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山居日常》
3. 浅活三天
“神音”的成员全是亡命之徒。
从他们剜自己身上的肉来祭祀所谓的“神”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精神状态肯定不太正常。
而作为神音的“神主”,也就是这个组织的精神领袖的贺祈,更不正常。
传言他有一双可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极致的癫狂与残虐,只需要看别人一眼,后者的思维就会被污染,最后精神崩溃而自杀。
传言非常夸张,但也有可信之处。
白石基地的二把手陈昭明根据这个传言推断,贺祈拥有的是一种精神系的极其少见的异能。于是她派遣了几支队伍卧底进入神音,希望能收集到贺祈的血液、皮肤、毛发、□□,以供季山月使用,防备贺祈对白石基地的攻击。
陈昭明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季山月的异能十分奇特。
她可以通过触碰对方的血液肌肤等物,短暂的获得对方的异能,当她将属于对方的异能使用出来时,攻击力能比对方高好几阶。
这种能力,叫做“借生”。
通过“借生”,巅峰时期的季山月能同时拥有五种异能,能保护整个白石基地。也因此,“救世者”这么一个浮夸的称号,安在她头上时,也没谁觉得可笑。
前世,陈昭明派出的小队都以任务失败告终,没人能靠近贺祈,好在这个人到最后也没有向白石基地发动攻击。季山月因此没有和他交过手。
但她曾经站在楼顶,远远地和他对视过一眼。
太多的细节,她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风吹落他绘着金纹的兜帽,露出兜帽下瘦削的脸,左脸眉骨到嘴角有一条狰狞的疤,形状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死寂。
当然,如今的贺祈完全没有末世后期的老成,他还处在一个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感动哭的鲜嫩年纪,眉宇之间充斥着赤果果的单纯与好骗。
目前,季山月用路边摘到的不要钱的两个小水果收买了这位大尾巴反派少年,让他到她家短暂的修养一段时间。
“山里有点吵。”
“白天我不怎么在家里。你要是觉得一个人无聊,我给你做一把竹椅,我种地的时候,你可以待在旁边。”
季山月把斗车拖到江边,蹲在礁石上,用猪鬃刷洗刷着车斗里的污渍。
江风推开江面上最后一丝雾气,极目望去,视线越过宽阔的大江,隐约可见遥远的对岸W市那些连绵的别墅洋房。
那是末世前给有钱人住的地方,寸土寸金,三万一平,不过现在,应该全都成了丧尸的乐园。
空中时不时有喜鹊或者燕子之类的小型鸟压低了翅膀,从桥底快速掠过,带起“飕飕”一阵风。每当这种时候,漆黑的桥墩梁洞里倒吊着的蝙蝠就会被惊动,几十只黑团子挤挤挨挨,攒动一会儿,“吱吱”叫一阵,才会安静下来。
桥底的礁石上,季山月拂开江面浑浊的泡沫,用那支给贺祈刷过尾巴的猪鬃刷子,蘸了水卖力的刷着车斗。
刷子与粗糙的铁皮摩擦发出的“咵咵”声在江面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在季山月干活的时候,贺祈就在她身后坐着,手里捧着半只番茄,也不吃,只木木的看着她,脸上一片空茫,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嗬,嗬……”
“嗬……”
上游江面缓缓飘下来大堆杂物。
杂物堆被水流推着经过时,几只卡在里面的丧尸被声音刺激,从休眠状态苏醒。它们大睁着昏黄浑浊的双眼,咽喉里不住发出气息鼓动的阴沉气声,朝着季山月的方向伸出手来。
季山月拿起一旁的铁锤,抵着杂物的边缘,稍一用力就将这团水上垃圾推向远处。
随着杂物堆越飘越远,丧尸充满威胁的“嗬嗬”声慢慢消失在了远方。
刚刚那几只丧尸身上的病号服,好像和贺祈是一个款式的。
她转过身瞥了贺祈一眼。
看来贺祈逃出来的那个地方就在北江的上游。
不过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打算管这种闲事。
北江的水一直不太干净,连她自己也将丧尸尸体往江里倒,但亲眼看到活蹦乱跳的丧尸泡在水里从她面前缓缓飘过,还是让她觉得面前的水域实在不宜久留。
“好了,我们回去。”
她涮完车斗,往里面铺了一层塑料膜,再将贺祈打横抱起,放到里面。
贺祈比她想象得还要瘦,嶙峋的骨骼从病号服下透出来,硌得她胳膊疼。
车斗不大,贺祈的大半个尾巴都在外面挂着,那应该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但把他放下后,他慢慢摸索着,辗转挪动着身体,竟然换了个看起来更不舒服的姿势。
他执拗的把整个上半身拧过来,使得他更靠近她的方向。然后抬起头,用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
季山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待会儿她提起斗车的时候,他俩就会离得更近。他这样凑过来,让她有点不自在。
“坐好。”
她提醒道。
贺祈缓缓垂眸。他摸索着,一只手护着番茄,另一只手搭上了车斗边缘,随后点点头,表示自己坐好了。
季山月的视线忍不住落到搭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手指纤长匀称,由于肤色太白,每一个关节都泛着净透的、自然的粉。当他用力抓紧什么的时候,这种粉色就会变得愈加鲜艳。
真是一种脆弱的颜色。
想到这里,季山月忍不住瞥了眼自己的手。
天生的黑皮,遗传的青筋,蓄势待发的手臂肌肉。
季山月一向对自己非常满意,但这也不妨碍她此刻依然觉得……
他挺漂亮的。
嗯,他真的挺漂亮的。
她缺德的觉出瞎子的好处,好就好在——她像变态一样盯他的时候,他没法把她抓个正着。
桃子沟的谷口被铁丝网围起来,出谷入谷只能走一道开在隐蔽处的铁门。
季山月打开铁门,门框上方悬着的铜铃随之叮当作响,吓得贺祈浑身一抖,抬起头,用布满灰翳的双眼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是谷口的铃铛。刚进谷,还得走一段。”她说道。
桃子沟出入口这一段是最平坦的。小路的左右各有一个小型村庄,沿路还有些平房。只不过如今所有房屋全都荒废了。久无人住,房子没有人气,蛇虫鼠蚁钻着,朽坏得特别快。远离小路的瓦房已经坍垮了一半,剩下的半边掩映在疯长的杂草间。
路边平房的窗玻璃也基本都碎了,山风从空洞洞的窗户灌进去再穿出来,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啸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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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两旁趴着许多绿叶藤,叶绿筋紫,一络连着一络,郁郁葱葱的,长势很旺,都快爬到路面上来了。那是红薯的植株,据说把嫩尖掐下来,可以炒着吃,或者开水一滚,拿来凉拌。
季山月没试过,她怕中毒。
再往桃子沟深处走,路两边出现了连绵的水田。
这些水田本该栽种水稻,但现在里面只长着杂草,长得很高。野鸡在里面扎了窝,有人经过时,杂草缝隙里挤出几只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奇地朝外面探望着。
回家路上还得路过一个大水塘,水塘里莲叶接天,碧波浮荡。
接近中午,太阳很是毒辣。田坎上没有遮蔽物,阳光落到人身上火燎燎的,连斗车的车把也被晒得滚烫。季山月低头,看到贺祈苍白的脸被晒得泛红,额头鼻尖也出现了隐约的汗珠。
才走一会儿就成这样了,还得顶着太阳再走半个小时呢。据说黑皮最不容易晒伤,而皮肤越白的人越经不得晒,晒久了搞不好得脱皮。
“你等着。”
季山月在水塘前放下了斗车,撂下这句话,就脱了鞋,赤脚踩进了塘里。
水塘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温热,但底下的塘泥依然湿冷,脚踩进去陷进泥里,触感冰冰凉凉。再把腿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淤泥黑得发亮,鼻尖立刻萦绕着一股潮湿发腻的泥腥气。
这个季节荷花开得娇妍,一朵朵的粉里透红,比人的脸盘子还要大。在这些荷花之间,还藏着很多胖胖的莲蓬。
受惊的小鱼在季山月的脚边四处逃窜,她没空理它们,拨开重重叠叠的荷叶,径直朝一朵莲蓬的绿茎伸出了手……
水塘边,肤色惨白的男人安静地蜷缩在车斗里。
炽烈的阳光将铁皮斗车晒得滚烫,他感觉自己像置身火炉里烘烤,又像在铁板上煎灼。浑身大汗淋漓,头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又痒又疼,但他却连伸手拨开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呼出的气是滚烫的,到处都是滚烫的,身后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他努力放匀呼吸,头抵在车壁上,咬牙忍耐着,忍耐着……
忍耐是他最擅长的事,现在的痛苦,不及研究所的万分之一。
他记得,他是被抓进那儿的。
在被抓进去前,他应该曾经有过完整记忆,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药剂的注射、气体的吸入,他忘了一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再记得,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无人在意的实验体。
后来研究所发生爆炸,大量丧尸蜂拥而入,到处都乱了。
他在火光、尸吼、枪声、惨叫的背景中慌不择路的逃跑。穿过实验室时,爆炸的试管碎片从他面前掠过,实验废液落进他的眼睛。
剧痛之后,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烬。
身后的危险驱逐着他,让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的朝前跑,最终跌落悬崖,掉进波涛汹涌的江里。
此前注射的实验药剂在他濒死那一刻开始起效,让他没被峡谷湍急的水流按到江底淹死,可也让他的身体发生一连串的异变。
——内脏移位后又复原,骨骼融合后又打散,上一刻他的额头冒出几百只细小的复眼,下一刻他的身体遍布鳞片。
从那时开始,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人的世界了……
4. 浅活四天
不知过了多久,江水将精疲力尽的他送到一处长满芦苇的浅滩。
“这儿有人,妈!妈!快来,这儿有个人啊!”
稚嫩的男声大声喊起来。
“游过来点儿,我够不到你。好,抓住这根竹竿!”男孩大声说着。
他抓住了递过来的竹竿,就这样被拖到岸边,一只热乎乎的手拉住了他。
手很小,很小很小,他猜测那个男孩的年龄,是九岁?十岁?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童童,别乱来!”女声十分焦急。
“妈,我救了个人,快看。”男孩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
“过来!”一个严厉的男声响起,一把拍掉了男孩的手。
那应该是男孩的爸爸。
“爸……”
“让你不许靠近江边,你看看这是人吗?你看他的腿!你看!”
男孩还没说话,女人倒吸了一口气,“好好的小伙,怎么长条尾巴……”
“什么小伙,说不准他也是怪物。自打这病毒爆发,怪事还少?听说北边那山里就有组织,专门养怪物。这些天怪物跑了不少出来,个个都吃人。”
“可他看起来快死了,怪可怜的。我,我给他一个梨。”女人试探着说。
“你疯了?”
“我挑个最小的。”
“荒山野岭,我们就靠着这梨园活。每一颗梨都得换成粮食,不然到了冬天,梨没了,我们吃什么?!你忘了我们逃出来之前,看到老李一家是怎么饿死的!”
此言一出,一片沉默,女人,男人,孩子,都没说话,仿佛共同沉浸在了一段悲惨的回忆里。
良久,女人叹气,“那……把他推到江里,让他走吧。”
“等等。”
男人却拦住了她。
“他能吃。”
“他的尾巴能吃。”
“爸爸!”男孩哭喊了一声。
“海哥,这是人啊!”
“他不是人,是怪物。听我说,我们不吃上面,只吃下面,把肉腌起来,就可以过冬。”
听到男人说完这话,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危险,撑起身体,挣扎着往水里爬。
男人跳下水来,一把按住他,最后用粗绳捆住他的手,将他吊在岸边的船桩下。
整个过程中,男孩一直在哭闹,只是过了不一会儿就被女人抱走。
男人在他身旁磨刀,他听到了“锃锃”的刀身和石头摩擦的声音,闻到了铁锈和水的味道。
那新磨出来的刀在他身上比了又比,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今天还有事,明天再收拾你。”撂下这句话,男人转身离开。
他被吊了很久,能感受到照在鱼尾上的光线从灼烫的日光,变成冰冷的月光。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风里有股隐约的臭味。
这股味道在哪里闻到过,很熟悉,但他记不起来。
有人窸窸窣窣的摸过来,蹲在他的身边哭。
“爸说要把你杀了,肉割下来腌。我们自己不吃,和路过的车队换粮食。”
男孩哭的声音断断续续。
“以前我家在城里,后来丧尸开始吃人,吃得满身满嘴都是血,好可怕。我们从城里跑出来,跑到这片果园。这里有梨,有水,还有铁网,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把这里当成家。”
“我们吃梨,吃鱼,可不能一直吃这些。”
“爸说果园的土不好,长不出来粮食。我们要吃粮食,就只能守在路上,用梨和别人换。”
“粮食很贵的,别人都不愿意换。”
“活下来好难啊,为了活下来……大家都已经疯掉了。”
男孩哭着,用手将锁链拉动,“我把钥匙偷了,你快走吧。”说着,将他的锁链解开,又把他双手上的粗绳剪断。
他滑进了水里,重获自由。
“不要怪我爸,他不是坏人。以前他还帮我养兔子……”
男孩难过地吸了吸鼻子,用手向他撩了两下水,催促着:“快走,快走,不要再回来了。”
他积攒了一些力气,甩了下尾巴,远离江岸,游到了更安全的江心。
冰冷的江水带着他往下游而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谁,还能不能有伙伴。
前路是黑茫的一片,就像深夜的江面。
即使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习惯性的回头,想要看一看江边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尸吼和尖叫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海哥!”
“童童快……啊!!!”
“秋玲!”
“啊!!”
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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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前在夜风中闻到的臭味,是腐臭,是丧尸身上的气味。
铁丝网能拦住果园,却没有拦住连绵的江岸线。芦苇丛中,顺着江水飘下来搁浅的不仅有像他这样的怪物,还有无处不在的丧尸。
努力想要活的一家人,他们守着果园费尽心思,可他们的命运在这末世里,脆弱得像一棵小草,风一吹,就这样轻易折断了。
江水披头盖脸的打到他的身上,他浮在江心,觉得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脸上冰凉一片,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江水,还是泪水。
后来他力气用尽,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飘到岸边。
这次又有人捡到他,她和他说话,给了他一个果子。
她说的那些话,动听得像谎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她给了他一个果子。
食物是末世最宝贵的东西,连一个梨都弥足珍贵。
如果她想要骗他,杀他,根本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食物。
也许她的话是真的呢?
哪怕她的话有十分之一是真的,那也实在是太好了……
也许他现在还在江上漂泊,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如果真是那样,他实在不想醒过来,不想再一个人面对无望的无尽的等待。
为了这件事,无论再大的痛苦,他都可以忍耐。
桃子沟里,蝉鸣阵阵。
阳光更烈了,斗车的温度还在持续升高。
除了她给他的番茄,他都忘了自己上一次进食到底是什么时候。
胃像一个被人攥紧的囊袋,催命一样催着他吃点什么。由于太久没喝水,嘴唇也裂了许多道血口子。
手中托着的番茄,被她咬破的地方不断散发出清甜的果香,让他的胃条件反射的一次又一次反上来酸水,舌根处涌出无穷无尽的津液。
他不能吃,这不是他的,这是他为她保管的。
她应该会回来吧?
这是很宝贵的食物,她应该不会把他丢在这儿,再也不回来?
倒数五个数,如果她再不回来,他就去找她。
五、四、三、二、一……
五……四……三……二……一……
五……五……呜……
快回来,快回来。
5.浅活五天
“我回来了!”
季山月搂着一大堆东西从水塘里踩出来,脚上的泥都来不及冲洗,径直走到贺祈面前,够着头看他。
这一会儿功夫,窝在斗车里的人鱼都快被晒成了鱼干。脸红得像被人蒸了一样,看颜色至少八分熟!
她把荷叶举到他头顶抖了抖,洒下来晶莹冰凉的水珠,落到他的身上脸上。
“来,消消暑。”
他手里竟然还抱着那个番茄,都快被捂馊了……
她伸手把它拿过来扔进水塘,“这个别要了。”
“这个给你。”
一截白生生的脆藕被塞到他手里。
八月才刚进入结藕期,藕的个头都不大,只有手腕粗细,但却因为脆嫩,特别适合生吃。
“还有这个。”
季山月又塞了几支莲蓬到他的手里,一弯腰,把地上的两柄大荷叶摘了杆子,一柄给他盖头上,一柄给他盖尾巴上,全当遮太阳。
做完了这些,她才走到水塘边洗脚,两下把腿上的泥洗了个大概。
接天荷叶之下,刚刚丢进水塘的番茄正在引发一波争夺。为了抢到这只熟烂的番茄,几只野鸭大打出手,水花四溅,羽毛乱飞。
这几只生龙活虎的野鸭,勾起了季山月一些美妙的回忆。
上次她在这里的草丛摸到十几个大鸭蛋。
那些鸭蛋打开后是漂亮的浓郁的橘红,拌上绿油油水灵灵的野葱,撒上两撮盐,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
十几个鸭蛋煎成香气四溢的满满一大盆,配了溪水冰镇的啤酒,让她在午后的树荫底下美美爽吃一顿!
