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
1. 第 1 章
南岭的八月如火炉。
周六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日光仍旧持续散发庞大热量。
南岭一高校园内不见人影,高三所在的教学楼内隐隐传出各班老师讲课的声音,离近了还能听到书页翻动以及纸笔摩擦的沙沙轻响,和教学楼窗外的繁茂枝叶摩挲音汇成一片白噪音。
很催眠。
但一班前排的学生无一不是聚精会神,生怕休息片刻,就拉下了学习进度。
数学老师宋明讲完整张卷子,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下课铃正好响起,他布置完作业,然后朝第一排中间位置坐着的女生抬了抬手。
“课代表,明早收一下作业。”
汤慈从满分卷子中抬起头,露出宽大眼镜下窄而尖的下巴,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好的,宋老师。”
宋明一走,教室内的学生才开始活动,喝水的,结伴去卫生间的,去小卖部买零食补充能量的,一时间教室空了小半。
汤慈从桌斗里拿出书包,将今天各科作业都整齐放进包内拉上拉链,桌面的卷子对折,还没塞进书架,江蝉坐到了她身侧的空位,抱着刚刚数学课讲的卷子,满面愁容。
“小慈,你再给我讲讲最后一道大题呗,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汤慈又将折好的卷子展开铺在桌面,拿起笔袋里的中性笔转了一下,“好,你具体是哪个知识点不清楚呢?”
江蝉凑她进了些,却戳了戳汤慈笔袋上的洞,“你这个笔袋都破好久了,怎么还不换个新的?”
“还能用。”汤慈没管笔袋的事,催促江蝉,“先说题。”
汤慈听她说完不懂的地方,从书架抽出演草本,将脑海里的演算步骤列出来,并耐心地给她讲解了一遍。
汤慈嗓音温和,语调平缓,无疑是个好老师。
江蝉听完头脑立刻清晰,笑着挽住汤慈的手臂,“谢谢汤学霸,现在去不去小卖部?我请你喝水啊。”
汤慈揪了一下书包拉链,“不去了,我得去趟医院。”
“复查的结果出来了?”江蝉随她一道站起来,“我送你下楼。”
汤慈点点头,背上书包从桌椅缝隙挤出来,“还好后两节课是自习。”
高三补课期间,每周日休息一天,周六下午最后两节是自习,学生有事通常也是这个时间段请假。
汤慈坐在第一排,通常出教室也是从前门,但今天正好撞见一行同学从前门进来,将不大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江蝉自然而然拉着汤慈去走后门。
帆布鞋底在地板上转了个弯,汤慈指尖蜷缩了一下才深吸了一口气跟上江蝉的脚步,目光下意识朝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单人位轻睇了一秒。
盛毓在睡觉。
黑T被他的肩胛撑起小山一样的弧度,修长洁白的手臂从漆黑发顶伸出,随意地搭在课桌边缘。
窗外聚着几个本班和别班的男生,正面色凝重地谈论着什么,周弋阳拍了拍盛毓的肩膀,“毓哥!快醒醒!林尧那个王八蛋找人把金铭带走了。”
盛毓掀起轻薄的眼皮,又很快耷下,沉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一个男生急切重复:“林尧刚给弋阳发了个短信,说他看到有几个混混带着金铭去滨湖公了。”
周弋阳恶狠狠啐了一口气,“就是他找的人,林尧惯会耍这种阴招。”
盛毓闻言皱了一下眉头,眼睫再次掀开时,漆黑瞳孔已然清醒。
汤慈她们走到最后一排,盛毓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腿迈向后门,冷白手掌捏了捏后颈,“会会去。”
目光从男生只放着一本课外书的桌面瞥过,汤慈又悄悄抬眼看向走在她前面的盛毓,即使她抬着头,目光也只能触及他宽阔的肩膀。
她没注意好保持距离,脚步向前,鼻尖快要贴上男生的脊背。
极淡的皂香萦绕在她鼻腔。
汤慈脚步瞬间顿住。
江蝉惊恐地拖住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不要命了?刚睡醒的魔王你也敢离这么近?”
汤慈缓慢眨了眨眼睛,看到门外站着的一群女生,她们殷切的目光朝盛泽身上投递,却并没有一人敢上前搭讪。
南岭一高的人都知道,高三一班的盛毓桀骜难驯,最讨厌女生朝他身边凑,更别提是他刚被吵醒的烦躁时刻。
但他实在生了副好皮囊,冷酷疏离的性子又激发人性本能的征服欲,让无数女生趋之若鹜。
汤慈摇摇头,“我没注意到。”
江蝉注意力早被盛毓吸引,没注意她的回话,等身材挺拔的男生下了楼梯,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摇头叹息:“可惜了盛毓长这么帅,天天打架斗殴,迟早要被学校劝退的。”
汤慈没说话,捏紧了书包肩带,下楼梯的脚步有些许沉重。
江蝉还在喃喃:“不过也没关系,他毕竟是富二代,以后继承家族产业就好啦,跟我们苦逼做题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医院大堂的自动打印机嗡嗡运作,吐出几张检验报告。
汤慈收起身份证,拿起报告,边看边上了自动扶梯。
看到报告单上的数值,汤慈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倏地收紧,艰难地吞咽着喉咙想试图稳定情绪,拿着报告单的左手却止不出地轻颤。
上到三楼,汤慈先在长椅上坐了一分钟,才起身去到肾内科。
敲响六号会诊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回应,汤慈推门进到房间内,“张医生。”
两鬓斑白的张医生抬头看到她,温声道:“小慈来了,进来坐。”
汤慈把报告放到桌上才坐下,张医生已经在电脑上看过报告,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最近小腿有没有水肿?”
她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肾炎,十一岁确诊,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由于肾脏过滤蛋白质的功能受损,水肿是最常见的症状。
因此这几天脚踝处的肿胀,并未引起她的警惕。
“有一点。”汤慈张口,嗓音干哑。
张医生看着眼前面容仍未褪去稚嫩的少女,虽不忍心,但还是沉下声告诉她:“你的肌酐现在升到了两百多,已经属于四期的范畴,后续控制会有些困难,以后需要每周来医院打免疫球蛋白。”
“我知道了。”汤慈脸色发白,顿了顿,问:“一次大概需要多少钱?”
“报销完五百左右。”张医生沉吟,再张口时面露怜悯,“小慈,现在这个指标我们尽量降下来,但万一后续没控制住,你可能要和家人商量一下透析的事。”
汤慈表情空茫一瞬,突然轻声说:“我妈当时就没控制住。”
张医生愣住,想起曾经也是自己病人的汤慈妈妈,她在生完女儿没多久就确诊红斑狼疮肾炎,发展到尿毒症仅短短两年,全靠透析吊着一口气,最终没能等到肾源,离世时不知道未来女儿也要遭受同样的罪。
她轻轻拍了拍汤慈的肩膀,“你的病是遗传自你妈妈没错,但医疗在进步,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也不一样,你还是要保持积极的心态,这样也有利于后续的治疗。”
汤慈垂着眼睛,牵动唇角勾起一个笑,“我知道的,谢谢张医生。”
张医生视线落在她瘦削的肩头,挂着书包肩带,边缘都磨了毛。
想到这两年都是汤慈一个人来医院复查,她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爸最近忙吗?下次来医院可以叫他陪你来,我跟他说一下你的情况。”
“他……可能没时间。”汤慈哑声道。
张医生想到科室间流传的见闻,眉心深深凝起,没再多问。
直到汤慈出了房间,刚刚一直忙碌的实习医生才愤愤敲了一下桌子,“她那个爸忙着做试管生孩子呢,亲生女儿都病成这样了,他怎么忍心不管?!果然有了后妈就等于有了后爸!”
张医生不赞同他谈论病人家事的行为,朝他递过去一个警示眼神,自己却重重叹了口气。
/
临近下班的时刻,如血夕阳泼了漫天,最后一点金光被混沌霞光挤压至消失。
医院外的机动车道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人头攒动。
汤慈抬头抹了一下额角的薄汗,没什么情绪地被人潮推挤着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行驶后,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席静发去了短信。
【汤慈:静姐,最近台球厅缺人手吗?】
席静是她家以前对门的邻居,后来全家搬到了新城区,但两个女孩自小的交情没断,前些年席静在北山商业街开了家台球厅,知道汤慈生病缺钱,按照日结的方式经常叫她过去看店。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席静:今天维修消防通道,你明天可以过来,不过你现在高三了吧,方便吗?】
【汤慈:方便。】
席静发来一个笑脸,【行,我忘了我们小慈是学霸来着,少上几节晚自习照样考年级第一。】
汤慈回了个表情,收起手机。
进小区时,四处都亮起了灯,潮热空气内充斥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
汤慈上楼打开房门,客厅昏暗一片,汤建伟和秦玲还没回家。
她没急着做饭,先是回到卧室,泄气一般,放下书包躺在床上,怔怔看置放在墙角的妈妈的灵台。
早些年这个灵台是放在客厅的,后来秦玲嫁进来,不大的客厅多了一架陪嫁的钢琴,灵台就移到了汤慈的卧室。
如果这个家还有关心她病情的人,那一定是早已去世的妈妈。
或许是早有洞见,妈妈在去世之前将攒的最后一笔钱交给了她,这笔一直维持她生命的钱,已经日渐减少,如果未来真的要透析,这笔钱肯定是不够用的。
汤慈攥紧床单,隐秘又阴暗的种子在心里扎根,她在黑暗中祈祷着秦玲不要怀上孩子。
那样江建伟才会为了血脉亲情支付她的医药费。
咔哒。
卧室外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女人兴奋的嗓音和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动静,齐声响起。
“老汤——你现在什么感觉?!”
汤慈呼吸开始急促,四肢灌了铅一样在床上越陷越深。
汤建伟爽朗地哈哈大笑,“高兴,我是真的高兴,努力两年没白费,你这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汤慈额头沁出冷汗,浑身脱力蜷缩在黑暗的空间内。
由于汤慈没开灯,秦玲没意识到家里还有人,讲起话来肆无忌惮,“我现在怀的可是你们老汤家唯一的香火,怎么对我们娘俩,你看着办吧。”
汤建伟弓腰换鞋,含混道:“啥叫唯一的香火,小慈还在家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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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正好生个弟弟给小慈做个伴。”
秦玲哼了一声,“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家里钱怎么分配你得拎得清。”
“小慈手里有她妈妈留下的钱。”汤建伟干笑,“没怎么管我要过钱。”
“那是个死数,迟早有花完的一天。”
“那你让我怎么办?”汤建伟急了,“小慈是我亲女儿,我总不能不管吧,再说了她成绩那么好,未来要有大出息的。”
“未来?”秦玲冷笑,“得那个病还有什么未来?你不会指望她以后出息了给你养老吧?小心短命鬼让你落得人财两空!”
面对妻子逐渐尖锐地质问,汤建伟闷着气没反驳。
吱呀——
次卧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客厅空气瞬间凝滞。
汤慈站在门内,脸色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地朝他笑了一下,“爸,你们回来了。”
汤建伟后背僵住,双手搓了把脸,低声问:“你在家怎么不开灯?”
