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忘恩义?我一顶喜轿改嫁东宫》 第1章 忘恩负义薄情郎 重熙元年。 科举放榜,锣鼓喧天。 上京,前三名正骑高头壮马,穿华服游街。 而污水巷内,某间逼仄的房屋里,正躺着一形销骨立的女子。 光线昏暗的室内,女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床沿。 棠鲤侧着耳朵,隐约能听见外面街道百姓的喝彩和院子里丫鬟的对话。 她从对话里提取到想要的信息。 苍天无眼。 赵松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中了探花! 棠鲤奋力挣扎,却因没有知觉的下半身从床头狠狠栽落。 浑浊的泪珠砸进地板里,棠鲤努力往门的方向爬。 等终于摸到门板,指甲也因重力外翻,露出鲜血淋漓的指间肉。 她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拍门,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但一切只是徒劳。 她早就被灌了哑药,哪怕用尽全力,一张嘴只能吐出毫无意义的嘶鸣。 棠鲤颓然落泪。 门外有两道脚步声正在靠近。 棠鲤心底生出一丝期冀,再度拍门。 靠近的丫鬟们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围在一块儿低声窃窃。 “里面那位又开始发疯了?” “应该是,可怜探花郎一身才学,却有个得了癔症的发妻。” “听说这位还因不检点得了花柳病呢……难为探花郎还对她情深意重,哪怕这样,也对她不离不弃。” 狗屁的情深意重! 狗屁的不离不弃! 一切都是假的! 棠鲤激动起来,拍门的力道徒然变大。 她与赵松和是青梅竹马。 十五岁,她与赵松和因父母之命成婚。 十六岁,她诞下龙凤胎。 十七岁,赵松和借口专心读书科举,一直与她分居两地。 分居这几年,赵松和没有妾室通房,她原也以为他对她情深意重。 所以在十九岁,公婆皆因年老病弱撒手人寰后,她第一时间变卖嫁妆里的产业,决绝与爹娘闹翻,携一双儿女入京。 至今已有四年。 可四年间,赵松和还是选择和她分房。 第一年,她以为他是为了守孝。 第二年,她以为他是决心备考。 可直到第三年,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松和与她分居,是因为他另有心仪之人! 赵松和努力备考,是因为他与心仪之人的差距犹如天堑! 赵松和的心上人是当朝云裳郡主! 起初她不理解,郡主家世显赫,岂能看上他这个有妻有子的穷举人? 可云裳郡主竟然真的倾心于他了! 并在短短几个月间就俘获了她一双儿女的心。 初知此事的她满心惊惧,生怕美满家庭毁之一旦。 闺中密友劝她和离,可她却选择自欺欺人—— 她身为赵松和发妻,养育一双儿女,又替公婆养老送终,在三不去之列,于情于理于法,赵松和都无法休弃她。 可某一次宴会,她亲眼看见赵松和跟云裳郡主偷情,忍无可忍之下暴露了行踪。 她被提到云裳郡主面前跪下。 云裳郡主冷着脸让赵松和看着办。 赵松和盯着她看了一会。 她连质问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行带回府。 当夜,赵松和给她下了药。 她被囚禁在房间里跟一个染了花柳病的男人待了一夜。 一夜过后,她拼命解释,但除了闺中密友外,无人信她清白。 所有人都说她失贞,不洁,是个荡妇。 赵松和因此顺理成章的软禁了她。 并向外说她得了癔症。 没过多久,在外为她四处奔走的闺中密友忽然落水死了。 远在江南的棠家也于某日半夜失火,全家葬身火海。 接连遭受打击,绕是棠鲤心性坚韧,也痛苦不堪。 半月前,七岁的儿女来到她的面前,满眼仇恨的往她心里捅刀。 “你这个荡妇怎么配做我们的娘?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郡主娘娘就能当我们的娘了!” “郡主娘娘高贵典雅,我们的娘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的!” 听到这些话棠鲤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手带大的儿女竟然会恨不得她死。 “云裳郡主阴毒至极,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刚说完,赵元庭勃然大怒,狠狠推了她一把,她的后脑勺磕到台阶,瞬间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她眼前一片黑暗。 可还没来得及因失去视力惊恐,就听见赵松和的声音。 “你们娘说话太难听,郡主娘娘知道会生气,她一生气,就不喜欢你们了,爹这里有一碗药,你们喂给娘喝,喝完以后,她不会再乱说话,郡主娘娘也不会生气了。” “好啊!” 儿子迫不及待地答应,让女儿摁着她的头,两人一起给她灌了哑药。 从那以后,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彻底成了个废人。 赵松和更加有恃无恐,有一次醉后失言,说棠家的火是他派人去放的,好友的死也跟他有关。 云裳郡主身份尊贵,他日后要为官做宰,他和云裳郡主的名声不能有半分污点。 所以他杀了所有知情的人。 棠鲤恨毒了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他得偿所愿?终于在某一日避开看守的人,想冲出去敲登闻鼓,但她一只脚刚踏出院门,就被赶来的儿子女儿撕扯着拉了回去。 她再度坠回深渊。 这一次,赵松和亲自打断了她的双腿双手。 “不必为你爹娘友人的死难过,等我金榜题名后,你再没了价值,就能去陪他们了。” …… 想到往事,棠鲤痛到神智模糊。 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管束儿女,教他们克己奉礼,结果儿女厌恶她。 她供养夫君,让夫君全心科考无后顾之忧,结果夫君从头到尾没付出半分真心,只把她当做利用完就扔的垫脚石。 她真的错了吗? 棠鲤流出血泪,趴在地上无声嘶吼。 忽然间,她明白了。 是的,她错了。 她错在识人不清,亲手养出了三只白眼狼。 她错在执迷不悟,害了好友容玉,也害了棠家。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让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棠鲤喉间喷涌而出,伴随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满心悔恨的棠鲤终于闭上了眼睛。 …… “谁在那儿?!” 一声熟悉的怒斥,棠鲤惊回了神。 看清周围的环境,她面色隐隐发青。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回到了这一日?! 第2章 千钧一发觅生机 来不及思索眼前一切是虚幻还是真实,棠鲤转身就跑。 她绝不能被宗云裳抓住! 否则一切就完了! ‘吱呀’一声响,身后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宗云裳惊讶地望着棠鲤逃跑的背影:“檀郎,那位好像是你的夫人……” “是她。” 随之出来的赵松和面色阴沉看着棠鲤逃跑的方向。 宗云裳忧心不已:“她脚步如此匆匆,定然是看见了什么。” 话落,她依偎在赵松和怀中愧疚低语。 “是我让檀郎为难了。” “这与裳儿有何关系?是我粗心,竟没发现她在跟踪我。” 面对柔情似水的宗云裳,赵松和压下眼中阴翳,神色柔和地拥紧她:“裳儿不必担心,此事我自会解决。” 说罢,他眼中划过一抹狠辣。 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就怪棠鲤好奇心太重,竟敢跟踪他! …… 棠鲤神情凝重地站在楼梯口。 鸿鹄书院的学子正在一楼办宴,现下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 但她不能往楼下跑。 上一次她就是想着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才奔逃下楼,结果还没逃出酒楼,追上来的赵松和一句‘夫人癔症发作’,就让她百口莫辩,从人群中成功带走了她。 楼下不能去。 那就只能去往楼上。 她曾听说过一则谣言,五味坊的三楼长期被某位权贵包了下来,擅闯的人轻则被杖责,重则直接丢了命。 但……她已别无选择! 拼了! 棠鲤咬牙,迅速迈步上楼! …… 棠鲤胆战心惊的行走在走廊里。 不是说在办宴吗?怎么会这么安静。 某间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响动声。 走投无路的棠鲤闻声而动,迈着决绝的步伐,直接奔了过去。 ‘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 “谁?” 随着一声轻喝,一道冷光忽而袭来。 霎时间,棠鲤瞳孔紧缩,直到脖颈间传来清晰刺痛感,她蓦地浑身失力,软软跌坐。 在她后方,是一枚入墙三分的飞镖。 后颈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棠鲤后怕不已。 但凡她刚刚敢动一下,此刻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她立即面朝帐幔跪坐俯叩:“大人恕罪,民女擅闯贵地实为不得已!” 不等对方回应,棠鲤如倒豆子般继续往下说。 她怕慢一秒就再无开口的机会。 半晌后,帐幔后传来一道男人的轻笑。 “你抓到了宗云裳和你丈夫偷情?” “他们要杀你?” “有点意思。” 这时,楼道外隐约响起争论声。 “本郡主的手镯被偷了,我的人亲眼看见贼子逃上来,阁下为何拦我?难不成与那贼子是同伙?!” 宗云裳竟亲自追来了! 好在她现下正被拦在楼道口。 还有时间! 棠鲤咬唇低泣,跪得更低:“只要大人愿意救民女一命,民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为奴为婢! 做牛做马! 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活下来! 重活一回,她决不能再落到跟上辈子一样的田地! 没错,就是重活一回。 疼痛感这般清晰,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她死前的幻想! 只恨回来的时机不对,竟让她进退两难! 帐幔后的男人轻轻叹息。 “哭什么?孤又没说不救。” 孤? 棠鲤大脑有一瞬空白。 普天之下,能以此自称的,只有东宫太子宗越尘! 棠鲤既喜又忧。 喜的是祈祷成真,太子身份远比郡主尊贵。 忧的是若太子殿下想治罪于她,她会死的比上一次更快更惨! 好在太子殿下愿意救她! 帐幔被人掀开。 宗越尘缓步行至外间的茶桌旁坐下,命令道:“过来。”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发疼,棠鲤克制着好奇心,膝行到宗越尘脚边,任由浅淡的酒香钻入鼻中,始终不敢抬头。 宗越尘再度命令:“抬起头来。” 棠鲤抬起小脸,视线保持下垂。 明亮的光线下,她巴掌大的小脸隐隐发白。 这个角度,她颈间伤口完全暴露于宗越尘视野中。 他忽然冲着这道伤口用力地按了下去。 鲜红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来。 棠鲤疼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直接砸在宗越尘指上:“疼……” 宗越尘感受着脖颈间同一位置传来的剧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他捻着指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共感吗? 有意思。 她伤他就伤,她疼他也疼。 万一她死,她也跟着死了呢? 看来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宗越尘眼里划过一抹思量,有了定论。 他曲起手指轻叩桌面:“不必跪了,起来回话。” 跪的他的膝盖也开始疼了。 棠鲤泪眼蒙眬地起身。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宗越尘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剑眉星目,黑发如瀑。 鼻梁挺直,薄唇似樱。 右眼尾下还有一颗极为吸睛的红色泪痣! 是她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棠鲤,海棠花的棠,锦鲤的鲤。” “可有什么擅长?” “民女在京城有一间金银楼,名叫称心如意,民女在以金银拉丝编织复杂纹饰一道上颇有心得。” 这话说得谦虚。 其实她从小就跟江州最有名的匠师学习,手艺与宫廷匠师相比也不遑多让。 刚来京城时,她便是用这门手艺赚来了开金银楼的第一桶金。 这两年更是借此让‘称心如意楼’在京城成功站稳脚跟,日进斗金。 宗越尘呷了口茶,颇有意味地拖长声音:“称心如意楼竟然是你的……” 棠鲤闻弦声而知雅意,眸光微亮道:“只要殿下愿意救民女,民女的命就是殿下的,称心如意楼自然也是殿下的。” 保护费么,她懂! 棠鲤眸光大亮。 她愿意敲锣打鼓地上交保护费,最好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背后有当朝太子做靠山。 如此一来,她不说能在京城横着走,但满京城应也没几个人敢惹了。 这么想着,棠鲤一瞬间竟觉得连腰杆都直了呢! 宗越尘唇角勾出一抹深意:“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民女此生不敢忘。” 棠鲤眼角泪痕未干,眼底还泛着细细碎碎的光,说话时眉眼弯弯,破涕为笑。 宗越尘看得微微失神。 明明比宗云裳更为貌美,可见她丈夫是个没眼光的。 第3章 同伤共感生机现 “你果然在这里!” 宗云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眼里只有正瑟瑟发抖的棠鲤。 “把她给我抓起来!” 闻言,棠鲤面色微变。 她立刻向宗越尘投去求救的眼神,在对方的默许下移到他身旁两步的位置,警惕地盯着宗云裳。 宗云裳目中无人的模样令宗越尘微挑眉梢。 他望向刚进屋的护卫飞鹰。 飞鹰跪下请罪:“请殿下赐罪,属下实在拦不住郡主。” “怎么会拦不住?” 宗越尘扫了一眼跟在宗云裳身后体形壮硕,杀气腾腾的仆役,语调泛凉:“都杀了,不就能拦住了?” 既然目中无他,倒也不必再给她留面子。 话音刚落,宗云裳愣了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正想说什么时,飞鹰已然立刻反手抽刀而出,干脆利落地抹了仆役们的脖子。 瞬间,温热的鲜血溅了宗云裳一脸。 不过刚照面,宗越尘竟然直接下了杀令! 怎会如此?! 宗云裳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缕缕寒意袭上后背,棠鲤霎时眸光一凝,心底顿时生出悚然之意。 太子站在权势顶尖处,视人命如草芥,一间普普通通的金银楼,当真能打动他吗? 思及自己先前差点丢了命,棠鲤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她理解宗越尘的作为。 好歹是一朝太子,若是谁都能闯他的地盘,这个太子做的未免太没威严。 怪只怪宗云裳没脑子,半点不会看人脸色,明知这里的主人是谁仍敢硬闯,不纯属活腻歪了吗? 理解归理解,可这样的人…… 棠鲤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 看来,等彻底解决此事,得离他远点,免得不知何时就丢了命。 宗越尘眼神寡淡,语气漠然:“他们未能尽劝诫之责,死有余辜,将尸首送回齐王府,替孤转告齐王,若他教不好女儿,孤不介意替他教一教。” 飞鹰拱手:“是!” 很快,一具具尸体被拖了出去。 几名女婢跟进来无声清理地上血迹。 极度的恐惧漫上心头,宗云裳怕得浑身发冷,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宗越尘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他真的会一言不合就杀人! 她不该头脑一热冲上来的! 她就该带人守在楼下,棠鲤不可能躲一辈子! 这个贱人! 她一定要杀了她! 宗云裳心底恨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的表情装得很可怜:“太子皇叔赎罪,云裳不是有意闯入,实在是……这妇人乃是贼人!她偷了我的首饰!” 宗越尘似嘲讽地勾着唇,杀人诛心:“是吗?孤还以为是你的丑事败露,你急着灭口呢。” 真是拙劣的借口,他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免得蠢到他的耳朵。 隐秘之事被一语戳破,本在装可怜的宗云裳装不下去了,她蓦然看向棠鲤,表情难看至极。 这个贱女人竟敢向太子告状! 宗云裳吸了口气,声音勉强:“此事有误会,我……” 可解释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直接打断,宗云裳脸色立即沉下来。 “孤不关心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只是这人,你动不得。” “下月十三便是太安王妃的七十大寿,棠掌柜的绾丝手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孤早前就与她谈好了这一桩生意。” 寿礼? 棠鲤眨眨眼,恍然。 这是太子用来庇护她的理由。 毕竟她自愿献出全部身家,甚至甘愿给太子为奴为婢只求保住性命一事,不太好向外宣扬。 棠鲤福了福身,利落地接话:“民女必定为太安王妃制作出独一无二的寿礼,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宗越尘神色从容点头。 他又看向面色愤懑,眼睛几乎喷出火的宗云裳,微眯着眸子带出几分警告之意。 “若寿礼出了意外,无论因何出意外,孤都唯你是问,并且,你的情夫与你同罪。” “记得将孤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此话一出,原本低着头装透明人的棠鲤瞬间抬起头来,眉眼间的明媚挡都挡不住。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简直爽极了! 根本轮不到她出手,大腿自个儿就能把敌人压得喘不过气。 这下宗云裳和赵松和不止不能对她动手,他们甚至还要好好保护她,以保证太安王妃的寿礼不出任何差错! 相比棠鲤的神清气爽,被威胁了的宗云裳表情堪称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她不得不忌惮宗越尘的威胁。 他六年前就敢率兵屠了半个齐王府,六年后只会更难对付。 眼下府内羽翼未丰,绝不能再给他对王府发难的借口。 不就是一个月吗? 她多等一个月又何妨! 宗云裳死死掐着手心,忍着屈辱点头:“云裳明白了。” 一个月后,她必要亲手取了这贱人的性命! …… 待宗云裳阴着脸离开,棠鲤‘扑通’跪下,满眼感激:“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阻止的话慢了一拍,宗越尘感受着膝盖沉闷的痛意,眼神逐渐幽深。 她是没有知觉? 还是膝盖是铁做的? “……起来吧,孤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他犹豫一秒,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 “以后不必再跪孤。” 话落,他命飞鹰带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是画竹,能文能武,以后便跟着你,你有任何事,只管嘱咐她去办。” 找个人贴身跟着。 免得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到头来连累他。 画竹立刻向棠鲤见礼:“奴婢见过棠掌柜。” 太子殿下竟对她的事这样上心! 棠鲤感激不已:“殿下对民女有再造之恩,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民女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宗越尘懒洋洋地摆手。 不敢奢望回报。 活着就行。 …… 宗越尘站在三楼临街窗边,目送棠鲤登上灰扑扑的马车。 他用湿帕子擦拭颈间,帕子染上些许暗红血迹。 飞鹰大惊:“殿下何时受的伤?!” 难道是棠掌柜意图行刺? 可殿下武艺高强,棠掌柜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棠掌柜意图行刺,受伤的也不能是殿下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点意外罢了。” “去查查棠鲤的生平,要事无巨细。” 宗越尘没有解释的意思,随手将帕子扔回盆里,清亮的水面泛起波澜,如同他此时的心绪。 他冷冽的面容在水中忽明忽暗。 有趣。 过往二十余年都没出现过‘共感’,偏偏是今天,在棠鲤面临生死危机时出现了…… 当真只是巧合? 亦或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第4章 未雨绸缪轻布局 “太子殿下可真是个好人!” 马车上,棠鲤似极度感激地对画竹说。 “若不是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我今日怕是难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五味坊了。” 听到‘好人’两字,画竹略略挑眉,面色稍稍变得奇怪。 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殿下确实是个好人。” 才怪。 谁家好人杀人如杀鸡? 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善心大发救了棠掌柜,但无论如何,殿下都绝跟‘好人’两字沾不上边! 要知道,殿下在京城可是有‘鬼见愁’的别号,意思是鬼见了都愁! 棠鲤不动声色的观察画竹的反应。 待看见对方嘴角轻轻下撇,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 她经商多年,自认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嘴角下撇明明是不屑与不赞同的意思。 果然,宗越尘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一瞬间,她更加坚定之前的想法。 待解决完一切,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想是这样想,棠鲤面上半点不露,仍旧是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 她让车夫先往‘称心如意’去一趟,美名其曰要盘楼中账簿,好尽快为太子送去今年第一笔‘供奉’。 画竹自然听从。 两人刚下马车,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就迎了上来,望着棠鲤惊讶地问:“小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此人名叫莲衣,是棠鲤的陪嫁侍女。 问完后,莲衣又犹豫地瞧了眼棠鲤旁边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画竹:“这位是……” 不等棠鲤回应,画竹很自然地笑着回:“我叫画竹,日后便跟着姑娘一起共事了。” 莲衣懵懂地点头。 楼内众人纷纷称呼棠鲤为‘掌柜’,她一一回应。 账目盘完后,棠鲤又命人拿来银库钥匙,起身前往库房。 画竹走到门外就很有分寸地停下脚步:“库房重地,奴婢便不跟了,棠掌柜若有事,只管弄出些声响。” 闻言,棠鲤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顺理成章地只带一脸茫然的莲衣进了库房。 没办法,画竹虽说是来帮她的,实则亦是宗越尘的眼线。 有些事,需得背着她。 进库房后,她立即压着声音将今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一遍,而后握紧莲衣的手,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莲衣,我如今已入穷巷,无法回头。” “但有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需要你亲自去做!” 听完以后,莲衣又惊又怕。 惊的是姑爷攀上了云裳郡主,怕的是云裳郡主和姑爷竟对小姐有杀心! 莲衣忙道:“小姐尽管吩咐,奴婢就算拼了命也尽力做成!” 棠鲤听得感动。 她当然相信莲衣。 这丫头从八岁那年被她从雪堆里捡回来后,就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上一世为了救她,更是被赵松和命人乱棍打死。 世上再没有比莲衣更忠心于她的了! 棠鲤殷切嘱咐:“你立刻搭船回江州,告知我爹娘,就说我在京城惹了大祸,很可能会牵连家里,让他们尽快搬迁移居,且不要跟任何人说会去哪儿!” 莲衣大惊失色:“连小姐都不能说吗?!” 棠鲤忍痛点头:“不能。” 上一世棠家因她满门葬身火海,这一世由不得她不早做打算。 眼下太子虽愿当她的靠山,可那人的性情捉摸不定,说不准在盘算什么。 她不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她深陷漩涡,无法自保,亦无法庇护棠家。 既如此,那就让他们远远逃开,至少别跟上一世似的受她牵连。 事关棠家,她必须谨慎再谨慎! 莲衣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 …… 解决一桩心头大事,棠鲤神情松快许多。 出来后,她将理出来的银票递给画竹:“画竹姑娘,这里是五千两银票,还请你转交给太子殿下。” 画竹抬手接过:“棠掌柜有心了,日后叫奴婢画竹即可。” 恰巧这时,有人回禀外间来了位挑剔的熟客,需要棠鲤亲自招待。 棠鲤下楼,等看见来人是谁时,心下微微一动。 王茴。 她丈夫有一座小型矿山,家里经营着一家玉器铺,是她的大主顾之一。 她将人带进会客室。 “王娘子,多日不见,您的风采更甚往昔了,您这玉镯水头可真好,莫不是王掌柜在西南边新开出的物件?” 王茴是位较为富态的妇人,闻言喜滋滋的掩唇笑开。 “棠掌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厉害,我此次来,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与你做!” 棠鲤斟茶递过去:“娘子请说。” 王娘子接过后抿了一口:“我家老夫人八月底满六十大寿,我想在你这订一套十全十美的金饰做寿礼,不拘花多少银子,只要能合老人家的心意。” 若换做往常,这当然是一桩极好的生意。 少说能挣千八百两。 但现在…… 棠鲤心中一动,露出为难的表情。 王茴稀了奇:“棠掌柜为何皱眉?” 棠鲤便道:“不瞒王娘子,我倒是想做您这一桩生意,可我手里还压着一个大单,最迟七月十三便要交货,今天都六月初九了……实在腾不出空闲。” 王茴蹙眉:“这倒是不巧了……” 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待人,棠鲤既然先应了别人,自然要先紧着人家,如若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但全京城,她实在找不出比棠鲤手艺更好的民间绾丝匠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 想来想去,王茴还是不死心:“不知这人是谁?我看能不能私下与其交涉一番。” 她家有钱,大不了砸钱买位置,几千两下去,想必能有成效! 棠鲤压低声音:“东宫。” 王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等明白棠鲤说的是谁后,眼睛蓦然睁大,声音瞬间拔高:“你说谁?!” 棠鲤肯定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位。” 王茴倒吸了一口凉气:“棠掌柜好大的造化!” 竟连宫里都知道棠掌柜的手艺是如何精巧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更不能错过! “那我先排队,便不要十全十美,三阳开泰也极好。” 王茴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盘算起来。 她可以替棠鲤把东宫的名号打出去啊! 届时,称心如意楼必能一炮而红! 旁人肯定会夸提前排队的她慧眼识珠,她家老太太办寿时面上也更有光! 一举三得啊! 两人谈好,棠鲤笑着目送王茴离开。 王娘子这人什么都好,但偏有心思浅,藏不住事的缺点。 王娘子知道的事,要不了半日就会传遍她所在的那条街。 如今,她将王娘子的缺点变成她了利器之一。 既然要借太子的势,那她就要借得更彻底! 第5章 针锋相对初显胜 黄昏时分。 棠鲤站在赵家大门前,抬头定定望着头顶写着‘赵府’的牌匾,回想上一世被困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恐惧感。 紧接着,滔天的愤怒与怨恨涌上心头,恐惧瞬间消失无踪。 赵松和! 我回来了! 这一世,我必将让你尝遍我上一世所受苦楚! 几息之后,棠鲤深深吸了口气,心绪渐渐平缓。 画竹见她半晌不动,劝慰道:“棠掌柜不必担忧,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奴婢都必能护棠掌柜周全。” 棠鲤点头。 两人齐步入府。 “阿娘,你回来啦!” “阿娘,爹都回来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一进去,赵元庭和赵元婕兄妹俩纷纷围了上来。 兄妹俩长得极好,小脸白白嫩嫩的,水润润的眼睛皆像极了棠鲤,看着人时跟会说话似的。 棠鲤浑身一僵。 她极力控制,才没把他们推开。 棠鲤抬眸看向赵松和。 与孩子们极像的眼眸泛着冷光。 在赵松和的教导下,两个孩子都十分嫌弃她商人的身份。 迎接她回家? 从未有过! 这肯定是他的安排。 赵松和这才走过来,含笑道:“孩子们太想你了,他们不肯回屋等。” 一边说,他一边走上来想拉住棠鲤的手。 棠鲤立刻面露嫌恶的避开。 赵松和面色一沉,不动声色的给两个孩子使了个眼神。 赵元庭转了转眼珠,朝棠鲤讨好一笑:“阿娘,爹爹说你生他的气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赵元婕软软地贴在棠鲤腿边,声音同样稚嫩:“爹爹知道错啦,阿娘看在元婕的面子上就原谅他吧。” 棠鲤抿了抿唇。 她忽然问:“你们知道娘是因为什么生气吗?” 两个孩子看了看赵松和,等到对方点头才怯生生地点头。 “因为爹跟郡主娘娘的事。” “郡主娘娘人美心善,是个大好人,娘不应该生气!” “而且,爹说了,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她要是进了赵家的门,赵家就能改换门庭了。” “阿娘,我很喜欢郡主娘娘,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和哥哥着想,就不要阻止爹跟郡主娘娘在一起好不好?”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既天真又残忍的话。 一瞬间,棠鲤浑身血液都凉了。 这就是她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他们早就知道赵松和跟宗云裳暗地里的勾当,却将她一人瞒得密不透风。 赵松和也当真是好谋算! 知道她有太子作保不敢明着动手,就拿两个孩子光明正大诛她的心! 棠鲤看向赵松和的视线几乎喷出火来。 见她如此,达成目的赵松和命人将孩子们带走。 “鲤儿,既然你今日看见了,我就不瞒你了,我确实与云裳郡主两情相悦。” “两个孩子也十分喜爱郡主,我欲娶她过门。” 棠鲤冷不丁地问:“所以,云裳郡主愿意嫁给你当妾?” 赵松和猛地一僵:“怎么会是做妾?” 棠鲤步步紧逼:“不是妾,难道是平妻?郡主愿意跟我这么个商女平起平坐?” 赵松和嗓音蓦然拔高:“你怎么配跟郡主平起平坐?!” 此话一出,庭院内瞬间寂静。 画竹微微皱眉,看向赵松和的目光变得不善。 棠鲤却毫不意外,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她。 只是赵松和从前藏得太好,而她又总是自欺欺人。 “既不是平妻,难不成你想休妻另娶?” 不可能。 赵松和若真愿意休妻另娶,上一世就不会害死她。 他是个伪君子,怕被世人戳脊梁骨! “你我青梅竹马,多年夫妻,感情深厚,我怎会休了你?” “我只是觉得,云裳郡主身份高贵,她若能做赵家主母,两个孩子日后的前途便不用愁了。” 赵松和假意惺惺,眼中精光闪烁。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棠鲤识相点干脆让位,他日后倒是可以让她死得痛快些。 弄死一个妾,比弄死发妻容易。 “既不能做妾,又看不上平妻,你还不休妻,那你打算如何娶她过门?” “莫不是想我自贬为妾,好成全你齐人之福?!” “异想天开,绝不可能!” 棠鲤冷笑着,嘲笑赵松和痴心妄想。 被戳穿心思的赵松和恼羞成怒,沉下脸呵斥:“棠氏!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棠鲤不咸不淡的回:“你放心,我认得很清,我是你的发妻,赵家的主母,只要我还活着,宗云裳想进这家的门,就只能为妾。” 她想明白了。 她若提出和离,赵松和绝不会同意。 若强行闹到官府去,依照阒朝男子三妻四妾的律法,审案大人同样会觉得她无理取闹,从而不判。 至于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则只会认为她善妒。 到时候她不仅不能达成目的,还会毁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 也罢。 既然怎么都离不了,那她就占着这个位置。 她既有太子做保命符,还怕什么? 反正,依照阒朝律法,只要她不同意,宗云裳就当不了平妻。 宗云裳若想嫁给赵松和,就只能做妾! 她不好过,那他们就都不要好过! 有本事这两人当一辈子的野鸳鸯! 赵松和勃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打! “赵举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画竹立即拦住。 她一边说手上一边用力,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赵松和腕骨。 赵松和痛到面色狰狞:“你一个奴婢敢管主人家的事?!” “我虽是奴婢,却不是贵府上的奴婢。” “劳烦赵举人睁大眼看清楚。” 画竹皮笑肉不笑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赵松和连忙求饶:“手要断了,疼疼疼……” 画竹将人往后推。 赵松和一下栽倒在地。 他捂着手腕惊恐地看向画竹:“你到底是谁?!” 画竹双手叉腰,不屑翻了个白眼。 “我是东宫的人,奉命跟在棠掌柜身边。” “赵举人,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小心伤到了棠掌柜的手,导致工期延误,我没法交差,你也落不着好!” 霎时间,赵松和脸都绿了。 裳儿只与他说棠鲤攀附上了太子,没告诉他太子竟还派人给棠鲤啊! 难怪棠鲤敢跟他叫板!原来是撑腰的人跟她回家了! 这时,棠鲤学赵松和惺惺作态地抹了抹眼睛,勾着唇却满是恶意的轻嘲—— “夫君,世上哪个男人没有犯过错?” “你我夫妻多年,感情深厚,你和云裳郡主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这个毒妇怎堪与他相配!? 赵松和眼中划过一抹狠辣。 不就一个月吗? 行!他暂且忍了! 待一月过后,他必定要将今日的屈辱千百倍还回去! 第6章 雷厉风行夺家权 趁赵松和出门寻医,棠鲤唤来府内众人。 十几个奴仆拖拖拉拉地前来,其中几个还在暗地朝她里翻白眼。 画竹冷着脸上前。 “什么东西!主母召见,有你们拖延的份儿?” “还有,这双招子若不想要,我现在就替你们挖了!” 她边骂边挨个扇巴掌。 有人试图反抗,画竹直接扭断那人的手杀鸡儆猴! 痛苦的嚎叫将众人惊醒。 终于,再无人敢放肆。 棠鲤面若冰霜地看着。 上一世被囚禁后,她曾数次向其中几人求救,可他们眼里只有赵松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全都置若罔闻! 怪她。 是她从前太仁慈,才让他们忘记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们既分不清端的谁的饭碗,就不必留着了。 棠鲤派人寻来牙婆。 随即,她将半数身契递过去。 “府中主子少,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这些人劳烦牙婆带走。” 这便是发卖出去的意思。 棠鲤动了真格。 被选中的奴仆连忙哭求。 但有前面断手的前车之鉴,他们不敢靠近棠鲤,只跪在地上猛猛磕头。 “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入府三年有余,就算无功也不应有过啊。” “夫人,小姐离不开奴婢的。” “公子救我!小姐救我!” 赵元庭和赵元婕听见动静,立刻从东厢房冲出来。 赵元婕红着眼求情:“阿娘别卖小青和小红,她们很听话的。” 赵元庭则大声威胁:“不许卖大柱!你要是卖了他,我就一辈子不理阿娘了!” 在孩子们心里,她甚至还没一个奴才重要! 棠鲤厉喝一声:“剩下的人是死了不成?还不把公子小姐拉回屋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下一紧。 两个孩子更是不可置信的望着棠鲤。 画竹本想亲自动手,却有两个机灵的小厮冲在最前。 赵元庭挣扎大吼:“我再也不理你了!” 赵元婕低声啜泣:“阿娘,你是个坏人!” 坏人? 可笑! 她若是坏人,那赵松和就是恶贯满盈的极恶之徒! 两个孩子被关进东厢房。 牙婆没了干扰,动作利索地检查清点。 一刻钟后,九人被带走。 院子里还剩七人。 上一世她出事后,这些人因曾对她露出怜悯之色,被赵松和尽数被发卖了出去。 留下的,尚可被调教。 此时,他们看向她的神情满是恐惧。 棠鲤满意了。 就是要让他们怕。 只有害怕,才不敢再忤逆她。 极好。 “刘海。” 刘海躬身上前:“奴在。” 棠鲤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人刚才第一个响应她的命令,是个聪明人。 “以后,你就是管家,负责府中一应事宜。” 刘海立刻跪下领命。 “多谢夫人看重,奴定不让夫人失望!” 他刚才之所以第一个站出来,就是抱着为自己搏一搏的念头。 他搏对了! 待棠鲤走后,刘海立即安排好一切:“方大娘负责厨房,方小妹负责内院洒扫,刘河负责外院洒扫,其余人之前做什么,之后继续做什么。” 刘河默默举手:“哥,老爷怎么办?夫人将伺候老爷的三个书童都卖了。” 刘海瞥了眼缺心眼的弟弟:“夫人自有安排。” 蠢东西! 问什么问! 还没看出来吗? 赵府要变天了! 夫人发卖了所有亲近老爷的奴仆,明摆着要抢主家权,在这节骨眼上,好死不死提什么老爷? 幸亏夫人离开了,否则他还要想办法替这蠢货描补,以免夫人误会他们是老爷那一头的! 想到这儿,刘海不由得庆幸。 庆幸自己从始至终谨记为奴本分,从不曾冒犯夫人。 …… 夜色降临。 寝房里。 画竹燃起蜡烛。 洗漱后,棠鲤卸下珠钗。 “棠掌柜今日的表现出乎奴婢意料,奴婢还以为你会吃亏。” 画竹语气里难掩惊奇。 一般人突然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之后,要么黯然神伤,要么歇斯底里。 但棠掌柜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并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一切。 先断尾求生,再夺回府邸控制权,冷静到让人怀疑被背叛的到底是不是她。 棠鲤眸中划过一抹冷嘲。 上一世被囚禁的那段时日,她曾无数次幻想,若重回这一日,她该怎么做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今日她看着冷静,是因该怎么做早已在脑中演过千万遍。 棠鲤垂下眼睑:“多亏了你,若不是有你当后盾,我怕是要吃大亏。” 画竹骄傲道:“奴婢既然奉命保护棠掌柜,自然不会让您伤到分毫,不过,奴婢想知道棠掌柜之后是如何打算的。” 棠鲤毫不犹豫:“我要和离。” 画竹了然:“那棠掌柜日后就不用忍了。” 听到这里,棠鲤笑弯了眼。 是啊。 她不必再忍了。 接下来,该忍的是赵松和。 他既想要名声,又不愿放她自由,那所有后果,便都担着! 夺回主家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更要夺回财政大权! “棠氏!你这个毒妇!” 院子外传进一声怒吼。 满脸愤怒的赵松和举着包成粽子的手腕疾步走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去了一趟医馆,等回来后,府中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院伺候他的人一个不剩,其余奴仆们也是一副避他不及的模样。 一问才知,棠鲤傍晚发疯,发卖家中大半奴仆,愣是直接将他给架空了! 她竟真的敢!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三从四德!? 画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奴婢去将他打发了。” 棠鲤颔首。 画竹转身离去。 不多时,她的声音便在院中响起。 “赵举人好大的威风!” 已走到院中的赵松和忙停下脚步。 他望着台阶上面若冰霜的画竹,眼中划过一丝忌惮与愤怒。 他憋屈道:“让棠氏出来,我有话与她说!” 画竹冷哼一声:“赵举人有话就在此说吧,棠掌柜听得见!” 这时,屋内忽然响起棠鲤好整以暇的声音。 “画竹,这本也算他的寝卧,就让他进来吧。” “如此,我与他说不准还能再得麟儿,届时郡主瞧我们夫妻情深,子嗣兴旺,许是就改了主意?” 此话一出,本想进屋的赵松和立刻止住脚步,并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退。 棠氏想勾引他,离间他和裳儿? 好一个贱人! 他绝不能中计! 不就是奴才吗? 他有钱,明日就去买十个八个! 第7章 众目睽睽引非议 翌日清晨。 一夜好眠的棠鲤神采奕奕地起了床。 桌上六道早膳全是她喜欢的。 她没在桌前看见另外三人。 棠鲤毫不意外,看向在一旁听候吩咐的刘海。 “日后家中只供应一日三餐,撤掉午茶与点心,他们若问起来,就说是我下的令。” “是。” “两个孩子若哭闹,只管让他们哭个够。” “明白了。” 见棠鲤用完餐开始漱口,刘海斟酌着道。 “夫人,老爷出门前找奴要人,奴把奴的弟弟刘河暂时派过去了,也好叫夫人知晓老爷每日都去了何处。” 棠鲤表情赞许:“你有心了。” 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还未曾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 刘海知道自己做对了,心下一定:“夫人不怪奴自作主张就好。” 用完早膳,棠鲤直接出府。 藏在东厢房窗下的赵元婕急了:“阿娘出门了!她不管我们了!” 从前,她们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会用不吃饭这招威胁娘,百试百灵,这次怎么没用了呢? 赵元庭嘲笑妹妹沉不住气。 “不要急,最迟晚上,阿娘一定会哄我们,到时候,她不把大壮和小青小红买回来,咱们就不理她!” “可是哥哥,我现在就饿了。” “等会儿吃些点心就不饿了。” …… “赵兄,你可真是好福气。” “嫂夫人的手艺该是何等的高明,连东宫都惊动了。” “我日后若能娶到像嫂夫人一般的妻子,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鸿鹄书院。 赵松和刚进门,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何事,直到听了几句才明白—— 棠鲤将生意做到东宫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她的动作倒是快! 赵松和本就在家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又听这些人百般吹嘘棠鲤,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一群没长眼睛的东西! 棠鲤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罢了,这些人竟这样捧她的臭脚,半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无! 他耻于与他们为伍! 见赵松和脸色不好看,不明所以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面露疑惑:“赵兄脸色何故难看至此?” 赵松和藏住眼底沉怒,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昨日不小心碰伤了手,夜间未曾休息好。”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赵松和将手藏入袖中:“只是一点小伤罢了。” 众人移开视线。 话题再次转回。 有人问:“赵兄逢大喜,是不是该做东请客?” 赵松和傲然点头:“当然,据说万春阁新排了几场好戏,我们今日便去包个戏台瞧瞧新鲜!” 此话一出,众人大喜。 “包戏台至少需百两银,还是赵兄豪气!我等自愧不如!” “赵兄待我们向来大方!” 被众人奉承到飘飘然的赵松和故作淡定,实则唇边的得意已然快收不住。 罢了。 换个方向想,棠鲤将给太子做寿礼的消息传出去是件好事。 至少近日称心如意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少不得挣得盆满钵满。 她棠鲤注定要成为他的垫脚石,这些钱便尽都是给他挣的。 既如此,他提前拿出笼络人心,为他的青云路添砖加瓦也是应当,能在临死前为他的前途尽最后一份力,是棠鲤莫大的荣幸! …… 正午时分,称心如意楼。 赵松和带着数位同窗进店。 楼内客人繁多。 “齐丝匠。” 齐沅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赵松和之后,眼里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厌烦。 此人好歹是棠掌柜的夫婿,怎么跟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一般,三天两头来楼里打秋风! 如此没脸没皮,亏他自诩是读书人! 齐沅语气淡淡:“赵举人。” 赵松和理所应当地吩咐:“我今日要请客,劳烦给我拿两百两银票。” 齐沅面露歉意:“恐怕要让赵举人失望了。” 赵松和皱眉:“什么意思?” 齐沅解释道:“楼内订单激增,但大部分客人们只交付了定金,楼里的金丝银丝很不够用,为了按时交货,棠掌柜便发话暂停一切不必要消耗。” 真是好大的脸! 寻常人家一月能有三两银的入账便顶天了! 这人请次客就要二百两! 当真是挥霍无度! 一瞬间,赵松和淡然的面色隐隐龟裂。 他在称心如意支取银钱从未被拒绝! 一定是棠鲤特意吩咐过! 那个贱人! 她难不成想用银钱制衡他? 休想! 她既敢如此,就别怪他不给她留脸面了! 他面露不悦:“这是我家的银楼,我竟不能支取银钱了?你去叫棠氏来见我!” 他要当众斥责她,让她颜面尽失! 齐沅毫不意外:“请赵举人在此稍候。” 话落,她转身上楼。 不多时,二楼绾丝室的门被敲响。 齐沅道:“棠掌柜,不出您所料,赵举人当真来支取银钱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拒绝了他,他现在要见您。” 听闻此话的棠鲤从工作台后抬起头,眼中划过一抹嘲弄。 赵松和借口应酬多,每月月初会从她手里一次性拿走一千两银子。 即使这样也不够他花,每逢五逢十就会以她丈夫的名义从称心如意支取银钱。 一开始,她还感慨京城就是京城,连平头百姓的人情往来竟都如此之耗费。 后来她才知晓,只有一小半被赵松和用来‘应酬’,另一大半却是被他拿去讨好了宗云裳! 棠鲤起身往外走:“楼下客人可多?” 齐沅点头,跟在棠鲤身后:“好多人都知道您接了东宫寿单,进进出出的客没断过。” 棠鲤勾了勾唇。 很好。 客人越多,戏才能唱得越好。 今日,赵松和不仅拿不到钱,她还要将他的体面撕下来! 棠鲤敛下眸光,眼底嘲弄尽数消失。 她换上一张惶然的面孔,疾步走到赵松和面前。 “夫君怎么来了?” 赵松和冷声质问:“是你让齐丝匠停了我的钱?” “什么?!夫君竟没钱了吗?” 棠鲤大惊,声音蓦然拔高。 她知道赵松和来者不善,直接先发制人。 “每月初一我都会给夫君一千两银钱,这才十天不到,夫君就把一千两用完了?!” 声音之大,将赵松和都镇住了。 与此同时,整个一楼都安静下来。 周围人闻声而动,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齐沅在一旁煽风点火:“棠掌柜有所不知,赵举人五天前就曾在楼中支取过一百两银票!” 围观群众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十天一千一百两,一个月不得花四五千?” “棠掌柜的夫婿是鸿鹄书院的读书人,鸿鹄书院的花销竟这般大吗?” “胡说八道!鸿鹄书院学杂费全免,谁知道他这么些钱都花哪儿去了。” “多半是染上什么不良嗜好了!依我看,如此大的花销,不是狎妓就是赌博!” “狎妓?!” “赌博?!” 第8章 忍辱负重保名声 众人的猜测越来越离谱,缓过神的赵松和连忙解释。 “大家莫要误会!” “阒朝官员禁止狎妓赌博,我是要科举做官的,怎会自毁前程?” “我只爱名画古玩,只这些大都昂贵,随意买几样都要花费甚大!” 赵松和惊疑未定。 他不蠢,当然能看出这一切都是棠鲤在暗中引导。 但她当众污蔑他的名声到底想做什么?! “原来如此。” 棠鲤先是恍然大悟,后又面色担忧。 “我也想相信夫君,可夫君多年苦读,考取功名不易,还请夫君细细告知于我,这银子到底花在何处?” “若夫君有意瞒我,以至于沾上陋习,我实在无法向仙去多年的公婆交代!” 说着,她擦了擦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偏她的声音柔弱又坚定,还拿去世多年的公婆做筏子,瞬间引发围观众人的共鸣。 这年头功名可不好考! 几千几万人里才能出一个举人! 考上的说是祖坟冒青烟都不为过,若真毁在了旁门左道上,他死去的爹娘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 棠掌柜的担忧极有道理啊! 何况哪个正经读书人这么能花钱? 那是数千两,每月数千两! 赵松和面色一沉,看着棠鲤的目光很是不善。 原来如此。 她想查他的账。 可她算什么东西! 若不是他有举人功名,她哪那么容易在京城开银楼? 他别说多花些银子,这栋银楼都合该是他的资产! 她不过是代管罢了! 当真是不知好歹! 赵松和盯着棠鲤,警告道:“你若想知道,等回府后我再告诉你,现在莫要闹了!” “夫君又在糊弄我,回府后,只怕夫君连一眼也不愿多看我,更别说告诉我这些事。” 棠鲤表情惨然,声音越来越低 但离最近的几位客人仍旧能听清楚。 “我知道,夫君一向嫌弃我商人的身份,怪我损了夫君的颜面……” 说到最后,她眼眶微微变红,澄澈的泪珠直直砸下。 见她如此情状,赵松和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等他向周围人时,他们皆是一副‘不可能吧’、‘怎会如此’的震惊表情。 “赵举人,做人不能不知好歹!” “若不是有你娘子费心经营称心如意楼,你每月哪来的千两银?” “端碗吃饭放碗骂娘,岂不是白眼狼做派!” 众人义愤填膺,接连讨伐。 赵松和脸色乍青乍白。 他原是想要棠鲤丢个大脸,才将她喊出来对峙,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先声夺人,到头来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忍! 必须要忍! 为了以后的官途,他的名声不能有半分污点! 绝不能被扣上‘白眼狼’的帽子! 赵松和死死掐住手心,忍辱负重:“是我的错,因最近学业繁重,才冷落了娘子,” 棠鲤抬起盈盈泪眼:“真的吗?” 赵松和吸了口气:“真的,我心底极爱重娘子,又怎会嫌弃娘子?” “看来是我错怪夫君了。” 棠鲤轻轻松了口气,擦去眼角泪痕。 “倒让旁人也生出了误会。” 她弯了弯眸,朝围观众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而后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露出一个只有赵松和能看见的,隐晦的、得意的笑容。 赵松和勃然大怒,额角瞬间暴起青筋。 她是故意的! 她在故意激怒他! 先让他为千夫所指,又一句轻飘飘的误会揭过此事! 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棠鲤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夫君需要银钱,按理说我应当全力支持,可夫君也瞧见了……还望夫君体恤。” 钱? 赵松和哪敢继续要! 他不过说了两句便引来这一遭无妄之灾,若再多说两句,棠鲤怕不是要掀翻房顶。 他只想赶紧息事宁人,转眼间就压下怒气换了副和颜悦色的嘴脸。 “自然要以你的正事为重。” “可这种情况不知要持续多久,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半年一载,在这期间,我只怕拿不出夫君要的银钱。” 半年?一载? 好啊! 她哪是要查他的账? 她是要直接断了他的银钱! 该死的贱人! 心底虽在骂娘,赵松和面上却做出一副‘理解’的姿态,硬着头皮向身后的同窗们说明情况。 戏台是不能包了,只能看看哪台戏向外开放,凑合着。 只这场戏一看,他买奴仆的钱算是没了! …… 一旁的画竹以守护者的姿态围观了全程。 等到赵松和落荒而逃,看热闹的人群四散,棠鲤大获全胜后,她才走过去,压低声音。 “棠掌柜,殿下有请。” 殿下? 宗越尘来了? 他怎么来了! 棠鲤心中凛然,面上却做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殿下何时来的?他在何处?” 画竹指了指称心如意楼对面的建筑。 万春阁。 京城最大的戏园子。 棠鲤站在包厢外,紧张的理了理衣裳。 深吸口气后,谨慎敲响房门。 “进。” 屋内传出不急不缓的嗓音。 棠鲤推门而入。 宗越尘坐在露台边,露台底下是万春园最大的戏台子。 他的手指伴随着底下的说唱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棠鲤走过去,作势要跪。 膝盖弯到一半,就被一把折扇挡住。 棠梨顺着折扇往上望,对上宗越尘似笑非笑的眼神。 “孤说过,你不必跪孤。” 棠鲤直起身子,立在一旁:“多谢殿下恩赦。” 堂堂一国太子,不说日理万机,事物也当繁忙,可他突然出现在万春阁,还招自己来觐见。 他想做什么? 棠鲤心中忐忑。 见她紧张到额间冒汗,小脸也素白如雪,宗越尘微微挑眉。 昨日那般胆大,今日倒是知道怕了?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给太安王妃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原是为了此事。 太安王妃是他的亲外婆,他多上心很是应当。 棠鲤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垂眸回话。 “太安王妃身份尊贵,草民不敢擅作主张。” “民女一早拟了几幅图样,本想请画竹姑娘将图样代为呈给殿下决定,殿下既然来了,不知现下是否方便瞧瞧?” 第9章 东猜西疑谋算计 “可。” 棠鲤请画竹拿来图样,再将图样亲手呈给宗越尘。 翻看之后,宗越尘轻轻皱眉,似遗憾地摇了摇头。 棠鲤心下一紧:“殿下觉得不可?” “都差了点意思。” 宗越尘乃是天潢贵胄,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自然眼高于顶。 他不满意,那她就改! 直至他满意为止! 棠鲤早有准备:“民女还构思出了其他的,只未来的及画出。” 她正想说等回去后立刻准备,就听见宗越尘不紧不慢的声音。 “既如此,便就在这里画。” 棠鲤只得听命办事。 她一边研磨,一边细细构思,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内,时而皱眉,时而恍然。 好半晌,她下了笔。 桌上茶壶冒着蒸汽,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宗越尘提壶斟茶,却一不小心打翻茶杯,滚烫的沸水撒在右手手背,顷刻间红了一片。 站在宗越尘身后的飞鹰倒抽了口凉气,飞快拿出烫伤膏,小心翼翼地往红痕处涂药。 宗越尘仿佛察觉不到疼痛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鲤。 她下笔从容。 右手仍旧葱白,未有所感。 宗越尘重新倒了杯茶,吩咐飞鹰:“给棠掌柜送去。” 飞鹰听命办事。 面不改色地捧着一杯滚烫的茶水递到棠鲤手边。 棠鲤轻声道谢,伸手去拿。 可刚一碰到杯体就被烫得飞快收回手,只得一脸钦佩地请飞鹰将茶放在桌上,待会儿再喝。 与此同时,目睹这一幕的宗越尘平心静气地捻了捻指尖,眼底深邃如渊。 刺痛感出现,又消失。 确定了。 不仅仅是共感。 还是他单方面共感她。 她伤,他伤。 而他伤,她分毫不损。 他昨夜翻了一整晚的古书,据书中记载,只有苗疆的同命蛊有此奇效。 且必须是他服子蛊,她服母蛊。 若真是蛊虫…… 可苗疆的蛊师已近百年未曾在阒朝现身,就算真的有同命蛊的存在,以棠鲤的身份,凭什么能接触? 越来越像阴谋了。 宗越尘望着棠鲤的视线逐渐幽深,眼中杀意时隐时现。 棠鲤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半个时辰后,她将干透的画纸呈给宗越尘。 “这幅桃树摆件图约高两尺,其通体配金,再佐少量银丝缠绕,底下悬挂七十个灯笼般的桃玉,枝叶共有百片整,民女将其取意为‘百岁无忧’,寓意极佳。” 这回,宗越尘点头,神色淡淡。 “不错,就它了。” 棠鲤早已做好被百般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松口松得这般快,一时面露茫然,神情呆滞。 见她如此,宗越尘轻笑出声。 “棠掌柜好似很意外?” 棠鲤眨眼,面不改色地扯谎:“民女只是觉得殿下眼光极好,民女相信,这幅‘百岁无忧’定会是民女此生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她是在表忠心,日后,在称心如意楼,不会再有能越过太安王妃的寿礼出现。 她保证太子的孝心定然是独一份的! 宗越尘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颔首。 “画竹可还好用?” “画竹姑娘厉害极了,有她在,民女能在府中无所顾忌。” 若不是有画竹在,她晚上得睁着一只眼睡觉。 宗越尘失了耐心,语气慵懒地下了逐客令:“那就好,退下吧,孤乏了。” “是,民女告退。” 待她一走,宗越尘敲了敲桌面。 这就如同某个暗号般,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房顶跃下,单膝跪在宗越尘面前。 “全力寻找苗疆蛊师,尽快将人带到孤的面前。” “是!” 底下戏曲正唱到精彩处。 宗越尘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轻抿一口,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此事最好与棠鲤无关。 若这一切真是她一手策划,即便不能杀不能伤,他也有千万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 “檀郎,你终于来了!” 五味坊已然不安全,宗云裳与赵松和换了私会的地点。 两人一见面就紧紧拥在一起,恨不能融进对方身体。 赵松和含情脉脉地看着宗云裳,怜惜道:“裳儿,你昨日回府后可曾受委屈?” 昨日太子发作了云裳的奴才,又让人将那些人的尸体送回了齐王府。 如此大的下马威,他简直难以想象裳儿会因此在府中会受多大的委屈! 怪他行事不稳妥,未曾发现身后的尾巴。 怪他人微言轻,空有举人功名,却无法为裳儿讨个公道! “檀郎不必担心,我父王极为疼爱我,他深知是宗越尘欺人太甚,只名义上将我禁了足。” “倒是檀郎你,她昨日回府后可曾与你争吵?” 宗云裳仰着头,眼中满是担忧。 一提这事,赵松和立即怒从心起,眼神瞬间布满阴霾。 “裳儿有所不知,太子派了个会武的奴婢贴身跟在棠氏身边。” “我不过与棠鲤争辩几句,那奴婢就动手将我打伤!” “棠氏本就狗仗人势,现下身边又有个目中无人的奴婢,日后她怕是要在府中横着走了!” 宗云裳惊呼道:“那个女人眼中还有没有三纲五常,竟敢让丫鬟打伤你?” 赵松和面色忍耐,沉沉叹气。 宗云裳轻蹙着眉头想了想。 “那个女人眼下有太子当靠山,我们动她不得,但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檀郎受委屈?” “这样吧,我今日带的护卫待会儿便跟檀郎走,他会些武艺,想必能护你周全。” 听闻这话,赵松和大为感动。 他何德何能啊! 竟引的裳儿愿意与他倾心相付! “裳儿,我怎能要你的人?” 宗云裳靠在赵松和胸膛处,面颊上飞上两抹红云。 她的手慢慢摸到赵松和腰带处轻轻一扯,欲语还休。 “檀郎,你我之间情深义重,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刹那间,两人视线黏着一处。 深色帐幔垂落。 床榻间人影迭起迭落。 半个时辰后,香汗淋漓的宗云裳俯靠在赵松和胸前,满眼算计。 “檀郎放心,那个女人得意不了多久,待她做出太子要的东西,还不任由你搓圆捏扁?” “至多不过一月罢了。” 第10章 虚情假意求休战 天色将黑。 棠鲤回到赵府。 赵松和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棠鲤后,他立即挂上虚假的笑:“你回来了。” 棠鲤脚步不停,走到餐桌旁坐下:“有话直说。” 赵松和道:“我想向你求和。” 下午他与裳儿商量过。 既然棠氏只剩一月好活,他们何必再与她浪费时间,只需暂时将她稳住,等时机成熟后再行算账即可。 经过下午的惊心动魄,他实在深以为然。 主动退步虽然憋屈。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棠鲤眼神透着凉意:“求和?” 赵松和藏住眼中狠辣:“你今日所做之事,差点毁了我的名声,但若我的名声有暇,对你也无半分好处。” “你走出门去,谁不因你举人娘子的身份对你高看一眼?” “求和休战,于你我都好。” 说到这里,赵松和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傲然。 他的学业即便在人才辈出的鸿鹄书院也名列前茅,院长更是亲口直断,来年一甲榜必有他一席之地! 棠鲤握紧茶杯,恨不能泼赵松和一脸冷茶! 好一句求和休战! 他真当她愚蠢至极,看不出来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吗? 也罢! 他既要装模作样,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打算跟云裳郡主断了?” 赵松和面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是。” 这当然是假话。 他不过是为了让棠鲤不在外面胡言乱语。 “既如此,你当给我写份保证书。” “再给云裳郡主写一封诀别书。” “且这几年我给你的钱不说全花在云裳郡主身上,至少也给她花了七八成,全拿回来。” “若你都能做到,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此后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 假的。 即便赵松和跪下来求她,她也绝不原谅! 他们之间,只决生死! 若不是不到穷途末路,她不想与杂碎玉石俱焚,她早一碗毒粥送他上路了! 痴人说梦! 赵松和眼神瞬间变得阴森。 棠鲤半点不惧,冷声嘲讽:“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能任你哄骗?” 这就装不下去? 她还没提请见证人在诀别书跟保证书上留名按手印呢。 赵松和声音带着怒意:“所以,没得谈了?” 棠鲤毫不犹豫:“覆水难收!” 赵松和愤怒不已,豁然起身:“棠氏,你别后悔!” 撕下他的假面后,棠鲤心里终于痛快了。 她扬起笑。 “夫君何故如此生气?”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有我在,你再和云裳郡主暗通款曲时,不比去勾栏瓦舍更刺激更有情趣吗?” “我都是为了夫君好啊。” 贱人!贱人! 她竟敢拿勾栏瓦舍那的腌臜物与裳儿相比! 他一定要杀了她! 一定! 赵松和怒气冲冲地离开正院。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停下脚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差点被棠氏气糊涂。 他虽暂时动不了她,却很能给她找些不痛快。 棠氏最在意孩子。 但元庭元婕最听他的话。 再没有比这兄妹俩更趁手的武器了。 杀她之前,他必要让她好好体会,什么叫诛心之痛。 思及此,赵松和神情逐渐轻快,脚步一转走向东厢房。 …… 内院,正房。 “夫人,刘河说老爷下午去了城外的栖岩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时,老爷身边还带了个陌生男人,看其行为举止,应当会些腿脚功夫。” 栖岩寺? 赵松和从不信佛。 不出意外的话,栖岩寺就是他和宗云裳新的偷情地点。 而陌生男人约莫是宗云裳给赵松和的帮手。 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他们倒是无所顾忌。 棠鲤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你与刘河做得极好,自去取十两赏银。” “多谢夫人。” 刘海拱手作揖,又向棠鲤汇报府中情况。 公子小姐因闹脾气错过早膳,又因要点心不成哭闹不止,但在知道无法改变事实后乖乖吃了午膳。 晚膳送去了房间。 说到这里,刘海又小心翼翼道:“方小妹送膳食时,在东厢房遇见了老爷。” 这算什么事啊! 一家四口,爹和儿女一同用膳,娘独自用膳,倒像是孤立夫人似的。 棠鲤道:“无妨。” 赵松和是元庭和元婕的亲生父亲。 而赵松和极看重赵家血脉,上一世的他宁愿费劲让宗云裳接受孩子,也不愿像处理她一样处理孩子。 她不必担心赵松和虎毒食子。 至于孩子们会不会被赵松和挑唆—— 不必想,答案是一定会。 若想扭转孩子们的想法,只有让他们彻底远离赵松和。 但很可惜,她暂时做不到。 一因父亲与孩子本就该得享天伦之乐,于情于理于法,她都无法阻拦。 二因……上一世,元庭与元婕是加害她的帮凶,她暂未想好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们。 不如眼不见为净。 回想上一世被孩子灌下哑药的场景,棠鲤眼中浮现痛意,久久不散。 …… 会腿脚功夫? 画竹溜达到外院,毫不费力地找到赵松和带回的人。 虎背熊腰,面目凶恶。 看起来挺唬人。 就是不知……实力如何。 “谁?” “谁打我?!” “哎呦我错了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忽然被麻袋罩住的杜涛奋力挣扎,却被踹住腰间麻筋,整个人痛得瞬间蜷缩在地,慌忙间只能护住脑袋不停求饶。 好一会儿后,终于没人动手了。 扯烂麻袋的杜涛环顾四周,发现院里空无一人。 对他动手的人早不见踪影! 杜涛满眼惊恐。 小小一座宅院,竟藏有如此高手,他全程半点还手之力也无,委实可怕! …… 办完正事的画竹拍了拍手,无声哼着小曲回了正房。 棠鲤挑着眉问:“如何了?” 画竹弯眸一笑:“不足为惧。”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画竹轻声下了结论:“姓赵的带了个花架子回来。” 若动真格,她能一招取了那人的性命。 …… 与此同时,东厢房。 赵元庭和赵元婕兴奋地围着赵松和打转。 “爹,你说的是真的吗?郡主娘娘真愿意当我们俩的干娘?!” 第11章 恼羞成怒诛心计 孩子们的稚语萦绕耳边。 心情大好的赵松和轻敲赵元庭额头:“当然是真的,爹还会骗你们不成?”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脸上皆弥漫着喜悦。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又变得落寞。 赵元婕难受的垂眼:“阿娘不会同意的。” 赵元庭立即出声控诉:“爹,阿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现在对我和元婕可坏了!” 她是世上最坏的娘! 不仅发卖了他们最喜欢的奴仆,还克扣他们的吃食! 他和元婕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娘来道歉! 阿娘变了,他再也不要原谅阿娘了! 赵松和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眼中闪过一阵精光。 “你们娘生病了。” “她发了癔症。” 赵元庭:“什么是癔症?” 赵元婕:“癔症很可怕吗?” 赵松和解释道:“癔症就是疯病,非常可怕,她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失智,到时候,所有小朋友都会嘲笑你们有个疯子娘。” 此话一出,两个敏感的孩子立刻满脸惊恐。 他们才不要被其他小朋友笑! 赵元庭紧紧抓住赵松和的手:“爹!我不要疯子娘!” 赵元婕立刻怕兮兮地跟上:“爹,我也不要疯子娘!” 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松和满意极了。 “所以,爹要给你们找个干娘。” “郡主娘娘很喜欢你们,她一定非常愿意当你们的干娘。” “这事咱们先不告诉你们娘,免得她从中作梗。” “等举办认亲礼后,你们娘知道也无妨,那时候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认。” 没错。 光口头认亲不算什么,必须要办认亲礼。 办了认亲礼,这干亲的关系才会被官府承认。 届时,一切尘埃落定,哪怕棠鲤求爷爷告奶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一想到棠鲤知道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孩子认了别人做娘,脸色会有多难看,赵松和就心情激奋。 这事不能拖,一定要从快从简! 便定在三日后吧! 那日恰好是孩子们的生辰!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棠鲤的表情了! …… 一连几日,赵松和没再闹任何幺蛾子,甚至已经到了避着棠鲤走的地步。 两个孩子因被他嘱咐过,也格外乖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不知为何,棠鲤时常觉得心绪不定。 她明明能感受到赵松和看她的眼神有多恶毒,饱含算计,但他却选择隐忍不发。 很不对劲。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六月十三。 这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忙碌了一上午的棠鲤站在窗边透气。 街上行人稀疏。 忽然间,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在青石街道上,引得过路人阵阵惊呼。 棠鲤在慌乱的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马车。 好像是王茴。 她怎么来了? 棠鲤转身下楼。 还未走近就看见王茴正后怕不已的轻拍胸脯。 “我的个乖乖,老天爷太吓人了,这道雷好悬没劈到我!” “齐丝匠,劳烦泡壶养神茶来,差点没把我魂吓飞,我得定定魂儿!” “王娘子稍等,茶这就来。” 真的是她。 她这样的贵妇人有什么事非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亲自出门? 棠鲤走过去,眸露担忧:“雨下得这样大,娘子怎么来了?” 王茴仍在心惊肉跳,开始胡言乱语:“可不嘛!倘若早知道有这么大一雷,我今日说什么都不出门!” 棠鲤只能先将人引去待客室。 等到齐沅奉上养神茶,王茴饮了三两杯,这才缓过来长舒一口气,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胆子小,让棠掌柜看笑话了。” 棠鲤却很理解,玩笑道:“王娘子的表现已经很镇定了,若换做我直面雷霆威力,早不知抱头鼠窜躲哪个角落去了。” 王茴噗嗤一声笑开,心情莫名轻松:“棠掌柜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 她又饮了口茶。 “棠掌柜,我今日来,是想预定你明年一整年的空期。” 话落,跟在王茴身后的丫鬟打开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摞黄澄澄的金锭子。 哪怕王茴本就是豪富出身,向来花钱不眨眼,此时棠鲤也不得不震惊。 她的工费向来贵。 单她一人,一整年毛挣万两白银不是难事。 王茴一开口就包她一年…… 棠鲤迅速反应过来。 一定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棠鲤不动声色打听。 “娘子如此豪横,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很愿意接这桩生意,但我只怕娘子日后会后悔。” “万一上京城明年横空出现个手艺比我更好的绾丝匠,那可如何是好?” 王茴摆了摆手,笑容满面。 “棠掌柜太过谦虚,先不说有没有人比你手艺好,就说真有比你更好的绾丝匠,那又如何?” “如今满京城的匠人,谁的风头比你更甚啊!” 风头? 她哪有什么风头? 再怎么说,她接东宫寿礼的风头不可能延续到明年啊! 棠鲤苦笑不已:“王娘子这话,我却有些听不懂了。” 王茴娇嗔了她一眼:“我与棠掌柜相识三年了,棠掌柜竟连我也想瞒着?” 棠鲤更觉莫名:“还请娘子有话直说。” 见她的不解不似作假,王茴轻轻蹙起眉头:“你当真不知?” 棠鲤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 “你家龙凤胎要认云裳郡主为干娘了!明日就在五味坊办认亲宴!” “这么重要的事,你作为孩子们的亲娘,怎会不知道?” 霎时间,棠鲤脑中划过一道惊雷。 认干亲! 她记得上一世发生过同样的事。 但却是发生在她被囚禁几个月后! 这一世居然提前了! 难怪他昨日以春游的名义将孩子们带走,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不行! 那是她的孩子,她绝不能拱手让人! 否则她日后但凡想起此事,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但她人轻言微,如何才能阻止这场闹剧? 性子直爽,疾恶如仇的王娘子……或能一用。 电光火石间,棠鲤直接红了眼眶,无声落泪。 王茴大惊失色:“这可是件大好事啊,你怎么哭了?” 若能借此攀附上皇亲国戚,说是改换门庭也不为过,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棠鲤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其实,我遇上了件其荒唐的事,不知该如何与娘子说。” 第12章 尽心竭力寻破局 王茴从未见棠鲤此般作态,登时严肃起来。 “棠掌柜,我早拿你当至交好友,你有难处只管告知于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棠鲤摇了摇头,神情低落:“此事牵扯甚大,恐会连累娘子。” 王茴瞬间来劲了。 要知道,她家不是一般的富。 而没点权势又怎能保住泼天富贵与家宅安宁? 她倒要看看,什么事能把她都连累了! “棠掌柜莫要小瞧我,你只管说。” 棠鲤简单将自己的处境讲了一遍,略过与太子宗越尘相关的细节,只讲了她撞破丈夫与宗云裳的私情,随后她丈夫意图杀妻求荣。 “不瞒王娘子,当时状况异常危急,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只怕早已死得不明不白。” “这些话娘子听听就算了,万万不要告知旁人,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棠鲤神情悲凉,王茴霎时被怒气冲脑。 世上怎会有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她声音尖锐:“难道你就这样看着那对狗男女双宿双飞?” “可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棠鲤面色苍白,嗓音沙哑:“男子本就多情,自古以来便可该三妻四妾。” 王茴冷笑道:“男子能三妻四妾,却不能杀贤妻而攀权贵!” 代入一下,倘若是她的丈夫想杀妻另娶……即便拼个你死我活,她也绝不会让贼人如愿! 王茴在屋中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棠掌柜,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依我之见,丈夫可以不要,但孩子是你拼命生的,不能拱手相让!” “此事,我帮你!” 她没办法帮棠鲤和离,但破坏明日的认亲宴,她有三分把握。 王茴重新落座。 棠鲤满眼忧虑:“娘子的心意我领了,但请娘子莫要勉强为之,若娘子受我牵连,我便是死也不瞑目。” 王茴笑了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我先将计划说给你听,你看可不可行。” 棠鲤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王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宗云裳贵为郡主,我们不能与之硬碰硬,只能委婉行事,寻比她身份更尊贵的人压她。” “你可知齐王宗敬宇?” 棠鲤点头。 当然知道。 几年前,齐王乃是当今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子,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齐王一夜之间失去帝王宠爱,齐王府跟着就此沉寂。 但,即便是沉寂的齐王府,也是一座寻常人无法翻越的庞然大物。 “齐王信佛信命理,想要让他们办不成认亲宴,其实简单,只需去求上国寺为孩子们求一则‘批命’。” “就说,孩子的命格与齐王命格相冲。” “如此,事可成。” 外面雨势渐小。 王茴留下一则信物便匆匆离开。 主意她出了,拿到批命后该联络的人选也给了,剩下的做与不做,该如何做,全看棠鲤如何选择。 棠鲤站在窗边,脸上只剩寒凉,哪还有半分柔弱姿态。 上国寺在离京城二十余里外的栖梧山上。 雨势未停,山间定然泥泞难行。 此一去必将艰难。 但……不试上一试,她不甘心! 棠鲤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她吩咐人备车。 听完全程的画竹劝道:“棠掌柜,奴婢知你心急,但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待奴婢先将此事禀报给殿下……” 棠鲤轻叹一声:“画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若事事都要寻求殿下帮助,我成什么人了。” 宗越尘性情喜怒无常,她若蹬鼻子上脸,恐会惹他厌烦。 更何况,她实在无法确定他是否愿意助她。 既如此,与其浪费时间寄希望于他人身上赌一个可能,不如自己拼上一拼。 画竹不再多劝,但在登上去上国寺的马车前,偷偷送了则消息出去。 …… 半个时辰后。 东宫。 宗越尘看着传来的消息,微微眯了眯眼。 勇气可嘉。 这么大的雨,途中说不准会不会突发山洪,她当真是不怕死。 飞鹰试探性地问:“是否需要属下立即增派人手沿途保护棠掌柜?” 宗越尘眼神寡淡:“不必。” “孤亲自去。” 共感一事事关重大,除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 是以,他只能亲自去。 …… “掌柜的,车轱辘陷进泥坑了,您二位下车等等,我先将车推出来。” 棠鲤与画竹披着蓑衣下车。 雨幕密集,几乎瞧不见人影。 画竹蹙眉道:“掌柜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样大的雨极有可能引发山洪,那边有几家农户,不如先去歇歇脚,等雨势小些再重新赶路。” 棠鲤不甘地望着前方。 但她深知画竹说的是对的 当下轻吸口气,助车夫将马车推出泥坑后,便朝不远处低矮的房屋走去。 洗手时,棠鲤感觉手心微痛。 一低头便看见掌心有条一寸长的新鲜伤口。 画竹凑过来一瞧:“棠掌柜,你手是何时伤的?” 棠鲤不甚在意:“许是刚刚推车时不小心划到了。” 说罢就不再管。 反正总会结痂。 申时末。 雨势见缓。 朦胧雨雾消散,露出湛蓝的天。 酬谢收留她们的农户家后,棠鲤再次上路,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上国寺下的栖梧山脚。 爬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天色已完全变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寺内已到闭寺时间,施主若为求签解迷,还请明日一早再来。” 棠鲤双手合十,向沙弥行佛礼:“信女从京城而来,山下不便投宿,是否可以在庙中投宿一晚?” “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跟在沙弥身后:“不知庙中的则因大师可在?信女想请大师批一批命。” 沙弥慈悲答:“则因师叔正与庙中稀客手谈,施主可明日再寻师叔批命。” 棠鲤语气诚恳:“信女很急,若小师傅愿意带路,信女愿为佛祖奉上三千两香油钱。” 沙弥顿上一顿。 半晌,他叹一声:“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心下一定。 赌对了。 她不懂佛法。 她只知道佛祖不食人间五谷,沙弥们却是要吃饭的。 院外传来低低的交谈。 则因发现对面的人有瞬间的失神,微微一笑。 “好似来了位檀越的熟人。” 第13章 百灵百验上国寺 宗越尘仪态懒散:“则因大师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边说,他边在棋盘上落下最后的黑子。 白子被瓮中捉鳖,颓势已显。 死局既成。 则因抚了抚胡子,无奈摇头:“檀越的棋艺又精进了,贫僧不是你的对手。” 房门被从外敲响。 少年沙弥推门而入,朝则因讨好地笑了笑。 “则因师叔,您忙完了吗?院内有位女施主想请您批命。” “你啊你。” 则因轻声叹息,表面不愿,实则飞快丢了棋子。 “罢了,请女檀越进来。” 少年沙弥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师叔宽容。” 话落,他微躬着身退出室内,请人去了。 则因看向宗越尘,征求他的意见:“檀越是与贫僧一道去,还是在此等贫僧?” 宗越尘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 “一道去。” …… 院内。 少年沙弥将棠鲤引进会客室。 他点起几盏灯,照亮室内的昏暗。 “施主请在此稍候,则因师叔马上到。” “多谢小师傅。” 棠鲤没有落座。 她视线落到供台上的弥勒佛,神情肃然。 她从前不信这些,但她自身经历过于离奇。 即便不信,也要心怀敬畏。 棠鲤走过去,面色虔诚的上了三炷香。 “檀越如此心诚,所想必能如愿。” 一道苍老的、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棠鲤转过身,半点也没被抓包的尴尬:“信女情不自禁,还望大师勿怪。” 说罢,她才看见则因身边还跟着一人,面色愕然。 宗越尘! 他为什么在上国寺? 棠鲤收起眼中惊愕,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不敢问他为何会在此处。 宗越尘不急不缓的在上首落座。 “免礼。” 则因大师笑道:“两位檀越认识?今日大雨,少有香客请愿,二位冒雨前来,倒是能称得上一句心有灵犀。” 蹲在房梁上的飞鹰面色稍稍扭曲。 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他家殿下怎会与一个已婚妇人心有灵犀! “听青灯师侄说,檀越找贫僧批命,不知是给谁批命?” 