丝地抽离。他紧握的拳头,指节不再那么用力地泛白。紧蹙的眉头,也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丝丝。 虽然他的呼吸依旧沉重压抑,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杀人的恐怖张力,确实在减弱。 他依旧站着,但紧绷的脊背松懈了一线弧度。 第3章 第 3 章 苏晚专注地维持着雨声,不敢有丝毫分心。她能感觉到沈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她,冰冷而探究。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悄悄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晚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冒烟时,沈烬忽然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一步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了下来。他闭上眼,身体重重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一只手抬起,用力地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刚才那片刻的安宁,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苏晚的雨声没有停,只是随着他姿态的放松,节奏变得更加舒缓悠长。 房间里只剩下连绵的雨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沈烬按揉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搭在扶手上。他没有睁眼,只是从薄唇中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以后,每晚亥时。” “自己滚过来。” 苏晚的雨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那个闭目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心跳剧烈跳动,手紧紧抓住衣袖。 每晚亥时,这既是她暂时保住性命的护身符,也是一道将她彻底绑在这座魔窟、绑在这个危险男人身边的枷锁。 “是。”她垂下眼,低声应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这只是开始。 沈烬的隐疾,他的身份,这深宅的暗涌…她知道,真正的危机,远未过去。 门外,那个如同鹰隼般冷硬的侍卫首领,无声地投来一瞥。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惊讶,但更多的,依旧是冰冷的审视。 一个被锁在东厢的替嫁庶女,一个靠雨声在暴君枕边求生的女人。 沈府这潭深水,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才刚刚荡开。 老夫人院里灯火通明,却比东厢更像个死地。 压抑的哭腔,慌乱的脚步声,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绝望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苏晚被那鹰隼般的侍卫首领近乎拖拽着推进内室,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呛得她喉头发紧。 “老夫人!老夫人您撑住啊!” 几个鬓发散乱的侍女围着那张巨大的拔步床,哭得几乎瘫软。床榻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蜷缩着,身体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伴随着大股暗红色的血沫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触目惊心的黑红。 她的脸色是一种濒死的灰败,双目翻白,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嗬嗬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生机。 沈烬背对着门口,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玄色的衣袍下摆沾染着喷溅的血点。他一手死死扣着床柱,坚硬的紫檀木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 整个房间的空气被他周身那股狂暴的戾气压得几乎凝固。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眸扫过地上跪着抖成一团的几个大夫,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养你们何用!滚!都给我滚出去!再治不好,通通拖出去喂狗!” 他的声音嘶哑癫狂,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怒,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几个大夫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仓皇退了出去。 沈烬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钉在刚被推进来的苏晚身上。 苏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呼吸骤然停滞。 “你!”沈烬一步踏前,巨大的阴影完全吞噬了苏晚。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滚着暴戾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你若有半分虚言,我让你生不如死!” 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攫住了苏晚纤细脆弱的脖颈!巨大的力道瞬间传来,喉骨剧痛,空气被彻底截断!苏晚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呃。”她痛苦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他坚硬如铁的手腕,双脚几乎离地。肺腑灼烧般疼痛。 “家…主……”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挤压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因缺氧而涣散的目光却死死越过沈烬暴怒的脸,投向床上抽搐咳血的老夫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她…风…府…” 扼住咽喉的力道骤然一松! 苏晚如同脱水的鱼,重重跌落在地,冰冷的石板撞击着膝盖,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贪婪地吞咽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沈烬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投下浓重的死亡阴影。 他俯视着她,赤红的眼中疯狂未退,却多了一丝被强行拉回的、极其不稳定的理智。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下:“你最好有把握。” 这不再是命令,而是最后通牒。 失败,即是万劫不复。 苏晚顾不上喉咙的剧痛和几乎散架的膝盖,猛地抬头,眼神因求生欲和某种更强烈的意志而亮得惊人:“按住老夫人!快!别让她再伤到自己!”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扼喉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离床最近的两个侍女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厉色慑住,下意识地扑上去,死死按住老夫人剧烈挣扎的双肩和手臂。 苏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床边。