秦玲清了清嗓子,嘴里咕哝着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汤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刚睡着了,被你们说话声吵醒了。”
汤建伟躲闪着汤慈的目光,指了指厨房:“累了吧,晚上想吃什么,让你秦姨给你做。”
汤慈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背上包走到玄关,“你们吃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又去台球厅啊。”汤建伟知道她晚上经常去台球厅兼职,干巴巴嘱咐了一句,“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啊。”
关上门,汤慈强撑的精神才萎靡下来。
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她居然很快就接受了后妈怀孕这个事实,甚至觉得秦玲的话也没错。
短命鬼。
她连现在的路都走得如履薄冰,还谈论什么未来。
命悬一线的人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汤慈骑着只有夜晚才归她使用的电动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街道上,等一阵凉意侵蚀手臂,她转头看到广场上的石碑时,才发现自己竟然骑到了滨湖公园。
葳蕤繁茂的枝桠间吹来凉风,没能消减双颊攀上的热意,汤慈转动车把,想要快速离开,却在听到公园内的喧闹声后停下动作。
拳头撞击的闷响里,传出一道男生急切地吼叫。
“艹!他们把盛毓包抄了——”
“我们这边也走不开啊啊啊!!”
汤慈心口一颤,将车停在路边,顾不上危险,拿着手机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公园。
靠近公园围栏的草坪内站着几个人,中间的男生侧影挺拔,汤慈站在树后看了半天,认出是盛毓。
昏暗的灯光下,盛毓垂着眼皮随意活动着手腕,比她还像个散步的群众。
围在他的两侧混混找准时机冲了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地砸向他,盛毓轻松躲过,奈何包抄的人数太多,他的肩膀还是被光头混混掼了一拳。
他眉头未皱一下,迅速抬手扣住光头的手腕,手臂用力一拉,将光头扔进了绿化带。
对手太强,混混们逐渐丢了气势,绿化带里的光头从草丛里拔出脑袋,满脸愤恨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弹开的瞬间,刀片反射出灯光。
汤慈喉口紧锁,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拨号键,刚按下一个键,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闷哼。
她猛地抬头,看到盛毓握住了光头插向他胸口的折叠刀。
漆红血液自冷白指尖迸出,趁着光头惊骇的瞬间,盛毓反手夺下折叠刀,刀刃却并没有收回来。
他将光头踹倒在地,踩着光头的腰蹲下来,折叠刀在他流满鲜血的掌心转了一圈,刀刃这次对准了光头的脖颈。
盛毓压着眉眼,唇角扯出一个疯狂的弧度:“知道插这儿会流多少血吗?”
光头语无伦次地求饶,“盛,盛哥,我错了,你冷静,冷静……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啊。”
话说到最后,光头已然带上了哭腔。
盛毓却不为所动,嗤笑一声,“我这条贱命也没什么可活的。”
看着盛毓手中那把雪亮的刀刺下去的时候,汤慈颤抖的指尖拨错了一个键。
“哩呜哩呜”的警笛声却蓦然划破漆黑的夜。
混混们怒骂着各自爬起做鸟兽散,光头如梦初醒睁眼,看到离自己脑袋只有两厘米的刀刃,吓得再次晕过去。
被混混们缠斗的男生们姗姗赶到时,警察已经将草坪包围。
周弋阳低骂一句,“大爷的,那个缺德玩意儿报的警!!”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金铭看到树后抱着手机的汤慈,眼睛一眯,手一指,“是她报的警吧?这谁啊?多管什么闲事——”
还没说完,金铭被警察一个巴掌拍在背上,呵斥着押走了。
来了不少警察,全场斗殴的人几乎一个不拉被反剪着手臂压上了警车。
少年们脸上或焦躁或恼怒或不屑,只有盛毓脸色平静,他抬手擦了一下额角,躬身进警车的时候,漆黑目光从僵在树下的少女脸上掠过。
夜风忽而刮过,汤慈脸上溅上冰凉的雨滴。
她疑惑看向晴朗夜空,抬手蹭了一下脸颊。
视线聚焦到指尖,汤慈发现那是一抹凉掉的血。
盛毓的。
2. 第 2 章
周一一早照例举行升旗仪式,下楼前,宋恪抱着叠材料叫住汤慈。
“班长,怎么了?”汤慈转过身,下意识伸手帮他分担怀中的材料。
宋恪笑了一下,“就是让你帮我一起送材料。”
汤慈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半文件,两人一起下楼。
操场上各班级的方队已然成形,零星散落的个别学生也都在整齐归队,主席台下闲散立着的一排男生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都没穿校服,脸上却都挂着彩。
中间的盛毓最突出,就连冷色的皮肤的淤青都比别人显眼。
汤慈垂着眼睛,跟在宋恪身后朝主席台前走,眼角余光瞥见盛毓的手臂,腕骨处草草包扎着白纱布,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从纱布边缘伸出来,边缘还泛着白。
她不知道愣神几秒,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入盘根错节的话筒电线,身体重心不稳朝宋恪的后背扑了过去。
汤慈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慌忙间闭上了双眼,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她的手臂被一只力道很大的掌心握紧,带着她站定在原地。
她掀起轻颤的睫毛,隔着平光镜片对上盛毓的目光。
盛毓已经松开了手,薄唇一开:“看路。”
低沉的嗓音萦绕耳边,汤慈强忍着揉耳朵的冲动,垂下眼说谢谢。
宋恪回头看到汤慈垂头耷眼的模样,本能以为盛毓这帮人做了什么坏事,他伸手将汤慈拉到自己右侧,并小声问了句,“他没怎么你吧?”
金铭本就讨厌这群道貌岸然的好学生,听到宋恪的话,立刻火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毓哥刚刚帮这书呆子来着。”
宋恪看了金铭一眼,“你再骂脏话,就等着加处分吧。”
金铭怒火中烧,撸着袖子想上前和他理论,被年级主任一个警告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憋了一肚子气,抬头哀怨看向盛毓。
盛毓被人误会却仍面色冷淡,双手随意插兜,目光从汤慈脸上掠过,很轻地抬了一下眉骨。
汤慈觉得自己耳尖开始发热,她躲避着盛毓的目光,小声告诉宋恪,“刚才我差点摔倒,是盛……毓,拉了我一把。”
宋恪看着汤慈泛红的脸颊,以为她是因为胆小而说假话,沉声安抚:“汤慈,你别害怕,你看你吓得脸都红了。”
身为班长的宋恪,声音足够洪亮,此刻虽然压下了音量,但近距离的人都听得清楚。
汤慈尴尬地咬了咬下唇,抬眼对上盛毓似笑非笑的眉眼,她不再解释扯上宋恪的衣摆,快速走到会议桌旁摆放起了资料。
回到班级队列,升旗仪式正式开始。
国旗队升完旗后,校领导例行讲话,最后来到通报批评的环节。
在年级主任厉声呵斥下,汤慈得知,上周她见证的那场斗殴,是盛毓和职高的男生为了争一个职高的女生,先是发生口角冲突,最后以动刀的群架收尾。
主任的话音落下,各班级队列都爆发出喧闹的谈论声。
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盛毓,为了一个女生而打架。
好劲爆的消息。
好事的男生们起哄吹响口哨,不少倾慕盛毓的女生悄悄黯然神伤。
汤慈捏紧指尖,摒弃掉周围的噪音,听到教导主任拍了拍桌子,继续说对盛毓的处分,“本次记盛毓同学一次大过,经校领导们共同商议,若他再犯一次校纪,将直接劝退处理。”
教导主任仍继续通报其余同学的处分,汤慈已经全然听不进去。
她隔着攒动的人潮,看向主席台下的盛毓,少年仍懒怠地站在晨曦中,眼皮半耷着看向虚空,仿佛对周围一切都已厌倦。
这状态,让人觉得倘若现在就让他退学,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汤慈眼前倏尔泛起白雾,被藏匿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夏日蝉鸣四起,少年捧着她的脸笑得轻狂,“小不点儿,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就考来我们学校。”
/
盛毓受处分的事情,一整天都在学校流传。
话题中心的人物却一直没来教室上课,临近放学,从办公室送材料回来的学委带来新的八卦资讯。
“听说盛总大发雷霆,直接从国外赶了回来,还亲自下达了命令让盛毓在办公室等着。”
作为本市龙头企业家的盛宏,同时也是学校的荣誉校董,他的决定没人敢忤逆。
他们这一届学生有幸在高一开学典礼时见过盛宏一面,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神色冷峻,目露压迫,代替当时年级第一却因病缺席的盛毓上台发言。
汤慈沉默着将写完的试卷放进文件夹,学委八卦完才想起正事,扬声叫她,“汤慈,老陈让你去办公室拿奖学金申请手册。”
手上动作一顿,汤慈从座位上站起来,点头说好,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教室。
江蝉看着平日里温吞的好友倏地消失,喃喃道:“只有钱才能让她这么上心。”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隐约可见老陈和盛毓坐在办公室两侧的身影。
独属于老陈的低缓嗓音随空气从门缝泄了出来。
“你现在觉得无所谓的小事,可能等以后你才会发现很重要……”
“人生这条路很长,稍微停歇脚步很正常,但你还得收拾收拾往下一条路——”
“什么路?”盛毓清冽的嗓音截断老陈的话头,又嗤笑着回答自己,“什么路我都懒得走,您就别费心思感化我了。”
“盛毓!”老陈难得严厉地拍了一下桌面,再开口语调又平缓下来,“那就别管什么路,跟着大家一起学习,考试,先考上大学再想其他事。”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和老陈相对坐着,姿势极尽放松,“我这个垫底的成绩有什么学习的必要,您在我身上押宝没用,照看好班里那个年级第一才是您该做的事。”
老陈因他纨绔态度气得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一丝不苟地发髻散落几缕碎发。
盛毓冷脸和老陈对视,没有松口的意思。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吱哑”的开门声划开一道口子,汤慈手足无措站在门边,轻声解释,“……刚刚有阵穿堂风把门吹开了。”
老陈脸色缓和下来,朝她招手,“汤慈,你来,我给你说一下今年奖学金的设置规则。”
汤慈咽了咽嗓子走进办公室,在老陈身边坐下,全程没见盛毓抬一下眼皮。
老陈情绪稳定,和汤慈讲解奖学金规则时,已经恢复平日里耐心的模样,汤慈却难得没认真听讲,目光轻飘飘落在对面的男生身上,又迅速收回来。
咔哒——
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面色严厉、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男人先是沉声撂下句“陈老师”,就径直朝盛毓走过去。
盛毓终于撩起眼皮,看着盛宏的目光幽深锐利,和刚刚看老陈冷淡放松的神态截然不同。
汤慈注意到盛毓放在桌面上的掌心收紧,冷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这动作像是某种兽类的本能应激反应。
汤慈喉口收紧,莫名开始紧张。
下一秒,她的眼前闪过中年人腕表的残影,盛宏对着盛毓的脸侧重重挥了一拳,“盛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知道廉耻吗?!”
盛毓迅速偏头,嘴角还是挨上了这一拳。
骨头隔着皮肉相撞,发出闷响,敲醒夏日闷热疲惫的傍晚。
汤慈瞬间睁大了眼睛,慌乱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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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上站了起来,外套口袋里的指尖无意识将纸巾攥紧。
盛毓抬起受伤的手蹭了一下嘴角流出的血,轻笑着对盛宏问:“我不知道廉耻,你知道吗?”
盛宏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不顾了老陈的阻挠再次朝儿子挥出拳头,这次却被盛毓紧紧扣住手腕。
盛毓慢条斯理从座位上站起来,扣着盛宏手腕的掌心逐渐收紧,直到看见他额头渗出冷汗。
老陈焦急地拍着盛毓的手臂,“松开!有事我来沟通,你先松手!”