馋……
离开前,她恋恋不舍的看了野鸭好几眼。
在水塘前耽误了一会儿,季山月推着斗车再度启程。她脚步轻快像踩着风,车也推得又快又稳。
车里面,碧绿的荷叶盖在贺祈的头上和身上,免得他被太阳晒伤,不过这也让她看不到他在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荷叶下面传来清脆又细弱的咀嚼声。
听到这声音,她放下心来,步子更快了些。
瓦屋的位置在桃子沟西坡的半山腰,上山路都是青石阶,斗车推到山脚就不能再上去。她只能把贺祈打横抱起。好在她力气大,贺祈也不算重,走了十几分钟山路,就到了家。
她把贺祈放在坝子中间,让他靠在木凳上,抬手摘下他脑袋上用来遮阳的荷叶。
没想到荷叶一摘,下面的脸红得像个螃蟹,比没戴荷叶的时候还要红好几度,就差冒烟了。
“怎么了?”季山月吓了一跳。
是晒伤,还是过敏?
贺祈垂着头,微微摇了摇头。
她实在读不懂他的表情,赶紧把他挪到山泉旁,用葫芦在轮胎池子里舀水,浇到他身上脸上降温。
浇了会儿,她就把葫芦瓢塞到贺祈手里,让他自己动手。
在山下她塞给贺祈的藕有四节,他只吃了其中一节,莲蓬也没来得及剥。于是她将剩下的三节藕和几个莲蓬一起放到山泉池子里冰镇着,又捞起里面昨晚就冰镇上的黄瓜,掰成两半,自己啃一半,另一半递给了贺祈。
一大早上就这样兵荒马乱的过去,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日头已经到了正中,整个山谷被明晃晃的日光晒得地气蒸腾。好在坝子边上的老槐树遮住了烈日,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凉。
季山月搬了板凳到坝子边缘坐了会儿,一边望着对面山岭发呆,一边啃着脆嫩爽口的黄瓜。
黄瓜是她自己种的,坝子边上就有一株,那株贼能结果,屋后的地里还有两株。
除了黄瓜,她还种了番茄、玉米、红薯、豆角、生菜、空心菜、水稻。其中玉米和水稻是她自己亲手下种的,其他的全是她到谷口的菜地里面去溜达,看中了什么就搬回来。
桃子沟原本的居民没一个活下来,因此那些菜地压根没人侍弄。好在本来就种在菜地里的那些蔬菜仍然在生长繁衍,只不过长势大不如前,需要人除草浇肥。
以前想着谷里也就自己一个人,种那么多也吃不完,自己一个人够吃算了,懒得去管。现在多了一个贺祈,她或许得计划一下。
也不知道他会在这里修养多久,至少也得把尾巴褪掉再走,不知道粮食够不够。
啃完了黄瓜,季山月也歇够了,整个人精神一振。
转过头去看贺祈,发现他的瓜只吃了一半,还在那儿小口小口的嚼。
碎发之下,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倒是消退了很多,黑色鱼尾摊在浇湿的青石板上,尾巴尖时不时翘起来抖两下,抖的时候,三个透明小鱼鳍也会无意识的缓缓展开。
他怎么会是贺祈呢,贺祈又阴又邪的。
他不像啊……
心里嘀咕了一会儿,季山月起身做饭去了。
自己一个人住就是不讲究,什么三餐定时是不存在的事,平时她都是想起来就吃。至于吃的东西也很随意,如果不是嘴馋了,基本逮到什么吃什么。
以前在市中心高楼格子间打工的时候,她也爱点外卖,那时候压力大,最爱吃重油重辣的东西,什么麻辣烫小火锅,一顿不吃都不行。后来病毒爆发,她来到这里山居,自己住了段时间,竟然觉得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不是天生就偏好重油重辣,只不过打工的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必须要靠这些东西刺激,不然撑不下去。
现在偶尔吃一次垃圾食品,她依然觉得很香,但已经没了下一顿也非吃不可的贪馋。
瓦屋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白烟。
烟囱下面,季山月正用火钳把干草往灶里送。
灶上的铁锅里,水已经咕噜噜的直冒泡泡,这就是水开了。她站起来,将锅边红红紫紫的塑料袋挨个拆开,取出里面的面饼,下进锅里。
季山月也不知道贺祈喜欢吃什么,但方便面应该能吃,这是最后四包没过期的,索性全都下锅。
病毒爆发后,像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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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速食物资越来越难找,以后他得跟着她一起吃粗茶淡饭了……
面饼下锅后,锅里的汤慢慢变成了飘着油珠的乳黄色,而面饼也从坚硬变得膨胀松软。
在蒸腾的水雾中,筷子探过去一搅,半透明的面条像渔夫洒向湖面的渔网一样,在乳黄色的面汤里悠然的缓缓荡开。
见火候差不多了,季山月转身从橱柜里端出一个簸箕。
簸箕里躺着两枚拇指那么大的鸟蛋,这是她前两天在山上摸的。
煮泡面卧个蛋是传统。
小是小了点,但怎么说也是个蛋嘛。
怕把这么小的蛋扒拉散了,她小心地把它嗑在了碗里,反正待会儿热汤一烫就能熟。
灶里的火弱了下去,她抓起筲箕里的空心菜丢进锅里面。
当菜叶褪去生色,在锅里染上油汪汪的色泽,就和面条一起捞起,放进两个大瓷碗中。
吃饭了。
她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瓷碗往屋外走去。
山上开始起风,吹得头顶槐树沙沙作响。
季山月搬出矮桌摆在贺祈面前,将面碗放到桌上,自己则颇不讲究的席地而坐,筷子一抬就开吃。
面煮得很软,面汤浓郁金黄,麦香、油香十足。空心菜绿油油的,吃在嘴里十分生脆,带来一股蔬菜的清气,将一碗面的香味与口感平衡的刚刚好。
好吃。
一眨眼功夫,她面前的一大碗面就少了一多半。
吃的不亦乐乎间,她抽空抬头瞥了面前的贺祈一眼,发现他才刚刚摸索到筷子,正摸索着碗。
喔,忘了这还有个看不见的!
她赶紧把嘴边的面条吸进去,放下筷子,拉着贺祈的手,放到他的面碗旁边。
贺祈摸到碗,开始磕磕绊绊的使筷子,埋下头,小口的吃起面条。
他的黑发有些长了,随着他埋头的动作软软地垂下来,温驯地贴在他的脸侧。
“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
季山月安慰了一句,暴风吸入了一大口面条。
这句话似乎落进了贺祈的心里。他停了筷,认真的看着她,头微微侧着,似乎在问:“真的?”
“人的自愈能力很强。”季山月随口回了句。
越是高等级的异能,觉醒时间越靠后,觉醒期也越长。
季山月的第一种异能是“力量”。病毒爆发没多久,她被某只丧尸抓了一下,发了一夜低烧后,就觉醒了这个异能。而她的第二种异能——罕见的“借生”,则是在病毒爆发第八个月才开始逐渐觉醒,此后长达三个月,低烧反反复复。
这三个月就是觉醒期,有人把它称为蜜期。蜜期之内,身体将展现出可怕的自我修复能力,只要不是截肢那样无可挽回的创伤,都能自愈。
贺祈那样的异能,应该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进入蜜期,到时候,无论是他的眼睛,嗓子,还是腿,都会恢复。
当他度过蜜期,恢复健康,应该也到他离开的时候了。
6.浅活六天
山里的夏季炎热而漫长。
下午两三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这个点儿,平时的季山月会四仰八叉瘫在堂屋的凉席上,睡长长的午觉,一觉睡到四点。等太阳没那么辣了,她就溜溜达达的去后山摸摸鸟蛋,去山下小溪捉螃蟹、捞捞鱼。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家里来了人,她得收拾个房间出来。
瓦房只有三个房间,一进门就是堂屋,堂屋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卧室。
瓦房左侧还靠着个茅草屋。以前那儿是猪圈,季山月来了以后,把地面用水冲得干干净净,用来堆柴火和杂物。
茅屋最靠里的位置是厕所。多亏了末世前的新农村厕改政策,这个厕所虽然简陋,但是也不是旱厕,后来她在地面加铺了瓷砖,看起来干净整洁了很多。
总之,房子就只有这么大,结构也很简单。
贺祈是个病号,又哑又瞎,还拖着个鱼尾,住茅屋不合适,睡堂屋,她进进出出的又不方便。
她决定让他睡卧室,自己在堂屋睡。夏天的堂屋过风快,其实更凉快些,如果不是山上蚊虫太多,她甚至想在坝子里打地铺。
趁着太阳大,她把两床竹席拖出去给晒了。
晒了竹席,她又把房间给拾掇一遍,扫扫地,再把自己在堂屋里的床架起来。
在她忙忙碌碌做这些事的时候,贺祈就在边上特别茫然地坐着,显得非常无所适从,像只流浪狗。
季山月忙里抽闲的和他搭起话。
“我叫季山月。”
“你叫什么?”
贺祈摇摇头。
“不记得?”
上一世里,那些出现兽型特征的人也这样,而且他们的记忆到最后据说也没能恢复,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不过不记得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病毒爆发后,百分之九十的人类都成了丧尸,剩下的百分之十里面,又有一大半命丧丧尸之口,幸存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那我给你取一个。”
季山月歇了口气,直起腰,抬手把碎发往脑后抹去,随口道:“就叫‘贺祈’吧”。
反正他上辈子也这个名儿。
贺祈怔了怔,点点头,认下了它。
八月的天总是暗得很晚。
晚上七点,夕阳才缓缓从瓦屋背后的山头落下去,朦胧的夜色覆盖了半个桃子沟,只有对面山岭的顶峰还披着一层淡金色的余晖。
随着最后一点夕阳的落下,山谷终于陷入一层静谧的灰蓝。夜晚的凉风驱逐着暑气,带来阵阵清凉,山间昼伏夜出的昆虫和小动物也逐渐开始活动。
蝉歇了,但蟋蟀蝈蝈叫起来,青蛙和蟾蜍也躲在潮湿的田野间拼命鼓噪。
“轰……”
黑云一样的花脚蚊子冲天而起,霸占整个山谷上空。
很快,三三两两的黑鸟闻声而来,冲进蚊云反复飞掠,速度极快。
有时也会有几只冲晕了头,掠过大门到堂屋里打一圈再飞出去,当它们没掌握好方向撞到某处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原来这些“黑鸟”不是麻雀或者乌鸦,而是毛绒绒的小蝙蝠。
季山月提着桶,朝坝子地面泼水降温。
泼完水,她转身到茅草屋捡了两个草把,丢进坝子中间的铁盆里,用火柴点燃。
草把一点燃,伴随着浓烟,散发出一股浓烈熏人的草木辛香。
山里的蚊子猖狂,一般的花露水、蚊香不起作用。这是季山月自己配的驱蚊草,里面有艾草、茼蒿、紫苏、藿香、薄荷……
驱蚊草的比例没什么讲究,就是把山里这些随处可见的辛烈气的药草给晒干,然后混在一起扎成个草把。晚上烧两把,再烈的蚊子也只能绕道。烧完的灰洒在坝子周围,能有驱蚊的效果。一般的小型动物闻见这个味道,也会不敢靠近。
晚饭是凉拌黄瓜和玉米面糊糊。
不知道是吃不惯还是中午吃撑了还没消化,贺祈吃得很慢。
他的神情不适,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垂下桌下的左手正不自觉地抓挠着鱼尾,甚至翻掉了几块鳞片,露出来的皮肤布满隐约的血痕。
已经抓成这样,他像不知道疼,还在继续抓挠,行为十分反常。
在危机四伏的末世里,反常的背后,很可能是杀机。
季山月本来埋头吃饭,看他这样,嘴里慢慢的停止咀嚼,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端着碗瞄了他半天,冷不丁地开口:“衣服脱了。”
贺祈一愣,抬起头看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能被什么东西咬了,就在那儿别动,衣服脱了。”
贺祈还在犹豫,脸有点红。
这都什么时候了?季山月筷子一放,箭步上前,两下把他衣服给剐了……
在末世中,从外面被救助回来的幸存者,身上可能藏着许多秘密,有些秘密甚至可能危及到整个基地的安全。所以白石基地规定,所有基地成员在救援幸存者之后,第二个步骤就是观察。
这个观察是悄无声息的,要注意到获救者的方方面面,尤其当他们显露出一些反常的行为时,更要高度警惕。
有些幸存者在被丧尸抓咬后,心存侥幸隐瞒不报,认为自己可能会觉醒异能,结果往往是在几个小时的低烧、呕吐、腹泻后,突然丧尸化,扑向同伴。
有的幸存者则是携带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危险。
上一世,季山月带着救援小队穿越深山,从某个研究所里接出来一位昆虫学教授。
教授六十多岁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但他身边的一个博士研究生副手却永远都在挠痒痒,不是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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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挠腿,喷了再多花露水也没有效果,看着都让人替他痒。
季山月还记得,那位博士是一个很白净的胖子。自从被救下来以后,短短几天内,他越来越白,体型似乎也越来越胖。皮肤像是撑成薄薄的一层白纸,纸下面时常有什么东西快速蹿过,但当你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好像那只是胖子走路时正常的脂肪抖动。
即将走出深山的那个夜晚,他和大家一起坐在火堆前,听着大家的聊天,边听边挠手背。挠着挠着破了皮,却没有出血,一只淡黄色的虫子从他的伤口钻出来。
那虫子长得像蜂,拖着长长的尾刺。
博士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他还在疑惑为什么白化的姬蜂会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但很快,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接连不断的爬了出来。一开始出来的蜂还不会飞,后面的一出来就能振翅。
博士成了一个虫巢,手臂、大腿、脸皮都开始从内而外破损,源源不断钻出大量的姬蜂!那些姬蜂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轰”地一声就往人群扑来。
救援队观察这博士已久,早有防备。
没等博士身体里的蜂全飞出来,见情况不妙,季山月眼疾手快一脚出去把他踹沟里,火系异能者紧随其后,火龙霎时映亮半边天。很快,空中残余的蜂也被捕杀殆尽。
丧尸病毒爆发后,扩散到了整个自然界,不仅导致人类的丧尸化,还让不少昆虫、动物都出现了诡异的变异。
比如那群本该在昆虫体内产卵的寄生姬蜂,就在变异之后将卵产到了人体内,以人为巢,孵化出来。
当时扑灭寄生蜂后,救援队在研究所的幸存者里检查出有两个人也被寄生。尽管外表看上去还没有博士那么可怖,但他们的内脏和血液遍布虫卵,孵化只是时间问题。最后他们都没救回来,死得很痛苦。
被这些变异昆虫叮咬后,身上一定会留下伤口,哪怕是再小的伤口也会出现久久不愈的青紫和肿块。
季山月此前检查过贺祈的下半身,尾巴上很多伤口,基本是擦伤,上半身穿着衣服,她就没检查过。但愿他只是被毒虫叮咬,而不是被某些变异昆虫当成了虫巢。
好在,贺祈的上半身也只有一些擦伤和碰撞造成的淤青,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夜风吹来,槐树沙沙作响。
贺祈僵着身体,双手环抱在身前。感受到她起身,他偏过头去……
由于没查出什么,季山月也觉得有点尴尬。
把衣服递还给贺祈,她决定说点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
“蛤蛤,你还挺白的。”
贺祈的耳朵尖猛地红了一个度。
“嗯。”他含含糊糊的应了声,拿过衣服穿上,摸索着给自己扣扣子。
季山月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拿着杯子刷牙去了。
7.浅活七天
夜空青碧,一轮圆月悬在正中,周围繁星点点。
除了聒噪的虫与蛙,整个桃子沟都安睡在静谧的夜色中了。
季山月蹲在坝子边上刷完牙,又拿猪鬃刷在黄油一般的老肥皂上蹭了蹭,就着泉水刷自己的腿。
下午到田里面踩了一下,虽然表面上看洗干净了,但是皮肤的褶皱里还藏着泥污,得仔细刷一刷。
刷完了以后,待会儿她还得再冲个凉。
清凉的山泉水从竹管里流出来,落入底下的轮胎池中,发出潺潺水声。
她在忙碌的下午时分就已经把贺祈的洗脸盆、洗脸帕、牙刷等生活用品交给他。这会儿贺祈端着绿色卡通图案的塑料杯,也在夜色里摸索着刷牙。
月光落到他光洁的额头上,他白得像一尊莹润的玉像。
他的身后,黑色鱼尾平摊在地面上,尾巴尖偶尔无意识地轻拍地面,溅起点点水渍。
这么长的鱼尾,大能概有一米六七,中间没有关节,也不能弯曲,贺祈靠自己没办法清洁,于是季山月拿刷子蘸了肥皂,帮他打理一下。
这是她第二次刷他的鱼尾了,感受着手底下滑溜溜的触感,她终于忍不住真诚地问出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你该怎么上厕所?”