上首的宗越沉正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目光打量她。 好似心情不太美妙。 棠鲤垂首躲避:“是给信女的一双儿女批命。” “檀越可带了令爱与令郎的生辰八字?” “带了。” 棠鲤将写有两个孩子生辰八字的纸递给则因。 则因皱眉:“这……” 棠鲤早有准备:“大师但说无妨。” 则因叹息,面露怜悯:“他们皆是年幼丧母的命格。” “檀越应当保重自身。” 棠鲤轻轻眨眼:“多谢大师关心,信女明白。” 岂止是年幼丧母。 上一世,他们更有弑母之嫌。 “檀越既然来了,便是与我有缘,不如让贫僧也看一看你的生辰八字。” 棠鲤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于他。 则因掐算一番,轻‘咦’一声。 怪哉!怪哉! 檀越的两个孩子是年幼丧母的命格,可檀越自己……竟有凤凰涅槃,凤栖梧桐之象? 世上竟有如此离奇的命格! 则因捋了捋胡子:“贫僧才疏学浅,只能算出檀越近日恐有命灾,但能逢凶化吉,其他的,便算不出了。” 棠鲤肃然起敬。 这是个有真本事的高僧,已经算得很准了! “不瞒大师,信女此次前来,是想为两个孩子求一个‘刑克高位’的命格。” 则因没说话。 棠鲤卑微请求:“孩子年幼,又受恶人挑唆,以致善恶不分,信女此举全因不想让他们平白被人利用,误入歧途,还请大师成全信女。” “倒也无妨,令郎与令爱的命格本就算不得好,原就有‘妨高位’之嫌。” “多谢大师成全,信女感激不尽。” “还请檀越稍候,贫僧需进内室写批语。” 则因走后,会客室陷入寂静。 宗越尘屈指敲了敲桌面:“棠掌柜没什么想对孤说的?” 棠鲤不知他想知道什么,只得一股脑将近日发生的事都告知他。 听完以后,宗越尘轻笑一声。 “宗云裳不止夺了你的丈夫,还想夺走你的孩子。” “越来越有意思了。” 棠鲤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宗越尘一时兴起,为了更有意思给她上难度。 她看不透这人。 宗越尘‘啧’一声:“抬起头来,直视孤。” 说话就说话,老给他看头顶是几个意思?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棠鲤谨慎抬眸。 宗越尘的容貌本就俊美。 此时右眼尾的红色泪痣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妖异,她仿佛被烫到了般,睫毛不停轻颤,却又因‘直视孤’三个字不敢躲避。 而她却半分不知,此刻的自己如同受惊的小兔,落在旁人眼里显得可怜又可爱。 宗越尘率先移开视线:“棠掌柜的手好似受伤了?” 堂堂太子竟这般仔细观察她? 他想做什么? 一瞬间,棠鲤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忍着心悸:“来上国寺的路上,马车陷入泥坑,推车时不小心擦伤的。” 宗越尘语气寡淡:“原来如此。” 他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丢入棠鲤怀中。 “此乃宫中秘制金疮药,疗愈效果极佳,棠掌柜不妨一试。” 棠鲤试探性地擦了药。 手心火辣辣的痛感几乎是立即消失。 等她再抬头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发现宗越尘看着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赏。 棠鲤:“?” 这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明明先前还一副‘别惹我’的模样。 宗越尘好似随口一问:“拿到批命书后,你打算怎样送到齐王手里?” 棠鲤不由自主握紧瓷瓶:“民女在京城有一好友,她有路子呈给齐王。” “成功率高么?” “三分把握。” 宗越尘笑了:“三分……” 所以,她便为了这三分把握,冒着葬身于泥石流的风险,也要来上国寺。 愚蠢。 棠鲤被笑的抬不起头。 她知道三分把握很低,但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 换做她自己,一分把握也无! “棠掌柜何必舍近求远?” “孤不才,只比棠掌柜的好友多六分把握。” 第14章 惺惺作态引愧疚 九分把握! 棠鲤立刻顺杆往上爬:“多谢殿下厚恩!” 这时,则因从内室出来,将批命书递给棠鲤。 棠鲤瞧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双手呈给宗越尘。 看到这一幕的则因眼神微动。 凤凰涅槃,栖梧桐啊…… …… 翌日。 午时初。 五味坊万分热闹。 称心如意楼的对家,金银玉饰楼的当家人沈从微也来了。 此时,她满眼羡慕地望着五味坊。 棠鲤真是好命。 嫁个丈夫,丈夫考上举人,生个龙凤胎,龙凤胎转眼间就要跟天潢贵胄沾亲带故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掌柜?” 沈从微回头,看见一身泥点子的棠鲤从马车上下来。 她的侍女也浑身狼狈。 两人活像是去泥坑里滚了一圈。 沈从微惊讶不已:“棠掌柜,你这是去哪儿了,怎这副模样?” 棠鲤抿唇一笑:“我昨日去上国寺求平安符,准备在今日送给元婕和元庭当生辰礼,谁知路上大雨瓢泼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一不小心就弄成这样了。” 说着,她好奇问道:“沈掌柜为何站在五味坊门口不进去?” 沈从微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就这个样子进去?” “这有什么,元庭和元婕最爱吃五味坊的四喜丸子,我立刻打包带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耽误不了多久。” 沈从微惊愕:“你不知道?” 棠神表情迷惑:“知道什么?” “棠掌柜,你家两个孩子,要认旁人当娘了!” …… 五味坊,东楼。 认亲吉时到了,盛装打扮的宗云裳吩咐司时官:“点香,敬神。” 点香,敬神,便是以供奉香火的形式告知满天神佛,她有意扩充门楣,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缔结亲缘之约。 等香火燃尽,再焚烧她们三人的生辰八字。 若一切都顺遂无阻,就说明上苍同意此事。 这是阒朝公认的认干亲仪式。 隔了段距离的宗云裳与赵松和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尤其是宗云裳,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 等走完这个仪式,她与檀郎日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见面,她大可以借关怀义子义女的名义让檀郎带着孩子们光明正大地去往王府…… 如此,谁也挑不出错。 就在这时,宗云裳的大丫鬟急匆匆地赶来,贴耳低声道:“郡主,不好了,棠鲤那个贱人来了,现下正在门口!” 宗云裳吸了口凉气:“她怎么会来?你快将这消息告诉檀郎,让他去处理,千万不要让那贱人有机会破坏仪式!” 大丫鬟慌忙点头:“奴婢马上就去。” 不多时,得知消息的赵松和面色剧变,打发了周围与他贺喜的同窗,急急忙忙往外走。 棠鲤怎会知道这事? 他明明那样谨慎,从不在家里奴仆面前提起此事。 到底是哪儿出了意外? 赵松和带人赶到大门处时,棠鲤正站在门口无声垂泪。 周围聚拢了几位热心百姓,他们温言细语地问她哭泣缘由。 赵松和看得眉心一跳,忙命人隔开人群,挤过去扯着棠鲤的手臂往里走。 “此事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待一切了结我再与你解释。” 说罢,他又在棠鲤耳边低声威胁:“元庭和元婕就在里面,你若想让他们成为京城的笑话,就尽管闹!” 他用的力气极大,恨不能抓断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某间阁楼里。 看见这一幕的宗越尘薄唇紧绷,眼中杀气汹涌。 他多久没受过伤了? 如今却因几只蝼蚁的争端一次次感受疼痛。 他不能动棠鲤,难道还不能动赵松和? “飞鹰。” “属下在。” “找个时间废了姓赵的左手。” “是!” 棠鲤忍痛挣开。 他以为拿两个孩子的名声威胁,就能让她让步了? 白日做梦! “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你就四言五语,六言七语讲给我听,我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要认干娘,而我对此却毫不知情。” 沈从微帮腔道:“是啊,赵举人,认干亲之事何等重大,棠掌柜是两个孩子的生母,你瞒着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赵松和看了沈从微一眼,语气不悦:“这乃我们赵家的家务事,与旁的人无关。” 说完,他又看向棠鲤,加重语气:“你作为两个孩子的亲娘,当真不为他们着想吗?郡主身份高贵,有她保驾护航,日后元庭和元婕必定前程似锦。” “你不要为了与我置气,就置两个孩子的一生于不顾!” 棠鲤满目失望地看着他。 多讽刺。 他居然这般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 说不要脸都是抬举了他。 “你指责我不顾两个孩子?可你这个当爹的又尽了几分责任。” “你之前常拿两个孩子当挡箭牌,只为与郡主私会,那时,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他们的爹。” 霎时间,赵松和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想也不想地就捂住棠鲤的嘴。 此等隐秘之事,她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出来。 她不要命了他还想活! 赵松和疑神疑鬼地看向周围。 好在棠鲤说话时记得压低声音,没人听见这轻狂言语。 但他捂嘴的手万万不敢松开,生怕棠鲤再趁机说出惊人之语。 棠鲤给人群中的画竹使了个眼色。 画竹立即冲上来推开赵松和,面色肃然地护在棠鲤面前。 “赵举人有话说话,何必动手捂棠掌柜的嘴?莫不是心里有鬼,怕被棠掌柜看穿说透吧!” 又是这个奴婢! 赵松和隐隐生出绝望之感。 他带回家的护卫杜涛曾说,他在外院被套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动的手。 连身强体壮的杜涛在面对画竹时都无还手之力,更别提他这个柔弱书生。 事已至此。 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赵松和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低声哀求。 “鲤儿,你不知道,元婕和元庭曾被达官贵人家的孩童欺负过,从那以后,有个身份高贵的娘是他们的梦想。” “郡主尊贵,能保护他们再不被欺负。” “孩子们期待这一天许久了,你真的要打破他们的梦吗?” 第15章 点香敬神行仪式 “我当然希望孩子能有更好的前程。” “可认干亲这么大的事,连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知道,唯独漏了我这个当亲娘的。” “此举悖逆人伦,可谓是陷孩子们于不孝不悌,若被外人知晓,元庭和元婕的一辈子就毁了!” 谁不会说大义凛然的话? 他想道德绑架,她便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赵松和:“只要你不闹,谁能知道?” 他半点不把棠鲤说的放在心上,只觉得很得意。 用孩子威胁她简直一威胁一个准。 因为顾忌孩子名声,她说话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待他再忽悠几句,带走她就万事大吉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这夫妻俩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竟吵了起来。” “谁知道呢,跟蚊子念经似的。” 声音那么小,旁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真叫人抓心挠肝的好奇! 见状,刚被赵松和刺了一句的沈从微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道。 “这位赵举人可了不得,仗着自己是孩子们的亲爹,根本不把孩子们的亲娘放在眼里,认干亲这事,棠娘子一直被蒙在鼓里。” “要不是她碰巧来五味坊打包饭菜,恐怕等仪式结束了,她都不见得会知道真相。” “可怜棠娘子一片慈母之心,昨日还冒着暴雨飓风去上国寺为孩子求取平安符,想趁今日孩子们的生辰给出惊喜,结果惊喜没给出去,自己倒是得了好大个惊吓。” “唉,棠娘子愿意为了孩子忍气吞声,我却是替棠娘子觉得委屈。” 沈从微声音洪亮,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恍然大悟。 赵松和只顾着警惕棠鲤,忘记旁边还有一张极利的嘴,等到沈从微说完,他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人群里,有人梗着脖子问。 “棠娘子,沈娘子说的是真的吗?” 棠鲤闻声回头,眼眶周围泛红。 她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再故意压着声音。 “罢了,既然各位知道了,就请来帮我评理。” “郡主娘娘能看中我家的孩子,那是天大的好事,若提前告知我实情,我难道会不愿意?” 众人纷纷摇头。 天降馅饼的好事,脑子被门夹了的人才会不乐意! “可这么一件大好事,硬是被办成悖逆人伦,不孝不悌的恶事,大家说这对吗?” 众人再次摇头。 完全不像话! 哪有为了认干娘而置亲娘于不顾的啊!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日后但凡孩子有点出息,谁想暗中作梗,只要把今日的事翻出来,告他们不孝,简直一告一个准儿! 这位赵举人怎能糊涂至此? 沈从微翻了个白眼,啧啧摇头:“有赵举人这种是非不分的爹是孩子们的一生之灾。” 眼看着众人一唱一和,赵松和彻底傻眼! 他辩解道:“我只是想让孩子有更好的前途。” 沈从微继续冷嘲热讽:“别人的爹是自己努力让孩子们有好前程,赵举人是给孩子们认个娘,顺带着解决自己的前程,一举两得,怎么不算另辟蹊径?” 赵松和恨得咬牙切齿:“我的家务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从微半点不惧:“我是路见不平,不吐不快,再说了,但凡赵举人你愿意尊重妻子,干点人事,轮得着我点评你的家务事吗?” 赵松和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舆论倒向棠鲤。 他脑子疯狂转动,寻求补救之法。 不知是谁忽然问了句—— “你们说,郡主知道真相吗?” 赵松和悚然一惊。 此事是他失算,忘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绝不能牵连裳儿! 看来……只能咬死不认,把责任全推回到棠鲤身上! 思及此,赵松和立即对棠鲤道:“我想起来了,我前几日曾跟娘子提过这事,娘子怕是忙忘了!” 实情如何只有他二人知晓。 只要棠鲤拿不出证据,外人即便有所猜测,那也只是怀疑! 没错,就这样办! 棠鲤眼中含泪:“可我分明记得,你前两日前是以春游的理由将孩子带离了家,对于认亲一事只字未提。” 赵松和倒打一耙:“我肯定说了的!是你忙于生意忘记了!你这个当娘的,未免也太不把孩子们放在心上,实在令人失望。” 不见棺材不落泪。 棠鲤面上委屈至极,可心中极为平静。 既然赵松和想垂死挣扎,那她不如将事情闹得再大些。 棠鲤一下激动起来,颤抖着手指向赵松和,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姓赵的!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元庭和元婕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日日将他们捧在心尖上,事事亲力亲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们。” “可你呢!你为一己私欲瞒我不说,还污蔑我对孩子不上心,更是敢做不敢当!” “好啊,你既不承认,那我们现在就去公堂对峙,请上官调查,审问家中仆人,看有没有一人知晓此事!” 连对簿公堂都出来了。 众人哗然。 本来差点被赵松和说动摇了的重新坚定想法。 “我相信棠娘子,若棠娘子知情,她怎么可能冒雨去上国寺求符?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赵举人,承认吧,这件事就是你办得不厚道。” “这位举人老爷,你就向你媳妇认个错吧,为这点事闹到公堂去不值得啊。” 棠鲤冲上去捶打赵松和的胸膛。 众目睽睽之下,赵松和狼狈躲避。 挨了几下狠的,赵松和痛到面目扭曲,他钳制住棠鲤的手腕,阴测测地问:“你闹够了没有?!” 棠鲤扬起小脸,眼角泪光犹在,神情却半点不柔弱。 她挑衅般地扬了扬眉,眼中布满恶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是你先开的头。” “我的反击,才刚开始。” 说完以后,棠鲤表情瞬变,仿佛哀伤已将她击垮。 刹那间,赵松和满心惊悚。 他终于意识到,哪怕赔上两个孩子的名声,她也要让他的声名狼藉。 她恨他。 而这一股恨意真就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难道……只能认了吗? 第16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赵松和绝望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入耳仿若天籁。 “这是怎么了?” “仪式已经结束,赵举人与赵夫人为何还不入席?” 宗云裳来了,她一手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孩童。 她们三人打扮得尤其精致。 眉心皆画了红点,好似观音与观音座下的童子。 浑身泥垢的棠鲤与光鲜亮丽的她们形成鲜明对比。 孩子们怯生生的,见到她并未唤声‘娘’。 棠鲤望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 却好似说不出什么,只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 她不说,看热闹的人替她说。 很快,宗云裳得知真相。 她神情讶然,柳眉轻蹙,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赵松和当即走出,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此事是我之过。” “我在知道郡主娘娘愿收元庭与元婕为义子义女后,担心出身市井的棠氏不懂规矩,又担心她因乍然欢喜坏了郡主名声,就没急着告诉她。” 也罢。 认就认了。 反正认亲仪式已经结束。 一切已成定局。 棠鲤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至于他自己的名声…… 京城的新鲜事层出不穷,他相信今天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们淡忘。 届时,他再好好经营便是。 “原是如此。” “可仪式已成,满天神明皆知此事,赵夫人不若将错就错?” 宗云裳满脸悲悯,说出的话却似恩赐一般。 她步步紧逼:“赵夫人以为如何?” 棠鲤一副无奈却又不得不接受的隐忍神情。 “就按郡主娘娘说的做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敢当面议论举人,不敢当面议论皇亲国戚。 只能感叹权势压人,这位姓棠的娘子命好也不好。 不好的是她不得丈夫敬重,连生的孩子也隐隐有避她不及的迹象。 好的是她至少攀上了家高门贵戚。 “好个屁啊,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家的,哪个当娘的能接受?” 人群里,有人偷偷扯了扯沈从微的衣袖,让她不要再大言不惭。 “你可别说了,京城权贵不是咱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得罪的。” “而且,你与棠掌柜不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吗?怎么一直帮她说话?” 沈从微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就是因为她们是生意上的对手。 就是因为棠鲤总能在做生意上压她一头。 她就是看不得她委曲求全的样子。 唉。 要怪只能怪棠鲤眼瞎,选了这么个无情无义趋炎附势的丈夫! 赵松和不可遏制地扬起唇角。 成功了! 他的名声虽因此有瑕,但棠鲤肯定呕得想死。 相比之下,他还是赢了。 她不愿自请下堂又如何? 她处处给他找不痛快又如何? 日后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唤裳儿一声娘? 孩子们每喊一声,就是往她心脏刺上一刀。 该是何等锥心刺骨之痛啊。 想到这儿,赵松和满意地笑出了声。 见到赵松和小人得志的表情,棠鲤只想作呕。 他倒是一往情深,不忘把宗云裳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可他真的赢了? 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闹这一场也只为打破他多年经营,塑造出爱妻爱家的绝世好男儿形象。 日后无论是谁,但凡想起赵松和,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他故意隐瞒发妻,用两个孩子认干亲攀附郡主的事。 待他和宗云裳的私情被捅出去,众人就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他们早早地便背着她这个妻子暗通款曲。 赵松和走过去,蹲下身:“元庭,元婕,你们喊郡主娘娘了吗?” “喊了。” “喊了。” 赵松和瞥了棠鲤一眼,笑容得意:“再喊一声。” “娘!” “娘!” 宗云裳摸了摸他们的头,笑着应下:“诶,真是娘的好孩子。” 双方都把‘干娘’的‘干’字省了。 棠鲤面色发白。 真是疼啊。 他们真是赵松和的两把好刀。 终于—— “郡主在此办认亲仪式,可有问过宗室的意见?” 略显尖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 一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老者从中走出。 宗云裳忙唤了句:“顾大监怎么来了?” 众人错愕,竟是宫中的太监! 顾大监充耳不闻:“陛下有口谕要给云裳郡主。” 云裳郡主面色微变,跪下垂首聆听圣谕。 四周百姓发出一阵稀稀索索的动静,跟着跪了一地。 顾大监:“陛下口谕:经上国寺则因大师批命,赵家二子八字与皇室相冲,郡主不宜与其有干亲,今日一切权当没发生过。” 他挥了挥拂尘。 几个小太监捧着盖了红布的托盘出现。 顾大监眉眼不动:”这些是给赵家的赔偿。” 宗云裳不可置信地抬头:“皇爷爷他……” 顾大监摇了摇头:“郡主噤声,齐王让杂家转告您,让您立刻回王府,不可在外多留。” 话音一落,他给手底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太监把东西往地下一放,呼啦啦地簇拥着宗云裳离开。 他们一走,棠鲤率先起身,将矛头指向赵松和:“夫君竟没合算郡主娘娘和孩子们的八字?” 宗越尘好大的手笔! 他直接上达天听了! 有皇帝亲口直断,宗云裳这辈子别想当元庭和元婕的娘,无论是亲的干的,还是前的后的。 赵松和踉跄起身,神情浑噩地看向两个孩子。 怎么会这样? 八字怎么会出问题? 他多番筹谋,费尽功夫才让裳儿接受孩子的存在。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罢。 看来,之后只能找个机会将他们跟棠鲤一起处理了。 不能怪他,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尽了力,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八字跟谁相冲不行,偏偏要和皇室相冲。 孩子对危险的直觉很敏感。 赵元婕和赵元婕在赵松和的目光下开始发抖。 爹突然变得好可怕! “元庭元婕过来。” 听到棠鲤的声音,两个孩子如蒙大赦,像抓到救命稻草,一下窜到她身后躲起来。 棠鲤不善地盯着赵松和:“夫君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想怪罪孩子?” 赵松和虚假的笑笑:“怎会?与孩子无关,是我没考虑周全。” 都怪她。 她命贱,把两个孩子的命也生贱了。 她该死。 第17章 自作自受吞恶果 棠鲤抿着唇,眸中燃起怒火。 赵松和! 他对孩子起了杀心! 她原以为他至少是个合格的父亲,谁知无论是谁,但凡触碰他的利益,哪怕是血脉至亲,他也能毫不犹豫舍弃! 他不配当元庭元婕的父亲! 赵松和拱了拱手,强颜欢笑道:“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让诸位看笑话了。” 言外之意,任何流言蜚语只管冲他来。 毕竟今日过后,他必将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裳儿从头到尾没做错什么,只要他承担全部责任,他们就挑不出她的错! 众人一阵唏嘘。 皇帝亲自干预。 到手的富贵就这么飞了。 赵松和宁愿隐瞒发妻,做出悖逆人伦之举,结果却不如人意,心中有多苦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细微的响动。 很快,嘭的一声巨响。 伴随赵松和惨绝人寰的痛呼。 “啊——!” 眨眼间,巨物砸落,溅起一地飞尘。 被砸了个正着的赵松和扶着不自然垂落的左臂,痛苦哀呼。 “这就是现世报吗?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不知哪个百姓呐呐喊道。 明明棠娘子也站在旁边,可那牌匾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只砸赵松和。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棠鲤面无表情的看着赵松和哀嚎,半点不屑装。 毕竟,赵松和以一己之力连累她的孩子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笑话。 她与他反目。 很正常。 此后,她不必继续在外人面前装贤妻。 棠鲤径自带孩子离开。 “棠娘子好狠的心啊!赵举人好歹是她的夫君,她居然直接不管了!” 沈从微狠狠剜了说话的男人一眼:“我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鼠辈,若是谁敢毁了我的孩子,我定要千百倍的报复回去!” 言外之意,棠鲤已经很克制了。 陛下说两孩子命格不好,就是断了他们在京城出头的路。 孩子小不懂其意,他们这些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赵松和的贪欲算是将两个孩彻底废了! 这让棠鲤怎能不恨? 不远处的阁楼上。 深藏功与名的飞鹰收放下竹帘。 “殿下,任务完成。” …… 齐王府。 宗云裳一下马车就直奔书房,焦急问道:“父王,皇爷爷怎么会突然插手此等小事?” 正在抄写佛经的齐王抬起头来。 他身形消瘦,一身素袍,看起来本不像王爷,更像儒雅的读书人。 可此时怒目圆睁,眼中泛着红血丝的模样堪比修罗。 他将书简狠砸在地上。 “你还有脸问我?!” 宗云裳被吓得退后一步:“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日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荧惑星作乱,陛下很是重视,下令让上国寺主持则因起卦。” “卦象显示,宗室即将新添成员,但此成员的命格与皇家犯冲,若与皇家沾上关系,恐刑克上位。” “陛下下令排查,后宫宗室虽有妇人有孕,但无一人或将临盆,查来查去就查到了你的头上!” 宗云裳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她想起棠鲤昨日的行程,会否是她收买了上国寺主持? 她立刻将这个猜测告知齐王。 齐王忍下怒气。 “三十八年前,则因大师算出当时还是将军的陛下有帝王命格。” “二十八年前,则因大师算出先帝病入膏肓,将命不久矣,陛下帝命将至。” “又过两年,先帝驾崩,临终前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封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幼儿为太子,一道让同胞兄弟,当时还是摄政王的陛下继承大统。” “这些都灵验了。” 宗云裳敛眸。 她明白父王的意思了。 则因大师有真本事,又一路伴随皇爷爷登临帝位,必然十分得皇爷爷信赖。 无权无势的棠鲤无法说动这样的人物与她联手。 只能说,那两孩子确实与皇家无缘。 齐王厉声质问:“云裳,关于那两个孩子的批命,你是否半点不知情?” 宗云裳惶恐:“女儿不知!” 齐王闭了闭眼,语气沉重。 “云裳,这一次,你可算是把咱们父女俩害惨了!” 宗云裳吓得脸色发白:“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夜中,太子亲自带人查封了你的赌场,于今日早朝手持铁证公然弹劾你,满朝哗然。” “怀王趁机拿批命说事,诬陷你我心怀不轨,有忤逆不孝之嫌!” “陛下震怒,下令收回你的食邑,禁足府中反省,而你父王我则被罢免官职,留王府待用!” 宗云裳面露不甘:“又是宗越尘!他和咱们齐王府是不是过不去了!” 她开赌场跟他有什么关系! 又封她赌场,又夺她食邑,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还有趁机作乱的怀王! 最好不要被她找到机会,否则她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齐王看向她的目光里暗含几分责怪,失望道—— “前几日你触怒了他,他在王府门前摆了一排尸体以示警告,我让你低调行事,可你非但无视我的警告,反倒在外继续招摇,还大举筹办认亲宴!” 认亲?认得哪门子亲? 一个穷举人的孩子也配与齐王府攀亲带故?! 思及此,齐王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狼毫笔应声而断。 最重要的是,宗越尘是什么人?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云裳冒犯在先,之后的做法又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正给了他发作的理由? 被查封的赌场规模极大,每月净利润就有近万两,宗云裳的封底是他在受宠时向父皇求的,每年税收至少有数万白银。 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也赔了进去! 损失可谓惨重! 哪怕他贵为王爷,此刻心也在滴血。 齐王面露阴沉。 “我早让你谨慎行事,莫要挑衅太子,你不听劝告,有今日后果怪得了谁!” 闯下如此滔天大祸的假若不是他女儿,他非得亲手打死她以泄怒火! 宗云裳咬了咬唇,眼中泛起泪花。 “父王是在怪我!” “可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父王啊!若不是父王在朝中的文官根基不稳,我又何苦自甘下贱设法提前拉拢赵松和?” 第18章 一波未平波又起 齐王勃然大怒:“你还敢顶嘴?!” 他正在气头上,听不得任何辩解。 宗云裳委屈至极,直接跪下:“女儿不敢。” 好一会儿后,齐王终于认清现实。 事已至此,追究无用。 重要的是日后切不可再出现如此荒唐的事! 他扶额长叹,语气渐缓。 “云裳,你真叫为父失望。” 宗云裳红着眼:“女儿知错了,请父王责罚。” 齐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罢了。” “我知你接触那姓赵的是为王府打算,可你堂堂郡主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应当高高在上,随意找个借口吊着他,至于他的家务事……你万万不可继续掺和。 “如此,日后若出现意外,也可早早抽身,你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说到最后,齐王神情严厉。 宗云裳连忙心虚低头,遮掩眼中慌乱。 她明白父王的意思。 赵松和只是父王的备选之一。 若有更好的选择,父王会立即将赵松和踢出局。 而她一开始与赵松和往来,确实如父王说的那般,只偶尔给一两个好脸色,便能维系他的热情久久不散。 可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他的情谊不曾改变。 她又不是石头做的,即便依然不爱,可不免感动,便在那一日吃多了酒。 等再醒来时就发现两人正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处。 到现在,已是再难回头。 此事绝不能让父王知道! 否则她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好好想想为父的话。” “这段时间,你我父女二人就都在王府内静静心吧!” 宗云裳委屈告退。 都怪棠鲤那个贱人! 若不是她先闯太子地盘,她又怎会为了捉拿她惹怒上太子? 若不是她处处为难檀郎,檀郎又怎会因一时之气想出认干亲的下下策,以致她再次招来太子的报复? 若不是太子报复,又岂有眼下的局面? 一切都是她的错! …… 路边茶摊。 几个读书人兴致勃勃地聚在一处。 “你们可知齐王父女被禁足的事?” “一看你就孤陋寡闻,哪仅仅是禁足,据说,这回连云裳郡主的食邑都被收回了!” “不过,陛下向来疼爱云裳郡主,若不是她实在荒唐,差点……陛下真不一定会下如此重罚!” “快说快说,差点什么?” “我也是小道消息,你们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云裳郡主不是想认两个义子义女吗?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那两小孩克陛下,两者若有亲缘关系,必会损伤龙体,有碍陛下寿数!” “陛下震怒。” “齐王虽自称不知此事,但两小孩的命格如此特殊,谁敢信他?” 谁信谁傻! 一不小心就要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头顶窗内。 骤然知晓此事棠鲤眸光蓦然一沉。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批命书上并未言明元庭克陛下! 一定是宗越尘篡改了批命书,借机陷害齐王府! 他果然危险! 也怪她愚蠢。 在昨夜宗越尘主动提出帮忙时只觉如释重负,完全忘记是在与虎谋皮。 元庭与元婕不能留在京城了。 得想个办法将他们送走! 越快越好! 否则,想要他们性命的就不只有赵松和了。 …… 画竹疑惑问道:“棠掌柜想送孩子离开京城?” 棠鲤眉心轻蹙,语气轻柔:“赵松和心狠手辣,孩子们坏了他的事,只怕会有危险。” 画竹跟在她身边,送走孩子的事定然瞒不过宗越尘。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过明路。 画竹刚想说棠鲤多虑。 谁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女? 可转念一想,高门大户里面的人为了丁点利益,做出的血脉相残的事还少吗? 便又觉得棠掌柜的担忧不无道理。 无论如何,谨慎无大错。 但她不赞同送走孩子。 “依奴婢看,只有将孩子留在京城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棠鲤不露声色地问:“为何?” 画竹一脸笃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人放在赵松和眼皮子底下,倘若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 “你说的有道理。” 棠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又面色苦恼:“可是……” 画竹拍了拍胸脯:“没什么可是的,此事交给奴婢去办,奴婢去求殿下,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棠鲤:“……” 救命!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交给画竹办跟交给太子办有什么区别? 一旦太子知道此事,她那点小心思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棠鲤语气惶然:“殿下日理万机,我怎好总用小事去打扰他。” 画竹捂着嘴轻笑出声。 “只要事关棠掌柜,不分大事小事,殿下都万分上心。” 虽暂不知原因,但主子上心,他们这些属下就更要上心。 见画竹坚持,棠鲤顺势改口:“既是要求太子殿下,不如我亲自去,方更显诚意。” …… “哦?” “她想见孤?” “胆子挺大。” “带她来。” 宗越尘扔下书简。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 怎么来? 殿下在东宫,东宫在皇宫! 殿下出去容易,棠掌柜进来可不易! 飞鹰反迅速做出反应:“京城的人都知道殿下在称心如意楼为太安王妃定了寿礼,不如就让王良娣以此名义召棠掌柜进宫回话,殿下以为如何?” 宗越尘点头:“可。” 平民入宫不是简单的事。 先要向皇后报备,得到准允后再派遣嬷嬷和宫女出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称心如意楼门前。 等接到棠鲤,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称心如意楼再度名声大噪。 马车上,棠鲤紧张到手心冒汗,宫女嬷嬷们说是太子良娣要寻她问话。 那可是良娣! 进一步就是太子妃,再进一步说不准就是皇后! 万一王良娣误会了什么怎么办…… 若是得罪这人,或许比得罪宗云裳还棘手! 没等想出所以然来,马车就停在皇宫外,棠鲤被从车上引下来,又像提线木偶般被引向东宫。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走到东宫范围。 又过了一刻钟,棠鲤被带进东宫偏殿。 “王良娣到——” 第19章 步步为营上贼船 迎面吹来一阵香风。 棠鲤跪下行礼:“民女拜见侧妃娘娘,侧妃娘娘万福金安。” 王娇:“免礼。” 棠鲤起身,二人对视 王娇开门见山:“棠娘子不必紧张,要见你的另有其人,我不过就是个幌子。” 棠鲤:“……” 好直白,好无言以对。 她只听说宗越尘有个极其宠爱的侧妃,他甚至为了让这个侧妃不受委屈,多年不纳二人,空悬后院。 但这位良娣的个性……是不是太直来直往了? 原来太子喜欢这样的? 但不得不说,棠鲤暗暗松了口气。 直接点好,至少她不必担心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多一个敌人。 “劳烦侧妃娘娘了。” “客气了。” 棠鲤:“……” 实在聊不下去,只能安静等待。 等待期间,她发现眉眼间王良娣的眉眼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这或许就是夫妻相吧? 约莫半盏茶后,外间有人喊—— “太子殿下到——” 如坐针毡的王娇忽一下站起。 “要见你的人到了,我先走一步。” 见状,棠鲤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态端庄的侧妃头也不回地踏进一扇小门。 大殿瞬间变得空荡。 节奏有秩的脚步越来越近。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衮龙袍,胸前的图案是以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异常威风。 视线往上,便能看见一张冷冽的俊容。 他的步伐又平稳又稳,锐利的视线往她身上扫过,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大型猛兽正漫不经心地巡视领地。 而自己……是误闯他领地的储备粮。 棠鲤心脏狂跳。 她从未见宗越尘穿正服的模样,不由腿脚一软,下意识就要跪拜行礼。 膝盖稍一弯,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住。 她无法撼动这股力道,只能顺势站直。 他收回手略过她,继续往前走。 最终在主位落座。 “有些话,孤不想说第三遍。” 棠鲤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喜她跪他。 亦不喜她低头。 棠鲤稳住心神,福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嗯。” “画竹说你想见孤。” “什么事?” 宗越尘语气冷淡,不含任何情绪。 棠鲤却是听得心里一抖。 她正想开口,眸光忽而一凝。 她像是被惊住了,宗越尘稍一挑眉的功夫,就见她猛地冲过来,伸手朝他耳侧抓。 “殿下别动!” “嘶……” 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棠鲤忙不迭的扬手一扔—— 一条成人巴掌大的蜈蚣落在地上。 棠鲤吸了口凉气:“殿下身上怎么会有虫?!” 粗黑的爬虫在地上扭动。 宗越尘八风不动,淡定如初。 他隐隐嫌弃的看过来。 “大惊小怪。” “这是孤养的宠物。” 宠物? 蜈蚣? 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棠鲤立时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她忙福身告罪:“民女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宗越尘细看了蜈蚣两眼,见它依旧精神百倍,才将视线重新转到棠鲤身上,若有所思。 “无妨,你胆子倒是大,什么都敢抓。” 棠鲤解释道:“先前情况紧急,民女也只能冒险一试。” 她最怕爬虫类! 但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她不能任由太子被咬伤,不然她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棠掌柜没见过这种宠物?” 他一边问,一边拿出药瓶递过去:“宠物虽小,但有毒,棠掌柜将此药涂于伤口,可解毒素。” 棠鲤不敢客气,抖着手接过。 涂完才回答宗越尘的问题。 “民女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只知有猫狗貂狐等小宠,确实不知蜈蚣也能拿来当宠物。” “看来,是棠掌柜孤陋寡闻了。” 宗越尘看着她,语调缓慢。 “孤幼时曾听闻,苗疆的人会将数种毒物放在瓮中争斗,活下来的日夜以血喂养数年,这样喂出来的宠物会跟主人心意相通。” 棠鲤胆寒不已。 她不太确定地、磕磕绊绊地回:“殿下说的,应该不是宠物,是蛊吧?” 宗越尘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他唇角的弧度逐渐泛凉:“棠掌柜知道蛊?” “话本里看的。” 棠鲤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几本书的名字,接着一脸真诚:“若殿下有兴趣,改日民女让画竹姑娘将这些呈给殿下。” 宗越尘:“……” 棠鲤又想了想:“但民女认为,话本里的养蛊方法极有可能是作者胡诌的,殿下看便看了,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宗越尘彻底哑然。 他提起‘蛊’,只是为了试探她罢了。 她倒是不避不让,坦诚的让他不知说什么。 就是这试探的结果……不提也罢。 宗越尘歇了继续试探的心思,饮了口茶后道:“说吧,你是为何事而来。” 棠鲤睫毛轻颤:“民女确实遇上了难处,想厚颜请殿下给个建议。” 像忽悠画竹一样忽悠宗越尘? 不可。 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她心一横,选择实话实说。 “殿下神威超出民女预料,民女感觉京城或有许多人想要我孩儿的命,殿下可有破解之法?” 简单来说。 事情闹得太大。 她一个人兜不住。 这是殿下您惹的,您来收收尾很合理吧? 宗越尘:“你都知道了?” 棠鲤不太确定:“应该知道的大差不差。” 宗越尘颔首:“此事是孤做的不地道,利用了你的孩子。” 棠鲤虚假地笑了笑:“能对殿下有用,是他们的福气。” 宗越尘瞥她一眼。 睁眼说瞎话。 或许心里恨不得弄死他。 “将他们留在京城,孤会照看,死了,孤能替你寻到仇人。” “若送走,山高水远,意外横生,死,或也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他们的母亲,你来选。” 棠鲤陷入沉思。 留下孩子,无异于亲手将两个把柄送到宗越尘手里。 把柄一送,很多事就由不得她了。 她原还想着等解决了赵松和与宗云裳,就想办法脱身离开京城。 可没办法了。 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她都得罪了。 只能将自己彻底绑死在太子宗越尘这艘大船上。 不然,等待她和孩子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思难测。 但他会做到允诺之事。 这就够了。 “殿下恩情,民女没齿难忘,劳烦殿下派人暗中照看。” 第20章 一月之约期将至 “棠掌柜。” “孤的船,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略含深意的话让棠鲤有一瞬的慌乱。 但她很快冷静,弱弱的与宗越尘对视,眼中霎时泛起泪花,瞧着好不可怜。 “殿下……” 宗越尘移开视线,不为所动。 “你拖家带口上了孤的船,一家金银楼可不够。” “你很该想想,你还能为孤做什么。” “孤的船上,不留无用之人。” 虽然,他觉得棠鲤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但话不能这么说,会显得他跟冤大头似的。 没有读心术的棠鲤信以为真。 一时间压力山大,心情沉重的告退。 从前,她只琢磨着怎么在事情结束后顺利脱身离开。 谁知这才过去多久,她的想法就得从‘怎么离开’转变成‘怎么留下’。 世事无常啊。 …… 等她一走,飞鹰一脚将蜈蚣踩死。 “殿下是否过于看重棠掌柜了?” 回想近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飞鹰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不对。 殿下过于关注棠掌柜了。 先是救她性命,又派画竹贴身保护,得知她只身前往上国寺,又二话不说前去相助,狂风暴雨都拦不住殿下脚步。 如今更是千方百计的想将棠掌柜留在他们船上…… 殿下莫不是看上棠掌柜了?! 可棠掌柜虽然貌美,但早嫁为人妻了啊! 飞鹰望向宗越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宗越尘语调散漫:“你这是什么表情?” 飞鹰犹豫半晌,试探性地问:“殿下对棠娘子有意思?” “孤不淫人妻。” “但她于孤而言,实在特殊。” 宗越尘眸光幽深。 共感啊。 这样一个潜在威胁,让他如何能放任不管? 至少,在共感消失之前,他要让她除了依附他,再与其余选择。 …… 转眼间,就到了太安王妃生辰前两日。 太安王府管家亲自送来请帖,邀请她参与太安王妃寿宴,并于寿宴亲自献上寿礼。 棠鲤受宠若惊地应下。 回府后,沉寂许久的赵松和得知消息,在内院外拦住棠鲤。 自从胳膊受了伤,他终于长了记性,这一个月尤其安分,哪怕在府中也是避着她走。 这还是他伤后第一次主动凑过来。 棠鲤静等他说出来意。 “此次太安王妃寿宴,你会不会将元婕与元庭一同带去?” 她棠鲤语气如常:“我去是有正事,带他们去做什么?” “你还是不是他们的娘?” 赵松和语气严厉地指责棠鲤:“去王府赴宴何其风光,你为何不能带上他们一起?你知不知道,元庭和元婕现在成了整条巷子的笑话!” 棠鲤好笑道:“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赵松和面色隐忍,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我知道你怨我,错已铸成,但孩子无辜,我们当父母的眼下该想的是要如何补救。” 棠鲤陷入沉默。 她好似被‘无辜’两字打动。 半晌,她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带他们去也行,但你也要一起去,盯着他们别在王府惹事。” 就算棠鲤不主动提,他也要想办法跟着去! 赵松和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生怕棠鲤反悔,立即应了下来。 等到棠鲤离开,他又沉下脸色,怨毒地望着她的背影。 …… 画竹亦步亦趋地跟在棠鲤身边:“棠掌柜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奴婢觉得他来者不善。” 不用想也知他别有所图。 棠鲤脚步不停,问道:“此次太安王妃寿宴,宗云裳去不去?” 画竹点了点头:“前几天陛下在别院涉猎遇险,齐王以身护之立下大功,陛下就将宗云裳的禁足令解了。” 棠鲤眼中划过一抹明了。 之前宗云裳禁足,赵松和受伤,两人如同被鹊桥分离的牛郎织女。 她猜。 赵松和之所以想去太安王府,除了想借此与宗云裳见一面外,应该还有些别的谋算。 比如说。 陷害她。 至于怎么陷害……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想在寿礼上做手脚。 一旦寿礼出现问题,先不说太安王府会不会因此震怒,太子殿下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他们真是连一天也不愿多等。 棠鲤眼中划过一抹嘲讽:“无需惧怕,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画竹并不多问:“棠掌柜心中有数即可。” 赴宴前一夜。 乔装打扮后的棠鲤敲响太安王府后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不认识她,便问:“您是?” 棠鲤先自报身份:“我是称心如意楼的掌柜,姓棠名鲤,就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为王妃娘娘制作寿礼的那位。” 小厮惊喜道:“原来您就是棠掌柜!您是不知道,这段时日王妃娘娘一直念叨着您,但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明天才是寿宴?” 棠鲤笑道:“寿礼我提前带来了,想让王妃娘娘先瞧瞧,她老人家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今夜好改一改。” 小厮为难:“但这不就没惊喜了吗?” “满京城都知道此事,早就没惊喜可言,更何况,王妃娘娘身份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依我看,于王妃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太子殿下的心意。” 小厮很快被说服,转身入府通禀。 好在夜色刚刚降临,时间不算太晚。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前来引路。 “棠掌柜请跟奴婢来。” 棠鲤本想与画竹一起抬起脚边的木箱。 看见这一幕,眼尖的小厮立即哎呦一声:“这点小事奴才来就是。” 他一挥手,远处小跑来两人。 棠鲤乐得轻松,不忘提醒道:“里面装的是太子殿下的寿礼,脚下千万谨慎着些。” 一听这话,小厮们的动作个个变得轻缓。 王府,正院。 头发花白的太安王妃正不住地朝门外方向张望。 见她如此,闻人意善笑出声。 “祖母不必着急,听萧姐姐亲自去请了,要不了多久祖母就能见到期待多日的寿礼。” 被小辈笑话的太安王妃也不生气,只故作严肃地指了指闻人意善,吓唬道:“你竟打趣老人家,小心我告诉你娘,让她给你布置百八十份作业。” 一听这话,闻人意善大惊失色,连忙后悔捂嘴,假哭告饶。 “百八十份?那还得了?孙女这辈子不用出门了! “孙女错了,还请祖母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孙女计较。” 第21章 夜访王府避风险 太安王妃被逗得笑出声。 “这位棠掌柜的想法倒是有别于一般人,若换作他人,眼下只怕正在琢磨该如何在明日的寿宴一鸣惊人。” 闻人意善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不正合祖母心意?” “听萧姐姐说您老人家因过于期待这份惊喜,已经连续好几日未曾休息好,若她不来,您今夜只怕还是一夜难眠。” “若是如此,您明日就要顶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当寿星了。” 就在这时,下人说听萧把人带了过来。 太安王妃理了理衣裳,语气淡淡:“让她进来。” 闻人意善同样坐直身体,不再胡闹卖乖。 棠鲤从外面进来。 虽已入夜,可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四角都点了蜡烛,桌上还摆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她见到端坐在上首,面容衰老却很有威仪的太安王妃,立刻规规矩矩地下跪请安。 “民女棠鲤,见过王妃娘娘。” “免礼,赐坐。” 侍女搬来绣墩,棠鲤谢恩之后才坐下,等小厮将沉重的木箱子抬进来,才起身站到箱子旁边。 “娘娘,这便是太子殿下吩咐民女为娘娘做的寿礼。” “是吗?打开看看。” 太安王妃轻轻一抬手,示意棠鲤打开,态度平淡到任由是谁也看不出她先前的急迫。 揭开红布,露出箱子特质的主体。 表面皆是牡丹镂空状,用金漆涂抹出的渐变色,将整个牡丹衬托得栩栩如生。 棠鲤按下机关。 细轮转动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在闻人意善惊诧的目光下,箱门忽而从几个方向裂开。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箱门呈花瓣状,共有两层十六瓣,打开之后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众人的目光继续往里看。 是一株高约两尺的桃树摆件。 翠绿的枝叶下挂着金红色的果子,叶络以金线穿梭,银线收尾,凑近看,还能看见每片叶子上都用金线印有小巧的‘寿’字。 闻人意善连连惊叹道:“好精巧的物件!” 她原以为寿礼被装在箱子里,却没想到连箱子都是礼物的一部分。 闻人意善看向棠鲤:“我知道摆件是棠掌柜做的,但这箱子也是棠掌柜做的吗?” 棠鲤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回小姐,箱子出自城东的李工匠之手,他最擅长做各种木雕。” “民女原先也只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图纸画出予他,没曾想,他一听是献给王妃娘娘的,熬了许久当真做了出来。” 闻人意善不吝夸赞道:“这位李工匠也有一手精妙的手艺。” 夸完之后,她又依偎在太安王妃身旁,继续说:“托祖母的福,若不是祖母过寿,孙女竟不知民间亦有能工巧匠。” 此时,太安王妃缓缓点头,终于说了句:“不错。” 说是不错,可太安王妃的视线却粘在摆件上久久未曾移开。 此物在夜明珠与烛火的照耀下,还附着着一层流光溢彩。 既有视觉上的享受,又十分实在。 甚得她心! 好一会儿后,太安王妃才看向棠鲤,唇边露出一抹笑,和蔼道:“你有心了,该赏。” 棠鲤连说不敢。 “这是太子殿下对王妃娘娘的孝心,民女不敢受赏。” “其实,若以民女原来的想法,很该在寿辰当日再呈上此物。” 太安王妃略为惊讶。 闻人意善同样好奇:“那你为何今日就献了上来?” 棠鲤抿了抿唇:“不瞒小姐,自我接了太子殿下的寿单开始,称心如意楼便接连有小贼光顾,前段时间更是失了火,若不是发现得快,此物早已碾灭在火海之中。” 闻人意善听得惊心动魄:“那你可有报官?” 棠鲤点了点头:“民女报了不止一次,可官差告诉民女,那些小贼身手利落得很,他们一个未曾抓到,而失火缘由也至今未查明。” 闻人意善惊愕:“怎会如此!” 太安王妃神色不明:“你继续说。” 棠鲤便真就继续说了。 “为防再有意外,民女就使银子请了些巡逻兵日夜巡逻守护,有人告诉民女,称心如意楼被有心人盯上了。” “可称心如意楼开业已有三年,即便要被人盯上,怎么也不该是这段时间。” “民女想了许久,想到了太子殿下。” “此物是太子殿下要送给王妃娘娘的,是太子殿下的孝心,幕后之人三番两次动手,极有可能是为了……” 太安王妃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她也有与棠鲤同样的猜测。 幕后之人,意在离间挑拨太安王府与太子殿下! 要知道,她此次大寿办得尤为隆重,满京城的名门贵族都会前来祝贺,若真被得手了,棠鲤在寿辰当日拿不出东西,丢脸的不只是她,还有太子与太安王府! 棠鲤点到即止:“是以,民女只能提前将寿礼呈给娘娘,虽少了惊喜,却胜在安全,民女就怕明日寿宴人多眼杂,再出现什么意外。” 太安王妃赞同地点头:“你考虑得极为周全,就该如此行事。” 她是太子的亲外祖母,虽不会因为一件寿礼就与太子心生嫌隙,可若大好日子的出现意外,委实恶心人。 忽然间,棠鲤跪在地上向太安王妃磕了个头。 太安王妃不明其意:“你这是为何?” 棠鲤半真半假道—— “不瞒王妃娘娘,太子殿下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想回报殿下一二,是以,民女想厚颜请娘娘配合民女演一场戏。” “民女想看看明日究竟会不会有人作怪,若有,就如实禀明殿下,让殿下对那人有防备之心,若没有,则皆大欢喜。” 太安王妃沉默良久,似在考量。 半晌后,她点头:“你想我如何配合你?” 棠鲤轻声道:“民女明日会带一件假的‘寿礼’入府赴宴,娘娘就当今晚民女没来过,明日仍旧做出期待的模样即可。” …… “意善,你相信她说的吗?” 闻人意善毫不犹豫地点头:“无论是失窃还是失火,只需派人去查,定然一查一个准,她没必要撒谎。” 太安王妃朝听萧招手:“你亲自着人去查,尽快。” 第22章 偷梁换柱使毒计 寿宴当日。 棠鲤雇了辆马车,照常从称心如意楼出发。 行到半途,对面一辆失了控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画竹亲自上阵,勒紧马绳险之又险地避开。 画竹重新进了车厢,颇为担忧:“还剩约莫一刻钟的路程,不知还会不会有意外。” “不会有了。” 棠鲤摇头,说得笃定。 若再有意外,就太刻意,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果然,接下来一路顺遂。 棠鲤顺顺当当地到了太安王府外。 她刚下马车,乘坐另一辆马车的赵松和就带着孩子们迎了上来。 赵松和语气不悦:“你怎么才到?” 棠鲤不理他,直接交了请帖入府。 赵松和不得不急忙跟上。 今日来贺寿的人极多,放眼望去,全是难以在外遇上的达官贵人。 赵松和的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游移,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的目光停住了,拉着孩子的手忍不住用了力气。 赵元婕仰头看他:“爹,你捏疼我的手了。” 赵松和连忙松开:“爹太紧张了。” 他看向棠鲤:“阿鲤,那边有我鸿鹄书院的先生,我先带着孩子去向先生问好。” 棠鲤颔首,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王府规程严苛,宾客带来的礼物先要经过门房登记查验,排查危险才能送进来。 棠鲤来得算晚,查验的队伍排出了好长一截,约莫要等上好一会儿。 站在原地等不合适,她知道王府里有歇脚的花亭,正想请个侍女前来领路,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回头一看,竟是王茴与沈从微。 她两怎么凑在一起了? “王娘子,沈掌柜。” 棠鲤忍不住多看了面色苍白的沈从微一眼,问道:“沈掌柜身体不适?” 沈从微勉强一笑,摇了摇头:“近日有些苦夏。” 棠鲤一眼就看出沈从微在说谎,但人家既不愿说,她更不好追问。 王茴随口一问:“棠掌柜在等寿礼过查验?” 不等棠鲤回答,王茴就又说:“等那玩意做什么?它又不能长脚跑,咱们先去内院向太安王妃请安,等会儿自有人给咱们送来。” 棠鲤想到确实不能盯得太紧,以免某些有心人不好下手,便点头同意。 三人结伴而行。 见到太安王妃后,王茴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姑祖母’。 霎时间,棠鲤看王茴的眼神就变了。 难怪王茴之前给她出主意时底气那么足,原来还和太安王府有这么一层关系。 棠鲤没有凑上去。 她只和其他人一起,向太安王妃远远地磕了个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太安王妃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下头。 棠鲤心情立时变得开阔。 她知道,太安王妃此举是安她的心,让她只管放手去做。 昨日她自顾自说了那么一通,太安王妃不见得会信她的一面之词,定然会派人去查。 可她未说一句假话。 确实有人多次尝试毁坏寿礼,而她也报了好几次官。 再怎么查也得不到第二个答案。 时间过得很快。 一眨眼间就到了献礼环节。 棠鲤因身负太子‘寿礼’之责,位次被安排在一众官家小姐中间,与王茴同桌。 而位次最前的不是王爷王妃,就是郡主世子。 宗云裳就坐在太安王妃左手下边第三个位置。 看到宗云裳,棠鲤就想起了赵松和与孩子。 入座之前,她问过王府管家,管家说赵松和与孩子被安排在院子外的宴席上。 不知这两人碰上面没有? 礼官依照座次喊人献礼。 “请云裳郡主献礼——” 宗云裳站起身:“云裳祝王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寿绵长,此物是云裳命人日夜精制,望娘娘喜欢。” 底下仆婢抬上来一个很普通的箱子。 棠鲤觉得很有些眼熟。 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株桃树摆件。 棠鲤惊讶地眨了眨眼:“这——” 她不由看了眼太安王妃。 宗云裳还在滔滔不绝地为这个摆件编造来历与寓意。 不明真相的宾客纷纷赞扬宗云裳心思奇巧,再夸齐王有个好女儿。 除棠鲤外,无人发现上边寿星的脸色已变得很不对劲。 听见棠鲤的动静,王茴转头问:“怎么了?” 棠鲤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没什么,可能是凑巧吧。” 什么凑巧不凑巧的? 王茴面露狐疑,却因场合特殊不好多问,又将头转了回去。 礼官喊到最后,才喊到棠鲤的名字。 “请称心如意楼棠掌柜代太子殿下献礼——” 棠鲤起身。 奴仆又抬上来一个木箱。 在场宾客纷纷露出期待的目光。 奴仆打开箱子,席间先是一片静默,随后响起窃窃私语。 太安世子妃愤怒起身:“好一个棠掌柜!好一个称心如意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戏耍太安王府?!” 棠鲤茫然回首,当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当即皱眉:“此物不是民女所制寿礼!” 世子妃皱着眉唤来负责查验的小厮。 小厮看了看箱子,然后道:“这个箱子就是她带进府中之物,但是奴才查看时,东西是完好的,怎么会突然碎了呢?” 棠鲤抿唇,坚持:“这不是民女所带之物。” 她说罢,抬眸看向宗云裳那边,先是困惑不解,随后恍然大悟。 “寿礼应当是拿错了。” “先前云裳郡主献礼时,民女便觉得眼熟,如今一看,这一份是云裳郡主的,先前那份才是我的。” 宗云裳嗤笑一声,扬了扬下巴不屑道:“真是什么人都敢攀咬本郡主,本郡主懒得与你分辨,真相如何,想必在座各位心中自有定论。” 宗云裳推诿不认,棠鲤早有预料。 从刚才宗云裳献礼时她就明白了一切。 她不知从何处偷了她的图纸,依样画葫芦,粗制滥造地做了个大差不差的桃树摆件,再让人暗中交换,并将换来的直接砸碎。 赌的就是她拿不出证据证明哪个才是她的。 棠鲤满脸不屈,眼眶泛红:“民女就事论事罢了,何曾攀咬郡主?郡主既拿错了东西,换回来便是。” 宗云裳勾了勾唇,姿态闲适,面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好啊,你既说东西是你的,你可有证据?” 第23章 欲盖弥彰踢铁板 “是啊,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拿出依据的啊。” “太安王府规矩严苛,怎会闹出拿错客人寿礼的糗事?” “再说了,云裳郡主难道会分不清自己的东西?到底是见识浅短的商女,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据为己有,实在上不得台面。” 孤零零的棠鲤被众人瞩目。 大多宾客自诩高贵,又对商人抱有偏见,此时毫不犹豫地与宗云裳沆瀣一气,对她口诛笔伐。 他们看向棠鲤的眼神嫌恶,好似见到了什么脏东西。 知道内情的闻人意善听不下去了:“事情真相如何犹未可知,各位嘴上客气着些,免得到最后发现误会好人。” 闻声,宗云裳转头看向闻人意善,气势迫人。 “意善县主觉得我是那种会调换寿礼的小人?” 霎时间,闻人意善气的面色涨红,言语结巴:“我何曾说过这话,郡主莫要空口白言!或许、或许是中途出了其他差错!” 宗云裳挑眉,挑事道:“意善县主此话,莫不是说太安世子妃管家不严,筹办寿宴失责,以致出此差错?” 太安王妃年事已高,府中一应事务早已移交太安世子妃打理。 此时此刻,太安世子妃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见宗云裳三言两语就挑唆了自己和世子妃的关系,闻人意善面色紧张地扯了扯帕子,怯声解释:“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安世子妃沉声打断:“意善,止声!若此事真如棠掌柜所说,她当有办法自证,何须你多言?” 闻人意善黯然噤声:“是,母亲。” 又是这样。 因她不是母亲亲生,她与旁人出现争端时,母亲总会毫无底线地偏向旁人。 宗云裳就是瞧中这点,从小就总在明里暗里欺负她。 偏她能言善道,可轻易颠倒黑白,而自己一紧张就容易说话磕巴,不知因此吃过多少暗亏。 当真是可恨! 闻人意善担忧地朝棠鲤看去。 她和祖母虽知道真相,可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晓。 若棠娘子拿不出证据,即便祖母和她出面作证,恐怕众人也会认为她们是为了保全太子殿下的颜面,故而打圆场。 身穿浅绿色襦裙的棠鲤站在人群中。 她秀气的眉心微蹙,眼眶微微泛红,更显无辜柔弱。 然她明明身处劣势,孤立无援,却身躯笔直,表情倔强,如一颗勃勃生机的青竹,柔弱中又透露出一股刚毅不屈的姿态。 她看向世子妃,屈膝请求:“还请世子妃娘娘将云裳郡主的寿礼抬入厅中,民女证明给诸位看。” 她真有办法证明?宗云裳面色微变。 世子妃:“来人,将东西抬进来。” 两个寿礼放在一处。 一个破碎不堪,一个形容精美,对比更是惨烈。 画竹将一个盖了黑色缂丝布的笼子递给棠鲤。 “民女曾听闻,太安王妃娘娘喜夏日的明媚,喜蝴蝶的灵动,喜生机盎然的绿意,就想为娘娘献上一幅‘活’的画作。” 说罢,棠鲤撤掉缂丝布。 数十上百只彩色蝴蝶从笼中飞入天空盘旋流连,而后忽然俯冲,朝完好无损的桃树摆件飞去。 翠绿的枝叶,桃红的硕果,乃至棕色树干都有蝴蝶匍匐其中。 它们如薄纱般的翅膀在阳光下轻轻扑闪,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彩。 高不过两尺的桃树‘活’了过来。 刹那间,宴席陷入寂静,仿佛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听闻。 棠鲤向太安王妃福身,神态郑重。 “数十年前,王妃娘娘曾披甲戎马,奋勇杀敌,实乃巾帼不让须眉,民女视娘娘为榜样,恨不能随娘娘一同上阵与敌人拼杀!” “奈何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至古稀之年,徒留遗憾,民女便只能将此幅百蝶戏夏图敬上,只求娘娘能有一瞬的舒心快意。” “好!好!” 见惯世事的太安王妃神情动容,哪怕知道棠鲤早有准备,也不禁为她眼中孺慕心生柔软。 真是个好孩子。 看出太安王妃的满意,太安世子妃眼中划过一抹思量,随即面色变得柔和。 平易近人地询问道:“不知棠掌柜是怎么做到的?” 棠鲤弯了弯唇,轻声解释—— “民女取了巧,这摆件看似是以金银玉饰制成,实则通体以糖浆所制。” “此物在阳光下放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是以,只能求王妃娘娘有一瞬开怀。” 世子妃看了一眼贴身婢女。 婢女靠近细闻,轻轻点头。 “启禀世子妃,确有一股浓浓的甜味,闻之沁人心脾。” 席上纷乱。 闻人意善心口憋着的气终于散了。 她不客气地瞪了某些人一眼:“我先前就说了,不明真相不要多言,这下真误会了人家,也不知你们愧疚与否!” 被瞪了的人不自然地‘哼’了声,撇过头不做搭理。 世子妃缓缓点头:“如此看来,此物确乃棠掌柜之物,是王府之过,差点让棠掌柜蒙受不白之冤。” 宗云裳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面上做出愕然姿态。 “怎会如此?“ 不等旁人反应,她先发制人,面色不悦。 “世子妃娘娘当真要好好管束府中下人,不止将客人的寿礼弄错了,还将我献给王妃的寿礼弄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看向宗云裳,神色淡淡:“云裳郡主的寿礼竟与棠掌柜的一般无二,真是巧了。” “天下之大,物有所似,有何奇怪。” 宗云裳故作镇定,倏忽长叹:“罢了,是我运气不佳,看在今日是王妃寿宴的份上,我就不计较此事了。” “怎能不计较?” 世子妃笑了笑:“本世子妃定要给郡主与棠掌柜一个交代的。” 说完,世子妃向上首的王妃屈膝请罪。 “惊扰母妃寿宴,是儿媳之错,但还请母妃给儿媳一点时间当众查明此事,若不及时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外人要笑咱们太安王府治家不严了。” 此话一出,宗云裳唇角紧抿,掩在宽袖的指甲直接掐入掌心。 太安世子妃怎敢如此? 席上多少勋贵重臣?她不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反倒要当众查明? 她不怕贻笑大方吗! 第24章 咎由自取讨苦吃 世子妃不惧无畏,历经风雨的太安王妃更是不甚在意。 她神态慈和。 “既如此,你放手查便是。” “还望各位看在老身的面上海涵一二。”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世子妃的请求。 众人神色各异。 然世子妃已迅速进入状态,先让棠鲤重新落座,随即将关于此事的仆婢尽数唤来,逐一过问。 “回禀世子妃,奴才查看时,两样物品都很完好。” “回禀世子妃,寿礼送入内院前,奴婢偶遇棠掌柜的夫婿,经过那位赵举人确认,奴婢才在箱子上做了属于棠掌柜的记号。” “回禀世子妃……” 随着盘问越细,宗云裳就越心惊。 棠鲤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见对方脸色发白,惴惴不安,不由借喝茶的动作勾唇浅笑。 论品阶,世子妃的头衔不及郡主。 可论辈分,齐王与齐王妃矮太安王妃一辈,他们要向太安王妃低头,宗云裳自然也要向太安王妃的儿媳妇低头。 宗云裳当众指责世子妃失职,就如同当众打世子妃的脸。 她当太安世子妃好欺负,能随她胡乱构陷? 要知道,太安世子妃执掌王府多年,一身本事又岂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此地又是太安王府,世子妃又是王府主母,只要她决心要查,必能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这回,宗云裳是踢到铁板了。 有个婢女忽而想起什么——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在半途突发腹痛,云裳郡主的大丫鬟婉茹见奴婢难受,提出替奴婢代职,让奴婢回房拿药,中间约莫耽搁了两刻钟。” 众人纷纷看向宗云裳。 宗云裳立刻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甩到贴身侍女脸上。 力道之大,将婉茹扇得身形踉跄,半张脸顷刻红肿起来。 宗云裳怒声呵斥:“贱婢,还不快说你都做了什么?!” 婉茹扑通跪下,神情哀婉:“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摔坏了郡主的寿礼,自知惹下大祸,惊慌下被猪油蒙了心,才想偷梁换柱。” 她连连磕头,磕得额心血肉模糊。 宗云裳不为所动,满脸气愤:“好啊!我还说世子妃御下不严,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你,是本郡主平日对你太好,才让你有了欺瞒主上的狗胆!” “奴婢罪该万死,请郡主与世子妃责罚!” 宗云裳看向世子妃,惭愧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府上,这贱婢就交由世子妃处置,便是乱棍打死,我也绝无二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无隐瞒的可能,还好婉茹机灵,知道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婉茹忠心可嘉,她定会想法子保住她的命。 世子妃目露思索。 “此等刁奴,依照王府规矩,很该打死了事,但受委屈的是棠掌柜,王府不好替她决定。” “依棠掌柜看,该如何处置这奴婢?” 棠鲤再度起身,虽委屈却得体。 “今日是王妃寿诞,怎好见血?依民女的意思,无论怎么责罚,只要让她长记性,日后不敢再如此行事,轻易陷害他人便可。” 见她明明委屈到快哭出来,却如此顾全大局,不少人在暗中点头。 倒是知趣识礼。 宗云裳目露得意。 此等心慈手软之辈,怎么和她斗? 一直旁观大局的太安王妃开了口。 “大喜之日,就更要见点红的散散喜气。” 宗云裳得意的表情僵住。 她蓦地抬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安王妃。 太安王妃面色漠然。 “来人,将这狗奴才拖下去杖毙,就在院外行刑,好叫满府奴才看看,谁若行事无度,就是此种下场。” “齐王,齐王妃,你们不会怪老身越俎代庖吧?” 早在事情牵扯到齐王府的人时,齐王与齐王妃的脸色就已变得难看无比。 此时被这么一问,自然连连摇头。 “王妃饶命!” “郡主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挣扎间,婉茹奋力扯住宗云裳裙角,满眼哀求。 宗云裳似不忍地闭上了眼。 婉茹死了不要紧。 眼下她只期望,这件事能随婉茹的死到此为止。 见她如此,知道自己被舍弃了的婉茹绝望地被拖了下去。 不多时,惨烈的哭嚎声传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渐小,直至彻底消失。 行刑的人满身血气的前来回禀:“回王妃,那奴婢已无气息。” 太安王妃面色淡淡:“将尸体用草席裹好,放回云裳郡主的车架中,好歹全了她们一场主仆之情。” 席上年轻的姑娘们脸色隐隐发白,神情颇为惊惧。 宗云裳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白交加。 她能感觉到,周围宾客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他们看她的眼神尽是不屑鄙夷。 太安王妃面色淡淡。 “齐王,齐王妃,云裳年纪不小了,老身知道你们疼她,不愿让她早早出嫁受苦,可她难道能一辈子不嫁人?” “那狗奴才如此悖逆,想来背后定有云裳的放任,她连自己院中的几个奴仆都管束不好,日后又如何能做好当家主母,令满府信服?” 一听这话,有些想求娶云裳郡主的人家立即变得迟疑。 他们不傻。 这么大的事,若无主子授意,一个丫鬟怎有胆在别家王府耍肆意妄为? 俗话说,娶妻娶贤。 这样拎不清的人,娶进门至少祸害三代,身份再高贵又能如何? 齐王与齐王妃仿佛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齐王妃忙起身,硬着头皮道:“王妃言之有理,待回府之后,妾身必定对裳儿多加管教。” 太安王妃半点不客气:“老身看云裳不太舒服,王妃不若早些带她回府。” 被当众下了逐客令的齐王与齐王妃眼前一黑,狼狈地带着宗云裳离开。 太安王妃亲口说宗云裳‘不堪为当家主母’。 要不了多久,宗云裳必将成为京城新的笑谈。 对此,棠鲤并不意外。 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子与齐王间早有嫌隙? 昨夜她又各种铺垫,加深了太安王妃对‘幕后之人意图离间太安王府与东宫’的印象。 新仇加旧恨,她老人家能轻饶宗云裳才稀奇。 待他们一走,太安王妃脸色立时缓和,笑着招手让棠鲤来到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老身今日第一眼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果不其然,你善良温柔,果敢坚毅,很有老身年轻时的风范,见到你,老身就如见到年轻时的自己。” “老身有意认你为义女,你觉着如何?” 第25章 万众瞩目彻扬名 太安王妃要认义女?! 这岂不是说,太子殿下要凭空多个姨母了? 我的个乖乖! 众人不可置信地交换眼神。 据说,前段时期云裳郡主想认她的儿女为干亲,最后被陛下阻止未果。 如今,孩子没能鱼跃龙门,孩子娘倒是要掉进富贵窝了! 这位棠掌柜怕不是命中带福! 棠鲤心动了一下。 可一想到阴晴不定的某位,立即心中泛凉。 何况,她半点不想让赵松和沾光。 赵松和不配! 棠鲤忍痛拒绝:“多谢王妃娘娘厚爱,可这样大的福分,民女只怕无福消受。” 她拒绝了? 她竟然拒绝了?! 她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吗?! 她拒绝的是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啊! 棠鲤蹲下身,孺慕地仰望太安王妃,语气诚挚:“能得娘娘青睐,是民女三辈子修来的造化,可民女福浅……就算没有‘义母女’的名头,民女也愿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娘娘。” “民女不求别的,唯愿娘娘福寿安康。” 此话一出,全场震动。 周围人看棠鲤的眼神都变了。 世子妃更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将心底对棠鲤的评价从‘尚可’上升到‘有勇有谋’。 旁人都觉得棠鲤愚蠢,送上门的福运都要推出去,可她却宠辱不惊,先瞧见福运底下隐藏的危机。 太安王府的干亲是那么好当的吗? 她一介毫无背景的商女,一旦真的应下,怕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就变成各方权势斗争下的一捧灰。 世子妃看了闻人意善一眼。 后者恍然了悟,表情自然地朝太安王妃撒娇道:“祖母,棠掌柜不比孙女大几岁,孙女可不想要个‘小姑姑’,” “但我与祖母一样,也实在喜欢棠掌柜,不如孙女与她结姐妹之情,日后咱们各论各的。” “祖母觉得这样可好?” 太安王妃赞同地点了点头:“极好!极好!” 因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的崇敬亦不似作假,是以,她愿意给她做脸,可问完后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妥当。 孙女不想要‘小姑姑’,难道太子殿下就想要‘小姨母’吗? 好在这丫头是个机灵的,知道什么能应,什么不能应。 一时之间,太安王妃对棠鲤越发满意,直接从腕间褪下玉镯,不由分说地给棠鲤戴上。 “此玉镯是我娘传给我的,共有两只,一只早前给了意善,这一只便予你,望你们姐妹二人日后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闻人意善笑嘻嘻地握住棠鲤的手,清脆唤道:“棠姐姐!” 棠鲤感动回握:“意善妹妹。” 今日过后,京城所有人都会知晓她这号人物。 天色渐晚,王府宴散。 宾客兴尽而归。 棠鲤却是被留了又留,直至天色黑尽,城中快要宵禁,才与依依不舍的闻人意善在王府门边惜别,带着一大车礼物离开。 赵府。 赵松和在家提心吊胆一下午,终于在宵禁前等到棠鲤归来。 他疾步迎上,快速问道:“太安王府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棠鲤语调如常:“夫君问得何事?” 赵松和忍着怒气问:“听闻太安王妃下令杖毙了一个奴婢,而那个奴婢是云裳郡主的贴身丫鬟,是否有这件事?” 棠鲤故作讶然,弯眸一笑:“夫君消息倒是灵通。” 竟是真的! 赵松和心提到嗓子眼:“为何?!” 棠鲤极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夫君竟然不知?仔细说来,这事应当还是夫君一手促成的呀。” 赵松和不知就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棠鲤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润了润嗓子,道:“夫君助云裳郡主调换了我的寿礼,我在席上揭露此事,太安王妃大怒,被云裳郡主推出来的替罪羊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赵松和大脑轰的一下炸开,思绪模糊,满脑子只剩一句话:棠鲤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棠鲤泰然自若地打量赵松和五彩缤纷的表情。 “怎么,我知道这事,夫君很惊讶?” 赵松和心神恍惚:“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做什么?” “很难猜吗?” 棠鲤轻笑一声:“夫君与云裳郡主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又怎会放过陷害我的机会?” “我不过是顺其自然,请君入瓮罢了。” 棠鲤语气轻乎如风,听得赵松和浑身上下结满了鸡皮疙瘩。 他脸部肌肉抽动,面容逐渐扭曲:“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跳进你的陷阱!” 棠鲤仰头看他,心平气和地反问:“若不是你们先想害我,又怎会让我抓住机会回击?” 赵松和紧咬牙关,杀气在眸底翻腾。 不! 不能等了!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要杀了她! 趁寿宴结束,她身边再无保护伞,现在就杀! 赵松和视线停顿在烛台上,阴冷的表情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 杀了后该怎么对外说? 就说她半夜起身,因屋中黑暗难以视物,不小心磕到了头? 不,这个理由不够。 要想个更稳妥的,让人挑不出错的。 棠鲤眸光微闪:“夫君在想什么?” 赵松和没有回答,他几乎要向烛台伸手。 “棠掌柜。” 熟悉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耳旁炸开,赵松和愕然回头,看见画竹如阴魂般站在不远处。 霎时间,赵松和吓得脚步踉跄,额间直冒冷汗。 她怎么还在?! 寿宴不是结束了吗? 她为何还不回东宫?! 画竹走近:“太安王府送的礼品已经放入府中库房了。” 赵松和似乎没听清楚画竹说了什么。 见他如此,棠鲤暗道可惜。 他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没动手。 他若动手,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送他进大牢。 也罢。 来日方长。 棠鲤将碎发挽入耳后。 “夫君还不知道吧。” “托夫君与云裳郡主的福,太安王妃见我临危不乱,十分喜欢我,想收我为义女。” “但我为了不让夫君‘夫凭妻贵’,忍痛拒绝了。” “即便我拒绝了,太安王妃还是很喜欢我,不仅送了我一马车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让意善县主与我称姐道妹。” “看见这个镯子没?这是太安王妃的家传之物,一只赐予我,另一只在意善县主那儿,夫君明白这是何意吗?” 第26章 风尘仆仆定心丸 赵松和沉着脸。 他如何不知? 太安王妃赐下玉镯,便是在说:此人太安王府护了。 可他怎么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一月彻夜难寐的时光,只待时机成熟便立解心头大患。 