盛毓刚一松手,盛宏就喘着粗气怒骂:“你这个逆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老陈余光看到僵在办公桌前的汤慈,连忙对她说:“你先回去。”
汤慈点头,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没有绕开办公桌前的混乱,而是直接从盛毓和盛宏之间穿梭过去。
衣物摩擦时发出轻缓低音,盛宏被挤得往后退了一步。
/
轿车转道,司机视线从后视镜快速扫了一眼后座的少年。
虽然嘴角手上都带伤,但盛毓脸色仍如往常一样冷峻,看不出喜怒,比盛宏还难猜,让擅长察言观色的司机找不出可以谄媚的时机。
盛家上上下下都清楚盛宏不喜欢这个普通女人生的儿子,可盛毓又偏偏是他唯一的儿子。
随着强壮的体格逐渐衰败,盛宏大抵是慌了,这几年没少带女人回盛家,可待不了多久,那些女人都会识趣地离开。
据说都是盛毓的手笔。
想到这儿,司机心里哂笑一声,果然出身豪门的少爷都是人精,盛毓表面上对盛家再不屑,心里还是惦记这丰厚家产的。
现在盛家别墅内还守着一个女人,盛宏从国外峰会上认识的律师,一心想着攀高枝儿,不顾盛宏晚上去公司加班,自己先到盛宅彰显女主人的身份。
司机将车停进别墅后院,下车恭敬给盛毓拉开车门,内心深处却隐隐感到兴奋。
又有好戏看了。
盛毓长腿迈上台阶开门,才踏入玄关,就见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个女人。
听到脚步声,女人转过头,看向他时像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仍笑着朝他伸手,“你就是盛毓吧,经常听你爸提起你。”
盛毓直接忽视她的动作,在她旁边的沙发落座。
女人讪讪收回手臂,局促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见盛毓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女人歪头看了眼书名,见是自己熟悉的作家,便再次试着攀谈,“你也喜欢村上的小说?”
盛毓修长的指尖翻动起书页,撩起眼皮反问:“你都看过哪些?”
“我都看过。”女人悻悻笑着,绞尽脑汁想话题。
“我看的不多,有印象的是那篇《烧仓房》。”他砰地把书合上,第一次正眼看向女人,“你看过吗?”
女人被他浓墨一样的瞳孔看得后背发毛,开口时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看,看过啊。”
盛毓笑了一下,“你是这个月第四个仓房。”
/
耳中嗡鸣阵阵,女人坐在豪华恒温的客厅,双臂惊起片片鸡皮疙瘩。
她艰难吞咽着喉咙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抱恙地背上包离开。
盛毓木着脸从慌忙垂下眼睛的佣人身侧走过,上楼梯时双手插进冲锋裤的口袋,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硬挺的塑料尖角。
他慢下脚步,掏出裤袋里的东西。
是一包陌生的,巴掌大的抽纸。
塑料包身像是被人用力攥过,封口处裂开了一个口。
洁白的纸张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嘴角本能地抽动一下,盛毓后知后觉意识到伤口有些疼。
3. 第 3 章
汤建伟做得是建筑包工的生意,狐朋狗友众多,听说秦玲怀孕,一连几日喊他出去喝酒。
秦玲从幼儿园下了班就骑车去陪他,陪他喝酒吹牛到深夜,回家基本都过了零点。
汤慈晚上十点从台球厅下班,没有电动车可骑,只能步行回家。
南岭末伏天的深夜,空气潮热黏腻,路边大排档一桌桌坐满了人,不少中年男人撩起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更有甚者直接将上衣脱了搭在塑料椅背。
汤慈攥紧书包肩带,在分叉路口迟疑几秒,没走大排档一条街,绕远路回了家。
到家后她先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一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她果断去到厨房准备给自己煎两个鸡蛋对付一下。
汤慈打开冰箱,看到装鸡蛋的托盘空空如也,隔层也只剩下几包蔫了的蔬菜。
关上冰箱门,汤慈从斗柜里拿了包泡面来煮。
夏天垃圾过夜会产生异味,所以吃完泡面收拾好垃圾,汤慈拿上钥匙,下楼去倒垃圾。
老式居民楼除了本市的居民,还有不少外地来南岭工作的租客,打工人加班是常态,小区内即使到了深夜时刻,也经常有人出没。
所以当她扔完垃圾,听到身后长椅上传来的动静时,她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绿化带后瘫倒在长椅上的男人开始说话。
“老婆,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汤建伟拉着停好电车的秦玲,醉醺醺嘟囔,“要不是我带着小慈,我们这个家也不会过得这么拮据。”
秦玲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扬起眉梢,语气得意,“你知道欠我的就行。”
汤建伟用力搓了搓脸,下定决心一般,语气庄重地说:“老梁的话你也听见了,等南岭的工程结束,咱们就搬到江城去,那边市场大,未来好发展。”
“手里有几个子儿啊就搬家。”秦玲呛他,“你不会想让我和儿子跟着你租房住吧?”
汤建伟朝六楼亮着灯的客厅看了看,“把这个老房子卖了,到江城还能换个二居室。”
秦玲咽了咽嗓子,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关键问题:“那汤慈呢?”
汤建伟似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沉吟半晌,低哑着嗓子说:“小慈也快成年了,高中毕业就能出去工作,到哪都能租到房子。”
秦玲见他这么爽快决定,欣然反问:“怎么突然这么舍得了?”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汤建伟握紧秦玲的手,“人生短短几十年,得为了有价值的人奋斗,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秦玲笑着锤了他一拳,“早跟你这么说了。”
汤慈关上房门,坐到床边,将花露水涂在被咬了好几个包的脚踝上,薄荷醇清凉的味道瞬间充斥整间卧室。
像极了妈妈去世那个夜晚,医院走廊弥漫着的消毒水味。
汤慈还记得妈妈的身体被白布遮盖,由护理人员推进太平间,成为了没有价值的、无人问津的一具尸体。
前一天,妈妈还告诉她,遗憾没再看一场樱花。
汤慈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抱着手臂漫无目的在房间内游荡,直到看见书桌上每张都接近满分的测试卷,身体才稍微回暖。
卷子上的分数牵起破碎的神经,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价值。
余光看到卷子里草草塞着的宣传册,汤慈机械地翻动起来,上面详细印着南岭一高今年的奖学金机制。
除去平常的奖项,今年新增了一个互帮互助奖。
若能帮助成绩落后的同学一学期大幅度提升排名,那互助双方都能拿到一笔奖学金。
汤慈指尖按紧那一行印刷字,第一次默默叫出藏匿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
课间的语文组办公室只有老陈坐镇。
对面坐着一下课就来堵人的汤慈。
“你确定要这么做?”老陈凝着眉头,“先不说盛毓同不同意,你帮助同学是有可能耽误你的功课的。”
想到这,老陈对汤摇了摇头,“这对高三生——特别是你来说风险太大。”
“我还记得您以前说过,巩固知识查漏补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别人当老师。”
汤慈语调平稳,娓娓阐述自己的理由,“而且我看过盛毓的成绩,高一入学他是第一,后面两年成绩慢慢下滑也是个别科目交白卷导致,这样的人提升起来很快。”
“问题就在这儿,”老陈长叹一声,“那天我在办公室劝他你应该也听到了,盛毓这孩子性子跋扈,他不认同的事,没人能劝得动。”
办公室门外人声嘈杂,汤慈却恍若未闻,清润漆黑的瞳孔定定看着老陈,张口说出和她温吞柔和外貌全然不符的话。
“我会让他答应的。”
……
本周是高三补课的最后一周,学校会给他们放一个完整的周末。
一班下节课是体育课,教室内外三三两两聚着些学生,都在商量周末去哪玩。
周弋阳坐在窗沿,勾头去看座位上打游戏的盛毓,“要不我们去林城,爬个山放松放松。”
金铭腿伤还没好利索,但也耐不住想玩的心思,“那我要坐索道。”
盛毓手中丝滑操纵着游戏人物,撩了一下眼皮问:“这周有比赛吗?”
周弋阳从裤兜掏出手机,翻了翻赛车群的消息,“周五到周日三天都有。”
“那你们去爬。”盛毓说。
周弋阳听他说不去,也有些犹豫,又翻了两页群里的消息后,倏地拧紧眉头:“林尧这个阴魂不散的货周末也参加比赛。”
金铭往地上啐了一口,“艹!那还爬什么山,弄他去!!”
他们几人皆是从同一所初中毕业,即使高中不在一所学校,但大家都在校外混,加上林尧他爸是盛弘的下属,时不时能碰到和盛毓结怨深重的林尧。
经过上次大家,林尧安静挺长一段时间,听说是被他爸关在家里关了起来,最近应该是管教松了,又开始暗戳戳冒头。
在一众男生的愤愤声讨中,金铭挠着后脑勺突然说:“上次咱们救的那个职高姑娘,说要请咱们吃饭,去吗毓哥?”
滨湖公园那次斗殴,他们刚到就见到那群混混在纠缠正在附近逛街的几个女孩,他们二话没说就将混混踹倒在地,混乱的拳脚中,金铭还加上了为首女孩的联系方式。
后来一打听才得知,那女孩叫乔熙,是职高的校花。
“不去。”盛毓打完一盘游戏,活动着手腕说。
预料之中的答案,金铭却面露难色继续恳求:“人家都订好包厢了,就等咱们放学过去呢。”
周弋阳了解他的尿性,“你已经答应了吧。”
“那姑娘很漂亮啊。”金铭眼含春色,“问我好几天了,我实在招架不住就答应了。”
谷然嗤笑着踹他,“明明是你看上人家姑娘,上次通报让毓哥给你背锅,这次还有脸拉毓哥一起吃饭?”
金铭撇撇嘴,“她说了,毓哥不去,我们就都不用去了。”
周弋阳手肘撑在盛毓的桌面,“还得是盛少爷,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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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一面就把人姑娘勾得五迷三道的。”
盛毓牵着唇角拍开他的手臂,桌面上的手机嗡地一声亮起屏幕。
【盛宏:晚上跟我出席慈善晚宴,我让老杨去学校接你。】
唇角的弧度崩直,盛毓将手机锁屏,淡声说:“跟她说去。”
周弋阳顿了一下,夸张地睁大眼,“不是吧毓哥,你还真对那姑娘有兴趣?”
话音刚落,后门轻飘飘进来一个人,走路似无声,从他们身侧飘过。
金铭摸了一下自己汗毛倒立的胳膊,嘀咕道:“你们班这个学霸怎么总神出鬼没的,打架那天要不是报警的老头也在,我还真以为是她报的警。”
盛毓垂着眼,完全没注意到汤慈的存在,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机。
周弋阳朝汤慈的背影睇了一眼,“透明人体质,同学两年了,我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样。”
汤慈不仅透明,还不具备话题性。
男生们转头就将她抛之脑后,聊起了周末赛车的相关事宜。
和谐喧闹的交谈声中,突然出现一声声突兀的,桌角摩擦地面的声响。
吱呀吱呀,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周弋阳疑惑回头,看到刚刚过去的汤慈此刻背着书包,纤细手臂艰难地搬动着书桌,吭哧吭哧地朝后门移动过来。
由于用力过度,她的双颊微微鼓起,宽大的镜框摇摇欲坠,眼镜后的一双圆眼睁得很大。
像个鼓足了气,却没什么脾气的河豚。
周弋阳突然发现,汤慈长得还挺不错。
她的举动不仅吸引了后门处聚集的男生,连班内同学也纷纷朝她投向讶异目光。
江蝉看她搬得吃力,忙跑过去帮忙,但不忘发表疑问:“汤慈,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汤慈慢吞吞抬眼,语气自然地说:“换座位。”
江蝉朝教室后方张望一圈,除了盛毓旁边缺个位置,哪还有什么空位。
她急道:“你换哪去啊?!”