在江岸边,季山月给他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这小子没屁股。事实上,这小子不仅没有后面,也没有前面,他的下半身就是一条鱼尾。
这条鱼尾除了鳞片排布很丑,以及原本该是大腿中缝的位置有条很像腿缝的沟以外,看起来实在就是很朴实无华的……一条鱼尾。
由于中午和晚上都有进食,贺祈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元气。
咽喉里的那些肉芽更加聚拢,似乎它们已经成功模拟了人类咽喉的结构,这让他勉强可以用气声回两句话。
“在……水里。”他的声音沙哑又断续。
感受到面前人还在望着他,他遮遮掩掩地捂住小腹,“不要刷,这里……”
“喔。”季山月忍不住看了他那儿一眼,又抬眸看了眼他的脸,埋下头,老老实实地给他刷起尾巴。
顺着瓦屋后的山路往南走,爬个二十多分钟的山路,再穿过田坎,正好有个水库。那个水库储藏的水以前是要给整个桃子沟的水田用的,因此修得特别大。季山月打算以后带他去那里。
“江水脏,可能是脏水里泡久了身上痒,现在好点了吗?”
“嗯。”贺祈点点头。
犹豫了片刻,他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要……长的衣服。”
他的手还捂在中间那片鱼鳍上,季山月好奇地够着头又瞥了那儿一眼,回答道:“好,明天就去找。”
他们的头顶,圆月高悬,洒下如银的月色。
夜已深,连桃子沟里的蛙虫都逐渐睡去了,气氛静谧安然……
然而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这样平静。
一百多公里外,城郊新加油站的仓库。
李思雨警惕地从卷帘门里面的小孔往外望去,借着明亮的月光,观察着不远处那几十只丧尸的动向。
她身后,嫂子廖青青将孩子哄睡,俯身整理起地面上所剩不多的食物和饮用水。
早在一个周以前,她们的食物和水就已经告急,再这样困守下去凶多吉少,所以当时她们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然而一辆突然闯入加油站的车辆打乱了她们的计划。
当时那辆车冲到加油站,车主看起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慌慌张张下车,想要给车加油。暗处的几只丧尸听到响动,缓缓朝他包围过去。
车主发现丧尸时,丧尸已经靠得很近了,他见势不妙,赶紧往车上躲,车玻璃没来得及关,丧尸把手伸进去胡乱抓挠。车主惊慌失措,油门一踩,轿车顶着丧尸一头扎进了对面的便利店。
从后面男人的惨叫声来看,他应该已经成了丧尸的一员。
汽车经久不息的警笛声吸引了四周上百只丧尸围拢过来,并一直徘徊在汽车周围。时隔一周,直到今天晚上,那些丧尸才散去部分。
“怎么样?”廖青青担心的问。
“比昨天又少了几个。”李思雨转过身来。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暗黄枯瘦,满是疲惫和忧虑的脸。
仓库里没有镜子,李思雨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料想应该也没有比嫂子好多少。
末世第八个月,她们实在太累,太担惊受怕了。但无论如何,现在只要还活着,就已经比世上绝大部分的人幸运。
李思雨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带着嫂子和那个奇怪的女人一起走。她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的名字——季山月。
遇到她的那天,正正好是病毒爆发的第一天。
记忆又闪回到那漫长又可怕的末世开端……
“他踢我,他刚才踢我一下!”
天气晴好,市区的花坛旁,李思雨摸着廖青青的肚子,惊喜地说道。
“踢什么踢,是胃胀气。”廖青青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街上呢,别毛手毛脚的。”
李思雨不服:“你咋知道不是宝宝在踢我?我是他姑姑,姑侄一家亲。”
“三个月都还没显怀,孩子连腿都没长出来。”
廖青青再次拍掉她鬼鬼祟祟伸过来的手,并无情地挑破真相,“而且你刚刚根本没放对位置,那里是赘肉。”
“呜呜呜呜不嘛,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求求你再让我摸摸我的小乖侄……”李思雨假哭,企图博得嫂子的同情。
廖青青笑着看她一眼,“好啦,快走,约好的下午三点,都快迟到了。”
两人手挽着手走进商圈,逛了一会儿,进入了其中一栋高楼。
廖青青预约的月子中心就在这栋楼的十三层,今天是她来这里确定月子套餐的日子。
廖青青的老公在部队当兵,早些年在西南边区驻守,现在调到了隔壁W市。他的待遇不错,工资和公积金都挺高,但是一年只能放两个月的假,廖青青的预产期和他今年的假正好错开。
老公没法陪在身边,她不想让自己吃苦,索性定一个好点的月子中心,希望生了孩子能好好修养。
这个月子中心报价不菲,一个月三万。廖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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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有点不舍得,但毕竟这中心在商圈的5A甲级写字楼,无论是地段还是装修品味、服务质量,各方面都甩普通的月子中心好几条街。
下午三点,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大多西装革履,神情严肃,一股子精英味道。
小姑子李思雨大三了,实习之余回来陪她,此刻正挽着她的手,开心地东张西望,一面望还一面和她八卦:“姐,我跟你说,这儿房租特贵,去年我同学的表叔就在这儿开了一个公司,一年不到就……”
“吼!”
她话还没说完,一声嘶吼突然响彻整个大堂,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惨叫。
“啊!救命,救命啊!”
“有人发疯了!”
“报警啊!”
廖青青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着灰西装的男人扑倒在大堂保安的身上,疯了一样的撕咬。
热腾腾的的血从撕咬处飚射出来,一股接一股喷在雪白的大理石瓷砖上,红得刺痛人的神经。
大堂里的人群顷刻炸锅,人头攒动,尖叫不断,所有人你推我搡,大部分人慌不择路的往电梯口退。
报警……报警……
廖青青吓得险些心悸,颤着手拿出手机,滑了几次都没解锁成功。
偏偏这个时候,退到电梯口的人群又爆发出声声尖叫。那群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不但没有坐电梯上去,逃离危险,反而争先恐后的涌了回来。
“吃人了!疯子吃人了!”
“快报警啊……”
“啊!别推我!”
人群不断爆发出惊呼,互相推搡着,整个大堂乱成一团。
李思雨扶着廖青青,看着眼前这一切,先是吓傻了,转瞬之后就意识到这和丧尸电影剧情一模一样,别是电视台整蛊她们吧?
但整蛊也不至于整蛊她们两个人,她嫂子可是孕妇啊!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瞬间就这样了?
正在她六神无主间,门口处,有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吸着肚子,擦过正在啃噬保安的西装男,逃了出去。
一个人这样成功后,后面的人如法炮制,全都轻手轻脚的想逃出去。
结果下一刻,那西装男猛地起身,大睁着昏黄的双目,满脸是血的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他身后的地面上,那个被啃噬的保安也以一种充满死气的诡异姿势慢慢爬了起来,顶着血肉模糊的脖颈,猛地冲向门口的众人。
一时之间,满堂大乱,惨叫声四起!
人群像无头苍蝇,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
看着这一切,李思雨心惊肉跳,脑袋一片空白,正想着该扶着嫂子往那边逃。突然,有个人冷不丁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把她吓得整个人原地一跳:“啊!”
“李思雨,你是李思雨。”来人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李思雨转过头,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英气十足的高大女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及肩的黑色卷发像狮子鬃毛一样炸开。
见她转头,女人咧嘴一笑,牙齿雪白大颗,眼眸清澈明亮,一股熊熊燃烧的生命力向她迎面扑来。
8.浅活八天
“她是……”廖青青狐疑地问。
李思雨绞尽脑汁没想起来这号人物。
浓眉大眼的黑皮壮姐,如果她认识,哪怕只见过一次,她都绝不会忘记……
也许是在健身房?
惊鸿一瞥?
有吗?
“我是她朋友。”女人咧嘴一笑,转身离开,示意俩人跟上,“只不过她还不认识。”
见她走的方向赫然正是电梯口,李思雨头皮一紧,赶紧拽住她,“别去,那里有……”
余下的话在看到电梯口地面躺着的那两具被敲爆脑袋的尸体时戛然而止。
廖青青也看到了那两句尸体,她猛地抓紧李思雨的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冷噤,脸色差到了极致。
大堂里已经彻底乱了,嘶吼声越来越多,惨叫不绝于耳。
李思雨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雪白的大理石砖地面上,满是鲜红可怖的血痕。
远处,十几个人躺倒在地面上不住挣扎,最开始咬人的那两个还堵在门口,趴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剩余的幸存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快,有人似乎找到了安全通道,冲了过去,过了会儿又尖叫着逃回来,像是在里面也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看到电梯口的丧尸已经倒下了,有几个眼睛一亮,赶紧往这边跑,可李思雨却眼尖的发现,那几个人手臂和腿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们坐这班,让他们赶下一班。对面的电梯也快到了。”高挑的女人已经走到了电梯里。
李思雨咽了口唾沫,扶着廖青青,“姐,姐,我们走,别睁眼,我扶你。”
她带着廖青青从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绕过,走进了电梯。
电梯慢慢合拢,隔绝了外面血肉模糊,尖叫四起的可怕地狱。
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缓过来以后,李思雨感觉自己简直是险死还生,大腿内侧都在因为紧张而不住痉挛。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山月,山头的山,月亮的月。”英气十足的女人这样介绍着她自己。
她看起来分明还很年轻,但是眉宇间却有种混不吝的洒脱和无畏,这让她的年龄很难界定。
西装,高领针织毛衣,黑牛仔裤和马丁靴……看着她身上这套职业性很强的衣服,李思雨猜测她可能有三十岁,是公司骨干一类的人物。
而当电梯下到负一层停车场,她带着两人走到一辆彪悍的银色宝马XM面前时,李思雨在心里迅速给她的年龄再加五岁,并火速将她的职位从公司骨干上升到领导层。
社会精英的光环一显露出来,李思雨顿时觉得这位黑黑壮壮的姐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值得信赖感。
时间紧迫,季山月拿出车钥匙,开了车锁。
李思雨扶着嫂子小心翼翼地坐进了这辆价值近三百万的豪车。
见后座两人已经坐好,季山月打火挂档上路一气呵成。动作很快,姿势很帅,但李思雨来不及惊叹。车开出地下车库后,她的心思完全被车窗外道路两边的惨状所吸引。
市中心已经彻底乱了。
大量身上脸上带着血迹的人在街上飞奔,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尖叫呼救声不绝于耳。往日通畅的大道路堵成了看不到尽头的长龙。
鸣笛、尖叫,不知何处传来的爆炸声混杂,令人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场不真实的梦里。
季山月似乎对市中心的商圈极为熟悉,见大道堵车,她迅速调转车头,此后不顾任何规则,想怎么开怎么开,极其肆意,简直是法外狂徒。
“快停下,这是在逆行!你会被吊销驾驶证,这上面就有摄像头,你看!”
李思雨忍无可忍,指出她的违规驾驶。
没想到后者一语惊人:“驾驶证?我没有。”
“无证驾驶!”
李思雨眼见着她竟然把车开进了市区公园,从树林间一路碾过去,只感觉到头晕目眩。
廖青青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摸索着先把安全带给李思雨扣上,再把自己的安全带扣上,然后捂着肚子,深吸了一口气,牢牢地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扶手。
“哈哈哈……”季山月笑出了声,“看把你们吓得,别怕,我开车,安全着呢。”
话音未落,车头就迎头撞上一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人影,将其撞倒以后,又从上面碾了过去。车身都随即一抖,那碾碎骨头的颗粒感特别明显。
李思雨都快哭出声来,“出车祸了,出车祸了,嫂子……”
廖青青面色惨白,把捂在肚子上的那只手挪开,牢牢地握住了李思雨的手。
“是丧尸。”季山月又笑了两声,调整了下坐姿,宽慰道:“活人看到车开近,躲都来不及,谁会追着扑?”
说话间,又一个人影迎着车头冲过来。
这回李思雨看清了他浑身满脸的血迹以及昏黄浑浊的双眸,狰狞扭曲的神情。
季山月车速没减一分,开着SUV径直撞过去。
人影被撞倒,与此同时——
“噗!”
一股乌血霎时喷满了整个挡风玻璃,触目一片可怖的血红!
“啊!!!”
廖青青和李思雨异口同声,齐齐尖叫。
“别慌别慌别慌。”季山月单手开车,慢条斯理,游刃有余,“我记得这种车的玻璃水按钮在这儿,对了对了。”
随着她的操作,防风玻璃底部喷出清水,雨刮器开始运作,一下一下将那层黑红粘稠的血液刮去。
李思雨的脑海乱得不行,她想问的东西有很多,但季山月刚才的话让她想到一个最不合逻辑的问题:“等等,你没驾照,怎么买的车?!”
“这车?这车不是我买的,是我抢的。”
“你抢的?”李思雨愣了片刻,大声重复道。
短短三个字,发声跌宕起伏,尾调高高地上扬,显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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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震惊、惊恐、不敢置信等等复杂情绪……
“对啊,我抢的,抢的我老板的。别说,还挺好开。”
季山月语气非常之轻松惬意,就像谈论一场郊游。
“你不知道当时我揍他的时候,那个爽……大巴掌在他脸上啪啪地抽,抽了有二十几下。拖欠我三个月的工资六个月的社保,自己开宝马?死老登。”
“还让我们穿西装上班?四千块的工资,大冬天还得穿西装上班给他装精英。我穿得越稳打人越狠。”
季山月讲着讲着,讲出火气来,单手把着方向盘,把西装脱了丢往副驾,并顺手扇了车台上的摇头摆件一巴掌。
“要是不走,接下来我会被困在那十四楼。那死老登敢让全公司的人给他当人肉盾牌你信不信,第三个被祭天的就是我……我做错了什么,真的很莫名其妙。”
“算了,人也打了,车也抢了,爽。”
“这事我就不计较了。”
季山月神清气爽的呼出一口气,脚下又给了点儿油。
经过各种震撼人心的骚操作,车已经开出了商圈,在双向四车道的大道之上以一百码的速度狂飙,且逆向行驶。
李思雨几乎要心悸,只感觉自己竟然带着嫂子上了贼船,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下去。
“别害怕。”像是看出李思雨都快吓傻了,季山月再次出声安慰。
“现在不从主城冲出去,以后等大道彻底堵死,要想跑可就难了。现在逆行能走通那都多亏我们跑得早。”
“你俩跟我走怎么样?我有个好去处,很安全。”
李思雨想都没想,当场拒绝,“不行,我们要回家,我爸妈还在家里。”
“那连你爸妈一起接走,你看怎么样?”
“不行。”
季山月透过后视镜瞥了李思雨一眼,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廖青青,语重心长的劝:“李思雨,你嫂子怀着宝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宝宝考虑吧。”
李思雨却一下戒备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嫂子?”
她平时明明都称嫂子做“姐”的。
“你之前自己喊的啊。”季山月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嫂子怀了孕?”