可棠鲤一转头却又攀上了太安王府的! 他不甘心! 赵松和装模作样地叹气:“你我夫妻多年,何至于走到今日。” “夫君做初一,我自然要做十五。” 棠鲤半点不接茬,如刀的言语直直刺入赵松和的心脏。 她无视赵松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起身行至门边,又停下脚步微侧过头。 “总之,夫君,你我就这么相互折磨一辈子吧。” “无论如何,最痛苦的一定不会是我。” 赵松和矗立原地。 良久,他好似终于想通了,面上缓缓扯开一抹笑。 太安王府又如何? 世事难测。 喝水都能呛死人,只要计划周全,做得隐蔽些,棠鲤……死便死了。 难道太安王府还能为她的‘意外身亡’杀了他不成? …… 称心如意楼彻底在京城名声大噪,数不清的订单如雪花般飘了进来。 上至掌柜,下至账房,各个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 这一日,棠鲤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出神地望着窗外。 莲衣离开已有整整四十天。 若顺利,她近两日便该回来。 回想当初为来京城,自己不顾爹娘苦心劝阻,孤注一掷地与二老大吵,棠鲤只觉得心脏发疼。 “棠掌柜在想什么?奴婢见你近两日总出神。” “在想我娘家。” 棠鲤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得知棠鲤在撞破赵松和宗云裳奸情的第一天就派人回了江州,画竹瞬间陷入沉默。 巧了。 据她所知,殿下在同一天派了探子去江州探查棠掌柜的身世。 不出意外,探子查到一半,就会发现棠家举家迁移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倒没必要告诉棠掌柜,让她徒添烦忧。 反正,殿下也不会在意此点小事。 应该……不在意吧? 思及殿下对棠掌柜的关注度,画竹的表情逐渐变得不确定。 当天下午。 莲衣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穿男装,身量修长,容貌英气的女子。 画竹的视线似不经意从这人身上划过。 见她没有喉结,复又垂下眸子,继续当透明人。 莲衣露出笑容:“姑娘,奴婢不负您所托。” 一听这话,棠鲤仿佛吞了颗定心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爹娘离开了江州,这一世,赵松和别想再伤他们分毫! 她让莲衣先回府休息,转头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英气女子,霎时眼眶一热。 “玉儿。” 容玉,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最好的手帕交。 回想上一世为还她清白,玉儿被赵松和害的落水而亡,棠鲤就觉心痛难忍。 容玉上前抱住棠鲤,低声安抚:“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无妨,还有我在。” 两人上楼独处。 容玉将行镖路上的趣闻说于棠鲤听,逗得她连连发笑。 随后才神情凝重地提起正事。 “我在回镖局的路上碰见莲衣,很奇怪她为何独自回江州,好一番追问,那丫头才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鲤儿,你的处境很不妙。” 棠鲤稳稳当当地给容玉斟茶,不紧不慢地将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完完本本地告知容玉。 当得知棠鲤借太子的势把赵松和压得节节败退,连宗云裳也在她手里吃了好大的亏时,容玉不仅没觉着高兴,心情反而越发沉重。 怕就怕那对狗男女狗急跳墙。 那赵府无异于龙潭虎穴,继续纠缠不是正道,早早想办法和离脱身才是正经。 容玉顿了顿,下决心劝道:“鲤儿,你和离吧!” 她从前劝过一次。 可那时鲤儿倾心赵松和,对他仍抱有期待,拒绝了她。 容玉本以为会迎来又一次拒绝。 谁知这回棠鲤极快地点了点头,一脸嫌恶地说—— “当然要和离,如今我现在看见他的脸就觉着恶心!” “但你知道的,这世道对女子总是尤其苛刻。” “女子想和离,说是千难万难也不为过。” 容玉深以为然。 她家中是开镖局的,她是家中独女,为了继承家业,她从小习武,无论寒暑从不懈怠,比男子更拼命。 即便如此,家中其他的镖师也总会看着她摇头,一副容家后继无人的表情。 容玉沉吟道:“和离可以徐徐图之,两个孩子的教导之责却不可再耽搁,依我看,不如让他们认我为武师父,我再以伯父伯母思念外孙的理由,带他们回江州住几年。” 赵松和狼子野心。 在他的教导下,两个孩子很有些拜高踩低的迹象,再让他教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把他们教废了。 棠鲤缓缓摇头,神态平和。 “不妥,他不会同意,但你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 再过两日就是鸿鹄书院‘大字班’的招生日,她要送两个孩子进去。 赵松和有杀心又如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孩子去了鸿鹄书院,难不成他敢在书院里动手? 又过两日。 鸿鹄书院招生日。 站在招生队伍里的赵松和一身素衣,与旁边穿着绫罗绸缎的其他举子形成鲜明对比。 见到这一幕的棠鲤不自觉弯了弯唇。 从上月初十之后,她就再没给过赵松和一文钱。 赵松和几次试探,她都装聋作哑。 可他早就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怎能受得了清贫度日? 只坚持了不到两天就开始变卖东西。 即便这样,据刘河回禀,赵松和在鸿鹄书院的日子仍过得异常艰难。 只因他变卖的银两只够自己用。 他装不了大款,捞不着好处的酒肉朋友自然不围着他转了。 “赵元庭,赵元婕,都六岁了为何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棠鲤蹙着眉头,声音轻轻柔柔。 “我也想不通呢。” “我夫君是个举人,一直由他负责孩子的启蒙,按理说,不该如此。” 登记的书生不认识棠鲤,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赵松和,闻言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我看你丈夫举子的功名很有水分,竟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 这时,赵元庭看见人群中的赵松和,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声:“爹!” 第27章 雪中送炭谋声名 周围人纷纷看向此处。 赵松和不得不从招生队伍里出来。 登记的书生先是眼神轻蔑的看了看赵松和,随即转头看向棠鲤,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好姑娘,怎就配了个白眼狼夫婿? 他虽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你怎么来了?” 赵松和硬挤出笑容,想在外人面前跟棠鲤装恩爱夫妻。 然棠鲤并不配合他演戏,径自翻了个白眼,态度言语皆疏冷。 “夫君教不好孩子,我当然要另寻名师,总不能耽误孩子一辈子。” 这话一语双关。 直将赵松和打了个措手不及。 登记的书生将盖了章的报名表还给棠鲤。 “这位夫人放心,我们鸿鹄书院最擅教书育人,您丈夫教不了,书院一定教得了,至少不会让您的孩子长成不孝不悌,攀炎附势之辈。” 一听这话,棠鲤毫不掩饰地笑出声。 她听出来了。 这个书生在为她抱不平。 内涵前段时间赵松和瞒着她将孩子当攀权贵的筹码。 棠鲤接过报名表,无视赵松和憋屈的黑脸,郑重地向书生福了福身:“多谢您。” 办入学手续时,棠鲤偶遇王茴。 对方同样是为孩子报名而来,但她家孩子只有四岁,比棠鲤家的小了整整两岁。 当得知棠鲤的孩子六岁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王茴震惊不已,要知道,她四岁的儿子都能像模像样地写几个字了! 可转念一想。 也是。 那姓赵的都想杀妻求荣了,又怎能指望他好好教导孩子? 棠鲤与王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棠鲤似随口一问:“我记得沈娘子的孩子与王娘子的孩子年纪相仿,她今日怎没来?” 王茴叹了口气:“她近日焦头烂额的,哪还有心思管孩子。” 棠鲤疑惑:“发生了何事?” 王茴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边,这才如实说来。 “沈娘子的丈夫嗜赌成性,在外欠下巨额赌债,被发现后不仅不知悔改,还偷偷摸摸地把她典当银楼的银子全部卷跑了。” “你是没看见,上百张白纸黑字的欠条,摞在一起比我家的房契都多。” 棠鲤听得心惊肉跳。 难怪上一次,到太安王府赴宴的沈从文脸色会那样难看。 竟有此缘故。 棠鲤忙问:“沈娘子没有报官吗?” 王茴唏嘘道:“赌坊是正经赌坊,不是黑赌坊,人家合情合理合法的催债,闹到官府去也无用。” 回想上一次沈从微的仗义执言,棠鲤很快做了决定。 王茴看出了点什么:“棠娘子想帮她?” 棠鲤将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了之后,王茴了然点头。 “其实,她在发现丈夫欠下巨额赌债后虽然生气,但还是决定把银楼典当出去替夫还债。” “满京城只有太安世子妃名下的无忧当铺的价格最公道,但轻易不会收银楼这种典当物。” “她求到了我跟前,我虽与她关系平平,但见她不易,便想办法让她与世子妃见了一面。” 最后,银楼是典当出去了。 可谁能想到沈从微丈夫这么不做人,连卖银楼替他还债的钱都偷。 …… 棠鲤将孩子送进学堂。 她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尚早,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带着人径自去往沈从微府上。 马车还未靠近,棠鲤掀开车帘,远远地就见紧闭的大门前围了十几个壮汉。 他们身形魁梧,一看就是赌坊派来的打手。 “又来了新的债主?” “排队啊,等我们的债要完了,才轮得到你。” 棠鲤扶着莲衣的手走下马车:“我不是来要债的,我与沈娘子是好友。” 此话一出,为首的人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你是她朋友?那你能替她还债吗” “也不是不行。” 棠鲤面不改色:“但你们总得让我弄清前因后果。” 为首的人脸色几度变换,随后一挥手,命令堵在门口的几人让开。 “行啊,你进去,顺便替我告诉沈家人,躲避没用,他们要是再跟我玩儿闭门谢客这一套,别怪我直接打进去。” 这人语气极度不耐。 他守了几天,耐心早已告罄。 棠鲤示意莲衣敲门。 莲衣连敲几声,无人回应。 棠鲤又给画竹使了个眼色。 画竹抬头看了看一丈多高的围墙 她往后退了两步,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快跑两步,脚尖轻踩墙面,轻而易举翻身而入。 门从里面被打开。 有人蠢蠢欲动,借此机会猛冲过去。 画竹手疾眼快地抓住那人的脖颈,狠狠踹出一脚。 棠鲤看向他们的老大。 为首之人上去又踹一脚,怒骂道:“不懂规矩的蠢东西!没听见老子说什么?!” 棠鲤收回视线,带着人进去。 大门复又关上。 等她一走,被踹的人委委屈屈地问:“老大,咱们怕她做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称心如意的棠掌柜,背靠太安王府,咱们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沈府比赵府更大。 但棠鲤连进两道门,途中未遇见一个奴仆。 快要进内院时,画竹在前面拦了一拦。 棠鲤停下脚步,扬声问道:“我是棠鲤,沈娘子可在?” 此话一出,门里传出一阵动静。 面容憔悴的沈从微开门走出。 她身后跟着两个拿着菜刀的丫鬟。 沈从微神色怔忪:“你……” 棠鲤怎么来了? …… 沈从微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是说,你愿意借钱给我还债?” 棠鲤微微点头。 沈从微想不明白,犹豫着问:“为何?” 她与棠鲤并无交情,甚至还是竞争对手。 她为何要帮她? 棠鲤不答反问:“沈娘子那日为何要帮我说话?” 沈从微默然垂眸:“你是好人,不该被那般对待。” 棠鲤笑了笑:“巧了,我也是此种想法,沈娘子是个好人,不该有此下场。” 沈从微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她丈夫卷款出逃,她向欠她人情的亲戚好友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求救信。 但信全都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她已然绝望。 棠鲤却忽然朝她伸出援手,究其原因,是她曾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 这世道,何其荒唐。 不顾棠鲤的阻拦,沈从微朝她下跪。 “棠掌柜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这钱就当是我的卖身钱,我何时还清,何时再恢复自由之身。” 第28章 出城送友遭埋伏 “你们听说了吗,称心如意楼的棠掌柜帮城东的沈府还清了赌债!” “此话当真?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据说好几万两,欠条都摞成山了。” “真的,我兄弟是赌坊的打手,他亲眼看见棠掌柜烧了欠条。” “几万两银子说给就给,棠掌柜真是个大善人。” 此时,棠鲤乘坐的马车刚好从此路过。 大善人吗? 真叫她受之有愧。 她的心思并不纯粹。 之所以会帮沈从微,是因她别有所图。 上一世她被囚禁时,曾听见看守她的几个丫鬟唠嗑。 一开始,她们说沈从微的命不好,被赌棍丈夫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命悬一线。 过后不久,又说沈从微命好,离家多年的兄长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从小兵一跃成为将军。 太子说他船上不留无用之人,要她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苦思多日,终于想起此事。 既想了起来,她就要试试看能否将沈从微的兄长拉到太子船上。 成功,这就是她最好的投名状。 失败,至少可以与这位沈将军结一个善缘。 …… “什么?!” 乍然听闻棠鲤豪掷千金,赵松和心痛至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棠鲤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子! 他的钱! 那都是他的钱啊! 不行,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他的钱全都要被那个贱人败光! 赵松和眼神发狠,呼吸粗重。 他当即转身,走入一条隐秘的小巷。 …… 又过一日。 京城二十里外。 “鲤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等着我,终有一日,我会将镖局开到京城来!” 望着容玉远去的背影,站在送别亭的棠鲤久久未曾回神。 她知道,容玉愿意为她赴死。 但她不愿意。 她不能明知身边危机四伏,还要将容玉留下。 这一世,她不允许容玉因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莲衣为棠鲤披上风衣:“姑娘,起风了,该回去了。” “回吧。” 容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棠鲤拢了拢披风,依依不舍地回到马车。 车轮缓缓转动,画竹平稳地驾车离去。 在即将路过一处荒山夹道时,驾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画竹打量着前方,神情逐渐变得警惕。 当看见远处的草丛不自然地晃动,画竹勒紧缰绳,沉声朝车厢内提醒。 “棠掌柜,莲衣,坐稳了!” 话音一落,她毫不犹豫掉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车厢内,毫无准备的莲衣与棠鲤被晃了个七晕八素。 棠鲤朝马车外张望,声音发紧地问:“画竹,怎么了?” “前面有人埋伏咱们。” 此话一出,棠鲤与莲衣大惊失色,只恨马车的速度不能再快些。 见他们转身就逃,荒山上的匪徒再顾不得隐藏身形,骑马追了上来。 棠鲤往后看了一眼,粗略一数,顿时心凉一半。 二十几人。 即便画竹再能打,她也没法一打二十啊! 眼看双方距离越拉越近。 棠鲤当机立断:“画竹,你不用管我们,想办法突围回城向殿下求救!” 画竹暗暗咬牙,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棠掌柜会不会骑马?” 棠鲤被点头:“会!” 画竹停下马车,直接斩断车厢,扶着棠鲤和莲衣上马坐稳。 “你们先走,往理县的方向逃!” “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带人来寻你们!” 棠鲤知道事态紧急,当下握紧缰绳,片刻不敢耽误,疾驰离开。 画竹一脸凝重地从地上捡起石子。 下一刻,毫不犹豫射出! 石头准确打中马腿,只听得一声长长的马鸣,最前面的数匹马被绊倒,后面的因闪躲不及摔成一片。 她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匹马,彻底冲乱他们的阵形,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京城的方向跑。 “该死!别管她!” “值钱的跑了!” “继续往前追!” …… 与此同时,东宫。 正与幕僚议事的宗越尘忽然顿住。 他视线落到掌心,一道深红的血痕凭空出现。 似是缰绳勒出来的。 她在策马疾驰? 宗越尘叫停议事。 “匈奴频频扰乱我朝边界,居心叵测。” “孤认为,此战需打,不必再论。” “两日后的大朝会,孤会奏禀陛下,尔等附议。” 众人拱手:“是,殿下。” 他们一走,宗越尘唤出飞鹰,问棠鲤今日行程。 当得知她出城送友离别,顿时眉头紧锁。 “他们骑的马?” “棠掌柜坐马车,她的友人骑马。” 宗越尘还想再问,就在这时,右边肩胛骨猛然传来一股剧痛。 好似中了一箭。 他豁然起身,声音冷凝:“召集三五好手,立即随孤出城。” 飞鹰:“是!” 一行人纵马出城。 京城十里外,策马狂奔的画竹远远瞧见他们,精神一振,扬臂高喊。 “主子!” 见她孤身一人,飞鹰大惊:“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棠掌柜人呢?” 画竹翻身下马,跪地请罪。 “奴婢陪棠掌柜送别好友后,在回程的苍山狭道遭遇埋伏,对方人多势众,奴婢不敌,棠掌柜让奴婢突围回京向殿下求救!” 飞鹰大感不妙:“棠掌柜被擒了?” 画竹摇头:“奴婢拖延了些时间,让棠掌柜往理县的方向逃。” 还好还好,不是被擒。 飞鹰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宗越尘。 见殿下脸色晦暗,明显心情不愉,又顿时觉得不知所踪没比被擒好到哪儿去。 都一样糟糕。 宗越尘淡声道:“画竹,城门即将下钥,你回去盯着赵松和。” 画竹应声:“是。” 一行人再度策马远去。 半个时辰后,宗越尘经过苍山狭道。 他视线扫过半山腰,果然看见有人埋伏的痕迹。 他继续往前。 …… 棠鲤一路急行,终于在入夜前赶到理县。 她们前脚进城,城门后脚落锁。 莲衣扶着棠鲤,见她右侧肩几乎被鲜血浸透,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姑娘,你的伤!” 棠鲤脸色发白,低声安慰:“别哭,我们安全了,先找处客栈落脚,再看能不能请个大夫。” 莲衣不由绝望。 阒朝有宵禁令,医馆大多会在黄昏前关门,她真的能请到大夫吗? 第29章 身受重伤守彻夜 果然。 莲衣没能请到大夫。 幸而有客栈仍在营业,莲衣找店家要了清酒与热水,在棠鲤的指导下,小心翼翼拔出箭矢清理伤口。 酒与撒在伤口上时,棠鲤痛得满头大汗,差点晕死过去。 好在过程顺利,出血面未曾扩大。 夜半时分,棠鲤浑身起热,低低的呓语声惊醒守在床前的莲衣。 莲衣往棠鲤额间一探。 不出预料,滚烫滚烫的。 她抖着手,边哭边一遍又一遍地用兑了酒的温水擦拭棠鲤全身。 叩、叩——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莲衣声音发紧:“谁?” 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东宫援兵,开门,大夫来了。” 霎时间,莲衣大喜过望。 她一边请门外人稍等,一边手忙脚乱的为棠鲤穿好衣裳,然后迫切地将门打开。 门外阵仗很大。 站在最前面的青年更是容颜俊美气势非凡,有所猜测的莲衣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宗越尘越过她进屋。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清床榻上棠鲤的模样。 被汗水浸透的发丝黏在颊侧,樱红的桃唇失去血色,瞧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怜模样。 怒火攸然升起,宗越尘眼底愠色一闪而过。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对面。 见他如此,飞鹰忙将大夫推到莲衣面前:“跪着做什么,还不让他给棠掌柜瞧伤!” 莲衣如梦方醒,忙将大夫引过去。 “我家姑娘伤在右肩,我用酒清理过伤口……” 桌上有一只染血的箭矢,箭头上仍带着几丝粉红的血肉。 宗越尘拿起来,眼角一压。 下一瞬,‘咔嚓’一声轻响,箭簇应声而断。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正在把脉的大夫吓了一跳。 大夫拿出毕生本领,重新包扎了伤口,飞快地从药箱里捡出一副药递给莲衣。 “我先为你家姑娘施针退热,你快去煎药来。” 莲衣看了眼紧闭双眸的棠鲤,咬牙跑了出去。 屋内。 大夫战战兢兢地下针,眼睛分毫不敢乱瞟。 这伙人可不得了。 大晚上砸了他医馆的门,将他从床上揪下来。 差点没把他吓死! 坐在他背后的男子最为吓人。 从头到尾虽没说过话也没动过手,可幽黑的瞳眸往自己身上一瞧,他就觉得小命即将不保! 可怕极了! 好不容易施完针,大夫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刻钟后,莲衣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喂棠鲤服下。 又过一刻钟,莲衣再伸手探棠鲤额间,欢喜道:“姑娘的烧退了!” 见此,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忙道:“烧肯定得反复几次,这才过了第一关。” 终于,宗越尘屈尊降贵的开了口,语气淡淡:“几次?” 大夫谨慎回答:“不好说,与个人体质有关……” 宗越尘指尖轻点桌面。 飞鹰立刻朝大夫说:“客房已经开好,劳烦您在此住上一晚。” 大夫能说什么? 大夫什么也不敢说,灰溜溜地跟在飞鹰身后离开这间屋。 屋内陷入寂静。 宗越尘没有挪动的意思。 莲衣不敢因此置喙,只能放下灰棕色的床帘以作遮挡。 半刻钟后。 宗越尘感觉身体逐渐发热。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冷不丁响起:“她起烧了。” 听到这话的莲衣忙不迭去煎药。 短短两个时辰,烧起了退,退了起,数次反复。 丑时末,莲衣再次奔向客栈后厨。 宗越尘挪动尊步,移到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脸素白的棠鲤,每间轻皱眉,像是终于没招了,不自觉摸了摸她的脸,低头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 “你能不能别烧了?” 再烧下去,他脑子都要烧成一团浆糊了。 指尖碰触到柔软的面颊,宗越尘忽然怔住。 他收回手,不解地看着。 他为何要碰她的脸?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棠鲤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松了口气的不止莲衣,还有同样被高热折磨一夜的宗越尘。 辰时二刻。 昏睡一夜的棠鲤睁开迷蒙的双眼。 她熬过去了?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棠鲤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看。 宗越尘正坐在床沿边,面色冷淡的瞧着她。 棠鲤悚然一惊:“太子殿下?!” 宗越尘怎么在这儿? 画竹把他本人当救兵搬来了? 画竹怎么敢的?! 宗越尘俯视棠鲤,眼底里带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棠鲤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宗越尘单手按住她的左肩,轻易将她按下。 “不必折腾了。” 宗越尘不再看她,起身吩咐刚端着托盘进来的莲衣。 “伺候你主子收拾,半个时辰后起程。” 话落,从容离开。 等他一走,莲衣立刻关上房门,向棠鲤说了一遍昨夜的情况。 末了,莲衣又道:“太子殿下守了您一夜,这……” 宗越尘守了她一夜?! 棠鲤被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 她微睁大眼,求证似的用眼神再问了一遍。 莲衣肯定点头。 “嘶……” 棠鲤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 宗越尘……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皆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 良久,莲衣大胆猜测:“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看上您了……” “不可能。” 棠鲤想也不想地否决。 先不说她已为人妇,且育有两子。 即便宗越尘不忌讳这个,她还记得他曾似笑非笑地说他的船上不留无用之人,让她想想还能做什么。 就这,哪有半点动心的迹象? 他肯定又在谋算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救她是不争的事实。 她永远对他心怀感激。 …… 此时,楼下。 因飞鹰包下整座客栈,此时一楼厅堂空空荡荡,除了他们自己人外,无一个闲人。 宗越尘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蛊师找到了吗?” 飞鹰回禀道:“三日前,属下收到独狼回信,他已寻到蛊师踪迹,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蛊师带回京城。” 宗越尘淡声吩咐,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传信给独狼,孤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飞鹰默默在心底为独狼点了根蜡:“是,殿下。” 身后传来平缓的脚步声。 宗越尘循着声音看去,收拾妥当的棠鲤正脸色苍白的站在不远处。 第30章 深入腹地问真相 “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棠鲤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受伤后的虚弱。 昨夜情况实在危急。 据莲衣说,她烧的尤其厉害,拿酒多次擦身也无用,要不是宗越尘及时带来大夫,怕是要烧出个好歹来。 宗越尘示意棠鲤落座。 棠鲤坐下来,小心的问:“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孤昨日在郊外狩猎,恰巧遇上画竹求救,顺便来走一趟。” 听到这话的飞鹰不由为之侧目。 殿下说谎。 殿下分明是在与幕僚议事期间,突然变得心神不宁。 在莫名其妙的问了几句棠掌柜后,又不由分说下令带人出城,最后在京城十里外撞上狼狈回逃的画竹。 不过,殿下当时为何会心神不宁?又为何会问起棠掌柜? 难道,上国寺那秃驴说的是真的—— 他家真殿下与一个成了婚的妇人心有灵犀?! 棠鲤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难怪会来的这样快。 她原以为,最快也得今日白天才能有回应。 她没问宗越尘是怎么入的城,又怎么找到的她。 他是太子,自有其门路。 客栈掌柜送上稀粥咸菜。 棠鲤胃口不佳,只草草吃了两口便停筷。 她眉宇间带了几分忧虑。 昨日事发突然,以致彻夜未归,未曾告诉家里仆人…… 赵松和定要作妖了。 她得想想怎么应付。 “莲衣,今日是几号?” 在一旁桌上用餐的莲衣抹干净嘴:“姑娘,今日是七月二十四。” 七月二十四。 赵松和母亲的忌日。 棠鲤朝宗越尘道:“殿下,待会儿能否着人送民女去上国寺?” 宗越尘不咸不淡的问:“既受了伤,为何不早点回城?” 棠鲤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不瞒殿下,民女昨日彻夜未归,家中那丈夫只怕是要趁机闹一闹的。” “今日是民女死去婆婆的忌日,民女想去上国寺点一盏长明灯,烧几篇祭文,好堵他的嘴。” 女子名声尤其重要。 她若直言遇上山匪,赵松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利用这一点生事。 例如,怀疑她的清白,造谣她失贞。 一旦与贞洁扯上关系,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人们不在意真相,他们更原因相信他们所以为的事实。 她绝不能给他生事的借口。 “所以,此事你就这样算了?”宗越尘搅动清粥,又问:“不打算报官?” 棠鲤垂下眸子,默认。 宗越尘放下调羹,瓷片碰触出轻浅的声响。 “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昨日之事不是意外?” 这句话徒然让棠鲤变了脸色。 不是意外,难道是人为? 谁想害她? 棠鲤用力掐着掌心,神态柔顺:“还请殿下为民女指点迷津。” 掌心莫名疼痛的宗越尘:“……” 她倒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只苦了他,总因她遭无妄之灾。 宗越尘看向棠鲤的眼神带了三分无奈。 见他不说话,棠鲤不明所以:“殿下?” 宗越尘收回视线:“孤只是猜测,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 她去问? 去哪里问? 棠鲤很快就知道该去哪儿问。 载着她的马车驶离理县,没按照既定的路线往京城的方向,而是越走越荒凉。 路途越来越颠簸,好在马车上垫了厚厚一层棉絮,棠鲤靠在上面不算太受罪。 一个时辰后。 马车进了个寨子。 据飞鹰说,这是昨天埋伏她的山匪的大本营。 棠鲤扶着莲衣的手走下马车。 一阵山风袭来,浓重的血腥味飘进她的鼻腔。 棠鲤掩唇咳嗽了几声。 宗越尘走在最前方:“走吧。” 棠鲤连忙跟上。 每走一段路,就会出现几具尸首。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死于割喉。 很明显,是宗越尘下的令。 他让人屠了这个寨子。 一瞬间,棠鲤浑身泛凉。 她不敢再多看,只垂下眼帘跟在他后面。 他们进了寨子里最好的瓦房。 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山匪正在无声嚎叫挣扎。 宗越尘施施然的坐下,示意下属把堵在山匪们嘴上的破布拿下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攻打我们寨子?!” 山匪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看着宗越尘,恨不能食其血肉。 飞鹰上前狠踹一脚:“闭嘴,老实点!没你问话的份儿!” 这一脚踹的极狠,棠鲤清晰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宗越尘抬眸:“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飞鹰摆出比三匪更凶恶的表情,指着山匪的鼻子骂:“听见了没?问什么你答什么,敢有半分隐瞒,我把剩下的那几个崽子也宰了!” 竟还留有活口? 不似他的作风。 棠鲤不敢看宗越尘,生怕让他以为她觉得他心狠手辣。 人家屠寨剿匪,是为了给她报仇,也是为了不要再有旁的受难者。 棠鲤定了定神:“你昨日为何要埋伏我?” 山匪眸光闪烁。 飞鹰立刻警告:“你是没活路了,但那几个孩子可说不准,想清楚再回答。” 此话一出,山匪不敢再耍小心思。 “你前天帮沈家还债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那日我恰好与兄弟们在城中吃酒,知道你有钱,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棠鲤又问:“你从何处得知我的行踪?” “前日下午,我在茶摊遇上了几个书生,有个书生自称你的丈夫,他们聊到了你。” “其中有个书生即将成婚,他想让你丈夫牵线搭桥,请你做女方成婚用的凤冠,你丈夫婉拒了,说什么你家有客人,你暂时腾不出手。” “那人又问你家客人何时离开?你丈夫说可能是‘明天’,你会亲自出城相送,我就想碰碰运气,联系寨子里的兄弟在你回城路上埋伏。” 谁知道她的丫鬟如此警惕,还没靠近夹道就发现他们的踪迹,二话不说转头驾车就跑。 他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于是骑马去追,可谁能想到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鬟武艺却那么高强? 伤了几个兄弟不说,还硬生生的拦了他们好一会儿! 等他们再追时,却失了先机,即便不停射箭干扰,还是没能追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进理县。 第31章 人面兽心无天良 巧合? 仅仅只是如此吗? 棠鲤本能地觉得不对。 世上大多数的巧合,都是人为精心谋划。 但她挑不出山匪话里的漏洞。 片刻后,棠鲤脑中划过一道灵光。 她蓦地追问:“你们是不是在京城有据点?!” 山匪表情瞬间惊恐起来。 棠鲤心下一定。 她猜对了。 她继续追问:“你们的据点,是不是就在那个茶摊附近?” 山匪紧咬牙关,闷不吭声。 见状,飞鹰扬声吩咐手下:“把那几个狼崽子带进来,我当着他面儿杀。” “不不不!我说!我什么都说!” 瞧匪语速极快,生怕慢一秒,孩子的人头就会在他眼前落地。 “是,我们在京城有据点,且就在那个茶摊附近。” “每隔一段时间,寨子里的人就会轮流入城探听消息,借机挑选肥羊下手。” 棠鲤微微一愣。 这么说来,他们是惯犯了。 但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 他们怎能猖獗至此? 就不怕被朝廷清缴吗? 不,不对。 没有人不怕死,他们之所以这样猖狂,背后定有靠山打点,否则坟头草早三丈高了。 思及此,棠鲤转头看向宗越尘。 后者眸色幽深,显然与她想到了同一处。 “你们拜了谁的码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死亡的威胁悬在头顶,山匪崩溃地大喊大叫。 “我只知道,抢来的财物,寨子只能留下一成,剩下的全由大当家处置。” 宗越尘神色不变:“你所说的大当家在何处?” “他在京城据点里。” 宗越尘起身,吩咐飞鹰:“除了这个,其他全杀了。” 飞鹰抱拳:“是!” 宗越尘往外走。 他心中有怒,走得越来越快。 棠鲤实在跟不上,忙唤了声:“殿下。” 宗越尘停下脚步,侧目等她跟上。 棠鲤仰着头看他,水润润的眼里带着光:“殿下要查此事?” “自然。” “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遭了他们的毒手,孤当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笃定沉稳,心有惶然的棠鲤被他感染,心中的恐惧霎时消失不见。 有这样一个能看见百姓苦难,并为此付诸行动的储君,是阒朝百姓之幸。 能得这样的人庇护,是她之幸。 一行人离开匪寨,在栖梧山下分道扬镳。 宗越尘借棠鲤两个护卫,又取下腰间玉佩放进她手。 “孤有要事,需先走一步,有了此物,上国寺的僧人不会逆你的意。” 之前他派去江州查棠鲤的探子回来了。 如同他吩咐的那样,事无巨细地带回了关于棠鲤的所有消息。 他花了三个时辰看完了她的二十二年。 大到婚配生子,小到抓狗撵鸡。 他无一不知。 她很清白,未曾在背后算计他。 既如此,他便不介意给出真正的庇护。 棠鲤紧握玉佩,忽然道:“上次殿下让民女自省,民女已有头绪。” “民女不会让殿下失望,定会交上一份让殿下满意的答卷。” 她说得认真,但宗越尘未曾真的放在心上。 那原是他糊弄她的借口罢了。 她能帮他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她只需好好活着,不要拖累他即可。 …… 一个时辰后,棠鲤终于爬上山顶。 她拿出宗越尘给他的玉佩,向上国寺的僧人说明来意。 随后,僧人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了几句‘善哉善哉’,接着就指引她点长明灯,立长生牌,烧祭奠词。 棠鲤望着上方写有婆母赵周氏生辰八字的长明灯,心情稍有几分复杂。 赵周氏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婆母。 与赵松和成婚的第二日,赵周氏就开始给她立规矩,用各种理由找她麻烦,美名其曰赵松和学业繁重,作为儿媳,她要替他们的儿子孝顺她。 那时她年纪小,又深爱赵松和,受了委屈不敢和娘家哭诉,只一日复一日的忍耐。 直到她怀孕,种种折磨才告一段落。 可生下龙凤胎后,赵周氏的折磨再度卷土重来,那时她年岁渐长,知道该如何反击,可她不愿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松和担忧,选择继续忍耐。 现在想想,太愚蠢了。 赵周氏折磨自己。 赵周氏的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想杀自己。 所以,歹竹怎能出好笋? 棠鲤点燃三炷香。 她在袅袅烟雾中缓缓闭眼。 婆婆啊,希望你死未瞑目。 你就在地狱里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将你儿子虚假的面具,一层一层揭下来的。 …… 京城,赵府。 眼看日上中天,棠鲤还未回来,赵松和喜形于色。 成了! 她现在都还没回来,肯定是回不来了! 一年前,他偶然得知有山匪隐匿在城南,那时不揭穿他们,就是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真就派上用场了。 山匪杀人不眨眼,棠鲤那个贱人必不可能归来! 想到这里,赵松和恨不能仰天大笑。 但他忍住了,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接下来做什么? 对。 他要将事情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如此一来,即便棠鲤走狗屎运死里逃生,她也再抬不起头做人。 说做就做。 赵松和抹了把脸就要出门。 盯了他许久的画竹从暗中走出,幽幽发问:“赵举人想去哪儿?” 赵松和满脸急色:“阿鲤昨日出门,至今未归,我要去报官寻她!” 画竹气得不轻:“我昨夜就告诉你了,棠掌柜无事,她不过出门访友罢了,最迟一两日就能回来。” 赵松和义正言辞:“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信你!我告诉你,若再耽搁下去,阿鲤真出了事,谁能负这个责任?” “你若敢拦我,我就将你一同告上公堂,我倒要看看,东宫是不是能只手遮天!” 画竹气得一个倒仰。 油盐不进!还威胁上她了! 他当她是吓大的? 画竹正想动手,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正在朝她摇头。 见她不动,赵松和以为她被吓住,心道了句‘不过如此’。 两刻钟后,赵松和寻到顺天府外敲响报案鼓。 “大人!学生要报案!失踪案!” “学生的妻子昨日午前出城送友,可直到这时仍旧未归,求大人为学生做主!” 第32章 对簿公堂撕脸皮 “学生赵松和拜见闻人大人。” 阒朝律法,举人上公堂可不下跪行礼。 是以,赵松和只拱手,深深作揖。 “免礼,赵举人,你说你妻子失踪,如何证明?” 堂上,闻人韫神情凝肃,眼神犀利地看着赵松和。 “学生的妻子从不轻易在外过夜,即便有事无法回家,也定会派人回府通禀,可她昨日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衙门外,闻声聚集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赵松和泪洒当堂,声音哽咽:“学生实在是担心啊,求府尹大人派遣几个衙役寻一寻。 见赵松和眼神闪烁,好似有什么想说。 闻人韫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你是否知道你妻子去了何处?” 赵松和脸色灰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紧握着拳,双肩轻颤。 “回大人的话,学生确有猜测。” “学生偶然得知,京城外有似匪寨盘踞,我妻若行至送别亭处,恐凶多吉少啊。” “胡说八道!” 闻人韫当即呵斥:“此乃上京城,天子脚下,城外百里每年进行搜索排查,怎会有匪窝肆虐!” 赵松和忙再次作揖,露出通红的眼,悲愤道:“大人!学生绝无半字虚言!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去此处抓捕。” 他说出山匪在京城的住处。 霎时间,人群震动。 闻人韫神情瞬间变得肃整,沉声警告:“赵举人,若报假案,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赵松和撩衣跪下:“学生愿拿项上人头做保!” 见他不似玩笑,闻人韫十分重视,当即派出十几个衙役。 见状,赵松和蓦地低头,唇边露出得意的笑。 不多时,衙役压回了神情鬼祟的男子。 “大人,赵举人所说不假,属下在那处据点里搜出数柄染血长刀,可恨另一人反应敏捷,让他给逃了!” 闻人韫上身前屈:“立刻全城发布追击令!” 京畿重地竟潜入了匪徒! 这还了得? 闻人韫看向堂下,喝问道:“尔等潜入京城意欲何为,还不快如实招来!” “呸!狗官!事已至此,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闻人韫大怒:“来人!上刑,本官倒是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眼看着此人即将被重刑伺候,赵松和忙出声提醒。 “大人,学生的妻子……” 山匪死不死他不管。 可他必要从山匪的嘴里挖出有关棠鲤的消息。 否则他冒险检举意义何在? 只要有了山匪的口供,棠鲤那贱人的名声就毁了! 他再靠检举之功赚取声望,岂不是一举两得? 闻人韫这才想起来,他之所以能抓住此人,是因堂下举人忧心爱妻。 谁知不等他问,那山匪却忽然朝赵松和看来,恶狠狠地笑出声。 “我记得你。” “就是你向我们透露了你妻子的行程。” 一听这话,赵松和勃然大怒,跳脚怒骂:“贼子妄言!我何时与你们有过来往?” 山匪猖狂大笑,眼神如刀:“若不是你与你的同窗在茶摊闲聊,我们又怎能得知她出城的消息?” “她本有活命的机会,你只要付赎金就能保她性命,可你居然敢举报我,我告诉你,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受尽折磨而死,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血肉就会化作群山的养分。” “是你害死你妻子的!” 赵松和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一时难以接受地掩面痛哭。 “阿鲤,是我对不住你啊!” 他捶胸顿足。 好似后悔莫及。 闻人韫命人将山匪拖下去审问,然后眯了眯眼,问赵松和:“赵举人,你何时发现城中有匪?又是如何发现他们的据点?” 对于怎么解释,赵松和早准备好了说辞。 他哑声回禀。 “不瞒大人,正是昨日。” “我昨日在包子摊前,无意中看见他们腰后别了武器。” “又顺路与他们同行了一段距离,隐约听见了什么‘寨子’、‘山里’的话,学生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 “可阿鲤一去不回,学生今日仔细一想,忽然联想到昨天的见闻,慌得六神无主,忙来报案。” 闻人韫又问:“你就不怕是你弄错,误报假案,反倒因此获罪?” 赵松和苦笑不已。 “学生倒还宁愿是学生弄错了!” “可学生不敢赌啊!这不止关系阿鲤一人性命,还关乎城中百姓!若学生因害怕而隐瞒不报,以致出现更多惨案,学生将一辈子心内难安。” 围观的百姓听得连连点头。 “赵举人大义啊。” “这些山匪定是入城打探消息的,若不是赵举人今日冒险报案,要不了多久,恐会再添惨案。” “说起来,我曾有几家眼熟的行商队伍,但他们已有两年未曾在京城出现了,是不是早被这些山匪害了啊?” “我的发小前两年拖着货物离开京城,可至今未归,或许……” 赵松和擦掉眼泪,满是期望地看向闻人韫。 “还请大人尽快查清贼窝在何处,或许此时阿鲤还活着呢?只要阿鲤能活着回来,学生什么都能接受。” 众人心知肚明,女子一旦陷入贼窝,必会遭遇难以想象的折磨。 赵举人的妻子又极其貌美,没见过世面的山匪哪会放过那等娇滴滴的美人? 可赵举人连绿帽都不在意了,只求其妻能活着回来,可见情深义重啊! …… 未时,赵府。 棠鲤满面疲惫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还未走进府中,旁边见到她的邻居忽然一副见鬼的表情,颤颤巍巍地问了句:“棠掌柜?” 棠鲤闻声回头,不明所以:“钱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钱夫人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说? 说棠掌柜的夫婿怀疑棠掌柜被山匪所掳,告到顺天府去了吗? 这话连她自个儿听着都觉荒唐! 这时,听见动静的画竹哭哭啼啼地从宅子里冲出来,扑到棠鲤面前。 “姑娘,姑爷好似发了癔症。” “您昨夜有事无法归家,派奴婢回府通禀,可奴婢怎么跟姑爷说他都不信。” “他非认为您被山匪绑了,要报官,奴婢实在拦不住他!” 第33章 枉费心机不孝子 得知消息的棠鲤立刻往府衙的方向赶。 上京城乃龙兴之地,城中治安向来管得严,为了方便百姓报案,县衙的位置可谓四通八达。 是以,但凡衙门有点动静,听到风声的百姓就能迅速从四面涌来。 棠鲤赶来时,府衙的大门已经被好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幸好她早做了准备,不然今日真是要被赵松和将上一军, “让让,都让让!” “我家姑娘好好的,没进什么贼窝。” “误会,都是误会!” 莲衣奋力从人群中争出一条路,护着脸色苍白的棠鲤进了衙门。 棠鲤对守在门口的衙役道:“差爷,民女就是棠鲤,里面那位举人乃是我的丈夫。” 有人认出了棠鲤,立刻扯着嗓子朝公堂里的赵松和大喊。 “赵举人,棠掌柜好好的回来了!” “是啊,赵举人,棠掌柜没受伤!” 听到动静的赵松和心下一颤,连忙回头看,却见完好无损的棠鲤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她居然回来了?! 闻人韫朝衙役挥了挥手。 棠鲤被放了进来。 她稳稳当当地走到公堂上,先朝上首的闻人韫跪下行礼。 “民女棠鲤,见过大人。” “免礼。”闻人韫忍不住问:“棠氏,你昨夜为何一夜未归?连累你夫君担心受怕,竟告上了府衙。” 听了这话的赵松和反应过来,上前握住棠鲤的手上下打量,担忧道:“阿鲤,你可有受伤?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可伤到了你?” 棠鲤一脸茫然:“山匪?什么山匪?” 赵松和脱口而出:“你不要装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山匪?” 霎时,棠鲤面色一沉,狠狠甩开赵松和的手:“夫君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遇上山匪?!” 赵松和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闻人大人抓到藏在城中的山匪,据他交代,他们的人埋伏在城外,只为抓住你,然后找府中要赎金!” “竟有此事?” 棠鲤被吓了一跳,神情顿时变得苍白。 她难道真没遇上山匪? 赵松和惊疑不定地观察棠鲤,见她脸上只浮有后怕,其余半点看不出,顿时拿捏不准她的话是真是假。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上边的闻人韫又问了一遍:“棠氏,你既没遇见山匪,为何彻夜不归?” 棠鲤声音里透着几丝后怕慌乱:“回大人的话,民女昨日确有要事,但我虽不能回府,却派了侍女回府传银,夫君没收到传信吗?” 最后一句,她问的是赵松和。 赵松和看着棠鲤,想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但未果。 他只能不甘地离开视线。 “收是收到了,但那丫鬟说得含糊不清,我怎敢轻易相信?万一她被山匪收买,回府只为拖延时间该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选择对画竹的身份保密。 赵松和怕牵一发而动百身。 他要是说出画竹是东宫的人,那么众人就会疑惑,为何东宫的人会成为棠鲤的侍女?紧接着就会牵扯出他和云裳的私情。 所以,绝不能提。 至于棠鲤……她就更不会提了。 眼下无凭无据,就算揭露宗云裳和赵松和的奸情,但只凭一张嘴,又有几人会相信? 无人会因为她一个庶民的话审问当朝郡主。 届时,一顶污蔑皇亲国戚的帽子扣下来,她小命不保。 时机不对,提也是白提。 “夫君竟是如此想的吗?”棠鲤神情黯然:“我还以为,夫君知道我去做了何事。” 不知为何,赵松和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棠鲤抬眸,幽幽地看着他:“夫君当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赵松和当然记不得。 他沉着脸,想扯开话题:“无论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昨夜都不该夜不归宿!” 果然,她猜对了。 他不记得了。 真好。 赵松和,这把刀可是你自己递给我的。 待会儿,别喊痛。 棠鲤以袖掩面,声音悲凉。 “看来,夫君真的忘记了。” “今日是婆婆四周年的忌日。” “四年前,婆母病重时最想见的就是夫君,可夫君却说学业繁重,实在抽不开身。” “是以,直到死,婆婆也没见到你最后一面。” “那天,我最后一次给婆婆擦身换洗时,却怎么也无法让婆婆的眼睛闭上。” 今日的棠鲤穿着浅青色襦裙,夏末的阳光从屋檐瓦片的缝隙撒在她身上,将她衬得眉目如画。 她微垂着眸,明明是再柔顺不过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叫赵松和恍若置身寒冬腊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她老人家是死不瞑目。” “她老人家的忌日,夫君记不得,我却不能忘。” “昨日,在送别容玉后,我径自去了上国寺。” “我在上国寺跪了一夜,点灯立牌,烧词敬香,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消解她老人家的怨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婆婆天有灵,于冥冥之中庇佑我,这才让我逃过山匪惊扰。” 赵松和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知道。 他完了。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后,不止看热闹的百姓变了脸色,连上首的闻人韫也坐不住了。 他愤然起身:“赵举人!本官想问问,到底什么样的学业,能让你弃重病母亲不顾,连最后一面也不回去见?!” 人群中不断响起窃窃私语声。 “这世上竟会有此等不孝子?” “江州离京城能有多远?坐船也就十几二十天的路程。” “难道在船上就无法看书了吗?” 棠鲤唇角微微上挑,从袖中不着痕迹地瞧赵松和的表情。 是啊。 她从前也想不明白。 赵松和如此在乎名声,却为何不愿见赵周氏最后一面。 他明知此举不孝,极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成为利刀刺向他。 后来,她想明白了。 赵松和恨赵周氏。 他恨赵周氏独断专行。 他怨赵周氏强势蛮横。 即使他长成了和赵周氏一样的模样,他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见赵松和默言不语,闻人韫怒气更甚:“赵举人,你为何不回答本官?!” 第34章 声名狼藉人人嫌 闻人韫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 阒朝最重孝道,哪怕一品官员,若父母过身,也需丁忧三年以尽孝心。 赵松和倒好,为了区区学业,连回家为母送终都不肯! 闻人韫步步紧逼,可赵松和始终答不出来。 他面色青白地站在原地,恨不能眼前一切只是场梦。 偏在这时,棠鲤火上浇油。 她泪眼连连地问。 “夫君,容我替婆婆问上一句,这些年来,午夜梦回时,你对当年之事,是否有过片刻后悔?” 贱人!贱人! 毁了他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以为,他的名声坏了,她能独善其身吗? 还有元庭和元婕,他这个父亲若失了前途,他们该当如何? 她怎么敢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 脸色发白的赵松和当即踉跄几步,突然失去意识,一头栽在地上。 “夫君?”棠鲤一声轻呼,连忙扑上去,声音悲切:“夫君你怎么了?” 她借机猛然捶打赵松和胸膛。 赵松和痛得紧咬牙关,却纹丝不动。 见状,棠鲤不由得求助般望向闻人韫。 闻人韫鄙夷地看向赵松和。 他为官多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一眼就将赵松和的伪装看穿。 “为人子却不孝,日后为官又怎能期他忠君爱国?” “这样的人,学业再好又有何用处!” 说完以后,闻人韫拂袖离开。 堂内其余人纷纷退离。 待他们一走,棠鲤抽泣着俯身。 她靠近赵松和耳边,低语—— “夫君好狠的心,竟想让我葬身山匪之手,可惜我命大,从他们刀下逃了回来。” “我说过,夫君做初一,我就做十五,我也说过,你与我斗,最痛苦的一定不会是我。” “看,应验了。” 这个毒妇! 此话一出,赵松和来不及思索棠鲤为何会知山匪之事与他有关,只想翻身掐死她。 但他不该,也不能! 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他若有半分异动,一定会陷入更难的境地! 忍!必须要忍! 勾践尚能卧薪尝胆十八年,他便给自己十八个月的时间! 至多一年半,他必让这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里。 众人对赵松和看法陷入两个极端。 “多亏了赵举人,不然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死于山匪之手。” “但他不孝。” 又有人说赵松和是个好丈夫。 听到这话,隐在人群中的画竹立即‘呸’了一声,朗声道—— “他哪儿像个好丈夫?棠掌柜都使人回家传信了,他非认为棠掌柜被山匪掳走。” “说不准,他是故意向山匪透露棠掌柜的行踪,否则他怎能那般肯定棠掌柜是被山匪所掳?” “幸亏棠掌柜跟他不一样,是个孝顺的好儿媳,否则真就中了他的毒计!” 在平静的湖面扔下几颗炸弹,画竹不动声色淡出人圈,深藏功与名。 周围人顺着这个思路一想。 嘿,真他娘的有道理。 早就听说姓赵的瞧不起商人妻,动机有了。 他又能准确地说出山匪的据点,操作空间也有了。 他虽自称是昨天才发现山匪的行踪,但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晓,旁人从何得知? 细思极恐啊…… 当日下午。 赵府迎来了几位客人。 先是沈从微,后是王茴,还有称心如意楼里的几位丝匠。 她们皆是来慰问棠鲤的,话里话外都在劝她早点跳出火坑。 如今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赵松和的有害妻嫌疑? 尤其是王茴,她知道赵松和与宗云裳的糟烂事,更是一口咬定山匪之事就是赵松和的算计! 便苦口婆心的让棠鲤早作打算,否则下一次说不准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死里逃生。 面对她们,棠鲤还是那套说辞。 她未曾遇上山匪。 她在上国寺为婆母诵经祈福了一整夜。 等送走她们,天色已完全黑尽。 疲惫至极的棠鲤强撑着精神重新换了药,在莲衣的伺候下沉沉睡去。 …… 翌日。 赵松和一大早从后门离开家。 得到消息的刘海迅速回禀棠鲤。 棠鲤淡声问:“你弟弟跟上去了吗?” 刘海点头。 棠鲤颇为意外:“他竟然没被怀疑?” 刘海如实回话:“老爷用重金收买刘河,我让他表面同意了,但实际上,他与奴一样,仍然效忠夫人。” 棠鲤了然:“做得不错,让你弟弟继续盯着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回禀我。” 她看了眼刘海,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你放心,就算有朝一日我彻底与他闹翻,离开这座府邸的一定不会是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护你们周全。” “等我的事了了,我就为你和你弟弟脱奴籍。” 棠鲤说得笃定,先安抚,又许以重利。 刘海激动不已,忙跪下:“奴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他看出来了。 老爷和夫人不是简单的别苗头。 他们的矛盾已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势必要分出输赢……或生死。 夫人愿为他和刘河脱奴籍,他也愿以夫人马首是瞻! …… 鸿鹄书院。 赵松和走进课堂,本在谈笑的学子们忽而安静。 气氛逐渐变得怪异。 赵松和握着书本的手微微一紧。 他如往常般与要好的同窗搭话,没聊两句,同窗借口有事,转身离开。 他再次与另一人搭话,得到同样的结局。 见状,有人讥讽出声:“赵举人,何必再自讨没趣?” 赵松手上蓦然用力,咬牙切齿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吴晓生!” 吴晓生将书一放,眉头一挑:“怎的,想打架?” 说罢,他开始捋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动手的趋势。 赵松和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惧道:“你只知道动手,粗俗!枉为读书人!” 吴晓生冷笑道:“是不比你脑子灵光,算来算去,算计自己的妻子的头上!” 赵松和愤怒至极,气得浑身颤抖:“那都是污蔑!” 吴晓生面露不屑。 “谁污蔑你了?哪点污蔑你了?” “你是记得你娘的忌日?还是四年前为你娘送了终?亦或者是没当堂污蔑你夫人的名声?” “赵松和,非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莫要以为世上你最聪明,旁人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第35章 鸿鹄书院劝退学 吴晓生拍案而起,怒火从眼里喷涌出来。 “我若是你,早无地自容了!你怎么还有脸来书院?简直厚颜无耻!” 吴晓生指着赵松和的鼻子骂。 周围学子置若罔闻。 他们要么做自己的事,要么安抚吴晓生,无一人站在赵松和身侧。 谁让赵松和不做人呢? 惹得闻人韫大人在大庭广众下亲口责难他——‘’此人为子不孝,为官或不忠君爱国’。 闻人韫是谁? 顺天府府尹,朝廷的二品大员,太安王府世子,顶级勋贵之家的传承者。 更别说,闻人韫还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招了他老人家的眼,赵松和的前途基本能看到头了。 日后即便能考上进士,大抵也是被流放至某个偏远县衙,或是久置不用的下场。 若不快些远离他,万一被旁人误会,以为他们与赵松和是同样的人…… 那他们才是有苦说不出! 赵松和面色发白,抖着手指向他们说不出话。 这些人,往日有事求他时,一口一个赵兄唤得极亲热,眼下外界多了些他的流言蜚语,他们便捕风捉影,恨不能与他割袍断义! 可耻!可恨! 一群小人! 白须白发的教学先生走进来,用戒尺敲了敲桌子:“吵什么吵,该上课了!” 学生们各自归位。 赵松和本也想坐下,然教学先生出言阻止。 “赵檀,院长在听雪亭等你。” 檀,是赵松和的字。 赵松和直觉不妙:“先生可知院长找学生是为何事?” 上了年纪的教学先生语气寡然:“你去了便知。” 赵松和压下心底的不妙:“是。” 一刻钟后,听雪亭。 赵松和朝坐在亭中的中年男子恭敬行礼:“周院长。” 周院长温和颔首:“赵檀,请坐。” 赵松和忐忑不安地坐下。 周院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赵檀,我记得,你入鸿鹄书院已有五年。” 赵松和捧着茶杯,点头:“是的,周院长。” 周院长眉眼平和:“你还记得你入书院那年,上的第一堂课讲的什么吗?” 赵松和捧着茶杯的手缓缓捏紧:“正心,修身,齐家。” 周院长又问:“那你可曾做到?” 霎时间,赵松和明白了周院长的意思。 院长知道了外界的传言,是来向他问罪的! 赵松和顿时如坐针毡:“院长,学生可以解释。” “不必了。” 周院长面露惋惜。 五年前,赵松和拜入鸿鹄书院,那时他以为捡到了好苗子,当场为其赐字为‘檀’。 希望他能改掉性情中的轻浮,变得更沉着深厚,唯有如此,才能顺利踏上为官之路并越走越远。 然而,他到底辜负了他的期望。 “赵檀,你与鸿鹄书院的缘分尽了,你曾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之一,我不愿你身陷更不堪的境地,希望你能主动退学。” 赵松和宛若遭受晴天霹雳:“院长?!” 周院长不为所动:“我会对外说,你退学是因学有所成,望你日后好自为之,莫在行差踏错。” 赵松和‘主动’退学了。 鸿鹄书院对外说是书院先生再无可教他的地方。 可纸终归包不住火,或许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他成了被鸿鹄书院第一个退学的学生。 赵松和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忽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他旁边:“赵公子。” 赵松和上了马车。 马车里是穿着婢女装的宗云裳。 时隔多日,赵松和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眼眶一热,深情轻唤:“裳儿!” 宗云裳同样红了眼眶:“檀郎!” 两人眼中皆泛着泪光。 赵松和注意到她的装扮:“裳儿,你怎么……” 宗云裳委屈落泪:“檀郎,自从上次太安王妃寿宴过后,我家就成了其他高门大宅里的笑话,母亲把我拘在院子里学规矩避风头,我差点被憋屈死。” 事实上,在回齐王府当天,他爹娘就大吵一架,互相指责对方教女无方,最终不欢而散。 此后她爹夜夜眠在侍妾姨娘院中,她娘日日以泪洗面。 她实在憋屈狠了,好不容易才借着采买的机会换装偷溜出府。 赵松和疼惜不已:“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罚。” 是他没打听清楚,就暗中将消息传给了裳儿,以至于裳儿丢了那般大的脸。 宗云裳忙反驳道:“怎能怪檀郎你?分明是那棠氏包藏祸心,故意算计你我。” “檀郎,一月之期早到了,你可有……” 宗云裳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赵松和。 她话虽只问了一半,但赵松和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依照他俩原来的谋划,只等一月期满,就要让棠鲤死无葬身之处。 可谁知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赵松和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告知宗云裳。 当得知棠鲤攀上太安王府,差点成为太安王妃的义女时,宗云裳尚能稳得住。 可听到后面,知道棠鲤从山匪手里死里逃生,宗云裳气得险些撕烂手里的帕子。 “她倒是命大!” 赵松和神情低落:“裳儿,如今人人都疑我害妻,闻人韫又帮棠氏指责我不孝,我的名声……” 见他如此,宗云裳立刻压下心底的怒火,转而安慰道:“他们无确切的证据,再疑你又能如何?哪怕闹到官府去,也无人能定你的罪,管他们做甚!” 檀郎做事谨慎,山匪之事从头到尾未留下痕迹,谁怀疑他,谁就拿出证据啊。 若无证据,就只能疑罪从无! 虽名声难听了点,但那又如何?又不影响檀郎科举做官。 至于檀郎母亲这事…… 宗云裳回想起四年前,那时檀郎正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大约是因她耽误了。 她得想想该如何才能替檀郎摘掉‘不孝’的帽子。 等等! 宗云裳忽然反应过来,抓着赵松和的手问:“檀郎,你确定棠氏是从山匪手里逃回来的?” “当然,她亲口告诉我的。” 宗云裳心底生出一股期冀。 那贱人既差人回来求救,必是情况紧急。 可宗越尘向来淡薄,就算他愿看在太安王妃的面上及时派人出援,可这中间,那贱人少不得进匪窝转上一圈。 或许她早就被贼匪糟蹋了,否则为何隔了夜才敢回城? 没错! 眼下只需派人去上国寺打听打听,看她是否真的在寺内烧了一夜的香! 若那贱人说谎,檀郎不仅能洗清不孝之名,还能借此处置了那贱人! 第36章 小小寿星受委屈 午时末。 赵府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闻人意善。 棠鲤亲自出门迎接,刚见面就想屈膝行礼:“县主怎么来了?” 闻人意善从马车上下来,忙阻止道:“棠姐姐,我是真心认你当姐姐的,你若再对我这么客气,我可就要生气了!” 小姑娘说得真心,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 棠鲤笑着改口:“意善。” 闻人意善响亮地应了一声。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府里走。 棠鲤将闻人意善带进她的书房。 闻人意善往桌上铺着的纸一瞧:“这些是棠姐姐的手稿吗?” “正是。” 棠鲤先吩咐莲衣准备茶水点心,随后回到闻人意善对面坐下。 “你且挑挑,若有喜欢的,我做出了送你。” 闻人意善刚想说不用,看穿她心思的棠鲤便接着说。 “你喊我一声姐姐,我这做姐姐的难道就不能送妹妹一件见面礼?”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闻人意善羞涩地笑了笑。 她没急着挑手稿,而是先问起棠鲤的近况。 原是昨日之事传进太安王府,太安王妃很是担心,便想让人来瞧瞧她,恰好闻人意善同样忧心,就主动请缨前来。 闻人意善担忧道:“棠姐姐,你与你丈夫之间……” 她欲言又止。 棠鲤知道她想问什么,当下毫不避讳地点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此话一出,闻人意善立即一副后悔多问的模样。 棠鲤洒然一笑:“意善妹妹,你好不容易来我家一趟,何必提那晦气玩意?” 她给闻人意善倒了杯茶,随口问起昨日的事。 “意善妹妹,顺天府府尹大人是你父亲吗?” 闻人意善歪了歪头,惊讶道:“棠姐姐怎么知道?” 当然是打听的。 太安王府的人做事向来低调,可再怎么低调,姓是改不了的。 昨日知晓府尹的姓后,她立刻问了画竹,这才知道,闻人韫就是太安王府世子。 棠鲤忧心忡忡地提起山匪之事。 闻人韫是闻人意善的爹,她当然知晓几分内情。 当即不做他想,兴致勃勃地说开。 “姐姐放心,昨日那山匪被我爹抓回来严审,没用两遍刑就招了大本营的位置,我爹在今日朝会上提起此事,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而后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朝会未散就亲自带领数百铁骑出城,不过半日光景,盘踞在京城二十里外的匪寨就被一网打尽,只留了几个匪首以待审问。” 他能不主动请缨吗? 匪寨昨日就被他屠了个干净,别人一去就会露馅。 棠鲤佯装惊讶:“还要审吗?” “当然要审。” 闻人意善声音笃定。 她没半点心眼,把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据说匪寨背后有人,还是朝廷的人,每当朝廷要对京城周遭行清洗之举时,那人都会偷偷传消息出去,所以,这么些年来,那座匪寨才能一直安然无恙。” “怕是难了。” 棠鲤轻轻叹息:“幕后之人必然背景深厚。” 如若不然,为何每次报信都能报得那般及时? 闻人意善同样想到了这点,但她分毫不惧:“此事由太子殿下亲自审查,论他背景再深厚也无用。” “不过,依我看,那幕后之人一定恨毒了赵松和,要不是他昨日在顺天府大闹一场,匪寨说不定还好端端的。” 棠鲤心中一动。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赵松和确实干了一件好事。 若不是他使计让山匪对她动手,太子殿下不会知道此事,更别提将匪寨连根拔起。 可对于幕后之人来说…… 赵松和不仅坏了他的财路,还让他身陷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点。 “棠姐姐?” 见棠鲤走神,闻人意善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等她回神才问:“棠姐姐在想什么?” 棠鲤眨了眨眼,声音轻柔:“在想,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挺会作死的。 他又递来了一把刀。 她得好好想想,这把刀要捅在哪个地方。 闻人意善不再多问,只变戏法似的从长袖中拿出一份请帖:“棠姐姐,半月后是我十八生辰,请姐姐赏光赴宴。” 说话时,闻人意善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别人递请帖。 见闻人意善紧张到呼吸放轻,眼睛瞪得圆呼呼的,棠鲤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又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收下请帖。 “一定来。” …… 半月之期眨眼即过。 闻人意善过生不似老王妃生辰宴隆重,满府张灯结彩。 棠鲤拿着请帖被迎进王府时,王府装饰与平常别无二般。 作为客人,上门的第一件事当然要先拜访王府的女主人。 棠鲤先让来替她引路的侍女带她去向王妃与世子妃问安,然后才动身前往闻人意善的晚音阁。 一路上,侍女万般不好意思地致歉。 “县主本想亲自来接您,但她眼下有些事,被绊住了脚,实在脱不开身,还请棠娘子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县主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客套,若不是我实在不知县主住在何处,自己去也使得。” 晚音阁矗立在太安王府的西北角。 棠鲤到时,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但她一露面,笑声就渐渐隐没。 几个站在水池边的小姑娘正自以为隐秘地打量她。 棠鲤毫不在意。 她们愿意看就看。 她又不会掉块肉。 棠鲤左右看了圈,却没见到闻人意善的身影。 她禁不住皱眉。 不对劲。 意善是寿星,是寿宴正主,怎么可能丢下满院子客人不管? 去哪儿了这是? 棠鲤抬头往二楼挂红绸的房间望去,找了个侍女问话:“那是意善的卧房?” 一边问,她一边走向楼梯。 谁知侍女先是点头,而后又为难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县主不在里面,云裳郡主正在里面小憩。” 不好好在齐王府待着,却来太安王府鸠占鹊巢? 棠鲤停下脚步,利落转身:“带我去见意善。” …… 听竹小筑。 换好衣裳的闻人意善趴在奶嬷嬷腿上,呜呜咽咽地哭得满脸是泪。 “嬷嬷,平常她欺负我也就罢了,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她竟让我丢这样大的脸,我还怎么有脸出去!” “外面那些人都等着看我笑话!” 第37章 略施小计落汤鸡 “谁敢看县主的笑话?” 清朗柔和的声音从外传来。 闻人意善慌乱坐直,背过身去擦眼泪,等她再转过来时,面上虽无泪,眼眶却红得如兔子一般。 闻人意善强颜欢笑:“棠姐姐怎么来了?” 嬷嬷让开位置。 棠鲤凑过去细瞧,闻人意善遮遮掩掩的还想再躲,被她直接伸手按住:“躲什么?” 闻人意善委屈地瘪嘴,泪珠直接从眼眶里滚落。 棠鲤坐下来,一边叹气一边拿帕子给她拭泪:“不若说与我听听,说不准我有办法解决呢?” 她的语气温柔,瞬间惹得闻人意善扑入她怀里嚎啕大哭。 棠鲤不再追问,只轻轻地拍着闻人意善的后背以作安抚。 第一次见闻人意善时她就看出来了,小姑娘胆子小,明明贵为县主,看人的眼神却怯生生的。 直到闻人意善哭够,棠鲤这才让人打了水来,小心翼翼地擦净小姑娘脸上泪痕。 毫无顾忌地哭了一场,闻人意善既觉得痛快,又极不好意思。 她垂着眸揉弄手帕,声音细如蚊蝇:“让棠姐姐看笑话了。” 棠鲤把帕子丢回盆里:“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日我的生辰,宗云裳也来了,她一来就喧宾夺主,还把我推进水池中去,幸好丫鬟立即跳下来救我,我才没呛到水。” 棠鲤微微拧眉:“她时常欺负你吗?” 闻人意善委屈点头。 宗云裳从小就喜欢欺负他。 上次在祖母寿宴时两家又闹得那样难看,她就想着,万万不能请宗云裳来给自己找不痛快,谁知她竟不请自来。 棠鲤陷入思索。 她顿了顿:“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欺负你吗?” 闻人意善茫然摇头,她自认从不曾主动招惹宗云裳,在吃了几次的大亏后,更是绕着宗云裳走。 可谁知,她越退让,对方就越过分! 棠鲤微微叹气:“因为太安王府与齐王府本就是竞争关系,她压你一头,就像齐王府压太安王府一头。” 太安王府是太子宗越尘登顶皇位的最强助力。 可论起来,齐王也有皇位继承权。 是以,这两家最多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安稳,实际绝不可能和平共处。 是这样吗? 闻人意善还是不懂,但她愿意听棠鲤的分析。 “你得反击。” “你若任由她欺负,长此以往,就是任由太安王府的脸面被齐王府踩在脚下。” “她让你落水,你就不能让她落水?” 闻人意善犹犹豫豫:“可她是郡主,我是县主,我身份不及她尊贵,我若是惹了她,母亲会不高兴。” 棠鲤不信:“瞎说,世子妃娘娘深明大义的很,再说了,你不是主动挑事,她如何会责难你?” 闻人意善当即说起从前经历。 十岁时,她看上了一支金钗,却被宗云裳强行抢了过去,她回府诉苦,母亲却只有冷言冷语。 十二岁时,宗云裳故意别她的马,她带着一身伤回家,母亲只冷着脸让她以后避开宗云裳。 十四岁时,她与几个好友踏青游玩,突然出现的宗云裳扔出蜂窝就跑,把她蜇了满头包,这回母亲直接不闻不问。 越说,闻人意善越伤心,眼里又有泪花闪烁。 棠鲤忙打断她:“有没有一种可能,世子妃娘娘是对你恨铁不成钢?” 闻人意善似软包子般,一次次被人欺负,连她听着都觉得上火,更别说是世子妃了。 闻人意善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滞。 棠鲤握住她的手:“意善,你敢不敢信我一次?” 闻人意善毫不迟疑地点头。 棠姐姐多厉害啊,上次让宗云裳栽了那么大个跟头,她不信谁都不会不信棠姐姐! “既如此,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扬眉吐气!” 棠鲤抬了抬手,示意闻人意善附耳过来。 越听,闻人意善眼里的光越亮,听完以后,表情里很有些急不可耐的蠢蠢欲动。 她握着拳给自己打气,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棠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将宗云裳引到水池边,再佯装脚下一滑把宗云裳铲下去吗? 这可比宗云裳骗她到池边喂鱼,再故作不经意地推她一把高明多了! …… 半刻钟后,收拾妥当的闻人意善回到晚音阁。 她鼓起勇气邀请宗云裳玩飞花令。 宗云裳恶劣的勾着唇,毫不犹豫应下。 她要让闻人意善一辈子也忘不了今日的生辰! 仆婢们在水池边搭建好曲水流觞。 已然落座的宗云裳见棠鲤也在,立刻晦气地皱紧眉头。 阴魂不散的贱人! 可恨半月前没在上国寺查出异样,否则她早就让这贱人好看了! 见她表情不愉,礼部尚书府家的李含韵立即讥讽道:“县主,棠娘子一介商贾,她知道什么是诗词?不如让她在一旁待着,免得影响咱们雅兴。” 闻人意善冷声道:“李小姐不在自己家耍威风,反倒跑我太安王府指手画脚,我却要找个机会问问李夫人,李尚书府的规矩是不是满京城独一份的!” 李含韵脸色一变。 闻人包子怎么回事? 从前不都任由她们讥讽吗,今日怎如此硬气? 她忙求助地看向宗云裳。 宗云裳岔开话题:“不是要玩儿飞花令吗?还玩儿不玩儿了?” 作为主宾,闻人意善当即指定了‘水’字,让众人说含‘水’的诗句。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 转眼间,十数轮过去,棠鲤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观先前出言不逊的李含韵额上却渗出了冷汗。 果不其然,下一轮她犹豫许久。 棠鲤淡定地看着她:“看来李小姐懂的诗词也不多。” 不好意思。 她虽不会作诗写词,但她会死记硬背。 李含韵青着脸喝下罚酒。 “继续!” 又是新的一轮。 没过多久,闻人意善扶着额头叹气:“我实在想不出了,自罚一杯。” 一杯酒下肚,闻人意善眼神逐渐迷蒙。 又玩儿了两轮,她晕晕乎乎地起身,似乎想说点什么。 见状,宗云裳眸光一闪,不动声色的把脚伸过去。 闻人意善忽然脚下一滑,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倒,倒下去前奋力一脚把背对着水池坐的宗云裳踹了下去。 众人乱作一团。 “快来人啊!云裳郡主落水了!” 第38章 同病相怜苦已久 仆婢纷纷跳水救援。 宗云裳被救上来时,浑身湿透,珠钗散乱。 她脸色苍白地靠在仆婢怀中,眼神幽幽地看着闻人意善。 窒息感在落水时猛然袭来,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闻人意善是不是故意报复?就因为先前她借喂鱼之由把她推进了水? 可不对。 从前无论她怎么欺负,胆小怕事的闻人意善都不会还手。 今天…… 宗云裳的视线转向平静的棠鲤,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难道是因棠氏这个贱人? 李含韵愤怒质问:“闻人意善,你竟敢害云裳郡主落水?!” 闻人意善慌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是郡主先把脚伸出来,我不小心绊到了。” 李含韵瞥了宗云裳一眼,更咄咄逼人:“你还敢推卸责任?郡主好端端地绊你做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闻人意善垂眸解释:“我没说郡主绊我,我是说郡主把脚伸出来,我不小心绊到了……” “胡说八道!” “县主没有胡说。” 棠鲤站出来挡在闻人意善面前:“我亲眼看见了,不过,我相信郡主肯定是无意为之。” 她特意在‘无意为之’上加重语气。 宗云裳看向她,心中恨极。 果然与这贱人有关! 李含韵讥讽道:“你是闻人意善请来的客人,你当然替她说话!” 棠鲤笑了。 她看着李含韵的视线,就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先前县主落水时,李小姐口口声声说是意外,如今换做郡主落水,李小姐怎么就觉得有人要害她?” 李含韵语气更加笃定:“就是因为闻人意善先前落了水,她在故意报复云裳郡主!” “县主为何要报复云裳郡主?”棠鲤惊讶地反问:“难不成先前是云裳郡主故意让县主落水的?” 李含韵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知道郡主是故意的。 但这话可不能对别人说! 见她如此,棠鲤弯了弯眸,语气从容:“李小姐果然稚气,一场意外竟叫你说得像阴谋诡计,今日是县主生辰,她有何理由非要毁了自己的生辰宴?” “若李小姐仍怀疑,不如我让人去将世子妃请来做主?” 听到这话,闻人意善下意识绞紧手帕。 就在她担心世子妃真会被请来时,宗云裳在婢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柔柔弱弱地咳嗽几声。 “好了,含韵,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只是一场意外,我无大碍,不必追究了。” 棠鲤笑着赞扬:“果然,我就知道云裳郡主人美心善,并不是那等玩不起的人。” 宗云裳暗自咬牙。 该死的棠氏! 一旁的闻人意善怔怔抬眸,百思不得其解。 宗云裳为何不让人去请世子妃? 见到小姑娘一脸茫然,棠鲤暗暗叹气。 这些年来,宗云裳一直用不致命但恶心人的招数欺负意善,偏偏她们是同辈人,若有人问起,大概宗云裳就会拿‘玩闹嬉戏’的借口搪塞人。 世子妃作为长辈,又怎能因自家孩子玩闹受伤去怪罪其他晚辈? 且世子妃不是意善的生母,二人中间还隔着一层。 发现这一点的宗云裳更加有恃无恐,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有意引导下,意善终于陷进误区。 意善以为反击会引来世子妃的责任,又不敢向世子妃求证,所以一直忍气吞声,结果陷入更深的恶性循环。 说到底,是意善太单纯。 她不知道,在面对齐王府的人时,她与世子妃是天生的盟友。 …… 清霜院。 得知消息的世子妃放下账册,惊讶抬眸:“意善将宗云裳踹进水池里了?” 侍女如实回道:“据说是意外。” 意外? 哪有这么巧的意外? 与其相信是意外,她不如相信是意善开窍了。 世子妃眉目疏朗,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你亲自带身衣裳去晚音阁,告诉宗云裳,玩归玩闹归闹,但下次记得远离水边。”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到了晚音阁。 “奴婢给郡主,县主,以及各位姑娘请安。” “世子妃得知县主郡主先后落水,让奴婢来嘱咐二位,玩耍时切忌远离水边,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事出意外,世子妃怕云裳郡主没有准备合适的衣服换洗,特意差奴婢送来一身本季的新衣,还请郡主将就将就。” 宗云裳面无表情地道谢,转头一进屋就狠狠将衣裳丢在地上。 作为郡主,她怎可能没备用衣裳? 太安世子妃是故意派人来看她笑话的! 简直岂有此理! 闻人意善本以为世子妃是派婢女来数落她,都已战战兢兢地做好听训准备,却没想到,世子妃一句轻飘飘的玩耍,竟就将这事揭过去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侍女朝她微微一笑:“县主受惊了,世子妃特意吩咐厨房熬了安神汤,待会儿就送来。” 闻人意善:“!” 这是嘉奖的意思吧? 棠姐姐真的神了! 待宴席散去,赴宴的姑娘们各回各家,闻人意善独独留下棠鲤。 “求姐姐教我!” 棠鲤便把先前那番分析说给闻人意善听。 世子妃不好插手晚辈们的争端。 但同样的,若宗云裳在意善手底下吃了亏,齐王妃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你无需怕,只要你问心无愧,且理由站得住脚,世子妃定会站在你这头。” 闻人意善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竟然这样简单吗……” 那这么些年来,她在宗云裳手里吃的那么多亏算什么? 棠鲤捏了捏她的脸,开解道:“世子妃娘娘是个好人,你心里若有疑问,尽管去问她,莫要自己东猜西猜。” 闻人意善仍有忐忑:“可是……” 棠鲤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意善,血缘关系虽重要,在有些时候却也没那么重要。” 闻人意善乖乖点头。 也罢。 事实证明棠姐姐是对的,那她就听棠姐姐的便是。 闻人意善依赖道:“棠姐姐对我的好,意善都记在心里。” 