话音刚落,汤慈已经将自己的课桌挪到了盛毓的课桌旁,再开口说话时微微喘着气,“这儿。”
江蝉和周弋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出什么反应。
汤慈却一本正经地将凳子从座位上搬了下来,还顺便抬手抹了一下光洁额头沁出的汗。
但没急着坐下。
一班教室临近步梯,教室外的走廊不仅站着即将下楼的一班同学,还有同样要上体育课的七班学生结伴走过。
有不少女生借由上下课的时间来看盛毓,此刻看到教室内的这一幕都顿住脚步窃窃私语。
汤慈指尖按着桌面,垂着洁白纤长的脖颈,半耷着眉眼思考着什么,像个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茉莉花。
几秒钟后,她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盛毓。
盛毓按着手机,掌心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掀眸看过来,眉骨轻抬着,似乎是在等她开口。
汤慈能听到四周的纷杂的交谈声,也能感受到不断朝她打探的目光。
或鄙夷,或轻慢,或讥讽。
人人都觉得她这样的人,站在盛毓身边是割裂的,不合时宜的。
指甲逐渐深陷掌心,汤慈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紧张,她压下喉口的紧缩,试图重振旗鼓,气若游丝的嗓音却将她的懦弱示众。
“我,我来给你补习。”
盛毓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哂笑,冷白的指骨轻点着桌面,反问她:“那怎么坐都不敢坐?”
4. 第 4 章
偌大操场一隅,体育老师带着学生做完基础热身运动,开始八百和一千的训练。
汤慈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剧烈运动,从高一就请了体育课的长假,但她也没完全闲着,会跟着老师做一些拿器材、计秒之类力所能及的小事。
体育老师体谅女生怕晒,让女生先跑,汤慈从老师手中拿过计时器,调试好后,站在跑道边等待。
哨声响起,汤慈踩着女生们冲出去的步伐按下计时器。
跑完八百米最少也需要三分多钟,一般这个时间段,计秒的人都会放松下来,等人跑到跟前才集中注意力。
汤慈却不一样,自计时器上的数字开始跳动,她就入了定,一动不动看着跑道,时刻为计时做准备。
男生们或坐或站,三三两两散在草坪等待。
周弋阳正好坐在靠近跑道的位置,一抬头就看到汤慈的侧脸。
她戴着顶半新不旧的鸭舌帽,窄而小的下半张脸全被帽檐的阴影遮住,看不清五官,轮廓清秀柔和。
周弋阳拽了拽盛毓T恤的下摆,小声说:“你觉没觉得汤慈长得挺好看?”
盛毓眼皮没抬,“没注意。”
周弋阳掌心撑着草坪站起来,勾勾唇角,“你说她主动给你补课,还搬到你旁边是为什么?”
盛毓抬眸睇他,没接话。
周弋阳搭着他的肩,笑得浪荡:“喜欢你呗,眼看高三快没机会了,抓紧机会跟你相处。”
他随性惯了,说不着调的话时嗓音压不住,几步外的汤慈显然是听到了,下颌朝他们的方向转动一些,又很快停下。
西沉的日光趁虚而入,绕过帽檐在她鼻梁旁的脸颊上投下一小块金光,轻颤的睫毛簌簌颤动了几秒,不像害羞,更像是害怕。
盛毓嗤笑一声,拍开他的手,“你再废话,等会儿还得跑倒数。”
周弋阳肩膀一垮,他肺活量不行跑步长一点就吃力,想到马上要开始的一千米,抓紧时间调整呼吸,没再说闲话。
汤慈凝神看着跑来的女生们计时,然后将成绩登记在册,再抬起头男生都已经在跑道上站好。
盛毓排在队伍末端,姿态随性地摆出预备的姿势,长而矫健的腿部肌肉在运动裤内若隐若现,随着体育老师的一声哨响,他如敏捷的豹子一般弹跳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人潮后面。
场上的局势变化很快,五百米后,盛毓已经遥遥领先,和第二名拉开长距离,匀速地朝前奔跑。
他应该是刚理过头发,跑动时只有前额短而黑的发丝随风涌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剧烈运动的迹象。
跑道外站着几个没走的女生,加油声贯穿整个操场,待他步伐临近终点时,女生们的欢呼声扬了起来,终于引起了盛毓的注意力。
他偏头看了过来,额头鼻梁的薄汗被日暮金光照得金黄灿烂,漆黑瞳眸都被映衬的幽沉多情起来。
有女生情不自禁举起手机拍照。
咔擦声惊醒愣住的汤慈,她慌忙垂眼按下计时器,手上动作比盛毓的脚步慢了一秒。
汤慈懊恼地抿了抿唇,抬眼全神贯注看着跑道,却还是在盛毓从她身侧走过时,本能地屏住了一秒呼吸。
江蝉一直坐在身后的草坪,等她忙完才拉她一起去小卖部,刚出操场远离班级同学,江蝉就急切问她:“你怎么搬到盛毓旁边了?你知不知道学校论坛都传疯了!!”
汤慈把奖学金的事告诉了她,江蝉听了长呼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但你也太莽撞了吧,盛毓都还没答应你怎么就自作主张搬过去了?”
“我觉得这样更容易让他答应。”汤慈语气诚恳。
江蝉倒吸一口凉气,咬着冰淇淋挖勺含糊道:“我突然发现你胆子很大啊。”
汤慈舔舔干裂的唇瓣,打开小卖部促销买一送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有吗?”
“有啊。”江蝉压低声音,“你跟老陈请假说晚自习在家学习,其实是去台球厅打工了吧。”
暑假汤慈常在台球厅工作,江蝉去找过她几次,因此知道她一直有在做兼职。
汤慈被水噎了噎,小声道:“台球厅能复习也能赚钱。”
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模样,清润的圆眼微微睁大,无辜的让人心疼。
想到汤慈家里复杂的情况,江蝉难过地捂住胸口,说:“这都高三了你怎么还天天想着赚钱?你的病不是没大碍吗?要攒上大学的钱?”
汤慈垂下眼睛,含混地点了点头。
到操场时,篮球场上已经打了一场比赛,穿着运动服的男生们正靠在铁丝网上休息。
郑姝瑶被姐妹簇拥着进球场给盛毓递水,盛毓躬身从篮球架下拎起自己的水瓶,无声地拒绝了。
郑姝瑶追了盛毓两年,大大小小的闭门羹吃了不少,但想到盛毓也从没接受过其他女生的好意,她心里好受了些,仍笑着和他搭话。
盛毓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开赛时抬下颌朝郑姝瑶了示意了一下就转身上场。
郑姝瑶识趣地走出球场,却没走远,仍和朋友在铁丝网外观望,其中一个女孩看到进操场的汤慈突然怼怼郑姝瑶的手臂。
几个女生目光齐刷刷看向汤慈,郑姝瑶的视线从汤慈脸上转移到她手中的矿泉水瓶,讶然地抬了抬眉才转开目光。
汤慈注意到女生们的视线,指尖捏了捏廉价矿泉水瓶软塌塌的瓶身,意识到她们误会自己要给盛毓送水。
余光下意识朝球场看去,汤慈看到,盛毓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放在篮球架上。
瓶身上印着粉色的英文标签。
汤慈在小卖部的冰柜里见过很多次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但一次也没买过。
十八块钱一瓶的矿泉水。
原来真的有人买。
手中的矿泉水瓶微微发热,汤慈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
放学时,汤慈帮着体育老师收拾器材室,教室没剩几个人,她扫了一眼盛毓空荡荡的桌面,背起自己的包也出了教室。
临近周末,台球厅顾客多了起来,有几桌都是附近大学和职高的学生。
汤慈原本的工作是负责收银和办卡,但摆台小哥小妹忙不过来时,她也会过去帮忙。
手上刚摆好一桌台球,身后的阿文就喊她,“小慈,九号桌也帮我摆一下——”
九号桌就在她身后,汤慈对阿文比了个ok的姿势,转过身时动作却滞住。
周弋阳睁大双眼,“汤慈?你也翘课打台球?”
汤慈视线从周弋阳旁边的身影上停顿一秒,抬起手中的摆球框给周弋阳看,“我来做兼职。”
周弋阳笑了一下,“不愧是学霸,勤工俭学,真努力。”
汤慈尴尬地示意挡住台球桌的周弋阳往旁边让让,周弋阳让开,露出站在盛毓旁边身材娇小,却气势凌人的女生。
女生标准的五官上画着精致的妆,卷发柔顺搭在胸前,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漂亮。
乔熙露出大大的笑容,嗲声嗲气仰头对盛毓说:“你们和汤慈是高中同学啊,好巧啊,我和她是初中同学。”
汤慈看着乔熙脸上熟悉的笑容,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瞬,摆球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她依稀记得,初中时乔熙也总是对她露出这样天真的笑容,带着全班的女生带头孤立她,美名其曰让她这个只知道学习的废物能有个安静的环境。
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初中没有朋友备受排挤的时光,反倒真的让她从末流的初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高。
金铭还因为上次和宋恪斗嘴而对汤慈颇有微词,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小声嘀咕:“怎么哪都有这个书呆子。”
乔熙敏锐地捕捉到金铭话中的意思,她冷眼打量汤慈,正好看到汤慈小心翼翼从盛毓身上移开的目光。
她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他们是第一次打台球,周弋阳看汤慈摆完台,问她打台球的基础理论。
汤慈耐心地和他讲解了进球的规则,周弋阳又问:“能教一下我们动作吗?”
陪练都在忙碌,汤慈只好拿起球杆躬身示范,由于不太熟悉,她的动作也有些许生疏。
乔熙“噗呲”笑出了声,嗓音很甜地开玩笑道:“汤学霸,你真的会吗?这个姿势好搞笑哦。”
汤慈侧目,看到盛毓正双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耳根蓦然发烫,她局促地收起球杆,轻声说:“我去给你们找陪练。”
汤慈和三号台即将结束的陪练说了一声,就回到前台,苗苗就眼冒星光地凑到她跟前,“你看到了吧,九号桌那个帅哥好正。”
从包里拿作业的动作没停,汤慈含混地嗯了一声。
苗苗捧着脸颊,八卦地解说:“他们桌那个漂亮姑娘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一看就是对他有意思。”
汤慈抬起眼皮,看到乔熙正垫着脚凑近盛毓说话。
盛毓垂着头,看不到五官神情。
眼前这幅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两人般配。
汤慈用力捏紧书包的拉链,错开视线时眨了眨酸涩的眼眶。
苗苗又磨蹭了一会儿,抬腕看手表上的时间,“走了走了,我今天下班都推迟半小时了。”
汤慈对她笑了一下,说:“你回家注意安全。”
苗苗被她乖巧的模样击中,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还是小慈宝宝知道关心人。”
她走到门边又依依不舍朝九号桌瞟,忽地歪头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这帅哥有点眼熟呢……”
汤慈已经开始解题,没听到她的话。
物理作业写完,还没等合上习题集,汤慈听到桌子被人叩叩敲响。
“有什么需要吗?”她说着抬起头,手中握着的中性笔一顿。
盛毓手中的软烟盒在桌面上一敲,垂眼问:“哪能抽烟?”
汤慈瞥了一眼墙上贴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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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烟告示,指了指后院说:“那里。”
盛毓却没动,“带个路?”