“我猜的,没宝宝干嘛一直护肚子。”
强词夺理,李思雨一点都不信她。
“请您把我们放到金云路二段,谢谢。”李思雨板着脸,非常客气疏离地说道。
“可你们家在金云路三段。”季山月又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锦绣金都小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李思雨急了。
廖青青赶忙拍拍她的手,随后温和的冲季山月说道:“是锦绣金都小区,请把我们在那里放下去吧。”
季山月收回了视线,挫了挫屁股,嘴里嘀咕着:“那么提防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明明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这才多久,就‘您’上了……”
9.浅活九天
她们被季山月直接送进了锦绣金都小区里。
银色的宝马XM车尾一甩,大咧咧停在她们那栋楼的地面停车位上。
李思雨一看更是来气,连她家住哪栋楼都摸得一清二楚,不会遇上了心理变态吧。
不得不说,从“社会精英”堕落到“心理变态”,季山月在其中真的很是做了些离谱的事情。
小区不像市区那么喧闹,有着一种诡异的安静,看着像还没有乱。
也是,小区里各自都被关在各自的屋里,窗户也有防盗窗,即使出了问题,那些“丧尸”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哪怕是到了这会儿,李思雨还抱着些幻想。
她不相信这个社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崩溃,后面国家、军队,一定可以把这一切管控好。说不定那些“丧尸”也只是疯了的人,后面疫苗和特效药被研究出来,一切都能井井有条,就和以前一样。
“先别下车,我要给你们讲三个求生小知识。”
季山月扭过头来,对着她们认真说道。
……
李思雨无语地扬扬手,“讲。”
“第一,被丧尸抓到咬到也会变丧尸,所以出行小心,不要受伤。”
“第二,电梯房每层楼电梯旁边就会有消火栓,里面有水枪水带,还有灭火器,关键时刻可以拿来用。”
“第三,这是西南的交通地图。”季山月从车箱扒拉出来一张地图,又找了支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这三个大圈是五个月后C市周围出现的基地,这个小圈是我的位置。如果到时候你们还在C市,这几个地方都可以让你们暂时歇脚。”
“说完了,下车。”季山月将地图递给李思雨,自己也拔了车钥匙下车。
李思雨赶紧伸手护住嫂子,大惊,“你下来干什么?”
“车好用,给你。”季山月关上车门,将车钥匙丢给她。
“有人找麻烦可以来找我,但以下情况除外:一、带枪的;二、异能者超过十个;三、总人数超过一百。遇上这几种你们就自求多福,除此以外我都可以帮忙。”
“啊?”李思雨捧着车钥匙,没反应过来。
季山月穿上自己的毛呢外套,冷不丁又问了句,“我叫什么名字?复述一遍。”
“季山月?”
“好,我走了。”
“等等,把车都给我了,你怎么走。”李思雨懵了。
下一刻,她就看到季山月在旁边一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三蹦子旁蹲下来,伸手抠出电线,火花四射一顿捣鼓,最后骑上它,在“轰嗤轰嗤”的声音里扬长而去,一骑绝尘。
……
这个姐,有种神经病一样的潇洒。
李思雨和廖青青回家以后,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爸妈,电话也打不通。等到第三天,小区里也乱了。
停水停电,保安再也没有出现,游荡在小区里的不再是散步的老大爷老太太,而是一群衣衫染血,步伐诡异,神情呆滞的活死人。
入夜以后,四下漆黑,小区路面上一片死寂,却人影憧憧,像是地狱一样。
极远处时不时有爆炸声,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偶尔会从不知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和求救声,叫着叫着就没了声音。
家里的存粮存水还可以支撑一个周,但廖青青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因为她在小区那些活死人里面看到了挎着菜篮的婆婆。
李思雨也看到了。
她那一向乐观开朗的妈妈木木地穿行在那些可怕的丧尸之间,穿着漂亮的紫色羽绒服,脖子上还带着她最爱的那条珍珠项链,看起来和那些衣衫褴褛的丧尸一点都不一样。但她长满尸斑的青灰皮肤和浑浊昏黄的瞳孔,让李思雨无法欺骗自己妈妈还活着。
一开始,李思雨也哭了很久,直到某天早晨,她惊恐的发现,妈妈的紫色羽绒服上沾满了血迹,手上的菜篮子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当妈妈转过脸时,脸上和脖颈血迹斑斑,嘴里似乎咬着什么鲜血淋漓的块状物,腮帮子一鼓一鼓,还在奋力地咀嚼……
从那时开始,李思雨的心就凉下来,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对这该死的的世界深深的愤怒!
她不要死,她要保护嫂子,她们两个都要活!
李思雨家住在四楼,并不高,她们把所有的被单打成死结,编成一条长长的绳子,一头绑在栏杆上,另一头垂下去。在黎明的时候,两人顺着绳子下到了绿化带里。
从绿化带到停车位只要几步路,好运的是这中间没有丧尸。
就这样,她和廖青青坐上了那辆银色的宝马XM,撞断了小区车栏,往城外开去。
只是后来途经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李思雨被丧尸偷袭抓伤。两人弃车,从加油站的员工休息室钻进来,躲进了后面的大仓库里。
没想到这个仓库竟然是加油站便利店的仓库,里面囤满了食物和水。靠着这些物资,两人相依为命的度过了几个月。
冬去春来,李思雨觉醒了能操控植物的奇异能力,而廖青青也有惊无险的生下了孩子。
如今物资耗尽,她们也度过了末世初期最艰难的日子,是时候再度启程了。
“思雨,喝水。”廖青青将塑料瓶递到李思雨面前。
瓶里的水只剩四分之一,这已经是她们最后的一点水。包里还有两瓶矿泉水,那是应急的,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动。
“我不渴,姐,你喝吧。”李思雨说道。
廖青青皱着眉,把塑料瓶口怼到了她的嘴上,“快喝,喝完了休息,明早咱们还得早起。”
李思雨只得就范。
喝完了水,两人搂着安安睡去。
然而在凌晨时分,两人却同时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惊醒。醒来的二人面面相觑,神情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沉重。
糟了……
--
桃子沟。
屋里多了一个人,床也挪到了堂屋,但季山月没有丝毫不适应,爽睡一整晚。
又是一个拂晓,大概五点左右,她被山鸟拖着长长尾调的叫声唤醒,打着呵欠拉开房门。
天边是一片灰蓝,月亮和两三点疏星还悬在天际,舍不得落下。
稀薄的夜色还没退去,浓重的湿雾就升腾起来。
刚开始,晨雾如同一张柔软轻薄的毛毯,在小山谷里铺展,遮住低处的溪与沟,随后渐渐变厚,将整个山谷都包裹在其中。
拉开门,季山月就被山间轻轻淡淡的雾气扑了一脸,随之涌进来的,是一股清冽凉爽的新鲜空气,含氧量极高,令人精神一振。
“嗯……”她忍不住扬着脸,深吸了一口。
整个坝子被山雾围绕,雾蒙蒙的,站在门口甚至看不清坝子边缘的青石桌。
季山月伸着懒腰走进雾里,在青石桌上端起自己的漱口杯,蹲在坝子边上开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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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桃子沟是很安静的。
蟋蟀、蝈蝈这些小虫拉着嗓子唱了一宿,现在已经歇了,蝉还没醒,山间静悄悄的,只有后山不知种类的山鸟悠长的怪叫,一声一声地在拂晓的清幽山谷里回荡。偶尔田间地头的青蛙也咕噜几声。
山泉水凉得冰牙,季山月龇牙咧嘴。
牙刷刷头上的毛已经用得劈了叉,但她依旧舍不得换。即使牙刷她在前几个月囤了一大包,这种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省着用没错。
相比起牙刷,更让她珍惜的是牙膏。末世前两年还有牙膏可用,到后面牙膏全都过期,也没有哪个基地愿意去生产这种小玩意,所以那时她只能用盐来刷牙。用盐刷牙的行为在那时已经可以算得上奢侈,但她依然会怀念牙膏。
轮胎池子里,昨天丢在里面的莲藕浮在水面上,水灵灵的,被山泉水冲得直打滚,它旁边的几个莲蓬也一点都没焉儿。
季山月检查了一下坝子边那块地的蔬果,从地里摘了两根黄瓜,丢进轮胎池子和莲藕作伴。
料想着自己在外面窸窸窣窣的这么会儿,屋里的病号也该醒了,于是她进屋敲门。
“贺祈。”
里面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应答,“嗯。”
“我进来了。”
季山月便推门进去。
屋里有股淡淡的海盐味,贺祈躺在床上,正挣扎着起身,盖在他鱼尾上的薄被落到了地上。
虽然贺祈有鱼的形态,但那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是鱼,那鱼尾只是拟态而已,他还是需要在岸上过正常的人类生活,这也是季山月不敢直接把他丢在水库的原因。
季山月上前将薄被捡到床上,然后轻松地将贺祈打横抱了出去。
山泉前,贺祈坐在青石板上窸窸窣窣的刷着牙,白皙的脸上有层薄薄的红晕。
季山月倒是没看到他脸红,她在他背后舞着大扫把,“歘歘歘”地把坝子给扫了。
扫完坝子,她转身进了厨房,在橱柜里翻出一袋黑芝麻糊。
看日期没过,她放心开袋,从里面摸出两小包倒在瓷碗里,从地上提起开水壶倒了点水进去,搅合好后,给贺祈端过去。
贺祈正在摸索着洗脸。
山泉水冰得彻骨,但水质却非常干净,比浑浊的江水好太多了。
在用瓢舀水的时候,手背触到了什么冰凉漂浮的物体,他先是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
想到这里应该不会出现怪物,他才慢慢壮起胆子,伸出手,用指尖摸过去,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个东西的形状,发现是他昨天吃过的莲藕。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时抱着这段莲藕的感觉,那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夹杂着诚惶诚恐的担忧。
他的眼睛还看不见,腿也还没有,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别人。
他不觉得自己在末世里的价值能比得上这些食物。以后眼睛和腿都恢复了会好很多,或许到那时他能种种地,能帮着给庄稼除除草?不管怎么说也能帮上一点忙,能有一点用。
可万一眼睛和腿不能恢复呢?万一他一直是这个样子该怎么办?毕竟这么多天来,腿和眼睛一点也没有好转。
如果是那样,他该怎么还欠她的人情?
手放到了鱼尾上,手下是冰凉光滑的鳞片。
他抓着这些鳞片,心中一时低落。
快好起来吧,不要再白吃白喝了。
世道本来就艰难,你这样,谁会留你。
10.浅活十天
把芝麻糊递给贺祈的时候,他明显手足无措。
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方强者,竟然落魄到喝碗芝麻糊都战战兢兢,真是惨到没眼看。
“趁热吃,吃了我带你去水库。”季山月看出了他的窘迫,交代了一句。
这话一说,他平静了一点,开始动勺子。
东方的天空渐渐透亮,朦胧的月亮与疏星都随着夜幕撤走。
山间刮起了飕飕的风,将山头山下的雾逐渐驱散,让桃子沟的田野沟壑全都显现出来。
头顶的槐树树叶,坝子边蔬菜的绿叶都被山风吹得沙沙作响,令人心情愉快。
季山月在屋檐下的背篼里翻出一个红薯,洗干净擦干,坐在小木凳上,望着薄雾浮动中的对面山岭,嘴里咔嚓咔嚓的嚼。
贺祈的耳朵动了动,突然意识到,她吃的可能不是和他手里一样的东西,而是在啃番薯或藕。
她自己吃番薯,却把芝麻糊让给他?
他愣在那里,手中的勺子一下变得有千斤重。
“你在吃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红薯。”季山月懒洋洋的回答。
良久,他小声说道:“对不起……”
啊?
季山月惊讶地扭过头。
她左腮鼓鼓,还包着一口红薯,此刻条件反射的嚼嚼。
怎么了这是?
面前人像往常一样垂着脑袋,柔软的黑发垂下来,贴到他的脸侧。
他大口的喘气,好像情绪非常激动。
想起他昨天吃个番茄泪流满面的那样,季山月赶紧握着他的肩,把他的头抬起来,果不其然,眼角通红。
“别哭啊!”
季山月比他还慌,贺祈竟是哭包,她真的很害怕!完全想象不到上辈子差点和他你死我活。
“谢谢。”
贺祈握着勺子的手用力到发白,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转,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只冒出来这两个字。
她总算松了口气。
看着贺祈,她语气放缓下来,“快吃吧,吃完就带你去水库。”
贺祈点点头,这才继续吃起来,只是吃得非常慢,神情也说不清是自责内疚自卑上进还是什么,总之十分复杂。
等贺祈吃完早饭,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六点,山里的雾也散得差不多了,能见度大大提升,至少能看得清山间小路。
于是季山月就带着贺祈往水库那边走去……
水库在小瓦屋的南面,在桃子沟的最深处,越往那边走,树木越是高大茂密。
通往水库这段路上的树林和后山森林连成一片,时常有野生动物出没,在雾最浓的时候,连季山月也不敢过去。
她是个粗神经,不做某件事必定是在那件事上吃过苦头的。
刚来桃子沟的时候,她大手一划将整个桃子沟连带周边国道都划成自己的地盘,十分嚣张狂妄,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想竖着走就竖着走。
在初春的某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大雾天,她锄头一扛就进了山,寻思着到水库坡下的地里挖点土豆吃吃。
路走到一半,小道边上的草丛猛地一阵晃,从里面拱出几只哼哼唧唧的花皮小猪崽。
那些小猪真的特别小,和她脚一样大,每一只背上都长着花栗鼠一样的花纹,浑身干干净净,尾巴粉嘟嘟的,都卷成小卷卷翘着,走一步就颠儿颠儿的。
见人来了,小猪崽们也不知道跑,一个个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季山月嘿嘿憨笑着,溜达着走到小猪崽旁边,发出逗狗的声音,“嘬嘬嘬。”
回应她的是一声拖拉机一样低沉无比,充满煞气的声音——
“哼。”
季山月抬头一看,一只怪兽一样巨大而肌肉虬劲的黑毛野猪站在坡上,正对她怒目而视。
下一刻,她被拱飞。
再下一刻,她被狠咬屁股。
再再下一刻,新鲜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获取……
伴随着《舌尖上的华国》舒缓的音乐,小瓦屋的灶台摆上了两罐猪油,墙壁上挂上了三串腊肉。主人公吃完最后一块盐煎排骨,油嘴一抹,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香!”
咳……
那只大野猪让季山月爽吃一个月。
她本来打算把小猪崽们养起来,但是没养几天养得实在不耐烦,就把它们全都放回了山上。
“你们要好好长大,长大后一定要回来报仇。”
放生的那天,季山月恋恋不舍的和每一只小猪都做了告别。
“记住,一定要回来报仇啊!”
小野猪们甩着尾巴,理都不理她,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言归正传,这片森林比较危险,毕竟连着后山,后山又连着整个巴陵山脉。在月圆之夜,偶尔还会从大山深处传来隐约的狼啸……
因为这些原因,大雾天她从不往深山里钻。
山路两旁的细草上,露水还没有干,人从山路上走过,不一会儿,裤脚就会被打湿完,身上也会带上新鲜的青草气。
偶尔草丛一阵抖动,有什么东西被惊走了。可能是青蛙,可能是野兔,也可能是蛇。
走出这片茂密的森林,视线豁然开朗。
远方是涌着红霞的天际,太阳已自滚滚红云中冒出了半个身子。
近处是错落有致的水田,水田里是茂盛的草笼,里面只有疏疏拉拉的水稻,更多的是各种杂草。
有几块水田里碧叶如云,苍翠欲滴。那里种的都是芋头,压根没人管,但是长势挺好,一丛挨着一丛,叶子又肥又宽。微风吹过,绿叶招摇,生意盎然。
再往上走几步就是水库了。
水库其实就是蓄水的人工湖,一般来说建在高处,储存雨水。南方种水稻的农村都得有水库,否则大旱的月份,天不下雨,水田里没水,那一年的收成都得折里头。
“到了。”
爬上最后一个坡,风景陡然一变,宽阔的水面赫然跃入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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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个水库接近桃子沟南面山岭的顶点,大概能有几百亩,视野极其开阔。左侧的岸边是大片的竹林,有些竹子甚至塌进了水中,近岸还有碧绿的荷叶,荷叶间开了大朵的荷花。荷叶下是杂草、水葫芦和密密的浮萍,有野鸭安逸的穿行在其中,啄食小鱼和螺蛳。
湖的右侧也有小片竹林,绿荫掩隐中隐约可以看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屋主是一个独居的老头,他平日里应该在守水库,坡下那些芋头说不定就是他种的。可惜当初季山月摸到这儿时,可怜的老头儿已经成了丧尸,满身是泥的在水田里扑腾。
水库右侧岸边,隔着窄窄的田坎,有个半亩见方的小塘,长满了水草,边上还有渔网和已经残破的渔船。
那个塘可能是守库的老头儿挖出来装鱼的,不过季山月决定以后那儿就是贺祈的厕所了。
她弯腰将贺祈放进了小塘。
在双手松开她的脖子时,贺祈的脸和脖颈都红得惊人。他额头鼻尖都是密汗,身上也烫得很,这让他一进水就慌张地把头脸往水里扎。
季山月知道贺祈不自在,说实话没几个男的被她横抱几十分钟还能自在。
不过这也不是她故意逗他,主要是他没有腿,尾巴又长,她在脑袋里设想了好几个背他的方案,最后都只能想出一些滑稽的姿势。
看来以后该搞辆独轮的斗车,好推着他在窄路上走。
“贺祈,贺祈。”季山月蹲下来,拍了拍岸。
“嗯?”贺祈循声游过来,双手扶在岸边,仰着头,蒙着一层灰翳的桃花眼怔怔地仰视着她。
浸过水,他脸上的红晕褪了下去,皮肤又恢复了如冷玉一般的色泽。湿发被他全部往后抹去,让他那张平日里总是被碎发包裹的脸终于毫不遮掩地展露人前。
以前只是觉得他清秀,但这样一弄,她才发觉,他的长相其实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俊美。
只是神情太怯了,少了几分气势……
季山月垂眸,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反正他看不见,没法把她抓个正着。
“怎么了?”
