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登月的力气去爱你》
1. 警局初遇
办公桌上,一沓沓文书材料摊开,冷白的纸张映着头顶的灯光,刺得罗乐眼睛疼。
两周了……
他连个正儿八经的案子都没碰上,办的最多的是「狗证」,读的最多的是《养犬管理条例》,为了精进业务,他还自制了一本《文明养犬宣传手册》。
罗乐数了数桌角的那沓养犬登记表,一共二十八张。
更让人无语的是,昨天同事刘力还塞给他一包菊花茶:“年轻人,火气别太大,来,泡点这个,去去火。”
这还没正式上班呢,就要提前进入养生堂了?
罗乐把白来的菊花丢进杯子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站起身去大厅接水。
电视机里正播着午间新闻:“中国航天重大计划稳步推进,今年计划实施「嫦娥五号」月球取样返回任务。”
上月球取样?
罗乐抬头瞥了眼电视,心里涌起一丝羡慕。人家都上天了,他还窝在这里办狗证。
这叫什么事啊?!
干瘪的菊花在热水中缓慢舒展,罗乐端起杯子,在眼前晃了晃,透过升腾的雾气,他看见一个男孩。
——很漂亮,这是罗乐脑中闪过的第一个词。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男孩栗棕色的头发上,叫人莫名想起上午登记过的那只卷毛贵宾犬,干净、贵气,带着小动物才有的毛茸茸的柔软。
罗乐表情一僵,猛然回神,把这荒谬的联想甩出脑海。完了,狗证办多了,看人都带上了品种分析的眼光……
“唉!你要办什么事?”他扬起下巴,朝男孩打了个招呼。
“自行车被偷了。”男孩抬起头。
“来吧,做个笔录。”罗乐招呼男孩到办事区,熟练地敲击起键盘。
“姓名?”
“陶律夏。”
“年龄?”
“17。”
“车在哪儿丢的?”
“南山路33号,金鹿大药房门口。”
罗乐所在的南山路派出所管辖区内有中学和大学。丢车的事常有,找回来的却不多,能专门来报案,恐怕是新车。
他按下回车键,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随口问道:“车多少钱买的?五百?还是一千?”
“3000多美元。”
自行车?2万多元?罗乐瞳孔微缩,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男孩身上。要不是这小子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他都要以为自己遇上了酒桌大忽悠。
“……自行车?”罗乐确认道。
“嗯。”陶律夏点点头。
“什么自行车这么贵?”罗乐不禁问。
陶律夏:“Brompton M6L 限量款。”
罗乐:“?”
这是个什么牌子?罗乐没听过,他下意识地挑眉,没忍住问了一句:“这车有什么好?”
陶律夏:“轻便小巧,折叠后可以放进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
“噗——”
罗乐差点把水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你还有阿斯顿·马丁?!”
“举个例子,想说它小巧。众所周知,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很小。”陶律夏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太完善,又补充道:“我还没有驾照。”
好家伙,一套话术行云流水,破绽全无!嘴上没炫,但句句都在隐晦地告诉你:我买得起阿斯顿·马丁,但因为还未成年,开不了。
太能装了!!!
罗乐感到一阵扫兴,他把视线挪回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头也不抬地问:“车什么时候丢的?”
“今天中午,13点11分到的药房,13点18分发现车丢了。”
“记这么清楚?”罗乐有些意外。
“我带了……”
见陶律夏抬起手腕,罗乐条件反射地打断:“百达翡丽。”
“Apple Watch。”
陶律夏垂眼瞥了罗乐一眼,手腕微微一转,屏幕亮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放回手,说:“我以为很明显。”
罗乐听出了些微讽刺的意味,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服务人民」的信条,牵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把打印好的笔录推了过去——
“确认完签字,留个电话,有消息通知你。”
“我还见到了偷车贼。”陶律夏忽然开口。
罗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靠回椅背,饶有兴趣地看着陶律夏:“你说说看。”
“他大概1米7,很瘦,穿黑色冲锋衣、淡蓝色牛仔裤,戴了顶渔夫帽,头发是蓝色的。”
陶律夏指了指手腕:“这儿纹了三颗蓝色五角星,还有几个字母,他正在尝试洗掉字母。“
罗乐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他要洗掉?”
“爱的时候纹上对方的名字,不爱了就洗掉,清洗痕迹很新。”陶律夏语调微冷。
小小年纪,还挺懂这些「爱」呀「不爱」的门道,罗乐冷哼一声:“你纹过?”
“嗯?”陶律夏没想到罗乐会问这个,怔了一下,但看见对方一副探究的模样,便如实回道:“没有。”
“如果要纹,我可能会纹在肩胛骨,疼痛感应该会少些,也不会选蓝色。”
罗乐刚要反唇相讥,谁问你这些了?谁关心你选什么色了?结果对方下一句话直接把他钉死在椅子上——
“蓝色波段很难洗,需要用532nm和1064nm双波长激光,要洗多次,还会留下色沉。”
“……”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罗乐没有跟上,他沉默片刻,凑近了一点,手指轻点桌面:“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哦……”陶律夏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微抿嘴唇,认真地开口:“金鹿大药房门口没有监控,你可以查查……周边几公里有没有纹身店。”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纹身店蹲点?”罗乐气笑了。
陶律夏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建议听上去,好像是有些离谱?他试图补救:“查查交通摄像头或者沿途监控?应该能看到他去了哪?”
罗乐望着陶律夏,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此好看的皮囊,怎么一张嘴就这么欠收拾?一开口,不是名车名表,就是激光波长,现在又在这儿指导他查案!
还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好像这是漫不经心随口给出的指点。他是不是以为派出所是可以随意点单的侦探社!
罗乐忍着没翻白眼,把这口火压了下去。他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咸不淡:“少年,你是不是柯南看多了?”
“确实看得有点多……”陶律夏点点头。
说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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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里的溃疡突然作痛,陶律夏下意识地“嘶”了一下,眉头微蹙着讲完了后半句:“不过目前我看到的900多集中,还没有找自行车的剧情,破案也主要靠推理。”
罗乐瞧着陶律夏脸上的表情……
——这皱眉,是忍着不翻白眼吧?!
——这牵起的嘴角,是克制着不嘲讽吧?!
——这“主要靠推理”的补充,是在说自己问的是废话吧?!
一瞬间,罗乐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你不装逼就不会说话是吧?!”
罗乐身高接近一米九,肩宽腿长,身形结实,站在一个清瘦的高中生面前,本就显得气势逼人。
这一嗓子喊出去,整个办案区都安静了,连旁边吵得不可开交的两壮汉都齐刷刷地停下了国骂。
刘力正埋头写材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他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声音源头——
小罗又炸了……
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来派出所实习三个多月,干出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抓小偷直接一个回旋踢,逮色狼差点把人送急诊,有次出勤,险些把斗殴猛男打成轻伤。
好不容易摁在所里处理点文书证件,竟然还吼起报警群众了?
刘力生怕眼前的小孩吓出心理阴影,赶紧起身准备去拦一下。可就在他走近时,场面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中学生站得笔直,他一脸平静地望着罗乐,既不惊慌,也没畏惧,甚至还慢悠悠地眨了眨眼,彷佛是在观察一个情绪失控的实验对象。
罗乐刚才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像要把谁拎出去打一顿,结果下一秒仿佛被人按了调音键,整个人音量骤降,语气也软了八度。
“抱歉,实在抱歉,刚才声音有点大了。”
这一幕让刘力直接看傻了,连领导都敢顶撞的实习生,此刻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陶……同学,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等有进展我再联系你,我给你打电话!"罗乐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
空气凝固了几秒。
陶律夏接过报警回执,低头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提笔签字。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蘸了印泥,指腹贴在纸面,按下一枚红印。
他抬起指腹,轻轻吹了吹,才不紧不慢地接过罗乐殷勤递上的透明文件袋,将它规整地装好,塞进包里。
整个动作,从容、优雅、一丝不苟。
陶律夏收拾妥当,转身走向门口,手指碰到门把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了一下,微微偏过头,用一派温和的口气和目送他的罗乐说道——
“你的火气好像有点大,多喝点……菊花茶吧 。”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宣传栏的海报上《如何做情绪的主人?》
四行“STOP情绪管理法”印在中央,旁边还配了个笑眯眯的卡通小人,一脸劝导的慈祥模样。
他在原地僵了两秒,转身回到座位,仰头灌了一大口菊花茶,把杯子“啪”地一放,抓起装备,气势汹汹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刘力喊道。
罗乐头也没回:“人都报案了!当然是去找车!”
2. 狂飙追贼
三月的京北,天气忽冷忽热,太阳高照时,还带着春日的暖意,可天色一变,就冷得猝不及防。
中午两点,罗乐穿着件单薄的休闲夹克在巷子里哆哆嗦嗦地走。
三天了。
罗乐沿着偷车贼的行踪摸了三天,终于找到这片城中村,但这地方小巷纵横,乱得像迷宫,监控也少得可怜。
问了几十个人、十几家店,连巷子里的土狗都盘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罗乐蹲在地上,和土狗大眼瞪小眼,心情反复横跳——
“算了,今天再蹲最后一次,找不到就死心。”
“不行!必须揪住那个贼,怎么都得揍他一顿!”
土狗甩甩耳朵,尾巴在地上扫了两下,眼神里满是“你爱干嘛干嘛,别烦我”。
——到底图什么呢?这要是一桩大案也就罢了,可他只是帮一个中学生找辆折叠车,至于这么折腾吗?
玉兰树上挂着毛茸茸的花苞,准备随时在某个温暖的午后炸成一片洁白的花海。
罗乐把手里的空水瓶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拨下林岘的电话。
林岘是他的本科&研究生室友兼好兄弟,此人堪称「人形警犬」,家里又比较有关系,消息和路子比罗乐广多了。
电话接通,嘈杂的音乐在耳边炸开,过了一会,林岘的声音才传出来:“怎么了哥们。”
天还没黑呢,姓林的就泡在夜店鬼混!罗乐皱了皱眉,他也没心思管林岘的社交生活,直奔主题:“出来帮我找车。”
“什么车?物资走私车还是运尸嫌疑车?”林岘没正形儿地问。
“折叠自行车。”
“什么!”林岘来了精神,声音都高了几个分贝。
“来不来?“罗乐懒得废话,“不来算了!”
“发个定位,我去接你,大概40分钟。”
“南山路西格多书店。”
罗乐挑了本侦探小说,找了个位置坐下,视线在扉页上停了很久,一直都没翻过去。
脑子里全是那辆折叠车。
监控断了,沿途目击者全是瞎的,废品站跑了六家,连偷车贼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还能怎么找呢?
要不试试纹身店?
罗乐想着,打开手机地图,指尖在屏幕划了半天,又收了回去,他把手机一合,塞进口袋里。
这也太荒唐了,自己竟然和那个中学生一样天马行空……
他按着太阳穴,自我检讨了三秒,站起身,打算去新书区找几本心灵鸡汤,抚慰一下被自行车来回横扫的心情。
刚迈出两步,忽然眼前一亮——陶律夏!
那小子正站在新书推荐区,捧着本书看得入迷。
罗乐下意识往书架后一躲,目光穿过空隙,落在对方身上。
中学生不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挺顺眼,那种张扬、自负,甚至有些惹人烦的优越感都悄然隐去。
那天他像只小动物,今天,他穿了件灰粉色的灯芯绒外套,像枝开在沙漠里的花。
罗乐忽然有了上前打招呼的冲动,他甚至都想好了开场白,但就在踏出一步的瞬间,目光落在对方拿着的书上——《月球矿物手册》。
“……”
罗乐刚刚燃起的微妙情绪,瞬间崩了个干净。
老子为了帮你找车,连着几天摸排蹲点,连星期日都没休息,满脑子都是监控录像、嫌疑轨迹,尽想着怎么抓贼,怎么找回那辆车……
你倒好,还有时间看闲书!还在这儿研究月球矿物?!
看着中学生一派放松,津津有味的样子,罗乐气不打一处来,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好好阴阳怪气一番:
——哟,真是好巧啊,陶同学,在这儿研究月球呢?
——作业写完了吗?高三了,天天游手好闲,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不对……
他凭什么觉得人家游手好闲,看看天文地理,研究矿物类型,充其量也就是兴趣广泛罢了……
更何况,这家伙就算真有点「游手好闲」,也只是因为家里有钱,生活无忧罢了,又没影响到别人。
这,算什么错呢?
罗乐有些丧气地把书插回架子,转身离开,车也没找回来,如果中学生问起,他该怎么说呢?
“正在查”、“没线索”、“快了”——听上去全都像糊弄小孩的借口……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书店,在路边没等多久,就见林岘的跑车慢悠悠地滑了过来。
车门一开,罗乐险些被他身上的西装三件套闪瞎眼:“……你怎么穿成这样?”
“刚才真聊正事儿呢!”林岘晃了晃手里的冰美式,“来的路上,顺便问了几家废品站。东兴老板说,昨天有人推来一辆你说的那种车,他没收。”
罗乐:“那去东兴那边找找。”
这一找,又是大半天,找到夜色渐沉,街灯都亮了。
林岘整个人瘫在法拉利的座椅上,皮鞋沾满了土,精心打理的中分变成了凌乱的狗啃。
从“商务精英”到“灾后难民”,只需要兄弟的一个执念。
林岘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喘了口气才看向旁边那位:“哥们,我真得问一句——”
“你是不是对这辆车有什么超越物质的感情?你前女友留给你的爱情遗产?”
罗乐嗤笑,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哪来的前女友?”
“要不然呢?你爸送给你的成年礼?”林岘拉长了音调。
“18岁那年,我爸尽追着我打了,还成年礼?”罗乐把吃完的竹签插回关东煮的杯子。
林岘:“那你东奔西跑的,到底图什么?”
罗乐扯了扯衣领:“不想输给看了九百多集柯南的装逼富二代。走吧,去纹身店!”
林岘一怔:“鞋底都要磨出洞,你还不打算收工?”
“最后一站!”
法拉利轰鸣一声,驶进辅路……
纹身店这个想法,在书店那会儿还被罗乐自己判了“离谱”,可现在别无他法,试一试也无妨。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目光略过骑行道的人影,看着,看着……猛然一顿,倏地坐直了身子——
远处,一个男人骑着辆自行车,单手扶把,晃晃悠悠地抖着肩膀。
哪怕夜色昏沉,哪怕隔着三十多米,那身影依然像钉子一样扎在他眼前——在监控里看了无数遍,早已烙进脑子。
“靠边停车!”罗乐一声爆吼。
林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睁大眼睛:“这都能遇上?!”他立刻会意,把车开向路边。
“我追,你堵。”话音刚落,罗乐一把推开车门,整个人像离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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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般飞了出去。
偷车贼原本悠闲地踩着脚踏板,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一瞥——
就看见一个身影,正以超乎寻常的人类速度,朝他狂奔而来!
“小偷!站住!”
那人杀气腾腾,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地活剥。偷车贼吓得脸色惨白,爆了句粗口,踩起踏板就是一顿狂飙!
“站住——!”
吼声越来越近,偷车贼蹬车的节奏都乱了套,他一边猛踩,一边绝望地寻思——
不至于吧?!自己不就是偷了辆破自行车吗?!哪家警察出动这种阵仗的?!怎么玩命啊?
林岘摇下车窗,一边开车,一边欣赏这场突如其来的「警匪狂飙」。快到路口时,他猛打了把方向盘,车尾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轰然横在路中间。
偷车贼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身后的疯子再差几步就要扒上后座,眼前又来一辆跑车堵住去路……
——谁能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被法拉利逼停,是因为偷了一辆废品站都不收的自行车?!
“咣当——”他一个急刹,连人带车翻出去。
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爬起,后衣领就被人一把薅住,硬生生拎了起来。
“跑啊?”罗乐气息不稳地冷笑,“怎么不跑了?刚才不是蹬得挺快?”
“哥!警官!大佬!”偷车贼崩溃大喊,“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想到自己死磕几天受的罪,罗乐胸口那股火“腾”地一下往上蹿,恨不得一拳把人揍趴。
他刚抬起手,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多喝点菊花茶降火”的温言嘲讽。拳头像被人在空气里按住,僵硬地停了一秒,最后缓缓放了下来,从腰后抽出手铐。
偷车贼又开始嚎:“警官!能不能通融通融?!真是第一次偷东西,相信我! ”
林岘从旁边走过来,看了眼摔在地上的自行车,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两万多?跟共享单车有什么差别?”
罗乐回道:“折叠后能放进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
路灯映在一排排汽车长龙上,碎成了流光,融入了夜色里。
*
罗乐看了眼时间——19:28。
距离他给失主陶律夏打出第一通电话,已经过去整整37个小时。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罗乐一开始有点烦,后来变成无奈,到现在,竟隐隐有点……不安。
要不是抓着的偷车贼就是个小毛贼,他都要怀疑那小子是不是被灭口了。
这小子该不会真的不打算要了吧?
正常人丢了车,警察帮忙找回,怎么也得道个谢吧?就算不感激涕零,起码也得表现出一丝丝积极性吧?
可陶律夏呢?报案时云淡风轻,现在车找回来了,他又不吭一声。到底是有钱不在乎,还是另有隐情?
罗乐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案子都破了,他还在这儿操哪门子的心?来就来,不来拉倒,自己又不是他班主任,管那么多干什么。
正这么想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进视野,步子慢悠悠的,像是吃完饭出来遛弯。
罗乐眼神一动,原本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他挺直脊背,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这回,倒要看看这个中学生还能说出什么?
3. 肉眼污染
陶律夏走到罗乐对面,神色平淡地站定,仿佛只是来取个快递:“你怎么找到的?你是不是查了沿途监控?”
“我会那么傻?”罗乐双手插兜,没好气地笑道:“路边捡的!”
晚风有些凉,警局门口的灯打在水泥地上,拉出一片温吞的橙黄光晕。
中学生背着一个灰粉色的书包,和那天的外套同色,沙漠玫瑰。罗乐有点不好意思盯着他,便把头偏向一边,在警车的玻璃反光里瞥见自己的脸。
嘴角怎么翘得有些明显?他赶紧绷住,故作敷衍地催促:“签个字,就把你车拿走。”
陶律夏的目光这才落在那辆自行车上,原本松散的肩线蓦地绷紧,脸色像被投下石子的湖面,骤然一变。
罗乐正等着他感动呢,没想到感动得有点过头了——这什么表情?震惊?迟疑?还是……不可思议?
“愣着干嘛呢?”罗乐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车给你找回来了,下次记得停车落锁,别再搞丢了。”
“我不要了!”
陶律夏的语气干脆利落,连半秒犹豫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罗乐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愣了一下,随即追上去,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陶律夏甩开他的手,眼神锋利地直刺过来,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要了。”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隔壁火锅店的味道钻进鼻腔,没觉得馋,反倒被呛得心烦意乱。
为了找这车,其中挫折自不必说,好不容易找回来,罗乐原以为这小子再不济也得挤出个“谢谢”。
结果呢……不要了???
罗乐一步迈到陶律夏身前,拦住了他:“什么叫「不要了」?你把话说清楚。”
陶律夏的目光往旁边一偏,指着那辆车:“你没看到吗?他把我的车毁了!喷成了亮黄色!我最讨厌的颜色!”
罗乐扭头看了一眼自行车。
之前,他只是觉得有点像共享单车,这么一说,这颜色确实像是用劣质油漆糊上去的,灯光一照,像块破烂的荧光糖纸。
但这能是「不要了」的理由?
“不是,你逗我呢?” 罗乐尽力维持冷静,“颜色不喜欢就不要了?”
陶律夏盯着那辆车看了半天,像在扫描一个严重失真的数据模型,良久,他轻叹一口气:“我喜欢的是Brunswick Green的复古色调,现在这样……我怎么骑?”
他抿了抿唇,语气笃定道:“已经不是同一辆车了。”
罗乐在派出所待了快四个月,见过的奇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还是被眼前这个富二代的「事儿逼」程度震撼了。
“这玩意儿不就是个代步工具?能骑不就行了?再说,亮黄色怎么了?”他放缓口气,试图用最朴素的生活哲学规劝对方。
陶律夏的表情一瞬归位,他抬手指向那团晃眼的黄色——“月球车外壳的喷涂颜色都要经过计算,保证热辐射率和反射率,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肉眼污染’?”
“笑死……”罗乐都气乐了,“月球车那是国家科研成果,你这就是个自行车,这能是一码事吗?”
陶律夏想都没想,脱口问道:“你会穿亮黄色的警服出街吗?”
罗乐:“……”
陶律夏:“你会用ic Sans 字体写工作报告吗?”
罗乐:“???”
陶律夏:“如果有人把警车的警灯改成彩虹色,你还觉得‘功能性最重要’吗?”
罗乐感到血压在飙升,理智在报警,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子还没说完。
陶律夏:“你出警的时候,愿意开一辆 Hello Kitty 主题,贴满粉色蝴蝶结的警车吗?”
简直就是公然挑战他身为警察的尊严,罗乐大吼道:“不愿意!”
“为什么?它能开。”陶律夏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做课堂总结。
“……”
罗乐憋了一肚子火,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手铐。
陶律夏面色如常,缓缓问道:“迪士尼公主限定款手铐呢,镶钻,带BlingBling闪光?”
“你!”罗乐张了张嘴,一脸呆滞地看着陶律夏,半天说不出话,内心缓缓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所以,”陶律夏仰起头,“我无法接受一辆亮黄色的自行车。”
罗乐还没想出能反击回去的句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罗!”
刘力推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皱着眉催促:“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的,肖队找你有事!”
天降救兵!
罗乐抓住了救命稻草,都没问一句“什么事”,就一个箭步迈了过去,嘴上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签完字搁值班室,再搞丢,我可不管你了!”
说完,脚底生风,头也不回地钻进警局大门。
刘力一脸莫名地跟上他:“你跑这么快干嘛?后面有狗追你啊?”
罗乐深吸一口气,像是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语气沉重:“一只长得挺乖,但下爪贼狠的贵宾犬。”
刘力:“……?”
“步步为营,精准拆解,非要按头让我承认亮黄色是肉眼污染。”
刘力:“你说人话。”
罗乐抬头,眼神空洞:“我差点被一个中学生逼疯。”
刘力:“上次丢自行车那个?”
罗乐皱起眉:“?”
刘力把手里的打印纸码齐:“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上次就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怎么?”罗乐嗔笑道,“刘哥,你刚才是特意去救我的?”
刘力一头雾水:“救什么?肖队真找你有事,档案室!
忙活到晚上9点多,罗乐才从档案室出来,派出所只剩下值班室有人。他把手里的笔一丢,椅子一转,长腿搭在桌沿上,舒服地往后一靠。
这几天,他该抓的贼抓了,该整理的资料也整理了,该被中学生逼疯……呸,这事翻篇了。
罗乐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
——这事过去了,不想了,跟小孩较什么劲。
——那辆车到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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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回去洗个澡,睡个踏实觉。
站起身,推开派出所的大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罗乐:“……”
他猛然松手,看着门“砰”地合上,静默了一会,又重新打开。
不是幻觉,那辆车还在!
它明晃晃地停在派出所门口,亮黄色的漆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块粘在脚底的柠檬味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罗乐伸手扶住了门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75条规定: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9条:损坏他人财物,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臭小子!”罗乐攥紧拳头,他真想现在就把这破玩意儿砸了,毁尸灭迹,让它从世界上消失,连原子都别剩下!
又默念了两遍法条,才压下一脚把车踹飞的冲动,罗乐走到跟前,环视四周,大声嚷道:“现在怎么没人偷了!怎么没人偷!”
“这话说的?谁会在派出所门口偷东西?”
罗乐愣了一下,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遛狗的大妈站在路灯下,像看傻子似的瞧着他。
这个大妈,不就是前几天来派出所办宠物证的那位?那站在她脚边的小可爱,就是那只卷毛贵宾犬了。
小家伙歪着脑袋打量他,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它栗棕色的毛皮上,一副乖顺又软糯的模样。
心莫名地软了下来……
罗乐站在原地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认命地走到自行车跟前——
翻出一个教学视频,跟着上面的操作,收起前轮,压下座杆,折好脚踏板,将车拎进屋,塞进去了工位后的铁皮柜。
不得不说,确实轻巧方便……
安顿好那辆车,罗乐走去便利店,在空空荡荡的冷柜里拿了一个饭团,又在冰柜里拿了罐啤酒,拎着简陋的晚餐,他在路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路灯坏了两盏,四周昏暗朦胧,罗乐随手将啤酒罐搁在旁边,仰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云挡了一半,冷白的月光在云层间游移,像蒙着一层薄雾。
目光在月亮上停留了一会,脑子就不听使唤地开始回放——月球车、热辐射率、反射率、肉眼污染……
怎么连喝个酒都逃不掉那臭小子给他下的「精神刻印」!
罗乐移开视线,抬头灌了一口啤酒,刚咽下去就察觉不对,拿到眼前一看,果味的!
人倒霉时,连喝个啤酒都能踩雷!
他还没来得及把啤酒罐砸了,一阵“嗡嗡”声贴着长椅突兀地震响。
罗乐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拿到眼前一看,来电人——陶。律。夏。
啤酒罐险些从手中滑落,他眼皮一跳,整个人都僵住。这小子居然…… 主动来找他了?!
什么意思?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道歉?还是刚才没怼够,想和他继续抬杠?
罗乐看着屏幕,看了足足十秒,按下了接听键……
4. 布伦瑞克绿
罗乐按下接听键,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几个字——“是我,陶律夏。”
罗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怎么回事,这小孩的声音意外地温软,和之前张嘴闭嘴“审美受辱”的气人程度完全不匹配。
罗乐拧着眉,捏了捏啤酒罐,没吭声。
“都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电话那头问道。
罗乐顿了顿,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罗乐。”
“哪个……‘LE’?”
“助人为乐的‘乐’。”罗乐咬着后槽牙回道,讽刺,连名字都是讽刺!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秒,然后,罗乐听见了一点轻轻的笑声……
——臭小子笑什么呢?!
“谢谢你,罗警官,谢谢你帮我找车。”
陶律夏的语气带着标准的中学生式礼貌,乖巧、规矩,念课文似的。
罗乐微微挺直背,端起果啤喝了一口,说:“没事儿,车我已经帮你收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取?”
电话那头停了一会,然后,那个熟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不要了。”
经过一晚上的冲击,此刻,罗乐的内心全是平静,他略一使劲,啤酒罐就被捏扁了一块:“就算不要了,你也不能扔在派出所门口吧。”
陶律夏:“麻烦你处理。”
“???”罗乐稳了稳情绪,耐着性子反问:“我要怎么处理?骑着它上下班?”
陶律夏:“随你便。”
罗乐:“随我便?少年,两万元的车,你也太浪费了吧?”
陶律夏:“我已经把它计为损失,再投入更是浪费。”
“……”
罗乐:“你那车本来是什么颜色?”
“Brunswick Green——”
“什么鬼绿?”罗乐皱眉。
“布伦瑞克——绿,布伦瑞克是德国的一个城市。”
电话那边停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布谷鸟的布、伦敦的伦、瑞士的瑞、克劳德·史特莱夫的克。”
都能抢答了,但什么劳德什么夫又是什么?罗乐眯着眼,努力从这长达七个字的名字里提取关键信息,最后卡壳了……
“克劳德·史特莱夫,是游戏里的虚拟人物。”中学生极具默契地接了一句。
罗乐捏着鼻梁,感觉自己再跟这小子对话五分钟,明天就得去医院挂个高血压门诊。他瘫在椅子上,语气虚弱地问:“你挑这么拗口的词儿,就是故意让人记不住是吧?”
陶律夏顿了顿,语气认真道:“抱歉,第一反应说了这个,千克的克。”
罗乐:“……”
这小子要么是在故意整他,要么就是整人的本能已经刻进了基因里……
陶律夏:“总之,谢谢你罗警官,我还要做题,再见了。”
“唉!”罗乐还想再问几句,那端已经单方面「结束通话」。
罗乐盯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他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
月亮从云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洒下细碎的银光。也许是幻听了,竟觉得最后那个道谢像真心的。
罗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啤酒罐,接着,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布伦瑞克绿 」
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高端的颜色?
搜索结果加载出来后,罗乐耐着性子一页页查看,最后停在了一辆自行车上……
他愣了一下,又多开了几个页面细细观赏,终于没憋住,喷笑出声:“哎嘛……还德国,还Brunswick Green,这不就是绿皮火车那色?!可真能装逼啊……”
远处,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头的电子屏亮着夜班线路的号码。
罗乐站起身,把啤酒罐捏瘪,抬手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金属罐撞击桶壁,发出清脆的“砰”声,糟心的感觉也随之而去。
自己一个大人,还真能和小朋友一般见识?
他跳上夜班车,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公交车缓缓启动,驶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刚走到工位,罗乐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瞟向储物柜。不想和小朋友一般见识,奈何小朋友存在感强得可怕。
那辆车就像是扎在脑海里的一根倒刺,不动声色地提醒他「这事儿没完」。
处理完上午的工作,罗乐端着碗坐到刘力对面,他戳着盘子里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开口:“刘哥,问你个事儿……如果报案人拒绝领回失物,咱们应该怎么处理?”
“什么失物?”刘力端着碗,狂炫最后一点牛肉炒粉,头都没顾上抬。
“就……”罗乐慢吞吞道:“价格还比较高的东西,人家说不要了,让随便处理。”
刘力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罗乐一眼:“……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罗乐面不改色,把包子咽了下去,说:“随口问问,业务探讨,能不能当遗弃物品处理?”
“遗弃物品得是没人认领的,也得发招领公告,逾期后还没人要,上缴或者拍卖啥的,流程至少得半年。“
“这么麻烦?”罗乐皱眉。
“要不然呢?”刘力放下筷子,忽然眯起眼:“你想咋样,想自己留下?”
“怎么可能!”罗乐觉得这饭已经没法吃了,他沉默了一会,嘴硬地补道:“就觉得搁那儿,挺碍事的。”
“碍事就继续联系失主呗,让他拿回去。”刘力站起身,端着空碗走向回收台,“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琢磨什么办?还能怎么办?
吃完中午饭,罗乐拉开工位后的储物柜,他蹲下身,手指在车架上蹭了一下。
小偷喷漆喷得敷衍,连表面打磨都没做,指腹划过时,能摸到粗糙的颗粒感……
就格外得剌手、碍眼,还堵心!
罗乐站起身,盯着那辆丑车看了一会……行吧,换他也不想要。
他坐回工位,拿了一张报纸盖住脸,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靠“非睡眠深度大法”让自己短暂死机。
可这方法今天失灵了。
那辆破车和中学生的嘴脸,轮流在脑海里跳帧播放,交替出镜,时不时还来一张高清特写。
罗乐一把扯开盖在脸上的报纸,坐直了身子,这事儿必须得尽快处理!
*
第二天中午,汽修店。
江豪靠在工作台上,目光从罗乐手里的那桶漆,移到他脸上:“兄弟,你认真的吗?”
罗乐把漆桶往台面上一搁:“废话,不然我大中午的,这么远上你这儿遛弯?”
江豪开汽修店七八年,喷跑车、改摩托,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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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卡……但给自行车喷漆,还真是头一回。而这人还是他那号称「警界野狼」的小兄弟。
江豪默了两秒,看着那桶漆,语气复杂:“你非要喷自行车也就算了,法拉利红、迈凯伦橙,哥们儿都能给你整得倍儿漂亮。”
“但你喷的这是啥玩意儿?绿皮火车色?几个意思?”
“什么绿皮火车色!”罗乐一听就炸了,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这叫布伦瑞克绿!源自德国,懂不懂!”
“还挺讲究,你女朋友的?”
“我哪来的女朋友!”罗乐立刻反驳,“来报案的一个小孩儿,我把——他车搞坏了,这是赔他的。”
江豪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赔礼道歉?你这搞得怎么跟……追人似的。”
“我能去追他?”
罗乐脸都烫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荒唐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江豪:“喷个漆而已,能难死你?”
"不是就不是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江豪摘下手套,拿起漆桶,歪头打量着上面的标签。
——这不是激动,这是被「事精儿」折腾成了间歇性血压高……
想到「事精儿」嚷嚷着“我不要了!我怎么骑啊!”的鬼样子,罗乐咬咬牙,从包里掏出个透明文件夹怼到了江豪眼前:“颜色、光泽、纹理,最好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江豪瞥了眼那沓自行车高清图,又看了看罗乐,像在确认他是不是中了邪。
“我怎么了?”罗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揉了把头发,背头瞬间散了架,有几缕软趴趴地垂下来,盖住他的眉角。
“上次那辆摩托车掉了半块漆,你随手抹了瓶黑鞋油就算了事,连我都忍不住替它流泪!”
江豪抖了抖手上的图纸,语调透着难以置信:“现在倒好,喷个自行车,你还拿个图纸?!”
“我都多久不玩摩托了!”罗乐脸色一僵,嘴硬中带着怂,”哥,你就快点弄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成不?”
“你先回去吧。”江豪斜靠在工作台上,“喷完还得彻底晾干,急也没用,过两天再来拿你的——”
“艺术品吧……”
“图纸我给你搁这儿,链接发你微信了,务必按照……”罗乐还想交代两句。
“行了行了,我懂!赶紧滚吧,别杵在这儿碍事。”江豪嫌弃地挥了挥手。
度过脚不沾地的两天,罗乐几乎没再想起那辆车。
周五下班去取车的路上,他甚至觉得这车扔在汽修店也不是不行,如果江豪不再刨根问底的话。
走进汽修店,罗乐一眼就看见了那辆车。他不自觉地走上前,刚伸出手想摸,又下意识蜷住。
“早干了。”江豪哂笑一声。
指腹轻轻划过车身,表面光滑细腻,没有一丝凹凸感。布伦瑞克绿的车身,配着咖啡色的轮胎圈,低调又复古,透着点老派的贵气。
他甚至能脑补出中学生骑车的样子。
好看……
罗乐心头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脸色一变,随即重重地拍了下车座。
“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死小子再敢挑刺,他就直接把车拎到班主任办公室,要求“家长代领”!
江豪瞧着那步履生风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确实不是去追人,这是要去抓人。”
5. 物归原主
放学时间,学生像潮水一样从校门里涌出来。
罗乐靠在栏杆上,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扫视人群。两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学校的教导主任,大概率下岗了。
怎么有这么多早恋的?
左边这对,聊着聊着就开始亲昵推搡;右边那俩,书包上的情侣款挂饰,晃得人眼睛发痒;还有一行三人组,一眼就能看出「真情侣」做作的表演。
实在是没眼看……
罗乐冷笑一声,低下头用脚尖拨弄起地上毛毛虫似的杨树花。他百无聊赖地蹭啊蹭,一直等到耐心就要见底,终于看到正主慢悠悠地从院子里走出来。
他站起身,弹了弹裤腿,冲着陶律夏喊了一声:“喂!”
边上的几个学生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唯独陶律夏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喂——”罗乐又叫了两声,眼看人就要转弯了,才别别扭扭地吼出了名字:陶!律!夏!”
陶律夏循声望去,那人站在栏杆边,身形松懒。如果撇开脸上流氓般的痞笑,客观说,其实可以归类为「英俊」。
“罗警官?”
“叫你半天了,耳朵装饰用的。”罗乐单手插兜,扶着自行车。
陶律夏摊开手心,示意自己戴了耳机:“你找我有事吗?”
罗乐没回答,只是慢悠悠地抬起手,敲了敲车把,动作十分刻意,恨不得在每一个节拍里都写上「看这里」。
做作的表演成功奏效——
“这……”中学生指了指自行车,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张,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反应让罗乐心里生出奇怪的满足感,这惊讶、呆萌,甚至有点被自己震撼到的小眼神,怎么看,怎么舒服,简直想拍下来,存进相册回味!
“是你的那辆车,布伦瑞克绿——”罗乐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陶律夏走近几步,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终于相信,这辆车又变回了Brunswick Green!
“你这……这是……这是怎么弄得……”
连说话都磕巴了,罗乐差点想给自己鼓掌,但他强忍着,努力维持面上的「无所谓」:"托朋友搞的,随便喷了喷,活儿还行吧?"
活儿还行吗?陶律夏在心里问自己。
若真要挑毛病,大概也就是材质反光度稍微高了一点,看起来比原来的亮了那么一点,其他都一摸一样。
喷色伪装还能理解为偷车贼掩人耳目,但精心复原到接近原样,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为什么?”陶律夏抬头看向罗乐。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你折磨我的时候没想到这个结果吗?罗乐没好气道:“你不是让我随便处理吗?我想了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陶律夏飞速复盘几天前的那个电话,没错,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居然说出「随你便」……
怎么会「随」出这种奇怪的结果?
变量脱离控制,轨迹无限偏移,大脑试图重新计算动机,系统日志却只返还了两个字:「未知」。
“为什么?”陶律夏又问了一遍。
罗乐被中学生这反应弄得有些烦……
难不成是自己演得不够「随便」?还是哪里太走心,让这小孩误以为——他在认真地搞这辆车……
“什么为什么?”罗乐不耐烦地反问。
陶律夏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顾麻烦,也要管别人的事?”
“看不惯你浪费东西!”罗乐偏过头,说完还不忘嫌弃地啧了一声。
陶律夏有些哑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到了别人「看不下去」的程度,甚至不惜麻烦,也要纠正他的浪费。
罗乐看着中学生那副「思考宇宙奥秘」的表情,莫名有些焦躁,正想催他赶紧骑走,就见陶律夏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喷漆的钱转给你。”
这剧情……竟还有意外收获?罗乐听罢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嘴里哼了一声:“行。”
两人站在夕阳里,低着头敲敲点点。
加完了微信,陶律夏接过自行车,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谢谢。”
“这有什么。”罗乐笑着,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男孩低垂的眼睫,没再呛声,还低声道谢?
这个突如其来的温顺让他有些无措,罗乐之前甚至想过,「事儿精」会要求提供改装细节和材料清单。
“你要不骑两圈试试?免得回头又说不行,再赖到我身上。”憋了半天,罗乐终于想到一句挑剔的话。
陶律夏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忽然抬脚,向前靠近了一步。
一股混着柑橘味的清香钻进罗乐的鼻腔,他只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其狭小。本能让他想后退一步,结果背后是栏杆,只能僵硬地站成一枚人形钉子。
“你……你干嘛?”罗乐嗓子发紧,差点把眼睛闭上。
陶律夏抬起手从他肩膀上拈了一点什么,然后,毫不留情地弹到了地上。
“……”
罗乐低头一看,是一条毛茸茸的杨树花……
都快贴到老子身上了,故意玩呢!刚才那阵心率飙升简直是个笑话。他狠狠地拍了拍肩膀,像要把沾染上的什么邪气驱赶出去。
“你有洁癖?”罗乐愤愤道。
“不太顺眼。”陶律夏微微勾起嘴角,表情浑然天真,他顿了一下,又十分多余地补了半句:“不是说你……”
就知道刚刚乖巧温顺全是假象!罗乐别开视线,气急败坏地冲着空气摆摆手:“那个……推上你的车赶紧回家吧。”
“嗯,再见。”陶律夏应了一声。
听见人转身走了,罗乐硬着脖子重新望了过去,路边不知是樱是桃的花树,全都开了,花瓣窸窸窣窣地飘在风里。
被那小鬼荼毒太深,竟觉得他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彷佛是从记忆深处剥离出来的一瞬似的。
这该死的精神刻印……
罗乐匆匆收回视线,走到路边抬手拦了辆车。晚上有草地音乐会现场,林岘已经打了六七个催命电话。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罗乐靠在座椅上,掏出手机,点开了刚刚加上的「微信好友」。
头像是一颗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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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乐盯了两秒,忍不住冷哼一声:就他那身板也踢球?怕不是“实况足球”?再点进头像一看,连条朋友圈都没有。
他略显无趣地退出微信,把手机收回兜里,车窗外,行道树一棵棵掠过,树梢染着春意未满的嫩绿,在风中轻晃。
收音机里的新闻播完时,出租车刚好停在校门口。罗乐循着音乐声走到和园草地,弯着身子,一路低声道歉,在一串串白眼中挤到了林岘旁边。
“你干嘛去了?”林岘瞪了他一眼。
罗乐还没顾上编,就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掌声,林岘往舞台上扫了一眼,立马忘了拷问。
“哎!乐乐!快看,警花啊!警花!”
“在哪?”罗乐随口接道。
“姚栎菁你都不认识?穿香槟色裙子那个!”
“香槟色是什么色?”罗乐往舞台上扫了一眼。
“你是不是色盲?”林岘痛心疾首,“左边第二个!”
“看见没?”
“看不清。”
“扫身份证都没你这么冷淡。”林岘瞪了他一眼,刚好瞥见罗乐拿出手机。
好家伙,终于开窍了?知道拍照留念了?
结果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这二百五划进了微信聊天界面。
???
林岘刚准备吐槽一句,突然瞄见罗乐脸上的微妙表情,一时间警花也不看了,他戳了戳罗乐的胳膊:“这谁啊?”
“没谁……”罗乐火速收起手机。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岘瞬间被激起了八卦的本能,眼睛都亮了:“谁啊,你有对象了?”
“胡说什么!丢自行车那小孩儿。”。
林岘凑近了一点:“女孩怎么用这头像,喜欢足球?”
“男孩子。”
“男孩子??”林岘像被雷劈了一下,惊讶地睁大了眼,“日夜蹲贼、百米狂飙、废品站翻垃圾,你燃烧的好胜心,居然——为一男的?”
“你乱嚎什么?”罗乐被他吼得耳朵疼,抬手就往他背上砸了一巴掌,“我为了工作!”
“哎哟!”林岘夸张地叫了一声,半躺在草地上捂着肩膀,“下手这么狠,兄弟情没了!”
“您老能不能积点德?说话正经点会死啊?”罗乐伸出手,林岘默契地拉住爬了起来,还不忘理了理衣领:“演技能打几分?”
“零分。”罗乐扔出俩字。
“为工作你有必要盯着人头像看吗?你不会真的喜欢男孩子吧?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林岘被难得一见的场景刺激到,又开始穷追不舍。
罗乐被烦得不行,随口糊弄:“喜欢正常点的。”
“什么才算正常,你这么多年就没碰上正常的?”林岘来了兴致。
舞台上的歌声在夜色中荡开,音浪在耳膜上轻轻震颤。碰到过吗?
罗乐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中学生敲手机的样子,加个微信还那么专注,手指挺长,睫毛也很长……
啧,怎么被林岘的胡言乱语整出画面了?他愣了一瞬,便速速将大脑宕机产生的错误缓存清了出去。
「事儿精」要是算正常,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正常的人了。
6. 给你补偿
大脑里的错误缓存,和林岘那句震耳欲聋的“你喜欢男孩子?”像回音一样在脑子里绕来绕去,搞得罗乐有点烦。
他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界面,略过陶律夏发起的一大笔转账,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心里莫名有点不爽——“都怪这破玩意儿。”
……但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他皱了皱眉,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悬了一下,终究还是敲了下去:【你喜欢足球?】
消息发出去后,罗乐盯着对话框,等了半天,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看了看表,才十点。
高三生十点就睡觉?不该熬到凌晨两点刷卷子吗?家里有钱就能这么放纵自我?
一天天的,研究月球矿物、琢磨月球车喷涂材料,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报考神州11号的副驾驶?你不得先考上大学?
罗乐翻身下床,拎着毛巾去洗了个澡。再出来时,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三个字,冷淡得像系统弹窗:【陶律夏:不喜欢。】
【罗乐:那你干嘛用这什么足球当头像?】
这次回复倒是很快——
【陶律夏:头像是C60,碳的同素异形体之一,正20面体结构,完美对称的球状分子,你可以叫它「足球烯」】
输入框里的光标缓慢闪烁,罗乐半天没敲字,他和这小鬼绝对不是一路人,社交本能告诉他该结束聊天。
但脑子里忽然生出一点奇怪的焦虑——如果他现在走人,岂不是会让这小孩觉得自己文化水平很低?
最终,他耐着性子问了句:【干嘛用这个?】
【陶律夏:结构高度稳定,能够抵抗辐射和极端温度,小行星撞地球,它都有较大概率存在。】
「稳定」这两个字让罗乐捕捉到一丝反击机会,是时候点亮他作为警校研究生的心理分析技能树了。
【罗乐:你潜意识里是不是有点缺安全感?】
【陶律夏:你的头像是橘子,是想表达你缺维生素C?】
小小年纪,这是有多欠收拾!?罗乐刚想教育回去,就看见屏幕上弹出一行灰色的小字——“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罗乐手指一顿,唇角没忍住翘了一下。
怂了?难得……
【晚了,我已经看见了】他慢悠悠地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下一秒,陶律夏的回复几乎无延迟弹出——
【抱歉,那句话含有攻击意图,因此我撤回了。】
???罗乐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什么叫“那句话”?你平时嘴炮输出一套套的,怼我怼得还少?!攻击意图?你没撤回的那些难道叫礼貌输出?