“噢……好,好的。”汤慈放下手中的笔,动作慌乱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四肢有些僵硬地带他朝通往后院的大门走。
呼啦,汤慈轻声推开门,才将一直黏在地板的目光抬起来,但只停在男生的衣领处,“外面都可以抽,垃圾桶上面有烟灰缸。”
打火机砂轮磁啦一声响起,后院晦暗的光影中多了猩红的一点。
盛毓指间夹着点燃的烟,却没急着抽,他密匝匝的睫毛向下压,漆黑目光冷厉打量着看也不敢看他的汤慈。
汤慈咽了咽喉咙,说:“我先回去了。”
嘭——
话音刚落地,眼前的推拉门就被盛毓猛地阖上,他骨节分明地掌心按在门框,将站在门边的汤慈圈了起来。
汤慈本能地屏住呼吸。
盛毓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她,“没别的要说了?”
汤慈咬了一下下唇,压低声音明知故问:“补习的事,你同意吗?”
盛毓抬抬眉骨,“少在这儿装,你不是挺会先斩后奏的吗?”
“对不起。”汤慈立刻识趣道歉,想了想又干巴巴问:“……那你同意吗?”
盛毓冷嗤一声,躬身用低磁的嗓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听着,我没空陪你玩游戏。”
清浅呼吸拂耳,汤慈感觉浑身的神经末梢都在震颤,她慌张抬眼,对上他深潭一样的眸子。
类似某种冷血动物,盛毓毫无情绪的睨着她,再次沉声警告。
“周末一过,把你的桌椅给我搬走,别再来烦我。”
推拉门再次打开,汤慈被盛毓吐出的烟雾迷了眼,脚步稍稍慢了些,肩膀就被他微凉的掌心扣住,轻而易举将她推进了室内。
汤慈脚下趔趄,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外模糊挺拔的背影,捂着被按得生疼的肩膀回了前台。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汤慈都没朝九号桌投去过视线。
但即使一直垂着头,也难免会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年轻的男孩女孩谈天说地,无所不聊。
乔熙话很多,时不时就要朝盛毓搭话,拐弯抹角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才暧昧抛出真正想问的话。
“盛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盛毓语气冷淡:“不搭理我的。”
乔熙柔声笑开,仗着自己足够漂亮仍贴着他,半真半假开玩笑,“看来盛少爷最被人缠得很紧啊,谁这么不识趣啊……”
汤慈戴上耳机隔绝掉了四周的声音,一直到解完一道难题才停下笔。
她垂眸咬着笔帽讷讷想了一会儿,盛毓应该是真的很讨厌她。
胸口郁结着酸涩难言的空气,得心应手的数学试卷,她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写完。
临近她下班,汤慈庆幸盛毓他们还不走,不然如果是她给九号桌结账的话,她怕盛毓又会因为看到她而烦躁。
背着包走回家时,由于脑子里装满纷杂思绪,汤慈不自觉按照惯性走了最近的路线,耳边响起鼎沸的人声,她才醒过神发觉自己走到了排挡街。
沿路烧烤店的桌椅歪歪扭扭摆到了人行道,几步外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正脱下工字背心。
汤慈别开脸,转身想原路返回到岔路口,却发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两个醉醺醺的壮汉,正互相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朝她走过来。
掌心倏地攥紧,汤慈慌忙走下人行道,试图横穿马路,两个醉鬼嘴里嘟囔着跟了上来。
“小姑娘,成……成年了吗?”
“别走啊,吃不吃宵夜……”
她咬紧牙关,干脆转头快步朝前走,飘扬的书包带被身后的醉鬼猛地拽了一把。
汤慈用力站稳,吓得低声叫了一声,环顾四周皆是沉浸酒局的人,根本没人在意马路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快速平复好情绪,双手攥紧书包肩带闷头朝前跑。
胸口因紧张和突然的运动闷窒,但汤慈不敢停下脚步。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束照在黢黑的沥青路面,耳边传来机车嗡嗡的长鸣声。
汤慈回头的瞬间感觉到一阵急风从耳旁刮起,漆黑庞大的机车从她身侧倏地开过。
身后的两个醉鬼已经摔倒在地,正骂骂咧咧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重型机车调转车头再次朝两人撞过去,两壮汉吓得瞬间酒醒,歪七扭八从油腻的地面爬起来,快速跑上人行道,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又有三四辆机车开过来,打头的周弋阳推开头盔镜片,扬声问不知道为何掉头的盛毓:“毓哥,咱们不是去北山跑一圈吗?”
盛毓没说话拧动车把掉头,从汤慈身边再次开过。
汤慈咽了咽喉咙,拨开黏在额头的碎发,只来得及看到头盔内盛毓一闪而过的眉眼。
冷厉而疏离。
没有想帮她的意思。
5. 第 5 章
周一汤慈一进教室,发现自己的桌椅已经回到原位,摆放分外歪斜。
还没到早自习上课时间,同学们正聊着天吃早饭,在看到她进门后,教室内的热闹卡顿了几秒。
郑姝瑶看着汤慈放下书包,微蹙着眉问她:“你不和盛毓坐同桌了?”
汤慈挪动桌角和地砖缝隙对齐,坦然道:“他让我搬回来。”
郑姝瑶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模样。
邹强斜着眼看向汤慈:“那你就老实在这儿坐着吧。”
他话说完,和周围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邹强一直是奖学金的候选人,奈何班里有汤慈这个年纪第一,他次次都落空。
这次他得知汤慈不仅要拿常规的奖金,还要走互助的野路子,企图拿到第二份奖金。
他心里酸得没边,见汤慈被讽刺也无动于衷,于是继续捏着嗓子调侃:“谁能想到汤学霸这样的人还会倒贴男生呢。”
四周的目光密密匝匝投向汤慈,汤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沉默着坐了下来。
江蝉咬着牛奶吸管进教室,刚好听到邹强这句话,气势汹汹走到他桌前,“你一大早放什么屁,上周没听到汤慈是要给盛毓补课啊。”
邹强没被她的气势压倒,轻佻地耸耸肩,“用这个借口接近盛毓的人不要太多,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啊。”
江蝉皱紧眉头想继续和他争吵一番。
汤慈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臂:“快吃饭吧,马上要上课了。”
江蝉坐到汤慈身后的位置,愤愤道:“他那么说你!你不生气啊?”
“他就是因为总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才考不过我,”汤慈表情认真,声音很轻,“我越不理他,他越生气。”
江蝉被她的理论震惊两秒,醍醐灌顶地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两个女孩笑起来,拿出周末的物理作业讨论。
宋恪背着包凑过来,站在汤慈的桌边笑着问:“对着作业笑这么开心?”
物理是宋恪强项,江蝉叫住他,“班长,看看你的作业。”
汤慈旁边的同学还没来,宋恪自然而然坐了过去。
他和汤慈初中就在一个学校,还做过两年的同桌。
汤慈早已习惯宋恪坐在身侧,所以当他从书包内掏作业时手臂和她贴了几秒时,她没有感到不适。
周弋阳和盛毓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周弋阳一坐下就扭头朝盛毓抱怨,“少爷,我一大早来帮您搬桌椅,您就一点表示都没?”
盛毓把小卖部买来的一袋吃的都递给他。
周弋阳勾唇调侃,“您这不沾女孩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现在连女孩坐过的桌子都碰不得了。”
盛毓扬了扬眉,“我看你搬得挺乐意的。”
“我也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才帮忙。”周弋阳视线扫到汤慈,突然用手肘怼了怼盛毓,“你快看。”
盛毓掀眼,教室前排汤慈正和宋恪挨在一起看题,“怎么?”
“我怎么感觉汤慈对宋恪才像是喜欢,”周弋阳凝眉思索,“对你更多的是害怕。”
盛毓冷哼一声,“我求之不得。”
周弋阳仰天感叹,“丘比特一天到晚地射你真是瞎了眼。”
/
下完几场暴雨,时间溜到九月,天气仍不见凉爽。
高一高二学生都已开学,校园恢复往日热闹,大课间小卖部和食堂都排起了买水的长队。
汤慈下楼时就拿上了水杯,做完操直接去水房打开水喝。
早上泡的速溶咖啡在塑料杯底沉淀,她先到公共卫生间外的洗手台洗杯子,刚打开水龙头,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焦躁的烟草味。
她皱了皱鼻子,抬眼朝四周望了望,又迅速垂下眼。
几个男生刚从卫生间抽完烟出来,正激烈聊着什么朝对面的洗手台走来。
金铭愤愤踹了一脚台阶,“林尧这个阴沟里的老鼠,上周末比赛他绝对是故意撞的毓哥。”
“次次都输,急眼了呗。”周弋阳冷哼。
谷然扯着唇角嘲讽,“结果还是毓哥稳稳拿第一,他自己摔个狗吃屎。”
周弋阳和金铭哈哈笑起来,话题中心的盛毓却好像没什么兴趣,径直走到洗手台洗手。
水声哗哗击打大理石水槽,四周又过来几个同学,汤慈趁乱轻掀眼皮,隔着台面,快速看了一眼站在她侧对面的盛毓。
他很高,腰部以上高于台面,黑色衬衫勾勒出他挺拔肩背与劲瘦腰腹,衣袖内伸出的手臂修长有力。
只是手肘到腕骨一片深红的擦伤痕迹,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汤慈睫毛轻颤,洗杯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待对面的男生相继离开后,她才慢吞吞拧上水龙头,握着湿漉漉的塑料杯,看着盛毓的背影揪起了眉头。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汤慈神色凝重抱着杯子站在楼梯转角,目送完第四波上楼的同学,她才终于下定决定去到医务室。
到门口时,汤慈和两个隔壁班的女生擦肩而过,她注意到女生的怀里抱着装药的纸袋。
她没在意,敲敲门进入医务室。
小杨医生正整理着医药箱,头也没抬地问:“怎么啦?”
“我想开一点擦伤的药,”汤慈抿抿唇,小声撒谎,“我膝盖不小心撞墙上了……”
小杨医生抬起看了一眼她的裤子,“严重吗?撩起来我看看。”
汤慈攥了一下裤缝,佯装淡定道:“不严重,您给我开药就好,我自己回去抹。”
小杨医生笑眯眯“哦”了一声,麻利地配好包扎和涂抹的药品,装进纸袋递了过来。
“谢谢医生。”汤慈接过,“一共多少钱?”
小杨医生说了价格后,汤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好钱,正要放到桌上,小杨医生又悠悠开口。
“给盛毓买的吧?”
心下一惊,一个一元硬币从她手中脱落,在地板上转了两圈才停下。
汤慈揉了一下发热的耳尖,弯腰捡起硬币,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
小杨医生看她局促羞赧的模样,笑得温柔,温声提醒她:“在你之前已经有六个女生给盛毓买药了,你得加快速度了哦。”
耳尖的热度蔓延到脸颊,汤慈攥紧纸袋,礼貌点头,“……谢谢医生。”
汤慈到教室的时候,同学基本都在座位上坐好,她突然觉得手中印着卫生标识的纸袋像个醒目的炸弹,于是将纸袋藏在背后快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纸袋放进桌斗的瞬间被同桌瞥见,同桌随口问她:“你去医务室了?身体不舒服啊?”