她久不说话,贺祈有些不安,忐忑地问道。
她这才说起正事:“这是个小塘,可以在这里方便。隔着田坎就是水库,方便好了,你可以翻过去,到水库去玩一会儿。”
贺祈立即追问:“那你呢?”
“我啊?”季山月坏心大起,折了一支草梗,在他光洁如玉的额头玩笑似的轻敲了两下。
“我就……趁你不注意,偷偷跑掉。”
闻言,贺祈脸色大变,慌忙伸出手,一把就揪住了季山月的衣角,另一只手赶紧跟过来,握住她的裤脚。
他没有说话,但眼眶和鼻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哎?哎!我开玩笑的!”
这下慌张的人轮到了季山月,她丢掉草梗,双手托住贺祈的脸,把他的脸往上抬,试图把他快流出来的眼泪给倒回去
“控制一下,快控制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
11.浅活十一天
“茎短,背紫,叶片长得像猫耳朵……”
季山月蹲在田坎上,对脚边的一株野草仔细辨认。
桃子沟似乎本来没有这种野草,一场春雨过后,好几根田坎上都出现了它们的身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种可以凉拌的野菜,叫做鱼腥草。她小时候在农村老家见过,但搬进城里后就很少见到。据说野生的鱼腥草价格很贵,动不动十几块钱一斤。
掐下来一小片叶子,她低下头嗅了嗅。
嗯,和一般蔬菜不一样,有股独特的气息……
“季山月。”清亮的男声突然从坡上传来。
她驾轻就熟,“我在。”
那声音得到回应,就不再喊了。
她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将那片叶子塞到嘴里嚼了嚼。顿时,一股辛气直冲天灵盖,让她不禁猛地打了个摆子——唔,好熟悉的可怕味道,她小时候一定被它毒过!这种野菜真的值得卖十几块一斤吗?
不过她记得它好像有很长的白嫩嫩的根……也许就和藕一样,叶不能吃,根好吃?
她心里火热起来,左顾右盼,捡了根木棍儿,充满动力地开始撬野菜的根。
“季山月。”熟悉的呼唤又来了。
“在这儿。”她抬起头又回了声。
得到了她的回应,上面又没声儿了。
这都是她做的孽,好好的偏要去吓贺祈,给他吓得抓住她的衣角不撒手。后来好说歹说他才松手让她走,但是每隔几分钟就得喊她一次。
不敢想象如果她不回应会发生什么,他可能会在上面的水库里哭到翻白肚皮。
鱼腥草的根茎与其他蔬菜的根完全不一样,白净细长,像微缩版的甘蔗,感觉很甜,很脆,而且多汁。
季山月择了最肥美的一截,在田间的清水里仔细洗干净,放进嘴里,充满期待的一嚼……上扬的嘴角凝固在脸上。
酸、涩、苦、甜、腥、辛,一种罪孽深重的结合体,像是重金属超标的污水沟里的鱼死了三天灵魂还没离体,就被她一口生生咽了下去。
“呕……”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她吐了嘴里的鱼腥草,撑着一旁的树干平复心情。
瘦弱的小树撑不住她的倚靠,枝干直晃荡,树上黄绿的李子被晃下来砸在地上,摔破了皮,汁液四溅。
砸烂的李子只在地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扒不住地,骨碌碌顺着田坎,滚到了下面的田里。
季山月撩起眼皮,用脚拦住一颗。
把它捡起来在田间清水里洗了洗,她习惯性地又想往嘴里送,但在送之前,狐疑地扫了眼面前瘦弱的小树,再瞥了眼地上的鱼腥草……本来打算啃一大块的,变成了谨慎的咬一小块。
下一刻,她双眼一亮。
唔,酸甜。
十几分钟后,季山月带着用芋叶包好的一包芋儿和一包李子爬回了上方水库。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水库的湖面上波光粼粼。贺祈还在玩水,一会儿冲出水面,一会儿又潜回水下,花样繁多。
季山月心说这小子怎么还怪有活力的?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和什么东西搏斗!
贺祈力气不够大,冲到水面是被带上来的,潜回水下是被拖下去的。
他大爷的,该不会是被变异动物袭击了吧。
她大惊,撩起袖子立刻就要往水里扎。
千钧一发之际,贺祈终于制伏了水里那东西,并将它高高举过头顶。
“鱼!山月,鱼!”
水花迸溅,湖波荡漾。
阳光打在那条足有一米长的大鱼身上,映出耀眼夺目的一片银白。
而水面上那张挂满了水珠的笑脸,似乎也在闪闪发光。
季山月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们中午就吃鱼!”
回家的路上,贺祈一脸喜色地死死抱着那条不断挣扎的一米多长的鲢鱼,季山月抱着贺祈,他们仨完美形成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格局。此前找到的李子和芋头,则用稻草绑在她的后腰。
还好她季山月身强体壮还是力量系异能,否则这架势换成常人,真是顶不了一点。
热得慌……得赶紧找辆独轮车才行。
--
城郊五道拐加油站。
两辆改装后缠满铁蒺藜的大巴停在加油站的便利店前,四周遍布丧尸尸体。
王猛一脚踢歪了路边的垃圾桶,叉着腰往地面吐了一口痰,暗骂一句晦气。
想他以前卖猪肉,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走哪儿都有人叫他一声王老板,末世一来他妈的把他半辈子的基业掀了个底掉。
好在他常年见血,有几分魄力,没被丧尸吓破胆,末世一开始就从菜市场冲了出去。后来兜兜转转,集结一大帮子兄弟,逃到城西红田。
那时红田基地连围墙都还没修起来,他还带着兄弟们出了几个月的劳力,没想到基地那领头的糟老头子心胸狭隘,容不下他在里头收保护费,连睡几个女人也不成,如今竟敢直接把他轰出基地。
他又成了过街老鼠,连个落脚处都无。
城区现在已经是死域了,每个角落都挤着丧尸,傻子才往里面去,也只有城郊和乡下能好过点儿。
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看这个加油站的商店丧尸少,他本来以为能捡个便宜,结果进去一看,货架全是空的。
商店不远处有个平房,卷帘门挡着,看起来像是个仓库,他抱着希望让兄弟们撬开。仓库确实是仓库,可里面的物资全他妈被嚯嚯光了!
罪魁祸首就是他身后跪着的这两个女人……
王猛脸色阴沉地转过身,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把她们的价值榨取到极致。
日光照在他身上,在他面前打下黑沉的影子,这影子一直延伸到李思雨和廖青青面前。
李思雨已经被捆了起来,捆她的东西是她此前用异能催化的藤条。
凌晨时,当这群人从车上下来,不由分说冲进仓库,而且试图把她和嫂子拖出去的时候,她第一次利用自己的异能进行战斗。结果不太好,失败了,这也导致了她和嫂子没能逃脱,两人一起跪在外面,她还被枯化的藤条捆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通过她的反抗,她也大致摸清了这个车队的实力:
一、没有枪。
二、异能者有三个。
三、总人数大概有二十几个,全是男人,没有哪怕一个女人。
最后一点让她汗毛倒竖。她明白自己和嫂子正处于一种极端恶劣的境地,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被这群穷凶极恶的男人欺凌致死,吃得骨头都不剩!可她们还有安安呢,要是她们死了,安安该怎么办?
她真的……真的很需要帮助。
看着身侧抱着孩子神色不安的廖青青,李思雨脏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
“头儿,你看这个,她们包里藏的。”
手下走过来,恭恭敬敬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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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一叠什么东西。
王猛接过一看,这是一张地图,地图的边缘破旧不堪,磨起了毛,可以看出有人时常翻看。地图上画的三个大圈分别是C市周围的红田基地、石桥口基地、蔡园子基地。但那个标红的小圈没听说过,那是一个山谷……地理位置不错。
从这个特别标红的笔迹来看,这里应该也是她们下一步想去的地方。
王猛扫了眼面前的两个女人,吊梢眼中闪过一丝计较。
“这里有什么?”他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
“没什么。”李思雨冷淡回答道。
“圈起来做什么?”
“圈着玩儿不行啊。”
王猛冷笑着打量她一眼。
这女人看着年轻,倒是有几分胆量,还是个异能者。异能者凤毛麟角,一百个人里面都难出一个,难得的紧。他从异能者出现开始就在搜罗,现在也才拉拢到两个。
可惜了是个女人……
话说回来,这两个女人竟然能在地图上标出C市周围这三个大基地的准确位置,说明她们的消息非常灵通。消息灵通的人想去的地方,一定有好东西。
想到这里,王猛一把抢过廖青青怀里的襁褓,倒退两步,将其举到一辆废车的车窗前。
车内丧尸嗅到人气,猛地探出头来,但迫于安全带的束缚,不得寸进,只能对着近在咫尺的婴儿不住嘶吼与挣扎。
整辆车都因为它的挣扎而剧烈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
“安安……”
廖青青哭喊一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站起身就要扑过去,但却被一旁的同伙死死拦住。
襁褓里的孩子被吓醒,哭得声嘶力竭。
“说不说,不说松手了,五,四……”
王猛开始倒数,大有如果两人不说,就将孩子塞丧尸嘴里的架势。
“三……”
“那儿有个面粉厂!”李思雨大声道:“把孩子还回来。”
廖青青愣住了,泪眼朦胧的看向李思雨。后者与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面粉厂。”王猛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我同学的表姐开的。快把孩子还回来!”
“表姐叫什么?”
李思雨毫不犹豫,“季山月。”
王猛往前走了两步,将襁褓塞回廖青青怀里,在李思雨面前蹲下。
“带我们去。”他命令道。
李思雨梗着脖子,“我能有什么好处。”
“厂子到手,分你一份。”
李思雨静了片刻,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条件,“我要我姐姐和孩子平平安安,一旦她们有什么闪失……我烂命一条,死就死。”
“没有熟人,你们连山谷都进不去。”
王猛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尖,“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说完,他歪了歪头,示意手下给人松绑。
李思雨起身,赶紧扑到廖青青身边,检查安安的情况。
被陌生人没轻没重一通颠,还凑到丧尸旁边被咆哮声恐吓,安安没了平日的安静,哭得声嘶力竭,小脸都涨得青紫了。
廖青青正在心疼地不断哄着孩子,见李思雨过来,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满是担忧。
李思雨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随后分神环顾了一下四周。
下一刻,她微妙地变换站位,不动声色地将外面那些男人们向两人投来的各色视线挡在身后。
12.浅活十二天
时间到了上午十点,烈焰般的骄阳升起来了,树梢上的薄雾、草笼里的露珠全都被一扫而空,整个桃子沟笼罩在火辣辣的阳光中。
蝉开始不要命的叫起来……
阳光穿过老槐树枝叶的缝隙,在瓦屋的坝子上洒下无数片闪动的金斑。
季山月正在坝子边的青石板桌上处理着那条将近一米长的鲢鱼。
这条鲢鱼大概能有三十斤。
湖鲢长得很快,但这么大的鱼也得养三四年。三四年的鱼都快成精了,钓不上来,要不是贺祈下水正好捉住,估计还没法吃上。
快刀银光一闪,鱼被开膛破肚,手伸进去挖出内脏和苦胆丢在盆里,拿过瓢一泼,石板上的血污就被冲得一干二净。
做到这儿,季山月直起腰,缓了口气,休息片刻,伸手把石桌上残余的水一抹,扣着鱼鳃,拿小刀开始打鳞。
贺祈坐在山泉边上,靠着小凳子,神情恬静的剥着莲子。
“吃得辣吗?”
她一边宰鱼,一边问道。
“嗯。”贺祈点点头。
一条鱼宰出了一大盆鱼肉。季山月倒了半盆到筲箕里,用锅盖盖上,往另外半盆里放了三片姜,两撮盐,两挫芡粉,一把花椒,用手和匀,让每一片鱼肉都能均匀地裹上芡汁。
鲢鱼肉质细嫩,但处理不好的话,会有腥气。季山月打算做鱼火锅。
当初她开着三蹦子去镇上捡生活物资时,镇子外围超市里米面粮食什么的已经都被搬空了,不过调料区倒是剩下了不少盐、酱油。她又往镇中心走了点,找到了更多的生活物资,里面包括火锅底料。
火锅底料下锅,鱼肉和配菜倒进去完事。
讲究点的话,其实这么大的鱼,可以做出很多花样。比如末世前她就在鱼庄体验过“一鱼三吃”,鱼头做成鱼头炖豆腐汤,鱼身做成黄椒蒜蓉鱼片,鱼尾做成酱烧鱼尾,甚至鱼杂鱼籽鱼泡还可以做香辣干锅。
不过嘛,现在就算她想这样做也没条件,因为柴火灶只能烧两口锅,一口锅烧饭,一口锅做菜。
鱼肉需要腌一腌去去腥,趁着这个空当,季山月丢了两瓶啤酒到山泉水里镇着,转身把芋儿给刮了,又把山泉水里的藕和黄瓜捞起来切片,还去地里摘来了大葱和香菜,整个人像旋风一样打着转转。
等香气四溢的鱼火锅终于出锅,时间都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季山月用家里最大的盆盛了满满一盆火锅,放到了坝子中央的矮桌上。
“呲!”“呲!”
盛夏的树荫下,响起两道清凉无比的啤酒开盖声。
“动筷。”
季山月将啤酒递给贺祈,立刻入座,朝着面前热腾腾红彤彤的鱼火锅叉开了筷子。
滑嫩的鱼肉被筷子从晶莹的红油中挟出,冒着热气,送入嘴里。
在落到舌尖上的那一刻,湖鲢的鲜、红油的辣、香菜嫩葱的香、还有花椒的麻、蒜蓉的辛,一时之间全都炸开,随后在口中慢慢弥散,随着神经传递到大脑,变成“人间值得”的味道。
山风吹得老槐树枝叶沙沙作响,山泉也在此刻叮咚有声。
“呼……”
季山月闭上眼睛品味,静了片刻,睁开眼,喝了口清爽的啤酒。
芋头是最早下锅的,吸饱了汤汁,炖得软糯入味,当将它挟出菜盆时,表层会裹满一层清亮的红油,吃起来又香又辣。
藕片和黄瓜最后下锅,这样就不会煮得软塌塌,入口清脆,还保留着它们原本的风味。
至于点缀在火锅面上的翠绿的小葱段与香菜,那一向是季山月最爱吃的东西。她还特意捆了几个小葱卷和香菜卷,出锅之前丢进锅里,这会儿捞起来刚刚好,非常爽脆,鲜气十足。
当然,在吃菜的时候,她也没忘记对面坐着眼盲的病号,一有空就给贺祈的碗里添菜。
贺祈明显吃不得辣,才吃了几口,额头就浮上一层细汗,眼尾也染上一层红晕,连嘴唇也比平日更红艳,泛着一种莹润的色泽……像是辣肿了。
“辣不辣,还能吃吗?”季山月问道。
“不辣,不,咳咳,咳咳……”
他本来还嘴硬,一时不慎被呛到,咳了个天翻地覆,眼泪汪汪。
季山月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水,一边笑他,“是不是傻?不能吃就不能吃,为什么不早说。”
“我能吃。”顺过气来,贺祈又是一条嘴硬的好汉。
只是这好汉连眼睫毛上的泪水都还没干。
季山月也不戳穿他,又取了一个碗,里面倒上水,再给他夹的菜,都在里面过了一遍。
桃子沟实在是太幽静了,在这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衬得前世种种好像一场梦。
“贺祈。”她涮着藕片,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没实现的梦想啊。”
贺祈正在努力扒拉碗底的一坨芋头,闻言愣了愣,摇摇头。
“比如做某个大势力的头儿,呼风唤雨之类的。”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回答道:“没想过。”
“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不想。”
季山月看着他,笑了笑,将藕片夹到他碗里,“以后你万一遇到个叫做‘白石’的基地,多帮帮他们。”
贺祈点点头,“嗯。”
“好,我们来碰个杯。”
“祝——明天更好!”