紧跟着又是一条信息【陶律夏:你的头像很可爱。】
罗乐翻身爬起,靠在枕头上,点开自己的头像——一颗圆滚滚的橘子,上面是他用马克笔乱画的笑脸,眼睛不对称,嘴巴还咧得有点狰狞。
他翻转手机,左看看,右看看,又拉远了点,再缩放两次,试图从任何角度挖掘出一丝「可爱」的成分。
完全没有!
这要是都能叫「可爱」,那全网表情包都能加入卡哇伊合集!这中学生不是在哄人,就是虚伪的社交礼仪在作祟!
他愤愤地敲了行字【赶紧睡觉吧】,想了想又觉得太像关心人,又学样地撤回,改发了一条【赶紧写你的作业吧。】
罗乐翻身躺平,把手机扣在胸口,盯着天花板出神,这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小怪物?
社恐?不像,话不少,怼人不带喘的。
嘴贱?也不像,他还知道撤回消息,顺带道歉。
难道是……单纯不懂和人类沟通?
罗乐脑子里一片混乱,感觉快要绕进死胡同。当然,自己并不是为了研究他,只是本能的防御反应。
纯粹,不爽总被他拿捏!他按灭了灯,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泛起微光。他利索起床、穿衣、洗漱,照旧去晨跑,五公里打底。
又是新的一天了。
*
晚上八点多,派出所里亮着几盏灯……
罗乐还在整理未归档的案件笔录和卷宗,实习期快结束了,趁着晚上清闲,他得把手头的东西理一理,好方便交接。
值班电话在寂静的工区响起,罗乐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案件管理队长肖龙飞的目光。
“小罗,你和我去润和小区出趟警。”
刚进单元门,两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女店员就迎了上来,神色焦急。
“警察同志,是这样……我们超市同事,今天中午没来接班,晚上要盘货,店长让我们过来看情况。
敲半天门,也没人应,可手机就在里面响……”
“感觉不太对劲,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另一个店员在旁边插话,声音透着忐忑。
“联系她家人了吗?”肖龙飞边走边问。
“她家里好像就她一个人,有个侄子在上高中,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肖龙飞拍门,打电话,屋内毫无动静,他同罗乐说:"找人来开锁吧。"
罗乐在门口踩了几下,弯腰掀开脚垫,从下面撕下一把钥匙。
他缓缓插进锁孔,语气随意:“我妈以前也干这事,有时候还藏电表箱里。”
咔哒——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像是隔着门封存了许久,直到此刻才骤然泄了出来。
“那是……庄萍!”一名女员工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发颤。
饭厅地板上,凝固的血渍蔓延至桌脚,一个女人仰面倒着,双眼微张,已经死了……
分局的技侦和法医很快到场,狭窄的饭厅变得拥挤不堪,罗乐站在屋里,肩膀不断被人擦过。
他看了一会,觉得自己有点碍事,便退到了单元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凶案现场。
本科和硕士六年时间,他学过刑侦相关的理论,分析过无数恶性案件,在实习时处理过盗窃和斗殴……
但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面对现实中遇到的第一具尸体。
血腥味比预想中更浓,像是渗进鼻腔、附着在喉咙里,挥之不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攥紧的手心里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罗乐在裤缝上抹了抹掌心的湿意,抬起头,瞧见远处走来一个男孩,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事儿精」同款校服……
男孩刚到单元门口,一个卷发大妈就迎了上去,声音慌乱:“庄泽,你姑出事了!警察还没走呢,赶紧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回来!”
罗乐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问道:“庄萍是你姑姑?”
男孩点点头,他很瘦,校服的袖口空荡荡地盖着上臂,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颓唐。
“警察……”罗乐顺势介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庄泽:“前天晚上。”
罗乐:“昨天呢?”
“昨天没去她家。”庄泽停顿了一下,“我昨天很忙。”
罗乐:“忙什么?”
庄泽:“作业很多。”
罗乐:“你们平时不住在一起?”
庄泽:“我住在她家楼下。”
“202号?”罗乐确认。
“嗯。”
几辆警车停在楼下,红蓝交替的警灯映在碎裂的地砖上,远处不时飘来几句邻居的私语——“听说没,2单元死人了!”
罗乐:“你在这里等一等。”
“好。”庄泽往警戒线的方向看了看,他的手松散地垂在身侧,指尖藏在袖子里,看不清动作。
罗乐走远了些,拨下肖龙飞的电话:“肖队,庄萍的侄子回来了,这会儿就在楼下,他说前天晚上见到庄萍。”
“让他先别走。”肖龙飞叮嘱罗乐。
罗乐挂了电话,走回到庄泽身边,说:“你不问问你姑姑怎么样了?”
庄泽的脚尖在地上轻轻蹭了一下,他与罗乐对视了一秒:“我听到了。”
罗乐:“你前天去她家干什么?”
庄泽微微吸了一口气:“吃饭。”
两只棕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发出一阵轻柔的啁啾声,庄泽听到声音,忽然仰起头,目光追上飞鸟的轨迹。
它们身形敏捷地交错飞行,一会分离,一会靠近。
罗乐注意到庄泽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那点微弱的情绪,只一眨眼,便和天际的两个小点一起消失不见,再看便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了……
还未及细想,就见单元楼里走出一个男人,看着三十岁出头,穿了件米色的防水夹克,袖口撸到手肘,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边走边翻着记录。
男人扫了一眼罗乐,随口问:“南山路派出所的?”
“对,我叫罗乐。”罗乐直起身,走到庄泽身侧:“这是庄萍的亲属庄泽,他说前天晚上去过庄萍家。”
男人听完,随意“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庄泽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小伙子这里有些吵,咱们上警车上聊聊,了解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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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男人偏头看向罗乐:“你明天来趟分局。”
“帮个忙,跟你们肖队说过了。”他说着,撕下一张便利贴,拍在罗乐的胳膊上,拍完就走,姿势熟练得像交警队贴罚单的。
罗乐撕下来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李达坤。
天渐渐黑了,警戒线外面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罗乐回到屋洗了个澡,才感觉死亡现场带回的,铁锈味的压迫感轻了一些。他胡乱擦了擦头发,打开手机,翻到备忘录写下第二天的记事。
正准备睡觉时,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弹了出来——【陶律夏:转账又过期了,你怎么还不接收?】
看到「足球烯」的头像时,罗乐原本被案子压着的情绪,突然出现了一道奇妙的裂缝,像是高压状态下的硬钢板,被始料未及的外力凿出了一道口子。
罗乐笑了笑,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我没说要收啊。”
【陶律夏:我听错了吗?你说的是‘行’。】
【罗乐:我是说加微信‘行’。】
【陶律夏:我发了第三遍,请收下好吗?】
【罗乐:托朋友弄的,没花钱。】
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手机屏幕上,罗乐盯着微信界面上的[正在输入],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对面来了一句——
【陶律夏:如果你不肯收钱,我可以给你提供同等价值的补偿。】
【罗乐:你打算怎么补偿?】
【陶律夏: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需求。】
这是拿到了「好梦公司」的剧本吗?罗乐眉头一挑,忽然想逗逗他,看这个小鬼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罗乐:那就送我上班能用的东西吧。】
【陶律夏:实用型警用装备?】
【罗乐(钓鱼成功!)嗯,你有没有建议?】
【陶律夏:航天级防爆护目镜,能抵御0.03秒内的冲击波,或者复合纤维战术手套,能在-50℃到1000℃的极端环境下保护手部。】
罗乐的嘴角开始抽搐,冲击波,1000℃,这小鬼是不想让他活啊……
【陶律夏:不过这些是在网络上看到的,不确定是否好买,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还真在那儿认真考虑呢,罗乐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溃。
【罗乐:少年,你管这些东西叫实用?你想让我去极地抓狗熊?】
【陶律夏:极地没有狗熊,你想说的是北极熊吗?】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都不太像故意整人了,像是个真活宝,罗乐讽刺道:【你不如送我一台便携式血压仪】
【陶律夏:是个主意,考虑到你已经有运动手表了,我可以送你一台医疗器械类的智能血压监测仪。】
罗乐把手贴在额头上,感觉血压已经高了,这个「事儿精」是想让他当场用上……
【罗乐:好了,不要再提议东西了,nothing at all】
【陶律夏:你不想要东西,我也可以提供劳务补偿。不涉密的情况下,帮你整理案件信息、分析犯罪心理……】
【罗乐:停停停!还分析犯罪心理?你是准备把我当毛利小五郎吗?】
【陶律夏:或者你有什么想学的吗?如果刚好是我会的,我可以帮你补课。】
【罗乐:补什么?你当我每天上班不累啊?下了班还得听你讲‘氢键作用力’?】
……
罗乐躺倒在枕头上,看着手机屏幕,便携式血压仪、防爆护目镜、极地北极熊……这小鬼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多离谱的话?
本来想逗逗他,结果反手就被拖进一场超纲对话。但也怪了,明明觉得被他逼得血压飙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胸口那点被案情压得喘不上气的沉闷,居然散了不少。
死亡现场的冲击和学术狂魔的洗礼,耗光了罗乐的精力,才10点多,眼皮就沉了,他懒懒地敲字:“先欠着吧,以后有事我再找你帮忙。”
【陶律夏:「以后」是个时间上的不确定变量,「有事」的定义过于宽泛,「帮忙」的价值难以量化,我觉得太模糊了。】
【罗乐:不想帮,可以直说!】
【陶律夏:不然按照社会传统,送你一面锦旗了,上面写什么好?】
罗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不辩了,他躺平了,还是刘力看得清,他就是这小鬼的手下败将……
“你赢了,那就写帅裂苍穹吧。”发完这句,罗乐头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7. 校园调查
案发第二天上午——
法医办公室的门开着,赵晓宁放下手里的东西,扫了一眼李达坤。
“你倒是挺准时。”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刚整理好。”
李达坤把咖啡递给她,拿起尸检报告快速扫过关键信息:
——死亡时间:3月18日晚7点至次日凌晨1点
——死因:多处腹腔刺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
——手法:右腹部背面刺入伤口深达8cm,中腹部正面刺入,创缘撕裂明显
——凶器:单刃直刀,刃宽不超过2.5cm
“这几刀有什么说头?”李达坤一边翻页,一边问。
赵晓宁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背部那刀果断利落,正面两刀,创缘撕裂明显,边缘不规则,力道不太稳。”
李达坤眯了眯眼:“凶手慌了?”
“犹豫、情绪波动、力气不足都有可能……”赵晓宁靠在椅背上,抬起头:“也可能——”
“有两个人动过刀?”李达坤接道。
赵晓宁点点头:“具体的你们结合现场其他证据和凶手心理去分析呗,从伤口来看,凶手在正面刺杀时明显吃力。”
“行,我知道了。”
李达坤合上报告,转身离开法医办公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半掩着,风一吹,发出“咔哒”的震响。李达坤下意识抬起头,逆光中,看见罗乐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
“你哪一届的?”李达坤随口一问。
“本科14届,侦查学。”
李达坤:“你们院长是谁?”
罗乐:“韩胤。”
“韩胤?”李达坤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老韩都当上院长了。”
“嗯,你那会儿还是技侦的副主任。”罗乐不动声色。
李达坤脚步微顿,斜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问:“你调查我?”
罗乐一脸坦荡:“以前听过,昨天顺手看了下,这能算是侦查系工作往来的基本操作吗?”
李达坤没说话,片刻后轻勾唇角,语气平淡:“派你去趟实验中学。”
罗乐迈步跟上,若有所思地问:“查庄泽?”
“不是查。”李达坤正色道,“和他的同学、老师聊聊,看看能不能有挖出点东西,心理状态、社交圈子,尤其是最近几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走廊尽头,李达坤顺手把半开的窗户合上,转头看向罗乐:“涉及到学校,处理不好,舆论得炸锅,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不太好直接动作,你明白吗?”
罗乐朝窗外看了看,目光转向李达坤:“我去派出所辖区单位搞安全巡查,法制教育?”
“聪明!”李达坤抬手打了个响指,“肖龙飞说你嘴皮子挺溜,跟高中生聊两句,应该不算难事吧?”
罗乐:“肖队真这么说?”
“原话。”李达坤语气随意,“后半句是——能打。”
李达坤立定,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安排道:“有情况随时联系,注意分寸。”
“庄泽是嫌疑人吗?”罗乐问。
李达坤神色又正了几分:“从现场痕迹看,他是目前最符合作案条件的人。今天13点到16点之间,我们会盘问他,你趁这个时间去趟他们班里。”
中午14点,实验中学——
操场边的洒水器“哧哧”地喷着水,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七色虹影,轻盈地悬浮在空中。
罗乐怀里揣着一张临时办的访客证,脑子里还盘旋着李达坤临走前的叮嘱——“注意分寸。”
路过操场时,听见一片欢呼,他下意识循声望去。
一道人影跃起,指尖精准地扣住排球,球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穿过明亮的日光,落向对面的人群。
等等……这背影,这动作,这头发长度,怎么有点眼熟?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罗乐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连嘴里的咖啡糖都懒得嚼了,视线紧紧锁定那个身影。
然后,那人侧过脸——
不是「足球烯」……
他立刻悻悻地收回目光,大步跨过一个井盖,惊得一旁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乱飞一气。
铃声一落,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挤,有的冲厕所,有的刷手机。罗乐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从男生堆里出来的高个子,一抬手拦住:“同学,借几分钟,聊两句。”
“派出所的,了解点情况。”罗乐晃了晃手里的介绍信,努力凹出「邻居大哥」的亲切模样。
“什么事?”高个子迟疑了几秒。
“问点事儿……”罗乐神秘一笑,“你和庄泽熟吗?”
“不太熟。”
“他平时人怎么样?”罗乐顺势问。
高个子挠了挠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就……挺安静的?”
“安静?多安静?”罗乐笑了笑。
“嗯……就是很少和人主动说话。”高个子回忆了一下。
“社恐?”
“不是社恐吧……”高个子犹豫了下,“反正就是……谁都不太搭理。”
罗乐:“那他和谁关系近点?”
“呃……”高个子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一个关系好的都没有?”
高个子想了半天:“他跟他同桌孙世杰好像还行吧,反正我见他们偶尔说话。”
“唉,他来了。”高个子朝教室门口努了努嘴。
罗乐顺着看过去,迎面走来一个小个子男生,皮肤晒得有点麦色,整个人精气神挺足。
“你是庄泽的同桌?”罗乐迎上前,身后的高个子冲着孙世杰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派出所的……”
孙世杰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啊,对,我是他同桌,警察叔叔有什么事吗?”
叔叔?
罗乐的表情微微一僵,心里某根弦被精准踩断,他强撑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们做同桌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罗乐点点头:“关系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他话特少,基本传资料、收作业时说两句,剩下时间……基本上就是我说啥,他偶尔能嗯一声,敷衍得很。”
“捧哏那种?”罗乐笑笑。
“什么捧哏呀!我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他演默剧……”孙世杰哼了一声。
罗乐:“下课呢?他下课一般干啥?”
“趴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溜了。”孙世杰耸耸肩。
“溜去哪儿?”罗乐问。
孙世杰:“这我可不知道,反正不是买吃的,庄泽节俭得很。”
“那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没看出来……”孙世杰皱了皱眉,“好像对生物课挺上心的。”
罗乐眼神一动:“怎么说?”
“记笔记巨详细。”孙世杰回忆了一下,“有次,他还在我本上圈了个东西,吓了我一跳。”
罗乐:“他圈啥了?”
“就一行字吧,忘了是啥了。”孙世杰挠挠头。
旁边的高个子笑出声:“你不是最喜欢生物嘛,这都能忘?”
“我喜欢的是化学!最喜欢食品科学!”孙世杰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高中生学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前有人研究月球,这又一研究食品科学的,就不能先把学习搞好吗?罗乐忍不住腹诽。
“先别管食品科学。”他揉了揉眉心,继续追问:“他当时怎么说的?”
“就说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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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孙世杰想了想,“然后就没下文了。”
“那个画圈的笔记本呢?”
“呃……好像在家里。”孙世杰有点发懵,“你要看?”
“明天带来。”罗乐拍了拍孙世杰的肩膀,“顺便再想想,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加个微信,明天联系你。”罗乐拿出手机。
孙世杰“哦”了一声,乖乖掏出手机,“笔记本要是找不到了呢?”他怯怯地问。
罗乐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最好找到,或者你好好想想,他当时到底画了什么。”
孙世杰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他小声嘀咕:“……那好吧。”
“还有,今天的事帮我保密哦!”罗乐冲他做作地眨了眨眼。
孙世杰点头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小卖部,心脏还“砰砰”直跳。
那人明明在笑,看着却有点吓人,尤其是最后那一眨眼……像游戏里那个交不出任务道具,就让你下线的地狱NPC!
孙世杰拎着可乐,一边往回跑,,一边在心里默念:笔记本可一定得找到啊!
拐进教学楼走廊,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学长!”
孙世杰眼前一亮,情绪瞬间从低气压飙回阳光区,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陶律夏听到喊声,眼神里划过一丝无奈,但还是站定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这个一年级的学弟堵住了。
实验中学为了鼓励学生探索科学,每年都会举办课题研究项目。他作为带队学长,负责指导其中一个小组,这个活跃的一年级学生就是最近分到小组的新人。
孙世杰手里举着一瓶可乐,献宝似的往他怀里一塞。
陶律夏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用。”
孙世杰却像没听见似的,硬塞给他:“我想请教学长一个问题!必须得请你喝。”
“什么问题?”陶律夏问。
孙世杰:“碳酸饮料开盖时为什么会发出「嘶」的声音?”
“气体释放的声音。”
“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孙世杰认真发问。
陶律夏:“二氧化碳通过高压溶解在液体中形成碳酸,瓶盖打开时压力骤降,部分碳酸分解为二氧化碳,形成的大量气泡迅速释放,发出「嘶」声。”
“哇,你果然知道!”孙世杰感叹道。
陶律夏:“这种问题网上一搜就有,下次……你可以先查查资料。”
孙世杰丝毫不受打击,又笑嘻嘻地问:“陶学长,今晚有空去星光夜市吗?”
陶律夏侧眸看他:“研究冰粉?”
孙世杰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在兴趣小组的群里转发过《夜市的冰粉是不是石灰水做的?》”
“呃……哦……是,研究完还能顺便吃一碗,科学和美食是密不可分的——”
陶律夏:“果胶在合适的酸碱条件下,遇到钙离子会发生交联,形成凝胶。这种现象做个实验就能验证,没必要去夜市。”
“而且夜市的冰粉大概率用的是工业制魔芋粉,不需要用石灰水。”
“啊?”孙世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学术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陶律夏看着他耷拉着的嘴角,语气软了下来:“探索科学是要带着好奇心去做的,如果你有兴趣,课题研究可以考虑往这个方向拓展。”
他把可乐递了回去:“下次,我能帮到你的时候,再请我喝吧,我先走了。”
“唉!陶学长。”看着陶律夏消失在人群中,孙世杰撇了撇嘴,扭开了可乐瓶。
“嘶”的一声,气泡翻涌而出,笑容便又回到了活跃高中生的脸上——“这就是二氧化碳释放的声音啊……”
8. 人情成本
“咔嗒。”李达坤扯开易拉罐的拉环,抬起手将冰可乐送下喉。
已经是案发第三天,监控如大海捞针,通讯记录挨个翻过,案子依旧像一团死结。
嫌疑人只有两个:一个沉默难缠,一个无迹可寻……
死者的侄子庄泽极度抗拒,盘问两次,全程冷脸,说的话不超过10句。
庄萍死亡当天和她吵架的男人,唯一的痕迹是邻居听见他说——“50块钱你都不愿意出?你真够可以的。”
李达坤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铝罐,目光盯着桌上铺开的资料。
50块?
不多,不像借款,不是租金,更像是个小额的服务费或者维修费。
来人是修理工?如果是这样,那现场没有采到第三人的指纹和痕迹,倒也合理了。
维修工进门一般会戴鞋套和手套。
修了什么?换灯泡?通马桶?修水管?还是修电器?
死者的手机没有预约订单,也没有50元的支付记录,收了现金?还是找熟人帮忙看了看?
他正想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年轻刑警探头进来:“头儿,庄泽妈妈刘丽新回来了,刚刚打过电话,这会儿人在家。”
李达坤合上桌上的笔记,拿起外套,交代说:“我去趟润和小区,你把3月18号上午的监控再过一遍,所有进出小区的维修人员,还有——”
“看着像维修人员的,也都再筛一遍。”
润和小区202室门口——
门开了,一位穿着素净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神情中带着几分警觉。
“刘丽新女士?”李达坤亮出证件,语气温和,“我是东城分局的,之前和您通过过电话。”
刘丽新低头扫了一眼他出示的证件,侧身让出门口:“进来说吧。”
客厅光线昏暗,窗帘只拉开了一半,落地窗前摆着几箱没拆的快递箱,上面贴着跨境电商的物流单。茶几上杂乱地摊着几沓文件和账单,刘丽新拨到一边,抬手示意:“坐吧。”
“我这次来……”
“警官。”刘丽新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带一丝客套,“如果你是想知道庄萍和什么人来往,我真不知道。我们俩性子不合,我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她交什么朋友,和谁联系,我也从来不过问。”
李达坤微微一顿:“那她和庄泽的关系怎么样?”
话音刚落,刘丽新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手里的杯子“哐”地一声磕在茶几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庄泽的指纹和鞋印,只是想排除,是不是平时留下的生活痕迹。”
“当然是了!”刘丽新的语速骤然加快,“我工作忙,不在家的时候,让她管孩子的早晚饭,去她那儿,这不是很正常吗?”
“了解。”李达坤点点头,继续道:“那他跟他姑姑关系怎么样?”
刘丽新捏着杯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他姑姑……也就那样,谈不上亲近,也没什么矛盾。”
她顿了顿,像是想强调什么:“我儿子很乖的,从来不惹事。”
李达坤问:“您出差是不是挺频繁的?平时不在家,都是庄萍在帮您照顾孩子?”
“也不能叫‘照顾’吧。”刘丽新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孩子又不小了,生活能自理。她不过是多做一顿饭,偶尔收拾一下,有什么好累的?”
“那……她愿意吗?”李达坤看着她,语气不疾不徐。
刘丽新神情一顿,像是没想到会被问这个,她的语调不自觉地抬高:“她为什么不愿意?楼上那套房子是我的,本来可以拿来租的,一直让她白住,我说过一句话吗?”
她抱臂靠在沙发边,语气低了几分:“他爸爸走得早,请保姆我不放心,送寄宿学校又舍不得。他亲姑姑就在楼上,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尾音却不由自主地虚了几分,像是连她自己都没完全信服,不知道是在辩解,还是在安慰自己。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刘丽新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低了下去,“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女士,您节哀。”
屋里沉默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李达坤又陪她聊了几句,才略带客气地开口:“方便的话,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随意吧。”刘丽新摆摆手,眼神疲惫,“家里乱得很,这几天也没心思收拾。”
从洗手间出来时,李达坤听到阳台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簌簌声,他循声望去,看到一只仓鼠正扒着笼壁蹭来蹭去。
“庄泽养的?”他问。
“嗯。”刘丽新应了一声,“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要不管他,恨不得把蚂蚁窝都搬回家。”
阳台空间不大,格局和庄萍家几乎一模一样,却多了几分生气。靠墙的位置摆着几个塑料储物箱和盆栽,一袋敞口的香蕉片斜斜地靠在花盆边。
李达坤走过去,拿起一片问:“吃的东西怎么放在这儿了?”
刘丽新站起来看了一眼:“那是我儿子喂鸟用的,他说喜鹊喜欢吃。”
*
操场边的玉兰树开得正盛,晚霞染暖了枝头,风里带着一点花香,是个适合吹风的春日傍晚。
孙世杰坐在台阶上,拿着“地狱NPC”送的的奶茶咕噜噜地吸了两口,没有什么恐惧是一杯「草莓波波」不能安抚的。
“庄泽画的这个圈是啥意思?”罗乐闷头看着笔记本。
“我怎么知道?”孙世杰从地上捡了一片玉兰花瓣,在指尖旋了两圈,一脸无辜道:“警察叔叔,我跟你说了,庄泽这人很怪的。”
“谁是你叔叔?”罗乐眼皮一跳,斜了他一眼,“我看起来那么老?”
“那、那我该叫啥……”孙世杰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问:“罗Sir?罗……罗前辈?”
“不然叫……罗哥?”孙世杰讪讪一笑,说:“听着太江湖味儿了。”
“行了,别费劲编了,看笔记。”罗乐点了点画红圈的字:“他为啥圈这个?提醒你注意重点?”
孙世杰往前凑了凑,盯着那段话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唉,他可能就随便画画。”
罗乐:“……”
“3月19号那天,他来上课了吗?”罗乐换了个问题。
“来了呀,不过昨天下午倒是没来。”
“庄泽……他到底怎么了?”孙世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现在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罗乐站起身,把笔记本举了举,“这本儿我先借了,注意……”
“保密。”孙世杰条件反射地接道。
“回答正确!”罗乐又冲他眨了眨眼,“等我忙完,请你吃炸串。”
拿到笔记本后,罗乐直奔班主任办公室,第四次了,终于堵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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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外出听课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班主任翻着桌上的试卷,改了两笔,语气不咸不淡。
“想了解一下庄泽的情况。”罗乐不动声色。
班主任的笔尖停了一下,随即在试卷上打了个勾:“庄泽?他怎么了?”
罗乐:“他家里出了点状况,想了解些他的生活情况。”
“什么状况啊?”
“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班主任改着试卷,慢悠悠道:“这孩子……平时话不多,成绩中上,不算活跃。”
“和同学关系呢?有没有什么矛盾?”
班主任拿起另一张试卷,红笔一顿,画了个大叉,愤愤道:“动能定理这么简单的题,又写错了!”
“……”
罗乐等了一会,确认班主任没有自动切换回“答疑模式”,只好又插了一句:“庄泽和同学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班主任:“最起码没有我知道的矛盾。”
罗乐配合着班主任改卷子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学生形象。
“班级活动也不怎么参加。”班主任说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办公室一角,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站在一旁的年轻老师忽然插话:“学校组织去百花岭徒步观鸟,庄泽参加了。”
罗乐的目光微微一顿:“什么时候?”
“早了,去年的事儿了。”年轻老师掏出手机,翻了翻照片:“11月18号。”
“还有这种活动?我怎么不知道?”班主任转过头问。
“就自然科学的拓展呗,张主任搞的,还请了个自然博物馆的讲解员。”
走出办公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罗乐在体育馆旁那条种满梧桐的小道上遛弯,绕了几圈,脑子里的线索总算清楚了点。
他出了校门,拐进一家便利店,从冷柜里拿了瓶冰水。刚要去结账,眼角余光一闪,动作随之顿住——
陶律夏!
那家伙站在货架前,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食品包装,眼神专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放大镜。
罗乐凑近一看,好家伙!拿的居然是辣条……
这姿态,要不是面前放的是两块钱的零食,他差点以为这人是在矿物博物馆考古。
他往旁边一站,嘴角一勾,嗤笑道:“呦,你不是喜欢精确计算嘛?怎么?也来买垃圾食品?”
“罗警官?”陶律夏转头瞥他一眼,说:“食物与情绪之间的关系,并不能完全用成本效益分析。”
“简单点说,就是馋了呗?”罗乐从陶律夏手中抽走了辣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到柜台扫码。
“哥请你吃。”
“哎——”陶律夏伸手去拦,但罗乐已经神速付款,收银机叮一声响,交易显示完成。
陶律夏没有再争,低头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发了个红包。
罗乐看着微信界面,愣了两秒:“……至于吗?一包辣条而已,你还要算这么清?”
“避免债务积累。”
罗乐扶额,忍不住笑了:“……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
陶律夏:“人情味也有成本。”
“走吧,去那边坐一会。”罗乐指了指路边的长椅。
陶律夏挑眉:“做什么?”
罗乐:“红包不收,但让你还债。”
9. 粉色暴击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旁边的樱花树开满了,路灯亮起,粉白色花瓣随风飘落,就像是橙色的雪。
罗乐从包里抽出孙世杰的笔记本,翻到庄泽画圈的那页,递到陶律夏面前:“你帮我看看,这有什么问题?”
陶律夏接过笔记,低头扫了一眼,指尖停在那圈红色标注上:“这里写错了。”
“鸣禽的代表不是猫头鹰,鸣禽的代表是大山雀,猫头鹰是猛禽的代表。”
罗乐挑眉:“你确定?”
陶律夏抬眸看他:“基础知识。”
罗乐:“……”
敢情自己连基础知识都没有了,罗乐嘴角抽了抽,正要解释,就见他已经翻到了下一页。
陶律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罗乐:“你这本笔记是从哪里搞来的?是你写的吗?”
罗乐下意识绷紧了后背,警惕地盯着他:“咋了?”
陶律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这是你写的,那我要正式收回可以‘帮你补课’这项劳务补偿。”
罗乐:“?”
陶律夏:“因为这对我来说,成本极高,完全不等价。”
“这里,”陶律夏重新摊开笔记本,“‘哺乳动物的卵细胞比精子大十倍以上’,丢了一个「万」字,实际体积至少是精子的万倍。”
“还有这里,”陶律夏皱起眉,“‘DNA双螺旋结构由碳水化合物组成’……碳水只是结构骨架,不是主要成分。DNA要是碳水,那基因组就是一碗粥。”
罗乐:“……”
“‘血液是红色的,因为含有血小板’。”陶律夏缓慢地眨了眨眼,“血小板听了都会凝固。”
“‘鲸鱼和鲨鱼是什么关系?‘“陶律夏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夜色。
“怎么会写下这种问题呢?一个是哺乳动物,一个是软骨鱼类,甚至都不是一个纲。”
罗乐心口一震,没憋住问道:“海豚和海豹呢?”
“海洋馆表演的搭档关系。”陶律夏看了罗乐一眼,合上笔记本,递还给他。
罗乐整个人都麻了,要不是这本还有破案线索,他现在就能把它原地火化!终于,他硬撑着发出一声低吼:“这不是我的笔记本!”
陶律夏没再说话,他撕开辣条的袋子,捏起一根,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情绪调节。
过了一会儿,他把袋子递到罗乐跟前。
罗乐盯着那袋辣条,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拿了一根。两个人一左一右,手里各捏着一根辣条,像是达成了某种诡异的休战协议。
罗乐嚼着辣条,陷入沉思——
他本来是来查案的,怎么最后被这小鬼科普了一顿生物知识,还吃上了垃圾食品?他咬着辣条,冷不丁地开口:“你不会是个学霸吧?”
陶律夏轻笑道:“你怎么定义学霸?”
罗乐:“这还用定义?就是成绩好呗。”
“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词。”陶律夏顿了一下说,“单以成绩定义,意味着某种被固定的评价方式。”
罗乐讪笑:“不是就说不是。”
几片粉白色的樱花瓣随风旋落,悠悠荡荡,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罗乐身上。
陶律夏的视线停驻在他肩头,目光专注,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忪。
罗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肩膀,皱了皱眉,语气不耐:“你又看不顺眼?”他说着,就要拨落肩上的花瓣。
陶律夏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很漂亮。”
手掌明明很凉,却意外地烫了罗乐一下,有股电流从手腕蹿上大脑皮层。不是错觉,也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真正正的触电感。
罗乐僵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他下意识想甩开,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陶律夏已经先一步松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地收回了手。
徒留罗乐的手僵在空中,不上不下,显得有点……滑稽。
短暂的沉默。
罗乐垂下手,后知后觉地凶道:“你身上是通电了吗?!”
“抱歉。”陶律夏微微一笑,“也许我应该戴个防静电手环,我先走了。”
……静电手环?你怎么不干脆挂个避雷针?!
罗乐一脸见鬼,罪魁祸首已走出五十米,他朝背影望了过去,今天又背了个灰蓝色的书包,上次见好像是个绿的,第一次又是粉色。
——臭美得离谱!
一天到晚,心思都花在装逼和怼人上,今天冒出个「漂亮」,那天还说他「可爱」……到底要干嘛啊?怎么老用这些词汇来……来羞辱他!?
罗乐偏过脸,愤愤地抓起肩头的樱花瓣,想要弹走,指腹触碰的瞬间,动作却莫名缓了一下,花瓣柔软、冰凉、湿润。
大脑短路了一秒,他就果决地悉数打飞,这特么就是些花瓣,又不是刑事证据,不扔掉难道揣在兜里吗!
*
李达坤从刘丽新家出来,便去了楼上的402。庄萍案发当天,听见争吵声的邻居正是住在她家正上方的这户。
这户邻居姓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穿一件印花的深色衣服,头顶的卷发一股股地拧在一起,泛着自然的灰白色,像岁月揉捏成的钢丝球。
“警察同志!”她一边往里让人,一边熟络地打招呼,“怎么样啦?抓到凶手了吗?”
“还在调查。”李达坤翻开随身的笔记本,“您和庄萍熟吗?”
“熟啊,我们是老邻居了。“冯大妈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和她父母就认识——楼下这房子啊……”
她朝下指了指,语气颇为神秘:“是她爸妈老房子拆迁换的,两套,一套302,一套202。结果全给了她哥。”
“她哥去世后,房子就转给她嫂子了。”
“这也太偏心了吧……”李达坤顺口感叹。
“可不是嘛,她爸妈就是偏心。”冯大妈说着去餐厅倒水。
“年轻时候庄萍就老跟他们吵,可有啥用?你吵也吵不过,人家心里就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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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那个儿子,留也不会留你半间房。”
“您别忙了。”李达坤冲着她摆摆手,“我来就是想了解点情况,3月18号那天,您是在哪里听见庄萍和一个男人争吵?”
“阳台啊,我在晾衣服。”
李达坤朝阳台走去,站定,问:“这里?”
“嗯,”冯大妈点点头,“我晾完一盆衣服,他们都没吵完。”
“那么长时间,你就听见了‘五十块钱’那一句?”
冯大妈愣了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镜腿:“不是。刚听到那句,楼上的窗户‘哐’一下关上了,后头就听不太清了,就知道还在吵。”
“窗户是谁关的?”
“这哪能看到啊?”冯大妈摊开手,“反正吵挺凶,那男的好像还喊了句‘去死’,警察同志,你得好好查查这人。”
李达坤:“你确定那个人不是庄泽?”
“肯定不是。”冯大妈回答得干脆,“那孩子平时连声招呼都不太爱打,哪有那个劲头吵架?再说,那声音听起来沉着呢,庄泽要真吵起来,声音也不可能那样。”
“会不会是小区里别的住户,或者物业的人?”
“物业不可能。”冯大妈立马摇头,“他们得靠我们打分,不能砸自己饭碗啊。”
“住户嘛?”她皱着眉想了想,“也不是,我们这栋楼住的男的,年纪都大了,没一个是那种声音……”
“不过,你还别说……”冯大妈忽然一顿,眼神略带迟疑,“那声音……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她试图回忆,又像被什么卡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唉,我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李达坤沉吟片刻,抬手指了指阳台外的空调外机:“如果要修空调,或者家里电器坏了,都是找物业吗?”
“物业修不了空调,得找外面师傅,这附近就有。”
李达坤神色微动:“叫什么?”
冯大妈站起身,走到玄关的杂物篮里翻了翻,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家,我最近刚修过洗衣机……”
李达坤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蓝天电器。
从402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晚风徐徐,几位大爷不疾不徐地踩着健身器械,一片吱呀作响。
小区又回到了它惯常的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李达坤沿着绿化步道往外走,脑海里不经意间闪现出庄萍的家。
他第一次到死亡现场时,就注意到那个房子陈设简单得离谱,家具不多,摆件寥寥,电视遥控器的电池盖早已不见踪影,用塑料胶布粘着。
原来那儿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短暂栖身,却无法久住的房子……
拐过花坛边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头儿,3月18号上午10:43,有个男的提着工具箱进了小区,没在物业登记,从西边小门跟着一个住户进去。门口另一个角度的监控拍到了脸,身份还在查。”
李达坤脚步一顿,说道:“去查一下,蓝天电器。”
10. 捕捉系统
“孙立乔!”李达坤用指节轻敲桌面:”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
“我……我不知道啊,警官,听说有事要我配合调查,我就过来了。”
“你跟庄萍是什么关系?”李达坤问。
孙立乔:“庄萍?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李达坤轻笑一声,甩过一张照片,给你提个醒:“润和小区,302室。”
孙立乔的目光落在相片上,反应了一会才道:“哦,是她啊,上周我在她家单元修热水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她说家里空调不制热。”
李达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她当时要去上中班,让我哪天上午路过时直接过去,我就答应了。”
“然后呢?”
“前几天正好在那边有单子,我就顺路去了。”孙立乔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安:“警官,是怎么了?”
“前几天是哪一天?”
“呃……星期四。”
李达坤往椅背上一靠,眉梢微挑:“也就是说,庄萍死亡当天上午,你确实去过她家?”
“死了?”孙立乔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摆手:“警官,我就是……就是去她家检查了一下空调,检查完就走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检查完就走了?”李达坤的声音冷了几分,“可有人听见你们吵了至少10分钟。”
孙立乔脸色一僵,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那空调需要换电辅热丝,我检查完报价350,她嫌贵,说要找别人。我说不换也得收五十元的上门费,她就埋怨我坑她钱。”
“上门费是公司规定好的,明码标价。警官,我可真没干别的!我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杀人吧!”
“没干别的?”李达坤敲了敲笔记本,“你有没有说‘让她去死’。”
孙立乔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他才干巴巴道:“警官,我……我就随口说的啊!她骂我,我一生气可能就……就顺嘴回了句,哪能当真的?!”
“顺嘴?”李达坤声音骤然拔高:“你心里没有这么想?她不给钱,还骂你黑心,你觉得憋屈,越想越气,晚上又折回去,把她杀了!”
“没有!”孙立乔吓得嗓音都变了调,“警官,我真没有!我就是个修空调的,顶多心里埋怨几句,能有多大仇啊?!”
李达坤盯着孙立乔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当天晚上七点到次日一点,你在哪?有人能证明吗?”
孙立乔语气更慌了:“我……我那天晚上去打牌了,从七点打到快十一点……”
“11点到1点呢?”李达坤用笔尖点着桌面,节奏均匀,像一记记催促。
“回家睡觉了。”
“谁能证明?”
孙立乔急得快哭了:“警官,我一个人睡觉怎么证明啊!”
“把牌友的姓名、联系方式都写清楚。”李达坤推过去一张纸,朝一旁的苗川招了招手:“倒杯水。”
苗川提起水壶,一边倒水,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那天庄萍有没有什么异常?”
孙立乔眼神迷茫:“异常?我没注意……”
“十分钟啊,小孙。”苗川把杯子递过去,“你和她吵了十分钟,就在那里干吵?啥也没注意?”
“……我检查完空调,就去阳台看了看外机。”
“说到钱时吵了两句,被她堵在阳台,那人一激就炸,这算异常吗?”孙立乔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家阳台挺乱的,窗台上的花都死了,只剩下空花盆,我当时还想这人连花都养不好……”
李达坤用笔敲了敲桌子:“说点有用的!”
“……阳台上堆了很多杂物,空调外机周围堆着破铁盒子、废纸、几个盆子……我当时跟她说,别在外机附近堆杂物,会影响散热。”
“……警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李达坤看着孙立乔——这人脸色煞白,肩膀微僵,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我真没干”。
像是心虚,但更像是被吓得不轻。他跟庄萍有纠纷是肯定的,但要说他能一怒之下杀人?吵架是上午,庄萍死亡时间在晚上,他气到杀人,能憋这么久?
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像……
“去查他的不在场证明!”李达坤把记录拍在苗川身上,走出了审讯室。
另一边,罗乐正在自然博物馆大厅闲逛,他本来约好了实验中学观鸟活动的陈讲解员了解情况,奈何刚到就赶上人家临时有事。
无聊之际,罗乐随手抽了张展览宣传单,卷成一个纸筒望远镜,漫无目的地朝展厅各处扫去。天花板上,一只翼龙的复原模型高高悬挂,羽翼半展,仿佛下一秒就要俯冲而下。
他顺着翼龙的“飞行方向”往下一扫,视野里忽然晃过一个身影——
“……我去。”罗乐唰地扯下纸筒,又是这家伙!这小子不止带电,还自带捕捉系统吗?怎么老能碰上?
他站在原地,眼神盯住那个熟悉的后脑勺,脑子里飞快闪回过往被知识暴击、被冷脸嘲讽、被“建议喝菊花茶”的社死时刻。根据此时大厅的人流密度,理智告诉他,不要去,但脚没听使唤……
“逃学!还逛博物馆?你胆子不小啊。”罗乐抬手用纸筒敲了敲对方的肩膀。
陶律夏转过头,眼神在对方手里的纸筒和脸上的“我逮到你逃学现场”的得意表情之间滑了一圈,淡淡问:“那你呢?为什么不上班?”
罗乐扬起头:“谁说我没上班?我正上着班呢,查案!”
陶律夏“哦”了一声,转过身拿了一张同款宣传单,语气不紧不慢:“今天是星期天。”
罗乐笑容一滞,他下意识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明晃晃地写着「星期日」。
抓包的快感刚起飞,就被迎头一锤砸回地面。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嘴硬道:“高三了,不抓紧时间在家复习,你跑这儿干嘛?”
“来看特展。”陶律夏指了指展厅门口的巨幅海报——《走近远古生命:中华龙鸟》。
“今天是最后一天。”
实验中学是有什么传统吗?怎么一个个都对鸟感兴趣?罗乐满脸疑惑地问:“你也喜欢鸟?”
“中华龙鸟不是鸟,它是一种长有羽毛的恐龙。”陶律夏语气平静地纠正,“它的发现,是小型兽脚类恐龙演化为鸟类的重要证据之一。”(注1)
罗乐:“恐龙是鸟的祖先?你开什么玩笑?”
“鸟类是从恐龙进化来的,你小时候没看到自然动画片吗?”陶律夏声音沉稳。
——又来!这小子是不是对他的文化水平有什么误解!上次是“高中生物基础不行”,这次直接给他安排上“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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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节目”了……
罗乐咬紧后槽牙,冷笑出声:“我小时候忙着学习,没空看动画片。”
“倒是你……”他顿了顿,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带刺地回敬,“有时间研究什么进化史,不如先搞清楚你现在主业是啥——考上大学比这重要。”
陶律夏微微垂眸,带着一种纯然的宽容,轻轻笑了笑:“你最近是不是没去派出所?”
罗乐一愣:“没顾上,怎么了?”
“没什么。”陶律夏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笑什么呢?这家伙一笑,罗乐脑袋里警铃就响,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派出所,可能、也许、极大概率有什么事在等着自己!
还想来得及盘问,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陈讲解员的来电。
“看完赶快回家学习!别老研究这些没什么用的……冷知识!”说完,他接起电话,快步往二楼走去。
和陈讲解员聊了半个多小时,罗乐又回到特展厅,他转了一圈,陶律夏已经不见了。
“跑得倒是挺快。”他咂了下舌,展开手里那张卷成一筒的宣传单——原来是“中华龙鸟”的复原图。
头颅小巧,眼神锐利,脖颈微弯,尾羽低垂,丝状的绒羽覆盖全身,确实不太像恐龙,倒有点像长相奇怪的……野山鸡,上过《自然》杂志封面那种。
宣传单上还有一行小字,“中华龙鸟为代表的带羽毛的恐龙……为小型兽脚类恐龙演化为鸟类的学说奠定了基础。”(注2)
罗乐忽然有点难以释怀,他刚刚讲的怎么和这讲解词一样呢?
这小鬼的冷知识也过于全面了吧?!
*
“头儿。”苗川快步走进办公室,同李达坤低声汇报:“孙立乔的不在场证明没问题,死者的其他社会关系也没发现可疑的。”
案子又卡住了,线索就剩下——庄泽。
成年人撒谎,正常的审讯技巧总能撬开点口子。可庄泽,程序在那儿搁着,想盘问都不能超过4小时,而且他比成年人还沉得住气,情绪平静、眼神空白,话都不多说一句。
李达坤有些烦躁,罗乐那边在学校探查的怎么样了?看着挺机灵,怎么这么不顶用?几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肖龙飞还力保他靠谱?靠什么谱!没用的花架子!
他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苗川说:“走,再去看一遍案发当晚十一点后的监控,看看有没有遗漏。”
罗乐跟着陈讲解员介绍的领队体验完「观鸟半日游」,回到市区时天色已暗,运动手表显示今天走了快三万步。
他本来准备打道回府,可一想到陶律夏昨天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还有那句“你最近没去派出所?”就有些隐隐的不安,于是半路改道去了派出所。
进门还没顾上喘口气,就看见桌子上多了个包裹——长的、细的,颠在手里很轻。
他盯着看了一会,心里升起极度不妙的预感。
这个形状……
不会吧?
不,不可能吧?
他不会真干出来了吧???
不会真是锦旗吧???
不会刚好是那天晚上他随口说的「帅裂苍穹」吧!!!
罗乐一个激灵,动作飞快地冲过去,一把将包裹从桌上拎起,夹在腋下,像个作案后逃逸的惯犯,鬼鬼祟祟地撤离了现场。
11. 帅裂苍穹
罗乐回到宿舍,反锁好门,把包裹丢在桌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得像面对一颗定时炸弹。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拆开包装——
红色的布料露了出来,金灿灿的流苏晃得他眼花。
真的是锦旗……
他捏住锦旗的边角,慢慢展开……
上面果然写着赫然醒目的大字——帅裂苍穹。
“???!!!!”