棠鲤却是轻声叹了叹:“我倒不是全为了帮你,只是觉得,你与我,倒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第39章 借力打力不费力 棠鲤眼里流露出痛意。 见她如此,闻人意善不太明白。 棠姐姐是什么意思? 难道现实中也有这么一个人,在长久地欺压棠姐姐? 想到这儿,闻人意善怒从心起,她倒要看看,是谁敢欺负她的棠姐姐! 她必要扒了那人的皮! “棠姐姐如此帮我,我也想为姐姐尽点心。” “可我实在难以启齿。” 闻人意善让侍女全部退出房间。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眼下只有你我姐妹二人,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棠鲤眼中有泪光闪烁。 她拿出一块手帕递给闻人意善。 被鸿鹄书院退学后,赵松和时常前往栖岩寺与宗云裳偷情,她知道这个消息时虽然泛恶心,却也让刘河仔细盯着。 没想到刘河真找到了机会。 某一日,赵松和饮酒后沐浴了许久,还时不时在浴房里粗喘出声,刘河觉得不对,便趁他睡着后进屋翻找,从他衣服里找到了这块手帕。 她对这块手帕记忆尤深。 在五味坊认干亲那日,宗云裳为了刺激她,就是拿着这块手帕故作亲昵地为两个孩子擦脸。 闻人意善拿着手帕,捻了捻右下角绣的牡丹,圆乎乎的脸上闪过不解:“这不是宗云裳的帕子吗?怎会在棠姐姐的手上?” 宗云裳自诩身份尊贵,认为只有花中之王——牡丹才能配得上她,但凡她的服饰,都会绣上各种颜色明艳的牡丹花。 可手帕这等私密的物件,为何会在棠姐姐手里? 看出闻人意善的疑惑,棠鲤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意善,这就是我的难处了。” “上次我与你说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后,我便派人盯着我夫君,过后不久,府中奴仆亲眼看见他用这块手帕自渎。” 自渎? 闻人意善不敢相信地睁大眼,脸色瞬间爆红。 她虽未出阁,却不至于连‘自渎’是何意都不知晓! 这? 赵松和是活腻了吗? 他竟敢亵渎当朝郡主? 这要是传出去,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其实,我在两月前就发现了他与宗云裳的奸情。” 闻人意善正在惊讶之中,不妨又听到了这么一句,霎时间,她被雷得外焦里嫩。 竟不是赵松和一厢情愿? 可宗云裳贵为郡主,怎会瞧上一个有妇之夫? 其中莫不是有误会? 看出闻人意善的犹疑,棠鲤继续往下说—— “我之前夜访王府时说太子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正是因那日我撞破赵松和与宗云裳的私情,他们想杀我灭口,太子殿下救了我。” “后来,赵松和向我道歉,保证会与宗云裳断干净,可前些日子我派人暗中跟踪他,却发现他一直在骗我,他与宗云裳的关系从未断过!” 此等辛密,把闻人意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心里清楚,棠鲤既然说出了太子殿下,就代表不会有假。 闻人意善恍然大悟。 难怪宗云裳之前在祖母寿宴上针对棠姐姐,她们之间竟有如此纠葛! 可宗云裳为何如此? 她贵为郡主,普天之下想嫁谁嫁不得?偏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这不是自甘下贱吗! 闻人意善突然紧张起来:“棠姐姐,还有几人知道这事?” 棠鲤黯然伤神:“算上你,不过一掌之数。” 还好还好,不算多。 闻人意善面色凝重地告诫道:“棠姐姐,为了你好,此事切不可再告知他人,否则你恐有性命之忧!” 棠鲤不解道:“为何?” 闻人意善抿了抿唇:“此事若传扬出去坏了皇室名声,宗云裳一定不会死,但你与赵松和却定会因此丢命!” 做错事的是赵松和与宗云裳,赵松和死便死了,凭什么让她棠姐姐也赔上命? 他们不配! 棠鲤自嘲一笑。 她的脸色很不好,明明在笑,却比哭更难看。 闻人意善顿觉不妙:“棠姐姐这是何意?”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想与赵松和和离,成全他与宗云裳,但他顾忌名声,怕被人戳脊梁骨,只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我自行贬妻为妾,要么我死,宗云裳作为续弦入府。” 实际上她没得选择。 赵松和一直没放弃弄死她,在前几日还玩起了食物相克的把戏,幸亏画竹懂些医理,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他们欺人太甚,我实在是受够了。” “意善,不瞒你说,我准备找个时机与他们鱼死网破。” “不就一条命吗?送予他们又何妨!” 闻人意善一惊:“不可如此!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什么叫‘不就一条命’? 人就只有一条命啊! 不就是和离吗? 她赞同和离! 至于姓赵的不愿和离? 谁管他呢,想办法让他不得不和离不就行了! 闻人意善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 棠姐姐对她有大恩。 不仅帮她报复了宗云裳,还帮她分析了府中局势,认清自身位置。 她必须要帮棠姐姐心想事成! 但她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只得作出承诺。 “棠姐姐,他们不值得你鱼死网破,你信我一回,回家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办法!” 黄昏时分。 闻人意善亲自送棠鲤出太安王府。 两人在王府大门前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上了马车后,棠鲤眼中的无助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寒意。 莲衣驾着马车缓缓驶离太安王府。 车厢内,棠鲤嫌恶地将手帕丢在一旁。 若不是她需要证物博得闻人意善的信任,她绝不会将此腌臜物带在身上。 只要一想到上面沾过什么东西,她就恶心至极! 一路无言。 回到赵府后,棠鲤立刻让人抬水进浴房,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尤其是一双葱白的手,在水里泡得几乎发皱。 画竹一边给棠鲤擦头发,一边好奇地问:“棠掌柜将宗云裳与赵松和的私情告诉了闻人县主?” 棠鲤颔首,语气幽幽:“她说,她要帮我想个好方法对付宗云裳。” 脑海中浮现闻人意善担忧的面容,棠鲤不由得垂下眸子,只觉万分愧疚。 对不起,意善。 我利用了你。 画竹想也不想就道:“闻人县主能有什么好办法?她都不知在宗云裳手里吃过多少次亏了。” 说完后,画竹才反应过来:“棠掌柜是想借闻人县主的口将此事告知太安王妃或太安世子妃?” 第40章 一见钟情牵心蛊? 待到头发半干不干,画竹又取来发膏细细涂抹,淡雅的桂花清香蔓延在棠鲤浓密的青丝间。 棠鲤眸色深了深:“正是。” 先前她说要鱼死网破的话是骗闻人意善的。 她早已想好要怎么让赵松和不得不同意和离。 她不会跟愣头青似的直接带人到栖岩寺抓奸,那样只会将自己推入深渊,她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 比如说,让宗云裳怀孕。 无非是她做不到。 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甚是严苛,她无法派人潜入齐王府,更无法收买齐王府的人为自己做事。 所以,她必须与人合作。 世家大族之间,尤其是互为竞争关系的,定互有暗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找机会将此事透露给怀王府,这段时日齐王府怀王府斗得正厉害,怀王手段凌厉,若知此事,势必更能压齐王府一头。 可后来她转念一想,怀王府极大可能不会与她互惠互利,若怀王府的人再心黑些,说不准连她自己都要搭进去。 与太安王府合作更好。 上次与太安王妃合作给齐王府难堪,她是在表明立场。 今日帮闻人意善报复宗云裳,她依旧在表明立场。 经此二事,她与太安王府已成功建立起初步信任。 她只求和离。 其余的,端看太安王府想以此从齐王府得到什么。 她相信太安王府不会让她失望。 …… 与此同时,太安王府。 下人告知老王妃传召,刚准备入寝的世子妃急匆匆赶往寿安堂。 见到她来,老王妃示意她坐,而后开口道:“意善,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给你母亲听。” 闻人意善颔首:“是。” 听完以后,世子妃微微蹙眉:“此事可真?” 闻人意善很确定:“千真万确。” 世子妃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让闻人意善离开。 老王妃意味深长地阻止了她:“意善年岁渐长,日后早晚要面临各种境况,有些事让她知晓亦无妨。” 世子妃便不再提。 “此事简单,那宗云裳既与赵举人有了肌肤之亲,免不了偶感有喜,她若有孕,必定急于成亲,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为妾,赵举人便只能和离另娶。” 世子妃面容平静,老王妃也一副见之如常的表情,她们二人从小便见过后宅无数阴私手段,‘偶感有喜’在其中甚至排不上号。 但第一次见识这些的闻人意善很快变得坐立难安。 她左右看看,咬牙坐直。 祖母既让她留下来,便是给她发言的权利。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该如何让宗云裳有孕?” 世子妃眸光幽深,毫不避讳:“她既敢放纵而为,想来定长期服用避子药,只需设法将她的避子药调包,一切便会顺理成章。” “此事我来办。” 老王妃缓缓点头,面上一副慈悲模样:“也好。” 近日朝堂纷争不断,文武百官在出兵平乱或派遣使者议和间吵了十来天,很有些波谲云诡的味道。 而齐王府一系正是主和派。 若能以此逼迫齐王让步,也算他们太安王府为太子殿下分忧了。 …… 深夜,东宫。 寻了多日的苗疆蛊师终于被压入暗牢,宗越尘即刻起身去见。 暗牢。 童灵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脑袋轻轻摇晃,一头银饰随她的动作叮铃作响,自在到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待见到宗越尘,她率先开口,表明决心:“你就是太子?我告诉你,我不会听你命令给任何人下蛊,大不了一死,你别想威胁我。” 落到他手里,她认栽。 但她绝不会成为他手中的刀。 苗疆禁不住再被血洗一次。 飞鹰搬来椅子,宗越尘从容坐下,他姿态闲适,周身似绕着莹莹光辉。 他隔着铁栅栏与童灵对视。 “孤寻蛊师,只为一事,事了,孤放你走。” 童灵:“让我给你的仇敌下蛊?” “不,替孤解蛊。” 此话一出,飞鹰当即震惊:“殿下何时中的蛊?” 童灵恼怒不已。 哪个蛊师这么不要命,敢给当朝太子下蛊? 那人是忘了祖训吗?! 宗越尘示意飞鹰稍安勿躁。 “孤只是怀疑自己中蛊了。” “孤遇上了一个姑娘,她给孤的感觉很特殊,孤想时刻关注她,甚至觉得她比孤的命更重要。” “但,这不像孤,孤曾听闻苗疆有一情蛊名为牵心蛊。” 宗越尘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是怀疑自己中蛊,可他怀疑的是同命蛊。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注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童灵:“所以,你怀疑自己中了牵心蛊?” 宗越尘颔首。 童灵不再多问:“给我一碗你的血。” 一刻钟后,她摇头:“你的血中并无蛊虫的痕迹。” 宗越尘若有所思:“那孤为何会变得不像孤?” 童灵犹豫半晌:“既与蛊虫无关,那有没有可能,是你对那个姑娘一见钟情了?” 飞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贼子竟敢胡言! 宗越尘却没否认,仍是慢条斯理的模样:“或许吧。” 霎时间,飞鹰眼前一黑,只觉殿下本就薄弱的道德观更岌岌可危。 棠掌柜虽与丈夫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人家终归是人妻啊! 殿下! 求您做个人吧! …… 翌日。 衙门外贴出告示,山匪之事终于结案,涉案人员共有三十八人,这些人将在午时三刻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棠鲤也去凑热闹。 但她去得晚了些,行刑台外早被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 飞鹰:“殿下,棠掌柜在下面,是否需要请她上来?” 他视力极佳,隔着三层楼的距离,仍旧能看清底下每一张脸。 宗越尘随意往下一扫。 果不其然,有张熟悉的脸正往人群里探头探脑,试图踮起脚尖看刑场内的情况。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看她脚尖一踮一收,倒有点意思。 想起昨夜蛊师的话,宗越尘慢条斯理地吩咐:“飞鹰,将太安王府的助孕药换成用之即见效的假孕药。” 上上次,姓赵的借山匪之手害她。 上次,姓赵的用食物相克法算计她。 下一次又会是何种手段? 既不是蛊虫作祟,还是早些助她逃离龙潭虎穴为好。 第41章 漫天流言行捧杀 免得她死,他亦要陪葬。 “请她来。” 飞鹰站在靠外的走廊间,先是吹急促的短哨吸引画竹的注意力,而后打出只有东宫暗卫才能看懂的手势。 画竹收回视线:“棠掌柜,殿下有请。” 客栈三楼。 棠鲤敛眸福身。 “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 宗越尘侧过头看她,神色淡淡地往旁边移了一步:“棠掌柜既想看人砍头,这个位置最佳。” 这是要邀她同看的意思。 棠鲤心中微颤,虽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不看白不看。 她斗胆上前,在落后宗越尘半步的位置停下。 一缕清风袭来,浅淡的桂花香顺着花香逸入鼻尖,宗越尘失神了一瞬。 底下喧闹声更甚。 一排身着白色囚衣的囚徒被押送上台。 他们个个神情萎靡,面色凄苦。 围观的百姓指着他们大声谩骂,还有一部分人差点哭断了气。 棠鲤心里仿佛被揪起来般难受。 她知道他们哭什么。 宗越尘奉命查清匪寨之案。 因他手段凌厉,不到五日就凭借山匪头子的口供拟出长达数百人的被害者名单,并审出抛尸地点。 匪寨后山有一座深坑。 受害者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深坑里堆积如山,有的已化作白骨,有的正腐烂发臭。 家属们前去认领,可血肉纷杂白骨交错,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宗越当即尘下令火烧深坑,让家属们各带一捧骨灰回家入葬,聊作慰藉。 现在哭得几乎断气的,他们失去的或许不止是血脉至亲,还是家中顶梁柱,这一辈人的希望。 那些人原本只是因些小事要出远门。 谁也没想到,这一出却再也没能回来。 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为尸山中的一部分,棠鲤就恨得牙齿痒痒。 这些匪徒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斩首示众怎么能平息众怒?很该千刀万剐才对! 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台上,监斩官抽出斩立决的牌子掷在地上,厉声高喝:“斩!” 刀起,头落。 数十个头颅滚落一地,滚烫的鲜血喷溅四射。 棠鲤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恐惧与痛快交杂,她激动到脸颊泛红,鼻尖冒汗。 宗越尘神色散漫。 他见惯了鲜血死亡,台上的血腥激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殿下。” 清亮的嗓音落入耳中,宗越尘垂眸看去,棠鲤正面色激然地瞧着他,像是看什么英雄似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犹如初见。 “殿下为百姓请命,若无辜受难者在天有灵见到这一幕,他们定能瞑目了。” 闻言,宗越尘眸色深了深,语气寡然:“还差得远。” 在棠鲤不解的注视中,他指了指刑台下角落里怒目圆睁的头颅:“你可知他是谁?” 棠鲤摇头。 “他是怀王侧妃的亲弟弟,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怀王? 此事竟与怀王府有关? 棠鲤心下悚然。 原来,公布民间的真相并不完全么? 百姓只知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刘琰与山匪暗中勾结,却不知这位刘副指挥是怀王的小舅子。 棠鲤掐着手背:“殿下的意思是,此事与怀王有关?” 宗越尘沉默不答。 早些年,他这位皇叔刚继位时,虽在暗中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可在国事上公私分明,尚能算明主。 但近些年来,随着年纪的增长,陛下行事越发昏聩,于亲徇私,于公枉法。 他将指证怀王之物呈于御前,怀王不过哭诉几句‘不知情’,陛下就三言两语揭过,还反倒敲打于他。 许是觉得历经二十余年的筹谋隐忍,先帝威名消散,满朝皆已信服于他这个皇帝。 棠鲤不懂朝中局势。 她只从宗越尘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件事——怀王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霎时,浓烈的悲愤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棠鲤愤然握拳。 太子殿下定然已经查明上达天听,可怀王府未曾传出半点风声,由此说明…… 陛下包庇亲子?! 这样的陛下,还是位好陛下吗?! 棠鲤被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心惊肉跳。 她顿了顿,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一介平民百姓能过问的,便闭眼平复心绪,转了话题。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下,此案之所以能迅速告破,除殿下明察秋毫外,民女夫君也检举揭发有功,民女想替他宣扬一下。” 宗越尘语气散漫:“随你。” 得到允准后,棠鲤朝候在不远处的莲衣招了招手,而后在莲衣耳边轻声吩咐。 不多时,莲衣领命而去。 棠鲤弯着唇,心情愉悦。 早前赵松和递来的刀,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飞鹰咽了口口水。 棠掌柜的心是真狠啊。 她明知此事跟怀王府脱不了关系。 此时大肆宣扬赵松和揭发有功,先不说怀王是何想法,就说刘琰惨死刑场,刘侧妃必定心怀怨愤,她无法动身为主审官的殿下,肯定拿赵松和撒气。 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这一切都是赵松和自作自受,移情别恋便罢了,竟还想杀死旧爱讨好新欢,怨不得棠掌柜狠心。 …… 未时。 赵松和约了几个好友于五味坊饮酒。 几人刚刚落座,店小二便捧来一坛名酒。 秋日醉,价值百两金。 赵松和微愕,又不想被人看出囊中羞涩,便故作平静地问道:“小二,我等尚未点单,你是不是送错了?” “不不不,没送错,此酒是我们掌柜对举人老爷的一点心意。” 小二连连摆手。 “今日匪案了结,涉案有罪之人俱被枭首示众,我家掌柜认出了举人老爷,深感您的厚恩,若不是您挺身而出英勇报案,定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遇难。” 小二满脸感激,说得诚恳,瞬间满足了赵松和的虚荣心,他神情隐露傲然,义正言辞道—— “山匪丧尽天良,我既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报官便义不容辞,我相信,那种情况之下,无论是谁遇上都会选择报官。” “哪怕报错,受三十杖责,我也心甘情愿!” “此等微末小事实在不足挂齿,何必言谢?我愧不敢当啊!” 第42章 借刀杀人无痕迹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瞬间引发众人喝彩。 “赵举人火眼金睛,某自愧不如,若偶遇山匪的是我,我极大可能两眼一抹黑,就此错过真相。” “是啊,多亏赵举人见微知著,才使朝廷以雷霆之势覆灭贼窝。” “赵举人今日消费由我买单,你们别跟我抢。” 众人纷纷前来敬酒,好话一句接一句。 数杯酒下肚,赵松和这段时日的愁意一扫而空,被奉承得仿佛连骨头都轻了两斤,只觉飘飘然, 酒意上头,他怒斥道:“那五城兵马司的刘副指挥,明明身居高位,却欲壑难填,因一己私欲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简直枉为人子!” “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死后也该被日夜鞭尸以赎其罪!” …… 怀王府,刘侧妃院落。 一个急匆匆的从侧门进去,奔到刘侧妃面前跪下,神色哀切:“主子节哀,琰公子他……” 听了这话,撑着孕肚的刘侧妃身影摇晃,即便她早已做好接受的准备,此时也不由被剧烈的悲伤淹没。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她的琰弟啊…… 可恨太子咄咄逼人,逼得王爷不得不弃车保帅! 刘侧妃伤心欲绝:“王爷可曾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敛尸下葬?” 侍女小心回答:“回主子的话,王爷原本是想为琰公子收尸的,派去的人都跟进乱葬岗了,但……” 刘侧妃忙问:“但是什么?” 侍女语气悲愤。 “城中百姓大肆夸赞检举山匪据点之人,说他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那人洋洋得意,继而大言不惭地说琰公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极恶之徒,此言激起无数民愤,城中缟素人家结伴而出,气势汹汹的去乱葬岗,将琰公子的尸体刨出来鞭尸泄愤了!” “王爷派去的人不敢犯众怒,只得灰溜溜地回来……” 话还未说完,刘侧妃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侍女连忙扑上去接着,哽咽道:“主子,想想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倒,倘若小公子出了事,您被流放岭南的家人就彻底没了活路……” 刘侧妃呜呜咽咽地哭出声。 她死死抓住侍女的手,满眼仇恨:“你去安排一下,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 傍晚,夜色将近。 赵松和醉醺醺地离开五味坊,谢绝好友相送,只带着宗云裳给的护卫杜涛与家中的小厮刘河一步一踉跄地往回府的方向走。 行进昏暗的小巷,赵松和打了个酒嗝。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前方,巷子出口并排站着几道看不清脸的影子。 赵松和面露不悦:“前面的人不走就让开,为何挡在巷子口?” 他指派刘河:“你去让他们让开。” 刘河应了声是,快步往前走,态度放得卑微。 “各位好汉,劳烦往旁边让让,我家老爷吃醉了酒,怕惊扰了几位。” “你家老爷可是赵松和赵举人?” “正是,几位认识我家老爷?” 来人露出一抹狞笑。 “兄弟们,上!” 几人一拥而上,刘河忙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谁知那几人看也未看他,直接冲向赵松和。 刘河急得跺脚:“老爷等奴,奴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说罢,他转身就跑。 巷子里的惨叫蓦地划破长空。 两刻钟后,刘河带着巡逻卫匆匆回来,但巷子里只剩连连痛呼的赵松和与杜涛。 赵松和捂着脸,痛得不住抽气:“他们从那边跑了!” 巡逻卫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刘河背对着赵松和蹲下身:“老爷,快上来,奴带您去医馆!” 被猛揍一顿的赵松和完全酒醒,痛苦地倒在刘河背上。 翌日。 鼻青脸肿的赵松和找上巡逻司,却得知昨日是几个吃醉酒的地痞流氓发酒疯,那些人无家无室,给不出赔偿,愿按照律法蹲半个月大牢。 赵松和恼怒离开,暗恨自己运气不好,谁曾想没过两日,他下午又被人蒙头一顿打。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事有蹊跷。 谁总跟他一个书生过不去啊? 简直丧尽天良! 杜涛连挨了两顿狠的,实在遭不住,回到齐王府向宗云裳哭诉。 见他满脸青紫,宗云裳屏退其余人,问道:“怎么回事,檀郎与那贱人动手了?” 一月期到后,东宫女婢仍留在赵府,宗云裳并不惊讶,谁让棠鲤那贱人攀上太安王府,宗越尘对她多有两分照拂不奇怪。 宗越尘虽杀人不眨眼,但他有多重视太安王府,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杜涛身手不凡,能将他打成这样的,唯有那个东宫女婢。 杜涛摇头:“回郡主的话,与棠氏无关,是赵举人不知得罪了谁,这两日总有人对他动手,敌众我寡,奴才实在无可奈何。” 到赵家第一日他就被画竹打服了,他哪敢再和画竹动手? 当然这话不能告诉郡主,否则郡主定会骂他废物。 “天子脚下……” 宗云裳正想说不可能,忽然想起近日京中的传言。 因檀郎检举匪寨有功,百姓都说他是英雄。 难道是刘侧妃干的好事? 别人不知道刘琰的身份,她却一清二楚,刘琰是刘侧妃的亲弟弟! 刘侧妃定是因亲弟弟被斩首而记恨上了檀郎! 宗云裳秀眉微蹙,若真是刘侧妃做的…… 顷刻间,宗云裳已有决断。 “你继续守在檀郎身边,近两日让他别再出门,此事我来处理。” 待杜涛一走,宗云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即写了封信派人暗中递进皇宫。 没过两日,齐王妃怒气冲冲地赶到宗云裳的院子,屏退院中所有下人后怒喝一声。 “跪下!” 见她如此,宗云裳知道,事成了。 她心底得意,面上却佯装茫然:“母妃,云裳做错什么了?” 一边问,她一边下跪。 齐王妃怒火冲天。 “你前两日为何要给你祖母写信?你知不知道,就因为那封信,怀王后院大乱,刘侧妃流产,良妃在陛下面前状告你祖母谋害皇孙!” “陛下大怒,夺了你祖母协理后宫之权!” 宗云裳红了眼:“女儿不知会这样,女儿只是写信向祖母诉苦,母亲,您不知道,那刘侧妃仗着有孕,几次三番嘲讽禾颖姑姑怀不了孩子……” 第43章 心照不宣盟约成 曲禾颖是淑妃,也就是宗云裳祖母的表侄女。 当年,淑妃本想将这个表侄女嫁给亲儿子齐王,结姻亲之好,可怀王从中作梗,以致中途出了差错,曲禾颖不得不嫁入怀王府,成为怀王正妃。 但曲禾颖成为怀王妃后过得并不好,怀王怀疑她别有用心,导致她多年未曾生育。 因此,淑妃一直对这个表侄女心怀愧疚。 近日怀王的刘侧妃有孕,行事越发猖狂得意,在怀王府隐隐有压过正妃曲禾颖的意思。 齐王与齐王妃怕淑妃妇人之仁,便隐瞒了曲禾颖在怀王府的近况,前两日宗云裳一纸书信将此事告知淑妃,就是算准了淑妃有愧于曲禾颖,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淑妃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直接收买宫中太医,落了刘侧妃的胎。 宗云裳垂首,掩住眼底畅意。 小小侧妃,敢欺负她的人,当然要付出代价的。 齐王妃气怒:“曲禾颖过得不好与你何干?你知不知道,你祖母没了协理后宫之权,你父王便矮了怀王一头!” 后宫之事向来皇后为主,淑妃良妃从旁协助。 皇后无子无宠,单有权不足为虑。 可良妃有宠有子,在后宫势力本就如日中天,眼下没了淑妃制衡,就更要横着走了! 要知道,后宫风向与前朝息息相关,良妃势大,怀王离春风得意就不远了! 宗云裳怯怯抬眸:“母妃别生气,您先看看祖母的回信。” 她拿出暗格里的信交给齐王妃。 齐王妃打开一看,面色逐渐平静。 信中说陛下上了年纪,疑心一日比一日重,曾在梦话中表露出对齐王的忌惮,不妨借此激流勇退,削减帝王疑心。 淑妃做了陛下几十年的枕边人,她的判断,不会有错。 看完以后,齐王妃再无疑虑。 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胆大妄为的女儿为保情郎惹出来的? 连这封信,都是宗云裳借口不让齐王齐王妃怪罪曲禾颖,诓骗淑妃写的。 …… 后妃禁足,王爷侧妃流产,棠鲤本无机会知道这些辛密。 但自从闻人意善被点悟后,便会时常拜访太安世子妃,一来二去,世子妃开始教导于她,各种秘闻也会说与她听。 而在闻人意善眼中,棠鲤是她最好的知心大姐姐,于是她又转头告诉棠鲤。 两人稍一拼凑,棠鲤很容易就拼凑出了真相。 “……” 出乎她的意料。 一开始,她的目的只是想让赵松和吃个大教训。 即便幻想过宗云裳会和刘侧妃斗一斗,却也没想到宗云裳这么狠,直接算计刘侧妃落了胎。 这下,不止让齐王府与怀王府的仇怨结得更深,还间接挑起了后宫争端,直接搅乱整个局面。 谁还记得赵松和这么个小人物? 该说不说,宗云裳对赵松和当真情真意切,竟愿意付出此般代价护他。 闻人意善道:“他们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一个有妇之夫。” 棠鲤不动声色地听着。 不。 若论源头,她是源头。 她先挑动京城流言,再将赵松和捧上烈火烹油的位置。 再加上赵松和骨子里本就有膨胀自大的属性,旁人几句吹捧就让他忘乎所己。 其实,若不是他酒后煽动遇难者家属去鞭刘琰的尸,怀着金疙瘩的刘侧妃真不一定想得起他这号人物。 唏嘘一阵后,闻人意善说起正事:“棠姐姐,你之前与我说的,我想不明白便问了我祖母与母亲,她们有一计可解你的困境。” 棠鲤面露忐忑,附耳过去听。 与她猜的别无二致。 世子妃派齐王府的暗桩把宗云裳的避子药换成了助孕药。 这世上,女人最知道该如何对付女人。 棠鲤愧疚低声:“怎好让王妃娘娘与世子妃娘娘为我费神至此……” 闻人意善眨了眨眼:“祖母让我转告棠姐姐,只要你心向太子殿下,你与太安王府就是永远的盟友。” 言外之意便是,她们知道她的算计,但只要对太安王府和太子有利,她们可以不在意,甚至愿与她合谋。 棠鲤顿了顿,竟有些不敢与闻人意善对视。 意善对她一片赤诚,她却多有算计,与意善相比,她与阴沟中的臭虫无异。 实在让她自惭形秽。 棠鲤张了张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惭愧:“意善,我……” 闻人意善出言打断,望着棠鲤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真挚。 “姐姐不必多言,姐姐孤身在龙潭虎穴,只有聪明才能自保,我并不觉得姐姐在利用我。” “我只会心疼姐姐。” …… 回到赵府,棠鲤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小天使般的闻人意善让她有多感动,赵元庭与赵元婕就有多令她糟心。 她看了眼石刻。 未时四刻。 这个时间点,他们该在鸿鹄书院上课。 逃学了? 棠鲤看向管家刘海。 两个孩子读书之事,她全权交给了他。 刘海解释道:“午饭后,公子小姐突觉腹痛,哭着想回家,书院的助教先生亲自将他们送了回来。” 腹痛? 他们正在院中玩捶丸,你来我往,神采奕奕的,哪有半点不适的模样? 棠鲤面不改色:“请大夫了吗?” 听到这话的赵元庭立刻围上来,神色紧张:“阿娘,我们好了,不需要请大夫。” 赵元婕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神情间与赵元庭一如既往地凝重。 棠鲤担忧拧眉:“那怎么行,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她吩咐刘海去请大夫,自己牵着两个孩子回东厢房。 大夫很快被请来。 赵元婕和赵元庭被压着把了脉。 大夫正想说无事,就听棠鲤忧心忡忡道:“大夫,孩子们在学堂吃了午饭肚子痛,回到家就不痛了,此等怪病,是不是要扎针才能痊愈?” 逃学的孩子? 他明白了。 “针灸确有奇效,再搭配几剂苦药,保管药到病除。” 大夫边说边拿出针袋,打开后,里面是十数根几寸长的银针。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吓得大哭出声。 赵元婕抽抽噎噎地认错:“阿娘对不起,我和哥哥是骗你的。” 棠鲤送走大夫,回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说罢,为何要装病逃学?” 第44章 厚颜无耻枉为父 赵元庭理所应当地说:“阿娘,我们不要去书院了。” 棠鲤拧紧了眉:“为何?” 回想之前赵松和说京城有人嘲笑欺负他们,棠鲤又忙问:“是书院里的孩子欺负你们吗?” 不应该。 赵松和从鸿鹄书院退学,她特意让刘海陪读了几天。 据刘海观察,先书院生管得极严,大字班的孩童又皆不过五六岁之龄,外界的闲言碎语根本传不进去。 哪怕谁家孩子下学回家听见了什么,去书院后告知旁人,一旦听见风声,先生就会严厉地打孩子们手心,将欺凌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是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书院里。 鸿鹄书院规矩严苛,这是当初她为何要将孩子送进去的原因之一。 “爹说了,读书没有用。” “就算我读得再好,也不可能入朝为官。” “还有妹妹,爹说妹妹长大了是要嫁人的,更不需要读书,以后只要能讨丈夫欢心就行了。” 赵松和是疯了? 他竟然对孩子们说这些话? 一股血直冲脑门,棠鲤转身就要走。 见她阴着脸,赵元庭忙跑上前拉着棠鲤的袖子不让走:“阿娘别去找爹!” 赵元婕同样挡在门口,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娘,你和爹每次见面都要吵架,元婕不想让你们吵架。” 棠鲤耐着性子:“他做错了事,我只是去告诉他错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知触碰到赵元庭哪根神经,他立刻仰头吼出声:“爹没有错!错的是阿娘!” 棠鲤被震了震。 她低下头,赵元庭正满眼仇恨地瞪着她。 “是阿娘毁了我和妹妹的一辈子,要不是阿娘你,我和妹妹早就飞上枝头享富贵荣华了!” 棠鲤僵硬地再看向赵元婕。 “要不是阿娘把我和哥哥生错了时辰,我和哥哥的命怎么会不好?都是阿娘的错!你当时为什么不能忍忍再生我和哥哥呢!” 赵元婕眼里同样对棠鲤有无边怨念。 霎时间,棠鲤脑中嗡嗡作响。 忍?怎么忍? 她那时年纪尚小,本就怀胎艰难,可偏偏怀上了双胎,才八月就破了羊水,生产时因骨量狭小,痛到数次失去意识。 她娘得到消息后,带着江州最好的大夫,不顾赵周氏的阻拦闯进产房,用针砭和百年人参吊着她的气。 她生了一天两夜,产后更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缓过劲。 但凡棠家穷点,她这条命早就没了。 棠鲤表情木然:“你们就这么想要荣华富贵?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赵元庭不假思索:“当母亲的,合该为孩子奉献所有,阿娘做不到,就不是合格的母亲!” 原来如此。 难怪赵松和这段时日一直很安分,安分到让她无从下手。 他知道斗不过她,就教她的孩子仇恨她。 他扭曲了元庭和元婕的人生观,将仇恨的种子灌输给了他们。 可他们也是他的孩子啊,将孩子教成这样,他这个父亲脸上难道有光? 不,或许从‘批命’一事后,赵松和眼里就再无元庭元婕。 他放弃了他们。 如今在他眼里,孩子就只是用来对付她的武器而已。 他枉为人父! …… 站在门外的画竹与莲衣面面相觑,棘手极了。 若是旁人敢这么对棠掌柜/姑娘说话,她们早就冲上去几个嘴巴子让对方闭嘴了。 但里面的是棠掌柜/姑娘的亲生骨肉。 打不得,骂不得。 …… “莲衣,去将刘海见来。” 听到这话,莲衣忙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后,刘海微躬着身来。 棠鲤语气淡淡:“公子小姐不愿去书院,你去将他们的学退了。” 此话一出,赵元婕和赵元庭喜形于色。 他们闹这一通,就是因为不想去书院。 爹说读书无用,要及时行乐,他们当然听爹的! 刘海不可置信道:“夫人……” 棠鲤示意自己还没说完:“我在乡下有一处农庄,你带几个人送他们去农庄住,亲自教他们耕田种地,他们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带他们回来。” 刘海领命告退。 不多时,一个小厮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不发一言地拉着赵元庭和赵元庭往外走。 赵元庭疯狂挣扎,恶狠狠地说:“你疯了?!你要是敢送我下乡,这辈子我就当没你这个娘!” 棠鲤不为所动,甚至挥手示意下人动作快些。 见她动真格的,赵元婕知道怕了,忙求饶:“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乱说话的,阿娘原谅我吧,我不敢了。” 棠鲤仍旧不说话,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见她这样,赵元婕本性毕露:“你才不是我和哥哥的娘!我们是你捡来的!爹,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我和哥哥!” 棠鲤沉默地站着不动,平静的看着两个吱哇乱叫的孩子被仆人扛在肩上带走。 “姑娘……” 莲衣担忧地望着棠鲤:“您别太伤心,小公子小小姐还小,他们不懂事,教教就好了……” 真的能教好吗? 鸿鹄书院里的先生不说个个才高八斗,至少懂最基本的做人道理, 元庭元婕在鸿鹄书院上了一个月的课,可他们还是偏听偏信,对赵松和的话笃信不疑。 看来,光读书无用。 最重要的是要将他们和赵松和分开。 至于赵松和对两个孩子的杀心…… 只要她活着,他就不敢。 即便他们的人生观已经被扭曲,即便他们憎恶她,即便日后,他们仍旧会走向与上一世相同的结局。 她还是想试一试……还是 就试最后一次。 如果还是不行,她就当没生过他们! …… 与此同时,栖岩寺,菩萨后殿。 宗云裳看着赵松和眼角未愈的伤,气得脸色隐隐发青。 该死的刘侧妃! 她还是轻饶她了! 宗云裳心疼地皱紧了眉:“檀郎,还疼吗?” 赵松和含情脉脉道:“只要能顺利见到你,这点痛算什么?” 话落,他神情沉痛:“裳儿,我让你失望了,棠鲤那个贱人,我暂时对付不了她!” “檀郎不必自苦,我们不必急于一时,总有一日,她定会付出代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5章 避子药变助孕药 宗云裳语气轻柔却满是算计。 赵松和却并不觉得可怕,甚至瞧出几分可爱。 裳儿都是为了他。 若不是他失了先机,步步陷入棠鲤的陷阱,裳儿又何必跟着他一起犯愁? 裳儿身份高贵,棠鲤那只蝼蚁,不配! 两人视线黏到一处,情至深处又是一番云雨后。 好半晌,后殿中的轻喘消失。 浑身汗津津的宗云裳坐起身来,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拿出黑乎乎的药丸服下。 见她如此,赵松和心痛至极,从后面将她抱紧,语气愧疚:“裳儿,是我赵松和对不住你,你放心,此生我定不会负你!” 宗云裳柔柔一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檀郎不必愧疚。” 这是她暗中请宫中太医开的避子药,不仅对女子身体无害,还有滋养女子阴宫的效果。 她从不委屈自己。 与檀郎行鱼水之欢,也不仅仅是为了齐府拉拢他。 她自己也极为受用。 赵松和忍不住将宗云裳抱得更紧。 裳儿果然爱极了他,棠鲤怎么和她比?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休了那贱妇,再风风光光地将裳儿迎娶入府。 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一样都不能少! …… 傍晚时分,赵松和回到府中,却发现东厢房人去楼空,一问才知,棠鲤将孩子们送到乡下庄子里了。 他自觉抓到了棠鲤的错处,瞬间来了精神,佯装怒气冲冲地寻过去,当场掀翻餐桌。 “棠氏,元婕和元庭小小年纪,你为何总和他们过不去?庄子上苦寒,元婕身子娇弱如何受得了?我看你是想要她的命!” “你枉为人母!” 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唾沫横飞地指责棠鲤狠心。 棠鲤放下悬在半空的筷子,视线往下一扫。 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棠鲤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我以为,这就是夫君想要的。” “夫君总在孩子们身边搬弄是非,故意挑拨我们母子间的关系,让元婕和元庭恨之入骨,不就是想让我与孩子们互相伤害吗?” 赵松和眼神闪烁一瞬,却又笃定棠鲤拿不出证据,立刻变得理直气壮 “你自己为母不慈,不得孩子喜欢,与我何干?” “我若是你,定是十分羞愧,旁的人家都能母慈子孝,偏就我赵家总鸡飞狗跳?你身为赵家主母难辞其咎!” 棠鲤缓缓起身,走到赵松和面色。 紧接着,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声,力道之大,反震得她手心发疼。 …… 与此同时,东宫,正在批改奏折的宗越尘狐疑地看了看突然疼起来的掌心。 这么大的力,扇苍蝇了? …… 被打的赵松和怒不可遏,下意识要抬手还击。 守在一旁的画竹狠狠踹出一脚,赵松和膝盖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上的残羹剩饭间。 碎裂的瓷片划破前臂,鲜红的血涌出来。 赵松和忙用另一手捂上去,疼得呲牙咧嘴。 一旁阻拦不及的杜涛眼皮子一跳,默默上前两步,他深知自己不是画竹的对手,只以一种‘要不,你也打我两拳,不然我没法交代’的眼神注视着画竹。 画竹意会,抬手就是‘梆’‘梆’两拳。 杜涛应声而倒,与赵松和在狼藉中一起哀嚎。 赵松和不敢指责画竹,只能对棠鲤怒目而视:“棠氏,你竟敢谋杀亲夫?” “夫君大可去报官,我也好叫外人看看夫君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孩子忤逆母亲的。” “夫君觉得,有前车之鉴在,衙门会相信谁?” 她声音柔和,唇角微微上扬,一如既往的温婉贤淑。 然落在赵松和眼中,却让他心底的警铃疯狂作响。 “夫君,你以为挑唆孩子憎恶我这个母亲,我就会伤心欲绝?乃至痛心而死?” “夫君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元庭元婕的恨并不能击垮我,他们只会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我的丈夫是怎样一个禽兽。” 赵松和眉心一跳,他正想开口。 棠鲤忽然往前两步,微微俯身嗅了嗅,冷不丁地问:“夫君身上的脂粉味哪来的?” 赵松和浑身一僵。 该死,他明明洗了澡才回来的,怎么还会有味道? 棠鲤眯眸,语调缓慢:“云裳郡主……” 顿时,赵松和额上冒出冷汗。 棠鲤猜到了? 她若猜到,必会查他今日去了何处! 好在刘河已经被他提前收买,定不会出卖他的行踪。 出卖也无妨,他只知自己去了栖岩寺,不知栖岩寺还有谁在。 棠鲤直起身子,目露不屑。 “看来,夫君对云裳郡主的情谊也不过如此,竟还去烟花柳巷寻快活去了,倘若云裳郡主知道夫君如此三心二意,不知会否再留恋你。” 赵松和心中大定。 棠鲤认为他去了烟花之地,也好。 至少,栖岩寺不会暴露。 赵松和冷喝道:“棠氏!收起你那肮脏的猜测,我对郡主情真意切,自不会再与旁人有分毫牵扯!” 一旁的莲衣眸底喷火,他对郡主情真意切,把姑娘置于何地? 莲衣抿了抿唇,转身往外走去。 棠鲤弯了弯眸:“夫君声音不如再大些,好让满府都听一听夫君与云裳郡主的私情?” 赵松和下意识左右一看,而后反应过来棠鲤在故意吓他,顿时恼羞成怒:“我懒得与你这愚妇废话!” 他让杜涛扶他起来。 见他想走,棠鲤冷笑一声,语气森然:“夫君,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你若再教唆元婕元庭不学好,我不介意多一个半身不遂的丈夫!” 赵松和蓦地回头:“你敢……” “我为何不敢?” 棠鲤厉声打断他:“我命贱,夫君命贵,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到时候,夫君这一腔抱负就无再也施展不出了!” 阒朝律法规定,身有残疾,不可入朝为官。 这下,赵松和真的怕了。 万一棠鲤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一生绝不能葬送于这贱人手里! 赵松和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假惺惺道:“元婕元庭也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会害他们?” 棠鲤冷脸看他,神情嘲讽。 赵松和憋屈闭眼,向棠鲤低头。 “你的话,我记下了。” 耻辱! 奇耻大辱! 第46章 珠胎暗结瞒不住 赵松和疾步离开,与莲衣错身而过。 画竹问:“棠掌柜真的认为他身上的香味是从烟花柳巷沾的?” 棠鲤一声嗤笑:“怎么会?” 牡丹香和檀香混杂,分明是去栖岩寺见了宗云裳,两人不知鬼混了多久,身上香味浓重成这样。 她故意往青楼方向扯,不过是怕打草惊蛇罢了。 不过…… 如此一来,那助孕药必定已被宗云裳服下。 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 棠鲤与画竹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挑眉一笑。 “啊——” 院外突然响起赵松和的惨叫,画竹道:“奴婢去瞧瞧。” “不必去了。”扫完地后,莲衣放下畚箕和扫帚,朝疑惑的棠鲤与画竹羞涩一笑:“奴婢在台阶上泼了豆油。” 棠鲤与画竹恍然了悟。 棠鲤笑声似银铃:“听这声音,应该摔得不轻。” 画竹朝莲衣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莲衣抿唇,笑得含蓄。 谁让赵松和欺负她家姑娘。 摔不死他丫的。 …… 九月底,齐王府后院。 宗云裳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只觉头晕恶心。 秋柳扶她坐下,忧心道:“郡主难受好些日子了,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宗云裳懒洋洋的:“不必,许是秋老虎作祟,过两日就是太医入齐王府例行问安的日子,到时候再说吧。” 秋柳还想再说,院外响起粗使丫鬟的高声通传。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 秋柳噤声退后,在齐王妃踏入门内时跪下请安。 “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宗云裳迎上去,惊讶道:“母妃怎么来了?” 齐王妃没有回答,而是先让屋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下。 待只余她们母女时,齐王妃拉着宗云裳的手坐下,目光极其欣慰:“云裳,你长大了。” 宗云裳疑惑不已:“母妃怎忽然感叹起这个?” 她已二十二周岁,若说长大,几年前就长大了。 齐王妃面上难掩喜悦,嗔道:“你这傻孩子,竟似半点不知事。” 她不再卖关子。 “你前几日秋游,是不是在西郊偶遇了杨阁老家的嫡次子杨丰瑞?” 听到这话,宗云裳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定定地看着齐王妃,等待下文。 “他对你一见钟情,回府就禀告了杨夫人,要杨夫人上门提亲呢!” 霎时,宗云裳的心脏宛如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大手紧紧攥住,她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母妃答应了?” “哪能呢。” 齐王妃嗔了宗云裳一眼。 “杨夫人今日在国公府的赏荷宴上与我提了一嘴,作为女方当然要矜持些,我便借口考虑两日再做回复。” “实际上,我对这桩婚事极满意,你爹不一直叹息咱们王府在朝廷中文臣根基浅薄吗?这下,若能与杨家联姻,咱们王府就不必愁无文官投奔了。” 越说,齐王妃越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开始后悔先前没找杨夫人要信物。 若有信物,这桩好事就成了一半! “可杨丰瑞不学无术,只是杨家的嫡次子,他头顶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哥哥,杨阁老会因为这个小儿子与咱们家结盟吗?” “何况,杨阁老还有三五年便要致仕,三五年眨眼即过,怕是帮不到咱们什么。” 宗云裳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话里话外都是对这桩婚事的不看好。 齐王妃狐疑道:“你不愿意?” 宗云裳当然不敢说她不愿意,便寻了个借口,傲然道:“齐王府只有我一个郡主,女儿要择婿,当然要择最好的,柔弱不然,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齐王妃拧眉:“可这已经是眼下能接触到的最好的选择……” 因上次太安王府之故,京城众多勋贵之府,在为嫡长子择妻时,都不约而同地掠过齐王府。 若不是杨丰瑞是嫡次子,不需光耀门楣,他的妻子也不是宗族大妇,杨夫人只怕没这么快松口。 需知,越是高门大户,于婚嫁一事就越谨慎。 齐王妃眼中露出犹豫之色,见她如此,宗云裳乘胜追击:“母妃,依我看,不若再等一两年,反正,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在家多留几年也使得。” “胡话。”齐王妃板着脸,没好气道:“你都二十二了,再留两年留到二十四去?到时候,咱们王府怕是要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再疼爱女儿的人家,将孩子留到二十二岁便差不多到极限了。 再留下去,旁人就会以为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宗云裳正想撒娇卖乖,可胃中忽然翻腾,她一个没忍住,俯到一旁干呕几声。 齐王妃被吓了一跳,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宗云裳接过水,饮了一口就又想吐,缓了会儿才勉强笑笑。 “许是前两日秋游时,不小心中了秋暑。” 齐王妃眉心一皱,立刻叫人去请大夫。 一刻钟后,匆匆赶来的府医颤颤巍巍地收回把脉的手。 他环顾屋中一圈,朝王妃拱手道:“还请王妃娘娘屏退左右。” 齐王妃不明所以,但照做。 接着,她面露不耐:“我女儿生的什么病?” “郡主未曾生病。”府医脸色肃然,把心一横,沉声道:“郡主,是有孕了。” 齐王妃悚然站起:“什么?!” 原本歪在榻上的宗云裳面色剧变,忙坐起身来。 府医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草民所言非虚,郡主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正是喜脉无疑啊!” 齐王妃二话不说,转头狠狠给了宗云裳一巴掌:“混账东西!” 头晕乏力,恶心呕吐,食欲不振,这不正是遇喜的症状? 若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好事,可云裳她,尚未出阁啊! 这事若传出去,他们齐王府真就成了上京城天大的笑话,她在命妇圈更是再抬不起头,谁都能笑她教女无方! 绝不能如此! 齐王妃当机立断,吩咐大夫:“去抓一副打胎药来,流了这孽障!” 被打得偏过头去的宗云裳久久未曾回神。 怎会有孕? 她每次都吃了避子药丸的啊! 府医半晌未动,战战兢兢地跪得更低:“此胎,怕是不能流啊!” 第47章 故弄玄虚魂不安 此话一出,齐王妃勃然大怒。 “为何不能流?!” 府医胆战心惊地回道:“郡主幼时冬日落过水,体内寒气积压过重,一直以来就有宫寒的毛病,若将这孩子打了,日后恐会生育艰难。” 听了这话,宗云裳回神,毫不犹豫道:“这孩子我要留下!” 齐王妃回头看她,怒声呵斥:“胡说什么?若留下这孽障,你的名声不要了?齐王府的体面不要了?” 宗云裳眼眶一红:“那难道就要剥夺女儿做这辈子母亲的权利吗?” 一生没有自己的亲生血脉? 她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齐王妃头痛至极,闭着眼长叹:“冤孽……冤孽啊!” 齐王妃厉声警告府医:“将此事烂在哪你肚子里,若有第四人知晓,我扒了你全家的皮!” 府医惊恐摇头,连说不敢,齐王妃终于摆手让他离开。 待他一走,齐王妃转身注视宗云裳,眼神极冷:“我就说你为何看不上杨阁老家的嫡次子,原来早已与人暗通款曲,说,那人是谁?” 最后四字,齐王妃说得咬牙切齿。 宗云裳心中一颤。 她毫不怀疑,倘若母妃知道檀郎的存在,一定会将檀郎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不行。 得想想办法。 很快,宗云裳做了决定,就将这一切推到齐王身上。 宗云裳哀切道:“母妃听我解释。” “父王总与女儿说朝堂中的文臣不受王府拉拢,实在可恨,女儿想替父分忧,便在鸿鹄书院几番探查,蓄意接近有状元之姿的举子。” “此事父王也知晓,父王让女儿若即若离的勾着他,女儿原是按照父王说的在做,半分不敢越过雷池。” “前段时日父王呵斥于我,女儿心中委屈苦闷,便邀他共饮解忧,谁曾想我二人皆吃醉了酒,当女儿醒来时,一切已无法回头。” 这事竟是齐王引发的? 齐王妃眼前发黑。 她只知齐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不曾想,他竟狠心到连女儿都算计了进去! 不就是举人吗?哪怕有状元之姿,何故贴上云裳! 是那老贼毁了云裳! 齐王妃铁青着脸,本想立即寻到齐王。 可下一刻,她的脚步又生生止住。 府中侧妃极其得宠,勾的齐王已有两月未曾踏进正院。 此事若被齐王知晓,齐王必勃然大怒,还会倒打一耙说她教女无方,她与云裳很可能因此被他彻底厌弃,那贱人指定要蹦出来火上浇油。 不行,那贱人家世背景与她相当,她若倒了,下一位齐王妃说不准就是那贱人! 届时,齐王府哪还有她们母子三人的容身之处? 便宜了谁都不能骗子那贱人! 眼下只有尽快将云裳嫁出去,下嫁总比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来得好听! 至于旁地,等铭泽游学归来再做打算。 思及此,齐王妃硬生生地扭过头坐下:“说说那人的情况。” 宗云裳半真半假地坦白。 当知道那有‘状元之姿’的举人早已成婚,并育有两子时,齐王妃差点把茶杯捏碎。 齐王妃猛然想起:“你之前想认的干儿子干女儿,就是他的孩子?!”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宗云裳佯装惶然。 “他与妻子并无感情,多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和,他担心孩子被那商女教坏,求到了女儿面前,那时女儿想着,女儿与他之事怕不能成,提前结下善缘未尝不可……” “母妃,他是极好的一个人,那次事情未成,他一力担了所有责任,不曾让女儿的名声有分毫受损。” 齐王妃恨得牙齿痒痒。 鬼话! 女人一旦把身子给出去了,心也就留不久了,云裳与那人成了好事,如今又怀了孩子,自然是觉得他样样都好。 齐王妃眉目沉凝:“也罢,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但你贵为郡主,绝不可为平妻,让那人尽快休妻,娶你过门吧!” 宗云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齐王妃头疼至极。 今日宴席,杨夫人提起此事时,她虽矜持,却也表露出几分想结姻亲之好的意思,恐怕现下,杨夫人已将好消息告诉杨丰瑞了。 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绝才不至于得罪杨家。 …… 齐王妃一走,宗云裳顾不得隐隐发疼的左脸,目光幽幽地抚摸小腹。 府医说她腹中胎儿已近一月,寻常妇人至多三月便会显怀,一定要尽快处理掉棠鲤。 原先的计划不成了 依照阒朝律法,若是发妻死亡,作为丈夫必须要为其守孝一年,她等不了这么久。 她绝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作为私生子出世。 如此,便只能让棠鲤犯错被休。 活着离开赵府,倒是便宜了那贱人。 但等等也无妨,待那贱人被休弃,她多的是办法折磨她! …… “什么?裳儿有孕了?” 突然得知消息的赵松和面泛喜色。 乔装打扮而来的秋柳拢紧披风,大半张脸藏在维帽后,低声告知:“赵举人,郡主的意思是,让你尽快休妻,郡主腹中胎儿等不了多久。” 赵松和凝重点头:“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郡主,请她安心,我定会小心行事。” …… 莲衣低声回禀:“姑娘,刘河刚刚瞧见赵松和与一个看不见脸的陌生女子在后门会面,据说,赵松和很高兴。” 正在画图稿的棠鲤停笔。 算算时间,助孕药也该生效了,能让赵松和喜形于色的,大概只有这件事。 宗云裳既叫人来告诉赵松和,必然是要将这个孽种留下,而以宗云裳的身份,别说是做妾,即便是平妻也不可能。 既如此,就只有她让位这一个选择。 时机到了。 希望赵松和动作快些,莫要让她等太久。 “莲衣,附耳过来,帮我去办一件事。” …… 翌日。 称心如意楼。 秋日静谧,凉爽的穿堂风带着桂花香拂面而来。 “阿鲤,我昨夜梦见我娘了,她老人家说在下面受尽折磨,需你我为她老人家祈经念佛,她才能灵魂安息,” 赵松和神色惊慌地闯进来,打破一室宁静。 他紧抓棠鲤的手不放。 “阿鲤,你速与我同去栖岩寺。”. 第48章 心狠手辣走火石 突然的动静让楼内的客人频频侧目,赵松和有恃无恐地看着她。 分明算准了她不能拒绝。 先前她在众人眼里留下‘孝顺婆母’的名声,这时候就不可能自打嘴巴。 哪怕她与赵松和夫妻不睦。 “好啊,我随夫君去。”棠鲤点头应下,随后吩咐莲衣:“下午王员外家的订单,你亲自送去。” 莲衣福身:“是。” 待她们一走,莲衣立马乔装,往太安王府的方向去。 …… 栖岩寺,正殿。 棠鲤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正前方有几位僧人在做午课。 一刻钟后,栖岩寺的住持走上前来:“二位施主。” 赵松和问:“主持,亡母昨夜入我梦中,言其在地下难以安宁,不知有何法可解?” 他面色痛苦,语气诚挚,好似真有‘做梦’这一回事。 住持面容慈悲:“令慈过世时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赵松和长叹一口气:“说来惭愧,我当年为了学业,未曾见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她老人家心底应当是怪我的。” 主持沉吟半晌,道:“若是如此,只怕难了,事情起因是施主,做法事时,需要施主从上京城门外,一步一叩首行至此处。” 赵松和毫不犹豫应下。 说罢,他便让棠鲤留在栖岩寺做法事准备,自己往回城的方向走。 赵松和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看见默不作声跟在棠鲤旁边的画竹。 赵松和眼底划过一道讥讽的光。 棠鲤真以为只要有这个婢女在就万事大吉了? 做梦。 望着他的背影,棠鲤微微眯了眯眸。 栖岩寺离上京城有五里路程,一步一叩首,至少要走两个时辰。 眼下是正午时分,城门内外必有许多百姓来往,他是想借此洗清身上‘不孝’的名声,好娶宗云裳过门? “女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回神,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跟在住持身后前往法事堂。 赵松和会做戏,难道她不会吗? 赵周氏的法事办得非常盛大,二十几个僧人围着临时灵堂,齐声念往生经。 临近入夜,赵松和一瘸一拐地回到栖岩寺。 见到他后,住持先双手合十念声佛法,而后又说:“施主的孝心佛祖已然知晓,不过,若仅仅如此,还是不够。” 赵松和神情坚毅:“请住持为我指明前路,只要能让亡母永享安宁,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此时的他姿态狼狈,棕灰色的长衫沾满泥土,任是谁看了都会感慨一声‘孝心可嘉’。 “自古以来,夫妻一体,施主你已表明孝心,接下来,女施主也当尽一尽心。” 话音刚落,几名僧人抬进几篓烧红的炭,从法事堂门口一直铺到灵牌前,带着火花的炭石将烫出大理石地面阵阵清烟,法事堂的温度逐渐升高。 住持面色慈悲:“女施主,请赤脚走上去,来回三趟,方显诚意,如此,令慈的灵魂必可安息。” 画竹先沉不住气,恨恨地瞪着住持:“在火路来回走上三遍?走完棠掌柜的脚还能要吗?” 棠鲤抬眸看向住持。 “若不如此,令慈如何安息?若无法安息,怎能顺利投胎转世?”住持仍旧是一副‘我佛慈悲’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女施主作为孝媳,难道连这点考验也做不到?” 赵松和不说话。 法事堂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棠鲤身上。 几个身形壮硕的武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大有她不愿意,他们硬压着她走的意思。 棠鲤眸色泛凉。 赵松和吃一堑长一智了。 之前她先发制人用舆论压制他,如今他也学会了这招,率先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想将她逼入死胡同。 棠鲤不为所动,气氛陷入僵持中。 赵松和愧疚道:“阿鲤,我知你是孝顺的好儿媳,就当是为了我,你放心,我定会寻最好的药膏,保证不让你留下疤痕。” 留疤?哪有那么简单? 真当她看不出他的心思? 大面积烫伤,一个处理不好,伤口便会在短时间内溃脓,令人痛苦不堪。 赵松和想要她的命? 不对,若她这时候死了,对他绝无好处。 他似乎更想折磨她,激怒她,借此让外人认为她心生怨恨,之后无论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都不奇怪? 又或者……是想让她失去反抗的力量。 棠鲤心中不甚确定,面上佯装不知所措。 “我当然愿意为了婆母淌过火路。” “可是我之前在上国寺为婆母点长明灯时,上国寺的住持分明说婆母功德圆满,早已前往极乐世界,难道,栖岩寺比上国寺更灵验吗?” 此话一出,栖岩寺住持表情僵住。 谁不知道上国寺是阒朝的‘国寺’,是天下僧侣的圣地,哪个寺庙敢说比上国寺更灵验? 住持忙看向赵松和。 赵施主与他同谋时,也没提过这点啊! 赵松和却长叹一口气:“阿鲤何必再找借口,若我娘真的功德圆满,她又何故在我的梦中那般作态?” 他说他娘需要超度,她就说他娘已登极乐? 世上怎么可能这么巧的事? 她在说谎,这分明是她不想走火炭的借口。 赵松和万分笃定。 但今日这火炭,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待将棠鲤的双足废去,她便再无反抗的力气,他就能以养伤的借口,将棠鲤强行留在栖岩寺,而后……正戏就能开场了。 赵松和眸底精光闪烁。 棠鲤故作哀伤,委屈道:“夫君若不信我,明日我们一同去上国寺求证便是。” 此话一出,赵松和仍旧不信。 他朝旁边的武僧看去,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武僧开始围向棠鲤。 画竹见势不妙,忙上前阻拦。 然这些和尚人多势众,又确有几分本事,画竹被缠得分身乏术。 武僧离棠鲤越来越近。 赵松和似不忍道:“阿鲤,你放心,不会很痛苦的。” 话落,两个武僧蓦然上前,一左一右压住棠鲤的肩膀,强行压她往炭火路上走! 棠鲤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看着自己离炭石越来越近,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住持,上国寺来人了,说是要向您交流佛法!” 第49章 救兵来了要报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栖岩寺的住持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问前来回禀的小僧人:“你说什么?” 小僧人回道:“上国寺的僧人前来拜访。” “来的人是谁?” “上国寺,则因大师。” 住持登时紧张起来,再管不得眼下闹剧,转身就要往外走。 棠鲤挣扎得越来越厉害。 见状,赵松和眸中划过一抹狠厉。 他根本没将则因大师的出现与棠鲤画上关系,当即吩咐武僧。 “动手吧,必须在主持回来前走过三遍火石路,不要耽误吉时,坏了我娘投胎时机!” 可住持还未走出法师堂的门,又有一个小僧人跑来回禀。 “主持,则因大师直接往法师堂来了,咱们拦不住!” 棠鲤与画竹对视一眼。 后者忽然不敌武僧围攻,左肩狠狠受了一掌,当即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径自砸在供奉台上。 一阵七零八落的叮当声响,画竹趴在地上,面若金纸地口吐鲜血。 事态发展已然失控。 就在棠鲤即将踏上炭火路的前一秒,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由远及近。 “无海师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发须皆白的则因已是闯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有三个与他穿同样僧袍的上国寺僧人。 几人一眼就将法师堂内诸般景象收入眸底。 住持无海迎上前去,故作镇定的向为首的则因问好:“则因师兄,好久不见。” 棠鲤瞅准时机,奋力挣脱武僧辖制,毫不犹豫扑到则因面前跪下。 见她如此,则因不准痕迹地往旁边移开一步,不受她的跪礼。 “信女求则因大师为我做主!” “我夫君夜梦婆母地下无安,栖岩寺住持说她老人家是心愿为了,遗魂仍在人间徘徊,需我在这条火路走上三遍,方可为她老人家了却遗愿,顺利投胎转世。” “可我之前在上国寺为婆母祈福时,大师曾说我婆母早因功德圆满登入极乐世界,为何大师与栖岩寺住持言辞说法不同,还请大师解惑。” 棠鲤语气哀切,字字泣血。 她猜到赵松和别有算计,在临走之前特意暗示莲衣去太安王府求救。 虽不知为何来的是则因大师。 但…… 她就赌则因是救兵,且对方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不仅不会戳穿她,还会配合她圆谎。 则因平淡地扫了无海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 可这一刻,无海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则因先让棠鲤起身,而后语气如常。 “无海师弟修行尚短,根基浅薄,算错也是时有的事,施主不必介怀。” 赌对了! 棠鲤绷紧的心弦微松。 与她相比,无海与赵松和却是如被雷劈。 后者恨得咬牙切齿,这贱人居然没说谎! 前者却已摇摇欲坠。 完了! 谁不知则因修行深厚,如开了天眼般可勘天机,几十年来不曾有错,有他这句话在,日后栖岩寺将难以在京城立足。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信徒也会因此四散,再不信奉他! 全都完了! 则因视线移向赵松和,微微一笑:“若施主是为让自己良心安宁,不如自己在火路上走一走,或能更有用。” 赵松和朝着无海的方向茫然念叨:“怎会如此?我从城门外一步一叩首,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到栖岩寺,无海大师,我是如此地相信你……” 他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从这件事中完美剥离出去。 无海拨弄佛珠的速度突然加快,心中虽憋屈但无可奈何。 赵松和身后站着他惹不起的权贵。 罢了。 无海露出愧疚的表情,好似无地自容:“是贫僧学艺不精,害两位施主白做无用功。” 棠鲤擦去眼泪,神情愤恨。 她质问道:“我先前已然将真相告知二位,你们为何不信,还让武僧打伤我的侍女,强行逼迫我?” 她眼神如刀,恨不能将赵松和与无海千刀万剐。 赵松和恨她得理不饶人,语气不免带了几分糊弄:“阿鲤,无海大师虽算错了命,但他不是故意的,你也未曾伤到分毫,你何必紧抓不放?” 棠鲤语气严厉,不退不让:“我未伤到,但我的侍女却已被这几个武僧打得没了半条命,我要报官,我要告栖岩寺住持打着大师的旗号招摇撞骗,草菅人命。” 躺在她怀中的画竹无力咳嗽,嘴角鲜艳的血痕恰好印证‘没了半条命’的说法。 听到这话,无海顾不得装大师风度,连忙开口:“女施主,此事是贫僧之过,贫僧愿做任何赔偿!” 无海看向动手的武僧,武僧们立刻朝棠鲤跪下。 “是我等冒犯女施主,还望女施主赎罪!” 这时,赵松和也跟着开口:“一点小伤罢了,吃几副药就能痊愈的事,何必闹到官府去?” 棠鲤语调尖厉:“伤不在夫君身上,夫君说得好生轻松!” 见她顽固不化,赵松和沉下脸来,仿佛极为痛心:“阿鲤,你非要为了一点小误会将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此时,不待棠鲤回复,则因念了声佛号,忽然开口。 “贫僧赞同女施主的说法,无海不仅算错了命,还放任寺内武僧肆意妄为,差点犯下人命官司,该接受惩罚。”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僧人便接过话道。 “师叔言之有理,且依弟子看,此事是佛门中人出了乱子,很该由我们上国寺清理门户。” “弟子愿亲自前往衙门报官。” 棠鲤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她认识这个小沙弥。 青灯,之前就是他为她引的路。 见棠鲤看来,青灯颔首致意:“棠施主,许久不见。” 棠鲤同样颔首致意:“青灯师父。” “不可!”赵松和想也不想就反驳:“既然无海大师愿做赔偿,何必非要报官浪费官府人力?” 棠鲤微眯着眸子:“夫君为何一直拦我?” 赵松和被她的冷厉的眼神看得心神一震。 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 皆知对方心怀鬼胎,来者不善。 不等赵松和回答,棠鲤步步紧逼,声音冷凝:“难道说,此事不是意外,夫君故意将我诓骗到栖岩寺来,夫君才是这件事的主谋?” 第50章 万众期待栖岩寺 被戳穿的赵松和恼羞成怒。 “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骗你?再说了,我也是受害人,我的腿差点因此废了!” 说罢,他抬手指向一片红肿的额心,又艰难地走动两步。 他的伤是真的,所以他有恃无恐。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中,他也付出极大的代价。 “如此,青灯就去官府走一趟吧,顺便告知城中信徒,贫僧明日将在栖岩寺讲论佛法,有意者,尽可来听。” 青灯领命而去。 眼看无法阻止,无海面露灰败之色。 赵松和暗中咬牙,却知无法扭转则因大师的心意,只能在心底怒骂。 则因道:“今日时辰已晚,又非命官司,官府应当明早才能来,诸位不若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分辨。” 话落,立即有人上前引路。 “诸位请跟小僧来——” 则因声名远播,在场僧人无一不服他,他既发了话,僧人们自然以他为主。 哪怕此处是栖岩寺,哪怕栖岩寺的住持就在旁边。 “多谢大师。”棠鲤搀扶着画竹,跟在则因身后,诚心道谢。 则因面色无波无滥:“贫僧只是来与无海探讨佛法,恰巧碰上施主受难,说一两句公道话罢了。” “无论如何,信女感激不尽。” 棠鲤顿了顿:“但,一夜过去,恐有变动,能否劳烦大师,帮忙盯住此寺住持?” 则因微微颔首:“施主放心即可。” 待帮棠鲤将受伤的画竹一起扶到厢房内歇息,僧人告退。 等再无旁人,画竹从榻上一跃而起,脸色迅速恢复红润,哪有半点先前即将断气的模样。 “棠掌柜。” 见她没真受伤,棠鲤松了口气。 这是他们原先计划好的,先尽力拖延时间,等帮手一来,再装不敌受伤。 “帮我研墨。” “是。” 棠鲤执笔,略微思索一瞬,很快,一封以赵松和口吻所写的‘信’跃然纸上,字迹与赵松和日常所用别无二致。 “把这信递给宗云裳,再看住赵松和,不要让他有机会传消息回京城。” 画竹郑重应下。 她趁夜色而出,在隐蔽的角落吹了声口哨。 两道黑色人影无声降落。 “把信以赵松和的名义交给宗云裳。” “看住赵松和,他若让人传消息回敬,即刻拿下。” 这是东宫暗卫,因知赵松和最近恐有大动作,棠鲤特意向宗越尘求来的。 与此同时。 另一个房间的赵松和烦躁地来回踱步。 一会儿后,杜涛推门而入,严肃回禀:“赵举人,栖岩寺戒严了,寺内僧侣一律不许外出。” 赵松和预感成真。 他拿出齐王府的腰牌递给杜涛,吩咐道:“拿着此物回城,转告郡主情况有变,让她莫轻举妄动。” 他原还想着,宗云裳曾在棠鲤手中吃过亏,此番若能一举拿下,当让她过来看场好戏,一抒心中郁气。 但他竟又陷入被棠鲤反将一军的境地! 如此,必不能再将宗云裳牵扯进来。 杜涛肃然应下。 他不是栖岩寺的僧侣,出门时无人阻拦。 黑暗中,他刚翻身上马,就被一股巨力拉下,下一秒彻底失去意识。 月上柳梢,三更半夜。 无海小心打开房门,鬼鬼祟祟往外逃。 不逃不行。 赵松和明摆着要将所有责任推到他一人身上,而他又因顾及权贵不能实话实说。 届时,若栖岩寺被彻查,一顶招摇撞骗,草菅人命的帽子扣下来,他不仅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极有可能白白送命! 都怪赵松和,事前不与他说清楚那棠氏与上国寺关系颇为和谐,早知如此,他又何苦趟这一趟浑水? 也罢,事不可为便不为。 他背着一个极大的包裹,包内尽数是他这些年来所敛之财,有了这些东西,他重新找城池盘踞东山再起! 栖岩寺后门处空无一人,自由近在咫尺。 无海面上不可自控的浮现笑容,可在推开门的瞬间,笑容僵在他脸上。 “师兄要去往何处?” 一身灰色僧袍的无涯安静站在月色下。 无涯身后,是数名手持长棍的僧人。 他们算准他会趁夜潜逃,早早便埋伏在此! 无海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当真不愿给我留条活路?” 无涯叹气:“早前我曾提醒过师兄,常走夜路,总会遇见鬼,但师兄对我的提醒置若罔闻,只要给银子,无论什么事,你什么都愿做。” “师兄,你有今日之结局,怪不了旁人。” 无海愤恨不平:“得的银子我全一个人用了吗?寺内的菩萨金身,寺外的人情打点,哪样不需要银子!” “师兄这话对我说无用。”无涯提点道:“师兄与其逃跑,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减轻自己的罪行,例如,检举揭发,以功抵过。” 齐王府,收到信的宗云裳突然笑出声:“成了!” 闻言,正为她整理床铺的秋柳回头问:“什么事成了,郡主这么开心?” “檀郎的事成了!” 宗云裳与赵松和的私情,瞒不住整日伺候在旁的婢女,她也从没想过要瞒。 总归谁敢泄露她的秘密,先将泄密的婢女杖毙,再让她的家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 是以,无论是上一任的大丫鬟宛如,还是这一任的大丫鬟秋柳,她们都会尽心竭力帮她隐瞒。 听了这话,秋柳同样开心:“恭喜郡主将要心想事成了!” 宗云裳美艳的脸庞勾勒出蛇蝎般的笑。 她轻轻抚摸小腹,吩咐秋柳:“明日本郡主要穿大红色的衣裳,准备得隆重些。” 檀郎在信中让她一同去看那贱人的落幕之戏。 那贱人三番两次让她吃亏,她当然不能错过。 只希望明日的戏能更精彩些,莫要让她白跑一趟。 翌日。 宗云裳得知齐王妃也要去栖岩寺,眸光微微一闪:“母妃去栖岩寺做什么?” 齐王妃道:“则因大师今日要在栖岩寺讲解佛法,满京城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都会去,咱们齐王府不能落于人后。” 说完,齐王妃又看向宗云裳明显要出门的装扮:“你也要去?” 宗云裳点了点头。 看来,栖岩寺今日定然十分热闹。 也罢,人越多越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那贱人身败名裂了! 第51章 忠心护主当嘉奖 栖岩寺外,马车众多。 栖岩寺正大殿,可谓人山人海。 诸多身份高贵的妇人,正按品阶从容落座。 齐王妃乃是超一品王妃,坐在最前列。 与她并坐前排的,还有怀王妃曲禾颖。 二人只颔首示意,未曾交流。 宗云裳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没见着想见的人,低声对齐王妃说了几句,便从侧殿门离开。 坐在稍后一排的太安世子妃不着痕迹的瞥了她一眼。 …… 此时,后殿。 顺天府府尹闻人韫端坐上首。 无海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昨夜回房后,他思虑了一夜。 若想将赵松和完完整整的从此事摘出,只能自己一力担责。 但……若不拼一拼,他不甘心! 无海辩解道:“回大人的话,小僧不过是一时算错,实在没有招摇撞骗的意思!” 棠鲤看向他:“那你为何不听我解释,反倒差遣武僧打伤我的婢女,还压着我往烧红的炭石上走?” 为了留取物证,法事堂仍旧保持昨日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碳石已被烧成灰烬,地面上留下许多灰黑色的炭灰。 无海肥硕的脸肉微颤:“烧红的碳石路是人都怕,小僧只是以为施主孝心不纯,借故推脱罢了。” 棠鲤往赵松和所在的位置看。 作为昨日的当事人之一,他也在此听候审判。 他眉心的伤经过一夜,已从深红变为青紫,看起来尤为可怖。 他还沉寂在‘孝子’的戏份中。 上首的闻人韫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看他时的脸色温和了几分。 他昨日破釜沉舟,一步一叩首,到底为他挽回了孝顺名声。 棠鲤收回视线:“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与人合谋,想要害我性命。” 无海大喊冤枉:“小僧与施主无冤无仇,怎会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棠鲤一脸平静:“世上无仇无怨者甚多,可各种惨剧仍层出不穷,你说你是学艺不精,但我不信。” 无海哀叹:“施主不信,小僧亦不知该如何自证。” 棠鲤朝闻人韫拱手。 “大人,无海不知该如何自证,民女倒是有一办法,今日则因大师在栖岩寺宣讲佛法,必定有许多百姓闻风前来,只需在寺前贴出一则告示,那些受无海欺骗的百姓便能前来指证。” 闻人韫捋了捋胡子,点头:“就依照你说的去做,但即便无人指正,无海动用私刑,依旧逃不了律法责难。” 无海向投去求救的眼神。 但赵松和仿若毫无察觉。 无海彻底死了心。 就在闻人韫准备叫人出去张贴告示时,一身素袍的无涯从外走进。 他将手里的纸册呈上去。 “大人,不必费功夫了,此本账册里记载了这些年来无海师兄所行法事,其中有二十三户人家,在行完法事后的半月内出过人命。” “死亡原因,皆是因伤口感染。” “无涯?!” 无海愤怒嚎叫,无涯不为所动。 闻人韫翻开册子一看,立即皱紧了眉头。 册子里不仅记录无海接过多少桩法事,还记录每接一桩法事他会得到多少供奉。 尤其是死了人的那些人家,供奉尤其丰厚。 不对劲。 哪有一场法事收费数百上千两的? 其中定有阴谋! 闻人韫心中肃然,蓦然合上册子:“来人,将无海及其党羽压回顺天府大牢,待将其余事件查清之后,再一并论罪!” 无海颓然发愣。 官差一拥而上,将无海及其余动过手的武僧捆绑起来,戴上枷锁,从栖岩寺侧门压上囚笼。 出来透气的太安世子妃刚好瞧见这一幕,眸光微微一闪。 在她身旁,正好是同样出来透气的御史夫人。 瞧见那些人的服饰,御史夫人惊疑不定地问:“栖岩寺怎会有顺天府的官差?” “御史夫人莫慌。” 太安世子妃慢条斯理地解释。 “昨夜,则因大师的师侄青灯小师父亲自到顺天府报案,说栖岩寺住持无海妄动私刑,草菅人命。” “收到报案的时辰实在太晚,青灯小师父又说寺内有则因大师坐镇,情况尚能控制。” “恰好我夫君今日沐休,一听我要来此听禅,便亲自带着顺天府的官差与我一同来了。” 说到此处,无海被官差推搡出来,见这边几位女眷在看,忙用宽袖遮脸, 御史夫人怒斥:“如今他已披罪枷,说明确有其罪,好一个栖岩寺住持,竟敢在佛祖菩萨眼皮子底下行恶事。” 世子妃莞尔一笑:“御史夫人不必生气,我夫君那人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他定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御史夫人面上怒气渐消。 这倒是。 闻人韫此人最铁面无私,连天潢贵胄都敢硬碰硬,又岂会放过此等宵小? 无论何事,只要犯到他手里,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御史夫人正想问世子妃要不要一同回正殿,就听世子妃话音一转。 “御史夫人可要与我一起去后殿瞧瞧?” “刚好能问问这位住持到底犯了什么事,也好给其他夫人一个警示。” 到嘴边的拒绝被咽了回去,御史夫人从容点头。 两人一同走向后殿,远远地就看见闻人韫与棠鲤正交谈什么。 “夫君。” 世子妃走过来。 棠鲤向她福身行礼:“民女见过世子妃娘娘。” 世子妃向她介绍旁边夫人的身份:“这位是徐御史夫人。” 棠鲤又福身道:“民女棠鲤,见过徐夫人。” 因知棠鲤与太安王府关系匪浅,还差点结了干亲,徐夫人亲自将她扶起,语气尤其温和:“棠娘子不必多礼。” 世子妃看向闻人韫:“此次查的可顺利?” 闻人韫点头,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知道棠鲤差点被压着走烧红的火炭时,世子妃又惊又怕,上前拉着棠鲤的手不住安慰。 “好孩子,苦了你了,好在那贼僧已然落网,日后再无机会害人。” 棠鲤眼神黯淡:“说来惭愧,若不是侍女衷心护我,我早已遭了他们的毒手……只可惜,我虽逃过一劫,但她却伤得不轻。” 世子妃:“此等忠心护主之辈,很当嘉奖,她在何处?我去瞧瞧她。” 第52章 红杏出墙坏贞洁 棠鲤略略抬眸,与世子妃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当即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若能得世子妃亲自奖赏,是画竹的福气。” 世子妃收回视线:“徐夫人可要与我们同去?” 徐夫人热心应下。 棠鲤落后半步引路。 “画竹就在里面……” 话落,棠鲤推开门。 寺庙内的厢房布置简单,只有床榻以及桌椅,一眼就能看到底。 棠鲤视线往里一扫,却见床榻乱糟糟的,脚踏边只剩一只绣花鞋歪七扭八地放着,像是被谁踢了一脚。 本来在里面休息的画竹不见踪影。 棠鲤惊愕失声:“人呢?” 世子妃抬眸一看,立即拧紧了眉:“连鞋都没穿好,肯定不是自己离开的。” 徐夫人在门旁发展拖拽的痕迹,面色微微一变:“世子妃,你看这个位置!” 世子妃应声看去。 几人皆知事情事态不妙,世子妃当机立决,吩咐侍女道:“去将世子爷请来。” 侍女连忙领命。 不多时,闻人韫大步而来,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闻言,世子妃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他听,忧心道:“只怕寺内还藏匿有无海的同谋,棠娘子的婢女好似被抓走了。” 闻人韫仔细查探屋中痕迹,确认里面的人不是主动离去,立刻吩咐官兵:“吩咐下去,栖岩寺戒严,本官今日必须将这些阴沟臭虫一网打尽!” 世子妃摇了摇头:“夫君不可,则因大师正在前殿讲经,听禅者众多,闹得太大,只怕要惹得人心惶惶。” 徐夫人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闻人大人,刚才棠娘子摸了摸床铺,床铺还是热的,说明人刚离开不久,那贼人定还困在寺内,不如先把住前后门,再暗中寻找,免得那人听到风声狗急跳墙,反倒对人质不利。” 说到这儿,徐夫人后怕不已。 得亏前殿贵人多,护卫也多,贼子不敢轻易动手。 否则,被抓走的怎会只是个奴婢? 闻人韫沉声吩咐下去,亲自率领官兵们分头行头。 待他们一走,棠鲤红了眼眶:“都怪我,昨日为了护我,画竹与寺院的僧人动了手,许是误打误撞伤到了人,这才叫那人怀恨在心。” 徐夫人不乐意听这话。 怎么能怪到棠娘子身上? 若不是那无良住持装神弄鬼,棠娘子与其婢女何必拼死反抗?又怎会在反抗中伤到人? 要怪只能怪某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徐夫人提议道:“棠娘子受了惊,只怕眼下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不如我们一同在寺内走走,或许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棠鲤迟疑:“就怕那贼人武器高强,若伤到了世子妃娘娘与夫人您……” 徐夫人朝身后的一众家丁示意。 高门大户家的主母出行,除了几个灵巧的丫鬟外,至少还要带上四五个护卫家丁防备意外事件。 她就带了六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更别说世子妃的出行仪仗。 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硬碰硬? 见徐夫人坚持,棠鲤感激地应下。 