两只啤酒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吃过午饭,季山月换上长袖衬衫,戴上草帽,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端着半盆鱼肉出了门。
夏天,什么东西都馊得快,末世后断电,也没有冰箱用。好在山下一户人家坝子边上有口古井,井打得很深,即使是盛夏也凉气十足。鱼放到里面浸着,能保鲜一两天。
放好了鱼,她还得去田间地头溜达一下,看看地里的番茄黄瓜有没有熟的,顺手锄锄杂草。
下午地里暑气重,她从不在这时候干活。不过自从发现贺祈以后,她都三天没去地里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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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虽然春末她才抓过田鼠,但这种小动物野火烧不尽,再说山里野兔也越来越泛滥,她知道它们对蔬菜可是非常情有独钟的。
菜地很分散,水塘边不远有两块,种的是空心菜、豇豆、番茄;谷口村落旁有两块,主要种的是红薯和玉米;瓦屋后还有两块菜地,种葱姜蒜、香菜、番茄黄瓜之类的蔬菜。除了菜地,她还种了几亩水稻。
炽烈的阳光晒得四处明晃晃的一片,季山月顶着烈日下到地里,摘了几个熟透的番茄。
树熟的番茄和末世前超市里卖的番茄不一样,形状总是千奇百怪,表皮捏起来是软的,上面通常会裂几条焉儿巴巴的小口,浓郁的果香从这些小口里直往外蹿。
地里的杂草没长几根,除了豆角被虫子吃得七零八落,其他的菜长得好好的。
季山月放下了心,兜着摘下来的几个番茄走到了田坎边阴凉的树荫里,一屁股坐到杂草上。
她伸了伸腿,掀了草帽,捏着帽檐给自己扇风,又垂手从兜里的番茄中抓了最熟的一只,凑到嘴边啃上。
红彤彤的番茄被太阳晒得温热,一口咬下去,沙沙的果肉包裹着黄绿色透亮的瓤,口感丰富,味道酸甜,水分充足,非常解渴。
汗水从鬓角顺着下颌滑到下巴尖,最终滴到地上,季山月懒得去抹,而是撩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看。
她天生就是小麦肤色,经过一整个夏季的劳作,已经成了黑巧,黑得都快发亮了。真是见鬼,上一世都没这么黑过,不会晒出什么毛病来吧?
贺祈和她截然相反,冷白皮,这几天吃好睡好,越来越白,每一处关节都往外透着一层漂亮的粉。
鬼使神差的,季山月突然想起上午他泡在水塘里的样子:
湿发被他向后抹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
脸颊的水珠,微红的眼角,锁骨……
嗯,别想。
季山月打了个冷噤,回过神来时,发现手中番茄粘稠甜腻的汁液已经顺着手臂蜿蜒向下,淌到手肘,缓缓滴到地上。
几只小蚂蚁围拢过来,忙碌地舔舐着果汁。
这该死的蜜期,搞得人不正常。
她解决掉剩下的半只番茄,将吃剩的番茄屁股随手丢到地上留给它们,然后把草帽往头上一盖,再次起身。
这次出来,她还得给贺祈找几件衣裳。
现在穿在他身上的病号服太短,遮不住下腹的那片鱼鳍,这让他总是遮遮掩掩,很不自在。他不愿意给她看,就连上次她给他刷尾巴也死死捂着。
那里是什么,泄殖腔?
想着想着,季山月忍不住笑。
别人的拟态又凶又爆,他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弱又涩的。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烈日炎炎,过了会儿,几片厚厚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山谷陷入了一片阴凉。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尘土的浊闷气息。
看着像要下雨了。
季山月抬头望了望天,加快脚下步伐。
13.浅活十三天
“好不好吃?”
“酸!”
瓦屋大堂门口,贺祈靠坐在门槛上,脸已经皱成了一团,手里的青李上还有一个牙印。
他像是被它酸得不轻。
“哈哈哈……”
季山月幸灾乐祸,笑够了,才拿走他手里的李子,从筲箕里又选出一个,放到他的手心,“你刚好摸到最青的。”
下午四点,雨还没有下下来。
天地像一个大蒸笼,闷热无比,一丝风也没有。
厨房实在太热,季山月只得把柴火搬到大堂来干活。
她坐在板凳上,左手放着山上捡来的树枝,右手是一堆干草和细碎的树叶。
抓一把树叶和树枝,用干草绕两圈别好,就可以捆成一个柴把。她身前已经堆了不少这种柴把,垒成了一堵矮墙。
土灶很麻烦,树叶干草易燃,但是烧得快,得随时关注灶里,不然眨眼间火势就会弱下去,很可能烧完一垛草,锅里的水都还没开。树枝烧得倒是慢,但不易燃,点火麻烦,得用干草引。
一个人做饭,又要烧火又要顾着锅里,难免手忙脚乱,用柴把烧火就很方便,可以让她掌控好时间。
这都是她山居这几个月得出来的血泪经验,一开始的时候她连土灶怎么用都不知道。
屋外,天上的黑云越压越低,低得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才四点过,天色就已经黑得跟傍晚似的。
山谷里暗绿的树林上空,无数黑色的蝙蝠穿梭翻飞,时而低空掠过坝子上方,留下一阵焦急慌乱的“吱吱”声。
空气逐渐泛起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极远处的天际传来隐约的轰鸣,声音越来越近……
“是不是快下雨了?”
贺祈竖起了耳朵。
“还有会儿,还得刮风打雷。”季山月起身把捆好的柴把抱到厨房去。
她这话音刚落,一丝风也没有的天地间突然刮起一缕风丝,卷着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
一道银蛇划破天际,“轰隆!”闷闷的雷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风陡然大起来,呼啸着刮过山野,所到之处,带起绿波如潮。
头顶的老槐树被吹得唰唰作响。
“砰!”,卧室的门被吹得猛地关上。
季山月又从厨房里出来,忙忙碌碌地,把堂屋、厨房和卧室的窗户给锁上,把檐下的背篼和矮桌收进屋,把青石桌上的刷牙杯收进屋,顺带把贺祈也收进屋,让他坐在大堂门槛后的矮凳上。
屋外的风更大了,风中带着两三滴黄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砸起许多尘土。空中一声轰隆,一阵风刮过,雨点变得密密麻麻,又过了几声闷雷,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世界顷刻间变成了灰茫茫的一片,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田野上,屋顶上,全是哗哗的巨响。
清凉浓密的水汽在空气中溢散开来,驱散了经久不散的闷热……
季山月在厨房放松地哼着歌,开始往灶里添柴,烧火做饭。
五点,温暖的食物香味弥漫开来。
堂屋里,季山月和贺祈两人围着矮桌,吃着热腾腾的鱼汤面。
屋外的骤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依旧哗哗地下着,让屋檐成了瀑布,坝子成了湖泊。
透过雨幕往外看去,除了坝子前的老槐树,只能看到灰茫茫一片,天地都分不开了。
“雨能下多久?”贺祈问。
“至少一晚上。”季山月专心致志的吃着面条,似乎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
“明天能去水库吗?”贺祈又问。
“水库涨水,我带你去水田。”
不过不知道贺祈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失落。
夏季的大雨里,山居人家的屋内会飞入密密麻麻的飞蚁。
这些飞蚁学名乳白蚁,长着透明易掉的翅膀,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一旦落地就会找到木质结构筑巢,疯狂繁殖,最后蛀空一切家具。
为了防止飞蚁的靠近,季山月在走廊下的铜盆内点燃了两个驱虫草把。随着烟雾蒸腾,辛烈的气息再次在空气中弥漫开。
贺祈已经换上了季山月找来的灰色长T,但在面对她时,依然会习惯性的扯扯衣角,好盖住下腹的鱼鳍。
“衣服还合适吗?”季山月问道。
“合适。”
雨天黑得早,又没有月光,屋里已经很黑了,但季山月却眼尖的发现贺祈的手在无意识的挠着鱼尾,用劲极大,甚至又挠掉了几块鳞片。
昨晚也是这样,今晚也是这样,这绝不是健康的人体会出现的反应。
无论怎样,都总让她觉得不同寻常。
季山月瞥了眼门口燃烧的铜盆。
他的这种反常,到底是和夜晚有关,还是和驱虫烟有关?
“是不是很痒?”
她擦了根火柴,点燃蜡烛。
贺祈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停了手,仔细想一想,神色有些凝滞,“有东西咬我,在里面,挠不到。”
在里面?在里面咬?
季山月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他。
橘黄的烛光摇曳,映在贺祈那张清俊秀气的脸上。
他的左眼尾,鼻尖,唇下各有一颗小痣,缀在冷白的皮肤上,让他的任何一个表情都格外的鲜活。
看着这张脸,鬼使神差地,季山月突然想起前世那个做了虫巢的胖博士。
他其实是自来熟的性格,在体内的虫巢爆发前,他活跃在队伍里,与大家有说有笑。他的笑声相当有特点,像鸭子一样“嘎嘎”地,每次他一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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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就会忍不住笑得更开。手上爬出寄生蜂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那时季山月动手非常狠,一脚出去就把他踹飞到沟里。脚上传来轻微的震颤,“啪”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踢破了。
下一刻,大量寄生蜂从他的衣下钻出来,轰然飞起。而这些寄生蜂离开后的胖博士,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还惊恐地睁着。
那个场景,季山月以为自己早都已经忘了,可如今每个细节都变得如此清晰。
或许贺祈不会这么倒霉,毕竟他上一世到最后都还活得好好的……
但谁知道呢?
重来的这一世难道就不会有意外发生吗?
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脆,很弱,很容易死。
“为什么那么想去水库?”季山月问道。
“我能抓鱼。”贺祈回答。
“你好像没那么喜欢吃鱼。”
“可你会很高兴……”他神情怏怏,“我听到你笑了,笑得很大声。”
屋外大雨连绵,淅淅沥沥,屋内烛光摇曳。
季山月别过了脸,另起话头。
“你身上有寄生虫,我没办法治。到时候我把你放回江里,你顺着江水往下飘,飘到哪里是哪里,会有生路的。”
“可能你命里不该留在这儿。”
窒息感一阵又一阵涌来,像海浪压过人的头顶。
这一刻,贺祈的鼻尖仿佛又闻到北江水的水腥气,浑身都是刺骨的冷,冷得他一阵阵的发抖,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
他听到自己嘴里冒出这个字,这个字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他本来就是个麻烦,不能再给她添再多哪怕一丁点的麻烦。
哪怕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他的尾巴能吃!”“他不是人,是怪物。”这些遇到的人所说的话,突然又冒了出来,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他多想这两三天其实只是他在江岸上做的一场梦,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这样,当他醒来,就什么都不想念,什么都不牵挂,什么都不害怕,就不会觉得……得而复失,一场空。
“可惜我,我……”他的声音发着颤,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我长得普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其他人一样。”
贺祈一愣,缓缓露出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
笑完,他垂下头,小口喘息着,肩膀起起伏伏,很快,大朵的泪珠落到T恤的下摆,绽成了圆圆的水花。
怎么又哭了……
季山月叹了口气,拿起蜡烛,凑近了贺祈的下半身,“我帮你看看。”
14.浅活十四天
鱼尾上部的腿缝越来越深。
再过段日子,甚至可能会彻底长穿。这样的话,贺祈的下肢就会变成四分之一的人腿,四分之三的鱼尾。
那个不知名研究所给实验体注射的药剂似乎有促进人体组织再生长能力,可以短暂篡改实验体的基因,使后者在一定时间内呈现出兽型拟态。但这也仅仅只是拟态,人终究是人,当药剂的起效期过去,实验体最终会恢复人类外形。
以后,贺祈的腿会慢慢从鱼尾里长出来,修养一段时间,不会影响双腿的正常功能。
鱼尾上的鳞片闪烁着黑黝黝的光,十分惹眼。
这些鱼鳞呈不规则圆形,有大有小,而且并没有稳定的排列顺序。可以看出当初实验药剂在他体内生效,组织拟态时非常敷衍,随意抓取自然界的灵感拼凑,连自然界最拙劣的造物都比它精细。也正因如此,他的黑色鱼尾上出现了三处尴尬的斑秃,且都在正面,面积有巴掌大小。那上面没有一片鱼鳞覆盖,露出来的只是他自己的皮肤,颜色冷白,格格不入。
他真是乱七八糟的……
哭得更是乱七八糟。
季山月的心突然软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
“别哭了,贺祈。”
她劝了一句,贺祈没出声,但眼泪一直大颗大颗的掉。
“我帮你看看伤口。”她没辙了,赶紧干活掩饰一下尴尬。
烛光移到了贺祈的伤口上,伤口所在的位置如果是在人腿上,该叫做大腿外侧,更靠近髋骨。那里经过贺祈无意识的抓挠,有半个手掌大的区域出现鳞片脱落。失去鳞片保护的皮肤透着浅粉,肉很嫩,一挠就是一道血痕,现在已经皮肉外翻,血迹斑驳。
季山月把酒精拿来,用干净的纱布蘸了酒精,轻轻擦拭血迹,每擦一下,贺祈就一抖,攥着T恤下摆的手更紧一分。
伤口清理好后,季山月举着蜡烛凑近了仔细观察,借烛光分辨伤痕。
所有的鳞片都是长到肉里的,就像人的指甲一样,如果强制抠下来,就会留下一道半月形的伤口。
这些半月形伤口上看,没什么问题,就连他给自己挠出来的那些抓痕,也没问题,是正常的伤口,没有异常表现。只是……皮肤上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点是什么?大的芝麻大,小的针尖小,密密麻麻,像是被什么叮了。
是什么?
蚊子?跳蚤?
好消息是,至少这东西是从外面叮人,不是从人的里面咬破了皮钻出来。
季山月垂手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鳞片,对光细看。
鳞片外侧是一层健康的黝黑亮面,和其他的鳞片一样,但内壁却有些古怪。
粘稠的透明液体糊满了整个内壁,液体里面,有密密麻麻针尖大小的白色小虫在游动,由于太小太小,根本看不清它们的模样,只能看到其中部分小虫腹部透着粉红,像是吸饱了血。
至于它们的卵,更是小到忽略不计,如果季山月没有用沾了粘液的树枝对着光仔细观看,恐怕完全没法发现。
如季山月猜想的一般,贺祈身上的瘙痒是寄生虫所致。但很幸运,是体外寄生虫。它们寄生在鳞片缝隙里的粘液里,吸食宿主的血液。
根据生物特性,这种寄生虫估计是水虱的一种,一定是发生过某种变异,这才导致它们变得极小,寄生后极其隐蔽。
季山月记得自己在接回贺祈后给他刷了两次尾巴,但也只是刷鳞片的外侧,从没想过扒开每一块鳞片仔细检查。现在水虱估计已经蔓延他的整个鱼尾……
“我能活多久?”
她久不说话,贺祈知道可能很严重,神情沮丧。
季山月如释重负,“不是要命的东西,只是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麻烦?”
“在鳞片下面。”
清理工作或许在白天做视线会更好,但那毕竟是变异的寄生虫,一刻都不能拖。
屋外雨声淅沥,一片漆黑,屋内烛光摇曳。
季山月把自己的手用酒精喷了一遍,又用纱布沾着酒精把贺祈的鱼尾反反复复的涂抹,那手法和给烤串涂油差不多。
一边涂,她一边交代:“先说好,我下手没轻没重,不许记仇,而且以后白石基地你也得帮,不能赖账。”
贺祈躺在地上,感受着尾巴一阵一阵的凉,鼻尖是刺鼻的酒精味,只感觉心里七上八下。他喉结滚动,干咽了一下,忍不住抬头问道:“要动刀吗?”
“不用,放轻松。”季山月拍了拍他的大尾巴,选中了左侧最靠边的鳞片,决定从那里开始清理。依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这样来。
“贺祈,你最喜欢什么水果?”她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贺祈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走。
他平躺了回去,思考了一会儿,想到那天她在江滩递给他的那个果子,非常认真的回答:“番茄,因为……啊!”