死小子,故意搞我吧?幸亏没在派出所打开!
不然「帅裂苍穹」一定会传遍整个京北警界!被人嘲笑到退休!!
罗乐感觉血压蹿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捏着锦旗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想把这玩意儿直接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天响,他摁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
“几天了,你忙什么呢?!现在立刻给我滚过来!”
李达坤的咆哮声从听筒里冒出,罗乐本就在抖的手,一个不稳,差点把手机摔了。
罗乐把脸撇到一边,叹了口气,强行稳住了情绪:“我这四天一共问了7个老师,21个同学,5个食堂师傅,1个博物馆讲解员,2个活动领队。”
“李警官,每天的工作进展,线索简报我都在OA上发给你了啊!”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像是被他这番“数据汇报”怼懵了。
“让你在学校调查!你上博物馆干什么!”
“跟庄泽的线索,他参与的课外小组的发起人是博物馆的讲解员。”罗乐咬牙道。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接着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怒吼:“发什么OA!!你不会打电话啊?!你没电话用吗?!有事不会直接说?!明天上午给我滚过来!”
电话被挂断,罗乐看着黑掉的屏幕,缓缓倒在床上。
从案发当天到现在,他连周六日都没休息过,跑实验中学,跑博物馆,今天还坐公车去了郊区爬山!每天复盘汇总线索,累得像狗一样,还要被骂?到底是他错了?还是李达坤不会看OA!
发OA高效保密又利于保存,发OA也算是他的错吗?就因为没打电话通知李达坤点开OA?
还能不能讲点公道???
还有那个中学生,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
帮他找车,给他刷漆,陪他吃垃圾食品,承受他的静电,忍受他各种令人窒息的知识暴击……结果呢……居然能这么玩他?!
帅裂苍穹?!
罗乐气得把锦旗狠狠地甩在地上,光滑的红缎在地板上摊开,金线刺绣的字迹闪着微光。
今天怎么这么背呢?罗乐的脑子嗡嗡作响,甚至有种直接摆烂的冲动。
忽然,他目光一滞,锦旗上面好像还有字……他愣了一下,弯腰把锦旗重新捡了起来,全部展开。
——星垂平野 帅裂苍穹
——送给助人为乐的罗警官
罗乐僵在原地,手里的布料轻飘飘地滑过掌心,带来某种迟来的、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温度。
这玩意儿乍一看是整活儿,可仔细琢磨……又不像是单纯的戏弄。
“哪个LE?”
“助人为乐的「乐」”
“星垂平野,帅裂苍穹…… ”罗乐低低地念了一遍,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这句话涌了上来。
有点……热血,
有点……豪气,
有点……诗意,
还有很多点……帅。
某种情绪轻轻按熄了他满脑子的愤怒、羞耻、抓狂和委屈,甚至连李达坤刚才那通莫名其妙的嘶吼,都显得微不足道。
指尖在金色的字迹上轻轻蹭了一下,忽然就笑出了声,当警察有意思的时刻,他好像体验到了……
第二天上午,东城分局小会议室里,罗乐按照李达坤的要求「当面」「直接」地汇报调查进展。
“周围人对庄泽的评价都差不多。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往,看起来很普通,生活用品和衣食住行都节俭到有些苛刻。”
“怎么可能?”李达坤微微皱眉,“刘丽新每个月给他转2000元零花钱,一个高中生,至于缺钱?”
“他确实很节俭,在食堂吃饭挑最便宜的套餐,从不会超过20元,铅笔盒磨到脱了色,手机用的很老的型号,碎屏很久了都没换过。全身唯一值钱的行头是运动鞋,有懂鞋的同学说不超过200元。”
李达坤侧头安排:“苗川,你去查查他的钱都花哪了?”
“小罗,你继续说。”李达坤又转向罗乐。
罗乐斟酌了一番用词,缓缓道:根据我走访和观察到的片段,如果有样东西能吸引他、让他有感觉,就是——鸟。”
“怎么说?”李达坤的眼神凝住。
“我第一次注意到,就是发现庄萍死亡那天,他听到姑姑被杀的消息,几乎没什么反应。”
罗乐顿了顿,目光微敛:“但就在他上警车前,突然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他在看天上的鸟。”
“这是面对喜好的本能,没有办法遮掩,就像你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你喜欢的人。”
时间短暂地停滞了几秒钟……
李达坤别开脸咳了两声,又镇定地转了回来:“别跑题,年轻人,继续说鸟。”
罗乐:“更明显的是另外两件事。”
“庄泽和他的同桌孙世杰很少交流,但有一次,他主动纠正了孙世杰的笔记错误,还特意在本子上画了个圈。”
“我让孙世杰找到了那个笔记本,画圈的地方是——‘鸣禽的代表是猫头鹰’。”
“这有什么问题?”李达坤面露疑惑。
“鸣禽的代表是大山雀,猫头鹰是猛禽的代表。”罗乐停了一下,补了半句:“基础知识——”
李达坤摆摆手:“我不懂这些,你继续说。”
罗乐:“庄泽此前几乎不参加课外活动,但他报名了学校组织的户外观鸟活动。”
“自然博物馆的讲解员对他印象深刻,还介绍他加入了观鸟会,之后他参加了几次线下活动。”
李达坤皱眉:“做什么?”
“有的是科普活动,拍摄不同季节的鸟类,还有一些公益项目,比如给鸟搭窝。”
李达坤挑起眉:“鸟难道不是自己搭窝?给什么鸟搭窝?麻雀?喜鹊?”
“城市里的鸟很多,喜鹊和麻雀也不止一种。你说的麻雀,大概率是‘家麻’,但除了家麻,还有山麻雀、黑喉麻雀……虽然看着都差不多,但其实——”
“停!”李达坤果断抬手,“不用说这么细……”
罗乐识趣地收住,正色道:“除了麻雀和喜鹊,还有斑鸠,城市里常见的是珠颈斑鸠。”
“什么东西?”李达坤眼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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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陷入知识盲区。
罗乐愣了一下,等等——
这表情,这神态,这微微的困惑感……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自己当初面对「静电侠」时的表情吗?!
这段时间,自己在柯学、物理学、色彩学、材料学、生物学的连环暴击中,苟延残喘,受尽折磨。
现在终于轮到他给别人造成知识困扰了?!
这叫什么?知识的复仇!
罗乐调整了一下情绪,切换到「科普讲堂」模式:“珠颈斑鸠,脖子上有一圈白点,属于鸽形目,鸠鸽科、斑鸠属,和野鸽子是亲戚。
李达坤:“……”
“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典型的半开放型筑巢习性。
再加上求偶期不受季节限制,属于全年可繁殖物种,所以能看到它们在城里自由恋爱,躺平生崽,被称作鸟界的——”
说到这儿,罗乐忽然有了一丝某人附体般的微妙快感,他微微停顿,给李达坤留下一个思考的空间,以铺垫最后带有哲学高度的总结词。
——“躺平之神……”
李达坤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直直地盯着罗乐:“你刚刚说什么?”
罗乐没料到,李达坤的反应这么大,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躺平之神」。”
“不是这句!”李达坤提高了音量,“你刚才说它会在哪里搭窝?”
罗乐眨眨眼,说:“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
“空调外机!”李达坤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身快步往外走。
“你会开车吗?”李达坤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罗乐。
“会!”
“开车,跟我去现场!”李达坤直接把车钥匙扔给罗乐。
罗乐懵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达坤刚才……是因为自己的“知识暴击”得到了什么破案灵感?!
这叫什么?
知识的救赎!
*
李达坤在庄萍家的阳台上站了很久……
屋内的血腥味已渐渐散去,窗台的花盆里堆积着泥土和枯叶,成为这个房间生命气息消亡的一部分。
“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李达坤喃喃道。
“修空调的孙师傅说,庄萍家的阳台很乱,空调外机边堆满杂物,可现在你看——”
罗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空调外机周围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被清理干干净净。
李达坤打开窗户,伸手在外机旁的缝隙摸索一番,摸出一片脱落的羽毛。
灰褐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躺在他的掌心,只有指尖长短,边缘有些破损。他捏住羽管举在眼前,逆着天光,羽毛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脆弱生命的图谱,承载着某种沉默的执念。
“我可能找到庄泽的犯罪动机了。”李达坤沉声道。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头儿,”电话那头传来苗川的声音,“我查到庄泽的交易记录了!您猜怎么着?”
“他的大部分钱,都捐给了两个基金会。”
“一个是候鸟及栖息地生态保护项目,另一个是野鸟救助会,两个加起来每月1000元,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李达坤扭过头看向罗乐:“庄泽不在乎别人,甚至也不爱惜自己,他只在乎「鸟」……”
12. 鸟窝搜凶
案发第八天,庄泽依然拒绝开口,死亡现场的凶器又彷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东城分局刑警队召开临时会议,围绕“刀去哪了”进行了一场高强度头脑风暴加逻辑复盘。
会议持续至中午,李达坤终于一锤定音,刷地写下三个大字——“找鸟窝。”
“……”
白板上的字仿佛发着光,刑警队集体陷入无言的凝视。
李达坤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根据凶器特征,有效刃长八厘米以上,算上刀柄,想藏这样一把刀,不可能是普通鸟窝……”
“人工巢箱。”第一次列席的实习生罗乐率先跟上了「福尔摩斯·李」不着边际的猜想。
罗乐:“去年,庄泽参加的观鸟会在百花岭山区挂了56个木质的人工巢箱,主要用来引导大山雀筑巢,半封闭结构,有一定深度和隐蔽性。”
“挂得高吗?”有人提问。
“高。”罗乐一板一眼地答道,“一般在三到四米。”
“所以我们要……”一名刑警看了看自己贴着膏药的腿,绝望低语:“上树?”
“带上望远镜、小型无人机,以及所有能飞、能爬、能伸的设备。”李达坤翻开地图。
“A组搜索和标记符合特征的可疑巢箱,B组登高排查。搜索范围包括百花岭山区56处鸟巢所在地,以及润和小区周边三公里的绿地、公园带、废弃建筑……一个不漏!”
“咱们这是刑事侦查,还是野外生存?”
“案子难不成得从窝里掏出真相?”
“这是破案,还是破坏鸟类房产啊?”
会议室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已经悄悄上网查询:“徒手爬树绝不踩空的正确姿势”。
“嘀咕什么呢!”李达坤猛地一拍桌子,声大如雷。
“听好了!是找‘证据’,不是掏鸟蛋!所有到现场的人注意保护生态环境,谁要把鸟窝整塌一个,先写2000字检查,再去园林局当一个月志愿者,括弧休息日!”
“……”
众人瞬间肃然,只有苗川举手,语气格外积极:“头儿,那我呢?我是去A组盯鸟,还是去B组爬树?”
“你?”李达坤一记刀眼扫过去,“你去C组盯人,给我死死地盯住庄泽!哪怕他看一眼天,你也得知道他瞧的鸟是哪一科哪一属!”
苗川:“……”
刑警队的“鸟窝搜索行动”火速展开,老刑警嘴上嘟囔着“荒唐”,手脚动作倒是比谁都麻利。
百花岭56个巢箱逐一清查完毕,无果……
第二天,搜索范围推进至公园绿地。上午八点,阳光洒在林间,一名刑警操控着无人机在绿化带上空巡视。
“我去,这公园竟真的有人工鸟窝?!”他盯着屏幕惊呼出声。
旁边的同事箭步冲来,探头一看:“赶紧通知B组!备梯子!戴头盔!”
一旁打太极的大爷看着这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收了最后一招“白鹤亮翅”,气定神闲地接话:“那是园林局联合市科协搞的共栖示范点,还能扫二维码听讲解。”
刑警一惊:“您这么了解?”
大爷微微一笑:“挂哪几棵树上我都知道。”
“请您指点!”刑警秒切求教姿态。
与此同时,对讲机频道热闹得像开了「鸟语直播间」——
队员甲:“发现一窝蛋,表面温热,疑似新鲜出炉。”
队员乙:“这边一个空巢里藏着松果,原房疑似被松鼠强占,现场无主。”
队员丙:“这边树枝太密,无人机卡住了,申请协助捞机!”
队员丁:“我刚靠近一个巢,就被乌鸫当场开麦,感觉对方情绪非常激动……”
整个频道从蛋壳颜色、筑巢材料、鸟类脾性,一路横跨到“谁该出发上树”。
突然,一声激动的呼喊划破半空:“这绝对是个犯罪现场!”
所有人动作一顿,仿佛听见了胜利的号角,纷纷奔向声音来源,眼里写满了“苦海终结”、“正义来临”——
只见那名刑警举着手机,兴奋地冲大家挥舞:“你们快来看!这窝太豪华了!里面居然全是棉花!它到底是从谁家晾的被子上偷的?!”
众人:“……”
李达坤闻讯赶到,盯着那张搭配高配床品的鸟巢照片,额角直跳,吼道:“咱们来这儿不是破盗窃案!”
怒吼声回荡在公园上空,鸽群倏地起飞,松鼠掉头逃窜,风声鹤唳中,只有乌鸫站在树顶,情绪复杂地持续高歌:“叽——!”
罗乐站在一旁,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李达坤火气还没消,本想转头痛斥这实习生“不务正业”,却见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疑似盗窃案现场”的豪华鸟窝。
李达坤刚要张嘴,忽然听见罗乐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说,它这么费心费力,一点点偷棉花来垫窝,是不是为了室友?”
李达坤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确认这一带除了他俩没人,才确信这个问题确实是朝他抛来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同院师弟,总能在毫无预警的时刻,冒出奇怪又带点呆气的发言,让他这个见过大场面的刑侦老手,都只想侧头回避。
根据近期言行综合研判,李达坤得出初步结论:此人疑似患有轻度群居幻想,并对动物间的亲密关系存在不切实际的浪漫投射。
他斜睨了罗乐一眼,语气凉飕飕的:“你就这么想找对象?”
罗乐脸色一僵,立马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生物兴趣爱好者。”说罢,刷地一下蹿出老远,直奔向下一处鸟窝点。
李达坤看着那仓皇撤离的背影,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审讯专家特有的笃定微笑。
——说中了。
中午休息时,大家坐在凉亭吃着简易午餐,罗乐在一旁井井有条地整理鸟窝数据。
这一上午,他除了插空补位帮B组上树,一直在给巢箱建档——拍照、定位、标点、编号,再根据使用情况打上“空置”、“使用”、“废弃”的分类标签。
李达坤走过去瞥了一眼,视线在罗乐端着的IPad上停了一下,笔记详细程度,转头就能投给园林局,作为鸟类住宅改造的一手数据。
他忽然想起这小子那天在电话里和自己嚷嚷的架势——“我问了21个同学、7个老师、5个食堂师傅!“
嗯,就有点像……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里的威廉修士,做事精细,对浩瀚的知识充满好奇。
李达坤心里笑笑,冷不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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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听说你考上市局了?”
罗乐点头:“嗯,政审刚过,等毕业手续办完过去。”
李达坤从兜里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忽然瞥见凉亭顶上贴着“严禁吸烟”,又默默按了回去,问道:嫌疑人八天不张嘴,一天到晚东奔西跑,还得在绿化带掏鸟窝……你确定还想干这一行?”
罗乐正好标完一个点,抬头回道:“我学了六年刑侦,没想过不做警察,还能做什么?”
“不过,确实也想不到,当警察还得掏鸟窝,是挺魔幻,但老实讲——还有点上头。”
李达坤望了一眼远处还在绑安全绳的队员,哼了一声,把烟盒收回裤兜:“我看你,多少也有点病。”
“死磕型执着人格,认准目标不撒手,侦查系常见体质。”罗乐笑笑。
听见这话,李达坤刚刚勾起一个称得上赞同的笑容,就瞧见实习生突然跳下台阶,像林中松鼠似的蹿向草地拍照,镜头对着的是——一对互啄羽毛、眉眼温顺的鸽子。
他眯眼望去,满心鄙夷地笑笑:我们侦查系可没有见着小动物谈恋爱,自己就蠢蠢欲动的毛病!
*
又过了一天,太阳沉落西山,晚霞给天边铺上一层浓郁的绯红色。
几个刚从树上下来的B组队员歪坐一团,袖口沾着泥,发梢挂着草,活像刚刚录完野外生存真人秀的憔悴选手。
队员甲瘫着身子叹气:“我小时候连鸟蛋都没摸过,这几天可算是把童年缺憾一次性补了……”
“你是补缺,我是集齐。”队员乙灌了一口可乐,“我上个月在下水道里摸血衣,这个月又爬树找刀,咱们刑警队真是能上天入地。”
队员丙靠着栏杆直乐:“我妈听说我最近在公园趴鸟窝,追着问:‘斑鸠犯啥法了?’我没法解释,只能说它涉嫌违建,哈哈。”
李达坤正在一边给无人机组换电池,忽然,林子深处传来带着破音的喊叫——“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刀!刀,是刀!”
四散的队伍瞬间像被召唤咒语命中,一起往声音的方向奔去。
李达坤连转头找条好走的路都没顾上,直接一个箭步扎进灌木丛,跨过护林沟,冲刺姿势像极了警校接力赛的二棒老将又重回赛场。
队员们循声围聚在水杉树下,只见树上那人单手扶梯,另一手高举着证物袋,动作郑重得像在传递奥运圣火。
李达坤仰着头在树下喊:“你摆那‘哪咤闹海‘的姿势干嘛呢!赶紧给我下来!小心点!别摔着!”
树上的刑警踩着梯子往下挪,脚还没落地,就被人一把搂住肩膀:“小段你行啊!哥几个总算不用天天上树了!”
小段脸上挂着点羞涩的笑,他简要汇报道:“是个松木做的人工巢箱,刀压在最底下,上面盖着塑料泡沫,还铺了一层干草,藏挺深的。”
说着,他证物袋交给李达坤:“大概20厘米的料理刀,单刃、细长,和法医报告中描述的凶器特征高度吻合。”
“这窝得挂牌!”旁边有刑警开起玩笑,“评为‘2020年度刑侦贡献建筑类典范’。”
众人笑作一团……
罗乐站在一旁,嘴角微弯,郑重地iPad上敲下一行字——「第162号巢箱,完成取证。」
13. 人性裂缝
“庄泽,我再问你一遍——”李达坤的声音沉了几分,“3月18号晚上7点到次日凌晨1点,你有没有去过庄萍家?”
“没有,我一直在家写作业。”庄泽垂着眼,语气淡得像在背书。
李达坤微微眯起眼,随即轻嗤一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念起来:“在旷野中漫步,与那些小生命猝不及防地相遇,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就像漫长无波的生活传来了真实的回响。”
他抬头看向庄泽:“怎么样?耳熟吗?”
庄泽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愠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在观鸟会活动中说的原话吗?”李达坤冷笑,“你的这番话可让领队记忆犹新呢?”
“怎么,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面的时钟发出嗒嗒的声响。
“你亲手为鸟搭巢,捐款守护它们的栖息地,可对自己的亲人,却没有一丝怜悯。”李达坤缓缓俯身,“告诉我,为什么?”
庄泽的指尖微微一动,眼神沉了下去,嗓音沙哑,却还是固执地咬住那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李达坤手掌一翻,啪地一声把照片甩到桌上——画面里是一片水杉林,两根粗枝间一个木质巢箱清晰得近乎刺目。
“大山雀,杂食党,吃虫子,也吃植物的种子和果实,喜欢在树洞中筑巢,也能适应城市环境的建筑缝隙和人工鸟窝。”
“拜你所赐,这几天,我们刑警队翻遍了方圆三公里所有的鸟窝。”李达坤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不过你可以放心,没有一只小鸟受到伤害。”李达坤说着,把手里的报告丢到桌上。
“鲁米诺试剂还原出凶器表面残存的血迹,与庄萍的DNA匹配。通过氰基丙烯酸酯熏显,在刀柄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他又俯身靠近,一字一顿:“你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藏凶地,但谁能想到,一片落在空调外机缝隙里的羽毛会是解开这个谜局的钥匙呢?”
“你什么都不在乎,但暴露你的偏偏是「爱」!”
审讯室的灯光映着庄泽的脸,他面色苍白如纸,某些遥远的东西在他眼前浮现——
小时候,爸爸教他认鸟,乌鸫眼圈是黄色的,叫声像笛音,八哥头上有呆毛,还会学人说话。那时候,他觉得爸爸什么都知道,他只要睁大眼睛,就能从世界里读出答案。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越来越忙,他就一个人看鸟——
郊外山坡,云雀逆风盘旋,湖畔碧波,翠鸟掠过水面,街角屋檐,燕子久久不肯离去,还有每天清早走在院子里,那一声声清脆的“Pica pica”……
李达坤:“你的消费记录显示,你已经很久没去庄萍家吃饭了,直到你发现,有只珠颈斑鸠在她家的空调外机上搭了巢——”
回忆倏地断裂,庄泽缓缓抬起头,眼神冷了下来。
“维修工告诉庄萍,空调外机边堆杂物会影响散热,于是她把阳台的杂物清走了。”
“包括那只鸟巢。”李达坤压低声音。
“你们之间也许积怨已久,而这件事,成了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情绪失控,冲进厨房,抓起料理刀,从背后刺了她一刀。她转过身后,你又在慌乱中连补两刀。”
审讯室再次沉入死寂。
庄泽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称得上是嘲弄的弧度:“……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我承认,第一刀是冲动。”他低声笑了笑,嗓音轻得像在讲一则遥远的故事,“但你知道吗?她被我刺中后,忽然转过头来——”
“她平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下子全没了。她没了怨气,没了火气,剩下的,只有慌乱和恐惧。”
庄泽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带着近乎炽热的颤意:“就在那个瞬间,我犹豫了,我发现人逼近绝望时,竟和鸟一样,脆弱……”
“可是……”庄泽微微偏头,眼底一暗,“她总归不是真正的弱者,她总说自己是受害者,其实却精得很,知道怎么逼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她的脆弱是假的,她只是在利用那一瞬的‘软弱’,来骗我,还是被我看穿了。”
玻璃后面的观察室里,罗乐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第一次参与真正意义上的审讯,却听见了这样一段颠倒黑白、偏执病态的自白。
“他不是在交代,”身边一位刑警咬着牙低声骂道,“是在为他的扭曲找借口。”
“李警官,”庄泽语气缓慢,像想起什么细节般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说错了。”
”她毁掉的,不是珠颈斑鸠的巢……”
“那个巢是夜鹰的,它们喜欢黑夜,擅长隐藏,从来不引人注目。”
“就像我一样。”
庄泽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可惜,最后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李达坤走到庄泽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庄泽,对鸟的善意暴露了你。”
“但也正是这点善意救了你,让你还能保留一点人性,还能被审判,而不是彻底堕入黑暗。”
“还有…….你不是夜鹰,你也不会像夜鹰,夜鹰栖在自由的荒野。”
“而你——”李达坤缓缓地俯下身,盯着庄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能待在笼子里。”
*
又忙了几日,给检察院递完材料,这个案子才算告一段落。
苗川端着杯咖啡晃进办公室,刚好看见李达坤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立刻凑过去问:“头儿,方局怎么夸咱们的?一个多星期破案,全队上阵掏遍方圆几公里的鸟窝,够神了吧。”
“夸什么?”李达坤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在探讨人性。”
苗川噎了一下,说:“就不能表扬一下咱们办案的辛苦?”
“辛苦是应该的,思考是稀缺的。”李达坤拉开椅子坐下,往四周看了看:“那个实习生呢?”
“什么实习生?”苗川一脸茫然。
“小罗!”
“早走了,人家还能天天来你这儿报到?”
“你给我好好学着点!”李达坤抬手拍了一把苗川的后脑勺。
“我学什么?”苗川揉着头,一脸不服气。
“聪明、敏锐,有韧劲,调查做得挺扎实,是个当刑警的好材料。”李达坤说着,忽然顿住,“就是废话太多!连斑鸠的发情期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李达坤狠狠地把杯子搁在桌上,愤愤道:“尽想着谈恋爱!开车还特别得野!”
“头儿,你开车也很野啊!”
“滚一边去!”
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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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教学楼顶镀了一层金边,暮色轻柔又平静。
罗乐和孙世杰正走在校园小路上,脚步悠闲,气氛和谐,当然——这是在「还笔记本」之前。
“小孙啊……”罗乐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之前是不是说,你喜欢食品科学?”
孙世杰一脸傲娇:“对呀!”
“那要研究食品科学,咱是不是得把基础打好一点?”罗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孙世杰顿时警惕:“怎么了?”
“你看看你这本笔记……”罗乐缓缓打开笔记本,随手翻到一页:“来来来,咱们随便念念——”
“‘人体有48条染色体’。”罗乐抬头,平静地看着孙世杰:“……你是想给自己额外申请两条吗?”
孙世杰脸色涨红:“呃……可能是、可能是我当时写错了?”
“何止是错。”罗乐叹了口气,把笔记本轻轻合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孙世杰:“你这本儿要是再改一改,搞不好都能单独出版。”
孙世杰:“……?”
“书名我都帮你想好了。”罗乐顿了顿,沉痛道:“《惊天动地的生物大发现》。”
孙世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轻松变成了窒息。
罗乐眯了眯眼,认真劝说道:“你说,以后你要是搞食品研发,万一被你这种笔记影响,整出个48条染色体的橘子,我吃了万一变异咋办?”
孙世杰:“……”
“哪天你再开发一个‘自热火锅’,结果连最基本的生物化学都没搞明白,做出来的东西一加水就爆炸,你觉得怎么样?”
孙世杰弱弱地应道:“……那、那确实有点刺激。”
“学习要用心、细心,知道不?小孙,你现在补救还来得及。”罗乐语重心长地教育着一年级的小豆包,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顿住……
不远处的宣传栏里,一张刚贴上的海报赫然映入眼帘。
英才、创新、竞赛之星……各种熟悉的教育口号,罗乐一眼略过,目光被海报中央的人锁死——
陶律夏!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孙世杰顺着罗乐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口念道:“陶学长……”
罗乐立刻回神:“你认识?”
“当然啊。”孙世杰点点头。
“你们学校的学霸?”罗乐试探性地问。
孙世杰想了想,摇头:“不算吧。”
罗乐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轻松,而不是觉得「静电侠」的逼王人设崩塌了。
“陶学长怎么能是单纯的学霸?!”
“理科全能+竞赛大佬+论文达人三合一的「陶神」!”孙世杰一脸崇拜。
罗乐:“……”
“化学奥赛进国家集训队,物理实验竞赛拿全国奖,连生物论文……”
“行了!”罗乐一把揪住孙世杰的衣领,把人拽走,“咱们现在去吃炸串!快点走!”
这个地方,他真的一秒钟也不要再待下去……
晚上,罗乐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偷偷摸摸地登上了——#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没错,要不是孙世杰天今天晚上一通高强度科普,他都不知道「静电侠」居然还有超话!
他倒要看看这些中学生能整出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14. 静电小甜心
【超话签到】又是陶神光辉照耀的一天!
【日常膜拜】今天的陶神依旧是神!
【陶神传说】震惊!陶神真的有外挂!
【进站必看】关于陶神的神迹整理(持续更新......)
1. 14岁时靠自学解出京北大学化学专业高阶题目。
2. 被学弟提问数学怎么能考到148,回答:少做一道单选题。
3. 被学长调侃“怎么什么都懂”,回答:“苏美尔楔形文字和深海沉积物地球化学我不熟。”
4. 据说字迹比打印体还工整,但很少有人看过他的笔记。
5. 某次辩论比赛,临时上台救场,全场零口误,被对方辩友评价为“非人类”。
6. 书包颜色会随心情变化,至今无人能预测下一次是什么色。
……此处省略一千字……
——【投票】陶神明天的书包颜色是沙漠玫瑰、雾霾灰蓝,还是森林墨绿?
书包颜色还有投票?怪不得那死小子书包换得勤!
罗乐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地合上了电脑。他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动,原本以为「静电侠」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学生,顶多聪明点,讲话气人点。
结果人家是竞赛大佬、论文达人、氛围杀手、全宇宙在读学神,怪不得过去几次交锋都是自我羞辱拉满。
他们原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像地球和月球,隔着三十八万公里……
*
这天中午,刘力端着养生壶晃晃悠悠地回到办公室。他往椅子上一瘫,正准备闭目养神,却看见一个极其反常的画面——
罗乐,居然没在睡觉?更诡异的是,他居然在——看书?
不是案件报告,不是法律条文,是那种一眼扫过去都头皮发麻的——技!侦!专!业!书!
这小子是被什么打击了?这都快毕业了,想起来要转型当“刑侦学术先锋”了?刘力眨了眨眼,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值班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走到跟前抽起一本,随便翻了两页,问道:“你现在怎么改性子了?这还没去上班,就想把人法医的活儿干了?”
罗乐抬起头,声音低沉:“想多学点东西,免得以后被人看不起。”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甚至还有一丝丝隐隐的委屈。难道是前几天去分局和哪个技术大拿对上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毕竟罗乐这小子平时太狂了,结果到人才济济的东城分局,分分钟被老刑侦怼回了幼儿园!
这么一想,事情就更顺理成章了……
——罗乐在技侦大拿面前受挫了!
——罗乐不服,决定拼命补习,伺机翻盘!
只有挫败,才能换来午休时间这罕见的沉默奋笔!
刘力的表情精彩至极,他拍了拍罗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罗,你冷静点,学习也不在一朝一夕。”
罗乐淡定地翻过一页说:“我很冷静。”
“那你加油。”刘力微笑着点了点头。
度过高强度的一天,晚上,罗乐回到宿舍,整个人瘫在床上,他已经学不下去了——
此刻,大脑急需一些表层的、无聊的、带点新鲜感的娱乐来放松一下。于是,他打开手机,点进了他刚解锁不久的——#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热帖】《陶神的脸,请你务必多露面!!!》
[图片1] 「陶神操场走过,路人实拍」
[图片2] 「陶神竞赛现场,专注侧颜杀」
[图片3] 「陶神低头做题,惊为天人」
[热评1] :「天赋型学神+冷感小猫咪+美学天花板=陶神」
[热评2] :「这就是我拼死拼活考进实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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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4] :「陶神缺女朋友吗?不缺的话,缺男朋友吗?」
罗乐的眼角微微抽搐。
这小子在学校里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存在?
考神有人舔就算了,他能理解,毕竟从小到大,书读得好的人总有仰慕者。
但“冷感小猫咪”,“美学天花板”都是些什么鬼?怎么还有男颜粉?「静电侠」的魅力也没有强大到横扫性别吧?
他忍不住往下滑了滑,看到了最新的互动活动——
【投票】陶神下一款书包会选什么颜色?
1.冷冽深蓝
2.雾霭暖灰
3.低饱和鼠尾草绿
4.深空曜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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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求求了,让我押中一次!」
[热评2] 「陶神,请听听信徒的愿望,考虑一下深空曜黑吧!」
[热评3] 「冷冽深蓝+1,感觉很符合他的气质!」
[热评4] 「亲见,今天是灰蓝色!」
[热评5] 「果然是灰蓝!我就说他最近的色彩偏好有在往冷色调过渡!」
罗乐整个人都看傻了,刚开始只是点进来看个乐子,结果越刷越离谱。
这群中学生到底在搞什么玄学???
又搞这离谱的“书包颜色预测”?这还是人干的事?罗乐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像个误入邪/教现场的路人,整个精神世界都在崩塌。
他盯着投票页面,鬼使神差地点下了——深空曜黑。
选项提交成功的瞬间,罗乐像是从某种咒术中突然清醒,他猛戳关闭窗口,操作速度堪比实弹演练时拔枪出击。
“要疯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神色严肃地和自己发出警告:“绝对!不要再登进那个疯癫的超话。”
可惜,人类的本质都是复读机……
第二天早高峰的公交车上,罗乐拿出手机,原本只是想随手刷点新闻解闷,结果手指头不受控地一路滑进了——#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决定:尊重手指的选择。
严格来说,这不是闲得无聊,这是在研究!研究现在的未成年群体的精神状态。毕竟,他一个新时期的人民警察,得接地气、懂网络、会舆情引导。
于是,在科学探索精神的驱动下,罗乐点开了最新热帖——
【目击者实时补充】陶神打完球出来了,今天背的书包是:深空曜黑!
罗乐盯着屏幕,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深夜十一点,鬼迷心窍点的那一票!现在居然中了?
中了!!!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罗乐险些没坐稳,他伸手扶住前排的座椅靠背,神情复杂地盯着手机看了又看,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啊?这是什么该死的胜利感?!书包颜色预测命中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怎么还笑了?!
罗乐还没来得及质疑自己的表情管理,下一秒,他已经注意到帖子里的另一个重点——“陶神打完球出来了……”
大清早的打什么球?就他那小身板,能打什么球?罗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陶律夏在球场锐评的画面:
——“你的回球角度最好能偏移45度。”
——“你的发球时速只有80公里/小时,职业选手可以达到180公里/小时。”
啧,太能装了,想想就欠收拾……
罗乐飞快地翻页检索,然而快到站了,都没找到陶律夏到底打的什么球。
他思考了一会,索性直接去话题区发帖——
《求助:谁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球?》
【评论1】「这小子???」
【评论2】「L2?这id哪来的?新号?」
【评论3】「是新号+1!连个粉丝牌都没有,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野人?」
【评论4】「你谁啊???怎么敢直呼陶神“这小子”?」
罗乐:“……”
一瞬间,超话里无数信徒的炮火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宛如一群猎鹰盯上误入领地的兔子。更可怕的是,已经有人开始顺着他的ID查询发言记录!
【评论5】「他三天前才注册的超话账号!」
【评论6】「你们发现了吗?他顺着书包颜色来问的,投票颜色选的“深空曜黑”,陶神背的书包刚好也是“深空曜黑”,不会是个偷窥狂吧?」
【评论7】「性别未知!太可疑了!这人绝对有问题!!」
罗乐:???不是,你们查人怎么比公安系统还快?!
下一秒,#L2是谁?# 这个话题已经被人直接开了个帖……
【评论1】「是不是哪个学校的竞争对手派来的间谍?」
【评论2】「要不就是隔壁校队的,想来打听陶神的球技?」
【评论3】「别是哪个暗恋陶神的,想靠潜伏接近吧?」
【评论4】「不会吧,这人是不是有点危险?」
罗乐:???我特喵的暗恋个鬼啊!不行!再待下去,他怕是要被这群信徒扒到身份证号!
罗乐又拿出拔枪的手速,找到“注销账号”选项。
【注销账号】→【确定】→【您的所有签到记录将被清空,投票记录将无法恢复】
【确认!】
完成一系列操作,罗乐瘫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早高峰人流匆匆,树梢的颜色已经从黄绿转向低饱和度鼠尾草色。
他,一个磨砺六年的警校准毕业生(优秀),刚刚冒头说了一句话,就差点被一群中学生反向侦查。
太凶险了,想不到这个超话还有点东西……
他罗某人还能斗不过一群中学生?这案子必须查,他非得搞清楚「静电侠」究竟到底打的什么球。
中午吃饭,罗乐端着餐盘坐到刘力的旁边。
“我昨天看资料,发现毒/鼠强的半数致死量是0.13mg/kg,是已知毒性最强的商业杀鼠剂之一。”(注1)
刘力夹着豆腐的手顿时一僵。
“……?”
“现在禁用了,你别紧张。”罗乐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语气寻常得像在说这菜盐多了。
“我为什么要紧张?”刘力把豆腐放了回去,“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罗乐:“没,就是在补刑侦生化,趁热复习,记得牢——”
“那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补!?”刘力瞪了他一眼,“要么闭嘴吃饭,要么就说点有用的!“
“那我说有用的。”罗乐诚恳地点头。
“参考酒精对大鼠的毒性测试,不考虑年龄、性别、耐受度,对60千克的成人来说,短时间内口服594 g (757 ml) 的酒精能造成一半的受测试者死亡。”(注2)
刘力:“说人话……”
罗乐:“短时间喝几瓶白酒,能让一半人喝挂。(60公斤组)”
“你管这叫有用的?”刘力打断他,表情写满惊讶。
“当然有用,”罗乐一脸真诚,“提醒我们要少喝酒。”
“我吃饭真的会有阴影!你到底受啥刺激了,李达坤怎么折磨你了?”
“李达坤?”罗乐抬起头,“关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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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力:“行了,别装了,人是东城分局的福尔摩斯,在整个京北警界都排的上号的大佬,被他虐也是正常,你不至于就成这样吧。“
“嗯……刚开始确实被他打得措手不及,有点懵,但后来我被治愈了。”罗乐从鸡汤里捞出一个鸡块,嚼嚼吃了。
“治愈?”刘力的表情一言难尽,“你确定不是转成内伤?”
“我确定,而且李达坤也没传说中那么神。”罗乐往前挪了挪凳子,压低声音,缓缓吐出五个字:“他不会用OA。”
“噗——”刘力差点把水喷出来。
“真事,业务沟通全都靠吼,我就是受害者。”罗乐哼了一声,又评价道,“周所都快退休了都能学会用OA,他年青力盛的怎么就学不会?”
“我现在怀疑,匿名吐槽警综平台难用的帖子就是他发的。”罗乐咂摸一番,又重新推理:“不对,他应该不会用匿名,估计是找人代发。”
刘力睁大了眼睛:“等会儿,他现在不会还用纸笔写报告呢吧?”
“说不定。”罗乐面不改色,“写完再让别人输系统里,在他们组干活,不但要蹲点、摸排、查监控,还得帮李达坤当打字员。”
刘力:“绝了……你这是帮忙帮进了古早派刑侦博物馆。”
“不过他业务确实强。”罗乐想了想,嘴角一撇,给出了客观评价。
刘力:“他是强,可咱也不能被吊打完,就老把硫化氢挂嘴边吧,下午别再提了。”
罗乐低头夹了一口青菜,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不是硫化氢,我刚告诉你了,今天学的是氟/乙酸/钠。”
刘力默默把碗往前推了推,问:“你实习期到底还有多久结束?”
“下个周五,咋了?”罗乐抬眼看他。
“没什么,”刘力叹了口气,“我就是想提前定个地儿,好给你送行。”
*
晚上回到宿舍,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罗乐复盘完今天新学的毒物知识,把书合上,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月亮蒙着一层薄雾,像被夜色调过色温,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银灰调调。
“雾织铂银……”话一出口,罗乐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他瞎编的颜色词,是陶律夏书包的限定色,粉丝在超话里高票选出的“陶神专属月光银”。
他居然对着月亮想起了高中生的书包?
这绝对是精神摧残未彻底清除的后遗症!
作为一名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刑警,他很清楚,这种念头不能压——得顺,顺到根源,彻底清除!
思考片刻,罗乐便做出了决定,重新打开手机,熟练地敲进那串已被清空的关键词:#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注册页面弹出来时,手指稳稳地滑到性别选项上,毫不犹豫地选了“女”。
这不是羞耻——
这是战术伪装,是专业意识,是对自己情绪状态的高清醒反扑。
过了一会,新号上线,昵称叫「静电小甜心」,头像是一只被P了星星眼的北长尾山雀,签名看着有点可耻——每天都被陶神的智慧电到!
作为一个人间清醒的卧底,他要做的,不是动不动就质疑自己,而是——获取一切有用的情报!
罗乐沉着冷静地滑入热帖区,像一名真正的网络特工,迅速进行关键词筛选:
日常签到√
今日书包配色√
陶神座位更新√
陶神考试成绩对比分析√
……
直到一条新帖成功击中他的神经末梢——
【活动通知】陶神将于本周六上午参加“绿色校园、共护家园”志愿植树活动,地点为东坝公园东南片区,届时将亲自挖坑!
罗乐:“?”
不是,打球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挖树坑这种重体力活也要亲自上阵?高考都快进场了,他居然还活跃出镜,还到处出风头?
罗乐立即滑到了评论区——
【评论1】「陶神不光脑子好,身体也好,上次搬实验器材,一个人扛三箱,学弟们都傻了!」
(罗乐内心os:三箱氢气球吗?)
【评论2】「求偶遇!我就住东坝边上,准备拿着树苗蹲他!」
【评论3】「文武双全!我宣布陶神就是地球的守护者!」
【评论4】「陶神还缺助手吗?搬水、打窝、撒肥料都行!」
【评论5】「楼上的姐妹别走错片场了,陶神不是去钓鱼。」(ID静电小甜心)
——【投票】《陶神能挖几个树坑?》
1. 10个陶神全能!
2. 5个文武双全
3. 3个娇系美人体力上限!
4. 1个陶神会不会直接坐地研究铁锹杠杆原理?
罗乐眼皮一跳,毫不犹豫地点了【1个】。
接着新一轮热评刷出:
【评论】:「那公园土质挺硬的,估计挖完半条命都没了,嘤嘤嘤……」
【评论】:「陶神体力好像不行,听说上次跑完800米,整个人快升天了。」
【评论】:「那谁来帮他?」
罗乐默默打开备忘录,迅速敲下几点——
【任务:监视·静电侠植树任务】
【目标:围观其是否装×过猛导致翻车】
【策略:优雅潜伏,必要时伪装支援】
写完,他看了一会,忍不住给最后那句加了个括号(纯属战术判断,不掺私人情绪)
他不是去“公园偶遇”,他是要亲眼目睹——那个体力不行,还硬要装逼的臭小子现场大翻车!
15. 十坑劳模
周六,东坝公园,春意正浓。
植树活动正热火朝天地进行,学生们挽着袖子,一边发抖,一边挥锹,铁锹扎进地里半寸未动,混着泥味的鬼哭狼嚎飘在风里。
罗乐站在远处,嘴角挂着一抹“看戏”的笑,暗暗观察「静电侠」手持铁锹的身影。
姿态优美,表情专注,动作……惨不忍睹。
——挥了一下,土没动。
——换个角度,又挖偏了。
——第三下,铁锹终于插进去了,又差点拔不出来。
罗乐看得额角抽动,这也太菜了,这小子不会真要靠一个人挖十个坑吧?怕是挖到高考那天都挖不完……
“挥锹的杠杆原理”是不是没用了,让你非得出这个风头!罗乐终于绷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罗乐:“你在这儿干嘛呢,给地鼠盖别墅呢?”
听见声音,陶律夏抬起头,一个人影映入眼帘——全副武装,包得像个怕见光的隐士。
“罗警官?你来这儿……”陶律夏有些意外。
“晨跑……”罗乐面不改色地扯谎。
陶律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口罩、墨镜、蓝色亚麻衬衣、同色系牛仔裤……
“你穿成这样……晨跑?”
“我花粉过敏!”罗乐语气笃定,他拉了拉口罩,做出一副“你不了解情况别瞎问”的表情。
“哦……”陶律夏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但下一秒,他又补了句——
“三月底,东坝公园的过敏原主要是悬铃木的果毛,不是花粉,口罩挡不住空气传播的微绒,如果你是果毛过敏,应该戴护目镜。”
罗乐:“……”
——死小子!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我特喵的是怕被你那群信徒拍了照片传到超话!
“你懂这么多,怎么不会挖坑!”罗乐气得一把扯掉口罩,抢过陶律夏手里的铁锨:“过来,我给你示范。”
他握着铁锨柄调了一下角度,沉声道:“你刚才就是手腕发力太多,重心没下去,这种土质,你得这样挖——”
陶律夏:“刚才?”
罗乐轻咳一声:“少废话,仔细看好……”
他手起锹落,脚下一蹬,“哐当”一下,土被翻起来,再潇洒地扬到一边,整个动作熟练得像个施工队带班。
“我自己来吧。”陶律夏往前走了一步,想接过铁锹。
罗乐怕被人抢了表演机会似的,把铁锹一收,抬眼瞧着陶律夏:“要挖几个?”
“十个。”
罗乐“嗯”了一声,“既然碰上我了,咱们就算是社区共建。”
陶律夏问:“怎么共建?”
“你挖一个,我挖九个。”说完,罗乐啪地插锹入地。
——当然不是为了帮他。
——是为了,坐实「静电侠」只能挖一个坑的「弱鸡人设」!