一行人在栖岩寺后殿仔细寻摸,徐夫人特意先派遣出两个护卫打头阵。 小半个时辰后,其中一个护卫前来回禀。 “夫人,奴才在前面的文殊菩萨殿附近听见了男女争吵的声音,但未敢靠近。” 徐夫人大喜:“说不准就在里面!” 她当即要吩咐人去找闻人韫过来,却被世子妃拦住:“御史夫人莫要着急,倘若只是普通香客,倒惊扰人家了。” 棠鲤柔声附和:“世子妃娘娘说得有理,不如我先以香客的名义,去探一探。” 徐夫人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你一个人太危险。” 世子妃道:“我这丫头会些腿脚功夫,我与你同去,想必不会有事。” 连世子妃都不怕危险,自己当然更不能退缩。 徐夫人咬了咬牙:“我也去!” …… 菩萨殿。 见到盛装打扮的宗云裳,赵松和先惊后喜:“裳儿!” 宗云裳如乳燕投怀般扑过去:“檀郎。” 两人紧紧相拥。 赵松和连忙松开,望着宗云裳颇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轻轻触碰宗云裳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光芒:“裳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孩子! 他与裳儿竟然一同孕育了一个孩子。 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还有八个多月就会降生,他就觉得心中火热。 宗云裳抿唇一笑:“瞧你这傻样,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有这么开心吗?你那妻子可是给你生了龙凤胎。”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在阒朝,龙凤胎一向被视为吉祥的象征,若是可以,她也想生龙凤胎。 可惜眼下月份太浅,府医尚把不出怀了几个。 撒娇般的话语让赵松听得心满意足,当下连连道:“裳儿,我早与你说过,我与棠氏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半分感情,她的孩子从来不受我的期待。” “只有你和我的孩子,才是我们的爱情结晶,我保证,此胎无论是男是女,我日后一定好好待他。” 宗云裳嘴角的笑容压不下去。 她轻拍赵松和的手背,嗔道:“少说甜言蜜语糊弄我了,你很该想想要如何给我们母子一个正当的名分,我告诉你,我可不与那棠氏共侍一夫。” 其实,宗云裳很想问计划进行得如何。 但她怕这一问,会将自己显得十分恶毒,毁坏自己在赵松和心中的形象,即便他们同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将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赵松和当即道:“她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提到棠鲤,赵松和眉宇间不可遏制地染上几抹烦躁。 他顿了顿:“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她昨夜就该被废掉双腿,而后缠绵病榻,再过几日,我便会安排她失贞失洁,再顺理成章地休弃她。” 宗云裳捂嘴惊呼:“檀郎是想让那棠氏红杏出墙?” 赵松和点头承认,神色阴沉下来。 “为了取信于人,我还命人偷了棠氏的肚兜,仿照棠氏笔迹写了几封书信,原本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时机成熟。” 只可恨,竟在计划的第一步就功亏一篑! 第53章 密谋害人抓现场 见赵松和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宗云裳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计划……难道没成功? 不应该啊! 檀郎昨夜还写于她,让她来看热闹呢。 思及此,宗云裳忙问:“是出现意外了?” 赵松和沉着脸点头,将昨夜之事三言两语,说完后,他才缓了语气问:“裳儿,你今日怎么来栖岩寺了?我昨夜不是派杜涛告诉你,事情有变,莫要妄动吗?” 什么? 哪有这回事! 宗云裳面色剧变:“你不是写信于我,说大事可成,让我今日来栖岩寺痛打落水狗吗?” 赵松和大惊失色。 他没写过这封信啊! 他正想再问,外边蓦地传出一阵推门声。 因推门的人力气过大,单薄的房门撞到墙面发出巨大声响。 赵松和吓了一跳:“谁?!” —— 半盏茶前。 门外。 听到这一番话的棠鲤美眸含泪,连连后退。 在她旁边,是神色震惊的徐夫人与世子妃。 就在刚刚,走在最前方的棠鲤主动请缨敲菩萨殿侧门,结果她们看见棠鲤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忽然僵住。 她们原以为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立刻上前准备命人破门而入,结果一靠近,里面的谈话声就毫无阻碍地入了耳。 两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里面的人是郡主宗云裳与棠鲤的丈夫。 云裳郡主竟与棠鲤的夫君有私情? 他们还珠胎暗结,意图陷害棠鲤! 徐夫人眼里瞪得溜圆。 没人告诉她,来栖岩寺听禅还能听到此等惊天大瓜啊! 不对,眼下不是吃瓜看热闹的时候。 没看见太安世子妃的脸色黑得快滴出水了吗! 太安王府本就看重棠鲤,且原就与齐王府不合,宗云裳与棠鲤的夫君纠缠,这与打太安王妃的脸有何异? 退一万步说,即便太安王府与齐王府没有私仇,宗云裳贵为郡主,一言一行被许多贵女视为标杆,她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亏自家闺女还颇为崇拜她! 齐王与齐王妃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思及此,徐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看向棠鲤。 此时的棠鲤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滑落。 屋内声音停在‘痛打落水狗’处…… 徐夫人眼中划过同情,正想开口,就见棠鲤直接猛地用力推门。 竟真被她推开了! 徐夫人又震惊了,这年头偷情的人这么大胆吗?连门都不锁! ‘吱呀’一声后,紧随而来的是赵松和的暴喝。 “谁?!” 耀眼的日光撒进室内。 赵松和匆匆从巨大的屏风后走出,等看见门外的人时,登时面色发白。 宗云裳莲步轻移:“檀郎,怎么了……” 话音戛然而止,宗云裳蓦地失声。 屋内屋外皆陷入可怕的寂静中。 不知过去多久,满脸泪水的棠鲤失望至极,声音嘶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 她身子浑然一软,好在世子妃身旁的侍女反应及时,立刻上前撑住。 这道声音立即惊醒赵松和,他恶狠狠地瞪着棠鲤:“你、你竟敢算计我?” 赵松和咬牙切齿,险些破口大骂。 他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棠鲤这个贱人的谋划! 只怕,裳儿收到的那封信也是由棠鲤伪造的! 她看破了他的计划,但不动声色地选择配合,并将计就计。 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会来得这样及时,身边还恰好带着两个身份一看就不低的贵妇人! 世子妃环顾室内,轻吸了口气,低声吩咐手底下的人:“让人将这里围起来,再将齐王妃寻过来。” 世子妃顿了顿,而后拍了拍棠鲤的手背,掷地有声道:“莫怕,意善既认你为姐姐,你便是我半女,此事,我会为你做主!” 此话一出,赵松和艰难地闭了闭眼,面部肌肉不受控制抽搐。 就连宗云裳心底也掀起了惊天骇浪。 太安世子妃代表太安王府,有她这句话,此事不能善了。 …… 正殿。 齐王府的婢女俯身在齐王妃耳边说了什么。 霎时间,齐王妃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句话不说,立即起身离开。 一旁的曲禾颖微挑眉头,一言不发地跟着起身。 直到走出正殿,在婢女的提醒下,齐王妃才发现曲禾颖一直跟在身后。 她停下脚步,故作平静地问:“二嫂跟着我做什么?” 曲禾颖声音柔和:“我观弟妹脸色,应是发生了大事,实在不放心,便想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齐王妃唇线紧绷:“不过一点小事罢了,我自己能处理,不劳二嫂费心。” 曲禾颖淡笑不语,一副跟定了的模样。 见她如此,齐王妃暗中咬牙。 可另一边已是十万火急,容不得半分耽搁。 至于曲禾颖……她想跟就跟吧! 齐王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等齐王妃匆匆赶去文殊菩萨殿时,整座菩萨殿已被清空,殿外由太安王府的侍卫看守,闲杂人等不得寸进。 齐王妃提着心入殿。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宗云裳动了动唇瓣:“母妃……” 齐王妃不看她,只疑惑似的看向太安世子妃。 “若言,这是怎么了?” 太安世子妃姓房,名若言, 房若言面上看不出异样:“王妃不知?” 齐王妃心中一跳,迅速在心中做出取舍。 一个被不孝女隐瞒的母亲,和一个知情不报放任女儿胡作非为的母亲。 她选前者。 齐王妃道:“婢女只回禀云裳惹了大祸,让我快来收拾残局,不知道云裳惹了什么大祸?” 房若言轻叹一声:“云裳与棠鲤的丈夫赵松和私通,并已然有孕在身。” ‘私通’二字一出,曲禾颖眸光微微一闪,往一旁的宗云裳看去。 后者虽低着头,但脸色想必不会好看。 毕竟,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若被外人知晓,皇室形象必将一落千丈。 齐王妃佯装震惊:“怎么会?” 房若言看向宗云裳与赵松和,轻声道:“他们不仅私通怀孕,还密谋陷害棠鲤,恰好被我与徐夫人撞了个正着。” 第54章 当堂对峙谈条件 这时,齐王妃看见跪在一旁的赵松和,差点恨得绞碎帕子。 云裳这孽障! 说是来听则因大师讲经,实则却是来私会情郎! 还被人当场抓住! 当真是想让整个齐王府与她一起臭名远扬吗? 齐王妃颤抖着唇看向宗云裳:“云裳,世子妃说的可是真的?” 一瞬间,宗云裳明白了齐王妃的打算。 她被抛弃了。 宗云裳忍不住握紧了拳。 永远都是这样,一旦侵害到母妃的利益,她一定是会被第一个放弃。 就如之前母妃想为她与杨丰瑞定亲。 那杨丰瑞年过三十,因不学无术气死两任妻子,即便这样,杨家只表现出一点想与齐王府结亲的意思,母妃就喜不自胜,恨不能连夜就结亲。 而这一切,想来都只是为了她的弟弟,宗铭泽铺路! 宗云裳‘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母妃,是裳儿糊涂,求母妃恕罪。” 赵松和磕头道:“回禀王妃娘娘,此事与郡主无关,是草民胆大,妄图摘月,引诱了郡主,请王妃治草民死罪!万望勿要责怪郡主!” 此话一出,宗云裳面露动容。 只有檀郎一心为她,宁愿死也想保她清名,她绝不能让檀郎出事! 齐王妃气怒不已:“来人!给本王妃把这登徒子拖下去,杖毙!” 闻言,曲禾颖讶然:“此事如此荒唐,弟妹竟要将它闹大?若被陛下知晓,不止云裳要受罚,你们齐王府,尤其是你与齐王,可落不着好。” 把赵松和杖毙,还是由齐王妃下的令,如此兴师动众的,有心人稍微一查,必能发现蛛丝马迹。 曲禾颖淡定落座:“事已至此,打死个把人有什么用?弟妹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想想,云裳以及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而且,此事还有另一个受害人呢……” 灵魂曲禾颖提醒,众人又将视线转到棠鲤身上。 许是之前哭过一场,棠鲤很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她长相本就乖巧甜美,此时一看,就连一直淡淡的曲禾颖都有些为之惋惜。 多漂亮一姑娘啊,怎就遇上这腌臜事? 以宗云裳的霸道性子与齐王府的铁血手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休妻了。 休妻……休弃…… 这于一个世俗女子而言,不是件好事。 房若言淡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云裳郡主之前就想认阿鲤孩子为义子……那时,云裳就与赵举子有私情了吧?既如此,赵举子为何不干脆休妻另娶,反要用此恶毒法子折辱阿鲤?” 赵松和跪得更低。 他回答不出来,总不能直说怕休妻影响他的名声,坏了他的前途? 怪他心慈手软,想榨干棠鲤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放任她多活了一段时间。 否则,若早知事情会走到今日,不必等棠鲤跟踪他,他定早早的就将她处理了! 见赵松和避之不答,房若言顿了顿:“阿鲤,你的意思呢?” 棠鲤眼眶通红,声音沙哑。 “我与他还有一双儿女,若是可以,我愿退一步,让郡主入府当平妻,至于自贬为妾……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从嫡出变成庶出。” 最后一句是对齐王妃说的。 齐王妃看向宗云裳:“云裳,你的意思呢?” 宗云裳倔强握拳,阴阳怪气:“与当朝郡主平起平坐?棠氏,你也配?” 棠鲤哽咽道:“那郡主想我如何?” 宗云裳毫不犹豫:“你若识趣,就该自请下堂!” “云裳郡主,你莫要欺人太甚!” 棠鲤蓦然起身,好似受到极大侮辱般憋红了脸。 “若是如此,我宁愿敲登闻鼓,将我的冤情上达天听,你宗云裳与我夫赵松和,不仅私通怀子,还意图合谋害我!” “登闻鼓一敲,天下皆知,我倒要看看,陛下会否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偏帮你这个为皇室抹黑的郡主!” 棠鲤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齐王妃怒从心起:“棠氏!你不过一市井小民,竟敢……” 不等齐王妃说完,房若言打断道:“竟敢如何?阿鲤是我的半女,齐王妃若想拿权势压她低头,我太安王府,倒是愿意试上一试齐王府的威势!” 气氛突然冷凝。 曲禾颖出来打圆场。 “棠娘子,登闻鼓可不好敲,敲了后要先受三十仗,才能面见陛下,我观你身子羸弱,这三十仗一受,大半条命也就去了。” “且,你若真状告了你丈夫,日后,你的两个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紧接着,曲禾颖又看向齐王妃。 “还有你,弟妹,做错事的是云裳,你倒好,先怪罪起受害人了,如此作态,与强盗何异?怪不得云裳敢肆意妄为。” “云裳,你好歹身为郡主,怎能说出此等没教养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无奈摇头,好似极为痛心。 齐王妃看得面色扭曲。 曲禾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耍‘嫂子’的威风? 曲禾颖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都怪云裳这孽女,竟让她受这窝囊气! 混账东西! 宗云裳低着头,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曲禾颖恩将仇报! 若不是她处理了刘侧妃腹中胎儿,这怀王妃之位,曲禾颖还坐得稳吗? 曲禾颖也是个贱人! 最后,曲禾颖淡声总结:“大家各有顾忌,之所以聚在一处,难道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气氛渐缓。 房若言看着宗云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云裳打掉孩子,与赵举子断绝联系,之前的事就当云裳不懂事,齐王府给阿鲤些补偿,亦无不可。” “云裳,你觉得如何?” “我不答应!”宗云裳毫不犹豫:“我要留下孩子!” 房若言:“那你是想入赵府当平妻?” 宗云裳斩钉截铁:“不可能!” 房若言皱起了眉,加重语气:“云裳!” 宗云裳泣声道:“我与檀郎两情相悦,为何不能成全我与他?只要你愿意与檀郎和离,我什么补偿都能给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棠鲤说的。 见此,房若言叹了口气:“阿鲤,云裳的话,你可考虑考虑,毕竟,赵举子的心不在你身上了,即便强行在一起,也是一对怨侣,你何苦蹉跎一生?” 第55章 筹谋良久终和离 棠鲤神色怔忪,好似被说动了。 好半晌,她问宗云裳:“什么都可以?” 宗云裳心底不屑极了。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一听到补偿就坐不住了 看来,她对檀郎果然也不是真心的。 宗云裳面露哀切:“什么都可以!” 棠鲤吸了口气:“好。” “第一,我要赵松和净身出户。” “第二,两个孩子归我抚养,赵松和要立下切结书,保证一辈子不与我抢孩子。” “第三,今日之事,我要一纸写清来龙去脉的证书,云裳郡主需在证书上签字画押,之后,证书由世子妃娘娘代为保管。” “第四,我的命很值钱,可郡主却差点害死我,齐王府该赔偿我十万白银。” “以上四点,若你们都能做到,我愿意与赵松和和离!” 齐王妃愤然怒斥:“狮子大开口!” 十万两白银! 亏她说得出口! 棠鲤半点不惧:“王妃莫要看不起商女,这十万两看似多,可我三年便能挣到这个数,而我至少还能活三十年,三十年间挣百万两亦不在话下!” 单她一人,一年工费便有上万两,称心如意楼还有十几位绾丝匠,她抽二成工费,算下来也是极为可观的数字。 齐王妃说不出话了。 赵松和却憋不住:“我凭什么要净身出户?” 那可是几万两的家底啊! 就这么拱手让给棠鲤?他不甘心! 棠鲤抿了抿唇:“就凭这些年来,江州的赵家,京城的你,一应开销全花用的我嫁妆,别忘了,你我成婚那年,你家的聘礼只有两只大雁,我却有十里红妆。” 这下,众人看赵松和的眼神都变了。 万万没想到,这竟还是个软饭硬吃的…… 棠鲤轻声继续:“我就这四点要求,你们若能做到,我就和离,若做不到,咱们就皇城脚下见。” 登闻鼓就在皇城脚下。 齐王妃气急:“你刚不是说,若云裳愿以平妻身份入府……” 棠鲤定定地说:“我改主意了,云裳郡主未进门就开始筹谋怎么弄死我,她进了门,想弄死我会更容易,与其之后死得不明不白,不如现在就死个明白。” 齐王妃无言以对。 她缴了缴帕子,心仿佛再滴血:“那也不用赔偿十万两这么多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齐王府没有第二个选择。 齐王妃必须应下这四个条件。 否则,太安王府不会坐视不管,怀王府也会趁此机会踩上一脚,齐王府扛不住这两家的压力,必定就会彻底身败名裂。 宗云裳咬牙:“我答应!” 齐王妃急声:“云裳!” 宗云裳哀声道:“母妃,你想想铭泽,他就快游学回来了,他若回来面对一个败落的齐王府,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齐王妃恨声埋怨:“你现在倒是想起你弟弟了!” 话虽如此说,齐王妃却也不再阻止。 很快。 和离书、切结书、证书都已写好,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棠鲤将和离书看了又看,心中的喜悦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终于自由了! 不过,却便宜了赵松和宗云裳。 若不是看出宗云裳有死保赵松和的意思,若不是她不想鱼死网破……她早就去敲登闻鼓了! 至于十万两白银,这个数字于平民百姓而言是巨额数字,可对于齐王府而言,虽绝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能让他们狠狠肉痛一次。 棠鲤收好和离书,唇角向上弯了弯。 这时,从外面跑进一个人,向房若言回禀画竹已经寻到。 听到这话,棠鲤无视齐王妃难看的表情,朝房若言福了福身,轻声道:“世子妃,我先告退了。” 房若言收好证书,与棠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微微点头:“且去吧。” 棠鲤离去。 屋内,属于太安王府与齐王府的交锋,这时才真正的开始。 房若言看向齐王妃:“王妃娘娘,小辈的事情结束了,不如,来谈谈其他的事。” 闻言,不知为何,齐王妃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见状,曲禾颖语调如常地招呼着徐夫人一同离开。 真当太安王府是软柿子? 云裳敢算计太安王府庇护的人,齐王府必会付出代价。 她只是来看戏的,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她能看在表姑母的面上,让徐夫人不要在外提及此事,已是仁至义尽。 …… 栖岩寺外,马车上。 完好无损的画竹正坐在里面。 见到棠鲤后,画竹立即问:“棠掌柜,可还顺利?” 她面色红润,眼神清明,半点受罪的迹象也无。 棠鲤坐在画竹对面,唇角的笑溢开:“很顺利。”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画竹佯装被绑走,实际是潜伏于暗中,查探宗云裳与赵松和的位置,再将宗云裳身边负责警戒的丫鬟侍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随后,世子妃依照计划带来了一位身份不低的旁观者,并引导旁观者与她们一同行动。 她们看似毫无目的到处碰运气。 可实际上,画竹在隐秘处留下了记号,棠鲤不着痕迹地顺着记号一路寻找,终于将世子妃与徐夫人带到了文殊菩萨殿附近。 之后的一切,发生的更顺理成章。 宗云裳与赵松和被现场抓住,再也辩解不得。 最后,在几方压力下,她不止拿到梦寐以求的和离书,还凭空获得一笔巨额赔偿。 画竹真心实意道:“恭喜棠掌柜得偿所愿,日后所遇皆是坦途。” 棠鲤笑着道谢。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赵家,见她们平安归来,莲衣喜极而泣:“姑娘!” 棠鲤安慰道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眸光一转,吩咐了些什么。 莲衣听得连连点头,立即领命而去。 待赵松和浑身疲惫的归来时,他连进府门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包裹迎面砸到他身上。 赵松和下意识抬手接住,正茫然时,一抬头就见画竹站在台阶上,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赵举子,如今这已不是你的家,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台阶下,赵松和拿着包裹,终于反应过来,怒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第56章 净身出户引争执 这一切果真是棠鲤的算计! 还有这侍女,先前在栖岩寺时还一副身受重伤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竟就痊愈了? 她之前必然是装的! 好一个棠鲤,竟敢这样算计于他! 赵松和握紧了拳,神情满是被算计后的恼怒。 “什么叫我们欺人太甚?” 画竹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赵举人莫要胡言乱语!棠掌柜对你已经足够仁慈,包袱里不仅放了几身换洗衣裳,还有十两银票,足够你找处客栈暂时过度。” 几身衣裳? 十两银票? 这是打发要饭的吗? 还不如不给! 赵松和气的脸都青了,他忍了忍,憋屈道:“我还有许多私人物品未曾整理,那些都是我的东西,待我整理完毕,自会离去。” 画竹呵呵一笑:“赵举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这些年来,府中可有一针一线出自你手?” “你口中的私人物品,莫不是拿棠掌柜的钱买的,你竟还想把东西带走,你到底有多厚颜?” 两人没有收敛音量,听见动静的左右邻居纷纷从门中露头。 见到赵松和手里拿着简陋的包裹,被画竹堵在门外,一副被赶出家门的模样,纷纷露出看热闹的表情,问道——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举人近日打算出远门吗?” 听见邻居的声音,画竹清了清嗓子,先向左右各自福了福身。 “既然几位听见了,我便替棠掌柜说上几句,就在今日上午,棠掌柜已与赵举人和离,此后他二人,各自婚嫁,再不想干。” “以后各位别再称呼棠掌柜为‘赵夫人’,大家可随意称呼她为‘棠掌柜’或‘棠娘子’。” “且和离书上写明,这些年来赵举人未曾对家中有分毫奉献,自愿净身出户……当然,至于为什么净身出户,原因不便告诉大家,但赵举人心中最是明白。” “我只能说,棠掌柜问心无愧,希望赵举人日后也不要在外传谣,须知棠掌柜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和离? 赵家两口子竟然和离了? 邻居们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出门幻想。 不就过去了一个晚上吗? 这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松和吓了一跳,生怕画竹直接说出真相。 见她只似是而非,立刻松了口气。 赵松和不敢煽动舆论,憋屈地提着包袱走了。 见他走得这样干脆,左右邻居各自了然。 看来这位赵举人很是心虚啊,不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被赵夫人……不,被棠娘子发现了,以至于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 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诚不欺人也。 与此同时。 齐王府。 回到家被齐王妃禁了足的宗云裳气得摔了一屋子摆件。 直到小腹传来隐隐痛意,宗云裳心道不好,忙命人将府医请过来。 把脉之后,府医头疼地劝诫:“郡主,您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在有孕初期,胎儿尚未坐稳,情绪波动不宜过大。” 见府医眉头拧成一团,宗云裳跟着揪心:“孩儿尚还安好?” 在棠鲤那贱人离开之后,她也被母妃轰了出来。 母妃与太安世子妃单独谈了许久。 在回来的路上,据母妃透露,太安王府答应帮忙隐瞒此事,但需齐王妃帮他们做一件事。 而若想做成那件事,必须先说服齐王。 宗云裳已经可以预料,当齐王知道此事后会有多暴跳如雷。 但事已至此。 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她必须要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府医道:“脉象躁动,但尚未见红,只需服几剂安胎药即可。” 宗云裳又命她去熬制安胎药,自己则半躺美人榻上平复心绪。 好一会儿后,外面有个婢女匆匆跑来。 宗云裳立即坐直身子,咬着牙问:“找到秋柳了吗?那贱丫头跑哪儿去了!” 见檀郎之前,她将秋柳留在菩萨殿外看守,让她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弄出声响提醒她。 可谁知,秋柳竟不见了! 就在宗云裳怀疑秋柳自知惹了大祸,畏罪潜逃时,面前婢女扑通一声跪下,语气颤抖。 “回郡主的话,秋柳……秋柳她死了。” “死了?” 宗云裳惊愕,棠鲤那个贱人竟敢杀她的人? 婢女忍着惊惧:“是,府中侍卫在栖岩寺后山的枯井里找到秋柳的尸首,据说……秋柳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死状极为凄惨。” 不。 不是棠鲤。 那贱人即便敢杀人,也不敢行虐杀之事。 不是她,那是谁? 宗云裳皱紧了眉,半晌想不出所以然。 她烦躁地摆了摆手。 罢了。 不就是个婢女而已。 死了也好。 秋柳犯下如此大错,即便还活着,她也必不能轻饶她。 倒还省了她的功夫。 宗云裳打量面前的秋容,似恩赐般道:“秋柳死了,你接替她的位置,此后你便是我身边的大丫鬟,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都归你管。” 秋容既惊又喜,连连磕头:“多谢群主看重,奴婢定不让您失望。” 这时,府医端着安胎药上前。 宗云裳忍下呕意,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 秋容极有眼色地奉上蜜饯。 宗云裳捻起一粒放入嘴中,终于压下酸苦味。 她语气淡淡:“秋柳死得不明不白,她老子娘定会追问,你去敲打敲打。” 死一个奴婢而已,她不在意,但她绝不能让人借此翻出今日在栖岩寺中发生的事。 …… 齐王府,前院。 听完齐王妃的话后,齐王怒发冲冠:“荒唐!” 此时,齐王妃不敢与他犟,她还期盼齐王能收拾这烂摊子,只跪在地上哀求。 “王爷,妾身知道您愤怒,此事是裳儿的错,但您不能不管她啊,府中还有三个公子三个姑娘,若传了出去,必定影响他们的婚嫁。” 齐王太阳穴突突地跳:“太安王府是什么意思?” 有戏! 齐王妃忙不迭开口:“前段时日草原鞑子频频骚扰我朝边境,太子于大朝会提出肃清边境却被陛下驳回,太安王府的意思是,希望您能重提此事并促成。” 第57章 一切从简终下嫁 齐王在屋中来回踱步。 齐王妃不敢惊扰,心神不宁地等待他最后的决策。 良久,齐王停下来了沉声问:“只要本王能促成此事,太安王府就愿意替那孽女遮掩?” 齐王妃:“正是。” 齐王顿了片刻:“也罢,明日就是大朝会,传本王命令,速速召集幕僚议事。” 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改变父皇的主意。 尤其是,他要如何与附庸解释,他为何会从主和派变成主战派。 齐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异常头疼。 但无论如何,王府声名不能毁在那孽女的手上! 思及此,齐王又吩咐齐王妃,不耐烦道:“你尽快将那孽女嫁出去。” 免得肚子大了藏不住。 齐王妃试探地道:“郡主出嫁,要先禀明陛下,再由礼部策划,怎么也得两三月的时间……” “一切从简!”齐王一锤定音:“父皇与礼部,本王去打点,你只需想办法,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顺理成章地将那孽障下嫁给那姓赵的!” 齐王妃心下一凛,连忙应下。 她深知齐王性情狭量,并未将全部事情告知齐王,不止瞒下太安世子妃手中的证书,还将赔偿十万两白银的事死死按住。 他本就气云裳得罪太子,导致赌庄封地被查…… 若是再让他知晓损失这两件事…… 齐王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后果定然非常可怕。 可十万两,她一时间哪拿得出这么多钱? 难道要贱卖田庄? 忽然间,齐王妃心下微微一动。 依照礼制,郡主出嫁,国库也会出一份嫁妆。 既如此,这笔银票,便从云裳的嫁妆中扣吧。 …… 齐王府的工作很快。 不过半月时间,棠鲤便听见了风声,说齐王府的郡主外出游玩时遇险,被一名赵姓书生所救,为报书生救命之恩,郡主要以身相许。 过了十来天再去打听,二人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三书六礼也已走完。 得知书生家底浅薄,齐王府特意在繁华路段购置了一处大宅院,供郡主与书生婚后居住。 此事传开,引发众人议论。 百姓皆叹齐王府行事颇为随性,不在意门第之别。 知道内情的棠鲤嗤笑几声,转头一心一意忙活自己的事,待到赵松和与宗云裳成婚前一日,她的事也已忙完。 一座半人高的五爪金龙。 她将此物用红绸盖住,转交画竹。 “画竹姑娘,麻烦你将此物献给太子殿下,明日是太子殿下二十八岁寿诞,我便不去打扰。” 翌日。 京城开始喜队开始敲锣打鼓。 大红的花轿从齐王府出来,游城一圈,再行至朱雀街,王府为宗云裳新购置的府宅。 虽看着热闹,出嫁规模却远不及寻常郡主般宏大。 客栈二楼,临街位置,棠鲤冷眼瞧着迎亲队从底下走过。 赵松和一身新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笑迎四方祝贺,如同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何等春风得意。 见他如此,棠鲤眼中滑过一抹嘲讽。 高兴得太早了。 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起程。 没了‘赵夫人’的头衔桎梏,她再也不必担心打鼠坏宝瓶的事情出现。 她说过,她要让赵松和尝遍上一世她所受之苦。 绝不会食言。 棠鲤收回视线:“画竹,帮我寻一个人。” 本百无聊赖的画竹立刻来了精神:“棠掌柜想寻谁?” 她从小就被当做死士培养,来棠掌柜身边前,每一天过的都是刀光剑影的日子。 突然闲了这么长时间,她极度不适应。 “帮我寻一个身世凄惨,长相貌美,温柔小意,弱柳扶风,但性情中要带些坚毅的女子,且,她必须颇具才情,能红袖添香,亦能引男人怜悯。” 画竹若有所思:“棠掌柜是为姓赵的准备的吗?” 棠鲤微微一笑,并不否认:“我想试试他与宗云裳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 男人嘛,就那样。 得到手就不珍惜了。 尤其是赵松和,骨子里就有自大狂妄,大男子主义十分严重。 如今宗云裳不仅嫁他为妻,还有了他的孩子。 她倒要看看,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到底能不能彻底拴住他的心。 画竹考虑了一瞬:“若论勾引男人,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各有手段才情。” 棠鲤摇了摇头:“赵松和有洁癖,他自诩清高,旁人用过的,他不屑再用。” 画竹了然:“既如此,奴婢还真的有一个好人选。” 棠鲤抬眸看去,兴致盎然:“谁?” “万春阁台柱子之一,柳丝丝,她最擅长唱‘霸王别姬’,一把嗓子勾人无数,且因其幼时家境尚可,饱读诗书。” “后来虽因父亲好堵,以致家破人亡,虽沦落为戏子,但也不曾委身给谁,只凭一腔孤勇,在万春阁有了一席之地。” 棠鲤眸中爆出一阵精光:“今日万春阁有她的戏?” 画竹笃定点头:“有。” 棠鲤起身往外走:“去瞧瞧看。” 画竹抬脚跟上,正吃点心的莲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也跟了上去。 万春阁很大,共有六个戏台,每个戏台单独占据一栋楼。 打听到柳丝丝在哪件戏楼后,棠鲤带着人毫不犹豫的过去。 她大气的盘了个包间,等了没多久,终于等到柳丝丝出场。 一句‘自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听的棠鲤眸中异彩连连。 半个时辰后,戏曲落幕。 棠鲤顷刻间作出决定。 就她了!柳丝丝! 但要如何请动柳丝丝帮她这个忙…… 戏园子虽不如烟花柳巷那般繁杂赤裸,却也有棘手之处,柳丝丝在万春阁待了近乎十年,仍旧能留有一身清名,定有其傲骨,让她蓄意勾引一个男子,倒有些折辱她的意思。 棠鲤陷入沉思。 画竹敏锐的猜到棠鲤在想什么,一脸认真的建议:“棠掌柜不如向殿下求助?” 棠鲤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要向……” 话未说完,棠鲤声音顿住,表情惊诧莫名。 这柳丝丝,该不会是宗越尘养在外面的女人吧? 嘶。 若真是如此,她有几条命敢让太子的女人去勾引别的男人? 见棠鲤表情怪异,画竹连忙摆手:“不是您想的那样,殿下只是对柳丝丝有恩罢了!” 第58章 战事已起万春阁 生怕棠鲤想歪,画竹将能说的都说了,末了又一脸认真地嘱咐绝不可告知旁人。 棠鲤连连点头,只差举手起誓,保证不泄密。 她又不是傻子。 柳丝丝身份特殊,能接触到不同的阶层,极有可能是东宫的‘探子’,会给东宫带去不同的消息。 思及此,棠鲤便道:“等过两日,我便去请教请教殿下。” 画竹眨了眨眼:“倒也不必过两日,殿下今日生辰,在旁边包了座戏楼。” 棠鲤:“!!!” 这么巧的吗? 堂堂东宫太子,不在宫里过生辰,怎么跑民间来了? 画竹说得直白:“棠掌柜不如现在就去,说不准赶上殿下心情好,事情会好办许多。” 棠鲤迟疑不决:“我只是个商人,赴殿下的宴,是不是……” 画竹又道:“殿下生日从来不宴请宾客。” 棠鲤停了停。 也就是说,此时宗越尘在独处。 那倒也没什么打不打扰的。 眼见棠鲤迟疑着点头,画竹立刻在前方带路,不多时便到另一栋戏楼。 楼下有两个护卫守着。 画竹前去交涉,再拿出令牌自证身份,护卫很快便点头让路。 画竹侧头看棠鲤。 棠鲤跟上前。 进门之后,画竹停下脚步,棠鲤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只见画竹脸上浮现一抹笑,声音压得低低的。 “殿下在二楼,正对戏台的房间,棠掌柜且上去吧。” 棠鲤缓慢点头,转身上楼。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侧,飞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竹身后。 “画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样特殊的日子,竟敢带旁人来,真不怕殿下一怒之下,血溅五步吗? 对于他的出现,画竹半点不惊讶。 飞鹰就是这样。 作为殿下手中最利的刀刃,作为暗卫首领。 只要他想,只要殿下允许,他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画竹转身,回视飞鹰:“于殿下而言,棠掌柜或许是特殊的。” 若不特殊,何须让她一个暗卫由暗转明贴身保护? 要知道,当初接到此命令时,她差点惊掉自己的大牙。 飞鹰拧了拧眉,沉下声音告诫:“殿下不喜旁人揣测他的心意。” 画竹不说话了,只眼神有点难言。 这还要揣测吗? 殿下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飞鹰反应过来,不再说话。 此时,楼上。 棠鲤先看了一眼戏台,再确定最佳观赏位置,随后抬手敲门,福身问候:“民女棠鲤,求见殿下。” 轻柔明朗的声音穿透性极强。 几个呼吸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棠鲤抬眸一看,门后空无一人。 她并不惊讶。 她至今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那枚差点要了她命的飞镖。 宗越尘会武功,且武功不低。 隔空开门而已,想来于他而言并不难。 棠鲤迈步进去,屋内无人,她在房间后面瞧见一道狭窄的木楼。 犹豫一会儿,她到底还是选择走上去。 楼梯之上,视野豁然开阔。 一整个通透的平层,在靠近戏台的位置,宗越尘正背对着她靠在藤椅上。 藤椅时不时晃悠一下,瞧起来悠闲极了。 棠鲤往前走。 离得近了,她闻到一股浅淡酒香。 视线中,宗越尘手旁正放着一个瓷白的酒瓶,棠鲤眸中划过一抹了然。 她垂下眸子,福身请安:“民女棠鲤,见过太子殿下,祝殿下福寿安康,福星高照。” “起吧。” “过来。” 还是那道凉薄之音,既让人听之悦耳,又令人瞬间汗毛直竖。 棠鲤有瞬间的犹豫。 还要‘过’哪去? 如今他们之间最多只有七八步距离。 她缓步上前,走到宗越尘面前,站在与初次见面时一般无二,他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她想了想,福身单膝跪地:“殿下。” 他不喜她跪。 但如今他两人离得太近,他坐她站,显得她居高临下视人,大逆不道。 他应更喜旁人臣服的姿态。 宗越尘扫她一眼。 见她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神清亮,一副能长命百岁的模样,满意颔首:“气色不错。” 他面色和缓,语调散漫。 许是因为饮了酒,面上浮现一层薄红,右眼尾的泪痣更加吸睛。 棠鲤心下微松。 果然。 猜对了。 “坐。” 他身侧有一把空椅。 棠鲤起身落坐。 正在她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开口时,宗越尘轻敲了敲小桌。 桌上酒杯空空如也。 棠鲤会意,起身斟酒。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浓郁的酒香里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药味。 “你倒是舍得,一出手就是十三万两。” 慵懒之声传入耳中,棠鲤眨了眨眼,收回思绪后又坐下。 昨日与生辰礼一同交给画竹的,还有一个装了十三万两银票的木盒,与一封问候简信。 其中十万两是齐王府赔她的,另外三万两则是称心如意楼这两个月的利润。 她一分不少的全献了上去。 棠鲤指尖微动:“听闻我朝将士正与匈奴打仗,民女身无长物,只有些许银两,这点银钱虽不能令将士们吃饱穿暖,却也能为他们在草原的寒风中带去一丝慰藉。” 为了能打胜仗,手握阒朝三成兵权的宗越尘派出了手底下最擅突袭的军队,约有五千多人。 棠鲤看不懂朝廷局势。 她只知道,当今陛下不是宗越尘的生父,而皇位之争向来残酷,两者之间必不可能和平安稳。 若陛下与朝廷对这支突袭军稍有怠慢……说不准,会借这场战事,削弱宗越尘手中的兵力。 但受匈奴惊扰的边疆百姓,与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何其无辜? 他们不该成为争权夺利中的牺牲品。 她更清楚,只有强有力的兵权,才能支撑宗越尘稳坐东宫太子之位。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十三万两,于一场战事而言虽是九牛一毛,可已到她和称心如意楼的极限。 但这只是暂时的。 近些时日,她的视线已转到别处,例如,河运海运。 想来其中大有作为。 她有意联系容玉,与之合作成立一个大型商队。 但此事暂未拟定出具体章程,暂时不必特意告知宗越尘。 待她做出些成绩来,再说亦不迟。 第59章 不学无术嫡次子 棠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没发现宗越尘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幽深。 半晌。 宗越尘语调淡淡:“你有心了,此战若胜,有你一功。” 棠鲤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地口出奉承:“民女不敢居功,只要殿下能顺心顺意,便是民女之福了。” 宗越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棠鲤被笑得小脸一红。 这话说的是有些狗腿了。 但她位卑人低,难道还等宗越尘来奉承她? 宗越尘饮尽杯中酒:“说罢,找孤是为了何事。” 见他面色平和,棠鲤心下微微一动,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一边慢慢说出来意。 一旦宗越尘露出丝毫不愉的神色,她会立即停止。 但直到她说完,宗越尘还是那副浅浅淡淡的模样。 棠鲤放了心。 她都说要请柳丝丝勾引赵松和,离间赵松和跟宗云裳的感情了,他仍旧八风不动。 看来,他对柳丝丝当真没有别的想法。 此事,可行。 宗越尘看向她,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今日是你前夫与宗云裳的成婚之日,你有什么想法?” 烂锅配烂盖,烂到一处去了。 渣男配贱女,绝配。 但话不能这么回。 宗云裳到底是阒朝郡主,还是面前人的侄女,万一他忽然良心发现,对这个侄女生出慈爱之心,那她就好玩了。 棠鲤又起身斟酒。 她垂着眸子,轻声细语:“我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但赵松和不会是个好郎君。” 即便他的妻子是样貌才情门第皆有的宗云裳。 宗越尘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是吗?” 棠鲤颔首,十分确定:“云裳郡主一定会后悔。” 白头偕老,但做怨侣。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让宗云裳后悔下嫁。 宗越尘视线在棠鲤细长葱白的指尖停留一瞬。 “此事,孤会派人告知柳丝丝。” 说着,他就要拿酒杯,棠鲤正想亲手奉上这杯酒,两人的手不期然地碰上。 他皮肤的温度很高,不似正常人。 被烫了下的棠鲤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或许,之前不是她的错觉。 他喝的真是药酒。 “退下吧。” 宗越尘再次一饮而尽。 棠鲤福身离开。 待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宗越尘在桌上敲了三短一长的暗号。 身着黑衣的暗卫忽然出现。 宗越尘声音寡淡:“叫柳丝丝来见孤。” 暗卫:“是!” 一刻钟后,卸下厚重妆容的柳丝丝匆匆赶来。 她知道宗越尘性情凉薄,不喜旁人靠得太近,即便激动得面颊泛红,也忍耐着在三米外跪下请安。 她眸色湿润,瞧着我见犹怜。 叩拜之后,她上身直立,近乎痴迷地望着不远处的背影。 “丝丝见过太子殿下。” “柳丝丝,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宗越尘头也没回,语调泛凉:“今日是郡主云裳与举人赵松和的婚仪,今日之后,孤要你去引诱赵松和。” 闻言,柳丝丝红润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她艰难启唇:“殿下的意思是,要让我去勾引别的男人……” 宗云裳垂眸捻了捻指尖,上面仿佛残留着一抹凉意。 随后,他似想不明白某些事,不自觉地拧着眉,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愿意?” 柳丝丝勉强一笑:“丝丝当然愿意为殿下做事。” 她身份低微,虽心悦这个男人,却也知道,她没资格靠近他三步之内。 是以,她早做好终身不婚的准备。 可他竟要让她勾引别的男子,摆明分毫未将她放在心上。 即便她早知这点,可这对她何其残忍。 柳丝丝满怀期待而来,失魂落魄的离开。 她一走,宗越尘又敲了敲桌子,在黑影出现后,语调里杀意顿显。 “盯紧柳丝丝,她若有异动,杀之。” 夜晚,朱雀街,郡主府。 在喜婆的注视下,赵松和与宗云裳喝完交杯酒,完成婚仪最后一步。 得了赏后,喜婆带着人喜滋滋地离开喜房。 底下的婢女也极有眼色,纷纷离开。 待她们一走,赵松和看着宗云裳如花般的娇颜,眸中划过一抹深沉的欲色,忍不住凑了上去。 宗云裳面露娇羞,偏过头躲了躲,低声提醒:“檀郎,小心孩子。” 赵松和动作僵住,心底叹息面上却不显。 他正值年轻力壮,又早已与裳儿有肌肤之亲,两人在床榻间皆十分放得开,一直以来,食髓知味。 但裳儿腹中有他的孩子。 且尚未满三月。 今夜是不可能做什么了。 赵松和忍下躁动,温声道:“我不做什么,只是看娘子辛苦,想为娘子宽衣罢了。” 宗云裳笑着回看他:“等孩子出世,我定好好补偿夫君。” 如此又平静地过了几天。 一封请帖送入郡主府,被递到在温书备考的赵松和手里。 “杨丰瑞?此人是谁?” 赵松和疑惑地看着落款。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正在研墨的宗云裳停下动作,忍不住蹙眉。 杨丰瑞给檀郎发帖子干什么? 宗云裳犹豫一瞬,到底怕赵松和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后和她心生隔阂,选择坦诚。 “不瞒檀郎,杨丰瑞乃是杨阁老的嫡次子,我母妃原想为我与杨家议亲,定的就是杨丰瑞,但我心中只有檀郎你,再容不下别人。” 当听到宗云裳差点与此人定亲,赵松和面色先是一沉,后来又听宗云裳说心里只有他,面色稍稍缓和。 “我自是相信裳儿的。” “杨丰瑞为何给你下帖子?” “他邀我参加两日后的文会,以文会友。” 杨丰瑞自小不学无术,是个无能草包,他哪里懂什么文学? 这厮必定不怀好心! 宗云裳说出自己的担忧:“檀郎,你能不能不去?我怕他害你!” 如今距离春闱已不足三月,檀郎应当收心备考,以待三月后取得好名次,不堕她的颜面才是。 何必再去参与劳什子文会? 闻言,赵松和摇头。 杨丰瑞虽说来者不善,但他既办了文会,少不得会邀几位有真本事的考生,他怎能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那些考生的水准? 至于杨丰瑞可能会有的刁难? 笑话,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如何刁难他? 第60章 六亲不认攀高枝 转眼间就到杨丰瑞举办文会当天。 因文会地点是郊外的茶园,赵松和来时,时辰算晚。 刚一入长亭,就闻到阵阵茶香气,他刚想赞声好茶好手艺,就见到正在烹茶的人是谁。 吴晓生。 他怎么来了?! 赵松和面上再不复之前的轻松,唇线紧绷着。 见他面色难看至此,杨丰瑞大喜过望。 这人真是没请错! 他之所以邀请吴晓生,是因他专门打听过,赵松和在鸿鹄书院就读时,唯有五名学子的课业能压过他,而在这五名学子里,又唯有一人能次次压过他,且厌恶他。 此人正是吴晓生。 他虽自己学识浅薄,但他有钱有权,又待人坦诚,想个办法把吴晓生请来不是难事。 想是如此想,杨丰瑞面上半点不露。 他热情地迎上前:“想必这位就是赵松和赵兄吧,赵兄来的时辰太晚,咱们大家伙等了许久,定要自罚三杯。” 说罢,他将人拉入席中。 杨丰瑞先行举杯,爽朗一笑:“诸位今日前来,是给我杨某面子,按理说很该浮三大白,但各位近日正全力备考,饮酒只怕误事,便都以茶代酒,此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杨丰瑞一饮而尽,他又看向赵松和,以眼神提示。 赵松环顾四周一圈,见每个座位都有人,他确实是最后一位到的,憋屈地站起身来,虚假一笑。 “今日城中赶集,城门堵塞,连累诸位等我,我自罚三杯。” 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个便携小炉,炉上正温着一壶茶。 赵松和提起壶柄往杯中倒。 茶水呈深褐色,落入同色茶杯时,更显浑浊望不见底。 茶水入嘴的瞬间,赵松和控制不住地皱紧了眉。 如此浓稠的苦茶…… 三杯下肚,赵松和只觉心中也在发苦。 “赵兄豪气。” 杨丰瑞先赞一声,再殷勤直白:“我知诸位是谁,诸位也知道我是谁,但各位皆来自五湖四海,之间或有不认识之人,不如先介绍自身,在文会胜出后也好扬名嘛!” 被邀而来的学生从左到右自我介绍,吴晓生是最后一个。 当得知吴晓生与赵松和来自同一个书院时,众人纷纷讶然。 因杨丰瑞的邀请函发得很有门道,在场二十余人纷纷来自不同的城镇,唯有吴晓生与赵松和不仅同在京城,还在同一家书院就读。 “不瞒诸位,吴举人和赵举人乃是鸿鹄书院学业最好的两位,我特意将他二人一同请来,便是想向诸位证明,京城文风鼎盛,不愧乃阒朝数万万学子朝圣之地。” 杨丰瑞说得滴水不漏。 京城本就是阒朝国都,天子脚下,在场众人考取功名,谁不是为出仕一展抱负? 说是朝圣之地亦不为过。 无人反驳此话。 很快,众人开始以文会友,以茶为题现场提诗纳词做文章。 夕阳西下,时至傍晚。 经过众人投票选举,胜者已出。 第一名,吴晓生。 第二名,张元。 第三名,赵松和。 杨丰瑞留下众人用晚膳。 席间摸了摸下巴,玩笑道:“若今日是殿试,三位便刚好是状元榜眼与探花了,不是我说,赵兄确实长得好,白白嫩嫩的,比部分姑娘家更招人喜欢。” “相比之下,吴兄与张兄更显魁梧与男儿气。” 赵松和脸色一黑。 白白嫩嫩? 这是形容男人的词吗? 杨丰瑞装都不装了! 说到这里,杨丰瑞仿佛才反应过来用词不当,佯装自打嘴巴:“我的意思是,文雅,赵兄比在座各位都更有文雅。” 吴晓生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是啊,但凡赵兄长相差些,或许都入不了郡主的眼。” “说来,我还未恭贺赵松迎娶新妻之喜,大家不如趁此机会,一同祝他一杯?” 众人举杯恭贺。 赵松和硬着头皮喝茶苦得令人作呕的茶,刚想放下茶杯,就听吴晓声又问—— “不知赵兄与你那前妻可还有联系?” “赵兄和离不足两月,应当是有的吧?” 吴晓生! 他此事提旧事到底想做什么? 赵松和握紧茶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从和离那天,他就再也进不了从前的府邸,哪怕想他以元庭元婕为借口,意图从棠鲤手中扣点银子,不等见到她的面,就会被门房毫不留情地轰走。 真是可恨! 赵松和不动声色地回:“倒是未曾再见过,不过,和离时我未带走一针一线,她有不菲身家傍身,应当过得不错。” 他原是想表现自己品德高尚。 可有几个反应迅速的学子不着痕迹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和离不足两月再婚,还净身出户,其中,似乎有些猫腻啊。 吴晓生神情古里古怪:“听说赵兄前妻擅长经商,娘家乃江州豪富,而赵兄本家徒四壁,后来是你那前妻以嫁妆为本金经商,日子才一日好过一日,赵兄这点倒是仗义,不该拿的一点没拿。” “何况,若赵兄若不干脆点净身出户,又如何能与郡主发展得如此迅速?要我说,赵兄真是好福气。” 赵松和眼底一片阴霾。 吴晓生仿若看不见似的,继续说:“之前,赵兄不惜隐瞒前妻,也想让你那两个孩子认郡主为干娘,这下,就算不认干亲,你那两个孩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叫郡主一声母亲。” 嚯! 还有这档子事呢? 外界都传赵松和运气上佳,因救过云裳郡主一回,就让云裳郡主青睐有加不惜下嫁。 许多百姓都传这两人是一见钟情,才成就才子佳人的佳话。 可听吴晓生的意思,这两人明明早已相识啊! 绝对有古怪! 赵松和吸了口气,声音僵硬:“吴兄到底想说什么?” 吴晓生放下茶杯,眼神锐利:“书院夫子让我问问你,你前妻生的龙凤胎,明明天性聪颖,是可造之材,为何突然从书院休学?” 赵松和恼羞成怒:“这与我有何干?你该去问棠氏!”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是攀上高枝,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认了? 话一出口,赵松和就知道坏事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圆回来,可吴晓生根本没给他机会,当下就惊讶地‘咦’了一声,稀了奇道—— 第61章 迟来报复传童谣 “赵兄,无论如何,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你竟然说与你无关?” 吴晓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唉声叹气:“赵兄,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啊,就算你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也不该亏待发妻嫡出。” 这下,众人看他的表情更是奇怪。 赵松和差点被气吐血。 先不说赵元庭和赵元婕的命格问题,就说他之前已经立下切结书,他若敢再见两个孩子,棠鲤势必与他没完! 那就是个疯女人,若将她彻底惹怒,她真敢与他同归于尽! 但这话却不能告诉旁人。 否则人人都知他心虚,不然为何要签切结书呢? 赵松和忍耐道:“吴兄,和离时,我与她商谈好,孩子由她抚养,为何退学,我确不知情,等我去问问她再回复你。” 众人面面相觑。 整个阒朝,哪有夫妻和离,让女方将孩子带走的? 看来,这位赵举人身上的问题很大。 连发妻与嫡子都能抛弃,人品低劣,得离他远些。 见众人神色各异,赵松和恨得咬牙切齿,但他还算沉得住气,硬生生地撑到晚膳结束,这才故作镇定地离开。 待送走所有宾客,杨丰瑞兴奋地拍了拍吴晓生的肩膀:“吴兄放心,你今日替我出了口气,我杨家保证护你进会试,绝不会让旁人从中作梗!” 有今日这么一出,想必要不了多久,五湖四海的学子都会知道赵松和为人秉性皆不可靠,谁敢与他亲近? 这也怪不得他。 谁让宗云裳那个女人仗着自己是郡主,戏耍他们杨家。 齐王妃口头说考虑与他结亲,到头来宗云裳早就怀了别人的孽种,齐王妃还不主动告知母亲,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他,他求母亲去问,齐王妃就说仍在考虑中。 若不是母亲与怀王妃有旧,提前知道消息,主动找齐王妃说婚事作罢,那宗云裳说不准还敢带着肚子里的孽种一起嫁进杨家。 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被人戴了绿帽子,杨丰瑞心里就恨得厉害。 他再不争气,也绝不会当王八绿乌龟! 果然,母亲说得对,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那宗云裳面上看着光鲜,实则心里烂透了。 今日之事,就当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至于会不会得罪齐王府? 呵,真当他怕? 他们杨家也不是好惹的! 至于他请来的吴晓生,就更不受影响了。 以吴晓生的本领,过会试几乎板上钉钉,即便是状元也有一拼之力,杨家只需要守着,不让齐王暗箱操作即可。 吴晓生不卑不亢道:“即便没有杨公子的请托,我也会如实说,赵松和心性狡猾奸诈,乃两面三刀之人,正经读书人皆耻于与他为伍。” 杨丰瑞听得开怀。 没错,可不是狡猾奸诈么? 都能做出与郡主通奸,抛弃糟糠妻的和无辜孩子的事了。 不行,此等‘美事’,他得想办法替赵松和宣传宣传。 想到这儿,杨丰瑞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没过两日,京城忽然传出一首童谣。 垂髫之龄的孩童手挽着手玩闹,他们手里皆拿着串风铃,歌声随着风铃声传出很远…… “负心汉,附势郎,薄情寡义比谁强。” “郡主身,千金子,横刀夺爱无天理。” “糟糠妻,青梅媳,一往情深惹人欺。” 童谣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得知消息的宗云裳气得半死,一开始,她怀疑棠鲤暗中作怪,命人暗中查探,却发现罪魁祸首指向杨府! 宗云裳急了,忙赶回齐王府,一见到齐王妃的面就问:“母妃,之前回绝婚事时,你到底是怎么与杨夫人说的?” 齐王妃算账算得头疼,见到她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杨夫人率先说婚事作罢,没等我提。” 宗云裳揪心不已:“您不是说您要提的吗?”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还是得先搞清楚杨府为何会记恨上她,再对症下药。 思及此,宗云裳顿了顿,重新问:“杨夫人是何时与你提的?” 齐王妃仔细回想一番:“从栖岩寺回来的第三天……” 此话一出,齐王妃瞬间明白过来。 杨府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母女二人慌乱得面面相觑。 宗云裳忍不住红了眼。 母妃也太不将她的事放在心里了。 一句话的事,硬是耽搁了好几天,那杨府多半是知道栖岩寺发生了什么,又疑心她想怀着孩子嫁过去,火急火燎地打消结亲的想法。 如今,结亲不成反倒还结了仇! 宗云裳气得落泪。 “母妃,您知不知道,因为此事,杨府命人在坊市里编了首童谣,说檀郎薄情寡义,说我横刀夺爱,唯把棠氏那贱人塑造成了受害者!” “我还如何出门见人!” 齐王妃听得心里发慌:“不能吧,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太安王府也出了力,杨府怎么会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 齐王妃倏忽想起,那日的见证者共有五人。 她,太安世子妃,徐夫人,怀王妃,棠氏。 她自不会到处宣扬,太安世子妃拿了齐王府的好处,也会帮着守口如瓶,徐夫人的丈夫虽是御史,有一身硬骨头,可徐夫人本人知道利害,同样不会泄露消息。 棠氏拿了王府十万两白银,她若不想死,亦不会妄图触怒王府。 剩下的……只有曲禾颖了! 一定是她! 曲禾颖年轻时与杨夫人是手帕交,定是曲禾颖告知了杨夫人! 齐王妃咬了咬牙,阴着脸在屋里来回走动:“定是曲禾颖那个贱人!” 宗云裳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表姑姑?” 齐王妃:“曲禾颖与杨夫人的交情颇深,除了她,没人会给杨府透露这个消息。” 更何况,当初她与杨夫人只在私下交谈了几句。 两家都是要脸的,事未成,不可能对外大肆宣扬,即便有人想借杨府对付齐王府,那人又怎知两家差点议亲? 只有曲禾颖。 杨夫人定将此事告知了她,接着曲禾颖又将栖岩寺的事告知了徐夫人。 曲禾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齐王府和淑妃娘娘? 她欺人太甚! 第62章 百密必有二三疏 真是百密必有一疏! 她原想曲禾颖与淑妃是姑侄关系,看在淑妃的面上,曲禾颖定不会将消息传出去,偏偏遗漏了杨家这个变数! 不。 曲禾颖是故意的。 她得知消息后,不想着提醒自己尽快给杨家交代,反倒毫不犹豫就将云裳的事透露了出去。 她就是故意的! 齐王妃坐不住了,立刻派人准备马车,打算采访怀王府。 宗云裳气急败坏,想也不想的就要一起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往怀王府。 王府外的侍卫隔老远就见到齐王府的马车来势汹汹,立即派人入府通禀管家。 等齐王妃与宗云裳下马车时,怀王府的管家已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老奴拜见齐王妃娘娘,云裳郡主娘娘。” 齐王妃语气不善:“本王妃要见怀王妃,你去禀告她。” 管家拍了拍大腿:“哎呦,这可不巧了,咱们王妃前两日得了风寒,府医说此病有传染性,怕是不太方便见二位……” 病了? 哪有那么巧! 硬是这老东西远远地看见她后就入府禀告。 曲禾颖心虚装病呢! 齐王妃沉下来,呵斥道:“狗奴才,本王妃说了有重要的事要与你们王妃商谈,还不快去传话!” 见她一副要处置人的模样,管家连忙应下,咬着牙小跑入府。 约莫一刻钟后,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王妃娘娘与郡主娘娘请进。” 母女二人沉着脸走进怀王府后院。 一路畅通。 角落里的丫鬟见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个方向疾行。 怀王府正院。 曲禾颖喝完药汤漱完口,挥手让丫鬟撤下去。 她正擦嘴时,齐王妃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 “弟妹,云裳,请坐。” 曲禾颖面色淡淡,又吩咐人准备茶水点心。 见她如此平静,憋了一路气的齐王妃炸了,兴师问罪道:“二嫂,栖岩寺的事是不是你透露给杨家的?!” 曲禾颖瞥了她一眼,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才道:“是我。” 齐王妃被她的理直气壮惊了惊。 宗云裳直接红了眼:“姑姑,您为何这样害我!” “害你?”曲禾颖看向宗云裳的目光带了几分失望:“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吗?” 宗云裳哽咽摇头:“云裳不知道姑姑说什么。” 曲禾颖眸光泛凉:“淑妃娘娘突然插手怀王府的事,云裳,难道不是因为你?” 听曲禾颖提起旧事,宗云裳眸光闪了闪,语气低落:“云裳也是为了姑姑好,是刘侧妃太过分,都快骑到姑姑头上了。” “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给你那情郎解困?” 宗云裳咬唇,不知如何作答。 见她如此,曲禾颖更是失望。 她原来打算给云宗云裳留些面子,如今看来,对方并不需要。 “刘侧妃当时已孕四月,你若真为我好,为何不早些将事情捅到淑妃娘娘面前,而是在刘侧妃针对赵松和时,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难道不是想借更大的矛盾,让刘侧妃的注意力从赵松和身上移开?” 初时,她也以为云裳是在帮她,虽觉云裳此举太过鲁莽,因她并不将刘侧妃腹中胎儿视为威胁,但依然为此心怀感激,想找机会报答回去。 可后来在栖岩寺,当云裳与赵松和的私情被揭穿时,她觉得疑惑,便派人去查。 查出的结果让她明白了一切。 云裳的真实目的是保护赵松和,想让她和刘侧妃斗得不可开交,从而转移刘侧妃的仇恨,将赵松和从这个漩涡中拯救出去。 事情发展也正是如此。 差点一尸两命的刘侧妃化身疯子,彻底遗忘赵松和这个人,逮着机会就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齐王妃反应慢了半拍,经曲禾颖这么一说,很快理清思绪。 云裳这个混账! 竟还说什莫一切都是淑妃娘娘的意思,原来都是骗她的! 气归气,此时却万万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齐王妃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强行将话题拉回来,继续指责曲禾颖:“那你也不能因此害你的侄女,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将事情透露给杨家,那杨家命人做了首童谣在坊间编排云裳!” 想必要不了多久,云裳的名声就会被彻底败坏,齐王府也讨不到好! 曲禾颖没忍住笑了一声。 “此事怎能怪我?若弟妹第一时间与杨家说清楚,杨家又怎会病急乱投医问到我头上?” “弟妹别告诉我,云裳有孕一事,你也是在栖岩寺那一天才知道。”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她若真想害宗云裳,简单得很,只需在宗云裳成婚前将事情告诉怀王,怀王必定有法子让齐王府脱一层皮。 宗云裳算计她一场,她只将事情告诉了杨夫人,已经很仁至义尽,就当全了这一场姑侄情分,日后不必再往来。 曲禾颖的目光清凌凌的,仿佛能穿透人心。 一时间,齐王妃竟不敢与她对视。 但要让齐王妃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绝不可能! 她势必要将责任推出去。 反正齐王府与怀王府已是水火不容,再多一桩仇恨又何妨? 齐王妃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她们刚走,刘侧妃就冲了进来。 失去孩子的刘侧妃早没了之前的娇艳,神情憔悴,眼神恐怖得跟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没两样。 府医说了,那是一个成了型的男胎。 她掉的不只是个孩子,还有她刘家满门的前途与性命! 刘侧妃阴森森地盯着曲禾颖:“齐王妃母女来做什么?” 曲禾颖眼神冷了下来:“刘芸,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对本王妃说话?!” 从前,她看在刘侧妃失去孩子的份上,不愿计较。 可刘芸的孩子又不是她害没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她也烦了! 刘侧妃崩溃尖叫:“失去孩子的不是你,你当然能稳坐钓鱼台,我的孩儿还那样小,他凭什么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曲禾颖沉声斥责:“跟我发疯有什么用!若不是你拎不清,非要报复赵松和,宗云裳又怎会对你的孩子下手!” 当即,曲禾颖毫不犹豫说出真相。 宗云裳根本没将她当长辈,她又何必为宗云裳背黑锅,至于知道真相的刘侧妃会怎么报复回去,与她无关! 第63章 顺水推舟出轨男 听完以后,刘侧妃神色恍惚,表情似哭非哭。 她的孩子,原来是因此没的吗? 宗云裳怎么敢的?! 她不会放过宗云裳的。 宗云裳既让她承受丧子之痛,她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刘侧妃狠狠地擦干眼泪,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她不怀疑曲禾颖的话。 曲禾颖向来高傲,她不屑说谎。 …… 数日后。 画竹将坊市间传的童谣告知棠鲤,末了忍不住笑出声:“也不知那两人得罪了谁,这下,真是半点体面也不剩了。” 棠鲤唇角微勾。 以宗云裳和赵松和的性子,得罪人不稀奇。 她只盼着他们得罪的人越多越好,如此一来,不必她多费心,他们就能得到应有的报应。 “画竹,柳丝丝的事进展得如何?” “棠掌柜放心,很顺利,赵松和被许多人说‘为攀高枝抛妻弃子’,他这段时日,日日在万春阁与狐朋狗友喝闷酒,柳丝丝‘适时’出现,充当解语花对他大为推崇,二人进展迅速。” “替我转告柳丝丝,若事不可为,便不为,她若不行,我还有别的手段。” 画竹明白这话的意思。 棠掌柜很善良。 是怕柳丝丝丢了多年的清白,被迫委身赵松和。 画竹信誓旦旦:“柳丝丝能在万春阁屹立多年不倒,必有她的手段,即便不付出身子,想来也能达成目的。” …… 此时,万春阁。 赵松和正对柳丝丝大吐苦水。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他的名声就彻底烂透了。 先是在茶会上‘声名大噪’,进京赶考的学子纷纷避他如蛇蝎,而后坊间又传出一首童谣,以至于只要他走在街上,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本龟缩在郡主府不愿外出,可裳儿怀孕后脾气大变,经常莫名其妙地哭,还几次三番压力他,让他定要在来年二月的会试争口气。 刚开始他不明所以,一心期望齐王府动手整肃民间,至少想办法将那首童谣抹去。 可一连几日,齐王府半点动静也无。 后来府中奴仆聊天,他才在无意中得知,童谣之所以出现,是因裳儿得罪了朝中某位阁老! 他是被裳儿连累的! 他的名声本就不好了,裳儿还拎不清,让他的名声雪上加霜。 他心里憋了口气,又不知如何面对怀孕的妻子,只能出门喝闷酒。 “赵公子,您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待您高中,一切的流言蜚语都将烟消云散。” 柳丝丝声音柔和,斟酒时,发丝从赵松和手背拂过。 赵松和只觉手背微痒,本能伸手去抓,等反应过来后忙掩饰性地再饮下一杯。 柳丝丝望了眼天色,放下酒壶:“赵公子,时辰已晚,您该归家了。” 她如往常一般劝告,酒意上头的赵松和却突然生出逆反心理。 他哪里有家? 那是郡主府。 别以为他不知道郡主府的奴婢是怎么说他的,她们说他是上门女婿,要不是救了郡主一命,他连给郡主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赵松和往软榻上一瘫:“我不回去了。” 柳丝丝迟疑担忧:“您不回去?那郡主那儿……” 赵松和烦躁:“管她作甚?我明日自会像她解释。” 柳丝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拿起酒具离开,等退出房门后,她脸上的纠结瞬间消失,先派人去郡主府禀告了声,而后招来一人,在他耳旁吩咐了两句。 那人点头离去。 柳丝丝也跟着离开。 天色渐晚,一道粉色身影偷偷摸摸出现在赵松和的客房外,她先警惕地左右瞧了瞧,而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暗处,一直监视这间屋子的人离开,向柳丝丝回禀。 “姑娘,月娘去了。” 柳丝丝讥讽一笑:“她果然忍不住了。” 太子殿下让她勾引赵松和,可她一不愿赔上自己的身子,二是无法保证以宗云裳的嫉妒心,还能不能让她活着。 想来想去,唯有找个替死鬼。 反正目的是离间赵松和与宗云裳的感情,谁来都可以。 只要能做得滴水不漏。 她思虑了许久,整个万春阁只有月娘最合适。 月娘是她的竞争对手,因嫉妒心深重,一直想将她从台柱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取而代之,可偏偏一直没做到。 这几日,她故意在月娘面前说起赵松和,有意无意地表现出赵松和想纳她入府的当姨娘的意思。 月娘一听这话哪还能坐得住,几次三番地故意往赵松和面前凑,赵松和越不搭理她,她就越来劲。 她将赵松和夜不归宿的消息传过去,月娘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果不其然,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她偷偷溜进了赵松和的客房。 她刚刚给赵松和的酒里下了催情药,算算时间,这时候也该起效了。 就是不知…… 月娘有胆子爬床,有没有运气从宗云裳手里活下来。 两刻钟后,郡主府来了人。 秋容,宗云裳的贴身大丫鬟。 柳丝丝亲自前去迎接。 妖妖娆娆的,好一个贱人,难怪郡马爷想夜不归宿。 见到她后,秋容面露嫌恶:“我家郡马爷在何处?” 柳丝丝面色不改:“赵公子正在楼上客房休息。” 秋容扬了扬下巴:“带我过去。” 柳丝丝带着人上楼,侧身让开。 “赵公子在这间客房。” 秋容上前两步,正准备敲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声女子暧昧的低吟,与男子粗重的呼吸。 秋容面色一变,立刻用力推门。 屋内光线昏暗,可不妨秋容看清床榻间的景象。 一男一女,状况激烈得很。 秋容只觉得天都榻了,忙厉喝一声:“郡马爷,您这样可对得起郡主?” 赵松和正在关键时刻,便是天上下刀子也停不下来。 他随手抓起枕头,狠狠往秋容的方向砸过去。 “没眼力见的东西,滚出去!” 差点被砸中的秋容跺了跺脚:“您……奴婢这就回府禀告郡主!” 秋容跑走了,房门复又关上。 赵松和动作越发狠厉,直让身下女人哀叫连连。 他原睡得好好的,是身下的女人突然闯进来喂他吃了个药丸,紧接着,他就觉浑身燥热难忍。 他本就素了很长一段时间,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撩拨,顺水推舟就把人压了下来。 事已至此,到时候只需把责任全都推到身下的女人身上,裳儿定会原谅她。 第64章 吃干抹净不认账 云雨过后。 月娘拢着单薄的纱衣,双目含羞,期期艾艾地扯着赵松和的衣角:“爷~” 赵松和拂开她的手,面目表情地下床穿衣,翻脸不认人。 见他如此,月娘仍不死心,忍着酸痛从身后拥住他。 “月儿是真的心悦于赵爷,月儿不求其他,哪怕没有名分,也唯愿日日侍奉您左右。” 她嗓音委屈,心里却是得意。 她给赵松和喂的小药丸只有简单催情的作用,药效最多持续一两次,可赵松和却一连要了她四次,次次勇猛,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说明,对方对她应是极为满意的。 如此,说不准他一个高兴,就愿意给她名分了呢? 哪怕没有名分,当一个无名无姓的外室也好啊,顶着郡王爷外室的名头,日后在万春阁,便无人敢招惹她了。 越想,月娘心底越火热。 一只手缓缓向上移动,伸入赵松和的衣襟内轻轻摩挲,引诱意味十足。 她的手正准备往下。 可伸到一半,手腕被人死死禁锢住。月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扯向前方,随后被狠狠推搡在地。 月娘怔怔抬眸,对上赵松和嫌弃冷淡的眼神。 赵松和面无表情:“贱人!你居然敢给我下药!” 月娘咬了咬唇,表情委屈:“月儿知错,可月儿是因太过仰慕赵爷您,才会出此下策,还请赵爷原谅,月儿再也不敢了……” 月娘心底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刚才那几场情事,赵松和分明是极为受用的啊,为何突然就变脸了? 赵松和厌恶地拂袖:“尔不过一风尘女子,半点不知何为矜持为何物,怎堪与我相配?今日之事,你若敢向外透露半句,我必定要了你的命!” 说罢,赵松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算算时间,秋容也快要回到郡主府了,他得尽快赶回府中向裳儿解释,免得裳儿气出个好歹来。 见他离开,月娘下意识要起身去追,可刚走站起来,脚下一软又重新跌了回去。 月娘正怀疑人生。 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 抬眸看去,是满眼怜悯的柳丝丝。 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娘神情微僵:“你来做什么?” 柳丝丝轻叹一声:“趁你还活着,来见你最后一面。” 月娘暗恨:“就因为我截了你的胡,你就想弄死我?” 柳丝丝摇头,神色悲悯:“我对郡马爷,从未有丁点出格的想法。” 月娘半点不信,冷笑一声:“你若没想法,以你的性子,怎会日日陪他谈天说地,聊过往古昔?” 她与柳丝丝认识十年,自认为了解柳丝丝。 京城多少达官贵人为见柳丝丝一面,不惜一掷千金,可柳丝丝自持矜贵,半点不愿与人虚以委蛇。 阁主竟也随着她,硬是顶住各方压力护着柳丝丝。 因此,柳丝丝从不做违心之事。 所以,近段时间柳丝丝主动接触赵松和,心中必定对他有几分爱慕。 想到这儿,月娘更是得意,她成功抢了柳丝丝的爱慕之人,压了柳丝丝一头。 再没比这更令她畅快的。 一瞬间,月娘只觉得腿不疼了。 柳丝丝又叹一声,神情却是正经起来:“月娘,我不骗你,你若想留一条命,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京城。” “云裳郡主眼里容不得沙子,可你今日彻彻底底地得罪了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提起宗云裳,月娘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惧怕。 宗云裳贵为郡主,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她。 可她好不容易才爬上赵松和的床,半点好处也没得到。 就这么离开?不!她不甘心! 见月娘固执己见,根本听不去劝告,柳丝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不再强求。 她之所以劝这么一句,是因此事到底是她的算计。 但月娘非要往死路上走,就怪不得她了。 …… 郡主府。 见到宗云裳后,秋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几乎能想象郡主的暴怒。 宗云裳眼神冷静地看着秋容:“就算没把郡马爷请回来,也不必行此大礼,本郡主难不成还会罚你吗?” 她身边的丫鬟如今就只有秋容能顶得住事了。 剩下的不是年纪尚小,就是难当大任,她还盼着秋容能将其余人培养出来,自不会让秋容冷了心肠。 至于檀郎。 她心知檀郎这段时日压力有些大,在戏楼听听曲也没什么。 只要,他莫背叛她。 秋容红了眼眶:“郡主……” 见她欲言又止,宗云裳描画的动作一顿,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郡马爷出事了?” 秋容艰难地点了点头。 宗云裳豁然站起,语气焦急:“他可有受伤?” 郡主竟这么在意郡马爷。 秋容只觉得心情更沉重,但让她欺瞒郡主,她实在做不到。 秋容满脸担忧道:“郡主,郡马爷无大事,您先好好坐着,奴婢再说与您听。” 郡主身怀有孕,秋容实在是怕郡主气出个好歹来。 看出秋容的紧张,宗云裳缓缓坐下,一只手放在腹部轻轻抚摸。 “说吧。” 秋容把心一横,闭上眼磕头:“郡马爷在万春阁与一个风尘女滚到了床榻上,奴婢亲眼所见!” 宗云裳后脑仿佛挨了一记重锤,瞬间头晕眼花,连呼吸都觉艰难。 她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可秋容作为她的心腹,定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秋容既说是亲眼所见,那就代表着,檀郎真的与别的女人有了首尾! 她以郡主之身下嫁于他,为他不惜得罪曲禾颖,甚至利用了祖母淑妃娘娘,让自己被父王母妃所厌恶。 她几乎付出了一切,可他竟敢负她?! 见宗云裳沉着脸不说话,秋容急了:“郡主,奴婢知道您难受,您千万别憋在心里。” 下一刻,宗云裳愤而拂袖,将桌上所有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叮铃咣啷一阵响,将秋容吓得呆住,她生怕郡主被气出个好歹,忙起身把人扶住。 幸好她在入府时就命人拿着腰牌去王府请府医,眼下也该到了。 宗云裳死死抓住秋容的手,一字一句的吩咐:“召集几个好手,本郡主要亲自去剥了他的皮!” 第65章 愤怒至极竟滑胎 宗云裳刚迈开步,就感觉小腹一阵剧痛,仿佛内脏搅成一团,她不由自主弯下了腰。 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流。 宗云裳心知不妙,低头一看,滴滴鲜血如红梅般落在地面。 她看得眼前一黑。 秋容大惊失色:“郡主,您流血了!” 不行! 这是她的孩子! 这孩子要是没了,日后她恐怕再无机会当母亲! 宗云裳再顾不得扒赵松和的皮,忍着腹中剧痛,冷汗涔涔地道:“快扶本郡主去床上躺着,马上请大夫来!” 秋容先扶宗云裳趟回床榻,而后向外扬声:“秋玉,快去门口看看,王府府医来了没!” 得到命令的秋玉慌忙地应了声,拔脚就往外跑。 秋容回到床边,忧心地握紧宗云裳的手:“郡主坚持住,奴婢回来时就派人去请了府医,应该快到了。” 剧烈的疼痛几乎夺去宗云裳全部心神。 她痛得蜷缩起身子,死死掐着秋容的手背。 秋容不敢喊痛,就这么硬生生地忍着,直到秋玉领着府医疾步前来,她才让开位置。 府医忙俯身把脉。 不一会后,他吸了口凉气,先施针为宗云裳减缓痛苦,然后才沉声告知:“郡主,孩子保不住了。” 宗云裳怔怔地望着床顶,不自觉落下两行清泪。 她已有了预感。 这样惨烈的疼痛,仿佛在剥掉她肚子里一块肉。 不,就是剥掉她肚子里的一块肉。 她的孩子,没了! 府医不敢耽误:“郡主,孩子虽保不住,但您的身体更重要,我现在必须要开一副药让它流得干净些,否则,您的身体……” 秋容忙说:“那还等什么?郡主千金之躯,必不能受损,快快开药!” 府医立即提笔写出药方。 郡主府陷入忙乱中。 赵松和行至府外,脸上的淡定从容顷刻间转变为焦急慌乱。 他步伐踉跄地跑进府内,已打好腹稿该如何取得宗云裳的原谅。 然而,等他行至正院时,发觉不对。 院内乱作一团。 几个奴婢匆忙地从屋内几盆端出血水。 鲜红的颜色几乎刺伤他的眼睛。 赵松和心沉入谷底,他拉住神色匆匆的秋玉,厉声问:“发生了何事?” 容玉压低声音:“郡马爷,郡主小产了,王府府医正在室内诊脉。” 说完之后,她挣脱赵松和的手,继续准备热水去了。 霎时间,赵松和仿佛被雷劈中。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卧室内忽然传出一道宗云裳痛苦的呼叫。 赵松和立即被惊醒,慌忙往卧室的方向跑:“裳儿!” 听见他的声音,宗云裳尖声厉喝:“让他滚!我不想见他!” 秋容沉重点头,起身挡在门外。 秋容恨声道:“郡主不想见你,还请郡马爷自重!” 赵松和知道宗云裳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她不知会有多痛苦。 赵松和径自走向一旁,正对着卧室撩袍下跪。 院内人来人往,跪地的赵松和纹丝不动。 折腾到天边露出一丝白光,屋内的动静才渐渐变小。 满头大汗的府医再次把脉,终于点头:“干净了。” 他又留下几个温和补身的药方,嘱咐要坐满一个月的小月子,这才提着药箱回齐王府。 卧房内。 秋容擦了擦宗云裳额上的汗,犹豫半晌,终是低声道:“郡主,郡马爷在外面跪了一夜,您要不要见他?” 宗云裳气弱神虚:“让他进来吧。” 她也想知道,他为何要背叛于她。 明明,她付出了那么多。 得到允准后,赵松和一瘸一拐地扑到床边,涕泪横流:“裳儿,是我对不住你。” 不等宗云裳追问,他就如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不是故意的。 是有人给他下了药。 他一清醒就连忙赶回了府。 说着,他就要去抓宗云裳的手。 闻到了陌生脂粉味的宗云裳眼中闪过一抹嫌恶,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我累了,夫君熬了一夜,想必也累了,先去厢房休息一晚,等我恢复过来,再谈。” 赵松和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他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深知此时的宗云裳定然不愿听见他的声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正房。 他原先那样笃定裳儿一定会原谅他。 可孩子怎么能没了呢? 裳儿那样在意孩子,孩子没了,裳儿真的会原谅他吗? 待她一走,宗云裳立即沉下脸:“秋容。” 秋容神色一凛:“奴婢在。” 宗云裳咬牙,脸色阴沉:“你拿着我床头柜中的秘药,亲自去万春阁送那个月娘上路。” 秋容屈膝福身:“是。” 她拿着秘药离开。 半个时辰后,秋容回府复命。 “郡主,事已成,但那月娘临死前说她下的只是助兴药,若心性坚毅,是能忍过去的。” 宗云裳‘恩’了一声:“我知道了。” 是她太单纯了。 赵松和此人,连发妻和孩子都能舍弃,又怎会一心一意地待她? 可恨她被往日的温存迷了眼,竟认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但事已至此,她与赵松和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诸多高门大户隐隐猜到她与赵松和之间的纠葛,她没了回头路可走。 如今唯有顺其自然。 赵松和还有三个月就要科考。 若他能顺利考中,进入殿试,有父王在,他定然榜上有名,届时入朝为官,她再求一求父王为他谋个好职位,想来要不了几年,赵松和就能成为朝中弘股之臣。 到时候,她依然金尊玉贵,谁也不能看她的笑话。 只盼赵松和莫要让她失望。 否则,新仇旧恨一起算! …… 另外一边,棠鲤惊喜发现,容玉上京了! 她真如几个月说的那样,把镖局开到了京城来。 虎威镖局! 正在指挥人挂牌匾的容玉不经意偏头,与微微睁大眼的棠鲤大眼瞪小眼。 容玉咧嘴一笑:“阿鲤,我可想死你了!” 她大步流星,上前狠狠抱了棠鲤一下。 棠鲤控诉道:“你上京怎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容玉汗颜:“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嘛。” 