声音猝不及防地中断,一声痛叫后,变成了连绵的哽咽和呻吟。
“季山月,季山月,别……呜……”
在他的下方,季山月的手指已经强势的抠进了他的鳞片缝隙,把他的鳞拱起一个小鼓包,然后手指缓缓横向滑动,擦着皮肤,将他鳞片下那些裹着水虱和卵的粘液从狭小的腔隙里一点儿一点儿抠出来。
一时之间,屋中“滋啦滋啦”的黏稠水声响个不停。
“停……停……”
被掀鳞片的滋味极其难受,贺祈泪流满面,浑身上下都在抖,控制不住的挣扎,鱼尾猛地抬起砸到地上。
“别怕,别怕,很快就好。”季山月随口安慰道。
贺祈挣扎着抬手够她,像是想要阻止,她用右手按住他的腹部,把他按在地上,左膝抬上去压住他的尾巴,手里动作没停。
水虱在粘液里隐藏身形,但始终摸起来会有种沙沙的颗粒触感。偶尔会摸到稍微大颗的,它们移动速度很快,很容易逃跑,她用指腹将它们抵在鳞片内壁一一摁碎,再把混合了虫尸和卵的粘液勾出来。
“不……不要弄了……”
贺祈抱住季山月的手臂,大汗淋漓的喘息,脸与脖颈红得惊人。
太可怕了,每一块鳞片都被强势撬开,粗糙的指腹从下面最脆弱的皮肤上缓缓碾过,每一次,都升起令人战栗的感觉。
一种巨大的畏惧将他缓缓吞没,他只想逃跑,只想躲起来,藏起来。
季山月手底下忙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像在打鳞,早上给一条鱼打鳞,晚上给另一条鱼打鳞。
干活统治了她的生活,这就是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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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活力满满而又辛勤朴实的一生。
封闭的黑暗空间内,只有昏黄烛光摇曳。屋外的哗哗雨声也压不住屋内的喘息与呻吟,手指在充满粘液的鳞片间隙抠弄,发出肮脏黏腻的“滋滋”声。
贺祈眼尾通红,纤长的脖颈上喉结止不住的滚动,身上到处都是汗,湿哒哒的细发黏在他的脸侧。他歪着头,像是濒死的鱼,薄唇翕张,喘息间无意识地露出雪白的兔子牙。
这小子有点涩。
这小子真的有点涩。
季山月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又看了他两眼,看了好几眼以后才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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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两辆改装过后的大巴在夜幕和雨声的掩护下在沿江国道上行驶。
——正是从城郊赶往桃子沟的王猛一行人。
“再快点。”王猛拍着驾驶座,大声催促着。
大雨接连不断摔在挡风玻璃上,变成一块雨布,任凭雨刮器再如何刮扫,也扫不去视线的模糊。
车大灯照进漆黑的雨夜里,连路都还没照到,就已经被大雨和黑暗淹没。
沿江国道险峻,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坡下就是恶浪滔天的北江。驾驶员满头大汗,连声道:“不能再快了,不能再快了,不然车都要翻下去。”
王猛一时气急,又拿这鬼天气没有办法,只能重重一拳捶在驾驶座上。
他担心那个有面粉厂的山谷被其他势力占去,从早上开始就火急火燎往那边赶。那里离城郊不远,平时开车两个小时就能到,谁能想到直通北江大桥的隧道塌了?!
行,只能绕道,没想到这一绕就绕个没完没了,开了六个小时的车这路还没走到一半,中间还差点被两拨尸潮给包了饺子。眼见着终于七拐八拐走上国道,天又开始下暴雨,车队是死活走不动。
王猛又想起往日在红田基地里的好日子,要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把他们扫地出门,他们还在基地里吃香喝辣,怎么会像丧家犬一样狼狈?他总有一天会和那个老不死的算算这笔账,只等他站稳脚跟……
大巴的第一排,廖青青抱着安安缩在椅子角落里,一大一小都已经睡得很熟了。李思雨俯身过去,轻轻给她俩掖了掖毯子。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雨幕,暴雨中的北江惊涛拍岸,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怒吼。
李思雨看向窗外,微微有些失神。
八个月,原来只要八个月就可以让人成长得这么快。
八个月以前,她还是一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唯一的烦恼就是实习,连找工作都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八个月以后,她不仅撒谎骗人面无惧色,甚至连人都敢杀,只要给她机会,她不会手软的。
当初季山月说惹到麻烦可以找她帮忙……不知道她有多少人手,有没有做好准备。
纷乱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全车人出于惯性猛地向前一倾。
廖青青陡然惊醒,惊慌失措的抱紧安安,李思雨赶紧张开双臂护住两人,警惕的观察四周动向。
“倒车,倒车倒车!”
驾驶员拉开车窗玻璃,把头扎进雨幕,对着后车声嘶力竭的大吼:
“山体滑坡!”
“——要塌过来了!!!”
地,轰隆隆动起来。
15.浅活十五天
暴雨下了一整夜,到凌晨时分,雨势才稍弱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有什么在外头“唰唰”地响,带起利落的水声。
贺祈被这规律的声音唤醒,缓缓睁开眼睛。
屋外,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天地一片灰蒙,远山雨雾缭绕。
院坝里冒着水泡,水流从屋檐落下来,落到堆积了些树叶的阳沟里,飞快地顺着地势泄走。
季山月头戴雨笠,在雨中用力地清扫院坝。
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地面缝隙里的青苔和泥垢都被泡松,竹枝做成的大扫把像刷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扫过去,污垢和着雨水被扫到阳沟里流走,坝子的地面逐渐露出干净的本色。
季山月的袖口被雨水浇湿,让布料软塌塌地黏在她的手臂上,勾勒出隐约的肌肉线条。扫完坝子,她把袖口往上一抹,端起漱口杯,蹲到坝子边上开始洗漱。
山脚的小溪已经涨水了,湍急的溪水在布满青苔的山石间奔腾跳跃,银雾飞溅。响亮的水声哪怕是在山上也能听见。
她听着这水声,心里计划趁着涨水去田间地头下几个网。山里的水田盛产小鱼小虾,涨水的时候在出水口下网,到晚上收网,能网上好几兜。
中午把山下井里的鱼肉拿出来做番茄鱼片汤,晚上吃盐煎小鱼小虾,非常美丽的一天,正好给贺祈补补身体。
他昨天晚上差点被她抠成个炸鳞的松鼠鱼,搞到一半就晕了过去,怪可怜的。
正想着贺祈,就听到他在屋里面喊她,听声音十分急切。
“山月,季山月……”
“这儿,马上来!”
她赶紧吐掉漱口水,从山泉池子里掬了一把水,迅速搓了把脸。
五分钟后,季山月捂住手中直射贺祈眼睛的电筒,询问道:“现在呢?”
“消失了。”贺祈大睁着双眼,那双眼睛里的灰翳似乎比平日薄了一些。
“你的眼睛已经能够感知到光源……”季山月收起手电筒,点点头,“是好事,恭喜,快康复了。”
“真的吗?”贺祈喜形于色,“到时候我帮你干活。”
季山月把手电筒收捡到防潮木箱里,正费劲巴拉的把木箱推到柜子上头,听到这话,随口道:“不用你帮。”
她是一个牛劲十足的女人,种田对她来说是种消遣。如果不在田里蹦跶,她也会扛着铁锤去国道上蹦跶,如果有哪天没有蹦跶消耗精力,到了晚上,后果很可怕——
她会想男人,不想男人就想女人,想到睡不着。
贺祈改口,“我能做饭。”
听到这两个字,季山月顿时忘却所有疑惑,惊讶的扭头,“你会做饭?!”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厨子。
“不会。”憋了半晌,贺祈干巴巴吐出这两个字。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随后,他极小声的补了一句,“但可以学。”
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尴尬的气息……
季山月失笑,她坐到贺祈面前的板凳上,身体前倾,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张清秀的脸,好辨认他到底是不是贺祈,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她一直不说话,贺祈就再次手足无措起来,双手交握,拇指不安地摩搓着,时不时还要习惯性的扯一下衣裳下摆,然后双手再交握。
“你性格挺好的。”
良久,季山月说道。
昨晚被她整得又哭又叫的,今天一大早还想给她做厨子。
虽然她昨晚也是出于好心帮忙,但是下手太重,许多男人会觉得在她面前丢了面子,第二天早上恼羞成怒兴师问罪也说不定。
“告诉你一个秘密,未来你会成为很厉害的大佬。你这样子,很难想象手下怎么会服你管教。”季山月打量着他,再次想着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贺祈没有怀疑这个“秘密”的真假,而是问道:“我是大佬,你是什么?”
“我也是……”
说到一半,季山月反应过来她已经选择了躺平人生,遂马上改口,“我是劳动妇女。”
贺祈只是笑,笑过了,他轻声说道:“我看得到你的影子。”
“我能看见光,你背光,把光挡住了,所以我现在就能看到你的影子。”
……
看得到就看得到呗。
外面的雨声逐渐弱了下去,季山月扭头瞥了眼窗外,心里判断了一下雨势,随后把贺祈拖过来,带他去水田上厕所。
早饭是把贺祈带回来后吃的,季山月依旧在背篼里刨了个红薯出来啃,给他的早饭是芝麻糊糊。
雨已经完全停了。
夏雨过后,山间的草木苍翠欲滴,坝子边的番茄和黄瓜顶着圆滚滚的水珠,山泉旁矮芭蕉的叶子上像是撒了油,光亮可爱。
季山月检查了一遍屋前屋后,看看番茄黄瓜有没有被雨打落,还看看这片山体有没有垮塌的迹象。在确定一切都没发生后,她才锁了门,带着网兜和铁锤下山。
山下的水田里,往日清澈的水已经成了昏黄的颜色。出水口处,涨起来的水“轰轰”地往下一层水田泄,冲起浑浊的浮浪。
田里的小鱼小虾肯定被冲下去不少,但现在不是下网的最佳时机,否则网兜会被水冲走。
季山月决定等水势稍微小些再来。她在出水口那里涮了涮脚,把拖鞋上沾着的黄泥冲干净,然后准备将网兜收到田坎尽头的斗车里。
刚动身走两步,不经意间扫到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什么在动?
定睛一看,她看到下方几阶水田的田坎上直挺挺站着个人。
没错,站着个人!
那人看着像个男人,高高瘦瘦,戴着斗笠,穿着蓝色格子的衬衫和短裤,手里还提一把镰刀。
可能是在雨里走了很久,他浑身湿透,此刻站在那里背对着季山月,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显得十分诡异。
丧尸病毒爆发于十二月,所以丧尸一般来说身上穿着冬装,很好辨认。但这人身上穿着的明显是夏装,而且很干净,看起来像是附近山坳里的农户。
“你谁啊!”
末世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季山月也并不例外。她袖子一撸,抬腿就往下一级田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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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要看看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随着她靠近,那人却动了,直愣愣的往她相反方向缓慢行走,给她留一个带着斗笠的背影。
“站住,你谁啊?”
“是不是翻墙进来的,从哪儿翻的。”
谷口有铁丝网围着,那些铁丝网是季山月去国道上掰的,结实得很,一级丧尸不会翻墙进不来,至于二级丧尸,只要没人在它们面前晃,它们也不会进来。
这都末世第八个月了,主动入侵别人领地还手持武器的幸存者,说是好人,鬼都得被逗笑。
她气势汹汹的往那边赶,可惜农村就是那样,几阶水田田坎看着离得挺近的,绕田坎得绕十几分钟。
刚下过雨,土路最上面那层土被泡软,下面的土却还是硬的,尤其是下坡的路段,摔在上面能往外出溜一米远。
季山月关注着不速之客的动向,走路又急,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中招倒地,等她狼狈地站起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糊上了泥巴,左脚的拖鞋已经不知所踪,右脚的鞋已经蹿到了她的小腿上。
“给我下来……”
她赶紧把右脚拖鞋给撸下来穿上,又在旁边草笼里找到了失踪的左脚的鞋,再抬头一看,那男人已经径直走上了水田边的旱地,那旁边就是她的菜地。
她还以为那男人是想要抢点蔬菜,没想到那人像是没看到一地的番茄和空心菜一样,径直走过去,无情铁脚踩倒水灵灵蔬菜无数。
“欸欸!不要踩,那是菜!是菜!你是不是有病……”
这下季山月是真的痛彻心扉了,好在她已经离那贱人越来越近,马上就可以给他点巴掌尝尝。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的怒火,那人浑身一滞,竟然真的停住脚步。
随后,他机械地缓缓转过身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肚子上的大洞,里面血呼啦差,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噬过,两截肠子半掉不掉的挂在边缘。
视线再上移到他的脸,只见他的左半张脸都被啃食殆尽,露出粉红泛白的皮肉。左侧下颌骨失去肌肉做连接,带着半个下巴和下牙耷拉到胸口,仅靠右侧完好的半张脸险险连接在脸上,不至于脱离人体。
活人自然不可能身受重伤的同时还活蹦乱跳,而昏黄浑浊、瞳孔放大的双目也昭示了它的身份——丧尸。
它可能是附近的幸存者,不小心被丧尸袭击,身体被吃了小半后也转化成了丧尸,不知怎么竟然游荡到了谷里。
捕捉到活人的气息,丧尸的喉咙挤出一道气声,身体瞬间加速,张牙舞爪的朝季山月扑来。
季山月向前一步,膀子抡圆了狠狠一甩,大铁锤带着呼呼风声直奔它的脑袋而去。
“砰!”