罗乐挥着铁锹,头也不抬地撵人:“你别杵这儿当监工,找个凉快地方待着,等会儿我叫你扶树苗。”
陶律夏没动……
罗乐察觉到他还站在原地,正要张嘴催,抬头撞上了少年的视线——他站在阳光下,端着一张好看得不讲道理的脸。
超话信徒荼毒太深,此时一串神颜区的彩虹屁从空中飘过,冷白皮、星星眼、睫毛精……反正就是那种可以发呆看上一天的类型,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罗乐把眼神挪开,语气抬高了半度:“去买两根冰棍,绿豆味儿的。”
“我不吃冰棍。”「静电侠」淡淡地开口。
“让你吃了吗?我要吃两根!”罗乐没好气道。
十分钟后——
陶律夏拎着运动饮料回来,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你出了很多汗,电解质流失严重,应该补钙和钾。”
罗乐接过瓶子,刚拧开,余光一瞥,发现「静电侠」自己拿的是——巧克力奶。
“……那你为什么喝巧克力奶?”他没忍住问。
“巧克力奶含糖量高,可以缓解大脑疲劳。”说完陶律夏插上吸管,优雅地吸了一口,像极了刚写完三套卷子的理综第一名在中场休息时「适量摄糖」。
罗乐衬衣湿了一半,裤脚全是泥点,不过,即使忽略掉这对比鲜明的画风,也能从食物补给上看出:谁是劳工,谁是管理员。
“剧烈劳动后吃冰棍可能会胃痉挛,晚一点看情况再请你吃。”管理员慢条斯理地补充。
请我吃?谁稀罕!罗乐一口气灌完饮料,一言不发地拎起铁锹,走向下一个坑点。
铁锹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土坑一个个成型。热风拂过,阳光倾洒,草屑和细小的花絮飘在风里。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个弯腰培土,一个扶着树苗,影子时不时在泥地交错相叠。
陶律夏扶着树苗,眼角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身边的人——眉骨硬朗,眼睛漂亮,双眼皮的弧度浅而自然,瞳色很深,嘴唇形状极好。
不说话时,禁欲清冷,一开口,却又痞又燥,这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就在陶律夏走神的间隙,树苗晃了一下。
“你到底,能不能扶稳点?”劳工挥着铁锹,斜眼瞄过去。
管理员骤然惊醒,慌忙扶正,条件反射般地责备道:“是你培得太松了!”
“哟……你这是扶不住,开始怪土了?”罗乐笑道。
“我怪的是你!”陶律夏别开脸。
声音不大,但带着点隐约的羞恼,罗乐一听这味儿,整个人精神百倍。他一时间忘了回怼,闷笑一声:“好,下次挖坑前,我考个园林工程师证,再把《土壤学》一块卷了。”
陶律夏被噎了一下:“你……你最好再卷个骨科!”
罗乐嗤笑一声:“骨科不太对吧,我又没摔,顶多肌肉拉伤。”
“你是不是平时不运动?所以才分不清骨科和拉伤?”罗乐一边压土,一边不咸不淡地问话。
陶律夏低头扶着树苗一声不吭,反正不打算理人。
看到这副表情,罗乐心下有了判断:「静电侠」不爱运动,难怪超话没人爆料这小子打什么球,果然是个体育绝缘体。他心里笑笑,继续培土。
新栽的小树一棵棵立起来,远处铁锹挖地的声音也渐渐稀了。
罗乐检查完战果,抖掉铁锹上附着的泥渣,扛起工具,往管理点走去,浑身透着“任务完成、功成身退”的气势。
“你会打网球吗?”陶律夏跟了上来。
“会。”罗乐脚步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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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末一起打球吧,打完我请你吃东西,就当是今天的答谢。”
罗乐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拧巴:“为什么不现在请?”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陶律夏语气坦然,没有一丝做作。
你累了?罗乐转过头看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今天这十个坑都是谁挖的?
——谁培土、浇水、还要前期除草?
——谁弄湿了后背,喜提满身泥点?
——谁被「胃痉挛」警告,连根冰棍都没吃上?
——谁顶着热风干活,还被迫听了一节《微生物的春天》公开课?
怎么到最后,是你累了?!
翻滚的问号像是一团毛线球在罗乐脑子里乱撞,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找到头,却莫名滚出另外一种东西——不解、混乱、麻烦,却……有点甜。
春天的风暖洋洋的,天上的云像一团团揉皱的棉花糖。草地上,社恐的小狗被几个小朋友围追着滚成了个团,耳朵一抖一抖地炸毛逃窜。
满腹的疑问终究没说出口,罗乐把铁锹放进工具车,转头道:“好啊,下周见。”
“下周见……”陶律夏应道,他语气很轻,像刚刚从嘴里落下,就被风吹散了……
*
离开东坝公园后,陶律夏回到家,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用弱风吹干头发。然后,就像每一个普通周末的下午一样,听歌、写卷子,看推理小说,最后打开《动物森友会》,在岛上抓了半小时虫子。
岛上的光线和现实世界一同暗了下去,天边和海面一片深蓝。他打开游戏邮箱,“妈妈”寄来一只手作的靠垫,图案意外得可爱。
陶律夏把靠垫摆在地毯边沿,合上了游戏机。
起身,拉开冰箱门扫了一眼,柚子口味的酒刚好没了。他停顿了一会,也没换成别的,关上冰箱门,换鞋出门。
现在是20:57,九点后,门口的便利店就只剩一个夜班店员,可以趁她给别人结账时,在自动售卖机上买酒。
自动门“叮”一声响,陶律夏走进店里,像个计划周密的间谍,从货架上拿起两瓶果酒。
走过冰柜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不合理的延迟,超过五秒钟。
装满雪糕、冰棍和冰淇淋的冷柜,他一向不会多看。可今天,目光像是被什么牵住,在那片堆放得毫无逻辑的视觉刺激中,精准寻到了不起眼的一抹——淡绿色。
“去买两根冰棍!绿豆味儿的!”
已经过去接近十个小时,却依然留下了一点残响。与之联动的画面信息同步跳出:土坑、树苗、汗湿的衬衣、草地上翻滚的小狗……
陶律夏拉开冷柜门,拿出一根绿豆味的冰棍,扫码、结账,慢慢地撕开了包装。
第一次吃冰棍。
冰凉的气息刚入口腔,舌尖就捕捉到一丝难以归类的味道。
他轻轻地咬了一口,绿豆的颗粒在舌尖上摩擦,粗糙里包着绵软,带着豆香的甜味干干净净地化在嘴里。
好奇怪啊——
细小、不起眼,甚至还是冰的,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甜头,竟然也能让那些原本打算靠酒精压抑的东西,变得轻了一点。
16. 网球王子
晚上十一点,罗乐颤巍巍地打开手机,经过大半天的心理建设,他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直面自己上墙的准备,开始爬楼看八卦。
#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热帖】《东坝公园陶神抓拍合集!神颜+劳模上线!》
【图片1】陶神手握铁锹,身形飘逸,站姿优雅;
【图片2】陶神蹲守树苗,皱眉沉思,神情专注;
【图片3】陶神拎壶浇水,动作温柔,氛围感拉满:
【图片4】陶神收工归队,逆光长腿,步履从容……
罗乐熟门熟路地滑到评论区:
【热评1】陶神好像从来不主动说话,你们看他,就像一棵站在春天里的树……
【热评2】不发一语,但沉默陪伴真的太杀我了!
【热评3】陶神就是我们“冷感天菜”的门面担当。
罗乐:“……”
他沉默?他还沉默!
你们知道他今天说了多少话吗?
讲完《微生物的春天》又顺嘴开了半节化学先导课,你们要不要亲耳听听他怎么分析“蚯蚓的表皮黏液与土壤湿度的关系”!
罗乐往下翻图,越翻越不对劲……
照片怎么全是「静电侠」的滤镜+特写!
他呢?
他——去哪了?!
罗乐翻来翻去地找,终于在模糊背景里找到了自己的半截袖子——微卷、带泥、满是奉献感,完美诠释什么叫:凄惨背景板。
他盯着手机,精神状态已逐渐扭曲……
【图片13】《陶神扶树照的正确打开方式,请搭配你的心跳声》
【热评1】:「我发现后面好像有个男的在帮忙,是谁啊?」
【热评2】:「哈哈哈哈哈,那个袖子太敬业了,实名感谢苦力!」
【热评3】:「有人说是东坝社区志愿者临时喊来的民工哥哥。」
【热评4】:「应该是工作人员吧?陶神旁边总会有路人甲,习惯了。」
【热评5】:「隔壁楼说他是园林局来支援的!有野生工程证!」
罗乐脸色逐渐铁青,一把点进相关互动话题:
【陶神身边那个挖坑男是谁?】
1. 苦力志愿者
2. 热心路人
3. 施工队外援
4. 暗恋陶神主动帮忙但不敢告白的社恐学长(目前得票率65%)
罗乐脸都绿了,社恐?
是谁!谁给他盖的这身人设?!
他气得发疯,猛戳举报按钮——
【举报理由】:恶意揣测他人身份、引导性投票、侵犯肖像权(袖子也算)、精神污染……
但系统毫不留情地弹出提示:【您的账号等级不足,无法发起举报,请提升粉丝等级】
“特喵的!还得升等级才能举报?”
罗乐咬着牙,一边截图存证,一边咬牙切齿:“等老子转岗网安,第一件事就是要端了你们这个毒唯组织的服务器!”
包括楼主在内的所有投票账号和热评用户IP!全部!一锅端了!
他冒着被偷拍的风险前去“监工”,战术性帮忙,被当成护林员、地球守护者也就算了,怎么能靠一条袖子被毒唯投票定位成「社恐学长」?!
还污蔑他暗恋?!
他!京北最刚警察(之一),竟然沦落至此!太伤自尊了!
暂时收拾不了这群脑补狂魔,那就——得找正主讨回来!
“咔哒!”宿舍的门被人推开,林岘哼着歌晃了进来。
“周六的夜晚是炸鸡和可乐啤酒的命运交响曲,谁来和我共赴热量之巅——”
话音未落,罗乐就冷不丁地夺走一瓶啤酒,他一口没喝,咬牙问:“你来的正好,有没有什么办法一周内……把网球水平提升到——”
他顿了顿,憋出六个字:“职业假象级别。”
林岘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红酒杯,仪式感满满地给自己倒了杯可乐,慢悠悠地抬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激进了?”
罗乐面色铁青,眉心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别管,快说!有没有速成的办法。”
林岘一愣,狐疑地打量他。
罗乐NTRP起码4.0,体能属于警校怪物级别,网球技术不能说吊打一片,但在业余里也算可以横着走吧?他怎么可能露出这种“考前晕场”的表情?还速成?
林岘眼神一亮,八卦之魂燃到巅峰:“你这是奔着赢球去的?还是奔着赢人去的?
“都要。”罗乐脱口而出,随即又急忙补救:“我是说赢球……主要是球。”
林岘抿了一口可乐,笑了,他也不戳破,托着下巴开始悠哉分析:“首先,拍子得换成Wilson Pro Staff RF97,费德勒同款,气势先拿下。”
然后,衣服走‘干净贵’路线,上身白色速干T恤,下身配浅灰或者白色网球短裤,再搭一双亮白鞋。”
“发带呢,就用纳达尔同款,搭配护腕,假装比赛状态。”
“护腕有什么用?”罗乐一脸狐疑。
“+20分的气势!开场先慢悠悠缠护腕,”林岘比划道:“眼神一定要淡漠,缠完再冲着对手轻轻一拉——就赢一半了!”
听到这儿,罗乐终于找回点理智,护腕要是有用,那他怎么不带上毒唯认证的「劳模袖子」,去搞搞对手心态。
“你能不能说点实用的?”罗乐暴躁地拉开椅子坐下,“发球怎么提速?底线怎么抢攻?你给我点实际方案!”
“行行行——”林岘优雅地端起可乐,神采飞扬,“有用的来了!你一定要学会‘转身慢动作’!哪怕把球打飞,也得转——这叫自信风采,是精神胜利大法!”
“我打飞了还转个屁!”罗乐愤怒拍桌,跌回床上,姓林的这些损招快和毒唯有一拼了……
林岘吃着炸鸡,斜眼看着罗乐在床上思考人生。
这哥们平时自信得近乎嚣张,哪怕摔倒了,都能嘴硬到底,今天居然眉头紧锁、状态低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林岘:“你对象是从网球省队转去踢足球的吗?你谈个恋爱,怎么和打仗似的?”
“哪来的对象?谈什么恋爱!你别乱说!而且那不是足球,是足球烯。”罗乐又从床上坐起来,仰头灌了口啤酒。
他抓着铝罐认真分析:“你说,那小孩要是控场型怎么办?步伐快、线路飘——那我就是被玩死的命。”
“万一……”罗乐神色一变,仿佛看见了什么幻象,“万一他是天赋型怎么办?”
“天赋型?什么天赋型,少年网球王子?”林岘啃着鸡翅。
「网球王子」四个字算是触发了开关,罗乐眼前骤然展开超现实画面:
网球飞旋而起,擦网、贴边、落地、弹飞!网球王子淡定抬手:“你要是打不到,我可以再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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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
毒唯在场边群情激昂,疯狂打call:
——“少年网球王子”!
——“白衣飘飘,轻盈如猫”!
——“落点如精算,球感如天启”!
罗乐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我靠,他那种人,说不定还能边打边讲球理——‘你刚刚那个落点,其实可以再往内线压两度’!
我到时候不就成他的实验观察材料了吗?!”
林岘哽了一下,瞪了一眼罗乐:“你清醒点!你打的是球,不是去《网王》现场参与翻拍!”
“约赛又不是约生死,他最多也就——”
“看不起我……”罗乐幽幽地接道,低头灌下一大口啤酒,酒气未起,情绪先上来了。
林岘陷入沉默,他本来想说「把你甩了」,合着这是还没追上?这还没追上就这么激烈,以后可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谁在意了!”罗乐火速撇开手,“我是怕他跟他那群脑残粉一起嘲讽我!”
“不行,我明天得练练前场截击、边线救球,变线步伐!还有发球姿势我也得改一下!”
“你要不直接点!”林岘放下了红酒杯。
“怎么直接?”罗乐从迷茫中抬起头。
“当场举着网球拍和他表白——‘来吧,做我命定的双打搭档’。”
“我双你大爷!”罗乐怒吼,抄起枕头猛地砸了过去……
*
第二天下午三点,阳光滚烫。
林岘睡完午觉,顶着一头还没有完全归位的头发,慢悠悠地往球场方向晃去。
上午罗乐拿走了球拍就再没回来,这人又不接电话,绝了。身为多年室友,不查岗都对不起他这颗八卦的心。
果不其然,他刚迈进网球馆,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极具破坏力的暴击——“砰!!!”
球以惊人的速度弹回,砸在罗乐的小腿上,发出一记结实的“咚”响。
林岘站在场边沉默了一会,表情一片空白,像在掂量这人是否已经疯魔入脑。
“兄弟,”他走到跟前,晃了晃手里的饮料,语气里带着一种「这人不救不行」的淡定悲悯,“你是来练球技,还是在锻炼抗打击能力?”
罗乐吓了一跳,转身一瘸一拐地跳到了休息椅上,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是不是就得等你练废一条腿?”林岘把冰饮塞到他手里,“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练瘸了,好找机会临阵脱逃?”
罗乐接过饮料,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瘫坐到长椅上,表情复杂:“……那我不如直接在现场表演脚崴。”
“别练了哥们……”林岘拍了拍罗乐的肩膀,“你就算练到后半夜,他穿着白T白裤白鞋白腕,睫毛颤颤在你面前一站——
啪一下,你当场被美貌击穿,心率破百,技术清零。”
“闭嘴!”罗乐炸毛,蹭地跳起来,“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这是尊严之战!”
林岘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努力的方向错了,拼什么球技呢,如果真打输了……”
“我说了别提「输」字!”罗乐立刻竖起手。
“你听我说嘛。”林岘一本正经道:“你到时候就走上去,握住他手,说——‘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
“你少胡编这些悲情剧本!”罗乐气得抡起球拍,“我要打他正手斜线!用球技让他彻底闭嘴!”
17. 高危魅力
市属网球中心,周日早十点整——
罗乐提前二十分钟到场,严阵以待像要参加警察系统的实战大比武。
热身流程走完三遍,肌肉拉伸得堪比体能考核前夕,他双手交握,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稳定控球、掌握节奏、别让对方主导……”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罗乐抬起头——
陶律夏背着一只单肩网球包,白T恤,白短裤,白鞋,白护腕,清爽的‘干净贵’路线,眼神淡定,步伐从容,活脱脱一个青少年国际巡回赛的种子选手。
罗乐眼神下滑,看了眼自己,灰蓝配色的实用风运动装,热身完出了一身汗,像是刚下夜班的青少年国际巡回赛的保洁队替补。
“种子选手”落落大方地走近站定,朝罗乐点了点头:“早。”
罗乐被「敌方气势」压制得都想临阵脱逃,勉强嘴里挤出两个字——“早啊。”
陶律夏把包放在长椅上,拉开拉链,拿出网球拍——Wilson Pro Staff RF97。
果然是,费德勒同款……
林岘推荐的搞心态「装逼套餐」,被他几乎一个不落地全配齐了,就差出场BGM和头带。
“那什么……”罗乐虚弱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发出了最后的疑问:“你怎么没戴个头带?那样式的……”
陶律夏整理球拍的手停了一瞬,抬眼看他:“头带不防晒,我觉得戴帽子更实用,怎么了?”
“没什么……”罗乐转头朝端线走去,趁背过身的功夫调整完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朝陶律夏抬了抬下巴:“怎么打?先随便发几个热热身?”
“我来发吗?”陶律夏优雅地甩了甩手腕,声音轻慢,“不过,我发球不太行哦。”
“……你说什么?”罗乐愣住。
“我还在学,”陶律夏神色淡定,“抛球的高度和平衡感还没掌握好。”
罗乐:“……”
这句话的震撼程度,相当于你为高考数学拼命冲刺一个月,结果考场上发下来一份小学生应用题,还附带涂色题。
“你学网球多久了?”罗乐艰难地问了一遍。
陶律夏轻描淡写道:“两个月了。”
“……”
他这些天到底在卷什么?
为谁苦练前场截击、边线救球,把自己打成半残?为谁做了七晚战术模拟演练+观摩公开赛录像,还差点突发肌腱炎?
甚至,今天早晨他还刷了一遍《对抗快攻型控场选手的十种战术应变》?
结果,对面竟然是个发球都不太会的小菜鸟?
罗乐眼前发黑,脑子里传来“咔哒”一声,世界仿佛裂开了一个深坑,自己直挺挺地掉了进去……而“罪魁祸首”本人看起来毫无自觉,甚至还有点认真。
陶律夏站定,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球,接着……抛球,挥拍。
“咚!”球直直地砸在自家半场,像一只扑街的肥鸽子,噗通一声掉在网前。
一发失误很正常……罗乐安慰自己。
第二球——直飞出界;
第三球——擦网弹回;
第四球——挥拍没打到球……
陶律夏静静地把球捡回来,有些困扰道:“控制力还是不太稳定。”
很稳定啊,没一次发成功!罗乐咬着牙,尽力保持仅存的理智:“你到底……练过几次?”
“六次,每次两小时。”陶律夏坦然道,“没有时间系统练,基本都是陪练带着打几下。”
罗乐站在原地,沉默了一分钟。
人生第一次经历如此落差,其凶残水平——相当于从温网预选赛直线跌落幼儿园春季运动会。
他已经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了——
自己,要不要立刻放下球拍,买一团棉花糖请「静电侠」吃了,然后回家闭门反省这七天的疯魔行为。
“要不你来?我试试接你的球。”陶律夏眼睫轻颤,语气十分真诚。
算了,来都来了……
罗乐挥拍发球,球精准飞过网面,打在对方底线边角,弹起来后,旋转着滚出场外。
陶律夏连抬拍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眼睛跟了一下,看着它飞了过去。
“……这个,是上旋球吗?”陶律夏转过身问。
“你别分析了行不行?”罗乐收起球拍,“你能——先接球吗?”
“但我想知道你的发球轨迹。”
“我特!喵的发的不是导弹!”罗乐差点破音。
陶律夏点点头,掏出手机,低头飞快地打了两行字。
“你这又是在干嘛?”罗乐眼角抽动。
“我刚才没反应过来,所以想复盘一下你的发球落点和我的站位问题。”陶律夏一本正经地说。
罗乐:“你到底是来打网球,还是准备写论文冲科研竞赛?!”
陶律夏低头思考了一会,道:“你发的球有点像我陪练说的‘切削发球’,但你比他发得狠,接的时候我可能需要……”
“你是不是还得算一下风阻、地心引力和球旋转的角速度?!”罗乐彻底爆炸,“我——是来陪你做实验的吗?!!”
说完,他背过身,抬手掩面,一动不动地站在球场边。
周围陷入一片沉默……
小鬼到底哪里惹他了??他气个什么劲?真要说错,也只是他罗某人太上头,一路自卷从地心到地表。
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回陶律夏面前,语气闷闷地开口:“站好点。”
“哦……”陶律夏下意识站直。
“别僵着!腿放松。”罗乐走到身后,拍了拍他手肘,“手腕也别绷得太死。”
他从陶律夏手里抽过球拍,手指搭在拍柄上比划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握拍别握那么死,手指留点缝隙,你又不是在拿实验课上……那什么玻璃分液漏斗。”
陶律夏乖乖照做,一点都不矫情,罗乐说一句,他就改一处,一脸淡定地配合修正姿势。
罗乐看着他的动作,还是觉得别扭,便走上前伸手覆在少年的指背,轻轻往外带了带,带着他重新握住球拍。
“好了。”罗乐低声说完,慢慢松手,后退几步。他抛起一颗球,慢速发了过去:“接这个,碰到就行。”
“好的。”
啪——
球飞出,又落空。
陶律夏低头看着拍面,若有所思:“刚才还是时机慢了。”
罗乐:“没关系,再来。”
碰撞声此起彼伏,打了一会,陶律夏停下来,抬头问:“刚刚的第三十七球,我的重心是不是太靠前了?”
“对……”罗乐的眼神中浮出一点欣慰,“你现在终于会问正常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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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教得好。”
“少来这套!”罗乐别开脸,嘴角却不争气地微微上扬。
他多少明白「静电侠」为什么是学神了,好学、谦虚、认真、聪明……
两人坐在长椅上休息,罗乐仰头灌了几口水,右手顺势甩了几下。
不算太疼,就是酸涨、紧绷……这几天打得太狠,伤没伤不清楚,但多半是有点练过了头。
“你手怎么了?”陶律夏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练球练的。”罗乐把水瓶盖拧上,“小毛病。”
话音刚落,陶律夏已经从球包里拿出一个灰白色喷雾瓶,熟练地摇了摇瓶身。
“抬手。”
“干什么?”罗乐微微一顿,有点警觉。
“你这动作像小臂屈肌群拉伤后的缓冲性甩动。”陶律夏不紧不慢地说,手已经绕过他手腕,轻轻按上那片发紧的肌肉。
见罗乐“嘶——”了一声,陶律夏随即在他前臂喷了一圈。
“你不是说练了几天了,不管会加重。这支喷雾里有薄荷脑和桉叶油,可以镇痛。”陶律夏顿了顿,“我分得清肌肉拉伤,那天……是注意力不集中。”
罗乐眼睁睁看着他从侧兜里掏出一枚肌贴,熟练地拉开,贴在了自己小臂上。肌贴带着些微拉力,凉凉的,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你……你是出来打球,还是下山行医的?”罗乐终于找回一点语言能力。
“今天不打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陶律夏把喷雾塞进罗乐手心,“晚上回去,记得再喷一次。”
说罢,他收拾东西,背着包走去了更衣室。
*
更衣室里没什么人,热气蒸腾的淡香漂浮在空气里,湿黏,又微微发闷。
“你每次打网球都要带着药箱吗?”罗乐扫了眼陶律夏放在长凳上的背包,他边说边抬手把T恤下摆卷过头顶。
陶律夏刚抬头,就撞见他脱衣的这一幕——
肌肉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夸张块头,而是“警校出产、实战成品”的耐操性体格。
——体脂率估测14%左右
——肩背比例极佳
——胸大肌发达
——腹肌,一二三四……一共八块
陶律夏被眼前的高能画面卡了一下,大脑短暂宕机,心跳突然加速,理智拉响了警报:“该撤回视线。”
但身体没动。
这个更衣室别的不行,白炽灯倒是格外卖力,光从天花板直直泻下,毫无遮掩地落在罗乐身上,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然的……性感。
不该看的……
但严格来说,也不能算“看”,只是肉眼识别的自动捕捉,不具备感情判断。
陶律夏深吸了一口气,将毛巾胡乱塞进洗漱袋,结果手一滑,沐浴乳“啪”一声砸到地上,他一把抓起,就往淋浴间走。
刚踏出两步,身后传来罗乐的声音:“喂,你穿着衣服……去洗澡吗?”
陶律夏脚步一滞,整肃站直,后背莫名发烫,一股燥热直冲脸颊。
该死,他竟然忘了换衣服……
“我怕你抢我最喜欢的那个莲蓬头。”陶律夏冷冷回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淋浴间。
罗乐:“……”
怎么还有洗澡都要抢先手的男人啊……
18. 学神宕机
水流哗啦啦地从头顶冲下来,热气氤氲。陶律夏闭上眼,伸手撑住冰凉的玻璃墙靠了上去……
一分钟过去,他依旧没有动。
刚才的那一幕,突破了视神经的负荷,在他大脑里自动循环播放,还是高清高帧的慢放——
——身高大概在188cm,肩宽约48-50cm,骨架比例接近理想曲线;
——背部线条对称,肩胛骨移动轨迹干净,核心力量稳定;
——臂围预估35cm上下,力气很大——啊不,是肌肉质量优秀。
从结构上看,这种身体非常适合打网球、游泳……或者抱人。
他猛地睁开眼,连忙抬手将水温调低两档。
自己居然在洗澡时,在脑内自动建模对方的身材参数?这不是科研,这是变态!
陶律夏眼神空茫地盯着玻璃上的雾气,用手指缓缓写下高斯函数试图解压。
写完的一瞬,他短暂地冷静了三秒,然后,抬手把它擦掉。
没用……
他现在一点也不稳定!
主程序受干扰!情绪系统异常!他炸毛了、抖了,像一颗静电球,涌动着无处释放的电荷,来回爆炸。
现在,必须要让这股莫名其妙、无法解析的电势,有个地方快点流走。让他的脑子,别再卡在别人腹肌、背阔肌、胸大肌的清晰边缘线条里无限循环!!
*
洗完澡,罗乐十分难得的在镜子前磨蹭了十分钟。他把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轮番打开,往脸上抹了一遍,又慢条斯理地摆弄起头发。
后脑勺有几缕发丝不安分地翘着,他压了压,又用水抹平,最后抓起吹风机,对着“顽固分子”一顿猛吹。
吹完头发,他后退半步,仔细审视镜子里的自己——干净,利落,看起来像是“偶然帅到了”!
罗乐心满意足地收手,清了清嗓子,冲着浴室喊了一声:“小陶,你没有睡着吧?我在外面等你!”
没人回应……
罗乐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走出更衣室,靠在门口的墙上,水泥墙体被太阳晒得发烫,贴得后背暖暖的。
四月的天,热得像夏天。
球场上传来网球的撞击声——砰、砰、砰,像谁的心跳。就在他神游到不知道哪里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开了。
陶律夏背着包走了出来,他换了件浅黄色的速干T恤,搭了条浅绿色的束脚运动裤,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修长的身形。
阳光洒在他身上,颜色温软又明亮,像刚从果园里跑出来的柚子精,清新,活泼,带着点不经意的甜气。罗乐忍不住笑了笑,从墙上轻轻一弹,跟了上去。
“你喷香水了?”他随口问道。
“没有。”陶律夏答得简洁。
“别装,我鼻子没坏好吧!”罗乐凑近了一点。
陶律夏往前快走了两步,拉开一点距离:“祖·玛珑的沐浴液。”
“什么?你抢的那个洗澡间,不但有你喜欢的莲蓬头,还有那什么沐浴液?”罗乐紧跟着问。
“自带。”陶律夏头也没回。
“打个球还要自带沐浴露?”罗乐皱了下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是来打球,还是来做身体护理?”
“我用不惯别的。”陶律夏回道。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明明随便冲一冲,就能清爽一整天,罗乐在心里碎碎念,但多事的香气偏偏混着热风钻进了他的鼻子——清新,又透着微甜,有点好闻……
罗乐的鼻尖动了动,问:“你这是什么味儿?”
“青柠罗勒与柑橘味。”
“什么……什么……什么罗乐?!”罗乐当场变身复读机,还是卡带版。
“青柠罗勒,怎么了?”陶律夏察觉他语调不对,往回看了一眼。
“没什么……”罗乐迅速从卡带状态中复位,表情却还是有点僵:“忽然听你叫我名字,有点……不适应。”
“我叫你名字?”陶律夏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我说的是勾勒的「勒」,罗勒是一种香草。”
“我哪听得出来……”罗乐低头嘟囔,耳朵不争气地热了点,他语气夸张地催促:“快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风带起刚抽出的柳絮,轻飘飘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旋。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陶律夏低头理了理肩上的包带,声音不高,却没含糊。
“……你又累了?”罗乐在原地顿住,他抬手一挥,把飘在眼前的绒毛扇开。
“你欠我的饭,到底什么时候请,你请一顿饭就这么难?”
“现在欠你两顿。”陶律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你今天教了我发球和正手击球。”
“你把我当陪练呢!算得这么清楚!”罗乐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天天背着算盘上学?”
陶律夏转过身看着他:“罗警官,你算 1 + 1 = 2 ,还需要用算盘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像一发直球砰地击中罗乐胸口——力道精准,杀伤力惊人。
“我是……我是因为不会算吗?!”
罗乐的音调直线拔高:“我那是!打个比方!你懂不懂什么叫打!比!方!你怎么什么都能杠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罗乐的脑门上,把那点炸毛的情绪照得清楚通透。
陶律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抓狂的样子,忽然……就找回了失联已久的自己。
脑内的非正常卡顿画面悄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冷静清明,大脑运转顺畅,连空气中的浮尘毛絮都好像排列有序。
系统开始自检:
——逻辑推演,恢复
——情绪识别,恢复
——语言处理能力,恢复
——外界感知敏锐度,恢复!
触发这一切的,不是深度睡眠,不是冷水澡,不是深呼吸,不是高斯函数……
而是此刻——
罗警官被自己气到语义混乱、血压飙升、快要原地冲天的样子。
陶律夏微微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底浮现出一丝近乎神启式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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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外部“电源”压力过高,他这颗过载的静电球就能瞬间完成自我放电?
这到底是什么奇妙的互补机制?
还是说,他真的、可能、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变态?!
但他来不及在这个令人羞耻的猜想中继续下去,因为罗乐还在前方声嘶力竭:
——“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你怎么这么喜欢杠人?!”
——“我说东,你非要说西!你是不是词典里那个‘反义词’的化身?!
——“我这么多年都没碰到你这么——气人的!”
陶律夏静静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恢复了。全身系统归位,情绪曲线回稳,连之前那点说不清的感官杂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罗警官气到耳根发红、嗓音破音,连右手都不自觉地放上了后腰——下意识「想拿手铐」的动作。
陶律夏忽然觉得有点愧疚,自己怎么能因为另一个人血压飙升而感到舒适呢?
短暂的内省结束,他轻轻抬起下巴,看向罗乐:“我们去吃什么呢?”
“……”
罗乐听见这话,气得整个人原地石化。
这个反复无常的臭小子!明明两分钟前,还冷着脸要回去,现在突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温言细语地邀请他「共进午餐」?
搞什么双重人格呢?!
他有一万个理由在此刻愤然离场,但他的肚子在咕咕叫。罗乐咬紧牙,语气迸着静电火花:“你不是说累了?”
“你不是说饿了嘛?”陶律夏仰起头,眼神里漾着淡淡的笑意。
语调冷静,柔和,甚至还透着一丝丝宽容,仿佛刚才那个「冷面杠精」从未存在,反倒把罗乐自己衬托得……像有病似的。
好像他这一通暴力输出,全都是在撒娇,在和他讨饭吃!?罗乐气得脑仁发胀。
陶律夏微微一笑,主动提议道:“要不要去吃控压套餐?”
“……啥?”罗乐眉头一拧,没反应过来。
“吃点低盐、低脂、营养均衡的东西,还有降压茶饮,可能比较适合你现在这样情绪不稳定的状态。”陶律夏神色一派天真。
“……怎么?你偷偷在我身上绑血压仪了?”罗乐哼了一声。
“我哪有……”陶律夏轻笑,“你的耳朵红得很明显。”
罗乐:“……”
对对对!被你这个「杠精静电侠」气得耳根子就要窜出蒸汽!
陶律夏见罗乐咬着牙、鼻翼微颤的样子,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软糖,打开,递到罗乐面前:“橘子、可乐、草莓,你想吃哪个口味?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罗乐愤愤道:“谁要吃你的糖!不吃控压套餐、不吃甜的,我要吃高热量高辣度的——爆!炒!小!龙!虾!!!”
语气极度清晰、咬字非常标准、情绪直接升华到“舌尖上的怒火”。
陶律夏低下头,拿起一颗软糖放进自己嘴里,他嘴角轻轻一动,落下一个沉静又服软的声音:“好啊……”
19. 奇妙治愈
红亮的虾身冒着诱人的香气,罗乐一副“谁都别想劝我克制”的架势,掰壳的动作堪称迅猛,一只接着一只,像在用物理手段泄压。
虾壳很快堆成了小山头,他整个人沉浸在“暴力拆虾”的愉悦中,直到无意间一抬头——
发现陶律夏的碗里只有几片凉拌木耳和拍黄瓜,眼前那盆小龙虾碰都没碰。
罗乐手里的动作一顿:“你怎么不吃?海鲜过敏吗?”
“小龙虾不是海鲜。”
罗乐:“……”
“小龙虾是淡水甲壳纲。”陶律夏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它和海里的虾蟹一样都含有甲壳素和某些蛋白质,可能会触发部分人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出现瘙痒、红疹,甚至休克。”
罗乐脑袋发麻,感觉自己的食欲已经被甲壳素直接带走了。
“……你是说你过敏?”他尽力提炼重点。
“没有。”陶律夏回道。
“那你是……不爱吃辣?蒜蓉的你也一只都没碰啊。你不喜欢吃小龙虾?”罗乐试探着问。
“没有吃过,不确定喜不喜欢。”陶律夏如实回道。
“什么——”罗乐险些被呛着,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了,“你没吃过小龙虾?!”
“从来没吃过,有什么问题吗?”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坦然得好像自己才是正常的那一个。
罗乐呼吸一滞,盯着陶律夏看了几秒——
骑Brompton,他忍了;
书包随心情变色,他接受了;
开口就是知识暴击,他快适应了;
祖·玛珑的柑橘味,他都闻习惯了!
但现在告诉他,人生十七年没吃过小龙虾?这句话把他心里那点「其实我们也没差太多」的错觉敲得粉碎。
「静电侠」不是刻意高冷,也不是在装,而是他们本来就生活就两个世界。
他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像是月光下生长的高冷植株,和热辣滚烫、油烟四溢,塑料手套贴着手心的小龙虾世界,天然就隔了一层。
罗乐又一次碰到了那个距离——地球与月球之间隔着的三十八万公里。
他垂下眼,机械地剥着虾壳……
小龙虾不香了。
胃口,跟着沉进了锅底。
心里那点热乎劲儿,也悄无声息地冷了。
沉甸甸的失落像店里的油烟,软软糊糊地落下来,没声没响地罩住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不过就是被一句“从来没吃过”撞了一下,为什么会让人这么……沮丧?
“你不高兴?”陶律夏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落进那锅糊成一团的情绪里,“咕嘟”一声,沉了下去…….
“我哪不高兴了?”罗乐硬邦邦地回怼。
陶律夏:“你剥虾的手速下降了50%,平均每只增加了大概半分钟。”
罗乐抬起头看着陶律夏,这语气,这表情,这稳如老狗的面部控制力!他还能现场给你上测速仪!
不吃辣、不吃虾、不爱热闹,来这小店都像是误入的……他们的差异简直比马里亚纳大海沟还要深不可测。
罗乐喉结动了动,嗓子发涩,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一点:“你又不爱吃小龙虾,为什么还要跟我一块来?”
“我并不是故意气你。”陶律夏说得慢而清晰,“但既然我让你生气了——”
“陪你吃你喜欢的东西,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短短一句话,没什么铺垫,也没有情绪起伏,却让罗乐沉在锅底的情绪,呲啦一声,炸开了。
“这算什么?你在补偿我吗?”罗乐眼神闪动。
“准确地说是回报。”陶律夏慢悠悠地拿起一只小龙虾,拧头、剥壳、抽肉,动作一丝不苟,像在执行什么严肃又温柔的操作任务。
最后,他把那一小截虾尾放进了罗乐的碟子里,神色认真道:“回报某种……奇特的「治愈」。”
剥壳、投喂、共食……
这不是只会出现在恋综高甜环节里的——危险剧情吗?!
罗乐甚至忘了问一句「什么治愈」,大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灌得满满当当。
内心警报声连连拉响,指尖都快攥出汗了,但,他还得撑着,一脸「老子冷静」的死硬表情。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陶律夏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单纯无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往罗乐的安全防线上丢了一颗核弹。
“快点吃吧。”陶律夏慢悠悠道:“油脂冷了,味道会钝化,可能会影响你暴躁时进食的愉悦感。”
罗乐:“……”
——油脂冷了?味道钝化?暴躁进食?还愉悦感!谁家恋综拍到一半,还能突然硬切到《食品科学》小课堂的!
……多巴胺全浪费了,罗乐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
他一把将陶律夏眼前的虾盆拉过来:“你别剥了!你这种剥法是对虾的不尊重!虾脑都被你丢了,知道你扔掉的是什么吗?”
陶律夏微微一顿,语气平淡地接道:“虾的肝胰腺,含有脂类、色素以及可能的重金属沉积。”
罗乐:“……”
这人真的是混沌杀手,一张嘴就能把迷惑局面拆解成让人窒息的理综题解现场。
“就你废话多!精华全都被你丢了!”罗乐一边嫌弃,一边剥虾,动作又快又利落。
剥好的虾,他一只没吃,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像小山一样堆在碟子里。
虽然之前从没干过给人剥虾这种活儿,但说到底——剥壳这种事儿,充其量不过是大哥照顾小弟的基本素养。
和给哥们传个球,给兄弟递个文件,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为同类提供一点生存便利罢了!
看着碟子快堆满了,他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推到陶律夏面前,语气拽拽地开口:“连个小龙虾都没吃过,你说你这个人生活的得有多乏味。”
陶律夏看了一眼,夹起一只虾尾,送进口中。温度适中,质地Q弹,酱汁偏重,蒜香、辣味、花椒香气分层释放,味觉刺激中等。
他在大脑里迅速完成了基本成分分析,理论上,重口味食物并非自己的偏好,但这个——意外地「还不错」。
“怎么样?”罗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陶律夏,眼前的场景被他赋予了的意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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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远在天边的少年,正试图融入这个有点吵、有点乱,但却很温热的世界。
“还不错……”陶律夏点点头,接着像在认真补充附件条件似的,又加了一句:“不过,虾脑我不吃哦。”
“不吃给我!”罗乐手一伸,动作比大脑快了一步,直接从陶律夏手里接过了碟子。
指尖刚碰到盘底,温热的触觉就顺着神经一路窜上来,伴着一股细微的电流,直接扎进心脏。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是在吃他吃剩的东西吗?!
罗乐动作一滞,整个人僵硬得像个正在强制重启的机器人,他硬生生按下清除指令,把那团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情绪一股脑的全都删掉。
这能是吃别人剩的?
这是出手善后,给地球环保事业打补丁!
还不是因为「静电侠」事儿太多,搞得他不得不亲自上阵。他要是不出手,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小龙虾!
*
两人吃完对地球做出微小贡献的一顿饭,各自回了家。
罗乐打开电脑,导师的电子邮件弹了出来。他盯着标题,头先大了一圈。
都怪自己前两天太卷,写论文时飘了,手一抖在第三章第四个小节里加了个——「毒物的微量物证提取与侦查策略」。
结果,老王怎么就偏偏盯上了这段?
文档旁边写着一行醒目的批注:
【GC-MS部分描述略显简略,可补充基本原理和与主题相关的应用。】
【代谢产物分析图建议优化,突出关键路径,注意与主文逻辑保持一致。】
罗乐看着批注,苦笑一声。补充?优化?开什么玩笑呢?老王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一边干侦查,一边兼职当化学家?
分析代谢物的关键路径?有这素质,他还不如好好研究下——今天吃虾脑差点糊住自己大脑,到底是什么路径。
不过答辩在即,他也没有时间硬刚,罗乐看着批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要补论文里那点毒物代谢的细节,最简单的办法是找程野,老同学,现在在化学专业混得风生水起。
又或者去找贺昀师兄,让他帮着联系个公安局技侦科的人,专业、靠谱、闭着眼都能给他弄明白。
可是,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罗乐最终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陶律夏。
「静电侠」超话里的神迹之一:“十四岁时,自学解出京北大学化学高阶题。”
这是真的,还是吹的?正好趁这个机会验证一下。最好,能亲眼看到他翻车,让他尝尝什么叫答不上来,尬在原地的滋味!
这么想着,罗乐心安理得地动了动手指,把论文里那段带批注的小节截了图,顺手又拍了两张标红的地方,一股脑整理好,发了过去。
——【有时间帮我看点化学题吗?】
——【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短短两句话,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心机满满。尤其是最后一句,看似随口一提,实际上是亲手把「静电侠」架在了火上,简直是一处妙笔!
不愧是他,策略清晰,诱敌深入,步步为营。只要「静电侠」稍有迟疑,他就能当场宣布——超话神迹破产!
20. 神秘男子
十几分钟过去,陶律夏那边依然没有动静,罗乐心情大好,这可是刑侦化学啊,他一个高中生还能刚好涉猎?
罗乐兴奋得连脚底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他盘算着,再给对方留一点时间,然后就平平淡淡地回一句:【不会就算了,我再自己研究一下。】
这句话也暗藏深意——我自己能搞定,你却没搞定,不动声色地透出「哥比你强」的气势。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实在是完美!
罗乐正沉浸在自己精心编排的复仇剧本里,手机“咻”的一响,弹出一条新消息。
他心下一紧,飞快点开,看到了陶律夏写的笔记——书写排版干净利落,公式推导一气呵成,连旁边的标注都带着和本人一样的精确冷静。
准确性待查,但字里行间透露着让人咬牙切齿的拽劲儿,单凭「气场」判定:这玩意儿应该是对的。
字也好看得过分,运笔中透着干净又锋利的美感,像一张张刀片,把罗乐的复仇计划全剐了!
不但没看到对方翻车,还亲手验证了超话神迹之一:十四岁自学解出京北大学高阶化学题,顺带又确认了超话神迹之二——笔记漂亮得像印刷体……
正当罗乐思考着要不要找个台阶自救,陶律夏又发来一条消息——【关于论文我有个小建议想和你聊聊,要不要通个电话?】
短短一句话,如同暴击命中。
谁能想到?本想让「静电侠」难堪,结果这么快破功,还得硬着头皮跟学神直接开麦讨论学术……这算什么?自掘坟墓?
罗乐咬了咬牙,手指僵硬地打下两个字——【可以】,按下发送键的一瞬间,他莫名有种壮士赴死的决绝感。
地狱VIP专线接通的那一瞬间,罗乐下意识挺了挺背,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耳边已经响起陶律夏的声音:
“你论文里提到的GC-MS检测,如果用于追踪毒物代谢物,建议补充常见代谢产物的碎片离子特征,具体可以参考NIH数据库的标准谱图……”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语调冷静得像在手术台上挥刀……
罗乐在「就你懂得多」的愤愤和「是不是自己太菜」的怀疑中反复横跳,还得时不时地敷衍几声“嗯嗯嗯”。
好不容易熬到电话那头的输出终于停了,他刚要喘口气,忽然传来猝不及防的一声——“你晚上喷喷雾了吗?”
罗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什么?”
陶律夏:“我给你的镇痛喷雾。”
从学术暴击战场瞬间被拽到“你吃药了吗”的生活关怀小组,罗乐整个人都不会了,连最顺溜的嘴硬台词都忘了接。
“那款很温和,你放心用就好。”陶律夏的声音带着一点温和的提示,听起来像是哄劝诊室门口死活不肯打针的小孩……
罗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包里翻出那瓶喷雾,包装花里胡哨,还印着一行小字,凑近一看,又绷不住了——儿童可用……
他攥着手机,百感交集,心想此时如果回敬一句:“你怎么这么啰嗦!”或者“老子才不要用什么儿童型!”是不是能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但,嘴好像被什么糊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少年轻声问道。
“我在点头,我一会用。”罗乐应道。
“好的,那我先挂了,再见罗警官。”
“再见,小陶。”
足足过了五分钟——
罗乐才像慢动作播放一样动了动,他抓起喷雾,朝自己胳膊上胡乱喷了一圈,然后把那个小瓶子郑重其事地摆在桌子角,划归进「还要用」的物品区。
收拾妥当后,他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心口还挂着一点乱糟糟的感觉。
这到底算什么啊?为什么要关心他?打着学术交流的名义,偷袭他的神经系统吗?毫无防备,不讲武德!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罗乐愤愤地起身,摸到手机,点进了久违的#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最近忙着实习收尾、写论文、练网球,一周都没上来看,连签到都断了。
结果,刚点进去,罗乐就看见首页挂着一串炸裂的标题:【本周热帖精选 | 陶神身边神秘男子曝光?(图)】
他心头咯噔一下,刚刚那点被关心砸得软软的心情,瞬间就吓没了。
什么?什么男子?!不会是我吧?!罗乐手指一抖,点了进去——
【楼主正文】:
“我本来不想爆料的,但这个男的之前出现过几次,还有一次,两人在学校对面的麦当劳!谁懂他是谁???氛围太诡异了!补充:照片是我体育组学妹转发给我的,略糊。”
虽然照片糊成一团,但罗乐一眼就认出是「静电侠」没错,而图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我?那是谁?!