汤慈顿了顿,含混道:“胃有点不舒服。”
同桌关心两句,把镜子立在书架上,将松垮的马尾重新扎了一遍。
汤慈视线扫了一眼镜面,看到最后一排单独的桌椅空着。
盛毓还没来。
但他桌上已经摆满了药品和精美的礼物包装盒。
她默默垂眼,把纸袋又往桌斗里面塞了塞。
/
台球厅进入旺季,席静调整了一下排班制度,各个班都加了人手。
前台由一人工作改成两人,汤慈和调到晚班的苗苗一个班。
汤慈刚到台球厅就接连赶上几波顾客,她和苗苗分工开台,办卡,收银,一口气忙碌半小时才歇下来。
苗苗开了一听可乐,灌下一半才悠悠喘口气,看着汤慈穿着校服的小身板,突然想起来什么,抬手拍她。
“我想起来九号桌的帅哥是谁了!”苗苗语调高高扬起,“是经常在北山比赛的那个冠军摩托车手。”
汤慈慢半拍地重复,“摩托比赛?”
苗苗点头,靠近她问:“我记得听人说过他是你们一高的啊,这么帅你都没印象吗?”
她歪着脑袋,回忆着说:“叫盛yu,不知道是哪个yu。”
“钟灵毓秀的毓。”汤慈说。
苗苗愣了一下,“你认识啊?”
汤慈:“他是我们班的。”
苗苗不解,“那天怎么没见你们说话。”
汤慈捏了一下被盛毓按过的肩头,“我们不熟,在学校也没怎么说过话。”
苗苗理解点头,“看着就高冷,估计都不记得你。”
汤慈指尖按着中性笔没说话,翻了几页书之后,突然问:“他们那种摩托比赛危险吗?”
“那是相当危险。”苗苗放下手机,手肘撑着桌沿侃侃而谈,“比赛的都是社会和附近学校的混混,没有人管,跑起来不要命,耍阴招的更是数不过来。”
“不过盛毓只要跑,就是第一。”苗苗面露兴奋,“是不是很牛逼?”
汤慈没回答她的问题,轻拧着眉问:“那会有人受伤吗?”
苗苗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受伤都是小事,之前还有人从山上摔下去过,听说后来学都不上了。”
汤慈咽咽喉咙,“那怎么还有人敢比赛?”
“妹妹啊。”苗苗拍拍她的肩,“你这种象牙塔里的尖子生不懂,摩托比赛玩的就是个刺激,肾上腺素飙升起来,哪还顾得上生死啊。”
汤慈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发白,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成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下次比赛,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苗苗讶然,“你好奇啊?”
汤慈点头,“以前没见过。”
“行。”苗苗爽快点头,“不过你可别让静姐知道啊,她特意嘱咐过我别把你带坏了。”
汤慈勾了一下唇角,“放心。”
机会来得很快,周四晚上下班前,苗苗得到消息,北山今晚聚集附近几个学校的赛车手跑友谊赛。
“你下班想去看吗?”苗苗问。
汤慈笔尖顿了一下,“都有哪些学校的人啊?”
“科技大和职高还有你们学校几个男生,”苗苗语气犹豫,“不过我们到的时候可能快比完了。”
汤慈加快速度写完最后一个单词,果断合上习题册,“去吧。”
苗苗骑一辆小号橘粉摩托,她将车把拧到底,用和摩托外表不相符的速度在机动车道飞驰。
转弯时,苗苗不忘转头慰问汤慈,“速度会不会太快?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减速?”
汤慈双手抓紧苗苗的衣摆,眯着被风吹得睁不开的双眼,摇头气若游丝道:“……还行……不用。”
苗苗看不见她惨白的脸,油门一加,拐进北山下的林荫老街。
老街狭窄,路灯隐藏于茂盛梧桐枝头,两侧破旧居民楼的铁门内时不时驶出一辆电动车。
苗苗已经提前减速,但还是同一辆从暗巷驶出的死飞狭路相逢,骑死飞的男孩眼见要撞到她们,车把用力朝右一撇,和朝左转动车把的苗苗撞了个正着。
砰——
男孩和苗苗都被撞得在车座上猛颠了一下身体。
汤慈直接从座位上摔了下来,膝盖撞上花坛的瓷砖。
突然尖锐的疼痛,让她额角冒出冷汗,在苗苗的搀扶下起来时,汤慈撩开裤管看到擦伤的膝盖,心里想是,人果然不能说谎。
男孩手足无措凑上前,“你,你摔得严不严重啊?”
汤慈放下裤子,活动了一下,感觉膝盖除了有些疼并无其他大碍。
“没什么事,”她摇摇头,对苗苗说:“我们走吧。”
苗苗不放心,本想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在汤慈坚持自己没事后才作罢。
男孩见汤慈走路正常,也放心骑上车走了。
电动车停在北山下的停车场,两人步行上山。
“观赏地和终点都在半山腰,”苗苗扭头最后一次向她确认,“你要是腿疼我们就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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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碰撞时的痛感已经消退,膝盖现在只剩酥麻的不适,汤慈加快脚步跟上苗苗,“已经没感觉了。”
苗苗摇摇头,“你们好学生倔起来真难劝,比赛什么时候看不行啊——”
“不对!”她突然顿住,转头眯着眼睛看向汤慈,“你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汤慈错开视线,“还有多久到啊?”
苗苗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膀,“你是来看盛毓的吧,你喜欢他?”
“没有啊……”
汤慈说着欲盖弥彰地搓了一下发烫的耳廓。
苗苗笑得暧昧蹭她肩膀,“没有你脸怎么红了。”
汤慈拽住她的手腕,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了。
苗苗搭着她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姐姐奉劝你一句,趁年轻喜欢谁就追,别等年纪大了后悔。”
汤慈听着自己因运动而加快的心跳,年轻,澎湃,仿佛充满生机。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短暂的,难以维持的。
扑啦啦,身侧的树丛内忽地飞出一群鸟,扑腾着翅膀飞进更远的灌木。
低鸣的引擎毫无预兆地响起,连脚下平展的柏油路都震颤起来,汤慈回头的瞬间被一阵强风吹得眯起了双眼,恍惚间一道漆黑影子裹着银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好快!!”苗苗惊呼,“应该是今晚的第一!!”
汤慈睁大双眼,辨认出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漆黑摩托,以及车上那道熟悉的背影。
几秒钟后,半山腰的灯光处传来人群的欢呼声,隐约能听到“盛毓”的名字。
苗苗冲汤慈挑眉,“上去和他道个喜?”
汤慈模糊含混地唔了一声,迈台阶的动作加快了些。
半山腰的观景台很大,除了来观赛的人,还有很多小摊小贩,其中一个摆着扑克牌的桌子上围着最多的人。
桌前坐着一个扎着小辫的青年,笑着对四周的女孩说:“你们每次都压盛毓赢,一点悬念都没,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来看比赛人时间长了都熟悉,没事就爱打个赌,也不玩钱,输赢欠人情。
见盛毓摘下头盔,女孩们一窝蜂围上去,矿泉水递了一圈,他照旧不收,拧开自己的运动水壶喝水。
留着长卷发的姑娘凑近了些,“盛毓,你每次跑完就走,就不能留下来跟我们玩一会嘛。”
盛毓将汗湿的额发拨到头顶,锋利的喉结滚动着吐出几个字,“玩什么?”
“打个赌什么的呀。”姑娘们目露期待看向他。
盛毓抬眉嗤笑,“除了压我赢还有别的选项吗。”
这话说得狂妄,但他说出来却格外合理。
第二第三辆机车接连到站,是金铭和林尧。
金铭好不容易跑了第二名,摘下头盔脸上的得意藏不住。
林尧不屑地低声道:“一个友谊赛你高兴什么,周末正式比赛你等着。”
金铭朝他吐了吐舌头,“再等你也拿不了第一。”
林尧阴沉着脸,从车上下来,活动着手腕想上前找金铭的麻烦,被盛毓一个冷厉的眼神定在原地。
尽管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但林尧没有正面和他起过冲突,他摸了摸眉骨上盛毓给他留的那道疤,咬着后槽牙到栏杆处抽烟。
人群外的栏杆处,苗苗戳戳汤慈脸颊上的软肉,“你真不过去?”
汤慈摇头,视线从被女生包围的盛毓身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赌桌,若有所思地蜷起了指尖。
又在观景台逗留了一会儿,两人决定下山。
山上人多,自她们上来,别说和盛毓接触,汤慈就连视线也没和他相交,盛毓应该都不知道她今晚也在这儿。
但汤慈神情平淡,返程时也丝毫没有遗憾。
苗苗却觉得心酸,为汤慈大晚上白折腾一趟感到不值。
所以当她从后视镜看到独身一人的盛毓时,她迅速做了个决定,“汤慈,你下车。”
汤慈懵然但听话地从后座下来,“怎么了?”
“我想起来钥匙忘台球厅了,得回去拿,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苗苗扬声说着,把汤慈朝身后的斑马线推了推,随后右拐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汤慈讷讷转头,撞上盛毓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苗苗在创造她和盛毓相处的机会。
等红灯期间,男生跨坐在机车上,长腿随意踩在地面,干燥的碎发在夜风中涌动,目光略带审视地睨着她。
汤慈心虚地搓了搓手,“……好巧。”
盛毓早看穿她们拙劣的伎俩,他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街道。
那是一个没有线上叫出租车的年代,临近深夜,公交车早已停运。
汤慈没有得到回应,尴尬地低下头,柔和的五官轮廓隐藏在发丝下。
她沉默地从他车前走过,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
盛毓甚至能看到她纤细脖颈上的颈骨在橙黄灯光下一节节凸起,夜风鼓起她的校服衬衫,露出瘦削得可怜的身形。
汤慈走到岔路口,茫然地朝两边的街道瞅了瞅,完全不认路的样子,踟蹰几秒钟便走向了朝南的斑马线。
听到身后机车嗡鸣发动引擎的声音,汤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难以自控地发闷。
她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盛毓原本就没有帮助她的义务。
她抿着唇加快脚步,后衣领却忽地一紧。
汤慈紧张地回头。
看到脸色很臭的盛毓,正把她当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感觉到他坚硬的指骨抵着她后颈处的皮肤,汤慈的呼吸频率瞬间加快,她磕磕绊绊地询问,“有,有什么事吗?”
盛毓松开了手,汤慈脚底落地的瞬间,看到他摘下车把上的头盔掷了过来。
汤慈下意识双手接过,听到他说:“上车。”
6. 第 6 章
汤慈抱着头盔,迟疑了一秒说:“还是你戴吧,你在前面更危险。”
“少废话。”盛毓没什么耐心地朝她怀里抬了抬下颌:“护带打开。”
汤慈不知道什么是护带,但识相地没多问,摸索着打开头盔下的搭扣,撑开两边的的海绵,把头盔戴在了头上。
看盛毓没有表现出不满,她松了口气。
机车快要比她高,汤慈一开始没跨上去,试了两次才姿势狼狈地爬了上去。
坐稳后,盛毓问她,“你家住哪?”
汤慈紧紧扶着后座:“槐杨街,天韵小区。”
盛毓拧动车把,机车倏地一下开了出去。
汤慈没有防备,被惯性推着撞上了盛毓的后背。
夏末初秋的夜晚,凉风阵阵吹拂,隔着单薄的衣衫,汤慈能感觉到盛毓皮肤上散发出的温度。
脸颊轰然发烫,灼热呼吸在头盔内循环,汤慈头晕目眩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盛毓没有减慢速度,清冽的嗓音被夜风稀释的轻柔,“抓着我衣服。”
汤慈迟疑地伸出手,抓住了深色薄夹克的下摆。
北山到槐杨街十二公里,开过几条陈旧的老街,机车开到灯火通明的夜市,夜市的垭口处刚走一辆拉上乘客的出租车,又停下一辆。
汤慈看到出租车挂出来的空车灯牌,心里骤然紧张,怕盛毓直接将她撂下,让她打车回家,虽然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汤慈贪婪地在心里小声祈祷,盛毓看不到那辆空车。
但上帝没能听到她的祈祷,路口处红灯亮起,机车正好停在了垭口旁。
盛毓顺理成章和等待接客的出租车师傅对上视线。
师傅按了下喇叭,扬声问:“走不走?”