谁知这么巧,新镖局的位置都离皇城那么远了,还是被阿鲤撞了个正着。 第66章 乔迁新居暖房酒 两人携手走进新镖局。 棠鲤忍不住四处观察。 格局摆设竟与江州的虎威镖局一模一样。 阿玉这是把江州的虎威镖局原样搬过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容貌俊秀,腰间挂着长剑的男子,他目光温柔地瞧着容玉:“玉儿,家里来客人了?” 棠鲤:“……”??? 这人是谁?为何这么亲密地喊阿玉? 容玉挽着棠鲤的胳膊,兴致勃勃地介绍:“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棠鲤。” 说完以后,容玉又朝棠鲤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阿鲤,我上个月成婚了,这是我的丈夫,陆杀。” 棠鲤神色错愕。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阿玉早就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可因容家只有她这个独女,容伯父容伯母向来对她多有放纵,阿玉自己也曾说过,她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成婚。 棠鲤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失落感。 成婚这么大的事,阿玉竟未曾在信中与她说过。 她勉强笑笑,福身问好:“陆公子。” 陆杀忙避开,拱手回礼:“棠娘子。” 容玉朝陆杀摆了摆手:“你自去忙,阿鲤有我招待。” 待他一走,容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顶着棠鲤不咸不淡的死鱼眼注视,开始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陆杀此人,是混江湖的,在江湖中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诨名——三更杀。” “他为躲仇家追杀,上上个月卖身进容家为奴,我见他武功颇高,长相也还算过得去,便生了贼心,问他要不要入赘容家,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答应了。” “然后,我与他直接去了官府登记,没办婚仪。” 江湖? 棠鲤听得茫然。 江湖离她太远了。 但容玉行镖走天下,早就半只脚踏进了江湖的地界。 容玉拉着棠鲤的手往屋里走。 “你在信中说想与我合伙组建船队,我和爹娘都相信你的眼光,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我就让他们留在江州守老宅。” “而我,就带着陆杀与镖局里尚能拼搏的叔伯一起赶往京城,我本准备过两日安顿好了,再去棠宅拜访你。” 棠府。 这是‘赵府’的新名字。 在和离当天,她就换上了新牌匾。 旧的,被她命人披碎当柴火烧了。 棠鲤抿了抿唇,“你都知道啦。” 见她满脸心虚,容玉‘噗嗤’一声笑:“傻阿鲤,我来京城第一件事,当然是打听你的近况。” 没想到,这一打听,可把她给惊讶坏了。 这傻妞竟然和离了! 不仅和离了,还让赵松和那个狗东西净身出了户! 简直大快人心! 唯一不好的就是,后来那个狗东西当真娶了郡主。 棠鲤被按在椅子上坐下。 容玉给她倒了杯茶,似随口一问:“还觉得伤心吗?” 伤心? 哪有伤心,就一点点伤怀罢了。 可仔细想来,她也有许多秘密瞒着阿玉,这点子伤怀马上烟消云散了。 棠鲤腼腆地笑了笑,而后想了想:“若他对你不好……” 话未说完,容玉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他说对我不好,我一脚就踹了他。” 容玉说得毫不犹豫,眉宇间也没半点为难,她的坚定感染了棠鲤,棠鲤不再因此忧心,转而说起正事。 “前几日,我从行商手里买了几艘商船,预计下个月,就会投入使用。” 容玉惊讶:“这么急?” 她以为,至少还要等上几个月。 棠鲤俏皮地眨了眨眼:“想趁着快过年了,赚上一笔。” 容玉一听,很有道理,便问:“那我呢?” 棠鲤道:“到时候,会有专门的人沿路收购稀奇物件,你只需带着镖师守在船上,保证货物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两人商量了一番。 很快,棠鲤提出告辞。 她出门是有正事要做,已然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误下去,今天就做不完了。 容玉提出要送,棠鲤失笑:“这可是京城,难不成我还能出什么意外?再说了,我有人保护。” 听到这话,容玉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画竹。 她虽未与画竹交过手,可从这人的行走坐卧便能看出,此人武艺不低。 容玉勉强接受:“好吧,一路小心。” 离开虎威镖局后,棠鲤找到牙人,提出卖房子的需求。 如今这房子,她一个人住委实大了点,就算将两个孩子接回来,仍很宽敞,卖出去倒是能得到个不错的价。 两日后,牙人传回好消息,有人出了两万三千两的价格。 棠鲤当即松口,得了三日时间腾房。 她一边命人收拾东西,一边在外面寻摸一进小院,只寻了半日,画竹便道:“棠掌柜跟奴婢来。” 棠鲤跟了过去。 画竹将她带到了皇城脚根的一处小宅,宅子后院还有一处风景雅致的竹林,棠鲤见到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此处离皇宫极近。 一抬头,便能看见巍峨的宫墙。 画竹微微低头:“此地是太子殿下的宅院之一,听闻棠掌柜要换房居住,殿下特意让奴婢带您过来。” 棠鲤先是惊讶,而后坦然受之:“殿下费心了。” 而后,等棠鲤准备搬过来时,画竹又带了四个婢女前来,道:“殿下说,棠掌柜身边可用人手不多,这些是年纪到了,被放出宫的宫女,或能为棠掌柜分忧。” 棠鲤陷入困惑。 又送房又送人的,宗越尘到底想做什么? 但作为下位者,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此处房屋不似之前的宽敞,棠鲤只能将原先的仆人安排进称心如意楼做事,宅子里只留这四人婢女伺候。 等一切收拾妥当,便请容玉来吃暖房酒。 来了之后,容玉啧啧摇头:“这地段的房子,有钱也买不到啊。” 棠鲤微微一笑。 那可不。 这辈子,她都没想过自己竟会在离皇宫这么近的位置安家。 酒尽宴散。 天色将黑时,棠鲤目光中带了几分醉意,目送容玉被陆杀接走。 她预备去后院的竹亭吹风醒酒,却在离竹亭还有十数米时停下脚步。 宗越尘,来了。 第67章 金屋藏娇成外室 这是人家的宅院。 他会出现很正常。 可他是何时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底下的奴婢竟无一人通报她。 即便在接受那几个从宫中放归的婢女时,棠鲤就已预料到今天的情况。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心里却蓦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只要宗越尘想,他就能彻底掌控她。 棠鲤压下翻涌的思绪,轻轻拍了拍脸,驱散醉意。 她缓步走过去,在竹亭外屈膝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天气渐凉,虽还未下雪,气温却很有些低,一阵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棠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着头胡思乱想,暗道失策。 现在却没机会回去拿大氅了。 心里如此想,棠鲤面上却半点不动。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熟悉的‘免礼’两个字,她正想抬头小心观察一下,就感觉到双肩传来不轻的重量。 墨色衣摆映入眼帘,棠鲤怔怔抬头,就见原本坐在亭子中央的宗越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过来。 竹林内光线昏暗,清凉的月色在地上洒落一片白,宗越尘周身萦绕着一圈似有若无的光晕。 仔细一看,是金丝银线绣着龙纹的墨色长袍在月色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眉眼微垂,正面色淡淡地给她系大氅。 厚重的狐皮大氅还带有明显的温度,将寒风隔绝在外。 棠鲤周身逐渐暖和,心底却越发忐忑关。 两人的距离接近。 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 这样的距离彻底扰乱棠鲤的思绪,她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终于,大氅系好了。 宗越尘亲手将她扶起来。 棠鲤:“……” 她垂下眸子,藏在长袖中的指甲轻轻掐着手背,面色柔顺地顺着这股力道站直身体。 宗越尘瞥了她一眼。 倒是挺能对自己下手。 而后,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拉住棠鲤的手,无视她悚然惊愕的目光,径自将人拉进过去坐下。 宗越尘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的手:“棠鲤。” 他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棠鲤忍不住提起一颗心,紧张地等着某种宣判,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正在被人把玩。 宗越尘:“孤将你安置在此宅院中,你可明白孤的用意?” 棠鲤吸了口气:“请殿下明示。” 宗越尘语气淡淡:“孤欲纳你为外室。” 棠鲤表情一片空白。 宗越尘的视线落在棠鲤脸上。 如今,他身边的暗卫都已知道棠鲤于他是特殊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一直庇护棠鲤,就会有无数人查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比如太安王府。 舅父曾三番两次旁敲侧击他与棠鲤的关系。 共感是他最大的秘密。 男女之情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得亏棠鲤貌美,他便是见色起意,也让人觉得寻常。 宗越尘明知故问:“你不愿意?” 棠鲤哪敢说不愿意,宗越尘乃一国太子,多的是人想被他看上。 她若说不愿意,不知会有多少人骂他不知好歹。 最重要的是,宗越尘根本不是询问她的意见,而是在通知她! 见她不答,宗越尘又道:“你若不愿意做孤外室,孤可奏明陛下,纳你为东宫侍妾。” 此话一出,棠鲤吓了一大跳。 不! 她不进宫! 皇宫跟吃人的怪物没两样! 她若进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于非命。 棠鲤原先还觉得外室身份难以接受,可‘侍妾’一出,她便换了想法。 外室好啊。 自由自在的。 除了宗越尘以外,不会有人约束她。 棠鲤咬了咬唇,佯装受宠若惊:“民女身份低微,又曾嫁过人,怎堪与殿下相配?民女只是觉得,会委屈了殿下。” 宗越尘淡淡道:“那你是想当孤外室,还是想当孤的侍妾?” 棠鲤声音细如蚊蝇:“民女不懂宫内规矩,恐会抹黑殿下颜面,外室就极好。” 当外室,这辈子说不准还有脱身的机会。 可若成了皇家侍妾……她便是死,也得死在皇宫里面。 “很好。” 宗越尘手上稍稍用力,坐在旁边的棠鲤轻呼一声,下一秒便被迫坐在了宗越尘腿上。 毫无准备的棠鲤下意识伸出手,抵在宗越尘胸膛。 手下触感很硬,明明已经入了冬,可令人无法忽视的温度透过数层布料,几乎灼伤她的手心。 色心比理智先一步出现,棠鲤下意识按了按。 按完以后,她浑身一僵,不由心虚地微微仰头,细细打量他。 他低眸看她,明明眉眼清冷疏离,一副清贵到高不可攀的模样。 宗越尘点评她的举动:“身份适应得挺好。” 棠鲤瞬间低头……无地自容。 假山后面。 画竹激动不已:“抱上了!抱上了!我就知道,殿下铁定对棠掌柜动了心,我果然没猜错!” 飞鹰愁眉苦脸地叹气。 他曾问过殿下对棠掌柜是何心思,那时殿下说他‘不淫人妻’,棠掌柜婚姻存续期间,殿下也当真半分没越矩。 但棠掌柜刚和离不久,殿下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而且,说起来,棠掌柜之所以能顺利和离,还是殿下一手促成的……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殿下蓄谋已久…… 飞鹰思绪纷杂,最终只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见他如丧考妣,画竹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殿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仪之人,你不为殿下高兴也就罢了,怎还一副上坟的模样?” 飞鹰语气低沉:“棠掌柜的身份太低了些。” 画竹冷笑连连:“王公大臣之女身份倒是高贵,可她们全都是冲着殿下的命而来,若不是殿下将东宫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又有先皇培养的死士护卫,东宫早就被细作穿成筛子了!” 飞鹰说不出话了。 殿下今年已经二十七岁‘高龄’了。 寻常男子在他这个年岁,早已儿女绕膝,可殿下至今没留下半点血脉。 龙椅上的那位倒是经常动心思,想往东宫塞女人,甚至强行赐了几次婚。 可每一次,婚事都不了了之,因这些人无一不心怀鬼胎! 久而久之,大家知道‘赐婚’行不通,便不在继续浪费时间。 而后,世家大族另辟蹊径,推出家中适龄之女,在殿下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进行各种‘偶遇’! 第68章 科举舞弊生一计 但殿下从始至终郎心似铁,不近女色,没给那些小娘子半分好脸色。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殿下被背叛的次数太多,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棠掌柜虽然身份低微,可她好歹与殿下一条心,不会做出背刺之举。 如此一想,飞鹰终于想开了。 他朝画竹打了个手势,二人无声隐于暗中。 是时候与其他死士通个气了。 日后面对棠掌柜时,须得恭敬再恭敬。 竹亭中。 棠鲤心思浮动。 她身份适应得很快。 原先她将自己当做宗越尘的下属,可现在…… 下属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既成他的女人,提个无足轻重的要求很合理吧? 总不能白担‘外室’的名声。 棠鲤软声细语:“殿下,我有一事想做,但以我的能力,做不到天衣无缝。” 宗越尘略一挑眉。 此刻他温香软玉在怀,倒是好说话。 “说。” “马上就要到春闱了,以赵松和的本事,他应能顺利上榜,可他品行不端,若真顺利入朝为官,恐怕不仅不能造福百姓,还极有可能成为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我想让他落第。” 棠鲤说得直白。 在宗越尘面前,她不必隐藏自己对赵松和的厌恶。 宗越尘淡淡看她:“说来听听。” 有戏! 棠鲤眼眸一亮,凑到宗越尘耳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 说完以后,棠鲤期待地看着他。 宗越尘轻笑一声:“科举舞弊,你胆子到底有多大。” 从古至今,但凡涉及科举舞弊,无不是杀得人头滚滚。 他没料到。 为了让赵松和无出头之日,棠鲤不惜在科举舞弊上动脑子。 要知道,中间但凡出一点差错,她小命不保。 人的胆子怎么能这么大? 宗越尘盯着她看了许久。 忽然毫无预料地伸手,在棠鲤脸上狠狠一掐。 棠鲤疼得皱眉,眼中瞬间涌起一层薄雾:“疼……” 宗越尘一顿。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罢了。” “孤会让画竹配合你。” …… 宗越尘走了。 当夜,棠鲤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第二是不得不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 见她如此,画竹没忍住笑出了声,明知故问:“娘子昨夜没休息好?” 棠梨幽怨地看她一眼。 画竹本就是宗越尘的人,她不信画竹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棠鲤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双眼无神的自己。 因她皮肤白皙,衬托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 她打开胭脂水粉,小心翼翼地上妆。 画竹清了清嗓子:“娘子应当高兴才对,奴婢从未见过殿下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对娘子这般上心。” 言外之意,在宗越尘那儿,棠鲤是独一无二的。 这话听听就好,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若说独一无二,王良娣才是真的独一无二。 虽不知宗越尘为何动了这心思,但她只求此事能瞒得长久些,否则若被王良娣知晓,她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上完妆,棠鲤乘坐马车到称心如意楼,如往常般投身工作。 待忙得差不多了,她将莲衣唤到身边,斟酌着把事情告诉莲衣。 听完以后,莲衣左右一看,确定画竹正在楼下买糖人,听不见她们说什么时,才忧心忡忡的—— “姑娘不觉得委屈吗?” 外室啊。 连妾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玩意儿,只在想起时逗弄一下。 “不委屈。” 棠鲤语气认真:“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宁为平民妻,不做天家妾,可经过这些事后,我却认为,无论为妻还是为妾,或是做人外室,只有将权力握在手里最重要。” 没错,外室是可有可无的。 可她棠鲤不是。 她会让宗越尘知道,她的价值,远远不止是当外室。 她会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价值越大,她所掌握的权利才越多。 她受够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莲衣眨了眨眼:“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画竹买好糖人回来,顺便带回了个好消息。 “娘子,柳丝丝成功了,宗云裳小产了。” 不是小产。 是假孕药失效了。 那药效最多维持四个月,四个月后,会出现小产一般的症状。 “真的?” “真的,赵松和与万春阁的一个戏子勾搭上了,被宗云裳的婢女抓奸在床,得知消息后,郡主府连夜就寻了大夫,据说折腾了许久,第二日,宗云裳就命人暗中处理了那个戏子。” 听到这话,棠鲤心脏颤了颤。 见她如此,画竹又道:“娘子放心,柳丝丝完好无损,死的是万春阁一个名叫月娘的人。” 以棠鲤的聪慧,很快就想通其中关节。 约莫是柳丝丝疲于应付赵松和,既想尽快完成任务,又不想搭上自己,便想了别的办法。 棠鲤有些愧疚,但不多。 她调整好心态:“这是一个好机会。” 宗云裳小产,赵松和必定受其影响,不能好好温书。 而春闱近在眼前,他定然压力山大。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棠鲤心中一定,吩咐道:“让人伪装成卖试题的,先接触赵松和的狐朋狗友,然后再借他那些狐朋狗友,将这个‘大消息’透露给赵松和。” 但,赵松和不是酒囊饭袋,考题必须要有几分水平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想到这儿,棠鲤颇有些为难。 她倒是能想法子收集过往几年的科考试题,但以赵松和的性子,他必定对曾经的试题了然于胸。 如此一来,旧地便不行了…… 看出棠鲤的担忧,画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娘子,奴婢虽拿不到真的试题,可拿几份废弃的考卷,却也不难。” 说做就做。 画竹是个行动派。 因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亲自上阵。 先将自己易容成其貌不扬的普通男子,再吃药丸改变声线。 没过几日,京城学子们的风向,变了。 …… 这一日,京城下起大雪。 身穿红色狐袄的闻人意善满面喜色地往称心如意楼, 她体态轻盈,如冬日蝴蝶。 一见到棠鲤,闻人意善便露出笑容:“棠姐姐,我来邀请你明日与我一同去冬猎!” 第69章 脱胎换骨问尊卑 棠鲤让闻人意善坐下,又倒了杯热茶让她捧在手里。 见闻人意善兴致勃勃,棠鲤也来了几分兴趣,“冬猎?” 闻人意善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不等棠鲤追问,她便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 “按照惯例,朝廷每年都会举行冬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与其家眷都能参加,以示对官员们劳苦一整年的嘉奖。” “今年本是要取消的,但前段时间朝廷收到捷报,守卫边疆之战大获全胜,草原鞑子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大军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要不了几天就能回京。” “陛下龙颜大悦,改主意,不仅要照常举行冬猎,还将三品的限制下挪到五品,今年冬猎肯定特别有意思,棠姐姐与我一同去吧!” 说罢,闻人意善可怜巴巴的瞧着棠鲤,大有棠鲤不去,她也不去的意思。 大军正在回朝途中。 如此说来,沈从微的兄长要不了几天就能回到京都受赏。 当时沈从微虽说愿意卖身给她,但她心有顾忌,并未与沈从微签下契约,也从未限制过沈从微的人身自由。 是以,沈从微这段时日过得还算不错。 沈家虽没了赖以生存的金银楼,一家人为了还债从大宅院搬进了普通民房,但与家破人亡还有很长的距离。 等沈家兄长回来,她就可以走下一步了。 闻人意善抓着棠鲤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卖乖:“棠姐姐,去嘛去嘛,就当是陪我了。” 棠鲤莞尔一笑,点头应下:“好。” 闻人意善大喜过望:“明日一早,我派马车来接你,此次行程为三天两夜,到时候,姐姐与我一个帐篷可好?” 棠鲤忍不住笑出声:“好。”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时,闻人家的马车等在新棠宅外。 听见脚步声的闻人意善从马车中探出头,迫不及待地朝棠鲤挥手:“棠姐姐快上来。” 地上铺了一层薄雪。 棠鲤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因此行特殊,棠鲤只带了画竹一人。 马车内空间极大。 闻人意善与棠鲤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处,两人的丫鬟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闻人意善先把准备好的汤婆子递给棠鲤抱着,又翻了翻小火炉上的烤饼:“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辰时初,长长的马车队伍在城门处集合。 又过一会儿,队伍开始向前移动。 闻人意善道:“咱们要去的是皇家猎场,就在京城向西三十里处,约莫两个时辰就能到了,若姐姐愿意,到时候我们也换上骑装,去猎几只兔子,骑装我都为姐姐准备好了。” 棠鲤自然应下。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意善,都水监的夫人,曹夫人会去吗?” 闻人意善点头:“当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凡有资格的都会去。” 都水监为四品官,他夫人自然在随行名单上。 闻人意善意外道:“姐姐为何忽然问起曹夫人?” 棠鲤实话实说:“我筹备了一支商船,想在下个月投入使用,半月前我就将文书递了上去,可手续卡在了都水监那儿,我想请曹夫人帮我问问。” 闻人意善拧眉:“这么重要的事,姐姐为何不早点说?我父亲与都水监同朝为官,上朝下朝时顺便就问了。” 棠鲤只笑笑不说话。 闻人意善猜测她是不好意思,便干脆道:“此乃小事一桩,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待我们到了猎场,我便亲自带姐姐去寻曹夫人。” 有皇家禁卫军开路,一路很是顺利,午时不到,就到了皇家猎场。 棠鲤与闻人意善下车时,奴仆正在安营扎寨。 闻人意善牵着棠鲤的手去向太安世子妃房若言请安。 “母亲。” “世子妃娘娘。” 房若言微微颔首,端庄稳重:“眼下时辰尚早,你们可自行玩乐,但此地人多眼杂,莫要走太远,待晚宴时,我带你二人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闻人意善:“是。” 棠鲤心事重重地应下。 见她如此,闻人意善安慰道:“姐姐莫要紧张,皇后娘娘为人和蔼,定不会故意为难谁,你是母亲亲口承认的半女,只要不招惹皇家,你大可以横着走。” 横着走? 她又不是螃蟹。 不过,意善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意善谨小慎微,哪说得出这样的话? 真是脱胎换骨了。 但闻人意善的笃定到底感染了棠鲤,两人在营地周围逛了逛,笑容满面地交谈。 这时,一道颇为熟悉的,但不讨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呵,这可是皇家冬猎,怎么什么人都能来参加?” 回头一看,正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李含韵。 宗云裳的爪牙之一。 闻人意善小脸一寒:“李小姐若不满意,现在就可以离开!” 李含韵咬着唇,怨念道:“我也没说错什么,冬猎何其重要,至少要身居五品,其家眷才有参加的机会。” “棠鲤不过一商女,众所周知,士农工商,商最下贱,她却借县主您的东风,让其他人如何信服!” 她说得义正言辞,好似在为所有人打抱不平。 在世子妃的教导下,闻人意善早就不是之前那种会蹲在阁楼里哭的小姑娘,当即命人掌李含韵的嘴。 “本县主自有本县主的盘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问本县主!” “来人,给本县主掌她的嘴!” 身后嬷嬷闻声而动,上前就是狠狠的两巴掌。 李含韵被打得偏过头去。 清脆的巴掌声令李含韵的几个好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声。 谁都没想到,闻人意善一照面就给了李含韵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打完之后,老嬷嬷退至闻人意善身侧。 “李小姐莫要忘了,你今日之所以能来这里,靠的是李尚书李大人的功绩苦劳。” “棠鲤与你不同,她虽没有当尚书的爹,可她比你厉害许多,在你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时,人家早就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别的不说,每年交的税就有几千两银。” “还有,我贵为县主,岂是李小姐能冒犯的?李小姐该记住什么是尊卑上下!” 第70章 貌美如花被惦记 什么是尊贵。 眼下就是,你尊我卑。 闻人意善虽没直说,可李含韵却从闻人意善的表情里体会出这个意思。 这一刻,李含韵恨得要死。 闻人意善之所以敢这样待她,不就靠有个世子爹吗?若没有雄厚家世,闻人意善算什么东西! 李含韵的愤恨太直白。 闻人意善挑了挑眉:“恨我?” 李含韵垂下眸子,捂着脸:“臣女不敢。” 闻人意善呵呵一笑。 “若真的不敢,就不会用此种眼神看本县主了,看来,李小姐的规矩确实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也罢,既然李夫人教不好女儿,本县主便帮她一帮。” “你在此地跪上一个时辰。” 这下,不止李含韵及其他小姐被镇住,就连棠鲤都忍不住眨了眨眼。 此地是女眷营,来来往往的世家小姐官家夫人数不胜数,让李含韵跪一个时辰,无异于是将李含韵的脸面踩在脚底摩擦。 板上钉钉的,李含韵定会成为冬猎的第一桩谈资。 喔哟。 小白兔变成大灰狼了。 无视李含韵气红的脸,闻人意善随口吩咐:“春嬷嬷,你在此盯着。” 话音一落,闻人意善牵着棠鲤的手,款步离开。 身后是春嬷嬷冷酷的声音。 “李小姐,请跪下领罚。” 棠鲤回头看了一眼。 李含韵满脸憋屈地跪着。 至于她的几个小姐妹,早在闻人意善离开时一哄而散了。 走到无人处,闻人意善松开棠鲤的手,语气忐忑地问:“姐姐会不会认为我太狠心?” 棠鲤扶额。 闻人意善贵为县主,李含韵冒犯了她,而她只罚李含韵跪一跪,不过小惩大戒罢了。 便是旁人知晓,也只会夸她仁善。 若被冒犯的换做宗云裳,李含韵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闻人意善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棠鲤想了想:“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闻人意善连忙摇头:“怎会?” 两人相视一笑。 闻人意善的心情瞬间明亮。 她明白棠姐姐的意思了。 棠姐姐不会觉得他心狠,就如她不会觉得棠姐姐不知好歹一样。 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因昨夜下雪的缘故,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棠鲤凑在闻人意善耳旁说了两句。 闻人意善眸光一亮,立即命人将冰砸开,二人蹲守在洞口处垂钓,很容易就收获了几条巴掌大的小鱼。 见闻人意善欢呼雀跃,指着桶里的鱼说起了十八种做法,棠鲤眸中盛满笑意。 河对面是男子的营地。 迎面走来一个锦袍少年,少年身后带着几个随从。 少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冰面砸来,语气十分轻佻。 “意善妹妹,好久不见。” 冰面突然裂开,四溅的碎冰落在闻人意善脚边,她看着水底下轰然散开的鱼群,忍不住皱起眉,眉间笼着一团郁色。 闻人意善扔掉鱼竿,语气不善:“宗庆,你吓跑了我的鱼。” “几条鱼罢了,我赔给意善妹妹便是。” 宗庆没看闻人意善,视线落到棠鲤面上,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他的目光极为放肆,棠鲤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见他如此,闻人意善神经紧绷,立即上前一步,将棠鲤挡在身后,警惕道:“不必,我玩儿够了,先走一步。” 说罢,她带着棠鲤转身就走。 速度快的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宗庆摸了摸嘴,视线还是粘在棠鲤身上。 他问侍从:“跟在闻人意善身边的人是谁?” 侍从答道:“是一个商户女,姓棠名鲤,前不久与丈夫和离,太安王府对她有几分喜爱。” 商户女啊…… 身份不显。 不错不错。 宗庆选择性地忽略随从的后半句。 这个姑娘眼睛长得真好看,水汪汪的,跟会说话似的,哭起来,想必会更好看。 她的身段也好,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腰处又显得盈盈一握。 此次冬猎,他身边侍妾一个未带,刚好有些寂寞。 跟她玩玩倒也不错。 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就算吃了亏,也必定不敢声张。 思及此,宗庆吩咐:“想个办法,把她带到我身边。” 随从纷纷低头:“是。” …… 走出一段距离,闻人意善回头一看,确认看不见宗庆的身影后,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棠鲤不明所以:“怎么了?” 闻人意善压低声音。 “宗庆是怀王长子,日后姐姐若遇上他,千万要离他远些,他就是个荤素不羁的混账东西,这些年来,他不知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 “当街强抢,夜半偷窃,威逼利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落到他手里的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 闻言,棠鲤心中一凛。 刚才宗庆看她的眼神,明显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侵略性十足。 怕是不太妙啊。 闻人意善心中也很是担忧,又后悔莫及:“早知会遇上那个晦气东西,就不往河边走了。” 越说,闻人意善越懊恼。 宗庆本就贪花好色,棠姐姐又是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 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姐姐莫怕,这几日我们便寸步不离地待在一处,我就不信,他敢当着我的面对你做什么!” 棠鲤不置可否。 这几日闻人意善能处处带着她,回京以后呢?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棠鲤顿了顿。 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的她是宗越尘的女人,将这个皮球踢给宗越尘很合理吧? 棠鲤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画竹。 后者微微点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棠鲤彻底放了心。 很好。 宗庆不足为虑。 冬日昼短夜长,不过申时末,天色就逐渐变黑,营地里早早燃起篝火。 世子妃带着闻人意善与棠鲤去向皇后请安。 果然如闻人意善若说,皇后虽是极其威严的后宫之主,却也是世间难得的端庄慈和的女子。 棠鲤是在场之中身份最低的女眷,可有太安世子妃稳坐在侧,无人对她的出现存有疑虑。 类似李含韵那般蠢的还是少数。 此时此刻,见棠鲤与闻人意善满面春风,李含韵恨得咬牙切齿。 见她表情有异,李夫人放下茶杯,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这么看着上位,眼睛不想要了?” 第71章 蛇蝎心肠下三滥 李含韵咬牙:“她们算什么上位!” 此话一出,李夫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女儿从小就喜欢跟在云裳郡主后面。 云裳郡主欺负闻人县主,女儿便也想着法地给闻人县主找不痛快。 从前她不管,是因有云裳郡主兜底,可近段时间,云裳郡主下嫁穷书生,满身污名,已然呈现颓败之势。 而闻人县主的前程……不好说啊。 闻人家就只有闻人县主外适嫁之龄,若他们与东宫达成共识,说不准,会出一个闻人太子妃呢? 不能再任由女儿敌视闻人县主及闻人县主的朋友了。 否则,定会给家中招来大灾。 思及此,李夫人语气变得严厉:“含韵,慎言,你若不想留下来,我立即派人送你回家!” 李含韵委屈不已:“阿娘,你竟然凶我,我的脸还肿着呢,膝盖也很疼,这一切都拜闻人意善所赐!” “岂可直呼县主闺名?含韵,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李夫人眉头紧皱,可眼下不是教女的好场所。 李夫人压下心底的烦躁,强行命令李含韵回帐篷中休息。 闻言,李含韵心中不满,但场合特殊,她不愿让人看笑话,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憋憋屈屈地起身离开。 离开篝火晚宴范围,李含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随手捡起石子就往草丛里丢。 “哎呦!” 一声低低的痛呼从草丛里传出,李含韵被吓了一跳,嗓音都劈了:“谁在那儿?”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 一个身形狼狈的小厮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此处是女眷营地,怎么会有小厮出现? 莫不是贼人吧! 李含韵下意识要扬声喊人,见状,小厮忙开口:“我家主子乃是怀王长子宗庆。” 宗庆的小厮? 李含韵瞬间头皮发麻。 即便她养在深闺,也曾多次听宗庆的糟烂名声。 宗庆贵为怀王长子,却荒淫无耻至极,以折磨貌美女子为乐,连下三滥都比他人品贵重。 宗庆的小厮出现在这儿…… 难不成,是宗庆看上了某个姑娘? 要知道,此次参加冬猎的女眷,无一身份低微,无论招惹上谁,宗庆都不可能如从前般全身而退,他竟猖狂至此? 原本,李含韵想大喊一声吸引禁卫军。 可知道小厮背后的主子是谁后,她不敢轻举妄动了。 宗庆就是个混不吝,若她暴露了他,不知他会怎么报复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含韵抿了抿唇:“我就当没见过你,你尽快离去。”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小厮转了转眼珠:“小姐且慢。” 李含韵停下脚步。 小厮继续问道:“小姐可知,棠鲤的帐篷在何处?” 他笃定对方不敢得罪大公子,问的肆无忌惮。 黑暗中,李含韵眼睛亮的吓人。 原来,宗庆看上的竟然是棠鲤。 好极了。 棠鲤若毁在手里宗庆手里,闻人意善一定会痛不欲生。 李含韵:“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 李含韵行至太安王府的营地,指着最左边的道:“就是这儿。” 小厮左右看看,记下位置,随后隐遁。 李含韵心情极好地回到自己的帐篷。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李夫人匆匆回来,她正想说些长篇大论掰正李含韵的性子,就见李含韵黏黏糊糊地迎上来。 “阿娘不必再说了,我明白阿娘的意思,我知道阿娘都是为我好,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主动招惹闻人县主。” 李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所以然。 见李含韵满脸认真,只得将之归之于‘想通了’,就此作罢。 翌日,天光作美。 为了激励众人,坐在最上首的皇帝皇后各自拿出珍品,作为今日狩猎第一名的奖赏。 闻言,京城叫得上名号的青年才俊纷纷迫不及待策马疾驰入猎场,恨不能一举夺魁。 皇帝看向面色淡淡的宗越尘:“此等盛会,太子不参与吗?” 宗越尘捂着唇咳嗽一声:“儿臣前几日染了风寒,身体虚弱,实在无力劳之,望陛下见谅。” 陛下笑容一收:“也罢。” 叔侄二人再无交流。 气氛颇为诡异。 皇后亲手剥了柑橘放在皇帝盘中,柔声打破寂静。 “此金桔八分甜两分酸,倒是生津可口,陛下尝尝看。” 皇帝很给面子,捻起一瓣橘子送入嘴中,缓缓点头:“尚可。” 宗越尘半靠在椅背上,望着底下谈笑风生的众人,只觉无聊至极。 随即,他目光落到远处,稍稍一凝。 “曹夫人。” 坐在宴席最末的曹夫人受宠若惊地看向闻人意善,忙起身见礼:“妾身见过县主。” 闻人意善亲手将曹夫人扶起,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曹夫人旁边的空位。 都水监曹大人,早已换上骑装入猎场了。 “曹夫人不必多礼,这是我的姐姐棠鲤。” 棠鲤福身:“民女见过曹夫人。” 曹夫人心思急转,瞬间意识到不是闻人县主找她,而是这位棠娘子找她。 说起这位棠娘子,在京城也是个名人。 先是以精巧手艺令诸人赞叹,而后又因拒绝成为太安王妃义女出名,最后又是某三角恋情的当事人。 但总体来说,相比棠娘子臭名昭著的前夫,棠娘子本人的风评极好,十人里总有八人赞叹。 最重要的是,棠娘子与太安王府关系匪浅。 转眼间,曹夫人就想明白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棠鲤。 她亲亲热热地扶起棠鲤:“棠娘子不必多礼,说起来,我祖上也是江州人士,今日一见棠娘子,果然是亲切得很。” 棠鲤莞尔一笑:“我看夫人,也觉得很亲切。” 二人寒暄几句。 棠鲤步入正题:“不瞒夫人,此次厚颜打扰,是想请夫人帮我问问曹大人,如意船队递上的水运申请书,为何大半个月未有回音,其中是否差了些手续?劳烦夫人帮我问问,我也好及时补齐。” 阒朝律法严苛。 私人船队若想下水经商,需得先向都水监报备,取得水关文书,否则便是违法经营,一经发现,必会重惩。 第72章 睚眦必报迷魂香 她的船队早已准备就绪,唯有这通关文书,左等右等,始终没有音讯。 闻言,曹夫人略有些讶然。 棠娘子不是做金银生意的吗?怎么突然经营船队了? “我从不过问夫君公事,实在不清楚,待我一会儿问问,再行答复棠娘子。” “多谢曹夫人。” 台上。 皇帝见宗越尘始终的目光落在远处,随之看去。 待见到巧笑嫣然的闻人意善时,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 他早已先入为主,认为宗越尘与闻人家有结亲的打算,直接将旁边的曹夫人与棠鲤忽视了彻底。 多年前,先皇逝世时,虽将皇位传给他,却也留下遗诏,并设立托孤重臣,让他待时机成熟便还位正统。 但权势的滋味令人着迷,他怎可将帝位轻易拱手让人? 这些年来,为了拔除或同化先皇势力,他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松懈,可即便如此,仍是有近三分之一的臣子顽固不化。 哪怕他费尽心思,给宗越尘扣了个杀人不眨眼,不是贤主的帽子,他们也梗着脖子,宁死不屈。 宗越尘手握阒朝三分之一的兵权。 太安王即便久不露面,在军队中的威望也不容小觑。 无论如何,不能让宗越尘娶闻人意善。 否则,这龙椅,他怕是坐不稳。 皇帝心思一动,重提旧事:“又过了三两年,太子可有心仪之人?” 宗越尘收回视线:“陛下想赐婚?” 皇帝轻声一叹:“你的东宫实在冷清,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若皇兄泉下有知,难免为此伤怀。” 宗越尘打断他,垂着眸神色恭敬:“陛下若想赐婚,儿臣求之不得,劳烦陛下多费心,无论瞧上谁家姑娘,儿臣都无有不从。” 皇帝:“……” 无有不从?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他又不是没赐过婚。 可宗越尘表面上答应,结果每一个被赐婚的姑娘,最后都死于非命! 当他不知是宗越尘命人暗中动的手吗? 几次下来,稍微有点本事的人家皆对东宫太子妃的位置避之不及。 而很有本事的重臣,倒是有人愿意。 可他又怎能甘心壮大东宫势力? 是以,宗越尘的婚事一直被耽搁至今。 皇帝缓了缓神色:“赐婚便罢了,朕想让你娶心仪之人,你若喜欢谁,只管告诉朕,朕定会为你做主。” 宗越尘慢条斯理地开口:“儿臣觉得,闻人……” ‘闻人’二字一出,皇帝沉下脸色。 好在此时,皇后惊讶得‘咦’了一声:“陛下您瞧,是不是有人猎了只鹿来?” 闻言,皇帝适时转移话题:“既如此,今夜便设鹿血宴,与众臣同乐。” 皇后从善如流地应下:“便依陛下所言。” 宗越尘无声嗤笑。 他深知他这位皇叔在忌惮什么,虽对闻人意善没意思,吓一吓对方也极好。 毕竟,若他当众提出对闻人意善有意,他这位好皇叔又怎好明着拒绝? 天色渐晚。 营地中燃起篝火。 这一夜,男女同席宴饮。 闻人意善极少碰酒,三两杯果酒下肚,人已经有些不清醒。 棠鲤低声向世子妃说了几句,得到世子妃同意后,便与两个婢女扶着闻人意善,悄无声息地退席。 坐在斜对面的宗庆眸光一闪,也找了个借口要离开。 怀王忙着应酬,只随口嘱咐他莫要惹事,便不再管束。 上首。 宗越尘放下酒杯,扶额作无力状:“儿臣不胜酒力,还请陛下恩准先行退下。” 皇帝看他一眼,语气平平:“准。” 宗越尘一走,众人神色各异。 皇帝抬手招来心腹:“跟着他,看他去了何处,再来回禀。” 心腹应下,无声离开。 待见宗越尘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心腹让人盯着此处,自己则回去复命。 “陛下,太子已回帐中,奴才命人守在外面,若有异动,定会第一时间前来回禀。” 皇帝点头,不再多问。 …… 另一边,棠鲤好不容易哄睡闹脾气的闻人意善,正准备回自己的帐中休息,行至半途,就被一个侍卫拦住去路。 棠鲤仔细一看,嘴角微抽。 这哪是侍卫? 分明是飞鹰。 飞鹰声音低沉:“宗庆去棠掌柜的帐中了,棠掌柜今夜还是留在意善县主这为好。” 画竹心中一凛:“他怎会知道娘子住何处?” 昨日夜晚,她将宗庆对棠鲤‘心怀不轨’的消息传达至飞鹰。 可男女营地分别在河道两侧,女子营地守卫较男子营地更为森严,便是宗庆速度再快,这才第一日,他怎么摸清位置的? 飞鹰看了一眼画竹,言简意赅:“昨夜,李含韵亲自带的路。” 画竹怒气冲冲:“好一个李含韵!亏她还是大家闺秀,竟做如此下作之事!” 谁不知道宗庆为人混账? 李含韵分明是想毁了棠鲤! 棠鲤俏脸微寒,与画竹想到一处。 她吸了口气,不由得回想到两刻钟前,李含韵朝她微微一笑的画面。 她还以为李含韵是改性了,没想到是等着看她笑话呢。 李含韵如此期待,她怎能让她失望? 棠鲤问:“飞鹰,你可有迷魂香?” 飞鹰毫不犹豫点头:“有。” 棠鲤勾了勾唇:“帮我个忙……” 飞鹰自是毫无二话。 宴会中。 李含韵东张西望,颇有些坐立不安。 见她如此,李夫人不悦皱眉:“坐好了,东倒西歪的像什么样子?” 李含韵只得按下性子,抬手想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果酒,结果没拿稳,整杯酒全撒在衣裙上。 侍女吓得跪地:“奴婢该死!” 离得近的几桌人频频看过来。 李夫人压住正想发作的李含韵,低声责骂:“慌什么?洒了杯酒罢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下去换新的便是。” 李含韵吸了口气,离开换衣。 深色帐中。 侍女取出新衣裙,挂在架子上点燃熏香。 浅淡的花香浸润其中。 “小姐喝杯醒酒茶吧。” 李含韵接过饮了一口。 她半撑着下巴,略有些醉意。 待在丫鬟的伺候下换好衣裳后,李含韵心下一动。 何不趁机去瞧瞧那贱人? 若宗庆动作够快,想来,那贱人已经遭了宗庆毒手吧? 第73章 害人不成终害己 黑暗中。 棠鲤帐篷周围无一人守卫。 李含韵屏退左右,独身一人缓缓靠近。 帐中一片黑暗,她凑近细听,并未发现任何动静。 没成功? 李含韵屏气凝神,思虑一会儿,又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帐篷一角。 脚踩在沙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帐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毫无预兆地将她拉了进去。 “美人儿,我等你许久了。” 是宗庆的声音! 他果然还在这里! 浓重的酒气扑入鼻腔,怕极了的李含韵又踢又打,两人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挣开的李含韵涕泪横流地往外爬。 “宗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棠鲤,我是李含韵啊!” 宗庆又扑上来,将李含韵压在身下,痴笑:“美人儿不必害羞,你若跟了我,我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衣带被宗庆扯落,惊恐交加的李含韵忙大声呼救。 很快,她的嘴被死死捂住,宗庆的语气阴沉下来:“美人儿,你别给脸不要脸,能侍奉我,是你祖上积德!” …… 杂乱的脚步声传进帐中。 “世子妃。” “世子妃。” 婢女福身请安,房若言匆匆进来,就见床榻上的闻人意善与棠鲤正在被窝中看话本。 见到她,闻人意善下意识把书往身后一藏,讪笑一声:“母亲怎么来了?” 房若言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们面色红润,神情不见半分阴霾,神情微松,语气淡淡:“酒醒了?” 这话问的是闻人意善。 闻人意善连连点头。 房若言吩咐:“外面出了些事,你二人今夜莫要离开此处,明日一早起程回京。” 闻人意善惊呼:“为何这么快?” 按照以往惯例,应该还要在猎场待一整天才是。 房若言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怀王长子死了。” 闻人意善:“!!!” 棠鲤:“!!!” 二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同时坐直了身体。 见她们如此,侍女忙拿来厚袄披在她们背后。 眼下入了冬,温度低得很,帐篷里虽点了火盆,但为防憋气,火盆被搁在角落最里。 房若言看了眼棠鲤:“经查,宗庆是死在李含韵手中。” 闻人意善惊讶道:“李含韵还有这胆子?” 棠鲤垂下眸子。 她让飞鹰将迷魂香下给了宗庆,让宗庆认不出人,赌的就是李含韵会否到现场看戏。 如今看来,李含韵当真贼心不死。 既想害她,便怪不得她。 但……李含韵竟能下此狠手,她确实很意外。 房若言语气平静:“无论李含韵有没有这胆子,她都将为这件事担责。” 事实上。 因这二人出事的地方是在棠鲤的帐篷,李含韵又满口攀咬棠鲤,大怒的怀王本想对棠鲤严刑逼供,是她以太安王府的名义将怀王拦了下来,又当机立断地请陛下与皇后做主。 当着诸多大臣的面,陛下与皇后自然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小姑娘,便命人先查,若事实证明与棠鲤有关,再行审问。 气急败坏的怀王大刑审问宗庆的身边的人,打死了两个小厮,才拼凑出了真相。 宗庆看上棠鲤的美貌,昨夜派遣小厮来打探棠鲤的住处,小厮被李含韵发现,但李含韵不仅没有揭发,还亲自为小厮带路,点明棠鲤的住处。 今晚宴会,宗庆借口喝醉提前离席,暗中潜入棠鲤帐中,想打棠鲤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闻人意善也喝多了,棠鲤便留在闻人意善的帐中照顾,没有回自己营帐。 据李含韵侍女的口供,李含韵中途因脏了衣裳离席,换好衣裳后,却没有急着回到席上,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们,不许她们跟着,她们也不知李含韵为什么会出现在棠鲤帐中。 但众人一拼凑,就将真相拼凑出七七八八。 昨日闻人意善当众罚李含韵下跪,李含韵含恨在心,但她动不了身份尊贵的闻人意善,就将怒火转移到极得闻人意善看重的棠鲤身上。 于是在知晓宗庆心怀不轨后,不仅没有禀告皇后,还主动为宗庆小厮带路,今日想去看看成果,可宗庆实在太醉,已分不清谁是谁,将错就错地下了手。 悲愤交加的李含韵手持短刀,错手杀人。 众人皆摇头嘘叹。 害人不成终害己,此事怪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李含韵自己。 若李含韵昨夜禀告上去,不要想着皆宗庆的手害棠鲤,她哪会有今日之惨剧? 至于之后李家会迎来怀王怎样的报复……明眼人都知道,怀王必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怀王就只有宗庆这么一个儿子,虽因其是庶出,未能请封世子,但怀王对宗庆有多疼爱可想而知。 翌日一早。 气氛沉闷。 帝后二人早早地便起程回京。 因宗庆是陛下庶孙子,却因强迫良家女子而被人杀死,即便事发突然,几位御史闻风夜谏,对着皇帝唾沫横飞地骂了怀王一夜。 多是骂怀王教子无方,纵子妄为,才招致今日惨剧。 皇帝越听脸越黑。 宗庆再上不得台面,也是皇室宗亲,更何况人都死了,御史们竟还揪着不放! 偏偏此事是宗庆自找的,他虽死在李含韵手上,可他也在死前凌虐了李含韵,只能说其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皇帝不好偏帮怀王,只得先行离开,容后再议。 行车队伍中。 怀王满眼血丝,恶狠狠地望着李家马车所在的方向。 马车内,李含韵缩在李夫人怀中瑟瑟发抖。 李夫人望着李含韵脖颈间的乌青,一时心中大痛。 可此事女儿亦算不得无辜。 又想到回京之后,怀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心情更为沉重。 李含韵泪流满面:“阿娘,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闻言,李夫人安抚她的动作一顿,眸底满是悲切,却没有应承,而是换了话题。 “含韵,此事就此作罢,等过段时间,阿娘送你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 如今,但凡有点权力的人家,都知道含韵被宗庆破了身子,即便留在京城,含韵也找不到合适的夫家。 既如此,不如让她暂时远离,说不准会另有一番际遇。 第74章 父子三人再相见 李夫人本是一心为女儿打算。 可这话听在李含韵耳中,无异于是自己被彻底被李家放弃了。 她刚遭此劫难,又要被最亲的人抛弃,如何能遭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霎时,李含韵情绪崩溃,直接从李夫人怀中挣出:“阿娘,连你都不帮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她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李夫人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下车去追。 可到底慢了一步。 李含韵竟跳河了! 留下的禁卫军上前,欲入河相救。 怀王挡在前面,语气阴森:“让她去死!” 禁卫军不敢再动。 追上来的李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落水,被吓得瘫软在地。 李家奴仆纷纷跳水。 可到底耽误了时间,李含韵被救上来时,已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另一辆马车。 看见这一幕的闻人意善放下扯帘,摇摇头:“人在做,天在看。” 她并不可怜李含韵。 毕竟,若棠姐姐运气差上半分,经受这一遭的说不定就是棠姐姐了。 马车缓缓驶动。 棠鲤心情略微沉重。 宗庆是怀王唯一的儿子,即便这件事从明面上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痛失独子的怀王真的能放过她吗? 怀王若真如此讲理,就养不出嚣张跋扈的宗庆了。 她要做好最坏打算。 回京之后,未免怀王狗急跳墙,棠鲤闭门不出,只在家中看书作画,一待就是十几日。 十二月初三,如意船队顺利出行。 十二月初五,打了胜仗的大军顺利回朝。 这些棠鲤都没露面。 人越多,越容易出乱子,尤其是宗庆还停灵在怀王府,与李尚书家的恩怨还没扯清楚,她很需低调行事。 这一日,刘海冒着风雪前来。 她曾答应过刘海,只要她能达成所愿,就还他们兄弟二人自由。 棠鲤并未食言,在和离第二日便亲自去官府消了刘海刘河的奴籍,并雇佣刘河当如意船队的船员。 刘海感念她的恩德,仍旧自愿留在庄上照顾赵元婕和赵元庭。 说起来,两个孩子已在庄上待了两个月。 刘海突然前来,难道是孩子们出了什么事? 棠鲤先给刘海赐座,而后又让人上热茶,随后才问:“怎么了?” 刘海垂首。 “半月前,我依照您的吩咐,将您与赵松和和离,而赵松和另娶郡主之事告知了他们,他们只偷偷哭了几场,并未大吵大闹,接受尚算良好。” “公子和小姐让我转告您,他们想再见赵松和一面,见完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庄子上的日子比不了京城,尤其是冬日,对于从没吃过苦的他们而言,甚是严寒。 但赵元庭和赵元婕深知棠鲤变得狠心了。 他们不听话,就永远不会被接回来。 刘海顿了顿,又愁道:“公子与小姐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了风寒,至今未好,庄上虽不缺医少药,可回京看大夫会更方便。” 这便是委婉劝说了。 得知孩子们生病,一瞬间,棠鲤脑海中先行划过‘苦肉计’三个字。 半晌,她自嘲一笑。 若无赵松和教唆,两个孩子都能想出苦肉计逼她,那这孩子,是真不能要了。 棠鲤沉思道:“也罢,让他们回来吧。” 他们想见赵松和,就让他们见见。 反正,赵松和绝不会要回他们。 先不说赵松和写有切结书,就说孩子们特殊的批命。 他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当郡马爷,就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 有了棠鲤的吩咐,当天下午,赵元婕和赵元庭就到了门口。 棠鲤走到门前。 刘海依次将两个孩子抱下马车。 棠鲤垂眸,对上孩子们惴惴不安的眼神。 “阿娘。” “阿娘。” 两道略显沙哑的嗓音软软地喊她,棠鲤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她疼宠孩子入骨,孩子却视她如无物。 如今,她以棍棒铁律教育,他们倒是明白了什么叫规矩。 棠鲤语气淡淡:“如夏,如秋,你们送公子小姐回房。” 四个前宫女,棠鲤分别给她们取了新名字。 如春,如夏,如秋,如冬。 如秋:“是。” 如夏:“是。” 二人上前,各自牵着一个孩子的手。 赵元婕怯生生地唤道:“阿娘……” 棠鲤知道她想问什么:“等过几日你们的病大好了,我就送你们去见他。” 她让刘海告诉他们,赵松和为了迎娶新娘子放肆了他们。 但他们约莫是不死心,想找赵松和求证。 棠鲤很清楚,若是能让赵元婕和赵元庭自己选择。 两个孩子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赵松和,弃她而去。 所以,她没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没人比她更清楚赵松和有多凉薄。 哪怕两个孩子恨她也没关系,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跳进火坑。 思及此,棠鲤压下心底的酸涩,佯装无事。 几日后,她当真兑现诺言,请人往郡主府递了封信,言明赵元庭和赵元婕要见赵松和。 眼看即将春闱,赵松和不欲节外生枝,小心翼翼地与宗云裳说了几句,并承诺一定尽快回府,得到允准后匆匆离府。 宗云裳望着赵松和的背影阴阳怪气:“他倒是好,没了我的孩子,还有另外两个。” 自从小产后,无论赵松和如何伏低做小意图弥补,宗云裳仍旧与赵松和疏离了。 听到宗云裳的话,秋容忙小心地道:“有孩子又能如何?日后,只有从您肚子里出来的,才能光明正大地喊郡马爷一声爹。” 宗云裳不置可否。 她请御医诊过脉。 小产确实伤了她的身子,但没有走到最坏的一步,她日后还能有做母亲的机会。 是以,这段时日,她一直在调理身子,只求上天怜悯,能让她得偿所愿。 …… 酒楼厢房。 赵松和终于露了面。 一早便等在此处的兄妹俩忍不住扑了上去,微微仰着头,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爹。” “爹爹。” 闻言,赵松和摸了摸他们的头,又看了眼屋中的如春,好脾气道:“我与孩子们有话要说,还请姑娘退避。” 如春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娘子说了,让奴婢守着公子小姐,还请赵举人莫要为难奴婢。” 第75章 悉心竭虑为教子 竟被拒绝了? 赵松和有些挂不住脸。 但他明白棠鲤的顾虑,因他之前多次挑唆,棠鲤不再放心让他与孩子们独处。 他原本确想挑唆几句。 可如春就立在旁边,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动什么心思了。 赵松和蹲下身子,满眼疼惜,仿佛真是个慈父:“近些日子还好吗?” 赵元庭本想说不好,顺便告棠鲤一状。 可眼角余光看见如春时,又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庄子上什么都没有,他不想再去庄子上了。 赵元婕瘪了瘪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爹,阿娘说,你新娶了郡主娘娘,以后,我们与你就不是一家人了,这是真的吗?” 赵松和缓了缓脸色:“你们永远是爹的孩子,只是,以后爹不能与你们一起生活罢了。”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承诺。 “你们好好听娘的话,等以后有机会了,爹再去接你们。” 有机会? 再无机会了。 绝不能让这两孩子影响他的前途。 他日后可是要为官做宰的。 如春在一旁虎视眈眈。 赵松和倒是没再故意抹黑棠鲤,只语气轻松地嘱咐几句,打定主意要尽快糊弄住孩子,好返回郡主府。 自从裳儿落胎后,对他便不如以往细致热情,想来是心中对他有怨 察觉赵松和频频走神,赵元婕撒娇卖乖了几句,见他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只得在饭后含泪目送赵松和离开。 如春恍若不知他们的伤心,语气如常地温声问道:“娘子说了,今日可在外面玩上一日,公子与小姐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赵元庭面露迟疑。 他在京城并无玩儿的好的玩伴。 在鸿鹄书院倒是有几个,但他已退学几个月了。 那些同伴恐怕早就将他忘了。 思及此,赵元庭面露失落。 早知道阿娘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一定不装病逃学。 赵元婕同样低着脑袋。 鸿鹄书院有设有女子学堂,她在女子学堂认识了两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 若之前不逃学,她们的关系一定变得极好了。 见状,如春眸光一闪,好脾气地问:“既然公子小姐没有想去的地方,不如陪奴婢去一趟书坊,娘子命我买几本书回去。” 兄妹俩可有可无地点头。 很快,三人走到了京城最大的书坊。 “元庭?元婕?”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瞧。 一个小胖墩噔噔噔地从楼梯上跑下来,兴奋地围着他们转了两圈。 赵元婕和赵元庭是鸿鹄书院唯一的龙凤胎,大家都对长得一样,但性别不一样的他们很感兴趣。 眼前的小胖墩更是异想天开,缠着赵元庭和赵元婕要看小揪揪,最后气哭了的赵元婕告到夫子那儿,小胖墩最后被书院夫子狠狠打了几下手心,还被请了家长。 小胖墩歪了歪头:“你们来我家买书吗?” 赵元庭抿了抿唇:“嗯。” 小胖墩挠了挠脑袋,茫然了:“可你之前总是说读书没意思,还从书院退学了,买书做什么?” 赵元庭感觉心上中了一箭。 他去的庄子上有五六家佃户。 他看见佃户家的孩子明明连饭都吃不饱,还坚持拿着树枝在沙土地上学写字,言语里满是憧憬,幻想某一日家中交得起束脩,就能入学堂读书。 他们那样拼命。 他才知道,读书是极好的。 即便日后不能做官又如何?还能做账房做先生做掌柜。 虽然听着没出息了些。 小胖墩又看向赵元婕:“元婕姐姐,你连一首完整的诗都背不出来,在学堂时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买书回去想来也是浪费。” 赵元婕气红了脸:“你胡说八道!我怎么背不出来了?我那是不想背!我若继续学下去,一定能背好多好多的诗!” 继续学? 兄妹二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忍不住对视一眼。 没错。 他们要去书院,要继续学习! 他们才不要整日待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 小胖墩认真道:“但鸿鹄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就算你们退学后重新入学其他书院,最后也一定比不过我。” 赵元庭被激了一激,当即忍不住:“你等着,等我们明年再入学鸿鹄书院,一定学得比你快!” 赵元婕连连点头:“嗯嗯!” 这时,如春挑好了书,趁着结账,不着痕迹地往书坊掌柜手里塞了张银票:“多谢掌柜配合。” 掌柜笑呵呵地收下。 没想到啊。 自家胖墩还有这作用,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挣二十两。 这样的事,以后请多多益善! …… 新棠宅。 得知兄妹俩有重新入学的想法,棠鲤佯装为难。 “可你们不是讨厌学习吗?阿娘都想好了,之后就带着你们做工,听说过跑堂吗?有家酒楼,最小的跑堂也才七八岁,你们的年纪正合适——” 跑堂? 赵元庭与赵元婕皆被镇住。 他们时常在酒楼吃饭,自然知道跑堂是什么。 但凡生意好些,一天下来,脚都要跑断。 有过之前的教训,赵元庭知道不能随便发脾气,忙求饶:“阿娘,我不想当跑堂,我想去书院读书,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的学,绝不会再胡闹!” 赵元婕也跟着发誓。 棠鲤没说信不信,只道:“新家距离鸿鹄书院很远,若你们想回学堂,阿娘只能给你们办住读,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这也行吗?” 兄妹俩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行也得行。 他们不想当跑堂。 见他们神态认真,棠鲤松了口:“好吧,等过了年,阿娘就去书院问问。” 如夏将两人带走。 棠鲤寻来刘海,语调平淡:“庄子里的佃户做得不错,吩咐下去,明年庄内减租一成。” 她让刘海带着孩子住在庄子里,本就是为了磨砺他们的性子,庄子里的佃户都得了她的吩咐,又有好处拿,自然乐得配合。 如今这结果,她尚算满意。 刘海垂首:“是。” 棠鲤又问道:“如今你已是良籍,接下来有何打算?” 刘海面色恭敬:“但凭娘子吩咐。” 第76章 胆大包天择明主 棠鲤让刘海寻摸新铺子去了。 她打算开一家杂货铺,卖天南地北的新鲜玩意,东西不必贵,主要为了宣传如意船队,做京城各大店铺运送东西的生意。 刘海心细,由他做杂货铺的掌柜正好。 如夏进来通禀:“娘子,外面有位沈娘子求见。” 沈娘子? 沈从微? 大军回京已有好几日,若是顺利,沈从微应当已与兄长相认。 棠鲤放下茶杯:“快请。” 不多时,如夏带着一男一女入府。 沈从微走在前面。 男子比沈从微高出一个半头,身形有沈从微两个大,许是长期在军营,又刚经历一场大战,眉心留存着一道长期皱眉印出的沟壑,身上还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 沈从微福身:“棠掌柜。” 沈从鹤看了眼妹妹,跟着拱手:“棠掌柜。” 棠鲤起身,拉着沈从微的手:“沈娘子,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说罢,她又看向如一座小山般的沈从鹤,佯装不明:“这位是……” 沈从微露出笑容,自从家中遭难后,她许久没笑得这么开怀:“棠娘子,这是我的兄长,沈从鹤。” 棠鲤故作讶然:“兄长?” 见棠鲤满脸茫然,沈从微不疑有他,解释道:“十年前,我兄长参军,五年前,在与蛮族打仗时受了重伤,以至于失去记忆,记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家中当年收到了丧报,我们全家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 可沈从鹤没死。 中间的五年,是阴差阳错。 眼见沈从微红了眼,棠鲤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从微破涕为笑:“可不是吗,这次我兄长在战场上恢复记忆,又立下大功被封为骁骑将军,成了四品武官,很是光宗耀祖,这几日,我爹娘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四品武官…… 这升地,沈从鹤怕不是活捉了草原上的王族吧? 棠鲤不知道自己猜中了。 沈从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木盒,待棠鲤接下,语气认真:“多谢棠掌柜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棠掌柜伸出援手,我沈家只怕早已家破人亡,此盒中有三万两银票,请棠掌柜务必要收下。” 当初,棠鲤帮沈家偿还了两万五千三百两的债务,保沈家安宁。 此次立下不世功勋,朝廷对他大加奖赏,他将能卖的都卖了,才凑出三万两银票。 霎时间,棠鲤只觉得手里的木盒极为烫手:“这太多了。” 她将盒子递回沈从鹤,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抿唇一笑。 “况且,这钱沈将军不应还给我。” 沈从微疑惑抬眸。 沈从鹤也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沈从微。 沈从微:“当初是棠掌柜帮我结清债务的,这钱不还给棠掌柜还能还给谁?” “我当时也是借的银子。” 棠鲤说得半真半假:“你知道的,我那前夫,也是个很败家的主,这些年来,我的钱都花在了他身上,你家出事时,我也遇上了些事,手头很紧,便去找人借了钱解你的困。” 沈从微惊讶不已,这世上还有如棠鲤一般慷慨的人? 几万两说借就借? “此人身份特殊,极少在外露面,说起来,我也只在太安王府见过两次,这债务由沈将军去还最为妥当。” 太安王府,身份特殊…… 沈从微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人。 棠鲤不再卖关子:“太子殿下。” 沈从微:“!!!” 沈从鹤:“!!!” 兄妹二人下意识看向对方。 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沈从微晕晕乎乎的:“竟是这样吗?” 沈从鹤反应极快,深深地看了棠鲤一眼:“从鹤明白了,棠掌柜的大恩大德,从鹤必定谨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从鹤愿为棠掌柜赴汤蹈火!” 说罢,他便带着沈从微告辞。 等回到马车上,沈从微才疑惑道:“哥哥和棠掌柜在打什么哑谜?” 沈从鹤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脑筋同样很活络。 他看了眼妹妹,未有隐瞒:“棠掌柜在为我牵线搭桥,若是顺利,我便能借报恩之名,理所应当地投靠东宫,她,怕是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谁敢向东宫借钱? 谁能向东宫借钱? 棠掌柜不仅敢,她还借到了! 哪怕棠鲤与太安王府颇有渊源…… 不,或许是她弄错了先后顺序。 棠掌柜是先认识了太子殿下,而后才与太安王府有了联系。 意识到这点的沈从微倒抽了口凉气:“这……” 沈从鹤摇了摇头,示意沈从微噤声,莫要多说:“妹妹,这位棠掌柜恐怕不简单啊。” 沈从微抿了抿唇:“那哥哥是如何打算的?” 沈从鹤毫不犹豫:“我要投靠东宫。” 沈从微忧虑压低声音,道:“可太子殿下并不是陛下的亲子。” 太子都二十七了。 可当今陛下还未按照先皇的遗旨传位东宫,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陛下别有打算。 沈从鹤眯了眯眼,冷下声音:“那又如何?至少,太子比陛下更圣明,若不是太子坚持要打这一仗,派兵增援,运送粮草,我阒朝边境,恐怕早就被那些蛮族破了!” 沈从微心中一凉。 她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当然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片尸横遍野。 可沈从鹤在边疆待了十年,每年秋冬季,蛮族就会多次袭击抢劫居住在边疆的平民百姓。 百姓越来越穷,蛮族却越来越富,眼看着蛮族的野心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于骚扰边界,几次三番向更大的城镇伸手。 元帅多次向朝廷上书,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可朝廷置若罔闻,无视边界百姓兵卒的苦难,沉浸在都城的富贵中。 前段时间,军中数万弟兄们差点被蛮族困死在无妄城。 是太子属军从后偷袭,火烧蛮族大营,这才将无妄城从蛮族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他既要入朝为官,就定要择明主侍之! 沈从鹤更加坚定了投靠东宫的打算,看着沈从微道:“妹妹,过几日,你便带着爹娘和侄子离开京城。” 第77章 宗李两家结阴亲 沈从微愕然:“哥哥!” 沈从鹤抬手,沉声打断沈从微:“如今我虽是四品骁骑将军,但放在京城,也不过一芝麻大点的官,我既打算投靠那位,就不能有后顾之忧。” 太子身边必定危机四伏。 若有人拿沈家人威胁他又当如何? 他不得不防。 沈从微心里难受。 她当然明白兄长的意思。 可他们分别十年,才团聚没有几日,竟又要再度迎来分别,爹娘怎么能接受得了。 见沈从微不说话,沈从鹤缓了缓语气:“不必如此作态,你放心,不会分别太久……” 至多一个十年! 他等得起! 沈从鹤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我已派人寻那人去了,寻到之后,我会直接杀了他,你还年轻,别让你的一生被仇恨裹胁,离开京城后,好好侍奉爹娘,过你们的日子去。” 沈从微只能点头。 她帮不上兄长什么,只能努力不当兄长的累赘。 屋内。 棠鲤飞快写了封告知前因后果的书信,让画竹想办法交给宗越尘。 说来奇怪,她名义上虽成了宗越尘的外室,可除了第一天那个奇怪的拥抱外,宗越尘甚少来此,即便来了,也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瞧,瞧上一会儿,偶尔会露出满意或慈祥的眼神,但未再动过她一根指头。 刚开始,她被看得毛骨悚然。 几次之后,她便习惯了。 爱看就看,反正她不会掉一块肉。 …… 深夜。 东宫。 飞鹰将信件递给宗越尘。 半晌,宗越尘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淡声问:“沈从鹤此人如何?” 飞鹰想了想:“据长郡所说,此人悍不畏死,有急智,是个强将。” 宗越尘点了点头,将信递给飞鹰。 飞鹰视线落到信件末尾的‘可以一用’上,顿时明白宗越尘的意思,当即道:“属下明日便派人去试一试他。” 宗越尘慢条斯理地应了声。 与此同时。 郡主府。 再次被赶下床榻的赵松和面露悔恨之色。 他小心靠近床边,语气轻轻。 “裳儿,想要孩子的是你,不让我碰的也是你,我知你怨我,可当时我是被下了药,无法自控。” “但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裳儿,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让你解气,只要你说,我一定去做。” 背对着他的宗云裳毫无反应。 赵松和伸手,手指刚触碰到宗云裳的肩膀,后者就如被电触了般,毫不犹豫往里挪了挪,头也不回道—— “檀郎,我累了,今夜,你去侧屋歇息吧。” 宗云裳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赵松和面色微微一沉,收回手离开正房,往旁边的屋子去。 实在没有睡意,赵松和拿起书卷,看了许久,脑子里却全是近日对他越来越冷淡的宗云裳,没能记住一个字。 他揉着眉心,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下床了。 自从裳儿坐完小月子后,就如入了魔般想再要个孩子。 他当然乐得配合,可每次剑到弦上时,只差临门一脚时,裳儿就会突然发作,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 她仍在介怀那件事。 他哄,他道歉,他对天发誓。 可依旧没用。 为了哄裳儿开心,他几乎用了全副心神,连温书时脑子里都是裳儿。 照这样下去,他怎能金榜题名? 便是考上了,只怕名次也难看得紧。 他决不能忍受其他蠢才踩在他头上! 他的目标是前三甲。 只有前三甲才有前途可言! 不期然地,赵松和视线落到角落里的灰色卷宗上。 犹豫半晌,终是伸了手。 …… 翌日,天蒙蒙亮。 主街忽然有一行迎亲队敲锣打鼓。 被迎亲乐惊醒的百姓为之侧目。 “哪家这么不讲规矩,天不亮就迎亲?” “嚯!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花轿怎么挂白绸,喜婆还沿街撒纸钱?成何体统啊!” “嘘,慎言,这是怀王府的迎亲队伍,坐在花轿里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啊?可怀王长子不是死了吗?还是因强迫……被礼部尚书家小姐刺死的。” “是啊,怀王长子死有余辜……唉,怎么就闹到了结阴亲的地步?这么荒唐的事,陛下竟也答应了?” 百姓们望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 很快,迎亲队消失在主街尽头,拐向怀王府。 无人敢动地上散落的纸钱。 时隔数日,再度出门的棠鲤看见满街白纸,脚步不由得顿住。 画竹打听了一道,棠鲤才知发生了何事。 怀王府与李家为宗庆和李含韵结了阴亲! 棠鲤惊愕:“李家竟然也同意?” 画竹撇了撇嘴:“有什么不同意的?李含韵是毁了,但李家又不止李含韵一个孩子,就算为了旁的公子小姐。李家也不得不交出李含韵平息怀王府的怒火。” 眼看着龙椅上那位心偏的没边,难道李家还敢与皇权抗争? 舍弃李含韵,向怀王府低头,是李家唯一的出路。 棠鲤倒不是可怜李含韵。 她只是觉得,怀王身居高位,可他光明正大地行阴亲之举,定会有许多无知百姓盲目跟从。 届时,不知有多少好姑娘会被牵连…… 荒唐,太荒唐了。 见棠鲤面色难看,画竹提着心,突然出声:“娘子,你不会是想求殿下阻止此事吧?” 棠鲤苦笑:“我倒也没蠢到这种地步。” 先不说木已成舟,就说宗越尘与怀王的关系。 她是疯了才会去讨嫌。 画竹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棠娘子没糊涂。 棠鲤吸了口气,拢了拢大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吧。” 称心如意楼,会客室。 王茴早已等候多时。 掀开厚重的布帘,室内各个角落的火盆使得内室温度温暖如春。 棠鲤取下大氅交给莲衣,笑道:“王姐姐怎么来了。” 王茴捂着唇轻笑:“我此来,有两件事。” 棠鲤拿过茶具烫熨,见王茴一副‘快来问我’的模样,极为配合地道:“王姐姐莫要卖关子,快快说与我听。” 王茴竖起一根手指,抿唇一笑:“第一件事,有人见你貌美,托我作媒,让我问问你有无再嫁的想法?” 棠鲤:“……” 第78章 云雾迷蒙不简单 先不说她已是宗越尘的人,就算她仍是自由之身,此生也绝无再嫁的想法。 何必从一个火坑再跳进另一个火坑? 棠鲤稳住声音:“多谢王姐姐好意,可我并无再嫁的想法,我只想好好做点小生意,安安分分过日子。” 闻言,王茴对此早有预料,被拒绝了也不惊讶,当即大大咧咧地提起另一件事:“那便说第二件事,我知你组建了船队,想与你谈一桩生意。” 棠鲤做洗耳恭听状:“王姐姐请说。” “你知道的,我家那口子一年四季都在矿坑里忙活,近日终于得空回来过年,这一年来,他确实开出了不少好东西,可这销路却不大好,光靠京城的店铺,卖出去的实在有限。” “我便与他商量,将其中一部分玉石放在你的船上寄卖,船队走南闯北,销路想来不会差,我们出货和人,你们只需保证买卖安全,无论卖出多少,我分你二成利润。” 倒卖玉石? 这可是大生意啊。 如此下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将称心如意楼赎回来了。 没错。 为了组建船队,棠鲤将称心如意楼抵押给了太安世子妃的当铺。 棠鲤思索道:“多谢王姐姐想着我,但二成利太多了,一成就已足够。” 她只起个运送和保卫的作用,实在不好拿两成利。 听了这话,王茴捂着嘴笑的很得意。 见她如此,棠鲤只觉莫名其妙:“王姐姐为何如此高兴?” 王茴清了清嗓子。 “不瞒你说,我家那口子前段时间找过别的船队,但人家一张嘴就是三成利,说什么好玉贵重,水匪又多,得雇好几十个护卫,才能保证货品完好,噼里啪啦一大堆,我家那口子回家时脸都气绿了。” 三成利? 好家伙,谁这么狮子大开口? 看出棠鲤的疑惑,王茴眨了眨眼道:“就是周家大房。” 棠鲤仍是不明所以。 王茴咳嗽一声:“周国公府。” 她从没打着太安王府的旗帜在外招摇,少有人知道她与太安王妃的远亲关系。 周国公府以为能拿捏住她,一张嘴就是三成利。 可她不是好欺负的。 周国公府将她当冤大头,她当然要反将周国公府一军。 她就不信,欺软怕硬的周国公府敢找有太安王府撑腰的棠鲤麻烦。 王茴不容拒绝道:“好妹妹,听我的,就拿两成利,到时候周国公府若问起来,你帮我周旋周旋。” 王茴是个敞亮人。 她既说要给,便是真心要给。 棠鲤想了想,到底没有继续拒绝。 拒绝多了,反倒令人不快。 至于周国公府。 呵呵,她背靠东宫,只需向宗越尘低头。 其余人,不配。 事情就这样谈好,王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一式两份,二人分别签字按手印,各自留存。 回到家后,王茴快活的笑声远远地就传进王掌柜耳中。 王掌柜竖起耳朵听了听,故作沉稳地咳嗽两声。 直到王茴走近,才缓缓开口问:“娘子,事情成了?” “当然。”王茴将契约轻拍进王掌柜怀中,扭身坐下,径自倒了杯水,好不得意:“有我出马,一个顶俩。” 趁这个功夫,王掌柜连忙将契约从头看到尾,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办成了就好。 那些玉矿可都是钱,堆在矿洞里落一日灰,就是亏一日的钱,他实在心痛。 王茴饮了口茶:“棠娘子本来只想要一成利,是我坚持要分她两成利润。” 此话一出,王掌柜心痛地捂着胸口。 一成利润,一年便是几千上万两的真金白银。 见他这没出息的样,王茴翻了个白眼:“人家冒着得罪周国公府的风险与咱们合作,咱们也不能让人家吃亏,虽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可若无这人情在,人家或许不稀得接这桩生意呢。” 王掌柜连连陪笑:“娘子说得很对。” 王茴撇嘴:“那你还这样小家子气?” 王掌柜叹气,小心翼翼地打量王茴的脸色:“我就是觉得,倘若动用太安王府的关系……” 话未说完,就被王茴毫不犹豫地打断。 “不成!太安王府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如烈火烹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稍微行差踏错,便有人咬上去。” “再说了,就我这远的不能再远的,出了五服的亲戚关系,不到生死存亡时,万万不能轻易动用。” “再多的情谊都是有数的,每动用一次,情谊就会被耗薄一分。” “说得难听些,姑祖母她老人家的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她老人家一去,世子妃表姑可没姑祖母好说话,咱们应当趁姑祖母健在时给世子妃表姑留点好印象。” 王掌柜连连点头。 他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不然也不能独自开采一座矿。 尤其是他这妻子,虽看着大大咧咧的,嘴上好似把不住门,实则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门清儿。 可王掌柜转念一想:“可棠鲤若与周国公府杠上,不也会消耗她和太安王府的情分吗?” 王茴毫不犹豫:“她不一样。” 王掌柜糊涂了:“哪里不一样?” 若论起来,自家婆娘还能与太安王府扯上稀薄的血缘关系,那棠娘子可什么都没有。 王茴犹豫两秒,不甚确定:“我只是觉得,棠娘子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有些事,她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 例如当初,得知赵松和与宗云裳的私情后,她建议棠鲤去上国寺求批命,并出于恻隐之心,给了棠娘子齐王府线人的联系方式。 她原是想着,到了上国寺后,棠鲤随便使点银钱,拿一个高僧批命都行。 毕竟上国寺口碑极佳,只要是上国寺的僧人,便不会有百姓质疑。 可最后,棠鲤竟求到了则因大师的批命,还在一夜之间惊动了宫里。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她从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精密的巧合。 而那时棠鲤与太安王府可没关系,如何能疏通皇宫的关系? 帮她的是谁呢? 王茴不敢猜,亦不敢问。 这只能成为她与棠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第79章 尚书夜探怀王府 王家与棠鲤签订契约的消息传出去,被截胡了的周国公府虽然愤怒,却没人敢找棠鲤的麻烦。 翻过年。 朝廷下令改年号为重熙。 两月间,如意船队与数十家签订长期合作契约,生意终于走上正轨, 二月二,龙抬头。 天上下起鹅毛大雪,坐在软榻上的棠鲤一身浅绿色氅衣,氅衣颈部围着一圈细密的狐狸毛,衬得棠鲤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洁白如玉。 她一手捧着暖壶,一手伸出窗外,闲适地看着洁白的雪花在手心融化成水。 “姑娘。” 莲衣从外进来,带进一股凉风。 她放下厚重的帘布,阻止寒气进一步侵袭。 看见棠鲤的动作后,莲衣不赞同地皱紧了眉:“您正来小日子呢,外面寒气重,神医说了,这几日,您得少碰冰的寒地。” 棠鲤悻悻然地收回手,手帕擦去手心的湿意。 她一向注重养生,尤其是月事前后,不该碰的绝不会碰,可这个月也不知怎的,许是上个月太过劳累,月事不仅提前了几天,来时突发剧烈腹痛,令她几乎站不稳。 她痛得差点懵过去时,宗越尘忽然来了,她不得不出面应付,结果没说几句话,就当着宗越尘的面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宗越尘坐在她床边,脸色极其难看,吓得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直到莲衣端着药进来,伺候她服下,小腹痛意缓解时,宗越尘的脸色才逐渐恢复往常寡淡的模样。 也就是那一日,她被宗越尘禁了足,府中多了个头发花白的神医。 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被调理好,神医就什么时候离开,禁足令就什么时候解。 今日是被禁足的第四天。 被禁足这几日,棠鲤偶尔会回忆起上一世被如猪狗般软禁的时日。 她原本以为这几日会很难过,可事实是,白胡子神医医术高超,冷面无情,一天三顿仿佛能苦掉舌头的药,导致她每日吃得好睡得香,连梦中都一片清静。 莲衣双手叉着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去告状。 棠鲤动作自然地将敞开的窗户往回拉了些,只留出一条透气的小缝,不找痕迹地转移话题。 “还顺利吗?” “顺利。” 莲衣将剥好了的糖炒栗子放在小瓷盘中递给棠鲤,语气逐渐松快。 “奴婢送小公子和小小姐送去鸿鹄书院时,夫子们没问什么。” “也不知画竹顺不顺利。” 棠鲤被禁了足,有些事就不方便亲自去做。 她身边最亲近的只有莲衣与画竹,便给了她们一人一个任务。 莲衣的简单,送赵元庭与赵元婕去鸿鹄书院报到。 画竹的便难了。 因春闱第一场就定在二月初九,只剩下六天时间,她得想办法,让两个月前埋下的,‘倒卖试题’的雷炸出来。 既要引爆这颗雷,又不能让这颗雷伤到己身。 热乎软糯的例子清香征服了棠鲤的味蕾,她垂着眸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画竹的任务虽然艰巨,但她相信,以画竹的机灵,一定能顺顺利利。 …… “大人,这里有封您的信。” 闻言,正在布置考场的礼部尚书李寄明回过头。 他年轻时亦是探花,长相颇为俊美,哪怕上了年纪,原也是个儒雅的读书人。 可前几个月家中突来的变故,几乎吸走了他全副精神,发间夹杂着几缕白发,脸上的沟壑也深了几分。 小厮不敢直视,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将简陋的信纸递给李寄明。 李寄明抬手接过。 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外加十几个名单。 看完以后,李寄明面色大变,他立刻拦住准备离开的小厮,厉声喝问:“送信的人在哪?!” 见李寄明如此激动,小厮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道:“是一个浑身脏污的乞儿送来的,眼下只怕不见踪影了。” 闻言,李寄明吸了口气,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用力。 小厮大气不敢喘,忍不住摸了摸袖袋中的银锭子。 尚书大人如此激动,送信之人估计与尚书大人关系匪浅。 那这钱,他是不是该交出去啊? “也罢。” 李寄明后退一步,神色再辨不出喜怒。 “这信是本官一个远房亲戚送来的,他家中出了点事,但本官近段时间实在脱不开身呐。” 小厮不明所以。 他不明白。 但无妨。 这话压根不是说给他听的。 李寄明挥退小厮,将皱成一团的信纸扔进火盆中燃成灰烬。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李既明许久未曾开口,脸色逐渐发沉。 下值后,李寄明回到尚书府。 神情憔悴的李夫人正坐在大厅中无声落泪。 李寄明看得心中一颤。 他与李夫人年轻时亦是两情相悦,二人育有两子一女。 是已,作为嫡女的李含韵是在他们俩的照顾下千娇百宠长大的。 今日一早,李夫人便找理由去拜访怀王妃。 见她神情悲切,李寄明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顷刻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李寄明张了张嘴:“含韵……是不是出事了?” 李夫人掩面而泣,声音沙哑。 “我没能见到含韵,怀王妃说,怀王将含韵看得极紧。” “但在离开怀王府前,含韵的侍女拼死来见了我一面。” “她说,怀王将含韵关在小佛堂里,寸步不得出,之前只是日夜抄录佛经为宗庆祈福,每日只给少于食水。” “可三日前,怀王竟开始动用私刑,命人每日抽含韵二十鞭。” “含韵,许是活不长了。” 是真的拼死。 含韵的侍女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脸上还在滴血。 见到时,李夫人还被吓了一大跳。 直到侍女开口,她才认出来是谁。 侍女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便被追上来的凶悍婆子抓了回去。 李夫人知道,那丫头,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李寄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深夜。 一身穿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敲响怀王府后门。 怀王正宿在刘侧妃院中。 下人将消息传来后,得知来人是谁,怀王大手一挥,烦躁道:“不见,让他滚!” 第80章 低声下气求交易 闻言,刘侧妃眸光闪了闪,柔软的身段依偎进怀王怀中,修长白嫩的手指卷着怀王的发尾,声音如浸了蜜般。 “妾身曾听闻,李寄明向来恃才傲物,不招人待见,但他这般晚来拜访您,想来是打算向您低头的。” “好歹是礼部尚书呢,爷不如先见见,许是能斩获什么意外之喜呢?” 刘侧妃是怀王府最受宠的妾室。 她的话,怀王能听进去几句。 哪怕怀王恨不能立刻弄死李寄明,此时理智也被唤回了几分。 庆儿已死,罪魁祸首正被他囚在后院折磨着赎罪。 此事也该翻篇了。 李寄明到底是一部尚书,他这么晚来,应是有正事要说。 听听又何妨? 思及此,怀王改了口:“带他来见本王。” 有了怀王的吩咐,奴仆带着李寄明穿过亭台楼阁,从最近的小路赶到刘侧妃院落。 怀王懒得腾挪。 见李寄明到了,刘侧妃很识趣:“妾身去小厨房为爷熬盅暖身的汤。” 怀王摆了摆手。 刘侧妃福身退下。 怀王淡淡问道:“尚书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寄明毫不犹豫跪下。 见他如此,怀王大刀阔斧地往外一坐,冷笑一声:“尚书大人若是想求本王放了李含韵,还是免开尊口!” 他没立即杀了李含韵,让她替庆儿陪葬便已是他宅心仁厚了! 李寄明俯身叩拜:“臣白日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写明,此次春闱试题外泄,齐王以权谋私,将试题透露给他云裳郡主的郡马。” 怀王眼神一凝。 李寄明继续说:“臣想了许久,齐王妃的父亲裘阁老乃是此次主考官之一,信中之事或有几分可信度。” 怀王眯了眯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寄明俯身未起:“臣愿在暗中彻查此事,只求事成之后,王爷能放小女回家。” 怀王神情几变。 他明白李寄明的意思。 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一桩科举舞弊的大案。 此等大案牵涉甚广,哪怕一朝亲王,但凡沾上半分,亦难逃重惩。 若能证明赵松和确实拿到了试题,齐王作为他的岳丈,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最轻的结果都是要被拔下一层皮。 李寄明此话,是在向他保证,定会拼尽全力咬死齐王府不松口。 以帮他重挫齐王的代价换李含韵自由吗? 倒不是不可以。 老大早亡,如今父皇只有他和齐王两个成年的儿子。 父皇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起不来身。 谁继承大统……只可能从他和齐王之间择一个。 至于宗越尘,区区小辈,不足为惧。 以父皇的性子,待时机成熟,定会以雷霆手段要他性命。 所以,他只要断了齐王的继承权,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怀王笑了:“既然李大人如此诚心诚意,本王却也不愿让李大人失望,也罢,若此事能成,本王便放我那好儿媳归家。” 庆儿虽死了。 可他后院已有两名妾室接连身怀有孕,他再努力些,日后定不会缺儿子。 李寄明闭了闭眼:“臣,谢过王爷厚恩。” 离开怀王府后,李寄明心情越发沉重。 若想重创齐王府,只能从裘阁老身上下手。 可裘阁老纵横官场几十年,门生众多,以他一人之力,恐无法撼动。 他已无回头路可走。 为今之计,只能坐实赵松和舞弊嫌疑,然后求助恩师杨阁老。 李寄明自嘲地笑了笑。 想他十九岁入朝为官,至今已有三十四年,从不曾做违心之事,如今,却是要当一当那指鹿为马的小人了。 他亦十分痛苦。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含韵去死啊。 黑暗中的长巷。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怀王府。 李寄明刚离开,刘侧妃就捧着暖身汤进来,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爷这么高兴,可是李大人做了什么好事?” 怀王对她不抱戒心,当即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 刘侧妃听得眸中异彩连连。 当初,宗云裳为保赵松和算计了她。 如今,终于被她找到机会了。 李寄明要对齐王府发难,她倒是也能想点办法,助他一臂之力。 …… 棠宅灯火通明。 在家中等了整整一日的棠鲤终于等回画竹。 见画竹黑袍冻得发硬,一双手更是冻得和冰块两样,棠鲤忙脱下她的外袍,将人拉进暖和的被子里,再叫莲衣去外间铲些雪进来搓一搓手。 画竹钻进被中,谢绝搓雪一举。 见棠鲤满脸担忧,便用内力烘热手心,再覆上棠鲤手背。 棠鲤终于放了心。 莲衣先将热羊奶递给画竹,再翻了翻烤炉边的栗子,栗子壳受热发出轻微的炸开声音,甜津津的香气瞬间漫了出来。 喝完一盅羊奶,画竹感觉自己终于缓了过来。 她盯了李寄明整整一天。 要么藏在房梁上,要么藏在还未枯的树间,十分痛苦。 还是跟在棠娘子身边舒服。 “娘子放心,事情成了,接下来,咱们只需静静等着。” 画竹将事情掰碎了说与棠鲤听。 她跟了李寄明一天,大概能猜到李寄明为何去怀王府。 约莫是借此与怀王达成了某种交易。 交易内容,只能是李含韵与科举舞弊之事。 听完以后,原本两眼一抹黑的棠鲤对朝堂局势有了一知半解。 她有些担心:“杨阁老真的会帮李尚书吗?” 画竹点头:“肯定,李寄明是杨阁老的得意门生,李夫人又是杨阁老的宠女,即便是为了李含韵,杨阁老都不会袖手旁观。” 霎时间,棠鲤只觉得咋舌。 难怪李含韵如此娇纵,敢与宗云裳一起跟闻人意善叫板。 她既是尚书之女,又是阁老外孙女。 这家世也很了不得,若不是碰上了宗庆这个杀千刀的龙孙,大概率能嚣张一辈子。 画竹看着棠鲤的眼神有些复杂。 见她如此,棠鲤下意识摸了摸脸,语气如常地问:“为何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画竹轻轻吸了口气:“奴婢只是觉得,娘子比奴婢想得更聪明。” 若不是棠鲤提起李寄明,她也想不到他身上。 第81章 从天而降难临头 今日以后,朝堂之水将被彻底搅混。 查来查去,齐王府与怀王府,几个阁老,几个尚书,亦必将被卷入漩涡。 事关科举大事,涉及诸多世家门阀,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位有意偏袒,也绝不可能轻拿轻放。 到最后,少不得会有人怀疑置身事外的太子殿下。 毕竟,怀王与齐王鹬蚌相争,最大的受益者是东宫。 可他们注定寻不到证据。 这黑锅,齐王府不想背也得背。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妇人,想报复她那不当人的前夫罢了。 至于小小报复为何会牵扯到朝堂…… 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春闱第一天。 全城戒严,好似连寒凉的风都变得紧张起来。 无数学子们在冰冷的号舍苦熬,有几天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春寒料峭,寒风倒灌,温度骤降。 每天都有坚持不住的学子被担架抬出来,守在外面的家属便提前知道了春闱结果。 连一场完整的考试都坚持不下来,自是只被淘汰的份。 终于熬到二月十五,春闱结束。 赵松和是最后一批出考场的。 从考场出来时,郡主府的马车就等在外面。 他满脸笑意地走过去,车夫低低地喊了声‘郡马爷安好’。 赵松和钻进车厢。 果然见到了宗云裳。 一时间,赵松和心底只觉得很是甜蜜。 裳儿心中是有他的,否则也不会冒着缕缕寒风,在外面等了这样久。 宗云裳正拿着一本书,身上盖着一层纯白色的狐裘,瞧起来好不自在。 见到赵松和,宗云裳放下书本,柔柔问道:“檀郎可有把握?” 赵松和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他得到的那几份压卷考题,含金量极高,尤其是上半月的最后几卷,竟有几道一模一样的。 因侧重复习过,他答题时坚持如有神助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顺利得不可思议。 再加上考试期间温度骤降,他却提前做了万全准备,分到的号舍位置也极佳,半点没受到影响。 赵松和无比自信。 此次,想来,便是状元他也有一拼之力了! 见赵松和笃定至此,宗云裳瞬间放心了,只要他能考上,齐王府与裘家必定会让他上甲榜。 只要赵松和能有出息,就没人可以看她的笑话了。 宗云裳心情愉快,与赵松和过了几天如胶似漆的好日子。 京城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参考学子们一边结伴复盘,一边沉下心等考官阅卷和放榜。 二月二十五。 大理寺少卿率人突然闯入郡主府,门房忙上前阻拦:“尔等大胆!此处是郡主府邸,岂容你们放肆?” 为首一脚踢过去,门房肋骨被踢断两根。 其他人见状,连忙寻宗云裳出来。 得知大理寺少卿硬闯郡主府,宗云裳匆匆忙忙露面,见到为首之人是谁时,宗云裳面色狠狠一沉。 杨丰颐。 杨丰瑞的兄长。 真是冤家路窄。 他来做什么? 宗云裳面色一沉:“杨丰颐,你竟敢擅闯本郡主的府邸,你该当何罪?!” “惊扰郡主殿下,下官十分抱歉,但此次前来,下官手握批捕文书,依律办事,郡主殿下是得委屈着些。” “不知,郡马爷在何处?” 杨丰颐语气淡淡,将批捕文书呈给宗云裳看。 白纸黑字,写的即刻将赵松和逮捕归案。 宗云裳心中一紧。 赵松和在外犯了什么事? 可赵松和一介书生,他再怎么犯事,总不至于杀人放火,如何能招惹上大理寺? 宗云裳下意识握紧文书,缓了语气:“不知他犯了何事?” 杨丰颐:“科举舞弊。” “这不可能!” 一瞬间,宗云裳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定是误会,以他的本事,考上不成问题,何必多此一举?!” 杨丰颐带了二十几人。 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部分散搜查。 杨丰颐:“可不可能,待此案查清之后,陛下自有定夺。” 有文书在,宗云裳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的人四处搜砸。 半个时辰后,赵松和被压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叠极厚的,有燃烧痕迹的试卷落到杨丰颐手里。 “杨大人,属下去时,赵郡马正在焚烧此物。” 杨丰颐看着卷上剩余试题,朝宗云裳阴阳怪气:“果然,俗话诚不欺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宗云裳面色大变,忍不住质疑地瞧向赵松和。 赵松和正想大喊冤枉。 杨丰颐却给手下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直接用破布将赵松和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行人鱼贯而出。 宗云裳跺了跺脚,忙命人准备马车回齐王府。 科举舞弊这样的惊天大案,她这郡主一旦牵扯进去,只有成灰的结局,或许父王能知一二内情。 同一时间,京城几十户人家迎来同样的遭遇。 大理寺带着批捕文书,带走了他们家中刚考完会试没多久的学子。 动静之大,闹得京城人心惶惶,很快,大理寺牢狱人满为患,不得不借了顺天府地牢看押犯人。 当日下午。 宗云裳赶回齐王府,向齐王问了此事。 得知赵松和被大理寺抓走,齐王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朝齐王妃怒吼:“你们是不是求裘家给赵松和透题了?!” 齐王妃大喊冤枉:“妾身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吗?一个会试罢了,考得上考不上有何要紧,我何必给我父面上抹黑?” 见齐王妃不似作假,齐王深吸了口气:“既然未做,何必惶恐,身正不怕影子斜,待事情查清,他便能回去了。” “可是……”宗云裳小心翼翼地说:“杨丰颐从他书房里查出了一叠未烧完的试卷,此事……” 未烧完的? 若问心无愧,何必要烧? 只怕,那姓赵的当真不清白! 霎时间,齐王被气得粗喘不止,一怒之下将桌上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 偏偏事发突然,结果尚不能确定。 且外界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齐王府,准备抓他的小辫子,他既不敢联络谋士,亦不敢请托裘府。 第82章 重刑之下百口开 一时之间,齐王只觉焦头烂额,烦躁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阴沉的望向齐王妃母女。 “罢了,事已至此,你们莫要做多余的举动。” 此事既与裘家无关,便什么都好说。 大不了,就舍弃一个女婿。 见齐王面露不耐,宗云裳忍不住咬了咬唇,暗恨赵松和愚蠢,竟敢与科举舞弊扯上关系。 …… 翌日大朝会。 舞弊案仍在调查中,占未取得突破性进展,重熙帝龙颜大怒,指着礼部尚书李寄明鼻子怒骂,又命大学士兼任刑部尚书的杨士高全力辅助,务必要在七日内查清此案。 话落,退朝。 李寄明跪在地上,直面帝王怒火的他面上血色尽失。 春闱一向由礼部负责,如今闹出舞弊之案,即便最后案件查清,身为礼部尚书的他也落不着好。 待朝臣如潮水般退出大殿,杨士高又到李寄明面前,发出一声微不可听的叹息:“起来吧。” 李寄明狼狈起身,眼中涌出一股热意,嘴唇微颤:“学生对不起老师。” 这话一语双关。 杨士高自然听得懂。 得意门生竟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他自然生气。 可眼见着短短时日,李寄明两鬓竟生出白发。 杨士高心中亦是难受。 他已经老了,要不了几年就要离开风谲云诡的朝堂。 依他原本的打算,他退出内阁前。 想办法将李寄明内定,好延续他杨门往日荣光。 可科举舞弊一出…… 无论如何,这顶办事不力的帽子,李寄明是戴定了。 再想进内阁,怕是难上加难。 杨士高既恨其不争气,又觉为人父,理应如此。 人之常情罢了。 杨士高拍了拍李寄明的肩膀,语气如常:“寄明,莫要此般作态,此事虽难,却未到山穷水尽时,你我师徒合力,想来,不会让……失望。” 不会让谁失望? 杨士高与李寄明皆心知肚明。 走到这步,他们杨门与齐王府已是水火不容,唯有彻底倒向怀王,赢得此战。 李寄明深吸口气,拱手作揖:“学生明白了。” …… “殿下真是好手段。” 刚走出大殿,宗越尘便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 宗越尘缓缓回头,就见杵着拐杖的裘仁怀高深莫测的瞧着他。 他微微一笑:“今日在朝上孤就想说了,裘阁老已年过六十,不年轻了,既崴了脚,和不安心在家休养?” 裘仁怀:“科举舞弊之案事关重大,老臣若不亲自参加,如何能看清复杂局势。” 宗越尘语气淡淡:“那裘阁老折腾一场,看清了吗?” 裘仁怀眯了眯眼,望着宗越尘的眼神极为深邃。 朝臣人人自危。 他当真没能看出什么。 如今拦住宗越尘,不过是想诈一诈他。 见裘仁怀沉默不语,宗越尘慢条斯理道:“看来,裘阁老今日做了无用功。” 裘仁怀默认。 宗越尘望向远处,语气轻轻:“裘阁老不必着急,刑部与礼部合作办案,又有大理寺与顺天府全力辅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真相大白。” “不过,历朝历代,凡涉及科举舞弊,莫不牵涉甚广,孤劝裘阁老还是趁机自查一番,倘若底下人不懂事,做过什么不可与人言说的事……” 宗越尘面色如常,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裘仁怀不由开始自我怀疑。 难不成,这事当真与他无关? 可一场舞弊案,杨门、裘门、齐王党、怀王党,几方势力都被迫下场,唯有东宫安稳如初。 不是宗越尘,还能是谁? …… 大理寺牢狱。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从未作弊!我要见主审官!”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齐王爷是我的老丈人,我应当有自辨的机会!” 见赵松和闹腾的厉害,熬了整夜的狱卒打着哈欠,满眼疲惫的挥了挥手:“别吵了,你有劲儿大喊,不如省些气力,免得一会儿熬不过审讯。” 赵松和不敢相信:“你们要用重刑?!” 狱卒咧嘴一笑。 “我知各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不该如此唐突,但情况委实特殊,为了顺利查案,我们上官特意求了道圣旨,特殊时期,可用特殊手段。” 依照律法,哪怕是大理寺也要对有功名在身的学子多加礼遇。 可礼遇来,礼遇去,一点刑不上,谁会说真话? 这时,远处审讯室传来阵阵惨叫。 狱卒眸光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又过一会儿,浑身染血的审讯官从远处走来。 狱卒连忙迎上前。 审讯官犀利的视线巡视牢中:“奉寺卿之命,立即提审裘正宿、杨穆、张昱、周海波。” 狱卒躬身应下,用钥匙打开牢房门,极其精准地提出审讯官要的人。 “出来吧你们!” 几个面色仓惶的书生被推着走向审讯室。 眼见赵松和还想张嘴,狱卒不耐烦道:“不必非要自寻死路,很快就会轮到你。” 赵松和颓然踉跄。 整整三日,大理寺的惨叫声一直没停过。 随着口供越多,囚犯也越多。 京城仿佛被按下了静默键,全城风声鹤唳。 他们倒也不会屈打成招。 因是分开审讯,在审讯结束后,他们会将每份口供做对比。 若有不合理之处,便重审。 几次下来,总能挖到真东西。 第四日时,口供已堆积成山。 在各个部门通力合作下,终于理出一份囊括前因后果的供书。 窄小的审讯室中。 大理寺卿对着供书啧啧摇头:“裘阁老这是年老失德啊……” 话虽如此,大理寺卿到底再没多说什么。 裘家浸淫朝堂数十年,树大根深。 便是一时栽了跟头,少不得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还是少说几句,免得一不小心,就被报复上门。 到第五日时。 李寄明亲自将供书呈给重熙帝。 越看,重熙帝脸色越黑。 约有一米多长的宣纸下方,数百个猩红的指印彻底烫伤重熙帝的眼睛。 好一个裘家,好一个裘阁老! 今年竟不是第一次。 历年来,裘家都做过贩卖科考试题之事! 此等罔负君恩之辈,是朝堂蛀虫!更是天下蛀虫! 重熙帝将供书扔到裘仁怀脚边,厉声喝问:“裘仁怀,你可知罪?!” 第83章 误打误撞确有事 此话一出,震惊朝野。 被指名道姓的裘仁怀踉跄跪地,面色仓惶地捡起供书。 这一看,当视线触及到‘裘阁老庶子裘正宿曾多次借身份之便,藏身于裘府书房暗室,盗窃考题贩卖于外’一行字时,他面色突然发白。 忽然间。 他想起了五日前宗越尘的告诫, ‘阁老还是趁机自查一番……’ 裘仁怀立即望向宗越尘所在的方向。 却见后者看他的眼神很是怜悯,而后不经意地看向另一个人,发出无声的叹息。 裘仁怀的视线随着宗越尘的视线移动。 怀王正在与杨士高交换眼神。 见到这一幕,裘仁怀脑中一片空白。 杨士高何时成了怀王党? 他不是自诩清流吗? 裘仁怀又看向首辅。 却见首辅陈微闭着眸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裘仁怀萦绕在胸腔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裘仁怀身为朝廷重臣,却治家不严,罔顾天下学子昼夜苦读之劳,以致出此大案,深负皇恩,传朕之令,主谋裘正宿及其家眷,与一干助纣为虐人等,三日后问斩,另,裘仁怀及三族流放岭南三千里,以儆效尤!” “凡涉案学子,此次春闱成绩作废,另革去功名,恢复自身,永不可再参与科举!” …… 时隔多日,赵松和孤身从大理寺牢狱出来。 相比其他受尽折磨的学子,他的情况尚算得上好。 除了脏乱了些,身上并无明显伤痕。 因他在审讯官用刑前,就将所有知道的事全盘托出, 很简单。 他不是主谋。 甚至跟主谋没半点关系。 他只是偶然从狐朋狗友处知道了‘压试题’的存在,而后在狐朋狗友的介绍下,从无名商人那儿购买了全套考题。 不就是买了几套考题吗?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天上的烈阳与新鲜空气驱散赵松和身周的腐朽气味。 他却一点高兴不起来,甚至只想大哭。 他的功名被革了。 且这一辈,他都再不能参与科举。 赵松和环顾四周。 无人在外接应他。 他勉强安慰自己。 裳儿并不知他今日出狱,不来很正常。 他吸了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 如今,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裳儿了。 ……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人干了倒卖试题的事?” “嗯嗯!” 画竹狠狠点头。 棠鲤表情变得很奇怪。 竟真有人敢干这诛九族的荒唐事。 宗越尘还说她胆子大。 偷真试题出来卖的,才是真的胆子大。 与之相比,她简直小巫见大巫。 原本,她只是想着,齐王与怀王结怨已久。 李含韵又被困在怀王府。 但凡李尚书有点爱女之心,就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为自己女儿谋求生路 她挑动几家矛盾,是想着或许能有机会作废赵松和的春闱成绩。 可万万没想到啊…… 竟把天给捅破了。 棠鲤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确定脑袋还在脖子上时,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画竹眨眨眼,压低声音:“娘子不用担心,此事与你没多大关系,实际上,是朝臣们在趁此机会排除异己。” 几方势力博弈,杀出几十个官位缺口。 殿下虽在旁观,却也借此机会埋了不少钉子。 三日后,南菜市口血流成河。 又过了几日。 三月三,上巳节。 重熙帝特取消宵禁,下令大办,以驱散科举舞弊的晦气。 民间纷纷张灯结彩,各处皆响起丝竹弦悦声。 身体调理好后,经过宗越尘点头,棠鲤的禁足令终于在上巳节这一日解除了。 重获自由的棠鲤早早地与闻人意善约好出行时间。 只运气好似差了两分,闻人家的马车与宗云裳的马车狭路相逢。 思及裘家下场,二人不欲惹事,便让了一步。 察觉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宗云裳微微皱眉,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秋容回道:“郡主,前面是闻人县主的马车,堵着了,不过,闻人县主在让路。” 闻人意善? 当真是冤家路窄! 宗云裳冷笑一声,正想去寻闻人意善晦气。 人还未起身,就被赵松和压住了手。 “裳儿,莫要忘了出门前母妃的嘱咐。” 裘家倒的太快。 齐王妃虽因是出嫁女逃过一劫,但其威望早不如从前,出门前特意叮嘱宗云裳,散心可以,闹事不行。 宗云裳抿着唇走下。 她忍不住望向赵松和。 受此重大打击,赵松和近日噩梦连连,身形比往常消瘦许多,原本俊逸的容颜也显得憔悴。 到底是动过心的男人,虽然恨他关键时刻掉链子,让她再度成为京中夫人小姐眼里的笑话,可见他神情衰败至此,宗云裳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说到底,檀郎虽没经受住万春阁贱人的诱惑,但还是爱她的。 否则,也不会对那贱婢的死置若罔闻。 她犹豫着拉过赵松和的手,关切道:“檀郎,你已做了过几日噩梦,再这样下去,身体都要被拖垮了,若今夜还是睡不好,明日我使人拿腰牌进宫请太医出来为你瞧瞧。” 赵松和勉强一笑:“劳裳儿费神了。” 待宗云裳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赵松和面上的笑意逐渐消散。 这几日,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同一个梦。 不是噩梦。 是美梦。 在梦中,在被棠鲤戳穿他与裳儿私情的那一日,他强行拉着棠鲤回府,给她灌了迷情药,成功让棠鲤成为千夫所指的贱妇。 他将棠鲤软禁在靠近污水巷的小院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棠鲤永无翻身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春闱很顺利,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高中了探花。 梦境停在他骑着高头大马巡游京城时。 好不风光。 梦境太过真实,与现实完全相反。 可他直觉,梦里的才是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想来想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那一日被改变的。 若棠鲤没有借故闯进五味坊三楼,没有见到权势滔天的东宫太子。 她定会如梦中一样,在他手里受尽折磨,而后,死的悄无声息。 就是因为棠鲤,他才诸事不顺。 第84章 惊心动魄上巳节 或许,他和棠鲤就是这个世界的阴阳两面。 阴盛阳衰,阳盛阴衰。 循环往复,此消彼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否则,总有一天,棠鲤会克死他。 赵松和垂下眸子,藏在宽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他得先下手为强。 “终于到啦!” “仙女庙!” 闻人意善走下马车,闻着空气中的各种香味,陶醉的深吸了口气。 棠鲤跟着下来。 闻人意善立刻挽住她的手,撒娇道:“棠姐姐,我已与仙女庙的庙祝说好,今夜就歇在仙女庙,咱们慢慢逛,不必着急。” 前方人山人海。 一眼望去,几乎到了人踩人的地步。 棠鲤眉心不由一跳,拧眉道:“人也太多了,万一出个什么事,跑都跑不了。” 闻人意善不甚在意:“姐姐不必担心,上巳节这等盛会,必有巡逻卫维持秩序,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说罢,她兴致冲冲的拉着棠鲤走进人流。 顺着人流往前,闻人意善停在面具摊前,选中兔子面具戴在脸上,歪着头问:“棠姐姐,好看吗?” 棠鲤点头夸赞:“好看。” 闻人意善推了推棠鲤的手:“姐姐也挑一个。” 棠鲤本对这些毫无兴趣,但在闻人意善的催促下,还是选了个狐狸面具戴上。 “快看,前面有人在打铁花!” 闻人意善忙往前走。 王府乔装的护卫奋力在人群中挣出一条路,两人畅通无阻的走到打铁花的场地。 烧的通红的铁水被盛在花勺中,一位赤膊男子举起柳木棒,抬高手臂,往前跳跃半步,将花勺中的铁汁击向空中。 星星点点的光芒引起百姓阵阵惊呼。 走过打铁花,前面还有变脸戏曲。 一处简陋的戏台,唱跳皆佳的伶人正一展歌喉。 棠鲤往盆中放了一个银锭,与闻人意善继续往前。 …… “殿下,遇上熟人了?” 某处高楼。 见宗越尘正在往下看,陈述狐疑的问。 一边问,陈述一边寻着宗越尘的看过去。 待看清时,陈述促狭一笑:“啊,原来是太安王府的意善县主。” 闻人意善带着兔子面具,若说陈述怎么认出来的? 她周围护卫的衣裳上有太安王府的标识。 宗越尘面无表情的警告:“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孤只当意善是妹妹。” 陈述撇了撇嘴:“殿下,难不成,你这辈子真就只要王良娣一人?” 说这话时,陈述声音压的极低。 只因王良娣被宗越尘带出了宫,眼下就在楼上客房小憩。 宗越尘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你该学学你父亲沉气凝神的本事,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 陈述‘啧’了声:“若再过两年,东宫还无婴孩的哭声,我父亲再能沉气凝神,怕也坐不住了。” 几年来,太子殿下独宠王良娣,可王良娣仍旧未曾传出好消息,想来是身体有恙,不能延续皇室血脉。 殿下也是。 今年都二十有七了,膝下未有一男半女,竟半点也不着急。 思及此,陈述心下一动。 王良娣若真不能生,他却是有几个正值妙龄,身子康健的庶妹。 或许,能找个合适的机会举荐给殿下? 倒也不必非要带回东宫。 养在外面,时不时去看一眼,权当解闷。 宗越尘皱着眉,不悦道:“今日人多,你身负巡逻护卫之责,还是盯得紧些,莫要闹出事来,孤累了,先行一步。” 说罢,他拂袖上楼。 陈述垂首让路,不敢阻拦。 他虽仗着有个首辅爹,自认与东宫有两分亲近。 可他并不是陈微嫡子,亦不怎么得沉微喜爱,不敢对东宫做颐指气使之事。 先前说的那几句已然有僭越之嫌。 待上了楼。 宗越尘面上的不悦消失。 他推门而入。 屋内竟坐着个模样身形与他一般无二的人。 宗越尘目不斜视的走进去。 乔装过后的王娇起身拱手:“殿下。” 宗越尘换上夜行衣,淡声吩咐:“若陈述上来寻孤,你知该如何应付。” 王娇垂眸:“属下明白。” 紧闭的后窗无声大开,几道漆黑的影子一跃而出。 半个时辰后。 宗越尘带着几人到达目的地。 面前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庄园,飞鹰抬手示意,数道黑影越墙而入。 不多时。 影子前来回禀。 “主子,地道入口找到了。” 地道口在后院干涸的池塘底下。 厚重的淤泥将入口挡的严严实实。 若不是他们从数日前就开始掘地三尺,四处探寻,当真会被瞒过去。 宗越尘笑了声,语气温和:“裘阁老倒是聪明,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前些时日。 裘府被抄家。 总共查没白银十二万三千两。 于普通朝臣而言,这已是一笔巨款。 可于一朝阁老而言,许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裘阁老原兼任是户部尚书,没人比他更懂怎么敛财。 那十二万两,大概率是裘阁老庶子倒卖试题的,至于裘阁老的…… 他立即派人排除裘家人名下房产。 终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出嫁女的名下,查到这一废弃多年的庄园。 淤泥层被挖开,露出底下的铁制大门。 将门打开,下面是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楼梯。 飞鹰拿着火把,走在最前方。 此处彻底被挖空了,面积约莫与顶上的池塘同等。 粗略看去,竟有上百个箱拢。 打开一个箱子,满箱白银。 再打开一个,一箱字画。 继续打开一个,一箱古董。 …… 飞鹰乍舌:“裘仁怀也太能贪了吧!” 古董字画不好估价,可白银至少占据半数箱拢。 算起来,最少也有六七十万两! 裘仁怀何止是贪,他就差把国库据为己有了! 国之蛀虫。 宗越尘眸光泛凉:“将这些东西换成粮食棉布,送到鸣沙县。” 鸣沙,是宗越尘的大本营。 那里有他二十万将士。 若日后有个万一,鸣沙,就是他的举旗之地。 飞鹰知道兹事体大,立即应下:“是!” 忽然间,宗越尘右手剧痛。 整个人也仿佛置身火海,被烈火炙烤。 霎时间,宗越尘表情变得极为恐怖。 棠鲤,出事了。 第85章 英雄救美仙女庙 瞬时,宗越尘转身。 “飞鹰,你留在此。” 话落,宗越尘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飞鹰连忙应是。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着宗越尘如此紧张,心知必定不是小事。 …… 夜半时分,百姓们各回各家,热闹的氛围终于消缺。 万籁俱静时,一道惶恐的惊叫划破夜空。 “陈大人,仙女庙走水了!” 听到此话,正沉浸在温柔乡的陈述连忙起身:“怎么回事?” 他挥退唱小曲的伶人,沉着脸快速往外走:“安排人去救火了吗?” 此次上巳节,仙女庙作为庙会中心,是极其热闹的地方,周边客栈少说住了几百上千的客人。 若火势过大,牵连周边,造成大量伤亡,只怕这顶刚带上没多久的乌纱帽要被他爹亲手摘下去! 想到此,陈述心情越发沉重,不自觉跑起来。 见他如此,巡逻卫忙跟上去,边走边回禀:“回大人的话,属下与邱越兵分两路,他已在第一时间率领其他兄弟去疏散百姓了,但仙女庙火势极大,蔓延极快,只怕……” 话未说完。 陈述忽然停下脚,愣愣地望着仙女庙的方向。 冲天而起的火焰吞噬仙女庙过般建筑,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陈述倒吸了口凉气,将令牌递出去直接打断道:“速回衙门,调动所有能动的兵卒前来灭火!” 那人迅速离去。 陈述回头看了眼客栈。 想了想,到底没去求宗越尘,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冲向仙女庙。 此时,仙女庙。 被侍卫拼死救出来的闻人意善剧烈咳嗽几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她忙抓着丫鬟胳膊,急声吩咐:“棠姐姐还在里面,快去救她!” “县主稍安勿躁,已经有人去了。” 此话一出,几乎同时,一个披着被谁湿棉被的侍卫从另一处房间里冲了出来。 闻人意善先是大喜,而后失望:“棠姐姐呢?!” “回县主的话,棠娘子并不在屋内!” 此话一出,闻人意善既高兴又担忧,忙吩咐周围侍卫散开四处寻人。 与此同时。 仙女庙某处隐蔽的小殿。 被浓烟呛醒的棠鲤正找寻生路。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明明,在拜完仙女神像后,她便与画竹回了同一间客房休息啊。 可等醒来,她就被捆住手脚,孤身一人身处于完全陌生的屋宅。 门还被从外锁了! 若不是浓重呛人的迷烟熏醒了她,若不是她在暗袋中藏了刀片…… 可惜…… 还是醒来得太晚。 火焰来势汹汹,她只来得及用桌上的半壶凉茶打湿手帕捂住口鼻,就被逼到了角落。 隔着烟雾,棠鲤皱眉望着不远处的窗户。 她刚刚砸过窗,但窗户是实木雕花的,没砸开。 但她把角落都清空了。 易燃的东西全被她丢在远处。 若火能在烧到她之前,把这扇窗户烧穿,哪怕拼着重伤的代价,她也一定要翻出去! 绝不能轻饶害她之人! 但她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中招的?又是在哪里中招的? 棠鲤脑筋极速转动。 忽然间,她准确抓住脑海中那点亮光。 进仙女庙后,她与意善第一时间去拜仙女神像。 殿内香烛味很浓重。 若是有迷烟混合其中……或也察觉不出来。 仔细想来,上完香后,她确实觉得极为困倦。 原本她以为是累了。 可如今想来,却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有人要害她,上香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害她之人一定是她所熟悉的。 对方也极为熟悉她及她身边的人。 否则,说不清对方怎会在上香时动手。 大概率是为了蒙蔽画竹。 就是不知画竹如何了。 那人既熟知画竹的能耐,必不会如对待她一般对待,把画竹困在某间房屋里等死。 或许,画竹已遭了对方的毒手。 就在棠鲤胡思乱想时,厚重的实木窗直接炸开。 木屑飞溅而来。 棠鲤下意识抬袖挡住。 下一秒,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棠鲤被这股巨力扯进一人的怀中,而后那人揽住她的腰,从破损的窗户冲了出去。 这人的手将棠鲤的脑袋护在胸前。 棠鲤没有挣扎。 虽然只按过一次…… 但肌肉硬度,很熟悉。 她还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龙涎香。 逃离火场后。 宗越尘松开棠鲤,皱眉退后两步。 他实在想不通。 棠鲤不过一普通妇人罢了。 怎能一次两次三次,频繁深陷险境? 这处境,好似比他还惊险些。 至少,想要他命的人不敢明着动手,只敢在暗中筹谋。 但想要棠鲤命的人,根本不屑于等待,只有有了想法,就会展开行动。 或许,还是应当将她关起来。 如此,他便不用再提心吊胆。 见他神色不愉,仿佛在盘算什么。 棠鲤睫毛一颤,不知宗越尘在想什么。 可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让她心中霎时生出不妙预感。 不能让他想下去了! 她选择相信直觉,下意识扑上去抱住宗越尘,哽咽着哭。 “殿下,吓死我了!” 不等宗越尘开口,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宗越尘动作迟疑一瞬。 却是没将她推开,而是轻轻在棠鲤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依你之见,是谁动的手?” 棠鲤毫不犹豫:“必然是赵松和!除了他以外,再无人这样了解我,竟然还知道故意针对画竹!” 说到画竹,棠鲤又仰起头道:“殿下,画竹她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她的安危……” 说到此,棠鲤才发现宗越尘的着装有异。 夜行衣? 他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棠鲤眨了眨眼,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听见‘了解’二字时,宗越尘心中立即生出不悦。 但见棠鲤愣愣的模样,他压下心中莫名的不悦感。 情况紧急。 他来不及更衣换装。 宗越尘顿了顿:“不必担心画竹,若真是赵松和动的手,他不敢杀画竹。” 画竹作为暗卫,从小便做过试药人。 寻常迷药对她的作用不大。 见棠鲤还望着自己,宗越尘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你很好奇?” 第86章 兴师动众查火灾 “不好奇。” 棠鲤毫不犹豫。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 宗越尘特意乔装,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去做了什么。 她何必自讨没趣?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宗越尘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是吗?可是孤想告诉你。” 棠鲤:“……” “孤去抄了裘仁怀的老底。” 棠鲤恨不能捂住耳朵。 别说了,她真的不想知道啊! 棠鲤紧张至极,忍不住攥紧宗越尘胸前的布料。 但她转念一想,以宗越尘的多疑,不见得会说实话。 于是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 “辛苦殿下了。” 头顶传来轻笑声。 棠鲤被笑得抬不起头。 忽然间,左侧脸颊传来陌生的触感。 棠鲤被迫抬起了头。 宗越尘勾着棠鲤的下巴,微眯着眼打量她,语气很不经意。 “箬阳气候很好,一年四季如春,孤在箬阳有一处风景极好的别庄,别庄占地约有上千亩。” “别庄后山有温泉池,可泡水解乏,孤还会搜罗最好江州厨师与京城厨师,并与身家清白的伶人一同送去箬阳。” 棠鲤疑惑地歪了歪头。 箬阳距离京城上千里,宗越尘为何忽然提起箬阳? 且这一切与她何关? 宗越尘语调缓慢,指腹划过棠鲤侧脸,染上一抹灰黑:“孤将你送去箬阳别庄,在别庄,你依旧能过上仆婢绕膝,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觉得如何?” 棠鲤心下一紧。 她听明白了。 宗越尘的意思是,京城太危险,意外总是防不胜防。 他想以保护的名义将她送去箬阳。 为防止她无聊,他还会让最好的伶人为她解闷。 听起来很好。 可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彻底成了被圈养的金丝雀? 这与斩断她的翅膀何异? 不行,绝对不行! 她可以接受一时的禁足,却不能一辈子都被困在一方院落。 要怎么才能打消宗越尘的想法? 硬碰硬绝对不行,只能迂回图之。 棠鲤抓住宗越尘的手,小脸在他掌中蹭了蹭,声音放柔。 “殿下,我不愿意去。” “箬阳再好,也没有殿下。” 宗越尘语气依旧淡淡:“孤每年可抽一个月的时间,去箬阳见你。” 属实油盐不进了。 箬阳她非去不可吗? 棠鲤不愿放弃,抬眸与宗越尘对视。 “我既是殿下的女人,身家前途便寄在殿下身上,箬阳山高路远,我若去了,或许要不了多久,殿下就会将我抛之脑后。” 这话说得可怜极了。 刚从火场逃出,棠鲤脸上温度还未降下来,被烟熏过的双眼干燥通红,身体本能分泌泪液滋润。 宗越尘一向说一不二。 只要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他问她,不过是走个过场。 原本,无论她愿不愿意,都会被送去箬阳。 可这一刻,望着泪眼涟涟的棠鲤,明知她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他竟也莫名其妙地动了恻隐之心。 箬阳,是远了些。 “还有这里,都快来灭火!”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宗越尘语气不明地留下一句‘也罢’,便隐身于黑暗中,一个起跃消失。 棠鲤吸了口气。 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 很快,一行人提着水桶冲过来灭火。 她随意抓住一个侍女问了几句话,而后顺着侍女的指引,往闻人意善所在的方向走去。 另外一边。 闻人意善站在火场前,任是谁劝也不肯离开。 就在王府侍女束手无策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夜中响起。 “意善。” 闻人意善闻声回头。 待看见棠鲤后,强忍多时的泪水如开闸般,再也忍耐不住。 “棠姐姐。” 将闻人意善安抚好后,棠鲤才说起正事。 当看见棠鲤手上的痕迹,知道此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后,闻人意善当即大怒,直接拿出太安王府的腰牌,命人封锁仙女庙。 陈述救完火,好不容易能歇口气。 他屁股刚坐下,底下人又来回禀,说太安王府的闻人县主下令封锁了整座仙女庙,与急着离开的云裳郡主吵了起来。 这可了不得了! 这两个,没一个他得罪得起的! 陈述只觉心里发苦,忙赶来卑躬屈膝,意图调解县主和郡主的矛盾。 “下官陈述,见过郡主,县主。” “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闻人意善冷着脸:“有贼人藏在仙女庙中,想要刺杀本县主,本县主已命人仔细搜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陈述瞠目结舌:“刺杀?” “没错,这就是证据!” 闻人意善将棠鲤拉到面前,露出棠鲤手腕间青紫的淤痕。 棠鲤开口道:“我今夜本宿在县主隔壁,可中途莫名其妙地失了意识,醒来时,手脚被麻绳束缚住,人被困在上了锁的房间里。” 闻人意善接着道:“贼人想害的定然是本县主,只是本县主中途与她换了房间,这才逃过一劫。” 闻人意善咬死自己遇刺了。 陈述不知真相,只以为真有此等胆大包天之徒,敢对当朝县主动手。 立刻让手底下的人全面盘查仙女庙,不再管两位贵女的矛盾。 太安王府的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在仙女庙出口。 再次被拦回来的宗云裳不悦道:“闻人意善,你查你的刺客,关本郡主何事?本郡主要回郡主府,叫你的人都让开,别挡本郡主的路!” 另外被拦住的几个姑娘帮腔了几句,皆是要离开的意思。 闻人意善没搭理她们。 只对宗云裳不退不避。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谁也不能离开,郡主品阶高于我,若想问我的罪,我亦无二话。” 宗云裳愤恨不已。 这话说得好听,此时她若问闻人意善的罪,明日,太安王府就该找上齐王府了! “我相信郡主,郡主绝不会与刺客勾结,但郡主底下有二十几人伺候,郡主如何能保证他们个个清白?” “待逐个盘问之后,若他们确实无辜,意善自会向郡主赔罪。” 宗云裳不可置信:“你还要盘问我的人?” 她刚想骂‘你是什么东西’,就见闻人意善的面容平静无波:“若郡主觉得我没那个资格,我可以立即命人去顺天府报案,届时,在牢里审讯也是可以的。” 第87章 金科放榜锣鼓队 去顺天府? 宗云裳眸色一沉。 她外祖家刚败落几天,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与齐王府,若闹进了顺天府,岂不是平白无故给人看了笑话? 真是憋屈! 宗云裳默认闻人意善的做法,不再开口。 见身份最尊贵的宗云裳都让步了,其余人更不敢与闻人意善叫板,只得耐着性子,在仙女庙另一间未着火的侧殿休息。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陈述忙活一整夜,终于查清火是如何起的。 放火之人自知辩无可辩,干脆投井自戕。 万幸的是,昨夜火势虽大,有多人受伤,无人伤亡。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完好无损的画竹。 据说是在柴房找到画竹的。 但刺杀之事,却毫无进展。 闻人意善声音微冷:“没查到?” 在太安世子妃的教导下,闻人意善威势一日强过一日。 此时她一皱眉,陈述瞬间感到莫大压力,艰难开口:“县主恕罪,下官实在尽力了。” 闻人意善还想再说。 与画竹对视一眼的棠鲤却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于是,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 闻人意善面色不变:“罢了,昨夜辛苦陈大人,此事到此为止。” 陈述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闻人意善走到偏殿,态度极佳地给每个人道歉,又言明会送致歉礼到府上,一点也无县主的架子。 见她如此真诚,原心有不满的姑娘们,很快就消了气。 闻人县主遇刺,肯定恨不得马上把刺客抓出来,清除隐患,做事难免过余。 若换作她们,只怕也是一样。 眼见闻人意善不费吹灰之力地收买了人心,宗云裳气得转身就走。 回想从前,每次遇见闻人意善,她都把对方压得抬不起头,可现如今,她竟要避闻人意善光芒了! 因棠鲤受了伤,伤口只被简单处理过,闻人意善没再耽搁时间,带着棠鲤上马车离开。 一上马车,画竹便开了口。 “娘子,县主,奴婢已寻到罪魁祸首,并报复了回去。” 画竹详细说了一遍昨夜的经历。 被迷晕之后,她还尚有意识,只是无法睁眼。 但之后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她便能动了。 与棠鲤猜测一致。 果然是赵松和下的手。 画竹之所以一夜未曾现身,是因她在暗中跟踪赵松和去了郡主府。 至于怎么报复的,画竹没有细说,一语带过。 但棠鲤相信,赵松和此次定然讨不着好。 即便没办法定他的罪,画竹亦不会轻易放过他。 听完以后,闻人意善慢半拍地察觉不对,半开玩笑道:“棠姐姐,你这丫头好生厉害,倒是不像普通丫鬟了。” 棠鲤笑了笑:“不瞒你说,画竹确实不是普通丫鬟。” 闻人意善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棠鲤坦诚道:“她曾是太子殿下的人,去年,宗云裳想杀我时,我求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殿下怜悯我,便让画竹跟在我身边。” 好半晌,闻人意善终于消化完这个消息。 她没问画竹为何还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若是能说,棠姐姐一定不会瞒她。 闻人意善命车夫先送棠鲤回家。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棠宅外。 挥别闻人意善,棠鲤提着裙摆进屋。 她的衣裳被烧坏了,眼下穿的是闻人意善的备用服饰。 世家贵女皆穿拖地的长裙,她不太习惯,总觉得容易绊住脚。 刚一进院,棠鲤就见到院中的白胡子神医。 霎时间,回忆起那些‘良药苦口’的药汤,棠鲤只觉得舌根发苦。 他老人家不是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老先生。” “棠娘子,老夫奉殿下之命,前来为娘子看伤。” “多谢老先生。” 重新清理了伤口,再留下药膏与药方后,老先生离开了。 棠鲤心疼画竹熬了整夜,让她先去休息。 而后,如春自行认领拿药方外出抓药的任务。 如夏烧水备饭。 如秋和如冬伺候棠鲤洗浴。 一个时辰后,棠鲤浑身一轻,恍若重获新生。 因上巳节太过惊心动魄,棠鲤一直待在家中,直到伤口彻底痊愈才出门。 马车行至主街,一阵敲锣打鼓的喧嚣声由远及近。 画竹去打听了下:“娘子,殿试出成绩了,锣鼓队是去宫城外迎状元游街的。” 出榜了? 棠鲤温声道:“这样好的日子,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画竹了然,寻了家茶楼,占据最好的位置。 棠鲤站在窗边,看着游街队走近。 新鲜出炉的状元、榜眼、探花个个身披红绸,笑容满面,无比风光。 棠鲤略有些恍惚。 想来,上一世,她被困在污水巷时,赵松和就是如此的威风。 但这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止没能金榜题名,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亦烟消云散,日后更不能参与科考。 这样的他,宗云裳还喜欢吗? 棠鲤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想挑拨宗云裳与赵松和的感情。 上次万春阁的事虽导致宗云裳小产,却未曾彻底使他们离心离德。 既然引诱赵松和无用…… 那不如转变思想。 宗云裳喜欢俊的,有文采的。 棠鲤歪了歪头:“画竹,你说,宗云裳会不会喜欢这个探花郎?” 画竹迟疑,拿捏不准宗云裳的喜好。 只因赵松和的人品,实在一言难尽。 这位探花郎一看就风光霁月的,和赵松和大概率不是一类人。 见画竹答不出来,棠鲤莞尔一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这样认真,帮我一个忙如何?” 沉寂十几日,终于又有新的事能做了。 画竹精神一振,眼底泛光:“娘子请说。” “帮我打听一下宗云裳近些时日的行踪,看她一般是去哪里消遣。” 赵松和逢此大变,她不信宗云裳能一点不受影响。 只要能寻到宗云裳的破绽,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一定能想出办法,让宗云裳彻底厌弃赵松和。 画竹应下:“是!” 又是一日。 齐王府府医照常为宗云裳请平安脉。 宗云裳迫不及待地问:“可有见喜?” 府医摇头:“此事需看缘份,郡主莫要着急。” 第88章 断子绝孙绝孕丹 闻言,宗云裳虽然失望,却也知道这事急不来,让府医开了几方助孕的药,她意兴阑珊一挥手,正想让府医退下。 可侍女疾步赶来,俯身在宗云裳耳边说了几句。 宗云裳微一皱眉,改了主意:“郡马近日郁结于心,你去给他瞧瞧,顺便给他开几贴滋补身体的药。” 府医躬身应下。 他被请到隔壁院子,赵松和面前。 此时的赵松和神态尤其可怖。 仿佛三天三夜没睡过觉,身形消瘦,眼下一片青黑。 这模样看着不像长寿之相啊! 府医被吓了一跳:“郡马爷?” 赵松和反应慢半拍:“嗯。” 府医不敢耽搁,忙请赵松和伸出手,细细诊脉。 赵松和虚弱道:“近几日,我总在半夜浑身疼痛,并且怎么也睡不着,总觉腹中饥饿,我是不是中了毒?” 若不是他仍有理智,早就把自己撑死了。 府医面色严肃:“郡马爷,我看看你的舌苔。” 赵松和张嘴。 府医先下结论:“不是中毒。” “只是郁结于心,伤了心脉,郡马爷应当放宽心,莫要在为琐事烦心,您这脉象,心虚神弱,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说罢,府医提笔写方子。 沉默片刻,他又抖着手在方子中加了几味壮阳气的药。 赵松和追问:“那我为何会浑身疼痛?” 那疼痛虽不致命,却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因此数次惊醒沉眠的裳儿。 裳儿好不容易才原谅他从前的糊涂,他怕引起裳儿反感,不得不主动从主院搬了出来。 府医叹气:“郡马爷可曾听闻躯体化症状?若伤心太过,导致心内承受不了,便会出现异常体症,郡马爷先照此方吃三天,三天后,我再来复脉。” 他说的笃定,赵松和再怀疑自己中毒,也不由得受其影响。 或许,是真的郁结于心了。 自从被革去功名,他一直情绪低落。 尤其是,前几天恩科放榜,他见状元竟是吴晓生,更觉心底难受。 留下药方后,府医回到齐王府。 府医刚放下药箱,徒弟丢下分拣药材的活,迎上来殷勤的为他捏肩捶背。 “辛苦师父了。” “恩。” “我看师父一直皱着眉,难道是郡主生病了?” “那到不是,郡主身体无恙,只是想当娘罢了,还让我给她开助孕的方子,我哪敢胡乱开,就顺着她开了一副滋补身体的养生汤。” 府医心情沉重。 郡主想要孩子,可郡马爷的身体却好似有隐疾。 他不甚确定,只能等三日后复诊。 徒弟点点头道:“还是师父聪明,助孕药多半有损身体,哪是能随便开的,郡主还年轻,再等等也不妨事。” …… 傍晚时分。 府医学徒出门采购药材。 采购时与药铺掌柜聊了两句,在临走前,借付账的动作偷偷在药铺掌柜手里塞了张纸条。 药铺掌柜不动声色的握紧,又如常接待下一位客人。 待到闭店,药铺掌柜才打开纸条细看。 看完后,他扬了扬眉。 趁着天黑从后门离开,来到一条隐蔽的小巷,学猫叫了三声。 不多时,画竹越墙而来。 这条巷子与棠宅就隔了一堵墙。 药铺掌柜将纸条递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让我盯着宗云裳,这个消息可能有用。” 画竹展开一看,乐了。 …… 回到宅中,画竹将纸条交给棠鲤。 宗云裳急着当娘? 这个消息…… 棠鲤默默的着画竹,不说话。 画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赵松和,不能生了。” 此话一出,棠鲤愕然。 怎么会? 见棠鲤一脸懵,画竹解释道:“之前奴婢说,赵松和纵火伤您,奴婢已经报复回去了。” “奴婢给他下了毒,其中就有绝孕药。” 上次在仙女庙时,她清醒后第一时间就是寻找棠娘子,因仙女庙范围挺大,她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寻到时,碰巧见到殿下与棠娘子抱在一起。 她正想现身,殿下却给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她便没有露面,而是盯紧了仙女庙的出口。 果然,做贼心虚的赵松和趁乱离开了。 她悄悄跟上,确定赵松和回了郡主府。 而后返回向殿下复命,殿下直接给她扔了一瓶神医与蛊师新研制出的各种毒丸,让她找机会让赵松和服下。 半夜骨痛的碎骨丹,噩梦缠身不眠丹,不知饥饱消食丸,还有,断子绝孙绝孕丹。 这些毒丸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尤其是碎骨丹,每到夜半时分就会发作,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嗜骨缝,再搭配不眠丹和消食丸。 那是,疼痛、暴食、失眠的结合折磨。 当然,以上三种药丸药效不稳定,时有时无,且药效最多一个月就会彻底消失。 但断子绝孙绝孕丹,顾名思义,真会断子绝孙。 男子服下后,会逐渐失去生育能力,药效永不可逆。 最重要的是,寻常医者无法察觉蛊毒,只会从脉象中发觉中药之人身体每况愈下。 怕吓到棠鲤,画竹没说出这些药的名字。 棠鲤心思活络起来:“宗云裳想要孩子,但赵松和生不了,只要让宗云裳知道此事,他们的感情就长久不了。” 画竹狠狠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霎时间,棠鲤展颜一笑,心里已有了计较。 又过两日。 喝了两日药,症状却毫无好转,赵松和不得不出门寻医。 从仙女庙走水后,这是赵松和第一次出门。 得到消息的棠鲤继续命人跟在他身后。 这一跟就跟到了回春堂。 此时。 “大夫,麻烦给我瞧瞧,我这几日尤其难受。” 赵松和踉踉跄跄的冲了进去。 见他面色灰败,回春堂的学徒连忙上前搀扶,并大声朝屋里呼叫。 很快,坐堂大夫疾步走来,面色凝重的为其诊脉。 大夫大惊失色:“你这是多久没休息了啊!” 赵松和苦笑一声。 见他如此,大夫不再多问,沉吟道:“我有一套独门针法,施针过后,可令你沉睡大概半个时辰,眼下时辰尚早,不如一试?” 闻言,赵松和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点头。 大夫拿来针包。 很快,赵松和陷入沉眠。 隐约之间,他听见了‘心虚’、‘血虚’几个词。 好似只过了眨眼的功夫。 外界忽然喧闹起来。 “大夫,救命啊!” 第89章 事急从权净身术 “大夫,我哥的腿被狼咬断了,您看看还能不能救?” 杂乱的惊呼不绝于耳。 甚至有人推翻了什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不容易睡着的赵松和被彻底惊醒。 他痛苦地捂着头,只觉头像是要爆炸了似的。 他一把将帘子掀开,朝外怒吼道:“别吵了!” 霎时间,外界安静了下来。 赵松和心下满意。 算这些人识趣。 他正想喊大夫重新施针,可他双脚却忽然离地。 赵松和面露愕然,抬眸看去。 面前的男人满脸怒气,狠狠将赵松和惯到墙上。 “这里是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你要睡觉回家去睡!在这装什么大爷?!” 男子手上并未收力,赵松和瞬间感觉后背剧痛。 连日来未曾休息好,好不容易能睡着,却又被从梦中惊醒。 惊醒他的人不仅不道歉,还敢对他动手! 赵松和太阳穴突突地跳,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狠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得罪我,你知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耽误其他患者治腿,也不妨我今日揍你!” 说罢,男人的拳头直接袭来。 赵松和乃是文弱书生,哪里顶得住? 直接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蜷缩在角落里,狼狈地护着头。 回春堂的大夫哪里能想到这两人直接在他医馆里打起来了? 一边劝架,一边给手下断腿的人止血,一个头两个大。 现场尤其慌乱。 男子出了气,旁边劝架的人越来越多。 他这才冷哼一声后退。 回春堂的大夫终于腾出手来处理赵松和的伤势。 大夫来到角落,在赵松和肩膀上推搡两下,却见他双目紧闭,早就失去了意识。 大夫尚还能稳得住。 可当剥开赵松和衣衫处理伤口时,大夫见到赵松和下身流血,当即倒抽了口冷气,头皮发麻。 “……” 造孽啊! 这玩意伤到了,日后还有传宗接代的可能吗?! 大夫立刻遣人报官。 …… 疼。 浑身都疼。 好像骨头被人拆了似的。 赵松和艰难睁眼。 却发现自己已回到郡主府,宗云裳正沉着脸坐在他的床边。 赵松和声音沙哑:“裳儿……” 他刚开了个头,就听宗云裳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为何要在医馆闹事?你知不知道,你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解开心结之后,她原想着,看在赵松和对她一片真心,又身强体壮,能给她带来欢愉的份上,不能科举也无妨。 可如今欢愉没了,心心念念的孩子也没了,她还要他做什么? 她必要早做打算,不能守一辈子活寡! 宗云裳起身离去。 赵松和没有阻拦。 他被宗云裳的话震到了,一时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什么叫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忽然间,赵松和蓦地想起。 那人狠踢了他裆部,他正是因此痛晕了过去! 赵松和伸手往下一探。 摸到比以往短了一大截,还包了一圈纱布的东西。 赵松和惨叫一声:“怎么如此?!” …… 听见身后的惨叫,府医溜得更快。 他是大夫,不是神仙。 郡马爷那处受伤严重,为了保住郡马爷的性命,事急从权下,他不得不当了回净身的公公。 可事后,郡主却非要让他想办法把郡马爷的家伙什接回去,那不是异想天开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有本事把东西接上去,可郡马爷身体本就有恙,大概率是不能生的。 当然,这就不用告诉郡主了。 如论如何,现在的郡马爷,各种意义上的,都不行了。 不过,那人下脚是真狠,居然直接踢断了。 …… 画竹兴冲冲地推门而入:“娘子,一切顺利。” 棠鲤放下账簿,问起动手的男子:“那人如何了?” 画竹道:“他在牢里自戕了。” 见棠鲤垂着眸,画竹又开解道:“即便他不自戕,以宗云裳的报复心,他也活不成了,再说,他本就身患绝症,活不长,娘子承诺替他周全家人,想来,他走时没有遗憾。” 棠鲤拿出一叠小额银票交给画竹,轻声道:“寻个借口交给他家里人。” 虽然画竹多次保证赵松和所中之毒,寻常医者查不出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否则,她不会多此一举。 宗越尘是为了帮她,才让画竹给赵松和下药。 她不能让此事牵扯到他。 想到这儿,棠鲤忽然有些茫然。 她怎么突然担心起了宗越尘? 宗越尘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 她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没错,仅是如此而已。 棠鲤不敢深想,压下心思重新拿起笔,准备继续画图。 先前明明思绪泉涌,可当想到宗越尘时,脑中竟变得一片空白。 棠棠鲤干脆丢了笔,不再勉强。 见画竹在一旁欲言又止,她问道:“想说什么便说。” 画竹便说了:“如今,赵松和没了生育能力,他会不会回头抢小公子和小小姐?” 她知道棠娘子有多在意两个孩子。 她也知道两个孩子更在意赵松和。 若孩子们被姓赵的蛊惑走了,棠娘子该有多伤心啊。 棠鲤面色一滞。 良久,她轻轻吸气,面色如常。 “强扭的瓜不甜,若这一次,他们还是选择赵松和,我不会阻拦。” 她早就打算好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若元庭和元婕仍旧令她失望,她便当没生过他们。 说到做到。 …… 四月。 鸿鹄书院。 月假。 赵元庭与赵元婕正准备上马车,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元庭,元婕。” 兄妹俩同时回头,见到忽然出现的赵松和时,露出惊喜的目光。 “爹爹!” “爹爹!” 二人不顾身后如春的阻拦,向赵松和的方向飞奔过去。 赵松和蹲着将他们接入怀中,扬起慈父般的笑容:“想爹爹没有?” 二人齐声回复:“想了!” 急忙赶来的如春道:“赵公子,眼下时辰晚了,奴婢需尽快带小公子和小小姐归家。” 赵松和却道:“书院的月假有三天,今日元婕和元庭先跟着我走,明日,我再将他们安全送回。” 第90章 唯一血脉龙凤胎 如春为难地皱着眉。 眼见两个孩子死死抱着赵松和的胳膊,一副怕她强抢的模样,才点头应下。 此时就只有她和车夫两人,若是动手,讨不着好不说,还会平白无故地让旁人看笑话。 还是尽早将事情禀报给娘子,让娘子定夺罢了。 想到此处,如春不再耽搁,径自回到马车,吩咐车夫尽快赶回棠宅。 棠宅。 当得知赵松和一出现,两个孩子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棠鲤有一瞬间的晃神。 如春愧疚道:“是奴婢的错。” 棠鲤回过神来,微微弯唇:“此事与你无关,父子血缘乃是天生,他们要亲近,任何人阻止不得,今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如春抿唇告退。 画竹与莲衣对视一眼。 想说点什么,又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眼下不管说什么,只要关乎两个孩子,就是在娘子伤口上撒盐。 片刻后,莲衣率先开口,语气轻松:“奴婢在灶上炖了甜汤,娘子可要用些?” 棠鲤笑着点头:“好啊。” 平静。 太平静了。 莲衣担忧地看了棠鲤一眼,转身离开端甜汤。 待将甜汤端来,棠鲤亲自动手,给她们三人各盛了一碗。 喝了两口,见莲衣和画竹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棠鲤失笑:“都尝尝,盯着我做什么?” 莲衣与画竹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行。 就喝吧。 娘子不愿意说,难道她们还能逼娘子说? 翌日午时。 赵元庭与赵元婕被送了回来。 许是知道自己讨厌,赵松和并未露面,而是送到门口就走了。 赵元庭移开视线,不与棠鲤对视:“阿娘,我和妹妹回来了。” 棠鲤什么也没问:“回来了就好,午膳已经准备好,你们先去吃。” 兄妹俩手牵手离开。 夜晚,万籁俱静时。 两道矮小的身影护着烛火,小心翼翼地钻进书房。 走在后面的不小心撞到桌角,将烛台撞翻了一个,重物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赵元婕被吓了一跳,当即回头压低声音:“哥哥,小心些,莫要被发现了。” 赵元庭也被吓得不轻:“我不是故意的。” 二人打开书房柜子。 身高不够,便合力搬来凳子,站在凳子上去够。 终于,他们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个被锁着的木盒。 赵元庭直接将锁砸开,拿出里面的切结书。 兄妹俩彻底兴奋起来。 赵元庭咧嘴一笑,将切结书拿到烛火上方。 “爹爹没有骗我们!只要把这切结书烧了,他就能接我们过去了。” 就在火苗即将吞噬纸张的刹那,忽然有人从他手里把东西抢走了。 兄妹俩抬头一看,瞬间失了声。 抢过切结书的画竹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们。 而是拿出火折子,把书房里能点的灯都点亮。 两个白眼狼。 棠娘子对他们多好,他们却还是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个混账爹。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多时,在书房烛火亮起来时,紧闭的书房门被从外推开。 棠鲤走了进来,明知故问道:“你们偷切结书,是想做什么?” 兄妹俩大气不敢喘。 听见棠鲤的问话,赵元庭自诩是哥哥,要挡在妹妹面前,这才低着头,鼓起勇气小声回答:“爹说烧了切结书,我们就能跟着他一起生活了……” 赵元庭不敢说谎。 他怕又被丢到乡下庄子。 再说,他不是傻子,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行为…… 棠鲤淡淡地问:“你们就这么想去他那边?” 兄妹俩不敢吭声。 棠鲤话音一转:“也罢,你们既然这么想离开,我成全你们,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去郡主府。” 她很好奇。 陛下早就明着说过,不许宗云裳与元婕元庭牵扯上关系,裘家一倒,宗云裳早就不如之前硬气了,她一定不敢抗旨。 而赵松和也都自身难保了,没有生育能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宗云裳扫地出门。 这时候跟她抢孩子,他准备将孩子安排在何处? 赵元婕忙道:“不能去郡主府,郡主娘娘最近心情不好!” 棠鲤问:“那去哪儿?” 赵元婕抿了抿唇:“爹说,明天下午来接我们。” 棠鲤平静点头:“好,我明天跟你们一起等。” 转眼就到第二日下午。 赵松和准时出现在棠宅后门。 当门从里面打开,赵松和心中一振,立刻扬起慈父的笑容。 当看见棠鲤也在时,赵松和的笑容忽然凝住,表情变得极为滑稽。 棠鲤不曾看他,只低着头看着孩子们。 “娘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选他还是选我,选了他,以后我就不是你们的娘了。” 赵元婕磨磨蹭蹭的不肯回答。 赵元庭却是毫不犹豫地奔了出去。 见状,赵元婕也跟了出去。 抉择已出。 棠鲤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只能说,不愧是赵家血脉。 赵周氏凉薄,赵松和凉薄,两个孩子,也凉薄。 看来,她与元庭元婕当真没有母子情分。 也罢。 何必强求。 棠鲤垂着眸,一言不发地转身,命人关上后门。 外面。 赵松和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棠鲤的表现,分明是放手的意思。 他心下一喜,生怕棠鲤反悔,立刻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驱车来到一处宅院。 宅院比较破败。 门前还有几丛杂草。 赵元庭一看就皱紧了眉:“爹,这就是你说的大宅子吗?” 赵元婕也面露嫌弃。 这样脏乱差的地方,连乡下的庄子都不如,更比不上处处精致的棠宅。 赵松和被踩到痛脚,面色狠狠一沉。 这两混账东西,知不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买这样一处的宅院已很了不得。 虽旧了些,但也是二进! 赵松和想发脾气,但不能。 大夫断定,此生他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那元庭与元婕就是他赵家血脉唯一的延续。 他得先哄着他们,把他们牢牢抓在手里。 赵松和愧疚道:“是爹的错,爹是想着,大宅子离郡主府很远,爹又得住在郡主府里,想离你们近些。” 一听这话,赵元庭连忙安慰:“我明白了爹,住小宅子也无妨的,我和元婕很喜欢这里!” 赵元婕:“……” 她不喜欢,并且有点后悔了。 但看着爹赵松和殷切的目光,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91章 蓦然惊醒独占欲 四月,空气微微泛凉。 棠鲤心中憋闷,提着小酒壶去了竹亭。 她极少碰酒,可这时只想求一醉解千愁。 竹林枝叶茂密。 风从叶缝中拂过,密集的竹叶微微震颤,簌簌作响声仿佛能一同带走她心底的烦闷。 天色渐晚,竹亭四角皆挂起小灯笼。 画竹带人点燃驱蚊的香,满眼忧虑地退下。 她知道棠鲤在烦什么。 可这种事只有等棠鲤自己想通,旁人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凉月高悬,洒落一地清冷月光。 没多久,酒壶空了。 醉意上头,棠鲤趴在石桌上,眼眶逐渐湿润。 即便早做好心理准备,可当发现,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被舍弃的一方后,她难过仍旧无法自抑。 良久,棠鲤搓了搓脸。 她轻轻吸了口气,再缓缓叹出。 人,是要向前的,回头的次数越多,越容易被过往牵绊。 “这么伤心?” 熟悉的声音带着散漫的调子,棠鲤被吓了一跳,飞快擦去眼角泪痕,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福身行礼。 “殿下。” 突然的动作让晕乎乎的棠鲤眼前发黑,她有些站立不稳,往一边倾倒。 一只有力的胳膊及时拉住了她,并将她拉进怀中。 棠鲤仰头望着宗越尘,眼底泛着细碎的光,表情懵懵的:“殿下怎么来了?” 宗越尘指腹掠过棠鲤通红的面颊。 察觉到指尖沾上湿意,他微微皱着眉,不满中夹带着一丝困惑。 作为他的眼线,画竹每隔三日,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一次棠鲤的状况。 今日刚好是三日之期。 他难得有空,恰好过来瞧瞧。 倒是没料到,一来,便见到棠鲤借酒消愁的模样。 那两个孩子就这么重要? 宗越尘压下心底的不舒服,语气淡淡:“孤已命暗哨从赵元庭和赵元婕身边撤回,以后,他们的生死,与孤无关。” 棠鲤张了张嘴,轻轻‘嗯’了一声。 从前,四面楚歌,为了保护元庭和元婕安危,她特意央求宗越尘派人暗中保护。 如今,赵松和失去生育能力。 即便是为了延续赵家血脉,他也不会再对元婕和元庭出手。 至于其他的,赵松和能护,便护。 护不住,也与她无关。 想是如此想,棠鲤还是鼻头一酸,泪水簌簌落下。 见她如此,宗越尘眉头越皱越紧,心底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愤怒与暴虐感。 他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独占欲。 他意外,又不意外。 本该如此。 否则,为何‘共感’的是他们? 他们应当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轻轻拍了拍棠鲤的后脑勺。 见人站不稳,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语气平静:“孤可以让人杀了赵松和。” 杀了赵松和,那两个就无处可去,不得不回到她身边。 两个拖油瓶罢了。 她放心不下,他便接过来,随便丟哪个庄子,如养猪狗般养着也无妨。 棠鲤不知宗越尘想做什么,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紧张的同时,却又毫不犹豫拒绝:“不要!” 见她如此果断,宗越尘心中不悦,却脚步不停,耐着性子问:“为何?” 棠鲤抽了抽鼻子,直白道:“就这么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死在他最爱的人手里。”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赵松和的恨。 亦不愿在宗越尘面前伪装。 她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她知道,世上大多数男人都喜欢纯洁无瑕,温柔善良的姑娘。 可她早已不是了。 宗越尘皱着的眉舒展开来。 不是余情未了,甚好。 宗越尘继续往外走,熟门熟路地走进棠鲤的寝卧:“也罢,你若喜欢孩子,孤命人去孤幼堂找几个刚出生的,你重新养?” 棠鲤万万没想到宗越尘会这样说。 一时间,她茫然不已:“谁要无缘无故养别人的孩子?” 宗越尘步伐微顿,眼神有些微的变化。 他垂眸观察棠鲤的表情。 二人面面相觑。 床榻近在咫尺。 宗越尘将棠鲤放在榻上,忽然伸手按在她小腹的位置:“非要养自己生的?” 棠鲤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即便二人关系至今未曾有实际性进展。 可她到底是宗越尘的外室,肯定只能与他生。 若点头说是,难免有邀宠的嫌疑。 尤其是,现在地点特殊。 见棠鲤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宗越尘不急不缓地收回手:“孤不建议你生。” 生孩子无异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一个不慎就要丢命。 他大事未成,还不能死。 若无万无一失的准备,这辈子,棠鲤别想生育。 这话是什么意思? 棠鲤开始胡思乱想。 觉得她身份低微,不配生他养的血脉? 那他压着她做什么? 宗越尘捏了捏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棠鲤的嘴唇,神情平淡:“在想什么?” 棠鲤张嘴:“没……”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当即俯身亲了上去。 甜,软。 与他所想的一样。 滋味极美。 “唔——” 仅仅是一个吻罢了,棠鲤却有些承受不住。 吻逐渐变得粗暴,仿佛要将棠鲤的嘴唇咬掉。 她下意识偏头想躲,却又被宗越尘捏住下巴轻易捉了回去。 他逼着她回应。 棠鲤无可奈何,只得主动探出舌尖,与宗越尘纠缠。 暴戾的吻终于变得轻柔。 被吓退的酒意又涌了上来,棠鲤意识慢慢模糊,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宗越尘解她衣裳的手一顿,不太敢相信地后退些许,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清棠鲤的模样。 她小脸沱红,已是进入酣睡。 人生二十几载,好不容易有了想碰的女人,对方却在关键时刻撂了挑子。 宗越尘气笑了。 他不太甘心地掐了把棠鲤柔软的面颊。 棠鲤小脸在他掌上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声‘疼’,一点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宗越尘‘啧’了一声。 罢了。 来日方长。 总归,眼下不是一个好时机。 宗越尘研究一番,取下棠鲤发钗。 想了想后,他脱下外袍躺了下来。 宗越尘本以为会难以入睡,可软玉温香在怀,温热的呼吸扑洒在颈侧。 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第92章 反目成仇无温情 翌日,日上三竿。 棠鲤挣扎着从榻上起身。 她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地发着疼。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只能解一时愁绪不说,且伤身着呢。 棠鲤抿了抿唇,忽然感觉到唇上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茫然地摸了摸唇角,脑海中闪过几道画面。 拥抱,亲吻。 难道……不是春梦吗? 棠鲤看了一眼自己,又扫视床榻。 没发现什么不堪入目的痕迹。 听见屋内动静,画竹推门而入,笑着问:“娘子醒了,热水已经准备好,娘子可要先沐浴?” 棠鲤顿了顿,迟疑着问:“昨夜,我是怎么回房的?” 画竹语气中满是喜色:“昨夜殿下来了,是殿下将娘子抱回房间的,昨夜辛苦娘子了。” 昨夜之前,娘子名义上虽是殿下的女人,可殿下却从来没有留宿过,她一直担心娘子的前途。 如今好了。 她不必再担忧。 待殿下成就大业,娘子少说能入宫当个贵人,不会再这么无名无份下去。 棠鲤:“……” 所有记忆全部归位。 思及那个恨不得将自己吞吃入腹的吻,棠鲤忍不住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若不是后面她醉意上头,直接半途睡了过去,只怕轻易结束不了。 眼见画竹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棠鲤没好告诉她,她与宗越尘越只是单纯地亲了亲,没做什么别的。 画竹伺候棠鲤沐浴时,莲衣动作利索地收整好了床榻。 棠鲤一回房,画竹又捧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说让她补补气血。 棠鲤本不想喝,莲衣却又帮腔了几句。 棠鲤:“……” 她沉默着喝完了这碗羹。 眼看画竹还想说什么,棠鲤迅速开口打断。 “画竹,再帮我做件事。” 画竹语气轻快:“好的!” 一番耳语后,画竹连连点头,毫不犹豫地出门安排。 棠鲤这才看向莲衣,有些无奈:“莲衣,你曾是我的陪嫁丫鬟,你应当清楚,昨夜并未发生什么,跟着凑什么热闹?” 莲衣笑嘻嘻道:“奴婢这不是不好泼画竹姐姐冷水吗?” 再说了,太子殿下昨夜既然留宿,与姑娘圆房也是迟早的事。 棠鲤不再说话。 她能感觉到,画竹与莲衣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可昨夜之事实在超出她的预料。 她既惊讶于宗越尘的欲望,又惊讶于宗越尘没做到最后一步。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中途收手,总不能是因为怜惜她? 即便真有几分怜惜。 可世事无常,谁说得准这怜惜又能持续多久? 棠鲤有种预感。 今夜,宗越尘应该还会再来。 她胆战心惊地等着,最终等来了一个消息。 千里之外的鹤州发生贪污案,宗越尘亲自查案去了。 画竹道:“娘子不必忧心,殿下此行定然顺利,殿下让奴婢转告娘子,回来后,他定第一时间来瞧您。” …… 时间慢腾腾地过去。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六月份。 沉寂两月的郡主府再度热闹了起来。 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赵松和满目悲痛:“裳儿,我一心一意待你,你怎能如此待我?” 