罗乐眼神一沉,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热评1】:不是吧不是吧,陶神也有“年上稳定型关系”?我不信!
【评论2】:看那男的站位,强控感好绝,太有占有欲了!
【热评3】:冷感学神X斯文败类,妈呀我磕了!
罗乐看着这些评论,手机都要捏变形了,他的脸色逐渐从「震惊」转向「暴躁」。
不是,这个组织不都是「毒唯」吗?现在怎么嗑上CP了?!老子这么英俊潇洒怎么没人嗑?
「静电侠」不会真有对象吧?高中生不好好学习谈什么对象?谈对象干嘛还要时不时地撩……其他人!!!
无法命名的,混合了危机感、嫉妒心和某种古怪的“我是不是被小崽子耍了”的焦灼,像一锅刚煮开的水汽,一窝蜂地往罗乐胸口冲。
【热评4】:我有点心痛诶……他们是不是很熟?
【热评5(ID静电小甜心)】:我更想知道,他们现在还熟不熟。
罗乐打起精神,又放大看了一遍糊片,终于发现了“华点”——照片里的二人都穿着有些厚重的长袖、长裤。直觉告诉他,这个时间节点不对。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果断打开自己的小号。
【时间:22:18】
【账号:静电小甜心】
【求助】:有没有姐妹整理过“神秘男子目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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轴”?求表格,越细越好!
发出去后,罗乐察觉自己的用词过于羞耻,像个上头的小迷妹。一阵悔意涌上心头,想删除时,评论已经疯狂跳动——
【评论1】:来了来了,新姐妹上头了!欢迎进入“陶神情感走向分析局”!
【评论2】:图表?安排!这事我当初还真整理过,等我翻翻!
【评论3】:说实话,那男的我也看到过,还以为他是家长……没想到鬼男人戏这么多!
【评论4】:姐妹们冲鸭,神秘男复盘时间到!
罗乐:“???”
你们是有编制吗?!什么时候建的“陶神亲密关系情报中心”?简直太荒谬了!罗乐尴尬得只想立刻退出界面,结果又被眼前弹出的提示留了下来——
【评论5】@静电小甜心《陶神X神秘男行动轨迹对照表v1.0》(已整理):
- 2月24日:体育馆门口(朝南校区)
- 3月9日:体育馆门口(朝南校区)
- 3月16日:麦当劳,窗边对视
- 3月21日:便利店门口长椅,疑似共食
罗乐盯着屏幕,眼角一跳,便利店那个是他!那天陶律夏强迫他吃垃圾食品,还戏称他「漂亮」……
这情报怎么隐隐透露着不靠谱?他开始后悔登陆这个超话,但他已经退不出去了,越看越心火难平,满脑子只剩下几个字——这男的是谁!
【评论6】:姐妹们,那个人是不是之前出现在“陶神摘帽”图的背景里?我放大了一下,好像是他!
【评论7】(静电小甜心):我仔细研究了6楼发的新图,根据二人站位、装扮、同框地点,不像是男友,怀疑方向——陶神的球友或者教练?
评论区一片沸腾:
【回复1】:姐妹这波儿分析我服!
【回复2】:小甜心有点东西!那人确实不像男友,也不是学生!
【回复3】:哇塞小甜心,你以后去做公安吧?!
【评论8】啊啊啊!我磕到了!冷感天才X隐忍教练这设定好对我胃口!
【回复1(静电小甜心)】:楼上的!这里是情报组!嗑CP请自己重开!
【评论9】:@静电小甜心,姐妹你是新粉吧?要不要加入“陶神情感分析组”、“陶神动向观察站”?
【评论10】:@静电小甜心,姐妹,建议你去“陶神动态图像研究小组”,你这视力一看就是练过的!我们可以拉你进来!
罗乐沉默了……
他本来是想把这个“邪/教组织”一锅端掉,结果,这些信徒居然要拉拢他成为“业务骨干”!?甚至,他手一抖,差点就按下“申请加入”。
看着评论数字节节攀升,罗乐突然生出一种“潜伏在犯罪现场,不小心掌握太多信息”的离谱感。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这谜底悬着,必须搞清楚这男的到底是谁!他不是八卦,不是无聊,更不是上头,他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防止身边潜藏的危险分子。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动祖国的花朵?
21. 舔狗情诗
五天过去,#实验中学陶神超话#关于“神秘男子”的推理帖,已经更新到第六版。
整理帖、时间线、气场分析、身高对照图一应俱全,讨论密度堪比刑侦研讨会,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陶律夏的教练,确定存在。
而罗乐,几乎已经破案。
他靠着查监控练就的火眼金睛,在某张只露出背包一角的照片里,准确识别出只有专业网球包才有的侧边压扣。
作为一个专业、冷静、守护群众的热心警察,罗乐在得出结论的第一时间就制定好了应对方案——取而代之。
「静电侠」打得烂不怪他,练得那么菜都是教练不行。我要是教练?凭这小子的天赋,说不定都能进省队了!
本着教学育人、拯救天赋、吊打小菜鸟这种好事不能便宜别人等诸多原因,某个周末的傍晚,罗乐再次现身实验中学门口。
他又打扮成了不能见光的隐士,帽檐压低、口罩遮脸,悄悄猫在一群等单的外卖骑手中。
超话姐妹好不容易才宣告「神秘男子」的案件告一段落。他要是再被拍上墙,怕是得掀起“挖坑苦力又回归”的新舆情。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警觉完全多余。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陶律夏才慢吞吞地从校门口晃出来。
罗乐等人的时候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偶遇—搭话—顺势提出再虐你一次”的全套流程。但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剧本却瞬间跑偏,变成了:“这么晚,你吃饭了吗?”
少年安静地垂着眼,眼神瞟过自己的鞋尖,没接话。
这个沉默的意思是「没吃,但不想被你邀请」,罗乐秒懂,他心下一哽,随即换了话题:“你今天没骑车?”
“走回去,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陶律夏的目光从鞋尖挪到了罗乐脸上。
“回所里拿东西,路过。太晚了,我陪你走一段吧。”罗乐顺势往外错了一步,语气自然,动作绅士。
“不必了。”陶律夏站定在原地。
听见这仨字,罗乐脸上的表情一秒崩坏。好啊,和别人吃麦当劳就行,和我连顺路走走都不愿意!
“那就你陪我走一段!”他赌气似的把话一扔,迈开步子走了,背影写满了“随便你,爱来不来”!
陶律夏看着那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问:“你的胳膊好了吗?”
“好了。”罗乐哼了一声,心说单手也能虐你200回合,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什么时候再去练练?”
“不太想练。”陶律夏回道。
怎么听着一点热情也没有?菜鸟该不会想放弃吧?他这「取而代之」的计划还没开始呢。罗乐正琢磨怎么重新点燃少年的网球热情,陶律夏忽然开口了——
“明天是休息日,你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有啊!”罗乐秒回。
“那就明天下午三点,在南山路西格多书店的咖啡吧见。”
把陶律夏送到公寓门口,罗乐跳上回学校的公车。
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有点事商量?能是什么事?
——学习?不可能,行走的学神,哪轮得到他来操心?
——打球?他刚都说了“最近不想练”,这条也PASS!
难道是找他帮忙?
那家伙整天一副理直气壮,又不爱欠账的样子,真有事也只会「吩咐」,哪还用「商量」?
不会真被哪个混账撩了,遇到麻烦了吧?!
#实验中学陶神超话#里的那些烂俗设定——阳光校草、乖张竹马、隐忍教练......在罗乐脑中飞快闪过,他牙关一紧,拳头都硬了。
这种事找他算是找对了!要真有人敢不知死活地骚扰,那就必须让人渣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公安局重点关怀”!违法行为按流程处理,其他问题,他可以亲自解决。
*
周日下午两点,罗乐一改平时套件衣服就出门的野生作风,破天荒地在镜子前折腾了整整二十分钟。
最后,他选了件原野绿的条纹衬衫,领口松开两粒,露出锁骨,下身搭了条浅色牛仔裤和复古板鞋。发型认真地抓了又抓,是那种“我没刻意搞造型,但有点帅”的程度。
到了书店门口,罗乐瞄了一眼落地玻璃——身形笔直,发型自然,书包斜背得刚刚好。确认无误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迈着走秀般的步伐踏了进去。
陶律夏已经到了,他没有注意到罗乐略显骚包的造型,只抬了一下眼皮,便将椅子上的书包挪开,给他腾了个位置。
就这?!罗乐脚步一顿,气场瞬间垮了一半。他狠狠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书包还没放稳,就见陶律夏把手机推了过来:“你帮我看看这些。”
“什么东西?”罗乐接过手机,瞅了一眼屏幕上的微信消息。
「律夏.我最近玩了个小游戏.主角有些像我.想去追一个不可能的人」
「律夏...我梦到你了...你让我好好努力...怀念和你一起打球的日子」
「律夏.这里的热浪.总是不停.就像我对你的心意」
「这个地方热得...像蒸笼...空气里全是烤焦的味道...就像我对你的心意...炙热.又停不下来」
……
扫到第一行,罗乐心里咯噔一下,等看到最后一条时,怒气已直冲天灵盖。还真有不知死活的骚扰犯!他嘴角抽了抽,差点没把手机摔了:“这人谁啊!”
“你小声点……”陶律夏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之前的网球教练。”
果然是他!罗乐烦躁地一抬手,把精心梳理的发型全抓乱了:“这不就是个变态嘛!你先把他拉黑!”
陶律夏:“我觉得有点奇怪,他最近每次发消息的时间都很固定,基本都是周日下午五点左右。”
“什么!”罗乐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他还定着闹钟骚扰你吗?”
“不是,你看这条——”
「这里白天闷热…晚上却很凉快…昨晚去打了网球…试着打了一记放短球…结果被对方直接回了ACE.忍不住想起你教我正手的样子」
罗乐把头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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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边,死活不肯再看那块屏幕。
“我什么时候教过他正手?明明是他教我啊。”陶律夏盯着屏幕,自顾自地说。
不仅舔,还编,不仅编,还偷换记忆?!罗乐的不爽直线飙升,他甚至开始反思——
他早该!早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中学生发放《防诈指南》和《未成年人文明交往行为守则》!还得再给他编辑一套《舔狗识别卡片》限量纪念版!
罗乐的脸色黑得像锅底:“舔狗的逻辑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当然是只要能和你搭上话就行了!”
陶律夏没有注意到小罗警官此时已接近抓狂,还一味分析道:“他说的话很不合常理,又充满矛盾,你看这个——”
「风停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寺庙的钟声...你总说我个性急躁...现在的同事就稳很多...他们习惯等.等风等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怎么会说他‘个性急躁’?这是不可能的。”陶律夏眉头微蹙。
此刻,更让罗乐窝火的已经不是「舔狗」的骚话,而是,陶律夏居然为了那个人一本正经地在这儿分析!
“你记性真好啊,”罗乐冷笑一声,嗓音发闷,“说过什么,全都能记住?”
“评价别人这种事,我一向谨慎。”陶律夏抬起埋在屏幕上的脸。
“那你评价过我吗?”罗乐顺着问了一句。
“情绪不稳定。”陶律夏回道。
“咔——”的一声,罗乐手里的咖啡搅拌棒应声而断,没被冤枉,现场演示了什么叫「情绪不稳定」。他怒极反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人装疯卖傻?”
“你这么激动干嘛?”陶律夏歪着头看向他,一脸困惑。
激动?我激动?罗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快要升天了。敢情我从校门口风中等人,到现在大老远盛装赴约——
就是为了陪你这个「小静电球」分析“舔狗的发情日记”。
这特么换谁能不激动?!
“你看这些断句中间的空格。”陶律夏把手机往罗乐的面前推了推:“不像正常打字应有的空格。”
真是活久见……
被变态骚扰,还要拉上别人给「舔狗文学」做文本分析,罗乐冷着脸,不愿搭话。
“我一开始以为是排版问题,但重复次数太多,不像偶然。”陶律夏又靠近了一点,声音很轻:“我怕是我先入为主,你再帮我看看嘛……”
罗乐装死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撑起一口职业尊严,像个被逼着加班的老干部,半死不活地接过手机。
他扫过那些矫情到令人脚趾抠地的句子,突然目光沉了下去,某种直觉在脑海中翻腾。
罗乐:“这好像是……摩斯密码。”
陶律夏:“你也觉得是?”
三短、三长、三短——
罗乐下意识坐直了身,用手指在桌面轻敲,随着最后一个动作,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SOS。”陶律夏缓缓开口。
这不是舔狗的情诗……
这是求救信号。
22. 这叫摸头杀?
“就这些?”罗乐的手指飞快地滑回那几条“骚话”。
陶律夏点点头:“除了SOS,后面这三句编译过来是999,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们之间的什么暗号?”罗乐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却瞄向陶律夏的脸。
“不是。”陶律夏果断道。
罗乐一抬眼:“再想想,你不是记性好嘛,说不定是你们俩之间的……默契。”
陶律夏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声音破天荒地拔高了半度:“我说了,不——是!”
好嘛,这么大反应,看来「默契」是真没有,罗乐心笑,理智重新回笼,探案状态也跟着上线。
他指着手机屏幕分析道:“‘9’出现的语境是‘这里……怎样’,应该和地点有关。”
“999是英国、港澳地区、马来西亚的报警电话,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陶律夏被眼前这人前一秒阴阳怪气、后一秒正经探案的变脸速度搞得没了脾气,顺着话接道:“3月16号,他告诉我,拿到新加坡一家健康管理公司的Offer。”
“健康管理公司?去那儿干什么?教人打网球?”罗乐眉毛一挑。
“他学的是生物信息学,”陶律夏解释说,“网球是业余练的,但我觉得他水平不错。”
水平不错?罗乐心说那你上了六节课,发球还跟抛接球似的?球没打明白,光顾着交流生物信息呢!
一副荒谬的画面浮现在罗乐眼前——
网球场上,一个人边挥拍边喊:“手臂发力要用前臂肌群!”另一个人停下动作:“这样能不能加快能量代谢的速率?”
笑死,罗乐咳了一下,强行把表情拉了回来:“你教练叫什么名字?”
陶律夏:“周隽。”
罗乐:“哪个字?”
陶律夏:“隽永的隽。”
人如其名,说话都透着文艺病晚期那味,罗乐心哼一声,又问:“年龄?”
“你问这个干什么?”陶律夏有些疑惑。
“职业习惯。”罗乐板着脸说。
陶律夏顿了顿,配合地给出答案:“23岁,要不要把他的身高、体重也一块报给你?”
“什么!你还有他身高体重?”罗乐脸色垮了下来,“你知道这些干嘛?相亲呢!”
陶律夏瞥了他一眼:“应聘网球教练的简历。”
罗乐心下一松,往椅背上一靠,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掰了一瓣丢进嘴里,发现很甜,才把另一半递到陶律夏面前:“先休息会,补点维C。”
陶律夏头也没抬,手指轻轻一拨,把放在纸巾上的橘子推了回去:“我不是流浪猫,不需要强制投喂。”
——请不要强制投喂小猫咪!
如此直白的拒绝,罗乐竟没觉得难堪,反倒品出了一点奇怪的……甜味。就像被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抓了一下,它抓完人,甩着尾巴走了,你却还看着背影傻乐。
他扯出一个“哥不跟你计较”的笑容,把那几瓣橘子丢进嘴里。接着从书包里掏出《毒物分析与法医学》,翻开折角的地方进入读书模式,刚翻了几页,胳膊就轻轻碰了一下——
“罗警官,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在向我求助,我不能装作没看见。”
“这种事当然不能装作没看见。”罗乐正了正神色,语气严肃了点,“现在信息不太多,咱们得等等。”
“等他今天下午再发消息,对吗?”陶律夏问。
“嗯。”罗乐看了眼时间,嗤笑道,“等他再来一段‘烈日灼心我心碎’的暗语长诗。”
陶律夏:“……”
*
两个人一直待到书店快关门了,周隽终于发来消息——
「昨天正午,我站在阳光下,影子像手机那么短小、微弱,像是要被烈日吞噬,失去你,我的整个存在都支离破碎……」
这也太矫情了!罗乐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文字,发出一声冷笑:“失联一下午就为了写这个?他这是被困在诗社了?”
“这有几处有用的信息,正午、影子、身高。”陶律夏指了指屏幕上的字,抽出一张稿纸,低头开始演算:“昨天是4月18号,根据周隽身高1.85米和影子高度大约15厘米,推算太阳高度角……”
罗乐在旁边探头看了一会,问:“你那个教练有1米85?看着最多1米8,估计还得踮脚,哪来的1米85?”
“你呢?”陶律夏头都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稿纸已经写了半页。
罗乐挺直腰板:“1米88,实打实的!周隽和你说他有1米85?还写简历里?”
陶律夏一把将稿纸撕下,又打开电脑,调出地图,放在罗乐面前——
“根据太阳高度角,推算直射点的纬度范围,符合周隽描述的地区大概是马达纳东南部、昆塔南部、丹梵中部或者蒙拉南部。(注1)
罗乐盯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计算式,愣了几秒钟:“等等!你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陶律夏:“你为什么说周隽看着挺矮的?”
罗乐:“高中地理还教这个?”
陶律夏:“你见过周隽?”
罗乐:“就这么点信息,你怎么算出来的?”
陶律夏:“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周隽?”
二人鸡同鸭讲一番,罗乐眼看就要露馅,紧张之下灵光一闪,警察的直觉救了他——
“先不说这个!“
罗乐飞快扫过搜索页面,半分钟后,他把手机屏幕怼到陶律夏面前,语速飞快:“结合你分析出来的这几个地方,周隽之前发的‘999’很可能是国家区号!中国是+86,而马达纳的区号刚好是——+999。”
陶律夏盯着屏幕,眼神微动:“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巧合。”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乐点点头,“得和他本人确认一下,你把手机给我!”
没过一会,罗乐便在微信对话框里敲下一段情绪爆炸的发言——「你烦不烦!我在告诉你一次!给我马上消失!难道不达目的就要死死纠缠?你什么人呐!哪凉快待哪吧!」
“咻”的一声,信息发出去了。
“喂!”陶律夏看着屏幕上的字,又惊又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回?!”
“对待舔狗,本来就得这么回才像样。”罗乐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陶律夏一把抢过手机,准备撤回。
“别啊!”罗乐赶紧拦住,“我发的是正经密语,藏字款,第一字是你,后面的每句往后错一个字……”
罗乐在屏幕上划拉着:“连起来就是「你在马达纳吧?」”
“这能行吗?”陶律夏半信半疑地问。
“试试看呗,希望你那教练脑子灵光点,有消息你截图转我,我去打听打听。”罗乐说着又剥开一个橘子。
陶律夏偷偷望了一眼,平均一小时吃一个,理论上血糖波动可控,但是不是太喜欢了点。
橘子有那么好吃?但是好香……
桌上的点单器“嗡嗡”地震了两下,陶律夏起身去前台拿回一个纸杯。
“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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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罗乐看着他手里的杯子。
“咖啡。”陶律夏刚要喝,杯子就被罗乐眼疾手快地抽走,“啪”的搁在桌上。
“现在几点了,你还喝咖啡?”罗乐拧着眉。
“9点27。”陶律夏不假思索地回道,连表都没看。
“你还知道是9点27!?你脑袋里是装了原子钟吗!”罗乐黑着脸。
“现在喝咖啡,你还睡不睡觉了?你明天不上课了?你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叫去教室后排罚站,你不嫌丢人?”
陶律夏缓缓抬头:“你高中的时候经常被罚站吗?”
“……”
“现在说的是你!”罗乐瞪圆了眼睛。
陶律夏一脸正经:“可我现在确实需要喝一点轻微刺激、富含抗氧化剂、能调节情绪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啊!”罗乐扶额低吼,“大晚上的还要靠咖啡调节情绪?”
“怎么了?”陶律夏毫无悔意,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点没喝上咖啡的委屈。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从暴躁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轻微刺激、富含抗氧化剂,你就说,换成热可可行不行?”
陶律夏想了想,点点头:“也行,不过——”
“你等着!”罗乐“唰”地起身,像阵风似的出了门。
不过,奶茶店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要关门了……
五分钟后,罗乐回到了书店,他把杯子往中学生面前一放,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陶律夏扫了一眼杯套上的lOGO——
书店到奶茶店,接近400米,赶在闭店前一分钟到达,推测百米冲刺极限拉满,能进校运会男子百米前三的水平。
为买杯饮料跑出奖牌级别的速度?太离谱了……陶律夏心口有点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可可有点烫。
【结论:资源投入极不合理】
【附加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概过了一首歌的时间,罗乐抬起头看着陶律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憋了半天才挤出来:“……你能别总这样吗?”
陶律夏:“哪样?”
“就……不说话突然摸人头的这种。”罗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这种行为,心理学上一般叫‘情绪操控’。”
陶律夏回过神,要不是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水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摸了罗乐的头!
到底是哪个模块越权调用了运动接口?哪一层权限在违规操作?完全没有经过主系统的审批!
莫非是条件反射?陶律夏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口热可可,语气平稳地播起天气预报:“确认一下你头发淋湿的程度,外面是……下雨了吧?”
罗乐:“……”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一记「摸头杀」把别人弄得心跳紊乱,结果他自己冷淡得就像刚给地球仪擦完灰!
“下了!”罗乐烦躁地扯了张纸巾,在头发上胡乱擦了两下,“等到十点关门再走吧。”
“纸巾会掉屑,粘到脸上了……”陶律夏说完从书包里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过去,“用这个吧。”
罗乐接过来一看——手帕和书包同色,鼠尾草灰,质地精良,像是刚刚熨过。
这都是在哪买的啊?他还能整上配套!这人绝对天才,一般人没这精力天天折腾生活美学,还能门门考第一。
天才本人正一丝不苟地收拾东西,码齐书本的间隙,他又做了一遍自我检讨——冷静、自重,不准再想摸他的脸。
23. 春天是什么样子?
走出书店时,外头的雨已经大了不少,不至于倾盆而下,也足够让城市交通短暂瘫痪。十分钟过去了,罗乐也没有叫到一辆车。
雨滴落在伞面,敲出一片细密的节奏声,罗乐举着伞往陶律夏那边偏了偏,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让我来打伞,是考虑到雨滴滑落轨迹,还是风压系数?”
陶律夏没吭声。
「静电球」怎么不输出知识了?罗乐耐不住,又往他那边凑了凑,一脸“你不输出,我不适应”的表情,“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我的身高优势?”
陶律夏抬起头:“方便我用手机。”
罗乐:“……”
“歪了。”陶律夏扫了一眼伞边。
罗乐斜了他一眼:“唉!给你当人形伞架,还能被你还挑毛病?”
“你的肩膀弄湿了。”陶律夏抬手,指尖轻轻一拨,把伞柄往罗乐那边推了推。
伞面轻晃,水滴在空中划过,罗乐侧过头,肩膀还真被洇湿一片。
这天气自己抗一抗无所谓,少爷还得上课,可别感冒了。他打开通话记录,准备找林岘来救场,手指刚点到号码,就听见陶律夏的声音:“我叫到车了。”
陶律夏低头看了眼手机说:“要不,你先跟我回去吧,60分钟后,降雨的概率是20%,那时候比较好打车。”
“去……去哪儿?”罗乐的脑子嗡了一下。
“我家。”陶律夏一脸坦然。
“这怎么合适?”罗乐立马推脱:“还得跟你家人打招呼,麻烦死了。”
“现在的订单大概需要40到50分钟才能匹配到车,而且……” 陶律夏的目光滑到罗乐那件硬凹造型的薄衬衫上——
“你不冷吗?”
罗乐咬紧牙关,嘴硬到底:“我这叫潮,懂吗?”
“潮湿的潮吗?”陶律夏朝驶来的车招了招手,扭头道:“走吧,我一个人住,你不必有社交压力。”
罗乐别别扭扭地上了车,脑子乱成一团。
“一个人住”是什么意思?家长不在家?出差、出国、驻外还是……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直到踏进公寓的门,罗乐才发现——“一个人住”就是字面意思。
眼前是一套超过百平米,但只有一个人居住痕迹的房子。
“随便坐吧。”陶律夏拎着书包径直走去了书房。
随便坐?罗乐站在原地环顾一圈,感觉像误闯了某个冷感展厅——家具极少,清一色冷调白,客厅里连个沙发都没有。
唯一能“随便坐”的,是一把单人椅,孤零零地搁在橄榄绿的长绒地毯上。
餐厅区域比客厅稍有“人气”一点,中央是个料理台,旁边有一个简洁的吧台,高脚椅立在一侧,像是唯一可以接纳客人的地方。
目力所及,书架上的书、洗手台的用品、餐吧的摆件……每一件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仿佛这个房间的主人对任何「混乱」都难以忍受。
唯一的「异常」,是客厅角落那个半米高的玻璃缸。罗乐走了过去,“砰”地一声轻响,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洒在生机勃勃的绿意上。
玻璃缸周围随意堆放着造型各异的石头,缸里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罗乐认出几个熟悉的品种:虎耳草、猪笼草、空气凤梨。有几朵迷你的黄色小花点缀其中,叶片下藏着豆米大的假鳞茎,是兰花。
陶律夏顺着罗乐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口介绍道:“微型石斛兰,依附在树皮或者岩石上生长,花期7-10天,你刚好赶上。”
“你还有时间伺候这些……娇贵的东西?”罗乐目露疑惑。
“紫外线灯、控温器、自动喷淋设备……”陶律夏随手指道。
“温差控制在10℃以内,光照强度在8000到12000勒克斯之间,空气湿度保持在65%-75%,每个月喷施一次低浓度的液态肥。”
“不需要伺弄,它们自然生长,我只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陶律夏走到吧台,拉开柜门,头也不抬地问:“喝点什么?”
罗乐抬眼望过去,好家伙!一柜子的杯子,玻璃杯、茶杯、咖啡杯、马克杯、酒杯、钢杯……数量之多,完全可以开一家全时段营业的咖啡馆。
这个屋子从装潢到物品,再到「静电球」本人,处处透露着一种让人搞不懂的精致怪诞,罗乐觉得脑子烧得有点厉害——
“……有凉的吗?”他问。
“冰箱里,随便拿。”陶律夏指了指餐吧旁的小冰箱。
罗乐拉开冰箱门,里面全是饮料,摆放得整整齐齐,堪称强迫症福音。
第一排,绿瓶气泡水,0糖、0脂、0卡,健康到让人绝望;第二排,维C蔬果汁,包装精致,贴着手作标签,一看就是“学神标配”。
第三排,终于见到了点正常的东西:易拉罐。罗乐随手拿了一罐,“咔哒”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味道不太对劲,有种踩雷的感觉,他看了一眼标签:果啤……
这小子居然喝这个?!罗乐把罐子放到一边,重新拉开冰箱门,然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果啤旁边,是白啤。
白啤旁边,是黑啤。
黑啤旁边是发酵果酒,柚子限定……
臭小子!夜生活整挺丰富啊?晚上靠咖啡续命,深夜还靠酒精助眠?!
罗乐心态彻底炸裂,恨不得立刻、马上把那一整排酒倒进水槽,顺便把「静电球」摁在椅子上教育。
你才多大啊?
一个人住也不能这么放纵吧!
家长不在身边,就这么无法无天?
我要是他家长,我早就……
早就……
罗乐的气焰忽然灭了一半。
自己有什么资格管?他算陶律夏什么人?
他只不过是个偶尔对线、临时撑伞、误入超话的警察罢了。他有什么立场去干预别人的生活?
罗乐沉默地坐着,喝完了一整罐果啤,他没头没尾地开口:“你平时……就这样生活?”
“什么……”陶律夏问。
罗乐抬起头:“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就正常生活啊。”陶律夏转过头,语气平静,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每天怎么吃饭?”
“生病了怎么办?”
“你为什么一个人?”
“家人为什么不在?”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这些问题,罗乐都没有问出口。
心头的混乱被另一种更深刻的情绪替代,那种感觉无法立刻分辨,迷惑、不解,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下来。
他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明明甜得发腻,却又有些苦。
“小夏……”
罗乐把啤酒罐搁在桌上,正色道:“如果你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帮忙,就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地都可以。”
“罗警官,你平时的工作就这么清闲?”陶律夏缓缓侧过头。
“你平时又能有多少需要别人帮忙的事儿?”罗乐毫不示弱地反问。
“买热可可这种不算,下次自己叫外卖!我说的是那种——”
“你放学太晚了需要人接,或者……你被小狗咬了。”罗乐神色认真。
“被小狗咬了,找你有什么用?”陶律夏往茶杯里丢了一个茶包,饶有兴趣地望着罗乐。
“我可以陪你去打疫苗。”罗乐一本正经地接话。
热水浸没茶包,褐红色的茶汤在水里拖出一道细腻的轨迹,陶律夏手指一顿,低笑出声。
“打疫苗可能不需要。”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你可以帮我揍它吗?”
“多大点事儿!”罗乐扬起脸,“我顺便再给它做个心理辅导,让它以后看见你都得绕道走。”
陶律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走到音响前,指尖落下,柔缓的音乐在空间里流淌开来。
两人一南一北,各坐一隅,一杯茶的时间,却像是待在一起许久……
久得不像是第一次进门,久得好像彼此间,原本就该留下些没说完的话。
窗外的雨声渐渐从急促的鼓点转为若有若无的轻拍。罗乐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终于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拎起包,走到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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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开门,而是回头望了过去:“刚才说的不是玩笑,真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随时随地都可以。”
语气笃定,目光真挚,像是不容推辞的命令。玄关的感应灯亮了,又灭,陶律夏终于点了点头:“好。”
门“砰”地一声合上……
陶律夏站在原地,那句”随时随地“还在脑中震荡。他本该拒绝,换作往常,任何人试图建立超出「合理交互边界」的连接,他都不会点头。
可他却说了「好」,出现这种程度的语义混乱,大概是因为对方突然转变的互动逻辑,让人一时无法反应?
罗警官为何会这样?
尝试回溯变量,雨天、陌生环境、低光源,还是?陶律夏的目光缓缓落在桌面那几只被捏瘪的果啤罐上——
他喝了酒……
#干扰变量引入记录:酒精摄入#
创建时间:23:17
研究编号:R.L-β-beer
【偏好:甜口酒类(桃子味),酒精度3.2%】
【酒精耐受度:中偏高(3罐无醉态,语义完整,肢体协调)】
【酒后主要症状】
1. 注视时长超标,眼神过于黏人;
2. 情绪表达系统轻度脱控,关照型语句高频出现,
附典型样本→伪命题式诱导:“小狗咬你”;
3. 行为决策延迟,临走前三次回头。
【补充附录· R.L酒后情绪语言对本人干扰分析(加密)】
1.样本语言→ “我可以陪你去打疫苗。”
a.类型判定:日常型关照话语,携带情绪投射;
b.干扰幅度:情绪触发值超标,已突破愉悦性表达边界,笑出声(判定为严重);
c.附带效应:触发模拟,陪同画面生成3秒,强制中断。
2.样本语言→“我顺便再给它做个心理辅导,让它以后看见你就绕道走。”
a.类型判定:幽默型掩饰话语·情绪纵容成分过高
b.干扰幅度:★★★★☆(极高)
陶律夏将记录默默归档,走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他朝远处望了望,街灯落在水洼里,碎成一片迷离的橘色,夜色寂静,空无一人……
*
罗乐站在小区门口吹了一会风,才坐进车里。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不是那种会胡言乱语的醉,是“情绪上了头”的那种,头脑发胀,耳尖发热,冷风往脸上扑了两下,没能把他吹清醒,反倒撩起了心里的……惆怅。
他靠在座椅里,有些迷惑地想——陶律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超话里粉丝爆棚的学神,住在内环高档公寓的富二代,一开口就是知识暴击,把人怼得没脾气的「小静电球」。
时而高冷如月球表面,时而软得像棉花糖,时而强得让人不敢靠近,时而又菜得令人发笑……
罗乐以前觉得,他是某种奇怪又漂亮的矛盾体,但那种“奇怪”也都在可以理解和最终理解了的范围内。
直到今天。
他进了陶律夏的家,看到那冷清得像实验室展厅的客厅,还有……冰箱里的酒。
一个中学生,喝什么酒?
是靠酒入睡?靠酒熬过没人提醒穿秋裤的倒春寒?还是想靠酒把安静得发毛的房子灌出一点气氛……
而自己呢,又干了什么?
为什么不当场把那些酒全倒了,再按着他写三页检查?为什么连一句“你怎么能喝酒呢”都没问出口?
连个眼神都不敢狠一点,就坐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同谋,装傻似的喝了三罐果啤,还特么是桃子味的!
这辈子喝的甜兮兮的果啤都没今天多!
——太失败了。
该说的话一句没说,该做的事一件没做,就看着他泡茶、开灯、听歌,歌里唱着“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罗乐看向窗外,水洼里盛着隐隐绰绰的光,像碎掉的月亮。
春天是什么样子?微醺、惆怅、桃子味的……
24. 搭救“情敌”
警校图书馆四楼的偏僻角落,罗乐正低头奋笔疾书,面前摊着三本“青春期情绪识别”,两本“青少年人际交往心理”。
他一边看,一边用蓝色水性笔工工整整地记笔记——不否定、不评判,尝试共情,建立长期、非控制型的信任关系……
“我就说嘛,你最近行迹可疑。”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贴在耳边。罗乐身子一顿,把书往边上一推,肘子一横,把摊开的笔记压得严严实实。
“别挡了,我都看见了。”林岘笑笑。
“你来干嘛。”罗乐的嗓音硬得像钢片。
林岘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打量:“哥们,你真是不走寻常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追人先背心理学教材的。”
“谁背了?”罗乐仰起头,往椅背上一靠,“随便翻翻。”
“有正事告诉你。”林岘故作郑重地凑近,像要放出什么猛料:“我打听到你情敌的出境记录了。”
“3月27号,他从槟州机场出境,落地昆塔首都帕兰纳。”
“昆塔?怎么会是昆塔,不是马达纳吗?”罗乐抬起头。
“出境记录怎么会有错,我说……”林岘话锋一转,瞟了罗乐一眼,“你是不是太宠他了?真要连情敌都搭救?”
“我和你说多少次了!那是小朋友的……”罗乐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网!球!教!练!”
“再说了,别人遇到困难和你求助,你能不管?”罗乐迅速占领道德高地。
林岘举手投降:“得得得,职业素养和恋爱脑还被你给兼容了!晚上干嘛?东升路新开了家台球馆,陪我去打两盘?”
“没空。”罗乐翻了一页笔记,“我得去听讲座。”
“噗——”林岘当场笑趴在桌上,抖成一团,“这次是什么?‘青少年陪伴心理’还是‘信任关系搭建’,你太拼了吧!你要不要再写个恋爱观察报告?”
“我现在就能给你写一个‘损友胡说八道的下场报告’,想进骨科就直说!”罗乐咬牙低吼。
“小声点!这里是图书馆!”隔壁桌忍无可忍地丢来一记白眼。
罗乐压低嗓音,对林岘吼道:“你快点滚!”
“我滚我滚。”林岘一边笑一边起身,“哥祝你早日成功!”
罗乐目送林岘走远,感觉自己也待不下去了,总觉得有几道目光在旁边偷偷打量。
明明是正经八百的心理学知识,结果被姓林的一顿嚷嚷,半层楼估计都以为他一个猛男蹲在图书馆里偷学恋爱技巧。
他一脸无语地收拾东西,背上书包火速撤离。
套路、攻略、技巧,这和他骨子里讲求自由、直接、实感的行事风格严重冲突。和人相处如果这么麻烦,那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
路过一楼大厅时,罗乐一眼扫到饮料机里“牛奶可可”的标签。他走到跟前,摁下购买键,饮料罐“哐”地落下,小小的一罐,还不到200毫升。
他拉开拉环喝了两口,啧,甜得要命……
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不过,摄入糖分后,心情确实好了不少。罗乐把空罐子丢进垃圾桶,走出门去。
恋爱技巧是断不可能学习的,但那个中学生确实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他,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就太不诚实了。
*
两天后的傍晚,罗乐按约去了陶律夏家附近的便利店。
刚一进门,就看见那小子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瓶饮料翻来覆去地看。罗乐靠近,瞄了一眼瓶身:冷萃咖啡!
他顿时黑了脸:“青少年深夜饮咖,危害很大!”语气虽冲,但和上次相比略有进步,没有直接上手抢夺,「你怎么又开始作妖」也被罗乐强行憋了回去。
心理学教材没白看……
陶律夏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把冷萃咖啡放了回去,又挑了一瓶低因的,说:“明天早上喝。”
“明早你是不是打算不吃早饭直接灌。”罗乐将那瓶低因咖啡接过,又往购物篮里扔了一个面包,“买一送一,给你搭配早餐。”
陶律夏低头看了眼面包,眉头微皱:“加工食品短期内能产生饱腹感,但会带来血糖波动,早晨吃会降低注意力。”
“……”
罗乐心说你吃辣条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血糖波动,他把面包放回架子,闷声问:“不吃面包,那早上吃什么?”
“牛奶,全脂妙鲜屋,再要两根香蕉。”陶律夏指了一下冷柜。
罗乐自动加购双份,拿着“学神同款早餐”在收银台结完账,问起正事:“周隽说什么了?”
“哦,今天下午回了条信息。”陶律夏把手机拿给罗乐看,“用了和你同款的藏字法,连起来就是——我在马达纳。”
罗乐扫了一眼屏幕,语气微沉:“我找人查到了周隽的出境记录,3月27号他从槟州出境,目的地是昆塔啊。”
“他不是先去的新加坡吗?”陶律夏眉头一皱。
罗乐把手机递回给陶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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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说要去新加坡,结果去了昆塔,但现在又说在马达纳?不过出境后的信息就很难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自动门在身后“嘀”的一声合上。
陶律夏:“那该怎么办?”
“我准备去趟槟州,朋友介绍了一个边境站的公安,过去打听打听,看周隽这事该怎么弄。”罗乐说得十分轻巧,好像只是隔天去公园跑个早操。
陶律夏抬头看着他:“打听情况,有必要专门跑一趟吗?”
罗乐单手插兜,笑了一声:“你知道周隽家在哪吗?”
“我怎么会知道?”陶律夏反问。
“他简历上没写?”罗乐轻哂一声。
“简历上为什么要写这个?”陶律夏斜他一眼,“他家在槟州?”
“聪明!”罗乐打了个响指,“槟州栖凤镇。”
陶律夏:“你什么时候去?”
罗乐:“后天。”
陶律夏拿出手机上查了查,抬头时,语气已确定无疑:“我也去。”
罗乐停下脚步,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低低笑了一声:“你哪有时间?”
“五一放假。”陶律夏不紧不慢地说,“搭一号早上七点半的飞机,三号晚上十点回来,三天够用吗?”
“你还真安排得明明白白。”罗乐笑着,又多看了他一眼,“但不行。”
“为什么?”陶律夏停下脚步。
“你以为是去旅游?我带着你不方便。”罗乐看着他,试图把这句拒绝讲得利落点。
陶律夏站定了:“你觉得我会拖你后腿?”
“我会看地图,能规划路线,遇到情况也能帮你分析。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让你专门跑一趟?”
“就算没你,遇到这种事,我也会管。”罗乐轻声说,“你等我的信儿,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和你一起去。”陶律夏坚持。
“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罗乐说着,转身要走,可还没迈出一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力道不大,甚至称得上克制,可这么点劲儿,就把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我们一起去吧。”陶律夏仰头看着他。
罗乐知道,只要轻轻拨开那只手,再说一句“不行”,就能彻底终结这场拉锯,但他站着没动,像被施了什么不得不从的魔法,败下阵来——
“那你得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好的!”
25. 生日礼物
五一当天,罗乐和陶律夏从槟州机场出来,坐上车直奔栖风镇。
车子驶出城区,远山连绵,云团低垂,田埂旁偶尔可见高大的芭蕉树。
到达时已是中午,两人沿着地址寻到一条小巷。巷面不宽,拐了三两个弯,便到了一间院子。
院门半掩着,一只橘猫趴在门前的石墩上,听着有动静,它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又慢吞吞地把头埋进爪子里,继续打盹。
敲门后没等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褂子,袖口还沾着些药草的碎屑。
“奶奶您好,这是周隽家吗?”陶律夏上前打招呼。
老太太的目光在俩人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分辨来意。
“这是周隽家吗?”罗乐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说了一串方言,语速不快,声音也算清楚,但对罗乐和陶律夏来说,跟加密通话也没什么区别。
然后,场面就进入了「多方努力但毫无进展」的局面——
陶律夏耐心重复着周隽二字,试图靠“名字”让她明白此行的目的;罗乐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试图让她理解“联系”这个概念;而老太太则不慌不忙地继续用方言回话。
罗乐心叹,若不是带着一个体型无害的中学生,单他一个人站这儿,恐怕分分钟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不法分子。
他低头摸出手机,正想着要不要试试语音翻译,就见「静电球」从包里掏出纸笔,不慌不忙地写起字。
写字要是有用的话,刚才的比划手势不也该起点效果?罗乐没说什么,他立在一边,看着少年一笔一划地写字,每个字都写得斗大。
没等检验文字沟通的有效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你们找大娘有事?”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站在院门口,肩上挎着个背包,像刚从外面回来。
罗乐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你认识周隽?”青年耸耸肩:“我们是邻居,怎么了?”
“你怎么称呼?”罗乐问。
“赵峥。”青年答道,“你们找周隽?他出国了。”
陶律夏看向赵峥:“你怎么知道他出国了,他和你联系过吗?”
赵峥点点头:“他之前回来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罗乐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开口:“周隽现在可能被困在了马达纳,你能帮忙和他家人问点事儿吗?”
“马达纳!?”赵峥轻呼,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招呼罗乐和陶律夏:“进去坐吧。”
“你们是警察?”赵峥打量二人。
“我算是警察吧。”罗乐大言不惭地应和,“今年七月上岗。”
“算是?”赵峥皱起眉,似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执法人员。
“周隽是我的网球教练,是他向我发的求助信息。”陶律夏介绍说,他掏出手机,翻开和周隽的聊天界面,在赵峥眼前晃了一下。
赵峥刚凑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机就被陶律夏收了回去。
“?”赵峥微微皱眉。
陶律夏面色如常道:“根据周隽发的信息,我们推测他被困在了马达纳。”
罗乐被陶律夏这一整套“操作”逗乐了。这小子自己也觉得那些话恶心吧?还特意晃得那么快,生怕邻居看清?为什么不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周隽的“矫情文学”?
不过赵峥却没再追问,他眉头紧蹙,神色有些凝重。
罗乐收起玩味,主动开口问:“能不能帮忙问问,周隽最近有没有跟家里联系过?要是方便,把奶奶的电话拿来看看。”
赵峥点点头,起身走向里屋,和老太太说了几句。几分钟后,他拿着手机走了出来:“大娘说最近他打电话确实比以前少了。”
赵峥说着,在屏幕上滑了几下:“这个月只打了两次。”
通话记录一目了然,几乎全是周隽的来电。二人的联系语音居多,偶尔穿插几条银行到账提醒,没有加密信息,也没有隐藏暗号。
“他联系奶奶的大多数时间也是周日下午五点,看来他还可以打电话。”陶律夏看向罗乐。
罗乐微微点头,示意赵峥:“用这个电话打给他试试。”
赵峥没有犹豫,拨下周隽的号码,手机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嘟嘟”声,半天无人应答。
“……不接。”赵峥放手机,客厅里安静下来。
“喝点水吧,大娘自己晒的茶叶,养胃的。”赵峥打破沉闷招呼道。
陶律夏捧着杯子,看向赵峥:“你刚才说,周隽回来过,大概是什么时候?”
赵峥回忆了一下说:“三月中旬。”
罗乐顺着问道:“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好像是新加坡的一家公司,具体叫什么没细说。”
“你们这边去东南亚,尤其是马达纳的人多吗?”罗乐又问。
赵峥语气沉了些:“确实不少,这边是边境,有些人去那边做苦力,也有人被忽悠去搞博/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周隽没道理会去。”赵峥补了一句。
“怎么说?”罗乐目光微动。
赵峥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方向,压低声音:“周隽从小成绩就好,又去京北读了研究生,这边往东南亚跑的,很多都是偷渡过去。”
“而且……”赵峥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陶律夏问。
赵峥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他爸就是跑去东南亚那边,再没回来,后来他妈受不了,也离开家了,连封信都没留。”
“现在家里就剩他和奶奶了。你说,他会去吗?”
罗乐没说话,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橘子。
他剥完,把橘子皮攥在手里,正想问垃圾桶在哪,就看见桌上有个装瓜子壳的小纸盒。
罗乐把盒子拖到自己面前,手工折的,盒子边缘印着一行小字——VitalLife International (Singapore) Pte. Ltd.