盛毓没说话。
汤慈咽了咽嗓子,再也装不下去,像是刚看到出租车一样,语气惊喜地说道:“居然有辆空车,那我坐车回去吧……”
她松开抓着夹克的手,扶着车坐下车,脚还没落地,街内便利店走出一对年轻情侣,快她一步坐进了出租车内。
师傅换掉灯牌,油门一踩驶入了街道。
汤慈尴尬地重新爬上后座,讪讪道:“真可惜,车被别人抢先了。”
冷眼围观全程的盛毓嗤笑,“不可惜,你这速度下去也没机会抢。”
“……”
车开到天韵小区外,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再下车时汤慈腿脚麻利了很多,落地时她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汤慈摘下头盔看过去,昏暗的路灯下一辆卖花的三轮车侧翻在地,成束的鲜花散落四周。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躬着身体,颤抖着双手去捡地上的花。
汤慈没有犹豫地朝对面走去,破了洞裤子内能看到她擦红的膝盖,仔细看能发现她走路姿势明显是在忍痛。
走到马路中央,手中的头盔忽然一紧,汤慈茫然转头。
盛毓拽着头盔的扣带,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你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
汤慈薄唇抿紧又松开,头盔还给盛毓,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小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盛毓把头盔随手挂上车把,从汤慈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侧翻的三轮车。
汤慈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她本想帮着把三轮车抬起来,可等她走进时,盛毓已经躬身将车身抬起平稳地放回了地面。
老奶奶抹着额头的汗抬头,语气感激,“好孩子,麻烦你了。”
汤慈蹲下来帮忙捡花,等了几秒没听到盛毓的回答,她笑着回老人:“应该的,您刚刚没摔着吧?”
老奶奶笑着从汤慈手中接过几捧花,“我没事,就是可惜这些花了,本来都新鲜着呢。”
汤慈看着被车子压扁的花瓣,和老人朴素的穿着,想到已经去世的外婆,心里一阵难过。
“奶奶,这些花怎么卖的呢?”汤慈从书包里翻出干瘪的钱包,犹豫了一下说:“我买……一束吧。”
老奶奶忙伸手按住她的手,急声道:“好孩子,你随便拿一束,我不收你的钱。”
老人说着将怀里唯一一束完好的洋牡丹塞到了汤慈的手中,汤慈仿佛接到烫手的山芋,手足无措地想将花还回去。
盛毓突然说:“拿着吧。”
老奶奶也笑着安慰她:“不值几个钱。”
汤慈轻轻吐息,只好收下。
扶老奶奶坐上驾驶座,等三轮车开出半米,汤慈才看到老人的布包还放在车斗里。
她正要上前提醒。
盛毓抬手给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然后他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塞进布包内,才拿起包撂给汤慈。
汤慈接过包,快步跑到三轮车前,把包递给老奶奶。
老奶奶没发现包内异样,摆摆手让她快回家,然后开着三轮车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汤慈走回盛毓身边,替老人道谢:“谢谢,你人真好。”
“真想谢就别再来麻烦我。”盛毓跨上机车准备离开。
听着他冷冰冰的话,汤慈本应该知难而退,但散发清香的洋牡丹给她壮了胆。
她从书包里拿出奖学金宣传册,抬手递到盛毓眼前,“补习的事,你要不要看看再决定呢?奖学金很高的。”
盛毓瞥了一眼宣传页,“我缺这点钱?”
汤慈咽了咽嗓子,抬眸真诚地对他说,“可是我缺。”
盛毓没什么情绪地掀眸,“跟我有关系?”
“没关系。”汤慈摇摇头,清润的瞳仁眨了一下,又看着他的反应试探着轻声说:“我有免疫系统的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这笔奖学金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盛毓皱眉,“你爸妈不管你?”
想到汤建伟和秦玲,汤慈早就麻木,但还是硬挤出两滴泪,“我妈早就去世了,我爸娶了后妈,现在后妈怀孕了,他俩就不管我了。”
“……”盛毓扯了扯唇角,“你演苦情剧呢?”
汤慈用力揉了揉眼睛,红着眼眶翁声问:“那能打动你吗?”
“真这么缺钱,让老陈给你整个募捐,我给你捐笔大的。”盛毓低头调试头盔的护带,一副不想再和她多言的冷淡模样。
汤慈耷拉着眉眼叹气,等盛毓戴上头盔,她又问:“你周末去北山比赛吗?”
盛毓说:“比。”
汤慈眼巴巴看着他追问:“那我能去吗?”
大概是刚刚流过泪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黏糊绵软。
盛毓冷声说,“我说话你听过吗?”
汤慈眨了眨乌黑的双眼,再次小声问:“到底能不能啊?”
“随你。”
盛毓淡声撂下一句,躬身发动机车驶出了巷子。
/
汤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慢吞吞地进了小区。
打开家里大门,屋内漆黑一片。
汤慈一开始以为汤建伟和秦玲还没回家,等换上拖鞋走到客厅,才发现主卧的门缝亮着光。
听到脚步声,汤建伟穿着睡衣拉开门,看到背着书包的汤慈愣住,“你刚回来?”
汤慈点头。
汤建伟皱起眉头,“这都几点了?台球厅有这么忙?”
汤慈还未说话,秦玲挺着肚子走到卧室门边,细声劝道:“老汤,大半夜的别吵孩子,让小慈赶紧去睡吧。”
汤建伟听罢叹着气对汤慈摆摆手,转身回了房间。
汤慈回到卧室,放下书包和洋牡丹花束,拿睡衣和毛巾去浴室。
主卧门缝还亮着光,传出细微的说话声。
汤建伟仍在抱怨,“一个女孩子半夜回来,像什么样子,万一被邻居看到……”
秦玲笑了一声,“没看到她拿的那束花啊,八成是耍朋友了。”
汤建伟斥声道:“她现在是耍朋友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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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玲语调悠扬,“小慈马上成年了,谈个朋友很正常,再说了真谈上了不正合你意吗?”
汤建伟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现在年轻人都开放,恋爱了就同居,到时候直接搬出去……”
汤建伟马上领会秦玲没说完的话,但尽管心里赞同,但口上还是拗不过当爸的责任心,嘟哝道:“我这不是担心她遇到坏人吗?”
秦玲嗤笑,“就她这身子骨,有人要就不错了,要我说她不如趁年轻早点找人嫁了,生个儿子立了功,婆家还能看在孙子的面儿上掏钱给她把病治了。”
汤建伟听她这直白的话,嗓音压下来,“你小点声!”
秦玲声音立刻软下来,两人又嘀咕几句,才关上了灯。
汤慈沉默着拉开浴室的门,站在洗手池边看镜子里自己灰败的面容,眼神麻木而空洞,仿佛一台没有情绪的机器。
她突然想到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初春,她也曾愤怒地和汤建伟大吵大闹过。
六岁的她从殡仪馆把妈妈的骨灰盒捧回家,双手冻得发僵。
门铃按了半天,开门的却是秦玲,女人涂着玫红颜色的口红,笑着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我来当你妈妈吧?”
汤慈打开她的手,仰着头双眼噙满泪水,当着满屋的亲戚面质问汤建伟,在妈妈治疗的最后三个月他为什么一次都没去过医院。
汤建伟不说话,汤慈就扑上去咬他。
亲戚上前拉架,满嘴都是她这个孩子不懂事。
最后,汤慈在汤建伟的手腕上留下带血的牙印,自己的脸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年轻时的汤建伟比现在更重脸面,他怒吼着把满脸泪水的汤慈赶出了家门。
汤慈光着脚,牙齿打着颤,一直等到宾客散尽,最后是秦玲出来,推着浑身僵硬冰冷的她回了温暖的屋内。
汤建伟灌了二两白酒,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秦玲体贴地给他盖上被子,被汤建伟一把抓住手臂,含混而熟稔地叫她老婆。
汤慈看着眼前的一幕,眼泪已然冻在脸上,她蜷起发痒的指尖去摸骨灰盒上的凤凰雕花。
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这个家的外人了。
外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
再后来她确诊了和妈妈一样的病,每当恐惧将她席卷,她只能躲在医院没人的角落偷偷抹泪。
那时候南大附属医院还在老城区,住院部的院墙外是绵延不绝的田野,不远处的湖泊明亮纯净如宝石。
那是汤慈承放脆弱的隐秘之地,她可以肆意的发呆流泪。
直到某天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戴着眼罩仍挡不住桀骜的少年,扶着墙壁准确看向她坐着的位置,嗓音和七月的风一样懒洋洋。
“再哭就把你丢湖里。”
刚挨完一针的汤溪哭得更凶,抽噎间狼狈地打了个嗝。
少年不耐地“啧”了一声,摸索着踏入花丛朝她走近,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汤慈湿润的脸颊。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泪。
汤溪闻到他身上很浅的皂香,和被温暖阳光晒透的气息。
当时小学刚毕业的汤慈还不懂说话的艺术,她直白地问高她一个头的男生,“哥哥,你为什么戴着眼罩?”
“游泳感染。”男生毫不在意掀开眼罩给她看,“坏了。”
汤慈看着他漂亮漆黑却没焦距的双眼,大惊失色。
她清晰记得,妈妈去世前指着肚子里的器官对她说“坏了”。
“坏”对年幼的她来说代表着死亡。
汤慈攥紧手指,犹豫了几秒,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你别担心,我快死了,等我死了可以把眼睛捐给你。”
男生愣了一会儿,才扯起唇角,淡声命令她,“那你以后不能再哭了,我想要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
7. 第 7 章
汤慈固定周末下午去医院打针,不耽误晚上去台球厅兼职。
由于她计划今晚去北山看比赛,她提前两天就和席静请了假。
在医院等待叫号的空当,苗苗给她发来信息。
【苗苗:你晚上请假了?】
汤慈回她:“是的,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了。”
苗苗的信息很快发来:“不辛苦,我晚上跟人调班了,咱俩一起去北山?”
会诊室外的等候区人满为患,汤慈左右都坐着人,虽然都没在看她,但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后,她做贼心虚般把手机调暗了几度,才轻点屏幕回信息。
【汤慈: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山?】
【苗苗:太好猜了,除了学习和工作,盛毓是你唯一表现出来感兴趣的事。】
汤慈还没回,苗苗又紧接着发来一句,“前天晚上什么情况?盛毓让你上车了吗?”
【汤慈:让了,谢谢你啊。】
【苗苗:小事,今天我还为你的爱情保驾护航,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汤慈目光投到窗外和北山一样葱郁的灌木上,沉吟片刻,回她,“比赛前你能带我去北山转一圈吗?我想多了解一些比赛的事情。”
【苗苗:是想多了解一下盛毓吧?】
汤慈没有反驳,对苗苗说之后请她吃饭答谢。
台球厅离医院不远,汤慈打完针坐公交车去找苗苗,再坐她的小摩托去北山。
她们去的早,到的时候山上还没什么人,把电车停在路边,两人先去附近的商场吃饭。
汤慈做好了请客吃饭的准备,苗苗却随意走进一家炒粉店,汤慈跟着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后,问:“我就请你吃这个吗?”