一声闷钝的撞击声过后,她面前倒下一具无头尸体,尸体的脑袋则像抛物线一样飞起,最后掉到不远处的旱地,“啪叽”一声砸进泥里。
那块地看来是不能要了……
季山月狼狈地用手剐了剐身上的泥,又看着被踩塌好几株的番茄,气不打一处来。
它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16.浅活十六天
装过贺祈的斗车又派上了用场,里面现在歪着一具身首两截的尸体。
季山月在地里忙碌着,把丧尸污血污染过的泥铲起来倒到斗车里,一会儿功夫就铲出好大一个坑。
污泥铲完,她又找了几支树枝,把地里三株被踩塌的番茄逐一给支起来。
番茄都挂了拳头大的青果,现在根部被踩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看着就心疼。死马当活马医吧。
至于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空心菜,她没去管。空心菜长得快,反正很快又会长起来。
夏雨之后,空谷格外幽静,只有哗哗的流水声。
空气像是被薄荷水洗过,凉丝丝的,格外清新。
季山月推着斗车走上了大路,正往谷口去。谷里一切如常,没发现什么异样,但快走到小村落位置的时候,突然听到鸭子叫。
鸭子们叫得嘎嘎喳喳,十分惊恐的样子,还伴随着水声和“嗬嗬”喘气声。
这声音来自坡下,她扒开路边的玉米杆往下方水田一看……
一只穿着红毛衣的丧尸踩在下方水田里,试图朝面前的鸭群扑,好在水田淤泥死死地绊住它的脚,它又不知道抬腿,因此一步也挪不动,只能挥舞着双臂,从喉咙里挤出激动的气声。
丧尸面前两步外,一只大野鸭和一群毛绒绒的小鸭挤挤挨挨地浮在水面上。
大野鸭此刻昂着头,浑身炸毛,呈现出一种愤怒至极的护崽战斗姿态,又黑又亮的眼里几乎要迸射出火星,时不时就扬着翅膀扑过去狠狠啄入侵者的腿,啄完立刻撤退。那群看起来刚破壳不久的小鸭叽叽喳喳的叫成一团,赶紧拥过来依偎在它身边。
怎么又有一只丧尸?谷口的铁丝网一定出问题了。
季山月神情凝重起来,她突然想到家里面还拖着鱼尾巴的贺祈,有点担心他的安全。还好走前锁了门,而且绝大部分的丧尸都不会爬山。
还是赶紧把这事解决,把山谷再清扫一遍。
她可不想自己上厕所这种最脆弱的时刻,厕所门缓缓打开,出现个丧尸朝她冲过来,而她只能在战斗和擦屁股之间二选一,最后,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片刻后,黄色小斗车里多了具穿着红毛衣的尸体。
推着斗车,季山月脚下生风地朝谷口走去,几分钟后就到了大门。
铁门和周围的铁丝网都没有被破坏。这些铁丝网外层深绿色的塑料壳已经剥落得七七八八,裸露在外的铁丝一蹭就能蹭下来深红的锈迹。虽然看起来有潦倒破败的感觉,但如无外力破坏,它至少还能挺个几年。
既然大门没被破坏,那只能是其他地方的网破了。
季山月提着铁锤,循着自己当初布下的网墙搜索过去,试图找到破口。一路上,发现哪些地方螺丝松了,立柱歪了,她就用锤子叮叮当当一阵修理。
桃子沟的谷口是一个狭窄的小口,大概分成三段,最右边是一个小型养猪场,中间是个超市,左边是大铁门,也是山谷唯一的出入口。
养猪场和超市门窗都已经被季山月封死,空隙处也用铁丝网拦起来。然而,当她走到超市时,却发现超市边上的一株大树被昨夜风雨刮倒,粗壮的主干压下来,将铁丝网压塌好大一片。
……
好,这下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的了。
这片铁丝网后边正好是一块地,虽然荒了半年,长满杂草,但是土壤还是很松软,尤其是在被雨水浸泡过后。只要是有东西从上面走过,一定会留下印。
季山月轻手轻脚走过去,拨开杂草,眯着眼仔细辨认。
棕褐色的泥土微微湿润,表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有人在上面踩过,表层的青苔被踩得深陷下去,四周的断面露出新鲜泥土。
踩踏的足迹一开始比较杂乱,后来变成三对,分别延伸向不同方向,沿途的杂草都被踩塌,像是指向标,告诉季山月它们去了哪里。
有两只丧尸的足迹直直往谷内方向去,估计它们就是她方才遇到的那两只。余下一只丧尸沿着铁丝网往养猪场方向去了。
当季山月提着铁锤,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到那只漏网之尸的时候,它正啃食着一只田鼠,啃得满嘴是血。血从乌青的指缝滴下来,弄脏了它身上漂亮的粉红色羽绒服。
它生前是个小女孩儿,年纪应该不大,身高只到季山月的肚脐。
哎……
她叹了口气,攥着铁锤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在它扑上来之前结果了它。
铁丝网的修复是项麻烦工程,得先把压塌它的大树给挪开。那棵树有一人环抱那么粗,树冠又大,季山月试了两下没搬动,还差点拖鞋打滑,又摔一个跟斗。
没办法,她只得折返大铁门,在附近藏工具的地方找到锯子和斧子,回来后,爬上树干,忙忙碌碌的把树冠锯断,树干推到一边。又把铁丝网拉回来,拿铁锤敲敲打打的将立柱修好。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铁丝网才被修复回来。
嗯……有模有样的。
季山月品鉴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用手背擦了擦汗,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提着铁锤朝大门走过去。
夏季的雨总会让人心情舒畅,但在末世里也会带来很多未知的危险。
每逢暴雨过后,北江都会涨水,随着汹涌大水从上游冲下来大量杂物,这些杂物里就包括丧尸。
桃子沟交通不便,出现在谷口的丧尸绝大部分是随着北江冲来的,在涨水的日子,这些丧尸的数量往往会翻几倍。
季山月推着小斗车走出铁门时,漫无目的在国道上游荡的四五只丧尸顿时在同一时间找到了目标。
它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嘴里“嗬嗬”有声地向她走过来。
平时没有声音和气味刺激,丧尸会长时间停留在一地,当感受到活人,它们才会慢慢靠近,在靠近活人几米时,猛地爆发扑人。
丧尸也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在病毒爆发一两天时,它们刚死不久,四肢还没有僵硬,那时可比现在灵活多了,各个跑起来堪比博尔特,很不容易对付。
熟练地解决了这几个丧尸,季山月正准备将它们的尸体丢进斗车,“轰隆隆”的波涛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当她绕过国道上锈迹斑斑的废弃车辆,走向路边,视野顿时开阔。
一夜暴雨过后,北江涨起了大水,江面变得空前宽阔,昏黄汹涌的江水奔腾翻涌着往下流冲去。
平时的江岸如今已经被江水吞没,暴涨的江水已经涨到了国道坡下的水田,可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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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当潮水退去,到时候躺在江岸上的丧尸会有多少。到时候还得及时清理,否则它们一旦爬上岸,形成小规模的尸潮,薄薄的铁丝网根本拦不住。
涨水的时候,水里什么杂物都有。季山月探着头观察近岸的江水,看看有没有飘来什么用得上的东西,如果有塑料盆塑料桶之类的都可以捡上来。
正观察着,远方江上传来隐约的人声。
“救……”
“……救……”
那细弱的声音夹杂在轰轰波涛声里,断断续续,杳不可闻。
她抬头一看,下一刻,猛地睁大了双眼。
江心洪水滚滚,一栋房子飘在水里,已经被水淹了半截……不对,那不是房子,应该是一艘水上渔楼。
沿江城市有许多这种渔楼,其实就是装修得富丽堂皇一点的船上饭店,一般有三四层,比较有地方特色,有的人家请客吃饭喜欢在这里订酒席。
那艘渔楼算是规模小的,眼看着就要被水吞没,楼顶上站着一家三口,正在拼命朝季山月挥手,嘶声力竭地大喊。
这回,她总算听清他们在喊什么:
“救命……救命……”
“救命!”
水速极快,转眼之间洪水就裹挟着渔楼从桃子沟前掠过,往下游冲去。
“喂!喂!”
季山月着急忙慌地拖着自己刚找到的水管往他们的方向跑,但最终却只能在被山洪冲毁的国道尽头停住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往更远的地方,直到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黑点。
她的水性不足以让她在江心救人,水管太短,也没法够到他们。
不是所有人她都能救,人的能力总有尽头,就像上辈子,最后大家不就一起死了嘛。
叹了口气,她拽着水管慢慢回到谷口。
国道上停着看不到尽头的废弃车辆,与远方断裂的北江大桥一起,搭配着刚下完雨的灰蒙天际,说不出来的破败与凄冷。
季山月推着斗车穿行在车辆之间,将丧尸尸体倒进翻涌的北江。
在干完活的那一刻,她看着对岸灰蒙天空下遥远的W市,内心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
不知道陈昭明她们怎么样了,老神婆又会在神神叨叨的做什么?
上次在市区遇到李思雨,给她留了住址,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她。
这一世,她的嫂子和侄女应该能活下来吧。
此时,在距离桃子沟五十公里处的沿江国道上……
“快挖!”
“看着脚下,速度再快点。”
两辆大巴上的男人都下了车,忙忙碌碌的挖通这段被塌方掩埋的路,王猛站在车顶指挥。
昨晚暴雨带来的塌方没有把他们的车埋了,却掩埋了一段沿江国道。
隧道塌方后,这段沿江国道就是从C市通往那处山谷唯一的路,如果不把路给清理出来,就只能弃车步行。末世里好车就是命,谁能舍得。
只是这进度,估计得耽搁一两天。
他思索片刻,瞥到站在路边的李思雨和廖青青,抬手一指,“你俩也过去挖。”
“我去就行,我有异能。”李思雨说道。
王猛扫她一眼,没反驳,算是同意。
17.浅活十七天
八月底,稻穗金黄,玉米饱满。
这一场雨过后,就该是收水稻和玉米的时候,再不收,它们得在地里发芽了。
在地里逛了一圈,季山月检查了一遍玉米和水稻的情况,溜溜达达地踩着田坎回家。
昨天冰镇在深井里的鱼还新鲜着,把它提出来的时候,手摸到铁盆的盆壁,扎手的冷。
上山的青石板小路曲折幽静,小路两边是高高松林,颜色苍绿,时不时有山雀在松林深处叫上一两声。
沿着小路走上十几分钟就能看到瓦屋。
早上扫过的院坝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无,地面的水渍也干透了,看着感觉很清爽。
“我回来了。”
打开门锁,季山月推门而入,几步走到厨房,先将鱼用锅盖罩住,再去卧室看贺祈。
竹枝印花的绿窗帘没拉开,卧室里有些昏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腥味。
老式木床绸白的纱帐垂下,里面的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醒没有,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季山月伸手撩开如烟如雾的纱帐,探望病号。
病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满头汗水濡湿了黑发,凌乱的发丝黏在他的脸侧。
听到她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眼神虚茫,勉强点头。
这副模样像是病了,季山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有点低烧。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没有遇到你。我忘了你的名字,找了你一辈子,怎么都找不到。”
贺祈断断续续的说着,情绪低落,声音沙哑,语无伦次。
烧得说胡话了……
季山月喂给他一粒退烧药,把他抱到门口石阶上,让他倚着门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天上浮云不知何时散去,太阳从云后跳了出来,洒落万丈光芒。
空中灰尘都被雨水洗掉了,天光一亮,视野极好,站在高处可以看到特别远的地方,天地就像一块澄澈无比的大水晶。
季山月脱了鞋,在山泉旁边打水冲脚。
出去一趟回来,身上脏得很,又是泥又是血,还有汗水,黏黏糊糊的全都贴在身上,弄得人不舒服。
山间的蝉被阳光一照,醒过来了,陆陆续续开始鸣唱,给桃子沟带来一丝燥热的暑气。
山风从远处吹来,吹得院坝边上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绿荫随之摇动……
“你不在家的时候,屋顶上有东西在走。”贺祈清醒了一些,靠着门框,虚弱地说道。
“什么东西?打死。”季山月弯着腰,正认认真真地刷自己的腿,刷得“欻欻”有声。
能在屋顶上走的,不是鸟就是鼠或狸。
刚住这儿那段时间,它们经常来偷她的粮食和菜,给她偷急眼了,来一只打一只。有时手误,也会让几只身负重伤的逃跑,大概就这样在它们中传出了凶名。加上她时常在房子周边撒驱虫驱兽的草木灰,后来,周边就不再有小动物鬼鬼祟祟的伺探了。
毕竟她可不是菩萨心肠,她牙口好,啥都吃。
“这房子结实,什么都进不来。等过段时间,你身体好点儿,我就带你一起出去种地。”
贺祈沉默很久,也不知琢磨了些什么,突然问道:“还能好吗?”
“啊?”季山月忙中抽空瞥他一眼。
他垂下头,扶着门框的手逐渐用力,“我可能受到了感染,会变成丧尸,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
最近两天,他已经发了两次低烧。
反复低烧,这种症状让他想起研究所里被丧尸病毒感染的实验体。
研究所一直在用病毒做实验,也许他的身体早就被注射过丧尸病毒,现在他逃出研究所,没有药剂压制……也许他也会变成丧尸,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怪物。
会吗?
他实在很想活。
猜到贺祈心中想法,季山月笑出声,“变丧尸,亏你想得出来。过了这段日子,你就能变成厉害人物。到时候别忘记帮白石基地,这可是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她拧干帕子,搓了把脸,又顺带搓脖子。
“反复低烧,是进了异能觉醒期,又叫‘蜜期’。异能越厉害,蜜期越长。”
蜜期当然是个好东西,可以觉醒异能,还可以修复身体,就是有一点不好——容易导致人道德败坏,同性或异性之间会产生不纯洁的感情关系,再迅速推进到肮脏□□关系,有时顺序甚至是反着来的,先有肮脏□□关系,再有不纯洁感情关系。
总之就是非常之伤风败俗,非常之世风日下,为陈昭明等辈所不齿。
陈昭明,明明这辈子还一次面都没有见,季山月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起这个可恶的女人。其实这个女人压根没有异能,却拥有比任何异能都要强大的东西,就是永不磨灭的信仰和希望,言行思想,正到发邪。
一个人名里面带两个日一个月,充分证明这人的伟光正,其灵魂光芒之耀眼,足以让心理阴暗之辈如季山月在阴沟里一边扭曲爬行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最后奄奄一息的嗝屁。
上辈子,季山月因蜜期乱搞女女关系及男女关系,被陈昭明耳提面命,施以严厉的思想教育,效用堪称无敌……
以至于直到现在,她只要产生一些色色念头,都立刻忍不住立正稍息,自我检讨。
哎,她的色胆,彻底被掐死了。
即使是在蜜期。
想到这儿,季山月无限唏嘘地叹了口气。
帕子卷着山泉的凉气,抹到身上带走汗渍和暑气,她舒舒服服地拍到肚子,下意识就要往上面搓,搓着搓着,突然意识到,贺祈还在对面。
他差不多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即使他看见了又怎样,看见了,她就把他拉过来……
下一刻,陈昭明那张说教脸滑进她的脑海。
沉默片刻,季山月老老实实地转过身,背对贺祈搓,搓得生无可恋。
阳光逐渐烈起来,把对面山岭的树冠全都烘成亮闪闪的金碧色。
视野好极了,能透过山谷豁口看到下方断裂的北江大桥,以及更加遥远的对岸W市。那些鳞次栉比的cpd高楼大厦,都变成了比蚂蚁还小的小灰点,随着热空气蒸腾而水波一样的晃动。
山风吹来,身上沾了水的地方凉津津的。
季山月回头瞥了眼贺祈,看他靠在门框边,瞎瞎弱弱的模样,扭过头,干脆脱了上衣。
管他的,自己舒服最重要嘛。
冲个凉。
呜呼,爽死……
葫芦瓢倾斜,清凉的山泉从肩膀浇下,在深色的皮肤上流淌,滑过沟壑深邃的背肌,砸落到地上。
她本就粗粝,干了这么几个月的农活,更加的糙,脖颈后面出现了明显的肤色分界线,那是风吹日晒的痕迹。手上的茧也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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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简单冲了下,季山月也不打算穿那脏兮兮的衣服了。她将沾了水的帕子拧干,刚刚好围胸一圈,把帕子角往内圈一掖,做成个湿哒哒的短上衣,然后溜溜达达的回屋找干净T恤。
在即将跨过门槛时,她却停下脚步。
贺祈就在她脚边,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在他眼前试探性地晃了晃。
贺祈对此毫无所觉,睁着那双布满灰翳的桃花眼,茫然的望着正前方,像是在发呆。
这小子笨笨的,真好骗。
季山月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看他。
隔得这么近,她可以看到他冷白的皮肤上有层透明的,细密的浅绒毛。
鼻梁和面中点缀着几颗小小的晒斑,颜色很浅,生动鲜活。
桃花眼的眼睫乌黑,并不上翘,像燕子收敛的羽翼,微微垂着,在他的脸上投下两片沉静的阴影……
“滴答。”短上衣的水汇到一起,从帕角低落,落到地上绽成一朵水花。
她突然开口问道:“你多少岁了。”
感受到她站在自己面前,贺祈也没被吓着。听到这个问题,他摇摇头,“我一醒来就在研究所,不记得了。”
他的鼻尖、唇下、左眼眼尾,各有一颗小痣。黑色,微微地凸起。每当他有什么表情,它们会随之牵动,为他每个神情都增添一抹鲜活。
“今晚带你去水库。”她说道。
“真的吗?”他有些惊喜。
没什么追求的傻鱼——她在心里给他盖了个戳。
中午十一点,该做午饭了。
本来打算做番茄鱼片汤,但是季山月记起家里的泡菜坛里还有点酸菜和酸萝卜,刚好就用来做酸菜鱼片汤。
贺祈非要在厨房帮她做菜,甚至还试图给她烧火。她怕他眼睛不好,等会儿一把火把自己的尾巴燎了,就让他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可能是这几天吃得好,补充了营养,再加上蜜期到来,贺祈的腿缝变得更深,鱼尾也从圆滚变得扁瘦,隐约有了膝盖和脚踝的轮廓。或许过不了多久,他的拟态就会彻底消失。
哼着歌,季山月的心里有种丰收的喜悦。
铁锅烧热,她剜了一勺猪油下去,乳黄的油化了之后,将酸菜倒下去过油爆香。
随着滋啦一声,油烟腾空,空气里弥漫起油脂和酸菜的香气,令人舌根发酸。
季山月掂着勺,游刃有余的翻炒着酸菜,心里盘算着一些小事。
家里的猪油快见底了,在路上撞上一头野猪可不容易,还是过段时间去镇上看看,她得搬两桶油回来,再搞点营养品给贺祈。她记得上次去镇上路过一个中药店,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参。
除此以外,也该去农贸店搜集一些种子,她想吃韭菜、糯玉米,还有茄子。
“呲……”一瓢水倒进了铁锅里,顿时将炒酸菜冲成了乳白色的酸菜汤。一朵朵的小油脂像小伞一样浮在汤面上,很快彼此汇集,抱成晶莹的云团。
她利落地将鱼肉倒进酸菜汤,锅盖一罩,又往灶里添了两把火。
鱼汤烧开还有段时间,季山月洗了根黄瓜,掰成两截,自己啃半截,另外半截塞到贺祈手里。
黄瓜用泉水镇过,入口生脆,令人暑气全消。
有风穿过浅绿的老式玻璃窗吹进来,吹到人身上,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
小山谷的夏天,过着还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