罗乐把垃圾倒在纸巾上,展开纸盒,顺着折痕抚平纸面。纸张材质精致,印刷精美,边缘有撕扯过的锯齿,不是路边散发的广告传单,是某种册子的宣传内页。
他把纸递给陶律夏,四处打量一番,在茶几下摸到一本册子——封面设计、画风纸质,都与那个纸盒如出一辙。
三个人凑在一起,翻阅剩下的内容,一行行信息跃入眼帘——
卓越人生计划、优质工作机会、集纳行业精英,新加坡维泰乐国际有限公司....…
*
从周隽家出来,两人去街边小店点了两碗米粉。陶律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字。
罗乐的余光扫到电脑屏幕,脸色一沉:“你在干嘛?”
陶律夏:“做简历,我打算用虚拟身份申请那家公司,看能不能钓出点信息来。”
“你疯了?”罗乐盯着他。
“我只是申请,又不是要去。”陶律夏语气冷静,“而且我可以设邮件追踪插件,如果他们回信,就能追踪IP定位。”
罗乐气得脸都黑了,他压低声音:“你以为人家傻?真是黑产,怎么可能用真实IP?而且你能保证他们只回邮件,不在附件里塞木马?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反追你的设备和定位?”
陶律夏抬头看着他:“你说警方暂时动不了,我们得自己找出突破口。”
罗乐噎住,语速一下子快了:“是‘我们’一起找,不是你一个人去跟黑产贴脸!真让你钓上了,对方要你发资料、填验证码、开摄像头,你打算接哪个?”
陶律夏静静地看着他,把电脑合上,轻轻往桌边一推:“那你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罗乐没想到他这么快让了步,语气缓了些:“简历别发。明早先回槟州,见完我朋友介绍的冯警官,把情况捋一遍再说。”
陶律夏没吭声。
“这是底线。”罗乐正色道,“你来前怎么答应我的?你不听,我现在就送你回京北。”
陶律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沉默了几秒,他点头道:“好,那这就当成是B计划。”
“B计划?”罗乐瞥了他一眼,“你还整出分级方案了?”
“做事有预案是基本操作。”陶律夏面无表情地把电脑装进包里,他拉上书包的拉链说:“我没提前和你沟通,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我很少和人打配合,以后我会注意。我可以给你补项目申请表。”
沟通、配合、项目申请表?罗乐心笑,知识暴击之外,这又开始整项目管理了。但这话落在陶律夏嘴里,一点都不显得刻意。
你没法嘲笑一个打算“补申请表”的人,你只能点头,接下他递来的这份倔强却认真的合作请求。
“成交!”罗乐点点头。
从米粉店出来,罗乐拐进一家小卖部,他拿了几瓶水,又抓了一袋香蕉。结完账,他掰下一根递到陶律夏手边:“米粉也没吃几口,吃点垫垫!”
口气生硬得像例行公事,陶律夏甚至从中读出了点“你要是不吃,我就扣你生活分!”的语感。
“我说你看什么啊?“罗乐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眼神往外飘了飘,“高纤维、低升糖,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哦,谢谢。”陶律夏这才接过,慢吞吞地剥皮,完成任务似的咬了一口。
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儿怪。一只瘦长的黄狗从他俩身边晃过,尾巴甩过罗乐的鞋面。
罗乐清了清嗓子,扯出一句:“回宾馆把东西放下,晚点去转转吧,吃点当地特产。”
“有什么?”陶律夏也连忙接了一句。
罗乐一本正经地说:“夜市招牌,酥脆香辣,一口爆汁。”
陶律夏:“什么东西?”
罗乐:“烤虫子。”
陶律夏看着手里的香蕉,多咬了一口。
边境集市的夜晚热闹非凡,摊位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品:手工编织的篮子,装在口袋里的香料,闪着光的廉价首饰……
糖油炸物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陶律夏第一次见识这种亚热带版“KTV+食堂+社交广场”的合体,他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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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抿着塑料吸管四处张望。
走到夜市中段时,一家气球射击摊位上传来一声声爆响,摊主吆喝道:“打中十个赢大奖!今晚额外加码,情侣加一发!”
陶律夏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罗乐一眼:“你是不是会打枪?要不试试?”
罗乐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小儿科了……”
“试试嘛。”陶律夏语气轻飘飘,像是随口一提,眼神却透着期待。
“你想看?”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头,嘴角轻轻一翘:“看看你是不是传说中的‘一枪双气球’。”
罗乐听完笑了一下,眸光像夜市的彩灯一样亮:“好,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什么?”陶律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拿起气/枪,举枪、瞄准,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砰——砰——砰!”
气球一个接一个炸开,十发十中,最后一发打完,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飞溅的彩纸碎片轻飘飘地落在陶律夏的鞋尖,他没在看气球,他在看罗乐的脸。
系统提示未曾间断地在脑内闪过:
【参数异常:心率+28bpm】
【提示:目标已对你造成情绪过载】
【请及时中断当前观察行为,避免宕机】
无效……
他握的明明是把塑料枪,但潇洒利落的动作和毫不刻意的英气,合成了令人分心的扰动源。陶律夏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今晚第十一个“被精准打中的”目标……
罗乐收起枪,朝陶律夏眨了眨眼:“怎么样?”
陶律夏:“好……” 帅。
“挑一个。”罗乐将奖品筐往陶律夏面前一递,毛绒挂件、闪片吊坠、塑料小车,喜感满满地堆在一起。
陶律夏看了一眼:“我不要。”
罗乐:“刚才说了啊,送你的礼物,我登记过你的身份证,你的生日是今天吧。”
陶律夏愣住了,第一次见这样的生日礼物,简陋、幼稚,男人……赢来的。
罗乐把奖品筐往他前面一递,笑了笑:“愣着干嘛呢,要不是为了送你,我干嘛要打这玩意儿。”
陶律夏低头看了一会,伸手拿起一个猫爪形状的铃铛,轻轻一晃,声音干净又清脆。
“谢谢。”陶律夏说完,忙指了指气球摊的对面,“……那边有你要吃的烤虫子,你去买吧。”
罗乐笑着瞥了他一眼:“我逗你玩呢,出门在外哪能乱吃这些怪东西?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我还得保护你呢。”
“我还得保护你呢……”
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月球围绕地球转动,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而他,要保护你……
陶律夏呼吸一顿,他低头快走几步,逃进前方包子摊蒸腾的雾气里。
他逐帧记录着情绪遮掩体出锅的全过程,摊主还以为来的是哪里的美食博主,热情地介绍起自己新开发的豆沙玫瑰馅包子。
“这有什么好拍的?你没见过蒸包子?”罗乐走到跟前。
“嗯,咱们走吧。”陶律夏机械地点屏保存,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刚走了几步,三个身形结实的男人忽然逼近,不由分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有事吗?”陶律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冷笑一声:“刚才是不是拍了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罗乐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个男人,这些人要么是刚才就在干什么脏事,心虚了;要么只是想找个借口抢东西。
他把陶律夏往身后一挡,冲着三个男人笑道:“哥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
“少装蒜!”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上前,直接就要动手。
罗乐把手里的零食袋一甩,砸在那人身上,趁着对方分神的瞬间,一个猛拳挥过去!对方一个踉跄,撞翻了旁边的水果摊,几个火龙果滚落在地上。
“你先走,回宾馆等我!”罗乐回头朝陶律夏喊道。
陶律夏下意识地跑了几步,脚步忽然顿住——罗乐一个人对上三个人,真的行吗?
他转过身,事实证明,多虑了……
罗乐身手凌厉,抬腿一记侧踢,直接将一个冲上来的男人踹翻在地。另一个男人挥拳砸来,他灵活地一侧身,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扭,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个男人见势不妙,从腰间摸出一把折叠刀,朝罗乐冲去。
“小心啊!”陶律夏下意识喊出声。
罗乐反手抓起水果摊上滚落的火龙果,直接朝持刀男砸过去。紫色的果汁顺着那人额头流下来,罗乐趁机一脚踢中那人的手腕,折叠刀“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持刀男哀嚎一声,踉跄着还想去捡,刀已被罗乐一脚踢远。
没来得及松口气,罗乐就瞥见其中一人往陶律夏的方向跑去。
“靠!”罗乐低骂一声,抄起旁边小吃车旁的小凳子朝那人砸了过去。
扔完凳子,他飞快地跑了几步,一把抓住陶律夏的手腕,吼道:“你傻站着干嘛,跑啊!”
26. 靠着我…
两人一路狂奔,穿过灯火阑珊的夜市边缘,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跑了几百米,一道高墙横亘在前面,死胡同!
罗乐看了眼远处追来的那群人,果断抱住陶律夏的腰,一把将他托向墙顶:“你先上去,扶稳点!”
陶律夏的手掌险险抓住墙沿,他咬紧牙撑住身体,翻上去的那一刻,回头一看——
五个男人已追到了巷口!
罗乐站在原地,手腕轻轻一抖,把袖子挽到小臂,朝对面扫了一眼,冷笑道:“一、二、三、四、五……又叫来俩儿送死的!”
他脚步一错,微微下沉重心,正打算硬刚的时候,陶律夏忽然抬手,把手机抛向远处。
“拿去吧!”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五个追兵的视线齐刷刷地跟着手机移动,脚快的那个已经朝落地的方向扑去。
趁着这个空档,罗乐一把抓住墙边的铁丝网,脚下一蹬,翻上墙顶。他一秒都没耽误,翻身跳下。
“律夏,跳!我接着你!”罗乐张开双臂,仰头看向陶律夏。
陶律夏没有犹豫,他稳住身形,双手撑着墙沿,轻巧一跃,落进了罗乐的怀里。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和体温纠缠在一起。
罗乐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得胸腔都好像在震。停顿片刻,他回过神,松开怀抱,抓住陶律夏的手:“这地方不安全,我们快走。”
月光在略微湿润的石板路上投下片片银光,软绵绵的东南亚音乐在夜色中轻柔飘荡。
两人一路狂奔回到宾馆,确定没人跟上,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背贴上沙发的那一刻,罗乐才真切感受到紊乱的心跳还没彻底恢复。不是因为打架——三五个街头混子对他来说顶多算热身。
“手机应该摔坏了吧?”罗乐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内心的混乱,“别让那帮孙子拿到你的资料。”
“扔之前格式化了。”陶律夏也跌坐在一旁。
罗乐微微抬眉,盯着陶律夏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行啊!那种时候还能想起格式化。”
“比起这个——”
陶律夏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罗乐的手臂上,脸色倏地一变:“你受伤了!”
罗乐低头看了眼,袖子上已渗出血迹,他抬起手随意地甩了甩:“小伤,被铁丝刮的,处理一下就好。”
陶律夏二话不说起身:“我带了急救包,我去拿。”
“诶,至于吗?不就……”罗乐话还没说完,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终于没再强撑,脸一垮,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疼得不行,又一路忍着。
几分钟后,陶律夏拉着行李箱回来,径直走到罗乐面前:“你还有干净的衣服吗?”
“干什么?”罗乐诧异地看着他。
陶律夏:“把衣服剪开。”
“哈?”罗乐一瞬间有点慌,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妙,“不用吧,我自己脱就行。”
他正要脱,却被陶律夏一把按住:“有没有?”
罗乐沉默了一瞬,认命地点头:“有……”
话音刚落,就见陶律夏拿起剪刀,“咔嚓”几下,直接把他的袖子剪开,露出手臂上的伤口。
两道血口子,一长一短,伤口周围微微肿胀,看起来有点吓人。
陶律夏坐在他旁边,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拿起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起来。
棉签碰上伤口的瞬间,罗乐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却不忘嘴硬:“小夏,你紧张什么?没见过血?”
陶律夏没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又轻了一点,清理完创口,他翻出消毒棉和纱布,低头包扎起来。
罗乐半撑着身子看着,连动都不敢多动,他心里泛起一点不合时宜的甜,没忍住问道:“小夏,你手抖,是因为担心我吗?”
陶律夏眼神闪了闪,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收手,把纱布打了个结实的结。
“嘶——”罗乐被勒得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倒在沙发上,“疼死了!你谋杀亲……哥啊!”
没人理他。
陶律夏收起急救包,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们出门。”
罗乐还懵着:“去哪?”
陶律夏拿起罗乐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去城里,打破伤风疫苗。”
“啊?现在?”罗乐一脸震惊地坐起。
“对,现在!”陶律夏头也没抬,开始帮罗乐收拾东西,“50分钟后有夜班车,我们10分钟后得出门。”
“哎哎,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陶律夏看着他,语气坚定得像要去执行任务:“你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打破伤风疫苗。”
等坐进夜班车里,罗乐还有些恍惚,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像是刚从什么美梦里偷跑出来。
“你笑什么?”陶律夏偏过头,扫了罗乐一眼。
“没什么。”罗乐低头,“就是觉得……十八岁的生日,怎么过成这样了,我本来还想请你吃蛋糕呢。”
“没关系,我不喜欢过生日。”陶律夏转头,朝他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罗乐递了过去,下一秒,就见陶律夏在搜索框里敲起关键词——「夜间急诊」、「槟州医院」、「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陶律夏点开页面,筛选信息,一个个打电话确认,再用笔工工整整地誊抄在便签本上。
罗乐撑着下巴看他,想起#陶神超话#里的神迹之一:宛如印刷体的笔记。
又见到了,还是为了我……
罗乐心里暖得发烫,却又忍不住嘴硬:“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都查半个小时了,就这么点小伤,哥又不是要死了。”
陶律夏的手指顿住,目光冷冷地落在罗乐脸上:“你有没有常识?你被铁丝划了那么深的两道口子!”
“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罗乐试图安慰,“你放心吧,我挺得住。”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静电球」的脸色更冷了,“那墙头的铁丝都生锈了,很容易携带破伤风梭菌,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你不知道吗!”
罗乐愣了一下,赶忙改口:“24小时内打上不就行了,你别这么着急……”
“我怎么不着急?这趟夜车要6个小时才能到槟州,万一当地医院没有破伤风免疫球蛋白怎么办?那我们就得转去临市!明天最早的飞机是下午3点,你得把各种情况和意外都考虑到,好吗!?”
陶律夏一口气说完,便不再理会罗乐,又开始一丝不苟地打电话。那架势不像是要去打疫苗,倒像是在安排什么了不得的紧急救援。
罗乐没敢再接话,在余光中偷偷瞄了一眼,明明受伤和疼得要命的都是自己,还得宽慰他?还得挨顿说!可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好呢……那冷冷的眼神,半点不刺人,反而温热得过分。
夜班车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偶尔还有小孩子含糊的哭腔。
经历完惊心动魄的一夜,罗乐头脑昏沉地靠向椅背,刚刚眯起眼,身上就被丢了一件外套。他抿了抿嘴,拉起外套盖在身上,在磕磕绊绊的震动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湿气弥漫的玻璃,氤氲成一团团朦胧的光影。陶律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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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丝毫睡意,他的目光跟着夜色延伸,直到城市的街灯一盏盏划过。
坐了六个小时车,终于到槟州了……
到了医院,挂号、登记、取号,全是陶律夏一手包办。他还特意和医护补充:“用碘伏清创患者觉得很痛,请尽量给他用温和型消毒液。”
而罗乐,抱着受伤的胳膊,像个丧失语言能力的病号,任由其指挥调度。那点他反复强调的一点「小伤」,最终还是被医生摁着缝了整整十八针。
针线穿皮时,罗乐心里不停打鼓,自己嘴硬逞强,还把人折腾一宿,一会肯定少不了一顿暴击:
——不是说没事嘛,为什么缝了针?
——外伤处理的原则是什么?你觉得自己符合哪一条?不好意思,不符合任何一条。
——你这是轻敌心理的典型案例,自救意识和风险评估能力全线不及格!
等一切处理完,已经是清晨六点,走廊亮着冷白色的灯。罗乐一点点挪向门口,想到一会要面对的“批评场面”,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陶律夏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装药的塑料袋。
“小夏!”罗乐抬高声音,冲着他晃了晃胳膊。
陶律夏站起身,抬眼看着他,唇角微扬,轻轻地笑了。可能是一夜未眠,理智的外壳被疲惫削去,整个人显得安静柔和。
准备好的狡辩之辞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剩一团团轻柔却滚烫的喜悦在罗乐心口震荡。
坐进出租车里,陶律夏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随着车身的轻晃,困意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车子过了一个弯,他整个人顺着惯性往窗户那边歪去,额头眼看就要撞上玻璃——
罗乐伸出手,掌心托住他的额角,稍微一带,把脑袋轻轻掰了回来。
“靠着我……”他轻声说。
陶律夏似乎没有听见,只是顺着那只掌心的引导,靠进了罗乐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罗乐单手拽出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男孩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熟悉的香气——青柠罗勒与柑橘味。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出门还要自带沐浴液。
还要带着急救包……
外套口袋里掉出一角便签纸,他拿出来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入住酒店的信息、服药注意事项、数码店的地址……
罗乐不自觉地笑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周到呢?他把便签纸重新塞回口袋,顺手把滑落的衣角往肩头拢了拢。
天色渐亮,雾气还未散去,几缕晨光穿过云海。
罗乐微微侧目,看着车窗外浮动的街景,忽然开口:“师傅,绕着城转一圈再去酒店,我想看日出。”
“还有——”他顿了顿,轻声道,“开慢一点。”
司机没想到早晨刚出车就遇上这等好事,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好”,又忍不住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排的「土大款」,竟是难得的年轻俊俏。
曙光如轻纱般洒进车窗,在陶律夏脸上落下细碎的金光,他像是感受到了,眉心轻轻一动,脑袋往罗乐胸口拱了拱。
罗乐微微一僵,随即轻手轻脚地调整了姿势,换了个更稳、更贴合的角度,把人抱紧了些。低头望着怀里那颗软软的小脑袋,他心口一阵发烫,完了,如果“可爱”有等级,那他撞上了满级选手。
车辆驶过跨江大桥,晨雾未散,江面闪着碎光。远处一艘早班渡轮滑过,在水面留下几道白浪。
罗乐一动不动地抱着怀里的人,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想地坐着,好像捡到一段不属于现实的美妙时光,你要等着它慢慢流淌……
27. 野生BOSS
出租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陶律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走进大堂,找了个沙发坐下,等着罗乐在前台办入住。
他把手插进外套兜里,指尖忽然触到一张微微卷起的纸片,拿出来一看是张出租车票——单据上印着清晰的数字138元,出票时间,5分钟前。
这一夜的辗转奔波,时间感早就模糊了,可在看到这个数字的瞬间,他还是微微一顿。
这一路,似乎……走得有点久。
“走了。”罗乐拿着房卡朝他晃了晃。
陶律夏背着包跟了上去,语气随意地问道:“来酒店的车费花了多少钱?”
“没注意……”罗乐按了一下电梯按钮,随口敷衍道。
“你现在可以注意一下。”陶律夏抬手把车票举到他眼前。
罗乐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挂住,他叫人起来时,居然顺手接过小票,塞进了…….那件外套兜里!
陶律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从医院到酒店不到十公里,为什么会花138元?”
“可能夜间加成比较贵?”罗乐语气发虚,眼神开始乱飘。
“夜间加成不会让价格翻六到八倍,早晨六点也不会堵车。”陶律夏看着罗乐,一副要把事情盘清楚的架势。
电梯里弥漫着木质香氛的味道,罗乐盯着缓缓跳动的楼层数字,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会发现,我故意让司机绕路吧?
——他不会以为,我趁他睡着了搞暧昧吧?
——他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那个温热的、香香的小脑袋,会不会再也不靠过来了!!!这138元的车费,到底要怎么圆回来!
“只有一种可能——”陶律夏盯着他。
完了……
罗乐屏住了呼吸,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不过如此……
“那就是你在车上睡着了!被司机饶了路!”陶律夏斩钉截铁地总结。
哈???
罗乐刚刚在脑子里把自己审了个遍,从居心叵测到人格扭曲,结果这一切的最终判词是:“你太能睡”?
陶律夏瞪着罗乐:“把手机给我!”罗乐乖乖递上,看着他熟练地点开地图,一边滑动一边分析——
“我们上车的地方在城中,司机恐怕要开车驶过跨江大桥,开到城南再沿着外环从西侧兜回城北,才能把车费烧到100元以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见了结果,猜对了过程,却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罗乐乱飞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连绷紧的后背都不自觉地离开了电梯内壁。楼层到了,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去,假装懊恼道:“居然被宰了……”
“被宰了?”陶律夏快步跟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罗乐:“天还没亮,在边境城市坐出租车,你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了?”
“我们前一晚还被人穷追不舍,你今天被人绕路绕到了外环!罗警官,你的警觉性呢?你的安全意识呢?你是怎么熬到警校毕业的!”
“怎么了?我困了还不行?我还受伤了呢!”罗乐抬了抬胳膊。
陶律夏看着他那副“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辜表情,觉得……有点离谱。
正常人发现在车上睡着被绕了半个城,第一反应多少都会有些后怕吧?这家伙倒好,毫不自省,悠然自得,甚至还……还撒起娇了?
陶律夏本想再强调一次事态的严重性,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自己又能多靠谱呢?昨天一路奔逃、坐车、上医院,折腾了十多个小时,最后他也睡得死沉,毫无警觉。
这种状态下,谁还能一直紧绷着?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想到这里,陶律夏松开了攥着行李箱杆子的手,朝罗乐伸出掌心:“把你手机再给我下,我要打12328投诉,赤裸裸地绕路,这是难以忍受的欺诈行为!”
“这事交给我来办吧,小夏。”罗乐一把夺过陶律夏手里的小票,神情无比坚定,“让我亲手把这个黑车司机绳之以法!”
陶律夏看着他这架势,略感欣慰地点点头,又问:“一会有事吗?中午两点钟,你能陪我去买手机吗?”
“没问题!”罗乐点头,“你先睡一觉,我提前十五分钟给你屋打电话。”
*
数码广场里人声嘈杂,陶律夏径直走到柜台,同导购说:“帮我拿一台iPhone11,谢谢。”
“……”
进门不到三分钟,已经付款下单?!罗乐目瞪口呆。还没等他缓过神,就看到陶律夏动作利落地拆开包装盒,拿出手机,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电话卡,塞进了卡槽。
“你也太全面了吧?出门还带着备用电话卡?”罗乐的表情宛如见了鬼。
“不是备用。”陶律夏头也没抬,“就是原来那张,我提前拆出来了。”
“提前?!”罗乐眼皮一跳,声音都高了半度,“什么时候?”
“你和流氓打架的时候。”
轰!脑子里像炸开一声闷雷,罗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挨打的时候,你不赶紧跑,在那儿拆手机呢?”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挨打?明明是你在打别人好吗?”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罗乐忍不住吼道:“你特么是在战场上做后勤吗?!那个时候,你还掏那破电话卡干嘛?!”
“要不然呢?”陶律夏一脸理所当然,“我不确定卡里有没有储存什么信息,总不能让他们拿走吧。”
“你就不怕人一刀劈过来?!”罗乐嗓音直线上扬,差点破音。
“你被人围攻时,大概给我留下七到十秒的操作窗口。”
“……”罗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得原地爆炸,“你怎么弄出来的?手掰的?!”
“在隔壁摊子上拿了个耳钉。”陶律夏随口回。
“什么?!”罗乐瞪大了眼睛,“你还偷东西?!”
“借的!”陶律夏立刻纠正,“本来是打算放回去的,是你突然冲过来把我拉走了。”
罗乐难以置信地盯着陶律夏,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披着校服壳的疯批?
“你、你居然偷东西?!”
“你砸人家摊子!”陶律夏扬着脸,气势丝毫不弱。
“那是意外!”罗乐怒吼,“自己掉下来的!”
“火龙果自己掉到了歹徒脸上,还烂了。”陶律夏目光清澈,冷静复盘。
好家伙!那种时候还能把这些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罗乐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我到底带出来个什么神仙?不,什么妖孽啊?!」在脑内嚎叫。
“你有时间掏电话卡,怎么没时间报警救救我?!”沉默良久,罗乐终于在舌战中逮到了反击机会,重新占领了高地。
陶律夏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扎心:“那种情况,我能报警吗?你把人打成那样,我报警,你当场就能进看守所。”
疯批不但胆大,还懂法……
罗乐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歹徒被锤飞的画面,竟无语凝噎。
确实,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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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为「互殴」,他咬牙问道:“所以呢?我还得谢谢你?”
“我只是陈述事实,没有要求你感谢。”陶律夏垂下眼,又没事人似的摆弄起他的新手机。
罗乐气得只想给这小祖宗脑门上来一巴掌,手都伸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没辙似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别乱摸。”陶律夏嫌弃地回了一个白眼。
——这才是这小疯子的真面目!表面人畜无害,实则牙尖嘴利、胆大包天,行动力爆棚、情绪管理绝对……顶级。
这哪是什么安静内敛的高中生?这明明是披着学神马甲的野生小BOSS!藏太深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小BOSS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像玩手机时顺口闲聊。
“回宾馆吧。”罗乐声音发哑。
“你怎么了?”陶律夏转头看他,“你不舒服吗?”
——心累啊,被你吓的!罗乐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道:“冯警官临时有任务,和他碰面的时间往后推了一天,先回宾馆吧。”
“挺好。”陶律夏点点头。
“好什么?”罗乐皱起眉,拦下一辆出租车,“推后一天就赶不上三号的航班了。”
“改签呗。”陶律夏回得轻描淡写。
罗乐坐进后座,侧过头打量着那张「镇定脸」,改签呗?说得好像和等下班地铁一样简单。
连夜回槟州,安排得滴水不漏,恨不得连天气变化都给自己留有余地。有主意、有章法,每一步都要踩在自己的节奏上,听见计划被打乱了,陶神难道不应该皱个眉吗?怎么还一副“正合我意”的样子。
罗乐正想问一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时,陶律夏就开口了——
“打完疫苗,24小时内最好不要喝酒。我刚才还在想,一会怎么告诉冯警官,你不能喝酒。”
罗乐怔了一下:“你是……怕我喝酒?”
“万一你有什么事,又得我帮你找急诊。”陶律夏划着手机,像在陈述一个概率事件。
五月的槟州,午间温度已经飙到三十多度。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带着车载香水的味道,在狭小空间里缓慢流动。
本该觉得凉快,可罗乐的后颈却莫名其妙的热。
又得我——
这三个字,没情绪、没起伏,连眼神接触都省了,仿佛只是顺嘴说出的一个假设。
但,要是稍微自作多情一点,就能听出其中的余味。他已经把「照顾你」写进自己的待办事项,甚至还分配了一个角色——临时的“患者家属”。
罗乐的血压刚平稳不过一刻,心率又开始失控式飙升。他也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心跳很快,嘴巴很干,脑子里全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真的去问。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搞到这种程度……
“打疫苗不能喝酒?你在哪儿看的?我只听过吃头孢不能配酒。”罗乐终于依靠残存的知识碎片,挤出一句话。
陶律夏抬起头:“打疫苗后饮酒会影响免疫反应,尤其是破伤风疫苗这种有佐剂的,酒精可能会干扰抗体生成。”
“而且你今天缝了针,局部组织正处在炎症反应期,酒精摄入也可能加重刺激。”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陶律夏步伐从容地下了车。
“你懂得可真多……”罗乐关上车门。
“生活常识。”陶律夏看了他一眼,“我刚刚一直在看手机传到云端的视频,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要是不着急休息的话,要不要一起看看?”
28. 危险分子
周隽仰躺在上铺,盯着斑驳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狭小宿舍,潮湿的墙壁上浮着一圈圈灰黑色的霉斑。三张上下铺挤在一起,漆面剥落的长条桌靠在墙边,旁边立着一个铁皮柜,门铰松动,半开半合。
“砰”地一声,宿舍门被推开。
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提着外卖盒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周隽下铺。
这个人是隔壁屋的,前两天因为天花板漏水,床铺泡了一片,暂时搬来借住。至于周隽下铺原本的那位,已经消失半个月了。
有人说消失那人是蛇头老板的亲戚,被调去别处管人了。周隽对这些人际关系没什么兴趣,但这话听一耳朵就觉得假,老板的亲戚能来干这活儿?
寸头男揭开外卖盒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酸粉味就弥漫开来。
“靠!你是嫌这屋的味道不够酸爽吗?”住在周隽对铺的男子一跃而起,他和周隽一个班组,叫韩波,身材精瘦,总是穿着件螺纹背心。
“这粉48块一碗,让你们也闻闻味儿。”寸头男慢条斯理地挑起粉条。
“早知道这破地方物价这么高,我干脆过来开个粉店,煮粉码料我熟着呢,以前就干过。”他吸溜了一口,像是故意气人。
韩波冷笑一声,呛道:“你以前不是拉水泥的吗?”
寸头男的来历扑朔迷离,从挪用公款的会计到工地里拉水泥的工头,过往在他嘴里一次一个样。一会儿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会儿又说是单身,只有一个信息一直稳定:他死不承认自己年过四十。
“拉水泥也比干这儿强。”寸头男嘬了两口酸粉,语气懒散地说道。
“都偷渡过来了,还想着你的水泥工?”韩波从床上坐起来,阴阳怪气道。
“能和你比嘛,你是‘高端人才’,用英文聊天骗老外的钱。”寸头男冷笑。
“有那帮工程师高端吗?”韩波把脚搭到床栏杆上,靠着墙翻白眼:“骗钱的狗屁平台,一个假界面天天改,听说没,那帮工程师又要‘搞创新’了。”
“没听说,只听说下个月管理费又要涨,还要搞什么‘文化墙’。”寸头男搁下筷子,语气不耐:“就这鬼地方,还搞什么企业文化,评估考核!”
听到这里,周隽终于忍不住了:“考核完不成怎么办?”
寸头男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完不成能怎么样,当然是挨打啊!”
“留在这儿挨打,还不如想办法逃出去。”周隽像是随口一提。
屋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韩波慢吞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扯下晾得半干的毛巾,搭在肩上,声音低了几分:“小周,别做梦了。”
“这地方,武装看守、铁丝电网、巡逻狗队……你以为那些人是吃素的?”韩波说着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水盆,“再说,你跑出去能干嘛?回去还得蹲监狱。”
“你现在就该想想,怎么把业绩搞上去,不然能有什么好下场?”说完,他端着水盆走到门口,脚尖轻轻一挑,“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
“咔哒”一声,门在背后合上。
陶律夏走到桌边,把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开关,转身把那台刚买的手机递到罗乐面前:“你看这个。”
罗乐接过手机扫了一眼:“这不是你拍的蒸包子的视频?怎么,想吃豆沙玫瑰馅的包子?”
“1分42秒。”陶律夏说。
罗乐把进度条拖到位置,看了看说:“你是想说这个裤腿?”
“罗警官果然敏锐。”陶律夏嘴角微微一勾,从水吧上拿出杯子。
罗乐斜了他一眼,撇嘴道:“少年,这还用敏锐?除了包子,也就那裤腿能认。”
“裤腿的主人,就是火龙果受害者。”
“啥?”罗乐抬起头。
“被你用火龙果砸中的那个歹徒,”陶律夏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水壶边,“他的鞋子是橙色框架的AJ1。”
罗乐:“……”
谁特么会在斗殴现场认鞋?比货网的AI识图终端?罗乐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已经被小崽子折磨到濒临崩溃。
他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嗓音沙哑:“地痞流氓穿什么鞋重要吗?有这鉴赏的功夫,您能赶紧跑吗?”
陶律夏没接话,他微微垂下眼,掏出一个收纳袋,变魔术似的,在罗乐面前一字排开——
“桂花乌龙润喉、英式红茶提神、薰衣草薄荷助眠、洋甘菊柠檬舒缓情绪,还有莓果红茶,稍微有些酸。“
他不紧不慢地介绍完,才抬眼看向罗乐:“你嗓子有些哑,喝点热的缓一缓。选一个吧。”
这是整上茶疗了?老子命都快被你气没了,你倒上起菜单了?
“怎么没有降火的菊花茶?”罗乐阴阳道。
“噗……”陶律夏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猜你可能对这件事有怨气。”他眼尾微挑,语气温温的,“所以没有。”
好呀,当初果然是嘲讽他来着!罗乐刚要张嘴怼回去,陶律夏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本人没异议,下次可以为你特别定制。”
「为你特别定制」这几个字被那有些讨好的口气碾成了糖粉,轻飘飘地洒进罗乐心里。
本来还挺横的罗警官,此刻只能强撑着维持住“你少来这套”的表情管理,哼了一声:“我谢谢你!”
“那就……洋甘菊柠檬吧。”他抬手点了点,一副我就将就一下的架势。
“嗯。”陶律夏应了一声。
热水落入杯中,带起淡淡的草本与柠檬香气,温温地裹住嗅觉。
罗乐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在陶律夏家的客厅,他也是这么款款的站着,拆包、倒水、泡茶,不慌不忙。
他忽然就后悔了,该点个提神的、浓烈的东西,他应该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小鬼,有没有在宾馆的小冰箱偷偷放满了酒。
“那几个歹徒非要说我拍到了什么,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拍到了什么?”陶律夏把茶放在罗乐手边的茶几上,在他身边坐下。
罗乐收起乱飘的思绪,把视频暂停在其中一帧,点了点左下角:“你看这儿,橙色AJ1脚边的那个木箱。”
陶律夏凑近了一点,画面上能看到半截箱体,体积不大,边角钉了封钉,侧面还有几个规则的小孔。
“木质结构,有通风孔。”罗乐已经切入工作状态,“这不像普通的货箱,再结合边境、集市、一群鬼鬼祟祟的男人,我怀疑这可能是活体运输箱。”
陶律夏眼神一凝:“活体运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贩运活物?”
“野生动物。”罗乐点点头,“穿山甲、绿鬣蜥、金丝猴,这几年被人偷卖偷运的不少,做宠物、药材,甚至是……下锅。”
“他们为什么要在集市上做交易?这不合逻辑。”陶律夏疑问道。
“你看多了侦探小说,是不是觉得坏人都该智商在线、滴水不漏?”罗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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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杯子,“我不是说你问的不对。”
“不过现实中,很多案子难破,不是因为对方多高明。”罗乐顿了一下,语气缓下来,“大部分是因为证据被毁了、天气不好、监控坏了,或者一些其他因素。”
“真正完美的犯罪并不多见,坏人要是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我们警察不得累死?”罗乐笑了笑。
“那个集市,人杂、混乱,拉个麻袋都不显眼,而且也没监控,出入口还多,交易运输其实都方便。”
陶律夏盯着杯中的茶汤,点点头:“有道理。”
罗乐嘴角微扬,半认真半打趣道:“你这算是在认同我吗?”
“嗯……”陶律夏把杯子放在茶托上,“不过主要是对有效信息表达的认同。”
罗乐:“……”
陶律夏:“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报警?”
“嗯。”罗乐点点头。
“可是只有这么点儿信息,报警有意义吗?”陶律夏问。
“有。”罗乐放下手里的茶杯,“线索就是线索,不管大不大。万一能串上别的案子呢?万一正好也是警察在查的呢?”
“好,那我来汇总资料。”陶律夏果断应道,“包子铺的摊位号是A65,那些人当时在那对面晃荡。除了这个视频,我还拍到他们五个人在巷口的合影,全是正面,特征可辨。”
“???”
罗乐猛地转过头看着他:“你手机不是格式化了吗?”
陶律夏说:“哦,我带了GoPro运动相机。”
“……”
罗乐整个人都僵住了,担心、气愤、还有一阵后知后觉的凉意,从脊背一路蔓延到后颈。
三个人,一把刀。
那种街头斗殴,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彻底失控。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胆子站那儿一动不动?
一套拆卡骚操作搞得人心肝直颤,现在才知道,还有墙头拍照的后手!第一时间把你推上去,是为了让你拿着GoPro找角度拍照吗?
那个从墙头砸下去的手机……会不会连投掷时机和飞行轨迹都规划好了?计划得这么周密,为什么就想不到最重要的事是自己的安全。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自以为是的危险分子本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安全意识?必须得好好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风险,什么叫边界,什么叫——作死!
罗乐几乎已经在脑子里拟好了一整套训词,就在张嘴的当口,一声细碎的铃声,从身侧响起。
他下意识转头,只见陶律夏从书包侧兜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刚刚那声细响来自书包上的挂坠,一个猫爪形的小铃铛。
铃铛轻轻一晃,又是叮当一声,是昨天晚上自己在街边打气球赢的奖品……
罗乐胸腔里那团还没吼出口的怒火,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拢了一下,揉成了一团,最终“砰”的一声响,炸成了明亮又没出息的烟花。
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点荒唐的自豪感……
那可是陶神啊!理科全能、竞赛大佬、冷感天菜的天花板,洗澡都抢得先手的男人……他在那么多人关注的书包上面,挂着你送的,花十块钱打气球赢来的小铃铛。
明明刚刚还想好好训他一顿,结果一个小铃铛晃了两下,他现在只想伸出手,揉一揉那颗把他气得够呛的小脑袋。
罗乐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水吧,往茶杯里添满水,靠在沙发上思考起人生。
这小祖宗到底是谁派来修炼他的呢?
29. 咖啡红线
罗乐瞄了一眼沙发那边。
陶律夏坐得笔直,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写什么国家级项目申报书。
一个中学生,按理说,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家写卷子、做模拟题,数着高考倒计时。
“小夏……”罗乐低声唤了一句。
“嗯?”陶律夏的眼睛没离开屏幕,手还在飞速敲字。
“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呢,你成绩怎么样?马上要高考了,你想报哪儿?”
“京北大学吧,我应该可以保送。”陶律夏语气淡定,“名单五月中旬会公示。”
还“应该可以”,够严谨……
又被他轻描淡写地秀了一脸,早就知道他不简单,可还是一次次的刷新认知。
此时本该升起「马里亚纳海沟级别」的心理距离感,提醒自己别多想、别代入、别自不量力……
可罗乐心里却抑制不住地冒出一连串复杂又真诚的感慨:逻辑、知识、判断力……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清醒、聪明、又带点拽?
还能再会一点吗?怎么这么牛呢?!简直是犯规!罗乐大脑深处响起了系统警报——
自豪感飙升+心跳超速+想rua人冲动,系统建议远离对象至少五米,以防恋爱脑暴走。
罗乐:不听。
他端着杯子走到陶律夏身边,嘴上还强撑着不服输:“小夏,你和我说,你是不是下凡来散心的?”
陶律夏没接他的玩笑,指了指屏幕:“我弄好了,你看一眼。”
罗乐低头一看,排版干净利落,内容井井有条,素材目录命名清晰。短短十几分钟,他居然把零散的内容整理成了完整、可提交的线索链。
这效率、这细节、这干活认真的劲头,罗乐都想把这家伙拐去警队给自己做助理,如果他能别再把人吓得心肝乱颤的话……
“不错。”罗乐扫完最后一张,把笔记本电脑递还给陶律夏。
考虑到这是个墙头砸手机、路边借耳钉的「危险分子」,他能从嘴里挤出“不错”两个字,已经是破格的高度肯定。
两人拨打110简要说明情况,十几分钟后,属地派出所的两名民警便赶到了宾馆大厅。
简单沟通、交接资料、确认录像和拍摄内容后,对方留下联系方式,表示会和相关部门协调跟进。
目送警车驶离,罗乐拍了拍手,长出了一口气:“交出去了,能不能发挥价值就看他们了,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
“嗯,”陶律夏轻声一笑,语气轻快,“支线任务结案。”
“你还真当自己是扮演游戏主角?”罗乐笑出了声,“你是不是还想捡个宝箱、顺便升级?”
陶律夏:“已经升级了啊,你那招「火龙果爆头」,技能点+10。”
“得了吧,哪比得上你。”罗乐撇撇嘴,轻嗤一声,“「空投制敌」成功阻止我和五个人正面对线,算起来,起码+50。”
说完这句,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某种微妙的共识在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悄然接上了频率。
大堂的旋转门缓缓转动,午后的阳光铺在光亮的地砖上。
陶律夏缓缓移开视线,转过头看向街道:“嗯,阳光能刺激5-羟色胺分泌,低强度步行能够促进多巴胺释放,理论上——”
“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中学生一样,直接说我想出去遛弯?”罗乐没等他说完,长腿一迈,先一步走出大门。
他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陶律夏一愣,旋即快步跟上。
初夏刚至,梧桐枝繁叶茂,片片绿叶舒展开来,阳光穿过叶缝洒落在地上,一块明一块暗的斑影,落在二人的步履间。
“结合主线任务推进的节奏,现在是合理插入轻松活动的最佳窗口,我有三个提议。”陶律夏一边走一边说。
罗乐一听这开场,脚步一顿,警觉地偏过头:“提议?还三个?”
“第一个,”陶律夏举起一根手指,“我在街口看到一家酱菜作坊,他们使用传统泡菜坛发酵,但没有采用水封设计。我想去调研一下,是不是使用了其他手段创造厌氧环境。”
罗乐默默看了他两秒:出门遛弯都能让他升级成田野调查,陶神真是时时刻刻给人制造“惊喜”。
“第二个呢?”罗乐动用了早晨六点爬起来跑步的意志力,耐下心温和提问。
“第二个……”陶律夏毫无自觉地翻出手机备忘录,“我注意到宾馆附近这条街上的公共长椅落座率异常偏低,推测可能与材质热导率有关——”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去坐那些凳子,试试屁股烫不烫?”罗乐一脸难以置信。
陶律夏点点头,口气无比自然:“你来试坐,我来记录。”
“第三呢?”罗乐瞥了他一眼,一副小祖宗你赶紧把第三个念完,我好统一反对的表情。
陶律夏没说话,前两个提议其实都是烟雾弹,真正的“图谋”是第三个。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摄入一些咖啡因,最佳方案:拿铁咖啡加双倍奶油,再配一个苹果肉桂卷,构成一段略带奖励机制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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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段。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是16点27分,不确定会不会触及了罗警官「太晚了,不许喝咖啡」的红线,可能会被他判定为“破坏生物钟”的不良行为。
从个体代谢层面讲,这个时间点摄入咖啡因并不会干扰他的夜间休息,也不会造成心率负担,反而能小幅提升思维活跃度。
但陶律夏犹豫了,他采用了“对比策略”——
先抛出两个离谱的建议震撼对方,最好能把那人的心理防线炸出裂缝,再顺势提出“咖啡+小甜点”的真实小目标,以最大概率来通过审查。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喝一杯咖啡?
并不是怕惹怒他或者挨训,以长久以来对那人的观察,他最多就憋红脸、握紧拳、声量超过平均值50%,看着唬人,却从没有真正和自己发过火。
一个如此简单的日常决策,常规条件下0.7秒就该得出结论。现在却被自己反复推演、迟迟没说出口。
他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排除所有可能的选项,最终可归因项只有一个:他不想让罗警官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在乎他。这个念头突兀地浮现,陶律夏愣住了,咖啡一瞬间就……不想喝了。
“怎么不说话,没招了?”罗乐笑了笑,手指一抬指向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刚好,我给你换个研究课题。”
陶律夏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游乐场?”
“研究高空设施下人类心率波动,顺便统计尖叫分贝。”罗乐一本正经道,“这不比你刚才提的那两个更有研究价值。”
“这个时间去游乐场?”陶律夏微皱眉头。
“你对泡菜坛子都能研究上头,”罗乐笑着偏头看他,“怎么就不能跟我去游乐场转转?”
说着,他圈住陶律夏的肩膀,一副说服失败也要强制执行的架势:“项目组出外勤,我来带队!”
陶律夏把他搭在肩上的手拨开,站在原地没动:“方向不对,从那边走更近。”
“你不是想喝咖啡吗?”罗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陶律夏抬眼看他,眼神里的错愕没来得及藏住。
“你刚才不就在搜咖啡馆吗?提前声明啊,我可没偷看,是你站的太近。”罗乐说着,大步向前走了几步。
见陶律夏没跟上,他又停下来等着,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补了一句:“赶紧的,买了带走,再晚就别喝了!”
“几点算晚啊?”
“七点!”
30. 烟花绽放
从咖啡店到游乐场,陶律夏选的第一站是鬼屋。塑料骷髅挂在鬼屋门头,室内隐隐传来几声机械式的鬼怪尖叫。
“你确定你想去这个?”罗乐皱着眉问。
“嗯,现在户外还有点热,鬼屋里应该比较凉快。”陶律夏步伐轻快地走了进去。
好家伙,鬼屋成给你纳凉的了……罗乐随即跟了进去。通道狭窄,光线昏暗,脚步声被地胶吞得干干净净。
忽然,墙上闪过一个个血红手印,接着“咣”的一声,一个人偶挂着绳索从天而降,险些撞到两人。
罗乐条件反射般地往边上一错,刚要骂一句,就听见旁边传来冷静的评价声——
“手印的灯是间歇闪烁,用的是三秒定时器。假人滑轨做得太短,下落速度不够,冲击力严重不足。”
“你……你能不能别说话。”罗乐冲着陶律夏咬牙低语。
“你怕?”陶律夏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想体验一下‘人类的恐惧’可以吗?”罗乐愤愤道。
两人继续往前走,忽然传来诡异的小孩笑声,灯光照亮了走廊的一处角落,一只玩偶的头“咔啦咔啦”转向他们。
陶律夏靠近了一点,把手伸向玩偶的头。
“你……你别乱碰!”罗乐喊道。
陶律夏收回了手:“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怎么固定头部。”
话音刚落,旁边的帘子“哗”地一下掀开,一个满脸血浆的假人从里头扑了出来。
罗乐下意识退了一步,肩膀直接撞在陶律夏身上,他刚喘了口气,就听见平淡无奇的补充:“假人的路径有限制,走不出射灯范围,不会碰到你的。”
罗乐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让我安心走完这场?”