宗云裳喝了口茶:“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不过是做了你曾经做过的事罢了。” 赵松和咬牙切齿:“可你竟怀了旁人的孽种!” 近些时日,裳儿借口苦夏,一直在喝药。 一开始,他并不怀疑,直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再苦夏,是药三分毒,哪有天天喝的? 后来,他长了心眼,偷偷摸摸地收集废药渣询问大夫。 大夫说,这不是消暑药,是安胎药! 裳儿竟然怀孕了! 可他早就废了。 不仅没有生育能力,还不能人道。 裳儿肚子里的孩子自然只能是其他人的。 若不是他长了心眼,这会儿还被蒙在鼓中! 宗云裳面露不悦:“你不行,我当然要找行的人。” 她说得直白,赵松和却难以接受:“裳儿,你……” 见他一副被辜负了的模样,宗云裳只觉着可笑。 “何处再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你做了什么?” 赵松和心中一慌:“裳儿,我知道,我不应该未经过你同意,就将元庭和元婕从棠鲤手里要过来……” 宗云裳:“不是这事!” 两个孩子罢了。 她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之辈,看在二人以往的情分上。 他想留个香火,她理解。 养着也花费不了多少钱财。 赵松和抿了抿唇,眸光闪烁着,不敢与宗云裳对视。 见他如此,宗云裳忍不住吸了口气。 原先,她想着,即便赵松和再爱她,她也不能守一辈子活寡。 便打算等过一两年,找借口与他和离,并给予他一份不菲的资财,了度余生,算全了这一份情谊。 如此,亦能不伤她的名声。 可后来,她才发现,赵松和竟开始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他不能人道,去青楼做什么? 她让人打听。 这才知道,他没有能力做别的,就拿鞭子蜡烛等物,以折磨青楼女子为乐。 此等无能之辈,她从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 初知之时,她心中惊怒,一见赵松和就觉得恶心想吐。 为避免与他接触,便时常约闺中好友饮酒作乐。 其中就包括李含韵。 从怀王府逃出生天后,李含韵就住在郊外的别庄,借清修之名在别庄里偷偷养了几个面首。 某一次酒后,李含韵借着酒意给她介绍了一个戏子。 那戏子长相比赵松和更俊俏,也更会哄人开心。 为了报复赵松和,她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事已至此,她绝不后悔。 宗云裳干脆摊开来说:“此事你怪不得我,是你多次去青楼,不仁在先。” “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和离,二,认下这个孩子,我会想办法让他成为你的亲子,待孩子出生后,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世。” 听到第一句时,赵松和先是慌乱害怕,可当听见后面,宗云裳竟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当王八绿乌龟,赵松和霎时失去理智。 “这绝不可能!” 二人对诗,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再无温情可言。 这时,秋玉匆匆跑来。 “郡主,大事不好了!” 第93章 苍天有眼还一报 贴身侍女如此惊慌,宗云裳面色一沉。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秋玉吸了口气:“奴婢出府采买,偶然听闻有人传郡主您的闲话,他们都说,郡主您不甘寂寞,红杏出墙怀了孽种!” 霎时,宗云裳拿不住手中茶杯。 ‘啪’一声响,碎瓷砸落一地。 宗云裳蓦然起身:“怎么回事?” 秋玉扑通一声跪下,惶然不已。 “奴婢顺藤摸瓜,查到了回春堂,其中一个学徒告知,应当是郡马爷昨日拿着药渣寻到医馆,让坐堂大夫分辨,查出是安胎药时,周围百姓听见了。” “而后,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这样了。” 宗云裳摇摇晃晃,差点站不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赵松和,软了语气:“檀郎,此事既是由你引起,就该由你去澄清。” 见她示弱,赵松和眸光一闪。 和离是不能和离的。 倘若再失去郡马爷的头衔,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至于留下孽种,就更不可能。 他好歹是个男人,怎能当绿头龟? 不如借此,让裳儿打掉这孽种,他心胸宽广,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是如此想的,便也就如此说了。 “裳儿,为今之计,只有你打掉孩子,过几日请大夫把个脉,如此,谣言才能不攻自破。” “否则,若让这谣言传开,王府那边……” “裳儿,你放心,我待你是真心的,只要你将孩子打掉,我们就还能如以往一样,我向你保证,我日后绝不会再行差踏错,让你失望了。” 你还不够让我失望吗?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宗云裳心下一狠。 知道赵松和是彻底靠不住了。 她表情失落,仿佛认了命。 “也罢。” “秋玉,你亲自回一趟王府,让府医开一贴药来。” 成了! 赵松和心中一喜,面上却半点不显。 傍晚时分,秋玉端来两碗黑乎乎的药。 宗云裳低声道:“檀郎陪我一起喝吧,这碗药后,你我仍如以往。” 女子的落胎药,男子怎么能喝? 赵松和眉心一跳,可抓走见宗云裳失落的表情,心中却是一柔。 罢了。 裳儿虽做错了事,可他作为丈夫,更要包容才对。 不过一碗落胎药,总是死不了的! 不如借此让裳儿看看他的真心! 思及此,赵松和立即伸手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宗云裳也慢吞吞地喝了药。 赵松和来不及高兴,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就直接栽倒。 如具死尸般意识全无。 见状,宗云裳慢吞吞地用手帕擦了擦嘴。 蠢货。 还敢威胁她。 从前她被他的皮囊蒙蔽,才觉得他处处都好。 如今彻底将他看穿,他又算什么东西? 他既然给脸不要脸,她不介意丧夫! 秋玉上前:“郡主,一切都安排好了,必定不会给郡马爷胡言乱语的机会。” 宗云裳缓缓点头:“此事,交给你了,务必要做得天衣无缝。” …… 夜晚。 赵松和恢复意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四方皆是石墙。 察觉自己身处密室时,赵松和忙奋力呼救。 “救命啊!有没有人!” ‘咔嚓’一声响动。 墙上出现一道暗门。 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子从门外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赵松和,语气不明地笑道:“倒是精神。” 赵松和警惕地望着他们:“我要见裳儿!” 喝完药后,他就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后就在这个鬼地方,定是裳儿所为! 裳儿怎能如此对他? 他定要问个清楚! 瘦小男子阴阳怪气道:“只要郡马爷将病治好,就能见到郡主。” 赵松和想也不想地道:“我没病!” 瘦小男子笑了声:“果然,郡马爷糊涂了,连自己得了癔症的事都忘了,来啊,伺候郡马爷喝药。” 癔症? 赵松和心下一紧。 暗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人。 他下意识想跑,却被按着灌了一嘴的药。 药效来得很快,没过多久,他再度失去意识。 赵松和彻底陷入噩梦中。 一旦他有苏醒的迹象,就会被硬灌药汤。 几天下来,在药物作用下,他的思绪逐渐变得混沌,偶尔认不得人,时常对着墙自言自语。 这一日,许是有了抗药性,赵松和难得清醒,在暗室中破口大骂。 瘦小男子阴着脸进来:“郡马爷既学不会闭嘴,奴才便教教郡马爷。” 又是一碗药被灌下肚。 赵松和梗着脖子,不就是让人精神错乱的药吗! 他不怕! 可这一次完全不同,不多时,他喉咙传来一阵剧烈的烧灼痛。 赵松和痛到满地打滚,到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日,再醒来时,他便彻底失了声。 赵松和惊恐万状。 怎会如此? 裳儿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做错了什么? 他要见她! 瘦小男子再次出现。 赵松和跪地磕求。 见他不知比划着什么,瘦小男子直接扭断他的手:“看不懂,该喝药了。” 趁赵松和张嘴,无声惨叫时,瘦小男子直接将药怼进赵松和的喉咙。 赵松和被呛得撕心裂肺。 他心知不能留在原地等死,就佯装喝药,等人离开后再偷偷吐出。 终于,他找到机会溜出暗室。 一出暗室,他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然阴魂不散的瘦小男子再次出现,轻易追上他,阴着脸把他拖回密室:“郡马爷怎么就学不乖呢?” 这一次,瘦小男子废了他的双腿,又将药量加倍。 赵松和的精神彻底崩溃。 偶尔清醒时,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一句话。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可等他仔细思索,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 既记不得宗云裳,也记不得棠鲤。 六月二十六。 赵松和夜中突发恶疾,暴毙。 翌日一早,郡主府挂上白绸。 棺木前,宗云裳悲痛欲绝,几次哭到晕厥。 前来吊唁之人见到此状,纷纷上前安慰。 一部分人借此打量宗云裳,见她身量纤细,又忙前忙后,半点不似怀孕之人。 待赵松和下葬时,宗云裳作为丧主走在最前方。 见她小腹平平,京中流言不攻自破。 第94章 夜半偷袭抢炸坟 人群中,带着帷帽的棠鲤面色如常地目送郡主府的送葬队伍出城。 帷帽下,她唇角微勾,心情畅快, 数月来,她一直派人盯着赵松和,自然没错过前段时间的药渣风波。 当得知那是安胎药渣后,她当天便命人扩散谣言,图的就是宗云裳与赵松和彻底决裂。 事实如她期待的那般。 那日后,赵松和恍若人间蒸发似的,再没出现过。 画竹数次夜探郡主府,发现赵松和也不在郡主府中。 之后一次偶然,画竹发现郡主府大厨房深夜熬药。 跟踪送药之人,才发现被囚禁在暗室之中,已变得疯疯癫癫的赵松和。 从被囚禁到死亡。 满打满算,最多不过二十日。 宗云裳果然心狠。 与赵松和纠缠多年,到最后说杀就杀。 心中畅快的同时,棠鲤对宗云裳的危险程度判定再往上升了升。 此时宗云裳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可宗云裳乃是堂堂郡主,又怎会对一个背叛过她的废物念念不忘? 棠鲤估摸着,宗云裳的伤心最多只有一分真,剩下九分全都是演的。 待再看不见送葬队伍,棠鲤意犹未尽的理了理帷帽,转身离开。 想来,赵松和死前,定受了不少的罪。 也勉强算偿还她上一世所受之苦。 不过,此事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赵松和的背后只有宗云裳,一旦宗云裳放弃了他,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宗云裳本人,受赵松和拖累,她早就声名狼藉了,再在名声上做文章是白费手段。 且,对付赵松和的手段,不适合拿来对付宗云裳。 想来想去,有齐王府这座庞然大物在,她竟拿宗云裳毫无办法。 唯有求宗越尘一条路。 但宗云裳到底是他侄女。 她会帮他吗…… 棠鲤敛下心绪,回到棠宅。 屋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容玉立刻起身,笑着喊了声:“阿鲤!” 霎时间,所有愁绪都没了。 棠鲤取下帷帽,上上下下看容玉。 见她没瘦,眉宇间满是朝气,就知她过的不错。 又捏捏胳膊。 容玉故意绷紧肌肉,摆出一副‘我很强’的姿态。 一旁,陆杀满眼宠溺的看着容玉耍宝。 没打扰姐妹二人。 毫不意外的,棠鲤没捏动。 很好。 很强壮。 棠鲤满意的收回手。 阿玉没亏着自己。 容玉这才拍了拍旁边的大箱子,咧嘴笑:“满载而归!” 相子里是账本和金条。 略扫一眼,巴掌长的金条齐齐整整的垒了大半箱子,起码有七八十条。 棠鲤没管,拉着容玉说话。 说话间,容玉偶尔有些走神,棠鲤以为她累了,便没多留她,用了午膳便送她离开。 …… 当日,送葬回城后,宗云裳佯装悲痛地闭府不出,谢绝任何人探视。 实际却是趁此机会安心养胎。 而赵松和的葬礼只有表面风光。 宗云裳对他早无情谊可言,在她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全流程办得极为简陋。 从咽气到入土,前后总共花了三天时间,连头七都未过就下了葬。 且下葬地点亦不在皇家祖坟,而是随意挑选的一处小荒山,山下只留了少许的人看孤。 如此薄弱的防卫,大大地方便了某些人。 下葬当夜。 月黑风高。 陆杀拿着铁铲,闷头掘坟。 今日船队回京,结束半年之行。 阿玉提着沿路买的礼物,准备探望她的好友棠鲤。 结果在路上撞上了郡主府的送葬队伍。 打听之后才知,阿玉好友的前夫赵松和暴毙了。 阿玉一边觉得赵松和死有余辜,一边觉得赵松和死的太便宜。 最后一合计,便有了夜半掘尸的好想法。 他当然是妇唱夫随,大力配合。 阿玉只是想替友人出口气罢了,她有什么错? 至于被掘坟的赵松和。 嗤,谁让他不当人? 活该死不安宁。 又过了一会儿,陆杀终于挖到棺木所在,用铁铲确认位置后,直接跳下坑洞,一把掀飞棺盖。 棺材内,面色青白的赵松和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 陆杀跳出来,站在容玉身边拍了拍手上的土。 容玉朝着棺材呸了声,随即提起手边的油桶,将一整桶油全泼洒进去,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扔进去。 ‘轰’的一声轻响,火光霎时冲天,照亮山顶坟区。 守山人见到火光,当即吆喝人上山救火。 听到动静的陆杀拉过容玉的手,立刻隐入黑暗。 从山下到山顶得爬半个时辰,等那些人赶来,尸首早被烧成灰了。 远处。 身着夜行衣的画竹很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 来晚一步。 包袱里的震天雷没了用处 早知炸坟这种事都有抢,出门前,她就不喝莲衣做的鱼蓉羹了。 画竹垂头丧气的回了棠宅。 见她如此,棠鲤沉得住气,莲衣心底却是一个咯噔。 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依照律法,辱尸可是大罪! 莲衣忙问:“不顺利吗?” 画竹语气幽怨:“顺利地过了头,根本没我发挥的余地,我前面两个黑衣人提着火油就上,估计这会子,姓赵的尸体都成了灰。” 莲衣疑惑:“姓赵的仇家这么多的吗?” 画竹唉声叹气:“谁知道呢。” 棠鲤却是有了猜测。 白日里容玉来过,说话时多次走神,像是憋了什么招数。 若不出意外,赶在画竹前面动手的就是容玉。 棠鲤心下感动。 她与阿玉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就冲阿玉这暴躁性子,得亏她之前想方设法将她哄出了京城,否则只怕阿玉早就对赵松和下手了。 …… 翌日。 天还未亮,棠鲤是被屋外的动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见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便拉动床铃。 守夜的如春推门而入。 棠鲤哑着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如春福身:“回姑娘的话,快道卯时了。” 棠鲤顿了顿:“外面在吵什么?” 如春犹豫了回:“几个婆子找上门要工钱,他们还把小公子和小小姐一起带来了。” 此话一出,棠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松和一死,宗云裳多一天也不能忍,直接让人把外面的宅子收了回去。 宅里的主子奴才没了去处,只能来寻她。 第95章 弃她去者不可留 这可真是…… 棠鲤起身穿衣,心底五味杂陈。 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并想好了该如何做,倒也不觉慌乱。 棠鲤现身时,堂屋仍是乱哄哄的。 一见她来,莲衣便皱了皱眉,忍不住剜了如春一眼。 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 娘子要来,她还能拦着不成? “想必这位就是棠掌柜吧,我等受赵公子的雇佣照顾两个孩子,却半夜被赶了出来,如今别的不说,这个月的工钱你该给我们结。” 棠鲤看了眼一旁垂着头不说话的赵元庭和赵元婕。 因在孝期,二人皆穿的白衣。 她从容落坐,声音淡淡:“说得有理,你们要多少?” 那婆子眼珠一转,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听说棠鲤极会挣钱,她们辛苦多日,多要些也是应当的。 棠鲤看向莲衣:“去报官吧,就说有人敲诈勒索。” 此话一出,婆子急了:“棠掌柜有话好好说,报什么官啊,这工钱还能谈谈。” 棠鲤语气平稳:“依照京城物价,一个粗使婆子,一个月工钱至多二两银,我给你们翻个倍,三人也才十六两。” 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也不能被大风刮走。 婆子辩解道:“我要的是辛苦钱,您不知道,自从赵公子去世后,郡主府来人,不许他们出门,他们急了,就天天在宅子里哭闹打砸,您看我这手臂,被他们给咬的……” 是有几个牙印。 浅得都快看不见了。 但这点伤想坑她一百两? 做梦。 棠鲤:“最多二十两,你若不答应,还是报官吧。” 婆子一咬牙:“成!” 莲衣递出去两个十两的银锭。 接过之后,三个婆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赵元婕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娘……” 棠鲤并不理她,只看向莲衣。 “去虎威镖局雇几个镖师,天亮以后,你带他们一起回江州,将他们交给赵氏宗族,抚养费,我每年出五百两。” 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 虽不能让他们过京城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能保他们衣食无忧。 而抚养两个孩子长大,一年最多花费一百两。 即便看在剩余四百两的份上,赵氏宗族也会好好照看赵元庭和赵元婕。 赵元婕急了:“娘,我不要回江州!” 赵元庭虽未说话,但也很是抗拒。 棠鲤并未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任由他们撒泼打滚,安静地坐等莲衣回来复命。 辰时,镖师压着赵元庭与赵元婕上了马车。 赵元婕死死扒着车门不松手。 见她如此,棠鲤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她,轻声道:“若实在想不开,就怪我吧,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问心无愧。” 她给过他们选择。 不止一次。 但他们一次也没选择她。 既然如此,弃她去者,不可留。 棠鲤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 两日后,宗越尘回京。 他在鹤州斩了几百人的脑袋,浑身血气未散。 他上朝回禀,心里有鬼的官员皆闻风丧胆,畏惧不已,恨不能离他三丈远。 宗越尘:“儿臣不辱使命,成功彻查鹤州贪污案件,斩二百三十一贪污人员,查抄不法之银共计八十万余两,这是受贿的官员名单及账本,请陛下过目。” 内监疾步接过,跪呈重熙帝。 重熙帝眯了眯眼,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鹤州上至州长,下至县官,官官相护,人人勾结,早成一片铁板。 他曾四度派钦差去鹤州。 其中三个钦差在未达鹤州前,就死于‘山匪’之手,另一个虽成功到了鹤州,也活着回来了,却不曾查出所以然。 他派宗越尘去,便是想着,以鹤州官员的凶残,宗越尘死在鹤州,要么无功而返。 他若无功而返,就是昭示东宫无能。 他便可借题发挥…… 却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还成功替阒朝解决一块心病。 当真是好手段。 是他小瞧宗越尘了。 无论面上如何想,重熙帝面上却是一副欣慰表情,连叫几声好,半点不吝啬夸赞,最后意思性的赏的些财物,便就此翻过。 朝臣们神态各异,自以为隐蔽地频频打量宗越尘。 太子殿下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却只给了些不痛不痒的赏赐。 当真是…… 宗越尘神色淡淡,面上看不出喜怒。 直至散朝。 闻人韫拦下宗越尘。 他看着这个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青年,既欣慰于宗越尘有大能耐,又痛心于他一路艰险。 “殿下此去数月,母亲十分担忧,殿下若有空,还请到王府吃个家常便饭。” 宗越尘淡笑,颔首:“舅父放心,孤稍作休整,待会儿便去向外祖母报平安。” 闻人韫拱手:“那臣就在府中,恭候殿下大驾。” 东宫。 地牢。 满身怨气的童灵将最新制出的药丸交给旁边的白胡子老头,强调道:“龚老头,若是此药还不能解太子体内的碎玉寒毒,我也没招了。” 龚术抚了抚胡子,笑眯眯的。 “童姑娘放心,此药过后,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可以安全离开京城。” 童灵翻了个白眼。 我信了你的邪。 上次太子说放她离开,却是让一个名叫独狼的死士一直跟着她。 她心有忌惮。 杀又不敢杀,甩又甩不掉,又不能真让独狼跟着她摸进蛊寨,暴露蛊师的老巢,她便一咬牙一跺脚,再度回到这个牢笼,与龚老头研究起碎玉之毒的解药。 花费大半年时间,终于有了成果。 只希望宗越尘能良心发现,解毒之后,别在限制她的人生自由了。 …… 夜晚。 宗越尘指尖捏着颗棕色药丸。 龚术道:“碎玉之毒世间难寻,但这些年来,老夫仿制了一份药效差不多的寒毒,已让死士试过,确能解毒,但……” 宗越尘略一挑眉:“但如何?” “此药效果猛烈,殿下您又习的烈性内功心法,服药后,会产生催情之效。” “可能用药物压制?” “不能。”龚术遗憾地摇了摇头,留下医嘱:“此药一共三粒,每十日服用一粒,服用前,殿下需提前做好准备。” 第96章 有名有实双见欢 说完以后,龚术又表情神秘地留下一小瓶药膏。 随后提着药箱,脚步轻快地离开。 他不担心宗越尘不服药。 自十岁起,宗越尘便身中寒毒,因他有内功心法压制,再辅以惊春酒,寒毒并不致命。 可留在身体里,到底是个隐患。 万一哪日内力失控……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解毒机会,不就是催情吗? 宫里的侧妃是假的。 宫外的外室,小小的烫伤与腹痛都要请他出马,殿下如此在意,想来,总该是真的吧。 …… 正值盛夏,即便入了夜,空气中也有几分燥意。 棠鲤穿着一层浅色薄纱, 她原本睡得正香,却在某一刻被梦境魇住,只觉胸前像是压着重物,有点喘不过气。 棠鲤轻喘着睁眼。 身上的重量不是假的,有人正在吻她的脖子。 棠鲤被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呼救,却闻到熟悉的香气。 她颤颤巍巍地唤道:“殿下?” “嗯。” 略显不耐的嗓音传入耳中,棠鲤只觉他身上烫得可怕。 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手刚一动,就被身上的人抓住按在头顶。 “别动,孤不想伤你。” 说着,宗越尘手下稍稍用力,薄纱应声而裂。 他动作急切。 吻又欲又重。 棠鲤终于察觉不对。 他好似中了药。 哪个杀千刀的敢给宗越尘下药,这不是要害她吗? 棠鲤欲哭无泪。 好在宗越尘因某种顾忌不曾强来。 虽急,却也耐心地挑动着。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软,本能的情欲涌上来。 察觉她的配合,宗越尘松开她的手。 棠鲤主动环上宗越尘的脖颈。 男人的状态明显不对,这时候不配合,受痛的是她自己。 然而在真正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棠鲤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疼——” 她七年未曾有过,宗越尘的体格又远胜常人,一时只觉难以承受。 她听见了吸气的声音,朦朦泪眼注视着宗越尘,见他少有地皱着眉,忍不住胡思乱想。 怎么他好似也在痛一般? 很快,棠鲤再无心思考。 熬过初始的疼痛,宗越尘的动作逐渐变重。 他似乎知道她的极限在哪儿。 每当他失控,她即将崩溃时,他便突然慢下来极尽温存、抚慰。 她就像湖中的一叶扁舟,无法自控,只能随波逐流。 一轮很快结束。 棠鲤还未松口气,他却又覆了上来。 半梦半醒时,棠鲤听见宗越尘在问话。 她没听清画竹的回答,但应是一丝不苟地汇报了她的近况。 …… 棠鲤醒来时,天光大亮,身旁的位置也早已变凉。 谢天谢地。 她没真的死在宗越尘身下。 棠鲤艰难起身,环顾床榻,没有令人为难的痕迹,应是就被收拾过了。 府中其他人应当早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她就该想到的。 除了宗越尘以外,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座宅院。 “咳咳……” 棠鲤没忍住嗓间的痒意,咳嗽了两声。 外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娘子。” 是画竹。 棠鲤松了口气:“进来。” 画竹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 见棠鲤看过来,画竹忙解释:“这是避子汤,但不会伤身,殿下让奴婢转告娘子,眼下不适合有孕,待日后彻底安稳了,娘子想生再生。” 棠鲤面色平淡地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上次生育要了她半条命。 这辈子,她不想生第二次。 画竹想着,一夜风流,另一位当事人却一醒来就不见了踪影,这确实有些伤人,便道—— “娘子,奴婢来换床铺时,殿下正为您按揉身子,想来,是极心疼您的。” 棠鲤莫名脸红。 在心底狠狠驳斥画竹的说法。 若真心疼,便不会不顾她的哀求,压着她没完没了了。 昨夜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被折到那种程度。 不过,幸亏他还有点良心,知道帮她松缓身体。 如春端来午膳。 棠鲤勉强用了些,就又躺回去歇息。 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半晌,未免晚上睡不着,棠鲤出门会友。 再有两天,容玉就该跟着船队离开。 见到棠鲤,容玉尤其兴奋,当即提议去郊外骑马。 此次行商,她从胡商那儿买了汗血宝马,当宝贝似的护送回京城,还没好好跑过。 棠鲤为难,语焉不详道:“我今日,不太方便。” 同为女子,容玉自以为了解地点点头,便话音一转,摸着下巴:“既如此,我倒是还有个好去处,闻风馆,去不去?”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闻风馆只招待女客,且只在夜中营业。 不是个什么正经场所。 这…… 棠鲤沉默。 她不由地转头,果不其然,瞧见陆杀正幽怨地盯着容玉。 顺着棠鲤的视线看过去,容玉很凶地叉腰,振振有词:“我就是去长长见识,我又不做什么!” 陆杀艰难地抹了把脸,抬头望天:“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他是同意吗? 他是没奈何了。 棠鲤看着陆杀的目光逐渐变得怜悯。 往好处想,闻风馆到底与寻常花楼不同,人家挺有格调,只谈情作画,跳舞怡情。 陆杀对容玉道:“你去可以,但我也要去。” 容玉皱眉,强调:“人家只招待女客。” 陆杀面无表情:“我不介意男扮女装。” 容玉‘啧’了声:“你愿跟就跟吧。” 入夜。 闻风馆。 几人带着面纱,被侍者引进包厢。 面纱下,画竹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据她所知,闻风馆是殿下的产业,但名义上是由商人胡燮经营。 殿下一年也来不了两次。 应该,不会这么巧遇上的。 应该……吧? 侍者拿来十几幅画像,暧昧一笑:“几位娘子,这些是今夜的出演名单,若有特别满意的,可将对方叫到包厢来再唱一曲。” 画像中的男子个个俊俏,容玉几乎挑花了眼。 陆杀好似随手拿过画像,压低嗓音:“先看看吧。” 侍者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是。 台下。 月下公子抱着琴,先向四方包厢颔首致意,而后席地而坐,长指拂动琴弦。 容玉满脸欣赏,并未发现,一旁的陆杀脸色已越来越难看。 棠鲤抿唇偷笑,也未发现,对面有道凉凉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第97章 索取无度自忏悔 一个时辰后。 台下已到尾声。 侍者笑眯眯地问:“几位娘子可有满意的?” 容玉清了清嗓子:“倒是有几个,我觉着还不错。” 陆杀眼神幽幽地望着容玉:“玉儿……” 棠鲤眉眼不动,静静等着容玉的下文,不理他们小两口的机锋。。 她了解阿玉,阿玉绝不是那等没分寸之人。 容玉瞥了眼陆杀,忽视他眼中的幽怨,明知故问:“依陆姑娘所见,这十几位中,哪位公子最优秀?” 陆杀:都不如我。 但话不能这么说,旁边的侍者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步伐沉稳,气息内敛,一看就有点功夫在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杀柔声道:“倒是都不错,各有各的好,可时辰已晚,不如早些回去?” 容玉不为所动。 陆杀吸了口气,像是咬着牙:“陆夫人,你一个人在外潇洒,当然快活,可你丈夫还在家中等着呢,他要是知道你的目光落在了别人身上,怕是会吃醋。” 容玉忍着笑,慢慢地问:“真的会吃醋吗?” 陆杀点头:“当然。”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低落的表情。 容玉不再逗他,故作遗憾:“也罢,家有悍夫,回去晚了,他少不得要闹,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侍者:“……” 这两人真有意思,装上瘾了。 好好的夫妻,结伴来看男人卖艺。 且,这位‘陆姑娘’当真能忍,沉浸在女子身份中不可自拔。 打量旁人看不出这是男扮女装呢? 放眼整个京城,哪有个头这么高的姑娘? 侍者心里嘀咕,面上却半点不显,甚为妥帖道:“待几位娘子下次再来,想必他们的才艺必有精进。” 说罢,就起身将人送走下楼。 女子大多注重名声,无论私下如何,面上总要过得去。 为防熟人见面,平添尴尬,闻风馆有数个出入口,保管谁也碰不见谁。 棠鲤赶在宵禁前回了家。 出去玩了小半天,她出了一身薄汗,便先进了浴房。 洗到一半,‘吱呀’一声轻响,浴房门被从外推开。 棠鲤以为是婢女,懒洋洋地靠在浴桶边没动,道:“水还热着,无需添水。” 无人回答。 棠鲤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 她转头一看,宗越尘正在慢腾腾地解衣。 他怎么又来了? 这么闲的吗? 好歹是一国太子,他就没什么立刻马上要做的军机大事吗? 棠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都是经过人事的男女,他想做什么再明显不过。 棠鲤下意识感到腰酸。 果不其然。 逃无可逃。 又是一夜死去活来。 棠鲤被逼得不停低泣,恨恨地在宗越尘背上留下凌乱的抓痕。 次日醒来时,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一回生二回熟。 棠鲤拥着被子,连下床的力气也无,在画竹的伺候下喝完避子汤,以清水漱口后,慢慢地躺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望着床顶。 宗越尘到底什么毛病。 一来就做,一句话也不说,做完就走。 动作间,画竹不小心瞧见棠鲤身上密集的红痕,当即小脸一红。 殿下昨夜下手极重。 大概率,是知道娘子去闻风馆的事了。 咳咳。 可怜的棠娘子,运气竟这么差。 见棠鲤神色萎靡,画竹想了想后,压低声音道:“昨日夜中,宗云裳死了。” 昏昏沉沉间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棠鲤忍不住瞪圆了眼,侧头看向画竹,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画竹点头,解释道:“昨夜是姓赵的头七,外界都在传,是宗云裳害死了姓赵的,姓赵的死不瞑目,趁回魂之日索了她的命。” 画竹明显还未说完。 棠鲤继续等她的下文。 “是殿下动的手。” 画竹轻咳一声,声音更低了,若不是二人离得很近,棠鲤差点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棠鲤惊愕。 画竹忍不住替自家主子邀功:“殿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娘子你啊!” 棠鲤一时有些茫然。 要知道,前几日,她还在忧虑该怎么对付宗云裳这个心腹大患。 可如今,毫无预料的,心腹大患突然就没了。 难道,这就是下属和女人的区别吗? 当宗越尘下属时,她呕心沥血,苦心布局,借他的势,耗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赵松和整死。 结果,才成为他女人两天,他就默不作声地替她解决了最大的威胁。 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 棠鲤忍不住摸了摸脸。 她十分确定自己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 只能归咎于宗越尘品味独特了。 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棠鲤往被子里一缩。 万万没想到。 我竟还有当红颜祸水的资质。 许是被解决了一桩大事,棠鲤觉得浑身轻松,一觉直接睡到天黑。 但棠鲤万万没想到,宗越尘竟又又又来了! 他真的不累吗?! 屋内烛火泱动。 见她清醒,表情淡淡的宗越尘又开始解她的衣服。 棠鲤头皮发麻。 她是真的受不了他无度的索求。 再来一夜,她明日也不用起床了! 当下脑筋急转,直接翻身而上,控制他的行动,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生气了?” 宗越尘唇角含笑,竟也不挣扎,一只手扶着她纤细的腰,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抚着她的长发:“孤能生什么气?” 好啊! 就是生气了! 找到症结了! 棠鲤无比确定,立刻绞尽脑汁思索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宗越尘这样情绪内敛的人开始暗中发疯。 好一会儿后,在宗越尘即将不耐烦,扯她衣裳之前。 棠鲤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当即毫不犹豫地:“我错了!” 她诚恳地注视宗越尘。 见状,宗越尘挑了挑眉,语气不急不缓的:“哦?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孤的事,要向孤认错?” 他语气疑惑,面上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明显是要让她忏悔的意思。 棠鲤有一瞬间的牙酸,到底不敢耽搁半分,老老实实地忏悔。 “我是殿下的人,前天晚上,我不该去闻风馆。” 想来想去,这段时间,她都安分极了。 不出意外的话,也只有这一点,有可能踩中了他的雷点。 第98章 怨报怨仇报仇 宗越尘淡淡的看她,面上看不出喜怒。 但以棠鲤对他的了解。 忏悔的方向没错了,就是这件事! 她差点喜极而泣,柔若无骨地俯下身,双手攀上宗越尘的脖颈,软软呼呼地蹭了蹭。 “我错了嘛。” “我辜负了殿下的信任,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踏入闻风馆一步。” “我有殿下一人就够了,其他人连殿下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一眼都不稀罕看的,您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今夜纯睡觉好不好,您威猛无俦,我腰酸腿软,实在受不住了。” 说到最后,棠鲤图穷匕见,暴露出最终目的。 毛茸茸的脑袋带来一丝痒意,柔软的唇张张合合,几度碰到他的下巴,宗越尘眼神越来越暗。 还挺会说好话哄人。 可惜,相比求饶,这更像是勾引。 宗越尘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棠鲤的后脑,语气逐渐变得漫不经心:“口说无凭,道歉,是要有诚意的。” “今夜,孤若能感受到你的诚意,明夜乃至后夜,便不来了。” 说罢,他松开手,在棠鲤看过来时,极富有暗示性地挑了挑眉。 在他的注视下,棠鲤本就因羞耻泛红的脸更红了,耳垂更是红得仿佛能滴血似的。 他要她主动。 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 拼了! 说不准他就腻味了呢? …… 又是一夜盎然春意。 睁眼时,棠鲤还未完全清醒,下意识要向外翻身,拉响床铃。 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铁臂,揽着她的腰不容拒绝般将她拉回去锢在怀中。 “时辰还早,拉它做什么,它响了一夜,让它歇会。” 略显暗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当察觉到薄被下的二人未着寸缕时,棠鲤瞬间一慌。 他今天怎么没走,这不应该啊! 棠鲤一动不敢动。 待身旁呼吸变得均匀后,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幅度地往外移动。 宗越尘声音不悦:“动什么?” 棠鲤委委屈屈的:“热。” 宗越尘声音淡淡:“娇气。” 说罢,到底是没了睡意,他捏了一把棠鲤腰间的软肉,径自起身,坦坦荡荡地当着棠鲤的面穿衣。 不多时,他又变回了矜贵淡漠的太子殿下,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哪有半分昨夜的缠人。 棠鲤满是怨念的望着宗越尘的后背。 待他似有所感地转身时,又鸵鸟般地将脑袋缩回被中。 惹不起,她躲得起。 宗越尘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他知道昨夜过了火,便率先一步离开卧房。 很快,画竹就进来伺候棠鲤穿衣,棠鲤正想说点什么,就听画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棠鲤瞬间了然。 那厮还没走。 换好衣裳,还有一脖子红痕。 其中几个泛着青紫,摸上去还有淡淡的痛感。 刚才她瞧见宗越尘颈间也有几个,应当是昨夜她意识不清时报复回去的。 夏日穿高领戴丝巾实在奇怪,棠鲤便涂了一层脂粉以做遮掩。 想了想后,她拿着一小罐水粉,拖着一双如面条般软的腿,慢慢吞吞地离开内室。 宗越尘正坐茶案上饮茶。 棠鲤挪过去,在宗越尘淡淡的注视下,扭开粉盒,以指腹沾了些许,小心翼翼地往他颈脸涂抹。 直到再看不出痕迹。 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宗越尘明知这是他昨夜失控时下手太重,留在棠鲤身上的痕迹共感出来的,却故意栽赃她:“心虚了?” 棠鲤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宗越尘莞尔一笑,不再逗她,让人传膳。 “吃完以后,孤带你去个地方。” 餐后。 宗越尘走在前面。 得亏这家伙还有点良心,速度倒是不快。 两人来到书房。 棠鲤不知他来这做什么,看着宗越尘走过去,转动墙上的花瓶,而后占据整面墙的书柜分别向两边移动,露出一道暗室的门。 宗越尘轻笑着说:“过来。” 棠鲤惊讶地走过去:“这是……” 宗越尘牵着她的手往暗室里走。 楼梯是向下的。 空气一流动,镶嵌在墙上的油灯就亮了起来,照亮前方幽深的暗道。 “这条暗道通往孤的寝殿。” “若有意外,你可通过暗道寻孤。” 棠鲤:“……” 她竟一点也不意外呢。 难怪宗越尘这么闲,总是突然出现。 人家就不走寻常路,宫门下不下钥,城中宵不宵禁,管不着他。 整座宅院,应当只有她被瞒在鼓中。 耳边碎发落了下来。 宗越尘为她拂过,眸中竟有几分温情。 棠鲤不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两眼。 果然是她的错觉。 宗越尘淡道:“近几日少出门,宗云裳虽死,但齐王府不会善罢甘休,莫要露面被迁怒。” 听到这话,棠鲤心里一暖。 若不是宗越尘,她不可能这样快就彻底脱离过往阴霾。 忽然间,棠鲤又不觉他讨厌了,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送客。 “明白啦,殿下只管去忙,我一定谨言慎行,安安分分的,不给您添乱。” …… 棠鲤说到做到。 在深思熟虑后,甚至没有亲自到码头送别容玉。 …… 宗云裳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郡主府与齐王府皆挂上了白绸。 在宗云裳下葬前一夜,她的弟弟宗铭泽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宗铭泽红着眼跪倒在宗云裳灵前:“阿姐,铭泽回来晚了!” 齐王妃扑过去,抱住宗铭泽,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翌日一早,送完葬后。 宗铭泽满眼悲痛地问:“母妃,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外游历,只在宗云裳成亲时回来了一趟。 齐王妃擦了擦眼角,眸光闪烁:“你姐姐,是殉情。” 宗铭泽毫不犹豫:“那姓赵的也配?阿姐不是这等拎不清的人,其中定有内情!” 一时间,齐王妃不知如何回答。 她很清楚,云裳是小产而亡。 据郡主府婢女回禀,在赵松和头七那天,云裳忽而指着灵牌怒骂,多次动手打砸,最后不小心滑倒,肚子撞到了桌角。 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根本来不及请大夫,不止带走了未满三月的胎儿,还生生地将一个活人拖死。 第99章 生活处处是危机 外界都猜测是赵松和冤魂索命。 齐王妃也有同样的想法。 云裳腹中的胎儿是旁人的。 那姓赵的,也是被云裳折磨死的! 不怪乎赵松和怨气深重。 否则,实在说不清,怎么会那么巧的。 偏偏在头七那天出事。 但她不敢直言。 尤其是面对还未及冠的儿子,齐王妃生怕晦气找上他,便转移话题。 “你姐姐生前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及冠礼,再过几日,便是你二十岁寿辰,虽因家中有丧不能大办,却也不能太糊弄,否则,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姐姐。” 宗铭泽皱眉:“这时候提什么及冠礼,又不重要。” 齐王妃急了,声音蓦然拔高:“怎么不重要,待你及冠,你父王就没有借口不为你请封世子之位,难不成,你要将世子之位拱手让给你那几个弟弟?!” 她娘家倒了。 若不是祸不及出嫁女,她早就和裘家人一起被流放了! 近些时日,齐王越来越看重那贱人的儿子。 她若不上点心,这世子之位哪还有铭泽的份? 可恨她苦心沥血,铭泽却半点没危机感。 见齐王妃情绪激动,宗铭泽压下心中的不耐:“母妃,这世子之位,若父王不想给,你我都无可奈何,何必再去讨他的嫌?” 若父王愿立他为世子,何必非要等他及冠。 再说了,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齐王府的担子,他挑不起来,不如珍惜当下,快活度日。 说罢,宗铭泽生怕齐王妃继续念叨,找了个借口便迅速逃离正院。 他去寻了宗云裳的贴身侍女。 母妃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无法得知真相。 宗铭泽威胁道:“你若不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我便去告诉母妃,说你勾引我!” 齐王妃做梦都想宗铭泽娶一个身份相当的世家贵女。 若齐王妃知晓此事,即便她是被诬陷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秋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胆战心惊地跪地求饶。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知道的事全盘托出。 听完以后,宗铭泽紧皱着眉。 全部都是阿姐和那姓赵的爱恨情仇。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宗铭泽烦躁地来回踱步。 必须要有人对阿姐的死担负责任。 可对不起阿姐的赵松和已经死了,听说尸首还被山火烧成了灰。 他想挫骨扬灰都没机会。 良久,宗铭泽停下脚步,他终于想到了。 赵松和的前妻,棠氏。 她若能抓住赵松和的心,赵松和又怎会引诱阿姐犯错? 毫无疑问,棠氏有不可推卸之责! …… 此时的棠鲤正忙着核算账本,哪能想到,一口巨大的黑锅从天而降,有人正暗中筹谋想要她的小命。 盘完账后,棠鲤暗暗咋舌。 怪不得都说水运赚钱,仅仅八个月时间,她不止将称心如意楼赎回来了,还额外挣回了二十三万两! 其中,太安王府的占三分之一的功劳。 因明面上,太安王府就是她的靠山,许多商户与她合作,看的就是她身后的权势。 棠鲤留了五万两,准备给太安王府送一份厚礼,再买两个庄子,剩下的一股脑塞给了画竹。 她半点不心疼。 市场是流动的,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宗越尘用至何处,总有一天,这个钱会回到她的腰包中。 没错,她就是如此自信! 此时,手捧银票盒的画竹正望着一箱子黄金发呆。 随即,她毫不犹豫出了门。 外间响起一声嘹亮的鸟叫。 半刻钟后,两个衣着普通的男子跟在画竹身后,朝棠鲤拱手见礼:“棠娘子。” 棠鲤面色淡淡:“免礼。” 这两人是宗越尘的人。 否则画竹不会带他们进来。 下午,齐沅上门拜访。 因如今棠鲤名下不止一个铺面,无法再长时间留在称心如意楼,便把齐沅提拔成了掌柜,自己退居幕后当东家,只需每月盘一次账目,十分省心。 见到她来,棠鲤道:“请坐,画竹,上茶。” 齐沅与棠鲤认识多年,并不见外。 当下先喝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才说出来意:“东家,楼里接到了个大单子,对方出三千两的手工费,但指定您亲自动手。” 三千两? 棠鲤惊讶地问:“哪一家?” 齐沅道:“周国公府,周家大小姐正在议亲,特意出高价让您为她定制凤冠。” 棠鲤顿了顿:“周家大小姐倒是受宠。” 有点难办。 之前她与王茴合作,截了周家大房的胡,与其积了怨。 她少不得怀疑周国公府来者不善。 但那可是三千两,都够在京郊买个一百亩的庄子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 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呗。 这桩生意,她接了! …… 周国公府。 得知棠鲤咬了钩,宗铭泽大喜,深深地向周嘉宁作揖。 “多谢妹妹成全。” 周嘉宁掩唇,羞涩一笑:“铭泽哥哥客气了。” 待将宗铭泽送走。 周嘉宁身边的丫鬟彩玉皱着眉道:“小姐,那棠氏与太安王府纠葛颇深,若真在咱们国公府出了事,只怕不好与太安王府交代。” 周嘉宁毫无畏惧,冷笑道:“即便是王府,也得讲道理。” “我请她来府中商议凤冠图样,若她自己乱走,不小心掉进池塘淹死了,太安王府难道还能怪到我头上?” 此事若能办好,说不准,她能借机嫁进齐王府。 只有宗铭泽这样的才能与他相配,阿娘给她相看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彩玉神色古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棠氏若真这么好对付,就凭京城中关于云裳郡主的流言蜚语,齐王府焉能让她逍遥至今? 但看周嘉宁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模样,只能暗暗叹息一声。 希望三天后能一切顺利。 …… 三日后,棠鲤受邀来到周国公府。 周嘉宁不过十六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她一口一个‘棠姐姐’,热情得令人毛骨悚然,拉着棠鲤聊了许久,才终于说到正题。 “我画了几张图样,棠姐姐先吃些点心茶水,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拿来。” 棠鲤弯眸一笑,缓缓点头。 周嘉宁走后,国公府的婢女进来点了一盏香。 闻到香味的瞬间,画竹眼皮跳了跳。 周大小姐,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100章 居心叵测周嘉宁 画竹倾身,在棠鲤耳边说了几句。 棠鲤面上的笑逐渐淡去。 周嘉宁,当真是居心叵测。 她忽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见她出来,守在门外的彩玉眉心一跳,勉强笑道:“棠娘子稍等,大小姐马上就来。” 好歹是国公府,棠鲤不欲与她们撕破脸皮,便找了个借口,淡声道:“我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需要立即回去处理,请替我转告周大小姐,此次是我失礼,待日后有机会,我再向她赔罪。” 说罢,她抬脚便要走。 彩玉心头微凛,想也不想地拦在前方,不动声色地向躲在角落里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请棠娘子见谅,我家大小姐也是百忙之中,才抽出空这半日空闲,您若这样走了,奴婢无法向大小姐交代。” 她姿态放得卑微,脚下却一动不动,坚定地拦在棠鲤前面。 就在二人对峙时,周嘉宁拿着一叠宣纸疾步走来,惊讶道:“棠姐姐这是要走了么?” 棠鲤勾着唇,语气如常:“家里有点事。” 周嘉宁佯装低落道:“可我画的图纸,棠姐姐一眼还没看呢,棠姐姐不看,又怎能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儿的凤冠?” 棠鲤朝周嘉宁伸手:“若大小姐不介意,我可带回家去看。” 周嘉宁将手藏到身后,可怜巴巴地道:“可这些图纸我都不太满意,细节处需要修改,棠姐姐不如留下坐坐,耽搁不了多久。” 棠鲤深深一叹:“可今日确实不太方便。” 见她软硬不吃,周嘉宁脸色渐渐冷了下去,语气轻飘飘的,却透露出几分威胁意味。 “我诚心邀请棠姐姐来商议凤冠样式,为此还推了好些个姐妹的邀约,可这才多大一会儿,棠姐姐就要走,称心如意楼怠慢贵客……这生意到底还能不能做?” 区区三千两罢了。 她想挣钱不错,但不会为此压上性命。 棠鲤不假思索:“既然如此,这桩生意做不了,我才疏学浅,还请大小姐另请高明,最晚下午,定金会一分不少地退回府上。” 此话一出,周嘉宁皱起眉来。 她万万没想到,三千两,棠鲤竟说不要就不要? 周嘉宁冷声道:“前脚答应,后脚反悔,称心如意楼就是这么待客的?我周国公府虽待人和善,却也不会任人欺负!” 眼看留不住棠鲤,周嘉宁直接搬出国公府以势压人。 棠鲤本想息事宁人,当做什么也未发生,对方却咄咄逼人半点不识趣,哪怕她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恼了。 院中的婆子奴婢呈包围之势将棠鲤围在正中间。 棠鲤看向画竹。 画竹朝她眨了一下眼。 很好。 可以干。 棠鲤当即回头,嘲讽似的掀了掀唇,道:“大小姐命人在厅内燃迷香,又留我在屋里,到底想做什么?我虽是一介商女,却不是那等任人宰割不知反抗的孬种!” 棠鲤怎么知道的? 周嘉宁面色微变,惊疑不定。 周嘉宁矢口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 棠鲤嗤笑一声:“好啊,周大小姐既不承认,我这就出去请个大夫,想来,京城精通香药的大夫不少。” 说罢,棠鲤抬脚就走。 周嘉宁乱了阵脚,咬牙道:“拦住她!” 彩玉第一个冲上去。 若事情败露,大小姐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唯有死路一条! 画竹抓着彩玉的衣领,朝人最多的方向扔过去,砸出一条路。 顷刻间,原本岁月静好的院落彻底人仰马翻。 棠鲤拔腿就跑。 她记住了入府路线。 先前路过花园时,见到二十几个面容姣好的侍女举着托盘,端着各种美食往前院的方向走。 前院应是在宴客。 棠鲤毅然决然地往前院跑。 周嘉宁找她的不痛快,她亦不能让周嘉宁痛快! 她就不信,周国公府里的主事人真能放任周嘉宁草菅人命不管。 周嘉宁在后面急得跺脚:“都给我追!不能让她跑了!” 身后脚步声混合着惨叫。 棠鲤头也不没回。 画竹连山匪都能杀,那些人不会是画竹的对手。 可国公府实在太大了。 等棠鲤终于跑到花园范围时,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花园里有三个正在散步赏花的娇小姐。 她们应是特意打扮了番,个个人比花娇。 棠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后面的人还在穷追不舍,这几个小姑娘看着也不是能主事的样子。 她只想把事情闹大。 通过前面的花廊,便能到周国公府的前院了。 周嘉禾小声问身旁的婢女:“那是谁?” 婢女细细看了两眼,才道:“奴婢瞧着,好像是大小姐请来的客人。” 周嘉禾秀气的眉一拧,低声催促:“恐怕出事了,你快去通知母亲。” 花廊。 周国公走在左前方,笑道:“听闻殿下也是爱花之人,臣宅中花匠近日培育出了一批三色紫薇,不甚名贵,但难得一见,可瞧个新鲜。” 说完以后,周国公回过头来,却见宗越尘似有些走神。 周国公疑惑道:“殿下?” 话音一落,却见宗越尘眸光一凝,往前行了几大步。 不远处,刚踏上花廊的棠鲤见着了他,速度微缓,心慌得不知是否该继续向前。 这一慌,脚下一个趔趄,就要往前倒去。 完了。 要出丑了。 棠鲤吸了口气,下意识闭眼,却扑进熟悉的怀抱。 宗越尘将人接了满怀,嗓音淡淡:“慌什么。” 棠鲤微微喘气,腿脚发软。 她身体大半重量都挂在宗越尘身上,全靠腰间铁臂支撑才没跪下去。 她不知跑了多久,巴掌大的脸红彤彤的,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连鼻尖都是细碎的汗珠。 宗越尘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拿出手帕,细细擦拭她面颊汗珠。 见他们姿态如此亲密,身后的周国公心下一个咯噔。 他记得,殿下此来未曾带女眷啊。 周国公不由地往前。 这时,远处的嘈杂闹到近处。 周国公脚步顿住。 四名家丁追了过来。 画竹也跑了过来,见到宗越尘后立即然后止步福身:“殿下。” 宗越尘抬眸,扫向她。 第101章 大权在握跪称臣 不等宗越尘开口问,画竹极有眼色地开始解释。 “周国公府的大小姐周嘉宁,请娘子为她绘制凤冠图样。” “随后,周家大小姐中途离开,独留娘子在室内,紧接着,丫鬟在室内燃烧迷香,意图迷晕娘子。” “娘子察觉不对,便想离开,但周家大小姐不肯放人,被娘子点名迷药后,周嘉大小姐恼羞成怒,命人强留娘子。” “奴婢迫不得已,一路伤了不少周家家仆。” 廊下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微风拂动花叶的声音。 明媚的日光透过缠绕在廊间的花藤缝隙,丝丝缕缕地洒在地上,斑驳的淡黄色光晕带着一股暖意。 一切都如此美好。 然周国公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就这么冷呢? 仿佛身处寒冬腊月般。 …… 院中。 周嘉宁院中的奴才全被绑在长凳上。 前面,有两个家丁举起木仗,下一秒—— ‘砰’、‘砰’。 木仗狠狠落在他们身上,与皮肉接触发出沉闷的声音。 但他们被堵住了嘴,唇中溢出痛苦的闷哼,连哀嚎声也发不出。 周嘉宁跪在院中,额间冷汗直冒。 屋内。 宗越尘不咸不淡地拨弄着茶杯上的花纹。 国公府的府医正在为棠鲤请脉。 半晌,府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位娘子身体无碍。” 听到这句话,周嘉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扬声道:“此事有误会……” 无人听她辩解。 周大夫人急匆匆赶来,恰巧听见这一句话。 霎时,大夫人面上一黑,毫不犹豫地扇了周嘉宁一巴掌:“闭嘴!孽女!现在没你开口的资格!” 被打后,周嘉宁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像是要说什么,可大夫人脸色瞬间一沉,彻底将周嘉宁吓住。 大夫人吸了口气,直接跪下,先后朝宗越尘与周国公的方向行礼。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家中闹出此等荒唐事,是儿媳教育无方,请公爹责罚。” 周国公确实失望。 六年前,他发妻病逝,他想着一把年纪,实在没续弦地闭眼,便把管家权交到大儿媳手上。 大儿媳管家是一把好手,但在儿女教养上,委实溺爱了些。 周国公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宗越尘。 见宗越尘没有出声,周国公便也耸拉着脸皮,保持沉默。 大夫人垂首静跪。 这时,受仗刑的两人没了声息,被活生生地打死。 后面的长凳上,还绑着两个嬷嬷,和五个丫鬟。 两个家丁分别走向下一位。 见到这一幕,其中一个嬷嬷吓得心神俱裂,忙不迭地高声:“我说!我说!” 家丁看了眼周国公。 周国公一挥手,家丁往旁边让开。 老嬷嬷不敢耽搁。 活命的机会说不准只有这一次。 “今日一早,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彩玉,吩咐我等看好院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放人离开,老奴是听命行事,至于其余的,老奴确实一概不知。” 周国公抬起眼皮,终于开了口:“彩玉?家生子?” 大夫人忙道:“是。” 周国公点头:“将她父母带来。” 国公一声令下,无人敢耽搁。 不多时,彩玉的父母被压了过来。 眼看着父母要被绑住杖打,思及先前二人的下场,彩玉彻底崩溃。 她刚才就是担忧牵连父母,才闭口不言。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前几日,齐王府的铭泽公子前来府中拜访二少爷,二少爷将他带到了大小姐面前,大小姐答应铭泽少爷要给棠氏一个教训。” “先命奴婢在称心如意楼下了定制单,而后让奴婢买了些香料……” 作为周嘉宁的贴身大丫鬟,彩玉知道的事情最多。 如今,她一股脑的说出来,周嘉宁的瞬间跌坐在地上,怕到哭不出来。 得知事情还牵涉到齐王府,周国公动了大怒。 “荒唐!” 他既已站东宫,家中人又怎能与齐王府牵扯不清?! 简直不知所谓! “老大媳妇,这就是你管的家!” 周大夫人有苦难言,伏地叩首:“是儿媳的错,公爹莫要气坏了身子,您要怎么罚儿媳,儿媳都认!” 顷刻间,周国公下了决定。 此事不仅要管,还要下雷霆手段。 否则,又如何让太子殿下相信,他周国公府的忠心耿耿? “一干涉事奴才,全部杖毙。” “周嘉宁听人教唆,立即遣送宗庙清修,此生不得回国公府!” “至于老大媳妇,治家不严,教女无方,实在难以服众,限你三日内,将管家权移交老二媳妇!” 去宗庙?! 周嘉宁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周大夫人脸色发白,低低应了声事。 数个家丁涌进院中。 最先开口的老嬷嬷痛哭流涕,连声求饶,家丁干脆堵了她的嘴,将人拽出院外。 被拖下去前,彩玉满脸泪珠,见父母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无声流泪,只觉十分心痛。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要将大小姐劝住。 可是,世上没有早知道。 周国公沉声吩咐:“三文,去我的书房,将左手边第三个柜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侍从听命而去。 半盏茶后,侍从碰着金丝楠木盒回来。 周国公接过木盒,亲自呈到棠鲤面前。 “此事,是我周家对不住棠掌柜,此物便作为周家的赔礼,给棠掌柜压惊。” 周国公自认有一双利眼。 自审问开始,太子殿下一直不发一言,看不出满不满意。 既然事关这位棠掌柜,想来,只要让棠掌柜满意,殿下应也会满意。 果不其然,当棠鲤收下赔礼,宗越尘也抬了抬眼,随即起身,淡道:“周国公家中有事,孤便不打扰了。” 周国公跪下,满脸羞愧:“是老臣招待不周,还望殿下海涵。” 他好不容易才将太子请来家中,想借此让几个孙女露脸,若她们有幸被太子瞧上,周家少说还能延续二十年荣光。 可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只能说,时也,命也。 棠鲤一时恍然。 周国公跪着。 周大夫人更是从进门开始一直保持磕头的姿势。 这就是权势。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第102章 南下巡游挡箭牌 周国公亲自将人送到门外。 待再看不见马车时,才转身回府。 下值后,周家大郎周澈听完妻子的哭诉,得知大女儿被压去了宗庙,皱着眉直奔正院。 周澈:“父亲,嘉宁虽做错了事,可她大好年华,永困宗庙,是不是罚的太重?” 不就是差点杀了人? 即便那人与太安王府有些渊源,但嘉宁到底未遂,那人连根寒毛也没伤着,且父亲已给了那人很丰厚的赔礼,难道还不够,非得赔上嘉宁的一生吗? 周国公看了大儿一眼。 宗越尘与棠鲤在花廊里的亲密之举,只有周国公与身边两个心腹知道。 因不知宗越尘的态度,周国公不敢告诉旁人。 他思索一番,略去宗越尘与棠鲤的事,只道—— “嘉宁的胆子太大,她今日敢与宗铭泽牵扯不清,明日就敢做更过分的。” “且,我与你说过,咱们周家,是太子船上的人,绝不能与太子殿下生出半点嫌隙。” 周澈犹豫一番,含糊道:“可是,太子当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以后如何还未可知,将全部筹码压在他身上,日后想回头都难。” “权势之争,最忌左右摇摆!”周国公斩钉截铁,压低声音:“在选择太子时,我周家就注定与太子共存亡!” 周澈急了:“万一,登上帝位的是齐王或怀王呢?” 什么话! 周国公勃然大怒:“就凭那两位?若他们真得了那个位置,国家迟早要亡!” 齐王任人唯亲,怀王刚愎自用。 哪一个,都无明君之相。 周澈被吓了一跳。 爹对太子的评价竟这样高? 周国公冷哼一声。 “从你太爷爷开始,我们周家便以战功获封爵位,可惜我年轻时伤了腿,你与你几个弟弟又文不成,武不就,没半点过人天赋。” “我活着,周家是国公门第,我一死,待爵位传给你,不过是个郡公,再往下传两三代,我周家就要在京城泯然众人!” 说到这里,周国公不自觉的语带嫌弃。 “若不是你们不争气,目光短浅,老子何苦要筹谋至此!” 周澈听得面色涨红。 周国公继续说。 “只有跟对明主,我周家才能代代昌盛。” “别说是嘉宁,就算是你,胆敢影响周家世代荣昌,我也照舍弃不误!” “无论如何,我已选了最强的那个,即便最后失败,老子也有脸去见祖宗!” …… 马车上。 棠鲤打开金丝檀木盒。 盒子里是二万两银票,与一对成色极好,有价无市的玉镯。 周国公真是大手笔。 棠鲤小心的瞧了眼正闭目养神的宗越尘。 她很清楚。 若无宗越尘,仅凭她自己扯太安王府的旗帜狐假虎威,别说这么丰厚的赔偿,估计至多只能让周嘉宁吃个小教训。 想了想后,棠鲤扯了扯宗越尘的衣角,在他睁眼的第一时间,将盒子捧到他眼前。 宗越尘:“做什么?” 棠鲤弯唇,讨好一笑:“谢礼,多谢殿下又帮我一次。” 宗越尘先是一怔,而后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倒是聪明,知道借花献佛。” 棠鲤半点不脸红:“谁让我的钱都上缴给殿下了呢,现在一个子都拿不出来。” 宗越尘轻笑一声:“这么惨?” 棠鲤眨巴着眼,点头。 宗越尘挑眉:“那自己留着吧,孤不差这点。” 棠鲤瞅着他:“真的?” 宗越尘表情淡淡:“真的。” 他缺钱。 但不缺这一点。 若靠这些小打小闹,他底下的人早饿死了。 他自有别的渠道。 实在不趁手了,随便抄几个大贪官的家,就又丰裕了。 宗越尘话音一转:“但,谢礼还是要给的。” 棠鲤蓦地睁大眼睛,瞬间明白他话中深意。 天杀的。 她才休息三天。 …… 是夜。 昏暗的帐中。 当再度被滚烫的气息包裹时,棠鲤知道大事不妙。 又急又重。 怎么跟第一夜有点像? 痛苦与欢愉交杂,棠鲤抽泣着求饶。 夜,还很长。 挨到最后时,棠鲤意识已很模糊。 她趴在宗越尘胸膛上,困倦的几乎睁不开眼。 见她如此,宗越尘来了一计狠的。 待她呜咽着求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她的发尾,哑着声音问:“小鱼儿,明日,孤要启程南下巡视,你可要与孤同行?” 棠鲤胡乱的点头。 宗越尘满意的亲了亲她的唇,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进浴房。 …… 隔日,棠鲤醒来时,精神仍有些萎靡。 她望着床帐顶发起了呆。 直到感到一股轻轻的晃荡感,才慢半拍的,一把掀开床帐。 棠鲤愕然:“……” 屋中摆设无一不精致,富丽堂皇的,比她的寝卧大了两倍不止,地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毯。 这是到哪儿了? 她忍着腿根的酸痛,赤脚走到窗边。 外面是一片宽阔的水面。 阳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 棠鲤脑袋宕机了般。 直到画竹推门而入,她闻声回头,默不作声的松了口气。 棠鲤坐到桌旁,犹豫着问:“我们为何会在船上?” 画竹惊讶:“娘子不记得了吗?殿下今日南巡,他昨夜与您说过的。” 棠鲤仔细回想。 终于在断断续续的画面里,想到了那一幕。 那时候她意识不清,自然是宗越尘说什么是什么。 霎时间,她不自在极了,掩饰般的揉了揉太阳穴:“睡迷糊了。” 画竹点头,不疑有他:“殿下是以宠姬的名义带娘子上船的,娘子出门时记得带面纱,船上人多眼杂,莫被冲撞了。” 棠鲤点头应下。 即便画竹不说,她也是如此打算的。 作为一个外室,可不能太招摇。 许是事务繁忙,接下来三天,宗越尘未曾再露面。 又过了三天,船只行驶到逻郡。 宗越尘忙的不可开交。 棠鲤带着人下船玩了两天。 离开之前,又参与谢知府举办的送行宴,被宗越尘当做挡箭牌,拒绝谢知府送的三个美姬。 当真是极美,哪怕同为女人,棠鲤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碗碟中发出一声轻响。 棠鲤回头一看,就见宗越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吃菜。” 第103章 水下至清则无鱼 宗越尘语气中明显带着警告。 棠鲤虽不知他心情为何突然变得微妙,却也老实下来,眼睛不再多瞟,安安静静地吃着碗盘中的食物。 坐在下首的谢知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棠鲤。 她戴着面纱。 只有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露在外面,不知具体长相,只能看出是个美人。 可他从未听说过太子殿下身边有这么一个受宠的姬妾。 东宫,不是只有王良娣一人吗? 想是如此想,谢知府面上却半点不露。 他不着痕迹地唤来随从,低声吩咐几句。 翌日。 一行人从知府家离开。 上船之前,知府夫人极亲热地揽住了棠鲤的手。 一番依依不舍的惜别后,送了她一个木盒。 棠鲤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盒子重量不轻,拿在手里如秤砣似的。 待到上船,棠鲤打开盒子,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黄澄澄的光亮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这哪里是木盒。 分明是以纯金打造的首饰盒, 外表一层薄木片,降低了旁人对它的关注度。 盒子里是一盒成色极好的珍珠,每一颗都约有她拇指大,数量足以拿来打造一整套体面的首饰还有余。 棠鲤觉得有些烫手。 虽然早前宗越尘便与她说过,无论是谁给她送什么礼,她都只管收着。 但这东西价值起码三四千两。 实在太贵重了。 想来想去,棠鲤捧着盒子寻宗越尘。 船上的人皆知她身份特殊,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宗越尘的寝殿。 得知她来,随行的东宫内监梁平先是去请示了宗越尘,而后才将人迎进寝殿,殷勤道:“殿下让姑娘在此稍等,他正在与各位大人议事,实在抽不开身。” 按照巡游惯例,帝王出行,随行人员需包含内阁大学士与,翰林院学士,以及各部尚书等官员。 但宗越尘却上奏取消繁琐流程,只带了帝王出行规制的四分之一不到。 一个大学士,六个侍郎,以及若干其他随行人员。 饶是如此,也有五六百人。 其中,除去宗越尘身边的护卫,基本没棠鲤眼熟的。 棠鲤耐心地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不得不在宗越尘寝卧用了晚膳。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先回时,外面传来几道请安声。 “奴才/奴婢给殿下请安。” 以金丝绣成的黑色锦袍映入眼帘,棠鲤起身,正打算福身,便被直接拦腰搂住。 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不难闻,还有点香。 应是在议事后,又应酬了一番。 棠鲤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腿上,不等宗越尘问,便眨了眨眼,指着黄金盒子给他看:“这是谢夫人临别前送的。” 宗越尘瞥了盒子一眼,漫不经心地点评:“谢夫人持家有道。” 谢珏出身寒微,又没有当大贪官的潜质,以他的俸禄,攒十年都攒不出这一个盒子。 棠鲤搅着手指,有些为难:“会不会太贵重,要不要使人给他们送回去。” 宗越尘轻笑一声:“就这么一点小玩意,你若送了回去,只怕谢夫人要夜不能寐了,拿着玩儿吧。” 棠鲤歪了歪头,不太明白。 见她如此,宗越尘耐心解释。 “为官之道,只靠问心无愧走不远,至少需有三分圆滑,且,水至清则无鱼,即便他不贪,底下的人也会想着法地孝敬他,拉他下水。” “谢珏虽不是贪官,也有足够的才能治理一郡,可他家世平平,又才上任不到一年,相比其他人,总少了些助力。” “他若特立独行,就会遭到排挤,处处受到掣肘,孤调查过谢珏,以他的性子,断然无法容忍治下有伤天害理,劳民伤财,恶意剥削等事出现,这些钱,约莫是他挑了又挑,才收下的‘无伤大雅’之财。” “收了之后,他又为此惶恐,便趁此机会,以谢夫人的名义送给了你。” 不是约莫,是肯定。 在得知要南下时,他便让人将谢珏查了个底朝天。 这人家世清白,还算聪明,也未在朝堂站队。 他打算过段时间,想个法子将人收入麾下。 总比之后入了齐王或怀王的眼,被那两个混账糟蹋了好。 但这些就不必告知她了。 棠鲤心下一颤,敏锐地察觉了不对。 他有点过于耐心了。 宗越尘摸了摸棠鲤的头发,开始拆她的发饰,拆完以后,抱着人走过另一扇门,来到小汤池:“还有什么想问的。” 棠鲤抱着他的脖颈,摇了摇头。 宗越尘淡道:“无论之后的官员夫人送你什么,都只管拿着,不必再来问孤,总归,无论他们付出多少,孤也不会有半分容情。” 若不恪尽职守,为百姓谋事造福,拿再多‘孝敬’,他也只当天降横财。 钱照拿,事不办,情不容。 认不清这点的,活该破财迎灾。 至于某些暂时不方便动的,那就养一养,偶尔敲打一番,灭一灭气焰,等养肥再宰,前后耽误不了两年时间。 汤池室雾气蒸腾。 被扒光的棠鲤坐在池边,等宗越尘赤身下水,红唇主动凑了上去。 宗越尘毫不犹豫轻启薄唇,与柔嫩的舌尖嬉戏。 他将人抱入水中,大手不停地在光洁的身躯上游移点火。 不一会儿后,汤池中响起暧昧动静。 许是第二日还有事要忙,宗越尘不像从前那般缠人,非要把棠鲤折腾得失去意识,三次以后便偃旗息鼓,抱着身子不停轻颤的棠鲤回了他的床榻。 而后从床头拿出瓷盒,长指挖出白色膏体,轻车熟路地为棠鲤上药。 在汤池时棠鲤不觉羞涩,可这时却被闹红了脸,忍不住夹紧了腿。 却又被分开。 往更深处送去,抹匀。 棠鲤被激的吸了口气。 宗越尘却仍是那副矜贵的模样。 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他竟会做这样的事。 难怪之前几夜,明明她总觉得难熬,可等第二日醒来,却又不疼。 瞧他熟稔的动作,应不是第一次给她上药。 在药膏的作用下,火辣辣的不适感很快消退。 宗越尘在一旁的盆中净了手。 而后用内力烘干二人湿漉漉的长发,吻了吻棠鲤额角,拥着温香暖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104章 步步惊心长皖府 十日后,午时一刻。 船只行驶到了长皖府。 远远看去,码头上站了一大群人,粗略一算,起码有七八十人。 再往后看,就是密密麻麻的官兵开道,好似把一条街都清理了出来。 接驾场面,可谓隆重。 为首的穿着知府官袍,正隔着老远的距离,踮着脚朝官船的方向翘首以望。 宗越尘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棠鲤敏锐地发现他心情不佳。 心下思索猜测一番,诡异地找到了原因。 阒朝水运亨通,码头周围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无数百姓在此设摊贩做生意。 而据她所知,宗越尘早前就派人沿途传过话,早有明言,他不喜过于铺张,一切从简即可,不必扰乱百姓生活秩序。 但以眼下的阵仗来看…… 长皖府的知府,不如逻颉府的知府听劝。 半个时辰后,官船靠岸。 晏家明忙率领众人,撩袍跪地:“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臣等给太子殿下请安!” 宗越尘淡笑着将晏家明扶起来:“晏知府不必多礼。” 而后,他再看向其他人,不急不缓道:“诸位也请起。” 晏家明脊背微弯,恭声道:“殿下一路劳顿,很是辛苦,微臣已在家中设下薄宴,皆是些长皖府百姓们吃惯了的家常小菜,请殿下移步。” 宗越尘颔首:“也好。” 不远处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宗越尘把玩着棠鲤的手,忽而缓声道:“孤至少会在长皖府停留半个月,这段时日怕是不会太平,你若想出去逛,身边多带些护卫。” 棠鲤思绪飞转。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估摸是让她尽量别出门。 但她有些为难。 前两月,如意船队路过长皖府,刘海在此寻到了商机,禀明她后,她考虑良久,最终决定在长皖府府城买了一处五百亩的田庄,并开了银楼,由刘海负责。 田庄种了高产的番薯,待成熟后可以加工成易于储存的粉条与薯干,运到北方售卖。 她正在尝试。 若是顺利,明年春季她便要在长皖府大规模耕种番薯,再办一家作坊,实现由耕种—收获—加工—售卖。 单价低,但胜在量大,想来利润会很可观。 至于银楼,还是叫称心如意楼。 打着京城称心如意楼分楼的旗号,不怕长皖府的富贵人家不买账。 她原还想着趁此机会,去瞧瞧庄子与银楼的状况。 棠鲤犹豫着道:“殿下,我在长皖府有点小生意……” 见她蹙着眉头,宗越尘略略挑眉,哑然失笑:“孤不曾限制你的行动,孤的话,你照字面意思理解,出门可以,多带护卫。” 闻言,棠鲤松了口气,抿唇一笑:“明白了。” 宗越尘又淡声道:“不过,孤很意外,你竟把生意做到长皖府来了。” 意外? 不可能。 棠鲤在心底腹诽。 以宗越尘的控制欲,不可能不知此事。 若猜得不错,她祖宗十八代都被他查了个底朝天,更别说她名下的产业。 想归想,棠鲤面上却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左右,我也闲着无事。” 从前,她精力不足,又无足够的底蕴与本钱,只能局限在京城,经营一座规模尚可的金银楼。 可现如今,她明面上有太安王府做靠山,暗地里又能在宗越尘耳旁吹一吹枕边风。 她本就有野心,只不过一直没有施展的余地。 恰逢天赐良机,岂能不大干一场? 只要她足够努力,有朝一日,她定能超越棠家祖宗,从一州豪富跨越成为一国豪富! 况且,一旦她把生意做到大江南北,爹娘就能知晓,与她取得联系。 届时,她就能告诉他们,危机解除。 但该躲的还是得躲。 宗越尘身边同样不安全。 他的敌人比宗云裳难对付千百倍,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马车停在晏府门前。 宗越尘先一步被晏知府与一干官员请走。 棠鲤落后一步,迎来晏夫人的招待。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晏夫人。 晏夫人今年四十有余,但因保养得宜,瞧着最多三十出头。 晏夫人容貌不显,态度和善,可偶尔颤动的眼珠,透露出她是个很有主意的精明人。 见棠鲤面上戴着薄纱,晏夫人眸光一闪,并不意外。 太子带了个极为受宠的姬妾。 派去逻颉府的探子一早便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 晏夫人福了福身,热情道:“太子殿下与他们想来有正事相商,妾身便不去凑热闹,但妾身在后宅准备了同样的席面为小夫人接风洗尘。” 不得不说。 能执掌一府后宅的当家夫人,没一个蠢的。 明明她们双方皆心知肚明,她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姬妾罢了。 即便如此,一个四品诰命夫人也对她尊敬有加。 棠鲤再次肯定,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 她莞尔一笑:“如此,便多谢晏夫人。” 晏夫人心中一动:“不知小夫人如何称呼?” 棠鲤报上假名:“月摘,月亮的月,摘星的摘。” 晏夫人从善如流地改口:“月夫人。” 倒是没听说过京城有姓月的人家。 今日过后,得令人去查一查。 许是想从棠鲤嘴里套出点什么,一路上,晏夫人表现得极其健谈。 棠鲤表现得极有戒心,偶尔顺着晏夫人的话说两句,大多时候保持沉默,侧耳倾听。 见状,晏夫人暗道了声难对付,笑意盈盈地将人引进花厅。 晏夫人亲自给棠鲤斟酒:“这酒是长皖府的特产,名唤十日春,入口醇香,回味甘甜,月夫人尝尝看。” 棠鲤掩唇饮尽,点了点头:“不错。” 醇香,甘甜。 就是不知后劲如何。 晏夫人又拿公筷为棠鲤夹菜:“这道菜是长皖府的名菜,先用大火烹制半个时辰,在煨了三个小时的小火,入口极滑,月夫人试试喜不喜欢。” 菜中带了一丝浅淡的酒味。 刹那间,棠鲤明白过来。 这位晏夫人想把她灌醉。 既如此,不妨成全她。 几杯酒下肚,棠鲤面上浮现一抹薄红,眼尾都透露出几分醉意,瞳眸带着湿意,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第105章 寒山寺外桂花林 一副极好套话的模样。 晏夫人心中一喜。 “长皖府被称为酒乡,各种好酒好菜数不胜数,月夫人既觉得这十日春好,不妨多留几天,再尝尝其他的,想来,其他的不会让月夫人失望。” 此话一出,棠鲤了然。 开始套话了。 棠鲤摇了摇头,顺着话往下说。 “此次南巡,殿下有要务在身,我岂能因口腹之欲拖累殿下的进度?我们至多只能停十天,不过,殿下答应我,会腾出三两天时间陪我游玩。” 晏夫人又问了几个看似不痛不痒的问题。 棠鲤挑着回了两个,便做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昏昏欲睡。 见她如此,晏夫人适时住嘴,并安排棠鲤到偏厅小憩。 约莫半个时辰后。 前院来人。 醉得‘人事不知’的棠鲤被画竹抱进马车。 马车一动,棠鲤便揉着眼醒过来,一五一十地将与晏夫人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说话时,她桃唇启启合合,眸中波光潋滟,透出一股娇憨之气。 又在勾人。 宗越尘微微失神。 待她说完,便将人揽入怀中,压在软榻交换气息。 好在,他尚有分寸。 一吻结束,棠鲤被勾得春心浮动,气息微乱,红唇被啃得泛肿,眼角也渗出了泪。 宗越尘却如无事人一般,一手藏在棠鲤裙底,一手摩挲着她的脸,语气带笑:“回答得不错。” “长皖府的堤坝去年修成,孤收到匿名举报,晏家明借职务之便,与人合谋,从建坝料材中贪污公款。” “可惜检举者证据不足,要查清此事,确实要掩人耳目,打消晏知府的戒心,你的借口极好。” 他语调如常,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变快。 棠鲤死死地抱着宗越尘的脖颈,忍不住一口咬上去,生怕唇间溢出半点声响。 直到她脊背蓦地挺直,身体绷紧抽搐。 宗越尘才收回手,轻轻允棠鲤的唇,低声调笑:“奖励。” 棠鲤气红了眼。 恨不能抓花他的脸。 浑蛋。 趁她醉酒欺负她。 谁要这种奖励啊。 …… 翌日。 宗越尘出城巡查。 棠鲤因月事来了没能跟着去,晏夫人邀她出门,她也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婉拒,又趁着旁人不注意,与画竹一起乔装离开行宫。 称心如意楼。 荣升掌柜的刘海见到她,眼中立即一亮,激动不已:“东家!” 棠鲤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刘海忙从柜台后走出来,神态谦卑:“东家何时到的?” 棠鲤撒起谎来得心应手:“今日,过两日就走。” 说着的同时,她的视线正打量着楼内的摆设。 二层小楼,占地面积约莫比京城的小了一半,一楼摆满了成品金银手指柜,此时几个小娘子正兴致勃勃地挑选,旁边的侍者正尽心竭力地推荐,能依据饰品样式能说上两句典故。 棠鲤暗自点头。 刘海做得不错。 培训到位了。 棠鲤移开视线,往二楼看去。 二楼应是接定制单的。 刘海忙在前面引路:“二楼一共三个绾丝匠,目前手上都有活。” 棠鲤跟着上楼。 二楼被分为三个区域,中间以巨大的屏风隔断。 分别是手工区,会客区以及模型展示区。 棠鲤先到展示区瞧了瞧。 墙上挂着十二生肖,个个惟妙惟肖。 看完以后,棠鲤绕过屏风去了手工区。 刘海向三个绾丝娘子介绍道:“这位便是咱们称心如意的东家。” 绾丝娘子局促地起身,纷纷开口问好。 棠鲤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笑道:“你们继续手上的事,我看会儿就走。” 绾丝娘子不明她的意思,只能继续手上的工作。 又过了一会儿,棠鲤没发现大差错,转身下楼,与刘海一同出城,往庄子里走了一趟。 番薯播种完成,只待收获。 一切都走上正轨。 棠鲤心中有了数,在回城的路上对刘海不乏夸赞之词。 …… 回城后,棠鲤四处转了圈,思及宗越尘昨日说的,忍不住长叹一声。 城里很热闹。 治安也很好。 就是不知,还能平静几日。 以宗越尘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性子,一旦查实晏知府的贪污之罪,他应是要杀得人头滚滚了。 傍晚时分,棠鲤从西角门回到行宫小院。 接下来的数日,宗越尘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忙得脚不沾地。 棠鲤谨记告诫,以‘月摘’的身份出门时,身边至少带十个护卫。 直到第七日,她再度收到晏夫人的邀约。 略略思索一番,棠鲤从容应约。 不出意外的话,晏夫人应是想打听他们具体哪天离开。 一去赴约,聊了三两句,晏夫人便试探性地开了口。 “城外的桂花林正值花期,景色宜人,月夫人何时有空,可与我同去?” 棠鲤抱歉一笑,脸上浮现一抹羞涩:“要辜负晏夫人的心意了,殿下近两日已然忙得差不多,刚好说要带我去散散心。” 晏夫人心中一定。 她夫君也说该巡视的地方都巡视得差不多了。 想了想后,晏夫人命人拿来一个木盒。 她将盒子递给棠鲤:“月夫人来了府城几日,我却未曾尽地主之谊,陪夫人好好逛逛,此乃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月夫人笑纳。” 棠鲤拧了拧眉,佯装不愿:“这怎么好意思……” 晏夫人却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值不了两个钱,能与月夫人相识一场,是我的荣幸。” 棠鲤像是被说服了:“那就谢谢晏夫人。” 木盒重量很轻。 回到行宫,棠鲤才将之打开。 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总共二十张,两万两。 棠鲤眼皮子一跳。 看来,这长皖府的晏知府,果然不清白。 夜深时。 宗越尘忽然出现:“明日与孤一同出城,去城外赏花。” 棠鲤忍不住问:“真赏还是假赏?” 宗越尘给了棠鲤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棠鲤了悟。 假赏。 他拿她当挡箭牌呢。 也好。 早点查清,他们也好早点进行下一程。 翌日,桂花林。 宗越尘坐在羊绒毯上,神态自若,语调淡淡:“晚上入住寒山寺,早些休息,无论听见什么动静,不要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