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老人身上腐朽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老夫人因剧烈咳嗽而暴突在颈侧皮肤下的那道青紫色筋脉,风府穴附近,气血暴逆! “针!”苏晚猛地回头,嘶声朝着那个如同雕塑般立在阴影里的鹰眼侍卫首领喊道,“给我一根银针!要快!” 侍卫首领眼神一凛,目光飞快地扫向沈烬。 沈烬下颌绷紧,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晚,没有任何表示,却也没有阻止。 侍卫首领不再犹豫,探手入怀,指间寒光一闪,一根寸许长、细如牛毛的银针已递到苏晚面前。 苏晚一把抓过,入手冰凉。 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发白。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明和狠厉。不能抖!绝对不能抖! 窗外,酝酿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如同战鼓擂动。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窗外那狂躁的雨声强行摒除。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寒芒之上。 她俯身,左手拇指精准地按压在老夫人颈侧那暴突跳动的风府穴下方半寸处,指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狂暴紊乱的气血冲击。 右手捏着银针,稳如磐石,对准穴位上方半寸,一个极其刁钻、能疏导而非强压的落针点! 屏息。 凝神。 落针! 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她指尖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瞬间刺入! “呃——!”老夫人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抽气。 “老夫人!”侍女们惊呼。 沈烬一步踏前,指节捏得爆响,赤红的眼中杀机再现! 然而,就在下一秒。 老夫人绷紧弓起的身体,像是被骤然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去!那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剧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房间里只剩下老夫人粗重艰难却不再窒息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更加疯狂的暴雨声。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侍女们忘了哭泣,忘了按压,呆滞地看着床上。侍卫首领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掠过清晰的震动。 沈烬踏出的脚步僵在原地,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老夫人起伏渐趋平稳的胸口,又猛地转向跪在床边的苏晚。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深渊,有未散的暴戾,有劫后余生的震颤,有难以置信的惊疑,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苏晚保持着落针的姿势,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她极其小心地松开捻针的手指,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成了,暂时。 老夫人灰败的脸上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睁开,沉入了昏睡。 那致命的抽搐和喷血,终究是止住了。 “呼…”不知是谁,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烬的目光钉在苏晚身上,那眼神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每一寸骨肉都拆解开来研究。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收回了踏出的那只脚,周身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戾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把人抬下去,好生看护。”声音嘶哑干涩,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命令口吻。 侍女们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挪动昏迷的老夫人,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苏晚撑着床沿想站起来,膝盖的剧痛和脱力感让她晃了一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是那个鹰眼侍卫首领。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少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极淡的……或许是认可? 苏晚犹豫了一瞬,没有去扶那只手,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她不想再欠任何人情,尤其是在这魔窟里。 她转向沈烬,喉咙的疼痛让她声音沙哑:“家主大人,老夫人急症虽暂缓,但病根深重,非一日可愈。需辅以安神定惊、调养脏腑的方子缓缓图之。”她顿了顿,补充道,“方才情急,施针只为救急。若想老夫人安稳,此时不宜再挪动惊扰,更需通风散浊。”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个正小心翼翼抬着老夫人准备离开的侍女动作僵住,不知所措地看向沈烬。 沈烬的目光从苏晚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扫过,又落到老夫人昏睡中依旧痛苦蹙起的眉头上。窗外暴雨如注,哗哗的雨声充斥着耳膜。 “放下。”冰冷的两个字。 侍女们如蒙大赦,又小心翼翼地将老夫人放回原处。 沈烬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窗边。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紧闭的雕花木窗。他伸出手,猛地推开了离床最远的那扇窗! “呼——!” 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和泥土腥气的狂风瞬间灌入室内,卷走了浓重的血腥和药味,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墙壁上剧烈跳动。 侍女们被风吹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沈烬高大的身影逆着窗外泼墨般的夜色和如注的暴雨,站在大开的窗前,玄色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命令穿透风雨声砸下: “去,把药煎来。” “你,”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余光扫过苏晚,“守在这里。” “天亮之前,老夫人若有半点差池……”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窗外的暴雨更寒彻骨髓。 侍卫首领无声领命,迅速安排人手。侍女们噤若寒蝉,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苏晚默默地走到离床不远的一张圆凳旁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窗外的风雨声和室内压抑的寂静交织在一起。她看着床上昏睡的老人,看着窗边那个如同孤崖般挺立的冰冷背影。 暂时的危机似乎过去了,但无形的枷锁,却在这风雨飘摇的深夜里,悄然收紧。 守在这里?守住的,究竟是老夫人的性命,还是她苏晚自己悬于刀锋的未来? 她拢了拢被风吹得冰凉的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还能感受到那根银针留下的微凉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