走到第三个区域,四周安静得可怕,突然一阵冷风吹过,紧跟着,一名真人NPC扮演的白衣女鬼从暗处尖叫着冲了出来,停在了二人眼前。
“我靠——”罗乐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陶律夏站在罗乐旁边,镇定如初:“注意,她刚刚静止时间偏长,可能会触发下一个启动点。”
女鬼正准备升级一波吓人操作,结果被当场剧透,愣在原地,差点破功。
——“这个鬼的尖叫声不太真实,没有做回声处理;”
——“假尸体漂浮的速度过慢,可能是气泵功率不足;”
——“你别怕,视觉错觉,它离我们其实还有半米……”
罗乐的表情从最初的防备、惊恐,最后只剩下麻木,整个人处于一种:“我到底为什么要花钱来受你二次创伤”的精神错乱边缘。
终于走到出口,门帘一拨,世界明亮。
“整体恐怖节奏偏弱,结构重复率过高,可能是预算不足。”陶律夏平静总结。
罗乐扶住墙,深呼吸了两次,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确实没啥意思,这里头最恐怖的那个就是你。”
“嗯?”陶律夏偏头,表情一如既往地无辜。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朋友来过游乐场?”罗乐问。
陶律夏神情微顿,睫毛低垂了一瞬,半天才轻声答道:“嗯,第一次和朋友来游乐场。”
“怪不得!”罗乐愤愤道,“你先是拖我进那破鬼屋,又全方位地破坏我的游戏体验,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陶律夏从恍惚中回过神。
“你请我吃爆米花吧!”罗乐往边上一指。
陶律夏愣在了原地,上一次吃爆米花,好像也是在游乐场,差不多,七年了吧……
——过山车从头顶呼啸而过,耳边充斥着风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他望着直冲云霄的钢铁怪物,既想上去,又有些怕。
“想坐吗Sunny,我陪你。”
“……下一次吧,妈妈。”
母亲没再劝,只是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在长椅上坐下,将一桶热乎乎的爆米花塞进他怀里。
那天的爆米花到底是什么味道的?陶律夏全都不记得了,只剩下遥不可及的香气,偶尔浮现。
“喂!”罗乐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眉毛挑得老高,“刚才你在鬼屋里滔滔不绝,停都停不下来,现在让你请客,你又哑火了?”
陶律夏正要张口,却看见罗乐蹲下了身——
“你鞋带怎么开了?鬼屋里那么黑,你没被绊倒,真是奇迹。”
“我可不是帮你系啊,我这是在教学!”罗乐强调说,“你看好了,像这样,先把左边的压在右边,打一个结,再反过来右边的压上左边,这样打出来的是平结……”
鞋带究竟怎么打,陶律夏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都在罗乐低垂的眼睫和交错翻飞的手指上。小时候出去玩,母亲也经常帮他系鞋带,不过她没有教过自己绑得更牢的方法。
陶律夏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一切令人着迷的东西,总是先唤起恐惧,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平结的基础上,绕两下,再在这上面绑个蝴蝶结,就好了。”罗乐继续说着。
想抽身离去的脚步,迟迟不忍迈下,现实仿佛短暂地屈从了自己,默许他在这份交错的温柔里多停留片刻。
“这样打的更牢。”罗乐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小夏,你要吃什么味道的爆米花?”
陶律夏偏过头:“你讹来的东西,理应按你喜欢的口味。”
“那我就随便买咯。”罗乐嘴角一咧,向旁边走去。
陶律夏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地远离,又靠近,直到热乎乎的爆米花桶搁在了自己手上,温热、蓬松,奶油焦糖的味道。
远处传来游客的尖叫声,陶律夏远远地看了一眼,问:“要不要去玩过山车?”
罗乐一听,眼睛亮了:“行啊!”
排过山车的人不少,但队伍推进得很快。
“你真的从来没坐过过山车?”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听着啊!”罗乐边走边警告说,“一会不许在我旁边讲牛顿第二定律,或者讲什么‘失重状态下内耳平衡机制变化’那种东西。”
“还有,记住千万不要闭眼,闭眼容易晕。”罗乐又叮嘱。
“好……”
过山车缓缓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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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最高处,然后猛然俯冲,陶律夏低呼一声,那短促的颤音立刻被风吹散。
过弯的瞬间,身体仿佛悬空一秒,被拉扯着向一侧倾斜,整个人都像是被甩进了一场失控的狂奔。
陶律夏闭上眼,失重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一瞬间像被抛离了所有熟悉的依托,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在人潮声中无所适从的自己。
就在这时,耳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小夏,快看!风景绝了!”
像是被什么轻轻一拽,陶律夏睁开了眼睛。玫瑰色的天空,金色的水面,交错纵横的轨道,在高速中拉成模糊的流光。
心脏仍在狂跳,但紧张正慢慢转化为某种奇异的畅快感。过山车停稳的那一刻,陶律夏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松了下来,目光下意识地朝同伴那边看去。
罗乐已经跳了出去,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指节微弯,姿态自然:“魂儿丢了?赶紧下来!”
陶律夏抬手搭了上去,掌心一触,意料之内的温热。
被牵着走出十米,他缓缓抽出手指,若无其事地塞进裤兜里。神经科学可以解释一切“亲密感”的本质,这是大脑在剧烈刺激后,释放出了“血清素奖励”,游乐场限定的化学反应……
两人顺着游乐场中轴线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在娃娃机前看别人疯狂刷币,讨论碰碰车的碰撞机制……
直到晚霞被天际最后一抹深蓝吞没,摩天轮的轮廓在夜空中亮了起来。
排了二十分钟的队,坐进座舱时,夜已经彻底降临。摩天轮缓缓升高,城市在脚下铺展,突然,一簇烟花在空中炸开,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五彩斑斓地接连绽放。
“唉。”陶律夏偏过头,扫了罗乐一眼。
罗乐:“怎么了?”
陶律夏:“你能不要用手压着我的肩膀吗?”
罗乐低头一看,他的手落在了陶律夏的肩膀上,掌心顺着座椅的弧度贴着对方的肩胛骨,五指微拢,像是下意识地想护着他……
“啊……”他连忙松了手,在裤缝上抹了几下掌心的汗,“没注意。”
等到陶律夏转过头看向窗外,罗乐才肆无忌惮地重新打量起来,目光从他毛茸茸的发顶,滑向线条干净的后颈,最终停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一圈浅浅的红色,让人忍不住想知道,是天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细碎的烟火连同难以名状的喜悦,窸窸窣窣地落在心上,璀璨而炙热,像一场金色的雨……
*
“成功了!”
一声激动的喊叫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紧接着,大厅内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拍着桌子,有人推推搡搡往窗边挤去,椅子倒地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里都显得微不足道。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玻璃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痕,夜风拂过,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周隽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窗边走去。
一簇簇烟花拖着金色的尾焰腾空而起,它们划破沉沉夜幕,越过灰暗的建筑群,在漆黑的天空中炸裂。
31. 晚风沉醉
放烟花,是诈骗基地里的一种荒谬仪式感。
绚烂的火光为胜利而绽放,但胜利的代价是屏幕那端某个受害者掏空家产的惨剧。
有人低头痛哭流涕,才有人仰头观赏胜利。
以刚才那组烟花的体量来看,估计这波至少进账了百万以上。
烟花散尽,天色又恢复了沉默的黑。周隽回到工位,他来这座诈骗园区,已经六周了,日夜颠倒,干十休一,每天高强度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
因为英文不错,刚被带来这里没几天,就直接分到了所谓的“欧美高端盘”。曾经的雅思高分,现在用来哄骗海外的孤独男女掏钱投资。
周隽盯着聊天框里那条两天未回的消息,感觉应该是黄了。以前,这个人可是一句不落秒回的。
他迟疑了几秒,敲下一句:“Andy,在干嘛?”
信息未送达,系统弹出提示:你已被对方删除或拉黑。周隽食指一点,把客户标记为“无效”。
——算他清醒。
大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了一下,周隽看了一下时间:八点整。连着两周了,每到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都会闪,好像是备用电源启动对电路造成了瞬时负荷。
周隽忽然想松口气,手指刚要离开鼠标,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他脊背一僵,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组长站在身后:“这个单怎么又黄了?“
周隽低下头,语气低了几分:“客户察觉了,没上钩。”
“你怎么回事?你拿着‘那张脸’三天了还没得手?和你说多少次了,聪明点,别在死鱼身上耗!”
周隽没回嘴。刚来的那几天,他也曾愤怒、抵触,但现实很快让他明白了这里的逻辑。没法跳出去,只能悄悄后退半步,把那些过于热情的剧本演得平淡些。
他还不想那么快腐烂……
骗子抛出的诱饵,简单得近乎随意,给黑市买来的账号,群发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消息:“ 嗨,你好吗?”
看上去像是误发,其实是个筛子,绝大多数人都会划掉不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回一句。
他们,就是骗子想要勾住的“鱼”。
从这一刻起,精心打造的“恋爱剧本”悄然上线,盗来的照片、编造的经历,话术模板按场景分类,还会定期升级。
等到感情酝酿得刚刚好,投资链接顺势抛出。前期小额返利,建立信任,中期高额诱导,加大投入,反正也无法提现,直到最后那笔“重仓”转进,客服失联,平台下线,“真爱”从此人间蒸发。
“哈哈,这家伙真的转了,五万刀!大傻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喊,紧接是几声哄笑和口哨声。
死气沉沉的大厅终于因为“喜报”短暂地活了几分钟。
周隽没笑,他一脸淡漠地敲着键盘。今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他提前申请了使用手机的权限,这是管理员口中每周一次的“人道窗口”,好歹能给家人报报平安。
但有人生病了,组长随手点了他的名字,让他顶班。
诈骗不能停……
*
晚上,罗乐和陶律夏来到槟州老城区的一家火锅店,饭点刚到,店里已经满座。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雾,空气里都是香料的味道。
“难得来一趟,你们两别客气。”冯启川夹起一片毛肚,热情地往陶律夏碗里送:“小陶你怎么吃这么少?赶紧吃,毛肚一煮就老。”
话还没落音,罗乐眼疾手快,碗一伸,把毛肚“夺”到自己碗里,嘴上还嫌弃道:“您甭管他,事儿多得很,整本菜单他能吃的可能不超过十样。”
陶律夏偏过头,眼神淡淡地扫了罗乐一眼。
明明没说话,却成功让罗乐有种“警告一次”的感觉。他暗自偷笑,捡到便宜似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虾滑吃吗?”
见他没反对,罗乐舀起几块虾滑下锅,还不忘搅上几圈,确认没粘底才收了勺。
“小陶,要不你再看看点些别的?”冯启川说着,又把菜单往陶律夏那边推了推。
“谢谢冯叔叔。”陶律夏接过菜单,一副“礼貌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冯叔叔?罗乐看了他一眼。还叫上叔了?给别人升辈都这么自然,陪你练球、帮你挖坑、给你撑伞的「罗警官」,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连声「哥」都没混上?
罗乐愤愤地嚼完豆皮,憋了三秒,终于忍不住,侧头盯着陶律夏:“帮我加三瓶啤酒,冰的。”
陶律夏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壶玉米汁,谢谢。”
罗乐:“……”
年轻人真是没有心。他算什么?空气吗?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见冯启川端起酒杯,笑着打断:“刚才说到哪了?”
“哦,说他去了一家新加坡公司,您看看。”罗乐点开网页递过去。
冯启川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说:“东南亚那边的一些‘高薪职位’,不少是坑,很可能是进了赌场或者诈骗园区。这个看着就像。”
罗乐夹起豆腐咬了一口:“什么情况?您具体说说。”
冯启川点点头说:“去年,2019年那会,东南亚有些地方发了一批赌博牌照,政府允许外国人投资建赌场,本来是想搞旅游经济,结果一堆灰产混进去了,一些诈骗分子也趁机过去了。”
罗乐:“诈骗?这和诈骗也能搭上?”
“嗯。”冯启川微微抬起下巴,“骗和赌本来就是一条路上的生意,而且电诈利润高,成本还低。”
“我们最近碰上不少这种案子,在网上聊天被骗上百万的都有。”冯启川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诈骗园区刚兴起,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少人从边境偷渡过去,想捞一把,也有用高薪的幌子招人,盘口也需要‘人才’。”
“等人到了,护照一扣,通讯一断,就跑不了了吗?”陶律夏问。
冯启川点了点头:“如果按你们说的,他应聘的是新加坡公司,结果人却落在马达纳,还联系不上,十有八成是进去了。”
“如果真进了那种地方,怎么救呢?”罗乐端着杯子同冯启川碰了一下。
“如果是偷渡去的,那真不好说。没入境记录、没身份登记,根本查不着,就像人间蒸发。”冯启川收了笑意。
“他有入境记录,3月27号从槟州机场出发,入境昆塔。”罗乐说。
“如果确定他入境昆塔后失踪,那得先去当地报失踪案,得靠属地警方协同大使馆处理。”
“不过,如果他进了「三不管地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冯启川语气一沉。
“……三不管是什么?”陶律夏问道。
“就说马达纳,有些地方被地方势力控制,政府都管不到。”冯警官沉声道,“那种地方,你就算去当地报警也没用。”
“境外这些诈骗案也让我们很头疼啊,被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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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需要营救,那得跨国合作。
今年2月份,我们这边是抓了几个诈骗分子,但都是确定有犯罪事实,趁着那些人过年回国时逮的。你们朋友这种,我能做的也就是等他被遣返时交接一手。”
雾气升腾,陶律夏垂着眼,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罗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捞起虾滑放进他碗里,又给冯启川倒满酒。
“要真在三不管地带,正规手段不行,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罗乐顿了顿,“您见多识广,有没有路子?”
酒过三巡,冯启川缓声道:“有些‘中间人’专门干‘赎人’的生意。你出钱,他谈判,有救出来的,也看怎么谈。”
罗乐抬眼看他:“您认识这种人?”
“嗯,但你们得弄清楚人到底在哪儿?”冯启川眯起眼,“据我们了解,马达纳的诈骗园区主要集中在帕桑、妙兰、汶邦还有珀南。”
“先确定他在哪个园区,到时候我再问问,有没有能搭上话的‘中间人’。”说着冯启川举起酒杯,和罗乐轻碰了一下:“有事说话,别客气。”
和冯启川告别后,两人走出火锅店,晚风一吹,身上的热气散了些。路灯映在河面上,飘飘荡荡碎成一片星光。
“今天是周日,但周隽没有和我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陶律夏看向江对岸的灯影。
“别多想,他上次联系你还是周三,说明时间不是固定的,再说——”罗乐脚步略缓,“要是真困在诈骗园区,那些人是拿他们当劳力,安全问题倒不是最棘手的。”
陶律夏“嗯”了一声,侧头看向罗乐:“你最后喝太多了,十分钟喝了150毫升白酒。”
“你冯叔叔敬的酒,我能不喝?”罗乐嘴角一歪,话音里带着点酒精勾出的松弛,“我还没说你呢!我叫他哥,你怎么叫他叔叔,你以后得和我保持一致,知道不?”
“再说,哥哪儿喝多了?”罗乐说着,把手插进兜里,步子迈得松松散散。陶律夏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你走直线看看。”
罗乐立刻转过身,倒退着走了几步,脚步歪歪扭扭,笑道:“这样?”
“还说没喝多……”陶律夏低下头。
话音刚落,罗乐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手勾住陶律夏的肩膀,顺势一带,把人轻轻拉到自己身侧:“那你扶着我点儿?”
声音轻得像夜风贴着耳廓拂过,陶律夏想躲,却被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扣住。
“答应我一件事,行吗?”罗乐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侧,身体却控制着的距离,并不算逼人。
陶律夏喉结轻轻动了动,眼神微晃:“……什么?”
“你答不答应?”罗乐低声追问。
陶律夏:“你先松手。”
罗乐:“你答应,我就松手。”
“快松开……”陶律夏挣了下,两道影子轻轻一晃。
罗乐松开手,低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独自往前走了。
陶律夏看着那背影,理智和某种不明情绪短暂交战,他叹了口气,喊了一声:“你又要吃什么?”
罗乐停下脚步,回过头。
“律夏……”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眉眼收敛,没有半分打趣。
“干嘛?”陶律夏走近两步。
罗乐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以后要是遇到危险,你能不能快点跑?别管东西,别管别人,第一时间,快点跑。”
“好不好?”
32. 童年轶事
宾馆自助餐厅里的人不算多,罗乐扫了一圈,就在靠窗的位置看到陶律夏,他坐姿挺直,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盘里的煎蛋。
罗乐昨晚虽然喝了酒,但没完全断片。
他记得握着陶律夏肩膀时的感觉,也记得自己说“你答应,我就松手”时,对方微微一顿的气息。
可后来,到底有没有答应?
两人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吹了点风,再之后,他的脑袋就开始迷糊了,那句“好”,到底说没说?
应该是没有……
否则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记不清。罗乐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到陶律夏对面。
“你好点了吗?”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好。”罗乐喝了两口橙汁,“昨晚……我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陶律夏放下刀叉,眼里闪过一丝揶揄:“小学语文考试偷看同桌作文,觉得开头写得太好了,忍不住抄了一段。这个算吗?”
“……”罗乐差点被刚咬在嘴里的烤肠卡住喉咙,他咳了两声,“你怎么上来就挂我黑历史?”
“你自己说的。”陶律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还有——”
“小学体育课做扩胸运动时背诵《FATE》里“吾为所持剑之骨”的高燃咒语,热血到两眼发光,结果老师让你把杀气收一收。”
罗乐:“……”
陶律夏叉了一块蜜瓜送进嘴里:“你高燃了多久?”
“一分十二秒……”罗乐低声嘟囔。
“记这么清楚?”陶律夏看他一眼。罗乐叹了口气,神情复杂:“老师录像了。”
“那你得黑了他的云备份。”陶律夏抿了一口咖啡,把杯子轻轻搁在托盘里。
“哎!”罗乐立刻坐正了些,半认真地教训道:“小小年纪别老想这些歪门邪道,黑别人网盘可是违法行为!”
“哦……”
“还有没有?”罗乐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童年轶事大同小异,不过有一个——”陶律夏轻笑了一声,“让我有些意外。”
“是什么?”罗乐大惊,脑子飞快筛查可能出丑的过往,能让疯批本人都觉得意外,怕是连做人都不能继续了……
“初中一年级,”陶律夏慢悠悠道,“你在小卖部门口,看到两个小学生扭打,以为是欺凌事件,当场冲上去保护‘弱小’的一方,结果是兄弟俩在抢辣条,事后你被家长暴揍。”
罗乐听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我从小就有正义感,所以现在才当警察。”
陶律夏:“不,你那把火不是为了正义,你说的是——‘辣条这种垃圾食品,是一切混乱的根源,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从地球上铲除。’”
罗乐:“……”
“我没想到你这么恨辣条。”陶律夏又端起咖啡,一本正经地点评:“但以你目前的发展路径,想实现这个愿望,恐怕……有点难哦。”
“那你说,我得干什么才能干掉辣条?”罗乐心笑,决定陪他胡说。
“一种可以一脚踩塌辣条厂房的生物……比如,哥斯拉吧。”陶律夏憋着笑。
“我干嘛非用脚踩?我用尾巴扫不是更干脆?” 罗乐也乐了。
陶律夏笑出声:“用尾巴误伤太大,隔壁冰棍工厂可能得跟着陪葬。”
“我这是当的哪门子怪兽?”罗乐故意抬高声音,装作抱怨,“扫完街,我是不是还得去联合国自首,‘对不起,我一尾巴没收住,把小卖部重工园刮秃了’?”
“不错,很有画面感,审判员必须得是章鱼才对味。”陶律夏笑得停不下来。
“瞧把你乐的……”罗乐看着陶律夏,“这件事你到底和谁站一边?”
陶律夏抬头,唇角含笑,眼里一派从容:“我站在正义这边。”
“正义又是谁?”罗乐笑着追问。
陶律夏看着他:“你。”
罗乐心头一热,面上却没露:“我昨天就没说点……正常话吗?”
陶律夏没应,反问道:“为什么这种事你还要挨揍?”
“因为我爸是校长。”罗乐咬了口面包片,含糊道:“他的逻辑是——只要我闹出动静,就是我惹事生非。”
“有些时候,家长不讲道理,只想孩子顺从。”陶律夏说着,往罗乐手边放了一个橘子。
“这橘子是干嘛的?安抚哥斯拉情绪?”罗乐剥开往嘴里塞了两瓣。
“我曾经邀请你吃辣条,属于情感误伤,这是补偿。”陶律夏说着也剥开一只,慢悠悠送进嘴里,“等你吃完饭,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罗乐心头一紧,生怕他掏出什么黑历史的存档版。
结果还真是份文档——
《关于“遭遇突发事件时优先避险”建议的反馈(临时条款)》
鉴于R·L提出的“遭遇突发风险时应优先避险”建议,本人已对「迅速逃离」行为的定义进行修订,并明确可执行标准;
1.定义“危险”的触发标准:(略)
2.满足以上标准后,执行的动作路径:(略)
3.适用场景模型 & 预警语义识别:(略)
……(略)
看着密密麻麻的条文,罗乐整个人都有点懵。
昨晚带了点醉意,说出口的那句话,居然被他认真对待、条分缕析、成文立案。
罗乐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写这个,写了多久?”
陶律夏:“两个多小时。”
“你这是……专门写给我的?”罗乐的声线都有点紧。
陶律夏点点头:“你郑重提出的事情,我当然得认真回应。”
罗乐心头一热,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半晌才低声嘟囔:“我觉得还少个东西。”
“什么?”陶律夏看着他。
罗乐:“一句话摘要,明确表态那种,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来一句。”
“那句我可以当面告诉你。”陶律夏目光直白:“如果确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跑。”
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的清新气味,罗乐的眼神一直黏在那份文档上,还从来没有人,给他写过一份文档呢。
专门写给他的,内容详尽、条理清晰、格式齐整、还带编号的……等等,标题下面的字母缩写是什么?
“R·L?”罗乐抬头看着陶律夏,“L我懂,是‘罗’或者‘乐’,那R呢?啥意思?”
“一个代号。”陶律夏指尖微微蜷起,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半小时后我要上网课,下午四点我们在大厅集合,一起去机场。”
“喂,你别走啊!”罗乐立马跟上,“R是啥?Rose?玫瑰?你搞浪漫呢?”
“……”陶律夏头也没回,“罗警官,你的词汇量就这么贫乏?”
“R到底代表啥?不会是你给我起的外号吧?”罗乐紧咬不放。
陶律夏按下电梯按钮,走了进去。
“到底是什么?”罗乐穷追不舍,“你快说,是不是我想的那个?!”
“有个正事。”陶律夏抬起头,“周隽今早发消息,说本周日下午四点会给我打电话。”
“他用的是「会」。”
……
此刻,周隽正躺在床上,他又一次调出记忆里所有和「地点」有关的细节。他必须要确认,自己现在究竟在哪儿。
手机被收走,每次使用都要单独申请,操作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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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查询信息,或者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几乎不可能。唯一的线索是,他记得来的路。
当初,中介说得天花乱坠——新加坡的工作签证审批时间长,先安排他去昆塔的“培训基地”过渡。
刚去的前两天,他确实待在昆塔,有网、有宿舍、有教室,甚至还有人讲课,看起来像模像样。
直到第三天,一切都变了。
他和几个“新员工”被带上一辆面包车,说是要带他们参观项目基地。
车一路往南开了六七个小时,直到过河时短暂停车,隔着车窗,周隽看到了桥头的蓝白色路牌:Kun-Ma International Bridge昆马国际大桥。
那一刻,寒意直冲脑门,昆塔、马达纳,他们被带到了国境线……
过桥后,一行人被强迫换乘吉普车,还被套上了头套。
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耳朵还在听,身体还在感知。汽车轮胎碾在石砾路面上,速度不算快,推测不会超过60公里/小时,一路总共花了三十多分钟。
……
“周隽又给你发了暗语长诗,这次用的是等差数列藏字法,我早上看到你的转发了。”罗乐看着陶律夏,“这事我提前找人部署,你先说‘R’到底是什么?”
“Romance?Reverie?Resonance?你搞哪一出呢?还整缩写代号!别告诉我,你是怕念出来尴尬。”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陶律夏停了一下,轻声道:“我错了。”
“承认了。”罗乐哼了一声,“承认不该给我起外号?”
“我不该说你词汇量贫乏。”陶律夏微微一笑。
“我词汇量可能确实没你多,但我好歹也是保送研究生的!你到底写的啥?”罗乐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你如果再问,我就把L换成——Loudmouth。”陶律夏关门前丢下一句,“下午见!”
楼道归于安静,罗乐站在门口,轻笑出声:“行啊,现在都开始明目张胆地威胁人了?”
做英语阅读估计都能读出作者潜台词的学神,现在连个字母都不敢念了?
不说算了,反正他知道,在陶律夏那儿,自己有一个特别到不愿启齿的称呼——就凭这点,已经够他乐了。
*
晚上七点多,两个人到了机场,陶律夏坐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旁,拿出Switch游戏机开始在“动森”里捉虫子。
罗乐坐在旁边看着“科研战神”一脸认真地捉蝴蝶,笑道:“你这高三生活,娱乐项目还整得挺丰富……”
“情绪管理的一种方式。”陶律夏淡定挥网,捉住一只闪光斑蝶,他偏头瞥了罗乐一眼,眼尾带笑:“你想不想试试?”
游戏机被塞进罗乐手里时,他还有点抗拒本能,脸上挂着“我不玩这玩意”的倔强表情。
结果半分钟后,已经追着一只锹形虫满岛狂奔。抓虫子的路上,他还无师自通地上手了捡树枝的技能,一根接一根,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陶律夏在一边看着,笑得肩膀都在抖。
“笑什么呢?”罗乐转头盘问,“我技术不行你直说,别在那儿憋出内伤。”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猛男捡树枝」”,陶律夏强忍着笑。
“啥玩意儿?”罗乐眉头一皱。
“一个八块腹肌、走路带风的猛男,凌晨三点在游戏里捡树枝、编花环、搞建设。”陶律夏点了点游戏屏幕上的人物,“玩家圈把这个叫作——「猛男捡树枝」。”
罗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嗓音一低:“你怎么知道我有八块腹肌?”
33. 怪兽加班
陶律夏嘴角的笑顿住,他睫毛轻轻一颤,视线下意识飘开:“我说的是通用说法,并不是指你……而且我刚才也提了凌晨三点。”
“通用?”罗乐微微俯身,缓慢凑近,“你刚才笑得那叫一个具体。说吧,你是不是在脑子里开了红外成像,偷偷扫描我腹肌呢?”
“红外成像只能捕捉表面温度,穿不透衣服,看不到肌肉线条,你的这个猜测——不成立。”
干嘛要提什么红外成像?罗乐在内心哀嚎。这不是一脚踏进学神的统治区,主动申请知识暴击……
“我上次在更衣室里看到的。”陶律夏淡淡道。
“你、你……”罗乐被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脸红了个通透。
“那个更衣室的白炽灯很亮。”陶律夏眼神坦然,“从上往下打光,分块看得很清晰……”
“打住打住!别再说了!”罗乐差点没跳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声音压成低分贝,“你、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哪种?”陶律夏歪着头看他,语气无辜,眼神里甚至带着点认真求知。
“就、就你刚才说的那种!”罗乐咬着后槽牙,快被他这幅“装傻卖乖”的表情气到失语,“说话要注意分寸!注意……社交后果!”
“听见没有!你再这样,我就——”
陶律夏语气温吞:“你就什么?”
罗乐呼吸一滞,脸涨得更红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就用猛男树枝做成弹弓,蹲你家门口打你。”
陶律夏:“那你得先解锁DIY功能,还得建个账户。”
“怎么建?!”罗乐瞬间跑偏。
陶律夏拿过游戏机,在主页面操作了几下,递给他:在这里输名字,选头像,绑定一下就好。”
设置完毕,罗乐看着自己创建的角色坐着飞机降落到岛上,小岛的管理员理克冲着他挥挥手,“欢迎来到SoftMoon!”
陶律夏侧过身,目光落在屏幕上:“你可以选一块空地建房子,然后就能定居了。”
罗乐指着屏幕里自己的角色,语气带着错愕和不可思议:“你让我……在你的岛上定居?”
“嗯,”陶律夏点头,“你和月兔、小润、恋恋、软糖它们一样,在这个岛上有自己的房子。你有了钱还可以升级装修,买自己喜欢的家具。不要弄乱我现在的布置,其他都随意。”
罗乐一时间没出声。
陶神边界分明、精致怪诞,他一度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地球到月球还要远……
可现在,自己居然可以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月兔、小润、软糖一起,在他的岛上拥有一个房间。不是借住,不是路过,而是成为他世界的一部分……
“建房子要选块地,你想住在哪里?湖边?沙滩?还是森林里?”陶律夏问。
此刻,快到傍晚,霞光铺洒在小岛上,海风时不时吹过,椰林掀起起伏的绿浪,一切美得像是不真实的梦境。
有什么东西突兀地砸进罗乐心口,头一次,他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嘴硬装酷,他放弃了战术伪装,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离你近点。”
游戏的音效、候机大厅的广播、旅客匆忙穿梭的步履声悉数退去,只有如雷的心跳声在罗乐胸腔回荡。
他看到陶律夏愣住了,像是被某个无法立即处理的请求卡住了系统。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补一句玩笑话:“住你旁边是方便掏空你家资源。”
或者干脆半真半假地抖个包袱:“我说了用弹弓打你,可不是在吓你。”
留点余地,安全又不尴尬。
可是,从相识到现在的每一次吵闹、欢笑、托付、照顾……还有刚刚飞机降落到岛上时,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悸动,让罗乐贪了心。
他突然就不想留余地了,不想拐弯了,他就是要离他近一些。
“行吗?”罗乐固执地问了一句。
陶律夏没说话,他接过游戏机,在自己房屋旁边的空地上比划了一番,接着“叮”一声响——【房屋选址成功】
“这个游戏机借你了。”陶律夏把机子塞回罗乐手里,“有空帮我抓点虫子,最好是图鉴里没有的,博物馆还缺不少。”
罗乐看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帐篷,舒了一口气,脸上涌起得逞的笑,嘴又硬了起来:“什么!你还想使唤我给你打工?”
“不抓算了。”陶律夏拎起箱子,迈步朝登机口走去。
“求人帮忙还这个态度!”罗乐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跟上去,嘴角快要咧到脖子根,“算了,哥就勉为其难,跟你搞搞社区共建。”
*
“你看那边。”陶律夏微微偏头看向舷窗,“在万米高空飞行时,可以更晚地看到太阳沉入地平线,日落相对地面延迟十分钟左右,那片暮光,就是天黑前的最后一线。”
罗乐探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懂的还真多。”
他打开小桌板,从座椅下拎出一个纸袋,拆开里面的盒子,往跟前一摆:“用脑过度,刚好摄糖。”
陶律夏的目光移向桌面,是草莓蛋糕……
“虽然晚了点,但过生日怎么能不吃蛋糕呢?就当晚饭吃了吧。”罗乐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陶律夏盯着蛋糕上的草莓看了片刻,才慢吞吞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吃下去之后,便就没再动,整个人像是突然掉线,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唉,你怎么了?”罗乐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吱声,也没看他。
“不会吧!难道不好吃?”罗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奶油绵密、糕体湿润、草莓酸甜适中,连他这种不太吃甜的人都觉得可以。
“挺好吃的啊。”罗乐又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吃个蛋糕还能不高兴?你跟草莓有仇?”
“草莓蛋糕是你命中宿敌!?”
对方没理他的玩笑,安静、沮丧地坐着,真像是被他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罗乐心里一阵烦躁,像是有钩子在心上刮来刮去,搅得他浑身都不对劲。
“……不喜欢吃,以后我们就不吃了呗。你这脸垮得,我都想把蛋糕拷了。”
顿了顿,他又自我反省地补上一句:“要不我把我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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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吗?”
见人还是没反应,罗乐坐直了身子:“要不这样,我也补偿你,肩膀借你靠靠?”他说着,抬手做了个“过来一点”的拢人动作:“限时开放,就五分钟。”
陶律夏看了一眼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
一个肩膀,搭配“限时五分钟”的荒谬设定,本该划入无效社交行为,当场拒绝,但离谱的是——他,心动了。
五分钟,不足以建立依赖,还标注了使用说明,一个短促又安全的窗口期。而且,自己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刺激性的安慰。
于是,陶律夏一点也没扭捏,干脆地侧过身,靠了上去。
头落在“限时福利”上的那一瞬——
【数据更新】实际测量肩宽50厘米。
【体感预报】比预想中更实在,更安定,也更刺激!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贴到脸上,陶律夏呼吸顿了一下,心跳短促上扬,本能地想撤离,但下一秒,那只手已经落下来了。
像个从没安抚过人的新手,动作有点笨拙,先是生硬地按了按他的头发,接着似乎手感上来了,变成顺毛似的揉,最后居然开始拍了???
伴随奇怪的节奏,陶律夏肩膀放松下来,只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切换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频道——安定,温暖,出乎意料地……舒适。
“我铲除辣条的时候,顺便把草莓小蛋糕也一锅端了,怎么样?”声音从头顶悠悠飘下。
陶律夏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这人说要帮自己揍狗……今天明明没喝酒,看来他中二起来,和酒精关系不大。
“毁灭清单上还要写点什么,全给它们开除出地球表面。”罗乐煞有其事地说。
“你是拿到怪兽豁免条例了吗?”陶律夏没忍住笑了一声,“五分钟到了。”他呼了一口气,准备坐直身子。
“等会……”罗乐的手臂忽然收紧,将他整个人按回怀里。
陶律夏猝不及防,脊背一僵,等会?等什么?哥斯拉还要加班吗?!
——他下意识想推开,没推动;
——又试了一下,力气很大;
算了,不推了……
大脑试图分析这个动作的情绪导向与动机,结果什么都没算出来。陶律夏就那么僵着,像个宕机的终端,只剩下一颗“过热”的心脏在拼命跳动。
——路人甲从身边走过去了;
——路人乙也走过去了;
——空姐推着饮料车走过去了;
——小朋友1号路过了,小朋友2号也路过了……
小朋友2号又回来了!专门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哇!大人贴贴好直接。”
太、太刺激了……
飞机发动机嗡嗡低鸣,窗外云影飞速掠过,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
“什么东西在震?”罗乐忽然问。
“静息心率超过100bpm,我的运动手表在报警。”陶律夏坦言道。
罗乐微愣了下,随即他不由分说地抓起陶律夏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胸口:“——120bpm。”
34. 长期计划
那颗跳得比自己还乱的心,贴着掌心将震动一路传到陶律夏混乱的大脑,自己心率失控,对方竟也在狂飙——
这奇妙的共振在神经元中轻轻一撩,带来危险、陌生,几乎让大脑短路的晕眩感,不及分辨,他便如触电般地抽回手,坐直身体,切换回了那张冷淡到近乎无情的脸。
主舱灯灭了,机舱内陷入柔和而模糊的半暗,世界安静下来,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罗乐终于平复心情,准备说点什么,就见陶律夏一把拉下机舱遮光板,偏过头闭上了眼。
罗乐:”???“
这是……睡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陶律夏闭上眼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太阳落了,现在外面一片漆黑,根本没必要拉下遮光板,应该关掉阅读灯。
可现在他已经“启动”了假睡模式,再动一下就等于逃避失败加演技破功,现如今,只能在这明晃晃的灯光下硬撑到底……
从没想过,感受如此高浓度的混乱和紧张,会是在万米高空的封闭机舱里。他不但没法逃跑,还得坐在那个人身边!
感官系统此刻变得无比灵敏,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的温度、呼吸,还有满满的存在感……
一阵温热靠了过来,伴随一段低哑的耳语:“怎么,刚刚那几分钟,你是不打算承认了?”
陶律夏身体一僵,承认什么?不是限时福利吗!怎么听起来,自己好像成了“贴贴完就跑”的渣男?
他强撑着闭眼假睡,试图隔绝所有外界输入,却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又近了一点……
“你再装,我可要亲你了。”
这句低沉的“恐吓”让陶律夏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那张近得过分的脸——
唇角的弧度再高一寸就会沦为轻佻,但他刚刚好,有些撩人的性感。
“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明明也有感觉,”罗乐看着他,声音压低,“怎么一松手就不认账了?”
“你别乱说!”陶律夏耳根发热,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我乱说什么?”罗乐声音更低了些,“是你有感觉,还是你不认账?”
陶律夏张了张嘴,呼吸微乱:“当时……你的行为本质上,是一次性、有限度的社交互动,我……我只是……”
“那现在呢?”罗乐看着他,眸色深沉,“你发现没,你说话都结巴了。”
陶律夏像被戳中了什么,随即沉默不言。
飞机在夜空中飞行,罗乐满脑子都是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喜欢男人?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你喜欢……我吗?
就在他差一点就要问出口时,陶律夏忽然抬起了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判断它到底是「情绪性扰动」,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拒绝,但也不是承认,但对陶神来说,这已经是一句极其慎重的「表态」了。
这句话抚平了罗乐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混乱与焦灼,在一片不确定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人生第一次认真的心动,对方和他一样心率飙升,还给了他一句含糊却认真的「我会考虑」。
已经足够了……
“睡吧。”罗乐抬起手按下头顶的阅读灯,光线暗了下来,把万米高空的旖旎心思藏进了夜色里。
*
一个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地,滑行进港,客舱灯光亮起,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舱门,穿过廊桥,踏进机场的摆渡车。
摆渡车一个急拐,陶律夏没站稳,身子猛地往前倾去。罗乐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他的后背,轻轻一收,就把人带进怀里。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罗乐低下头,声音压得很轻:“这次呢?是情绪扰动?还是……其实你也想抱着我?”
陶律夏神色惊慌地抬手推他,力道却轻得像只小猫扬了扬爪子。
“你的说辞毫无证据,逻辑链条断裂,纯属主观臆断!”小猫一脸凶狠地瞪人,语气正经到有点可笑,像要靠眼神把他逼退。
罗乐见状低低笑了一声,松开扣在他背后的手:“行,逻辑警察判我主观。”
说罢,他握住陶律夏的手腕,轻轻一拽,将那只手按到车厢的吊环上——
“那就扶稳点,别老撞进别人怀里。”
“什么叫‘老’?明明是第一次!”陶律夏扭头反驳,耳尖却红透了。
罗乐看着这张又冷又倔的小脸,哼笑一声:“你这种惯犯,之前就把我逼到墙角,还差点贴我身上。”
“……”
陶律夏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反驳“惯犯”、“逼到墙角”,还是“贴身上”,这都是哪来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站,他匆匆拎着行李下车,夜风迎面扑来,吹得他心烦意乱。
好在出租车及时出现,一晚上了,终于有了一个体面的逃跑机会。他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还没坐稳,就见罗乐不慌不忙地上了车,径直坐到他身边。
陶律夏转过头,开门见山:“我和你好像不是一个方向。”
“等送你回去,我再走。”罗乐系上安全带,神色自然得像坐自己家车。
送你回去?谁提出的?谁批准的?他什么时候需要别人顺带一送了?陶律夏斜侧着身,与他隔开距离,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免费的东西都有代价,限时福利全是陷阱!那个肩膀果然不应该靠,自己怎么能犯下这种低级愚蠢错误?居然还……靠了那么久。
“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身旁忽然传来一句低声,轻得像是自语。
陶律夏转过头,迎上了那张脸。罗乐正看着他,唇角上扬,笑得好可爱。
要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可爱,失去抵抗力的呢?
一行行未经授权的数据正在入侵他的中央系统,心跳错拍,呼吸紊乱,体温上升,却没有东西能阻止。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开会呢?”罗乐说着凑近了些。
“嗯……”陶律夏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这一轮会议的结果,能不能分享一下?”罗乐问。
陶律夏沉默了两秒,把头转向窗外,语气含糊:“……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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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清楚?
罗乐欣赏着学神懵而不察,学渣提前拿到□□的反差盛景,已经开始翻译这四个字的潜台词——
【我动心了,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让我乱了阵脚,也许你是我的bug】
【爱情是什么?是我为数不多的知识盲区】
罗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在陶神脸上看到如此迷惑、近乎茫然的表情。
从派出所相遇的那天起,自己就被这中学生死死压制。
每次斗嘴、交锋,对方都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总能三言两语把他逼到理智溃败。想看他卡壳、说不出话、低头认输,曾是罗乐暗中死磕的动力来源。
可现在,这「胜利场面」终于出现,他却没有半点得意,反而只想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你别拧着自己啊,脑袋这么好用,慢慢想就好啊,我陪着你……
他的手都快伸过去了,又硬生生缩了回来,想抱陶神,得符合逻辑!
不可贸然行动,不能得寸进尺,最好能让他自己靠过来。罗乐望着窗外的街景,忽然有些惊讶: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狡猾了呢?
下车后,两人在公寓门口面面相觑,还是陶律夏先开了口:“再见,罗警官。”
嘴上说着“再见”,腿却迟迟没有往楼门里迈。
“唉……”罗乐嘴角轻轻一勾,语气带着点轻巧的试探,“要不要,再试一下?”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试什么?”
“抱一下。”罗乐向他靠近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帮你积累点样本,好判断究竟是不是情绪扰动。”
陶律夏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想试,却有些怕;但若退一步,又着实可惜,自己想要靠近的东西明明那么稀少。
最终,他像被某种引力牵引,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把脑袋贴在男人的胸口,手指蜷着,扶上他的背。
拥抱,原来是这种感觉……
轻微压感,短暂亲密错觉,对神经系统而言,几乎可以定义为“舒适型镇静剂”,唯一问题——有些糟糕的上瘾。
罗乐愣了一瞬,才低头把人抱紧了一些,他把脸贴上陶律夏毛茸茸的发顶,香香软软,像夏日里太阳晒过的草尖。
“样本……怎么样?”罗乐有些紧张地问。
陶律夏想了一会,坦然答道:“这个问题,比我想象得复杂。”
罗乐:“那就多试试,你想做实验的时候,就朝我张开手臂或者给我一个暗示,我配合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陶律夏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澄澈,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怎么能……这么好看?
怎么能……这么近地看着人?
怎么能……这么赤裸裸地逼人表白?
罗乐强行稳住表情,压下想要亲他的冲动,打算开启一个长期计划。
这时候,需要藏下心里的话,给一个不会吓跑他的聪明回答——
“想知道实验结果。”罗乐看着那双眼睛,声音轻而坚定,“我想知道……我和你,能写出什么答案。”
35. 神仙搭档
周隽下班时,已经接近早晨六点。一抹极细的晨光从天际线上浮现,像是黑暗中撕开的裂口,光线浅淡,却格外艳丽。
昼夜颠倒的生活早已打乱了他的时间感,白与黑在脑中混作一团,而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天,快亮了。
他放慢脚步,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向园区东侧望去,一条河自北向南蜿蜒流淌。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周隽问身边的韩波。
“这破地方的河叫什么重要吗?”韩波嗤笑,但说完,他还是顺着铁丝网向外望了望,“我只知道我家门口的那条河——”
“叫韩江。”
灰黄的水面随风荡漾,心绪跟着沉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走到园区商店门口时,周隽停下了脚步,“我去买点东西。”
韩波啧了一声,斜着眼瞄了那扇门一眼:“这破店宰人不眨眼,东西翻十倍卖。你不买,老板还能当场甩脸。”
“嗯,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周隽没争辩,径直推门进去。
商店不大,不过十平米,却要供应十几家诈骗公司,几百人的吃穿用度。商品种类寥寥无几,洗发水和牙膏像珠宝一样锁在玻璃柜里。
“热水壶多少钱?”周隽问。
“塑料壳的五十,金属壳的八十。”店老板慢吞吞地回道,他四十多岁,头发用发油抹得服帖,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
这里消费的是美元。
五十美元,在外面都够买一个二手冰箱,可在这儿却只能换一个塑料壳的电热壶。
“要五十的。”周隽没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钞票,他将电水壶装进黑色塑料袋,拎回了宿舍。
“你在那黑店买啥了?”韩波靠在床边,顺口问道。
“方便面。”周隽说着揭开面碗的盖子,撒上调料,倒入热水。
“你还真是冤大头啊!”韩波翻身坐起,不解道:“花钱买啥味儿都没有的山寨货。”
周隽没说话,他取过新出的话术手册压在面碗上。
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连买泡面都只有一种选择——味道寡淡到老干妈都拯救不了的海鲜味。
时间在「上线」与「下线」的枯燥切换中悄然流逝……
星期日下午,周隽刷完指纹走进办公楼。今天轮休,来这里是为了打电话。
他通常每两周给奶奶打一次,能说的并不多,永远是那几句:“我挺好”、“别担心”。
通话室设在办公楼二层的一间小屋,“人道窗口”透漏着仓促搭建的临时感,只有一张塑料椅和一张桌子。
隔壁是监控室,管理员不仅能监听监看,也可以随时推门而入。
周隽去管理员那儿领手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诵经声”。
管理员的手机上是《金刚经》讲解直播,弹幕全是“南无阿弥陀佛”、“一念成佛”、“清净业障”……光从屋顶落在他手上,像是给这魔幻世界投下一束慈悲的幻光。
周隽刚接过手机,楼道就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三楼西侧报警器响了!”有人大喊。
管理员站起身,抓起对讲机冲了出去,楼道一时只剩周隽一人,他迅速调出微信,果断拨出语音电话。
下午四点零一分,陶律夏的手机响了。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周隽急促的声音:“我在马达纳的一个诈骗园区,具体位置不清楚。”
“这里离昆马大桥车程大概是三十分钟。桥下有块沙洲,车是往沙洲北边开的,走的是乡村公路,车速应该没超过六十公里每小时。”
“园区里有三栋楼,门字形排列,屋顶是红色,南边还有排东西走向的蓝顶小楼,院子里有两棵芭蕉树。”
“园区外面东边是条南北走向的河,不宽,西边是一大片草地,像个足球场。有时候能听见钟声,附近应该有座寺庙。”
楼道里的警报声停了,周隽随即挂断电话,清除通讯记录。
管理员踩着拖鞋从远处走过来,对讲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通话声:“有人捣鬼,没什么火,是烟雾报警器响了。”
“你站这儿干嘛呢?”管理员走到他面前,眯着眼上下打量。
“听到警报,我、我怕出事,出来看看情况。”
“能有什么事?胆子跟兔子似的。”管理员啧了一声,走回操作台,拿起鼠标点开监控,漫不经心地问:“你还打不打了?”
“打。”周隽应了一声,转身往通话室走去。
京北市朝南分局——
冯浩摘下耳机,冲罗乐摇了摇头。他是罗乐在警校的师兄,网安出身,周隽通话的那一刻,他就在后台追踪源头。
“不行吗?”罗乐问。
“不行,这通语音,线路一进来就绕了好几层代理,起码三层V/PN跳板,出口节点挂在境外服务器上,IP全是动态分配,根本锁不住源。”
“能顺回一段吗?”罗乐问。
“顺不了。”冯浩指了指显示器,“路径一跳一换,全走的商业级匿名通道,后端注册信息也都是伪造。”
“这配置……不是一般人能搭出来的。”
罗乐的眼神沉了下去:“意思是……追不到?”
“差不多,这种情况,反溯几乎没意义。”冯浩抬起头,“你们还是分析分析通话内容吧。”
从分局出来,二人顺着树荫一路走到路口,信号灯倒计时显示还有六十多秒。
陶律夏刚抬手遮了一下太阳,罗乐就把手里那叠资料举起来,斜斜地挡在他头顶上方。
“不用……”陶律夏伸手推了下那只举着资料的胳膊。
“晒黑了。”罗乐笑嘻嘻地回,他站得笔直,额上的薄汗被阳光一照,毫不费力地发着光。
“你这个角度和遮挡面积,只能挡住一点,实际遮光率不超过20%。”陶律夏一脸平静地讲起热力学。
“哦。”罗乐像突然被点了技能,往前迈了一步,干脆用自己整个身子挡着太阳,“这样?”
话音刚落,一辆电动车突然逆行左转冲了过来。
“小心!”陶律夏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往后一扯,两人一齐退了半步。
电动车从“人肉遮阳板”身侧嗖地掠过,带起一阵热风。
“你有没有安全意识!”陶律夏声音陡然拔高,绿灯亮了,他一把甩开罗乐的手,径直走过斑马线。
罗乐愣了两秒,随即笑了起来。
——行啊,他一个警察,现在三天两头被一个「危险分子」教训“没有安全意识”。
他快步追了上去,边走边喊:“怪我咯?明明是那个电动车逆行乱窜!”
“我没有安全意识,你自己就有啊?上次你在墙头拍照差点掉下来,怎么不说?”
“我怕你晒着也有错了?”罗乐声音轻了点,凑到陶律夏旁边,小声嘀咕,“你现在怎么这么凶啊……以前也没这么凶。”
如愿以偿,换来一记冷冽的刀眼。
见人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罗乐在后面嚷嚷:“行,怪我多管闲事,下次你爱怎么晒怎么晒,晒成煎蛋我也不管!”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嘟囔着:“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缝过针的地方差点被你拽断……”
陶律夏的脚步倏地一顿,一秒之内精准回头,眼神如激光般刷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哪里疼?”
“这儿……”罗乐眨巴着眼睛装惨,“被你捏得好疼。”
陶律夏伸手,指腹在他示意的地方轻轻按了按,检查了一遍,抬起头,语气淡得像念公式:“压迫导致的疼痛,一般不会持续超过十分钟,忍着吧。”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朝咖啡馆走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我出门一般都会涂防晒霜,总之谢谢你,下次请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罗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笑了,行啊,现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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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和这「危险分子」竟成半斤八两了。
*
罗乐端着咖啡回来时,陶律夏已经把通话记录整理成了文字版。
他把咖啡放到陶律夏手边,坐下打开电脑,边操作边分析:“从昆塔的灿罗村到马达纳的妙兰,只隔着一条孔达拉河,中间那座桥,就是周隽说的‘昆马大桥’。“
“按车速估算,先往北边划个三十公里的扇形区域,作为初步搜索范围。”他说着,在地图上滑动,圈出一片区域。
陶律夏看了看,点开电脑上的画图软件说:“我来把园区的结构和地貌图示画出来,对照地图筛查,会更快些。”
罗乐看着他,嘴角的笑又不自觉地浮了上来。小鬼聪明认真,干起活来思路清晰,井井有条,简直是神仙级别的搭档,梦里才有的破案外挂。
“你看什么呢?”陶律夏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问。
“看你啊。”罗乐毫不避讳,语气带着笑,“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什么时候我陪你上晚自习吧,我想看你写卷子。”
陶律夏指尖一顿,抬起头,那人却已经把脸转回屏幕,眉眼微垂,神情专注,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隽说能听见钟声,我们可以把寺庙标出来,优先排查附近区域。”罗乐说着,将标注好的地图转向他,“你看,一共七十二个。”
“哦……”陶律夏回过神,嗓音低下去几分,“钟声属于中低频,考虑到传播衰减,我觉得可以把搜索范围定在寺庙的八百米以内。”
两人并肩坐着,把地图切换成卫星模式,开始分头在屏幕上拖动、比对、标记。
“这个房顶是灰色的,结构也不对。”
“这几栋朝向偏西,不是门字形,也不对。”
“草地面积不够,看起来最多是个网球场,太小了。”
“河流在西边,跳过。”
“……”
一格一格地拖动,一处一处地放大,不断对比,不断否定。时间悄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找到匹配的地点。
罗乐伸手,把陶律夏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挪到一边,说:“我来盯着,你休息一会。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看花了,一会儿看哪儿都像诈骗园区。”
“这种东西,对哥来说都是小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几个橘子,递到陶律夏手边。
“哥毕竟是练过的。”罗乐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拖着鼠标滑动,“之前上‘图像证据识别与分析’,作业特变态,老师经常拿马赛克画质的夜间录像搞人心态。”
“还上过什么?”陶律夏一边剥橘子,一边问。
“多了去了。格斗、枪械、刑法、侦查、犯罪理论、逻辑推理、法医基础,模拟审讯……杂得很。”
“听上去学了很多,推理小说里的技能都有涉及。”陶律夏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
罗乐张嘴咬住橘子,嚼了两下,“但和推理小说还是有很大差距,更多得靠体能和熬夜,可能推理技巧还没用上,腰椎间盘先废了。”
陶律夏听着他的碎碎念,唇角轻轻弯了一下。他拿起一个橘子,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上眼睛、鼻子、咧开的嘴角,想了想,又给它加了一对小狗耳朵。
就在他准备在背面画个尾巴时,罗乐忽然叫了出来:“看这儿!”
陶律夏放下橘子,凑了上去,屏幕上一组红顶建筑赫然在列。
“‘门’字结构,三栋主楼,南边是蓝顶小楼。”罗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南北向的河刚好贴着东边,西侧是矩形草地。”陶律夏立刻跟上他的节奏。
“三百米外,还有座佛塔。”罗乐点了点地图上的图标。
“院子里的芭蕉树,刚好是两棵。”陶律夏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对方,默契地击了一掌。
掌心短暂触碰,却在一瞬间,擦出一簇微弱的火花,不疼也不痒,只在神经末梢,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
36. 醋王上线
叶三蹲在地上,盯着那个内里烧得焦黑的铁皮罐子。
罐子里装着电热丝和各种可燃杂质——碎纸、破布,还有糖。
糖受热焦化后凝成黑色硬块,粘在罐底。电热丝看着像从电水壶上拆下来的,插头连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插座上。
每天的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园区会自动启动一组备用电源。
上周日四点,备用电源启动,电一通,插在上面的电热丝升温,引燃罐内的混合物,释放出的烟雾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叶三眯起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熏黑、变形的锡纸残片,厚实,边缘起翘,图案隐约能辨认出是……方便面。
残片上还能看到打孔痕迹,对方明显是故意的,用锡纸封住铁罐来控制燃烧,同时借助打孔加快烟雾散发。
“人才啊。”叶三低笑一声,走下楼梯。
小卖店的店主看到叶三进门,忙不迭地叫了声:“老板。”
“看看是你这儿卖的吗?”叶三把铁罐旁的残片按在玻璃柜面上。
店老板凑近看了看,指向柜台角落的海鲜面:“就是那个。”
“调下监控,看看最近都有谁买过。”叶三夹着烟坐在一旁,眼色沉下来。
这个人很狡猾,而且是预谋已久。他知道那个位置有备用电源,知道三楼监控被偷着抽烟的人搞坏了。
烟雾感应器刚换上,摄像头还没装回去,他就掐着时间去搞破坏了。
关键是,图什么呢?
“老板,最近这个月都没什么人买过那方便面,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店主一脸苦笑。
叶三回过神,弹了弹烟灰:“你这生意要是都不好做,那全天下的店都该关门了。”
监控一点点往回翻,来来往往的身影在画面里闪过。
“他……”叶三坐直了一点,手指轻点屏幕:“手上拿的什么?”
店主凑近看了一眼:“那个啊,是热水壶。”
“热水壶?”叶三嘴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要素齐全了。”
他站起身,指尖一碾将烟头磕灭在桌边,“去看看。”
五月,天气闷热,宿舍门半敞着,周隽听见脚步声,从床上爬了下来。
只见两个人自顾自走进屋内,一个是小卖部的老板,脸色讪讪,像是被人带着来的。
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衬衫,笔挺地站着,他笑了一下,招呼道:“周隽、三十二期,欧美盘口。”
“我姓叶,园区的管理。”他说着在桌边坐下,姿态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叶三抬手在桌子上虚按了一下,语气轻巧:“没什么事,随便看看。走得有点渴了,能不能麻烦你,泡杯茶?”
周隽眼睫微动,低声说:“……这里没有茶叶。”
“喝点白水也行。”笑容在嘴角一闪而过,叶三盯着周隽:“热水,总有吧?”
周隽点点头,从桌角提起一个红色暖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叶三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不太热了,我想喝点热的。”
周隽站着没动,手指在身侧收紧,他迎上叶三的目光:“还没到供热水的时间。”
叶三微微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你不是才买了一个热水壶吗?麻烦你烧点水。”
“这儿没有纯净水……”
“麻烦你去水房接一点。”
很耐心,很温和,但口气不容拒绝。周隽默了一瞬,走到窗边,从窗帘背后取出一个白色的热水壶。
“稍等。”周隽拿着壶走出了门。
叶三唇边的那抹笑倏然收起,他扫了一眼小卖店老板,问:“是那个吗?”
小卖部老板点点头:“是,前几天就是他来我这儿买的,跟方便面一起拿走的。”
“确定吗?”叶三问。
“确定。”小卖店老板点点头,“现在那种老式水壶很少见了。”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水泥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潮气。
叶三在走廊里与从水房出来的周隽擦肩而过,招呼了一声,“不想喝了,下次再见。”
“老板,他会不会以前有一个,搞破坏用掉了,才要买一个新的。”
“能设计出那种机关的人,如果已经有一个了,又怎么会蠢到自投罗网?”
走出楼,一声悠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缓缓地荡进傍晚的风里。
叶三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衬衫的褶皱,双手合十,面朝西边拜了三拜。
神佛?人性?
呵……
他望向天边那抹即将坠落的金红光晕,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低低嗤笑道:“要真是他干的——“
“那确实是个人才啊……”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重归沉寂。
电热丝其实是周隽从自己的电热杯里拆出来的,去小卖店买壶,是一步险招。
毕竟,方便面盖子一定会暴露,与其等着被戳破,不如主动再卖一个破绽出去,说不定能搅乱局面,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拿捏人性,操纵误导,扰乱判断——
是这座诈骗园区教给他的。
周隽很清楚,那个男人并没有真的相信他,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明显的漏洞罢了……
*
月亮挂在半空,夜风轻拂,带着一点温润的暑气。
陶律夏从教学楼走过来,坐到了罗乐身边:“你怎么进来的?”
“上次办案来了几次,现在这值班门卫我认识,找个理由就进来了。”
罗乐偏过头看他:“怎么又这么晚?你不是已经保送了吗?”
“有个学科活动。”陶律夏解开袖口的扣子,轻轻挽起来,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线条。
“下次早点告诉我,你要来,我可以弄快点。”
“吃饭了吗?”罗乐问。
“学弟请客,吃了麦当劳。”陶律夏回。
“你还真是喜欢吃麦当劳。”罗乐咕哝了一句,“什么时候跟我去吃一次?”
陶律夏愣了一下,心说,我怎么就喜欢吃麦当劳了?可想到这个人等了自己一个多小时,心忽然软了。
他转过头,看着罗乐:“要不现在去?去吃……冰淇淋。”
“真的?你不怕血糖波动?”罗乐眼神一亮。
“走吧,就吃三勺。”陶律夏站起身。
三勺,确实就是字面意思的“三勺”,甚至连“三”都算勉强。
罗乐亲眼看着他用小勺刮下一点点冰淇淋,像做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舌尖上。咽下去的表情更是精彩,仿佛吞了一口带着阻力的材料,眉眼都跟着紧了下。
“不喜欢吃?”罗乐放下勺子,看着他。
陶律夏点了点头:“我几乎没吃过冰淇淋和雪糕。”
“……那你干嘛要大晚上的来这麦当劳?”罗乐皱着眉问。
“想尝尝。”陶律夏低声说着,又挖了一点点,慎重地送到嘴边,像在完成某种自我惩罚。
“别吃了!” 罗乐气得一把抢过杯子,“高糖高脂,没有一点营养,你干嘛要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
陶律夏愣了一下,看着那张恼火的脸,心想那你又干嘛这么不高兴呢?
一种不明成分的、甜津津的东西从舌尖一路滑进心口,黏黏糊糊地挂着,半天都没化开。好奇怪啊,冰淇淋明明没吃多少……
“还笑!”罗乐狐疑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陶律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玻璃窗,反射面略微模糊,但他还是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表情——
是笑,没错,嘴角上扬,表情放松,稍作分析,大概是因为愉快。
“我有正事和你说。”罗乐声音低了几度,换回办案时的正经。
“嗯?”陶律夏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脸上。
“冯警官帮忙牵线,找了他以前办案时认识的人,算是半个情报掮客吧。那边根据我们给的位置确认了,周隽在妙兰的AA园区,是个诈骗基地。
“园区那边也不想惹麻烦,说得很清楚,只要钱到位,人可以放。”
陶律夏眉心一动:“真的?”
“真的。”罗乐点点头,“但需要交赎金,园区把这个叫赔偿金,说是为招人付出的成本。周隽这种情况,一般是八千美金,交完后会把人送到昆塔。
如果昆塔那边认定他没干什么严重的违法勾当,属于受害者,就能通过我们大使馆申请遣返。”
“听上去有操作空间。”陶律夏点点头。
“但这次园区开口要一万六千美元。”
“翻了一倍?”陶律夏确认。
“嗯,园区老板说他是‘人才’,不能按普通人来处理。你这教练还成人才了?”
罗乐把最后一根薯条吃完,撇了撇嘴,还是给出了客观评价:“不过,看他传回来的园区细节,确实有点东西。”
“嗯,他是网络迷踪节目的爱好者。”陶律夏说着,翻了翻手机。
“冯警官介绍的这个人靠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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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乐:“基本靠谱,但也不能排除中间可能会出问题,毕竟这种交易……你懂的。”
陶律夏想了想,果断道:“先把人救出来,赎金我来付。”
罗乐抬眼看了他一会:“你哪来这么多钱?”
陶律夏:“我有信托基金。金额大的话,现在还需要监护人签字,这个数额我可以自由支配。”
“你可真是……”罗乐偏过头,轻啧一声,把“壕无人性”四个字咽了回去。
“这么大一笔钱,我们还是联系下他家里吧?”
陶律夏:“他家只有一个奶奶,上次去你也看到她手机上的转账短信了,八千她可能都拿不出。”
“我先垫上,把人救出来,让周隽来还吧。”
罗乐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正要点头,就听见陶律夏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句:
“他如果实在还不上,还可以陪我练网球。”
“……”
圣代杯“咔”地一声裂了,化开的冰淇淋汤汁顺着杯壁流到桌面。
罗乐起身将杯子丢进垃圾桶,从柜台拿回一叠纸巾。他一边猛擦桌面,一边冷嘲热讽:“1.6万美元,你打算跟他打一辈子网球?”
“有何不可?”陶律夏微微一笑,分析起来,“我不是职业选手,理论上只要膝关节功能正常,反应速度不过度下降,就可以持续进行轻强度网球训练。”
罗乐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想让他陪你打到七老八十?!”
他说着一把攥起那团湿透的纸巾,朝垃圾桶砸去。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桶底,发出“砰”的一声,力道之大,像是把所有火气都扔了进去。
随着那声闷响,陶律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罗警官好像又生气了。
明明只是陈述了一个经济与生理层面的可行性方案,他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眉头皱起,耳根泛红,却还在强撑着稳定声线,努力进行「非暴力沟通」:
“你怎么不让我陪你打?”
“我陪你打不好吗?我打得是不是比他好!”
“我不仅能陪你打,我还!我还免费!”
……好像,更在意「谁」陪打。
“哦,打网球还债是不太合理。”陶律夏忙接了一句。
“我重新设计一个还款计划吧,周期合理,利率为零。”
他说着,抬手碰了碰罗乐的胳膊,低声问:“你有没有补充建议?”
罗乐哼了一声,侧过脸:“周隽要是真有困难,也可以给他一个缓冲期吧?”
“好呀。”陶律夏点了点头,唇角微弯,“那我把这条也写进去。”
“除了‘网络迷踪’和网球,你俩还有什么共同爱好?”罗乐又问。
“没了。”陶律夏干脆作答。
可对面的警官却盯着他,眼神带着探究,像是在等他补充“罪证”。
陶律夏见状,只好老实地加上前提:“截至到目前为止。”
罗乐脸色一沉,又不高兴了,有必要这么严谨吗?还截至目前为止!意思是以后还得增加……
他又问:“你们经常一起看那个‘网络迷踪’?”
“没有一起看,”陶律夏坚定摇头,“只是……刚好都喜欢看。”
“我对你的了解也太少了。”罗乐一脸明晃晃的不服气,“得补一补。”
“什么?”
“快问快答,规则很简单,我问你答,不能反问、不能开脑内会议,答题时间不超过三秒。”
“听清楚了吗?”
陶律夏刚要反驳,罗乐已经自作主张地切入状态:“你喜欢猫还是狗?”
“狗。”
“喜欢山还是海?”
“山。”
“喜欢春天还是夏天?”
“夏天。”
“喜欢星战还是星际?”
“星际。”
“如果能有一个超能力,想要什么?”
“预判变量。”
“喜欢独处,还是和很多人在一起?”
“独处。”
“找对象更看重能力,还是情绪价值?”
“长得帅的。”
“我和你教练掉水里,你救谁?”
“你……”
罗乐“噗”地笑出声来,整个人都往前凑了凑,他看着陶律夏问:“我算不算?”
“算什么?”陶律夏微微往后靠了靠。
“长得帅的。”
37. 你正常吗?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梧桐叶片被风一吹,发出哗哗的轻响。
“问你话呢,我算不算帅的?”罗乐不死心地追问。
陶律夏点点头:“客观上……算帅。”
“什么叫客观上?”罗乐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主观觉得一般?”
“如果必须要量化……那就是客观的十倍。”陶律思考片刻,给出了最终答案。
罗乐脚下一滑,踩进了水坑里,水从袜子渗到脚背,连着理智和心跳全乱了。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十倍?开什么玩笑,自己哪有那么帅……
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在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拐成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问句,“十倍……是什么意思?”
陶律夏:“你对我主观认知的干扰强度,如果平均水平是1,那你大概是10倍。”
“所以,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奇怪的感觉,比如好感?”罗乐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我确定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陶律夏的目光落在前方水洼上,“但这种感觉是趋近于好感,还是在好感之上,我还在定义。”
“你老实说,”罗乐看着他,半晌才憋出下半句,“是不是……谈过不少?”
“谈过什么?”陶律夏抬起头看他。
“恋爱!”罗乐咬牙。
“哦……”
“哦什么!问的是你谈过几次!”罗乐快被他的淡定气疯了。
“0次。”
恋爱经验是零,撩人的天赋却开局全给你点满了吗?罗乐声音软了下来:“你说你,怎么老能说出这种,让人听完脑袋发烫的话?”
“我只是如实表达感受,并没有情感操控的意图。”陶律夏又端出那张天真无害的小脸。
“你对别人可别这么如实表达!”罗乐板着脸,“什么十倍、干扰强度这种话,不许和别人说。”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这是答应了?”罗乐愣了一下,没想到「陶神」这么干脆。
“你是第二个对我的情绪造成显著扰动的人,没有其他干扰源,所以,我不会同别人说。”
“……那第一个是谁?”罗乐维持着表面的漫不经心,心却在扑通乱跳。
陶律夏没回答,一派正经的神色又重新归位,他的瞳色很黑,眼睛里藏着细碎的光,看不透在想什么。
罗乐没再催问,晚风轻抚,两人的步伐默契同步。一直走到公寓门口,陶律夏才转头对他说:“我妈妈。”
“再见,罗警官。”
“等等等等!”罗乐往前走了两步,“要不要再采集一次样本?”
“不建议频繁采样,会干扰结果。”陶律夏一口拒绝。
“哪里频繁了!”罗乐立刻不服,“上次还是九天前,你又没设定采样周期。”
陶律夏想了想,轻叹道:“好像……是唉。”
话音刚落,罗乐就像弹簧一样弹过去,毫无预警地把人抱了个结实。
“‘好像是唉’——这是你给我的暗示,我听懂了。”他手臂收得很紧,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不知疲倦的飞蛾扑向楼门口的灯,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过来好一会儿,罗乐才慢慢松开一点距离,眼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那张脸。
“晚安,律夏。”
他松开手,笑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了停靠在路边的公交车。
车门“嘶”地一声合上,车尾灯拖着一团温柔的红光,一路延伸进了微醺的夜色里……
回到家,陶律夏做完两套题集,看了眼时间,距离那人跳上公交车,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自己的心还是和被他抱住时一样,软软的。
他放下笔,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没有消息。
按照夜间城市平均通勤速度,加上步行时间估算,那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连条信息都没发,什么人啊!怎么,撩完,就走了……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一会,准备退出时,陶律夏忽然注意到一点不同,视线微微一凝,他点开那人的头像,放大一看——
扁扁的橘子上面是圆圆的眼睛,咧开的嘴,还有一对小狗耳朵。
是他在咖啡店画的那一只。
*
绿茵场上,叶三一记远射,皮球飞滚入网,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园区每月一次的“活动日”,由几个诈骗园区联合举办的足球赛。
美其名曰“加强团队建设,丰富业余生活”,实际上,不过是用来稳定情绪、强化管理的手段。
叶三朝看台方向摆了个“胜利”的手势,队友们兴奋地围上来,他笑着逐一碰拳,恰如其分地演绎着“亲民但不失威严”的园区掌权者形象。
等欢呼声逐渐退去,他转身朝裁判做了个换人手势,淡淡一笑:“留点机会给年轻人。”
阳光不烈,风从远处吹来,草坪上泛起浅浅的波纹。
叶三拧开矿泉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神情松弛地扫过全场,像在巡视自家后花园。
忽然,他的视线在周隽身上停住,略一思索,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怎么不上场玩玩?我记得你运动能力不错。”叶三在他旁边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隽:“我不会踢足球。”
“也是,足球讲究配合,而你……”叶三轻笑了一声,拧紧瓶盖,眼色微暗,“更适合一个人,干一票大的。”
“懂得利用资源,判断时机,控制风险,还真的传出了消息……”
“人才啊,干我们这行最缺人才。”叶三手指轻敲着膝盖,一下又一下,语调轻松地夸奖。
“但人才管理成本太高,变成了危险。你说该怎么办?”他偏过头,看向远处。
两只水鸟从水面疾掠而过,白色羽毛在阳光中倏然一闪,旋即隐入远处的河滩。
“你说,我是把你卖去别的园区,还是干脆点——”叶三慢吞吞地凑近,声音低而柔软,“把你丢到河里?”
周隽背脊一僵,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哈哈哈——”叶三忽然笑出声来,“这么紧张干嘛,和你开玩笑的。”
他靠回座椅,眯起眼,神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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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你运气不错,有人来捞你了。”
“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和钱过不去。”
叶三把水瓶“啪”地放在座位旁,拍了拍周隽的肩膀,“不过,出去以后,记住一件事——”
“你能离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交易,而不是因为你多干净、多聪明。你在这儿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你不比别人高贵多少。”
“回去后,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别乱说话,也别破坏这地方来之不易的……和谐。”
叶三拍了拍裤脚,从容起身走回球场边,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阵掌声。
又进球了……
一周后,京北市——
林岘拆开一颗咖啡糖丢进嘴里,含糊地问:“槟州还产咖啡?”
“嗯,小叶种。”罗乐一边说,一边从行李里翻出几包咖啡粉递给林岘。
“小朋友上次说味道不错,这可是行家认证,带了两包给你尝尝。”
林岘接过咖啡看了两眼,随手放在桌上。
“你的救援任务,这算是圆满完成了?”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罗乐站起身,把脏衣服扔进洗衣篮,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好,重新塞回床铺下。
“冯警官介绍的那个中间人阿纳,非常靠谱。周隽已经送到昆塔移民局了,按流程走,没意外的话,一个月左右能回国。”
林岘勾起嘴角,笑道:“等你前任顺利归国,你是不是又双叒打算跑一趟槟州,去机场迎接,外加献花?”
“怎么说话呢你?”罗乐拿起U形枕朝他扔过去,“哪门子的前任?”
林岘接住U形枕,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经此一役,是个人都能做出正确选择。那网球教练不就成前任了嘛。”
罗乐:“……你能不能稍微、适度、偶尔也正经一点?”
“我说,哥们。”林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慢了下来,“我确实想正经地问你一个问题——”
林岘坐直了一点说:“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孩,就没怀疑过?没觉得……这事儿可能有点不对?”
“他太迷人了,我顾不上想别的。”
林岘动作一滞,糖块硌在后槽牙上。他本以为罗乐会敷衍过去,或者一脸无所谓地说“老子乐意”。
但他没有……
他没有半点犹豫,没有丝毫要找借口的意思,没有像此前任何一次一样,板着脸否认。
他神情平静,语气笃定,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答案。
“我走了,明天晚上请你吃饭。”罗乐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说。
“哎…….”
门“砰”地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下空调低低的嗡鸣声。
林岘咬碎嘴里的糖块,吞了下去,他抬手看了眼表,刚刚五点。
——近在眼前的兄弟,吃顿饭要排到明晚。
——远在十公里外的小男朋友下课,他就得提前两个小时去校门口等着。
林岘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两包咖啡粉上,还学会了给人带伴手礼?!
爱情,竟真有这么神奇?
38. 夏日鸣唱
放学时间,罗乐坐在一辆自行车上,一条腿随意撑着地,另一条伸得老长。
他现在也不怕超话上墙了,就明目张胆地在校门口等着,姿态比保安还从容。
一个男生径直朝他走来,抬手一扬,把书包扔进了自行车的前筐里。
“让让。”男生挑了挑眉,示意罗乐从车座上起来。
罗乐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屁股底下的软垫,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人家对象的专座。他讪讪起身,站到一边,见男生接过女生的书包,熟练地背在自己肩上。
“去吃炸串吗?”男生殷勤地问一旁的女生,刚才还满脸不耐烦,这会儿笑得毫无保留。
小小年纪,当舔狗倒是很熟练!罗乐嫌弃地哼了一声,他本想再找个地方坐着等,刚迈出一步,就看见陶律夏出来了。
他今天背着一个橙色书包,这颜色已经连续背一周了。
超话的姐妹们分析,「陶神」最近“情绪很高,活力值拉满”。
“你回来了。”陶律夏声音轻快地和他打招呼。
罗乐的视线跟着他理书包带的动作滑过去,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不然自己也搞辆单车,最好是那种带大车筐的,这书包一放刚刚好。
或者,干脆自己亲自上阵?他伸手虚虚地勾了一下垂在一边的书包带,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沉吗?”
“还好,我们去哪?”陶律夏仰起头问他。
“你想吃什么?要不……”罗乐停顿了一下。
“吃点炸串,再去晚自习?”
“买点三明治,再去公园。”
两人的声音在空气中一撞,节奏短暂地卡了一拍,罗乐轻笑出声:“走,去公园。”
买完吃的,罗乐把打包袋塞进陶律夏怀里:“这个你拿着。”
“书包我帮你背会儿。”说完,他把人肩上的书包薅下来,单手一甩,背在自己肩上,先一步走出了门。
五月末,马路中央铁丝网上月季花摇摇欲坠。
它们一夜之间从城市的钢筋水泥里破土而出,将单调的环路装点成流动的花海,又悄无声息地落败……
两人一路走进公园。陶律夏熟门熟路地绕到池塘边,指了下树荫下的空长椅:“那边。”
刚坐稳,他就从书包里拿出驱蚊水,麻利地往身上喷了几圈,接着又转头朝罗乐身上喷了几圈。
他拆开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枚圆圆的贴片,不由分说地贴在了罗乐手腕上。
“驱蚊贴效果很有限,但这种场景下,可以防止蚊子精准落在你的手腕。”
“……你是不是提前踩过点?”罗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没有。”陶律夏神情自若地把瓶子放进收纳袋,“临时决定的。”
“嗯。”罗乐眼神微妙地从收纳包上扫过,“临时决定,带了湿巾、驱蚊水、防蚊贴、手电筒……合理得很。”
陶律夏没搭话,只是低下头,又把罗乐手腕上的驱蚊贴边缘仔细压了压。
他抬起脸,声音轻淡:“等周隽回国,会怎么处理?”
“先到云南接受审查吧。”罗乐随口答着,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驱蚊贴。
怎么还是小猫图案,那猫还戴个眼镜?!什么玩意啊这都是……
“回来审查,认定他是受害者还是参与犯罪?”陶律夏又问。
罗乐点点头:“如果他确实有违法事实,那也只能依法处理了。”
“嗯。”陶律夏从袋子里拿出三明治,低头咬了一口,他吃得很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安静进食的小型啮齿动物。
罗乐这么想着,竟真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嗖地从树干蹿下来,钻进长椅旁的灌木丛里。
他心笑,拿起一个三明治,也吃了起来。
“总归是自由了。”陶律夏咽下最后一口,又慢吞吞地说,“希望他没事。”
不远处传来水鸟扑棱棱拍水的声音,罗乐闷声道:“光说他,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陶律夏偏过头笑道:“谢谢你,麻烦你又跑了一趟。”
“夸一句「哥真可靠」不是更好?”罗乐笑着看他。
二人对视了几秒,陶律夏转过头望向远方。
晚霞还没完全褪去,月亮悄无声息地从东方升起,在玫瑰色的薄纱下露出温柔的弧边。
“你可靠,是默认项。”陶律夏说。
罗乐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算靠谱的,甚至称得上专业素养过剩的那一类,出任务稳,扛责任快,朋友找他帮忙,十有八九都能搞定。
“靠得住”这词,罗乐不是没听人夸过,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抛出来,等着他来接。
但真听他说出口,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你可靠,是默认项。”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是他给自己的信赖。
信赖是什么?
不是背锅、救急、撑场面,是那种不用表现、不用证明,就在心里打好了勾的,不经声响、沉甸甸落下的分量。
罗乐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口有团火热的东西窜了上来,没能拦住,他转头问:“我能不能……透支一次。”
“不算透支,采样规则,一见一次。”陶律夏说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不算大,却实实在在地贴在了他怀里。
罗乐僵坐了好几秒,才抬手将胳膊绕过去,把人圈在怀里。
——什么都好,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老是突然来这么一下,撩得人五感失调、心慌意乱。
晚风吹过,池塘的水面泛起点点波光,草丛深处传来一阵“呱——呱”的叫声。
“黑斑蛙。”陶律夏随口说道。
罗乐把人揽紧了一点,下巴垫在他的头顶,轻声开口:“你是蛙语通吗?听声就知道是哪位选手?”
“主频不算高,节奏慢,叫声有拖尾,而且现在是五月末,黑斑蛙是这片水塘的主角。”
“这个季节偶尔也有泽蛙,它们叫声的音节很短,池塘那边的是花背蟾蜍,叫声频率很低,像牛叫。”
罗乐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
「陶神」是什么人啊,一块石头也能讲出一节《地质概论》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和你贴脸讲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行行行,又从蛙语通变成蛙的私人翻译官。”罗乐低下头,口气里全是宠溺。
这一低头,视线恰好撞进陶律夏的眼睛里。他正仰着脸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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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专注,没有一丝防备。
水草轻响,蛙鸣断续,全都退成了背景,另一个世界在罗乐眼前缓缓展开,炽热、滚烫,而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焦点。
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陶律夏的睫毛、鼻尖,嘴唇上……
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看人,很危险?
罗乐差一点就低下头去,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冲动,就是一种极自然的念头,就像夜风穿林,月光入水,火热的心找到了温柔的落点。
但最终,他只是浅浅地呼了一口气,把被撩起的冲动一寸寸压回去,抬手拨开陶律夏额前的一缕头发,声音低哑又克制:“要不要,去走走?”
“好啊。”陶律夏应得飞快,他轻快起身,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去看看能不能碰到有意思的小虫子。”
把别人撩得一身火,自己倒是精神抖擞地转身搞科研,罗乐低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上他。
两人并肩走在幽静的小道,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褐色的蛾子在灯光附近跌跌撞撞地飞。
“这虫子什么品种?”
“东亚小灰蛾。”
“你是不是连它们夜里几点上班都知道?”
“不确定几点上班,只知道是个灯控。”陶律夏低下头,眉眼间藏着狡黠的笑。
草丛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啯——啯啯——”节奏明快、声调高亮。
罗乐眼睛一亮,朝声音那边走了半步:“这个我熟,蝈蝈。”
陶律夏蹲下身,侧耳听了几秒,点头确认:“发声器在前翅,主频大概三到四千赫兹,音色清晰,节奏规整。它在求偶。”
“优秀雄虫拼命展示体能和基因质量?”罗乐啧了一声。
“也可能是吸引声控的渣蝈蝈。”陶律夏忍住笑。
“芦苇为什么这么响?”
“叶缘有锯齿,风一大就会摩擦出声音。
“那只大个的是啥?”
“螽斯,蝈蝈的亲戚,叫声像打电报。”
“这是什么?”
“艾草,能驱蚊子”
“那个蓝色的呢?”
“鸭跖草,能止血。”
“行行行,你以后最差也能当个江湖郎中。”罗乐感慨道。
“……”
月亮升到半空,云层边泛起一圈温柔的银光,罗乐看向身边的人,声音低了下来:“你经常来公园看这些吗?”
“偶尔来,花花世界能让人心里安静。”
“等你放假了,我们去郊外吧。”罗乐说,“去看更多的花花草草。”
“嗯。”陶律夏应了一声,转过头,“你也喜欢这些?”
“以前没在意,觉得看花看草是退休以后的事,现在不一样了。”罗乐声音低了下来。
“现在,我喜欢了。”
月光静静洒落,草丛深处又响起蝈蝈不遗余力的求爱鸣唱。
“你说的那些——”
罗乐的眼神落在陶律夏脸上,没有再移开:“虫鸣、花香、风声我都喜欢,不过最喜欢的,是你说话的样子。”
“整个花花世界,我最喜欢你。”
39. 是第几次?
遇到他之后,陶律夏出现了很多的“异常”。
恐慌、迷惑、惊喜、欢乐……这些情绪像一组复杂反应的前驱物,悄无声息地扰乱了他,令他不断偏离原本稳定自洽的轨道。
刚开始还能用“环境干扰”、“亲密错觉”、“化学激素”等等来解释,直到这句表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耳边。
陶律夏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缘由能解释,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持续震荡——
自己想要抱他……
这不是一个合理的反应,有些莽撞,写满贪心,还违背了刚刚才设定好的“采样规则”。
但就是,想……
这是此刻身体最诚实、最强烈的渴望,是经历逻辑审判和层层否定之后,依旧无法推翻的明确结论。
“罗警官,”陶律夏抬起头,神色沉静道:“我七岁开始读柯南·道尔,福尔摩斯全集翻了不下十遍。”
“我喜欢福尔摩斯,他讲逻辑,善推理,热爱归纳,冷静精确,很少受情绪所扰。”
“他在《四签名》中说过那句推理名言: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不管多么离奇,都是真相。”
风从身后吹来,吹皱了一片心湖。
陶律夏直视着罗乐,神情里是未经掩饰的坦诚:“我也遇到了一道推理难题,就是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我好像找到了唯一的解。”
他停了一瞬,然后缓缓张开双臂:“我找到的真相就是——喜欢你。”
罗乐没有一丝犹豫,迈前一步,揽住陶律夏的背,另一手落在他腰间,将人带进怀里。
两人呼吸纠缠,罗乐低下头,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看见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试探,也没有迟疑,罗乐俯身吻了下去,唇瓣贴合的瞬间,所有炽热的情绪像潮水般漫上来,在彼此的口腔间翻涌、搅动,甜的、软的、橘子味的……
罗乐整个人被一阵眩晕吞没,脑子变成一团浆糊,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收回的呼吸。
直到草丛深处又响起渣蝈蝈的鸣唱,才提醒他,他还站在地球表面。
“是第几次?”耳边响起一句问询。
“嗯?”罗乐没缓过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
罗乐一下就被问清醒了,他往后错了半步,捧住陶律夏的肩榜,一脸“怎么刚亲完就要接受情史审查”的震惊表情。
“如果不是,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但如果是……我想郑重一点,记下来。”声音认真得近乎固执。
“初吻!初吻!哥的初吻,给你了!”罗乐脸烫、手抖、心脏还在打军鼓,但还得压低声音在小男友耳边发誓:“身心唯一,只属于你,行了吧……”
陶律夏垂下眼眸:“如果这是你的初吻,你刚才的表现,有点过分熟练。”
罗乐当场烧红了脸:“我熟练啥了?!”
“动作流畅,角度精确,停顿恰当……几乎没有撞到鼻子。”
“那是因为你不动!我还得自己找角度!”罗乐的声音高了一个度,又飞快压低了些,闷声补了一句:“老子慌得要死好吗,嘴唇都在抖!”
陶律夏微微点头:“……好,那我把‘嘴唇发抖’也记下来。”
罗乐一把把人拉过来,又抱又压地把这个学术疯批往自己怀里塞:“你给我别记了!一个字也不许记!”
“实验记录要完整。”陶律夏看着他,眼底笑意泛起,却还硬撑着正经,“至少得写清楚,你是因为第一次才这样。”
“你再多说一句——”罗乐压低声音,手掌贴上陶律夏的后颈,“我就要……再来一次。”
第二次比第一次还要深情,又让人窒息,陶律夏被亲得思绪断片,整个人像被强制更新了一遍。
明明就没有多说,却还要来,而且还……蛮野的。
他眼神都有点失焦,撑在罗乐胸前,耳尖红得发烫,气息还没喘匀:“……不记了、不记了!”
“陶老师这就崩溃了?”罗乐带着点坏笑凑近,“实验记录都要放弃了?行,我再来一次,让你彻底交白卷好不好?”
陶律夏一听,慌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你冷静一点!”
“冷静什么!”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陶律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温热的气团在脸前萦绕,最后却只有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额头上。
“吓你的。”罗乐把人揽到怀里。
陶律夏刚刚回过一点神,忽然一道光从边上晃过。他像被烫到似的一抖,猛地推了罗乐一把,“有人!”
罗乐动作更快,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将人护进怀里,一手替他挡住那抹游移的灯光:“怕什么?要是真有人撞见,也只能看到我。”
“咱们……走吧。”陶律夏僵硬地从他怀里脱开。
晚风温柔,连树影都晃得轻慢。
“等等——”快走到公园门口了,罗乐忽然脚步一顿,声音从慵懒转为清醒。
“你书包没拿。”
“哦。”陶律夏愣了一下,点点头,“回去拿吧。”
两人快步折返……
夜色如墨,风有些凉,蛙鸣声声慢,一切如常,唯独那只橘色书包,没了。
站在空荡荡的长椅前,罗乐沉默了整整半分钟,他托着下巴扫视四周:“有没有可能是记错位置了?不是这张椅子?”
“是这里。”陶律夏转身半步,视线快速掠过四周。
“西北方向五米内无遮挡,可以看到月亮,东南面第三盏路灯亮度偏低,而且灯罩裂了。正对面是池塘,从这边走过去大概是三十八步。”
陶律夏指向长椅一侧:“左边是个花池,旁边有圆形垃圾桶和小消防箱。”
接着,他低头看向长椅边上,“椅子右下角有块斑驳污渍,我坐下时就注意到了,像格陵兰岛的地图。”
“椅子扶手表面有一大块涂漆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木质层。”陶律夏顿了顿,抬眼看向罗乐,笃定道——
“是这里没有错,我的书包被人拿走了。”
“靠!!”罗乐低声爆了句粗口,他一个警察,谈个恋爱居然还能让人趁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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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接个吻的功夫,对象的包都给丢了!职业尊严和恋爱体面的双重塌方!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另一边,陶律夏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一个情绪满溢、月色撩人的夜晚,刚刚互表心意,两人正沉浸在那种“恋爱让人失重”的状态里,结果下一秒,书包被偷了?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简直就是“感性过载引发安全判断力丧失”的极端案例!
沉默片刻,陶律夏终于恢复冷静,他切回了「学神」的专属频道,开始盘点损失——
“书包里有iPad一台,搭配吸附式Apple Pencil,存储有本学期全部学业资料、课程笔记,已完成iCloud云端备份,设备需要指纹解锁,若遭非法重置将自动锁死。”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开“查找”界面,屏幕弹出一句提示:设备已离线。
“iPad应该是没电了,”陶律夏顿了顿,“还有教材六本,练习册四本,作业本若干,草稿纸一叠,日程本一个,便利贴三套。”
“日程本内含有英文名、手机号、邮箱和两个月内的行程安排,存在中等程度的信息泄露风险。”
“……好在日程多数为自定义缩写,短时间内应该无法解析。”
罗乐试图插话,但话还没出口,陶律夏已经无缝继续:“U盘一枚,是学科小组成员的集体项目终稿,共有十五份文档。
大部分有线上备份,没有的,我可以挨个再要一遍。”
罗乐:“……”
陶律夏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继续往下列:
“纸质文件袋一个,里面是两位老师手写签名的夏令营推荐信原件,其中一位本周已出国,补电子签名,需要在一周内完成,以赶上申请Deadline。”
“还有户外用品收纳包一个,日常用品收纳袋一个,还剩三分之一的橘子味漱口水一瓶、软糖半盒……”
“等等!”罗乐终于绷不住了,“你到底是上学呢,还是出差呢?”
“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你背着多重啊!你那是书包,还是多功能百宝箱?”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平稳地播报:“最后就是一个橘色的书……”
话没说完,他声音一顿,后背瞬间绷紧,“……我的铃铛!”
下一秒,音量陡然飙升——
“我的铃铛还挂在书包上!”
说着,陶律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罗乐的胳膊,嚷道:“……你给我赢来的生日礼物!被!小偷!偷!走!了!”
混合了资产损失、信息泄露、数据外流的多重高危百宝箱没了,尚能冷静盘点。
此刻却濒临破防,语调惊颤到几乎变形,像个炸毛的小猫,拽着他的胳膊,眼神里全是不知所措的委屈。
陶神真是天真怪诞,可爱到……离谱!
罗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他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掌心贴着他的后脑轻轻抚了抚,下巴抵在了他的发旋上。
“哥给你找回来,一定全给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