苗苗掏出自己的钱包,暧昧笑道:“懂不懂行啊妹妹,要请客也是你和盛毓好了之后,让他请客吃顿大的啊。”
汤慈被她说的脸热,垂眸尴尬整理裙摆,手臂摆动牵动手肘处的针孔,细微的痛感瞬间让她清醒。
她盯了两秒手臂上青紫的痕迹,勉强牵动唇角:“还是我请你吃吧,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
“你怎么这么丧气啊。”苗苗误会她的意思,撇撇唇道,“还没开始追就确定追不上?”
“其实……我也没想追。”汤慈推推眼镜。
“那你今天来做什么?”苗苗手肘撑着桌面,怀疑地看着她,“难不成真的来看比赛啊?”
汤慈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垂眸看着桌面轻声说:“我想来打个赌。”
她穿一件白色纽扣连衣裙,肩上背着书包,头发规整地扎在脑后,露出干净到没有任何修饰的窄小脸庞。
汤慈干净的气质和“赌”这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苗苗愣了良久,才皱眉问:“你学习学傻了?想找刺激?”
/
小摩托在北山蜿蜒的道路上匀速行驶,苗苗边骑边扭着头再三警告汤慈。
“那些来打赌的都是混混,你知道什么是混混吗?混混就都是不讲理的恶霸。”
“你这样的学生妹赢了就得被混混缠上,输了你整个高三就别想安生了。”
见汤慈一直不说话,苗苗直接把车停在栏杆处,转过身瞪她,“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不准跟混混打赌,知道吗?!”
汤慈认真乖巧地看着她,点头说:“真的知道了。”
她认错态度良好,苗苗放下心来,继续带她绕山骑行,顺带介绍机车比赛的道路规则。
日落后的蓝调时刻生命力短暂,很快天色就完全暗下来,道路两旁本就不明亮的路灯被植被遮掩大半,整条赛车道都昏昏沉沉。
汤慈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语气担忧:“这么黑他们怎么跑啊?”
“靠机车的灯啦。”苗苗迎着风告诉她:“黑才刺激有氛围嘛。”
汤慈眉心未舒展:“比赛的时候不会有人误闯进来吗?”
苗苗语气放松,“这一片的居民都知道北山晚上有人玩摩托,山下摆摊的小贩也会提醒的。”
摩托拐过一个呈九十度的转角,苗苗指着示意汤慈看,“这是跑道最后一个转角,拐过这个弯就能冲刺到终点了。”
汤慈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到上山的台阶陆续有人上来,对苗苗说:“是不是快开赛了?我们上去吧。”
苗苗嗯了一声,调转车头去山下停车。
北山不止一个进山口,她们到观景台时,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正围着今晚要比赛的车手说话。
空气湿闷,盛毓摘下头盔时,理得很短的漆黑发尾被汗濡湿,他摘下手套,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后颈。
乔熙从包内拿出纸巾递了过去,贴着假睫毛的眼睛扑闪着,嗲声说:“盛毓,我给你准备纸巾了,水要不要啊?”
周弋阳怼怼正往耳朵里塞耳机的盛毓,“毓哥,人家叫你呢。”
金铭看着乔熙精致的脸蛋,酸溜溜地说:“我头发也湿了。”
乔熙笑得很甜,纸巾递给了金铭,强调道:“那你们一起用嘛。”
金铭拆开印着粉色爱心带着香气的纸巾,给盛毓和周弋阳都递了一张。
盛毓这次接下了。
乔熙挑挑眉看向跟她一起来的职高同学,一群人都开始暧昧起哄。
职高混混多,基本都听说过盛毓的大名,面对这么一个家世外貌皆顶级的天之骄子,男生们想攀关系,女生们则想和他更亲密。
但盛毓冷淡不近人情的名声在外,没人敢主动撩,也就乔熙这种和他勉强门当户对的白富美大胆一些。
乔熙自上次在滨湖公园见到盛毓就一见钟情,她自小被家人宠得张扬,想要什么都轻易得到,碰到盛毓这种难接近的,反而激起了她的胜负欲,暗下决心势必要把他拿下。
刘贞买水回来,神情暧昧地戳了戳正受众人恭维的乔熙,“你看谁来了?”
乔熙转动脖颈,顺着刘贞的指引看到人群外的汤慈,立刻露出夸张的笑容,扬声喊她:“汤慈,你也来看比赛?”
汤慈听到声音看过去,乔熙和她身侧几个女孩都看着她,在她们的目光下,汤慈因为快速爬台阶而褪去血色的脸颊更白了一些。
她咽咽干哑的喉咙,没回应乔熙。
乔熙挑了挑眉,语气仿若好心地继续问,“汤学霸——你有看好的选手吗?需不需要我们给你介绍啊?”
金铭没听出她口中的讽刺,看汤慈撇撇嘴说:“她还能看好谁?毓哥呗,最近老见她缠着毓哥。”
周弋阳看着汤慈攥紧的裙摆,抬脚踹了金铭一脚。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的金铭嚷嚷着要踹回来。
乔熙这边已经哄然笑开,鄙夷的目光,嘲讽的议论,洪水一般一股脑儿地冲向汤慈。
汤慈看着眼前的闹剧手脚发凉,被当成异类被团体排斥在外的场景,是她初中时常常发生的事。
呼吸沉滞淤堵,汤慈忽然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苗苗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拉着她的手问:“她们谁啊?怎么个个都像神经病?”
汤慈安慰地捏捏她的掌心,她张了张口,还未说话。
喧闹中倏地传来“哐啷”一声,一瓶还剩一半的矿泉水在夜空中划过抛物线砸进铁皮垃圾桶。
声音响亮,场面瞬间冷下来。
盛毓收回扔瓶子的手,一把扯下耳机线,冷眼看向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众人,“吵死了。”
乔熙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抿紧了没再说话,众人面面相觑,仿佛被老师训诫的学生,局促地在原地站着。
就连下赌注的桌子周围都安静了少许,但仍有不少人拿着扑克牌赌今晚比赛的输赢。
汤慈转头对苗苗说:“我过去一下。”
苗苗被盛毓刚刚那一句话帅到,鼓励地推推她的背说:“去吧。”
汤慈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盛毓旁边,看他又要戴耳机,她没有犹豫伸手拽住了他耳机的一截线。
乔熙眯起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地冷笑一声。
刘贞震惊地长大了嘴:“她疯了吧,上赶着找盛毓的骂?”
盛毓无视周围的目光,漆黑的瞳孔扫在汤慈脸上,“有事?”
汤慈压下心头的鼓噪,松开耳机线,温声问他:“盛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等着看汤慈笑话的众人皆是愣住,视线交错着,露出疑惑表情。
北山的摩托赛本就是民间的野比赛,赛车手和人打赌的情况屡见不鲜,但稳居第一的盛毓却从来不赌。
他从来都是比赛完就走,不享受众人的欢呼,也不参与赛场下的任何游戏。
盛毓看着汤慈瘦削沉默却直愣愣的模样,莫名觉得那句挑衅一样的话,就该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他抬眉问:“赌什么?”
汤慈神色沉静,一字一字道:“我赌你今天会输。”
四下哗然,嘀咕声此起彼伏。
坐在赌桌内的青年饶有兴致地扬声问:“小姑娘,你可想好了?盛毓可从来没输过。”
汤慈侧目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镜框点头说:“想好了。”
盛毓指尖轻点着车把,“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不会再缠着你。”汤慈又朝他走近了半步,再开口语气坚定,“但你输了就跟我回学校补习。”
周围人怔了片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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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山混的无一不是学校、社会的霸王,这群人日常生活就是四处挑事找刺激,学习像是上辈子的事。
一直坐在暗处看热闹的林尧表情意外地抬眼,阴沉的视线在盛毓和汤慈之间穿梭,皮衣口袋里的手指摩挲把玩着一把折叠小刀。
乔熙和刘贞交换目光,噗嗤笑出声,她悠然走到汤慈身前,说:“汤学霸,你当全世界都是学校呢?盛毓要是不答应你,你难道还要去告老师?”
她讥嘲的话又引起一阵哈哈大小。
汤慈默然站在舆论中心,肩膀挺得很直,只定定看着盛毓,“你敢和我赌吗?”
本该冷硬的疑问句,因她语气柔软,仿佛是在示弱。
气氛倏尔暧昧起来,周围赛车手纷纷摘下头盔起哄。
其中一个青年笑出眼泪,拍着盛毓的车尾说:“左右你也输不了,干脆就随了人姑娘的愿赌一场呗。”
金铭跟着附和,“对啊毓哥,赶紧跟她赌完拉倒,省得她天天在你眼前晃悠。”
哄闹声愈演愈烈,周弋阳看着汤慈白如纸的面颊,有些于心不忍,对盛毓说:“要不你今天就跑慢点——”
“你心疼?”盛毓掀起眼皮问。
“都一个班的同学。”周弋阳轻咳,“闹那么僵干嘛。”
“别说得好像我欺负她一样,”盛毓冷嗤一声,在汤慈眼前打了个响指,“你说话算话?”
汤慈忙点头,“算的。”
盛毓拽下左耳的线,扬手把耳机撂到她身上,“我赢了之后,从今往后你不准踏进北山一步。”
/
哨声响起,山道上的机车纷纷冲出白线。
汤慈走回人群外的栅栏处,苗苗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脚步顿了顿,汤慈满脸无辜对她说:“我没有跟混混打赌。”
苗苗一脸无语地“嗯”了一声,“你直接挑衅脾气最差的赛车手,更牛了呢。”
汤慈默默倚靠着栏杆,“他这不是答应了吗。”
苗苗翻了个白眼,“答应了他也不会输啊,你以后就别想着接近他了。”
汤慈没说话,垂头将一团乱麻的耳机线卷好,放进了裙子口袋。
盛毓每跑过一圈都能激起无数欢呼。
乔熙摇着手臂喊完加油,待那辆漆黑的机车拐进上山的弯道,确定盛毓以断层第一的成绩驶入最后一圈,她满脸得意地去搜寻汤慈的身影。
汤慈站在风口处,面容被摇晃地树影遮得模糊,白色裙摆如被雨淋湿的花瓣,蔫巴巴垂在脚踝。
轰隆隆地一声闷雷,乌云迅速席卷天幕,转瞬间柏油路面就被豆大雨滴接连击中。
观赛的人都一窝蜂地朝雨棚跑,苗苗拉住汤慈的手腕也跟着跑,却没拉动。
汤慈指指观景台下方的公共卫生间,“我去趟洗手间,你先过去吧。”
苗苗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就快速朝雨棚跑去。
汤慈脚步很快,但走到洗手间门外时,肩膀还是被雨打湿。
她没停,继续朝山下走。
茂盛枝丫挡住了她的身影,因此雨棚内的众人没人注意到她。
一直到看见呈九十度转角,汤慈才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情况。
不算宽阔的山道,左侧是栏杆挡住的悬崖,右侧是嶙峋的峭壁。
汤溪握着冰凉的栏杆,静心听雨之外的声音。
待听到低沉的嗡鸣声后,她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栏杆朝道路中间走去。
轮胎在湿滑的地面转弯时发出凄厉地鸣叫,引擎声沉重如雷鸣。
明亮刺眼的灯光直直照到她的脸上,汤慈浑身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很快一道比轮胎转弯时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汤慈感觉到书包肩带被尖锐物体猛地扯住。
身体一轻,她整个人摔进了道路外的草丛。
汤慈没顾疼得像是散架的手臂,艰难地从泥泞中撑起了上半身。
她抹掉眼前的雨水,看到盛毓摘下头盔,连带着机车一起扔在栏杆处,然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眼前猛地一黑,盛毓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掼在了岩壁上。
后背被尖锐寒冷的岩石抵住,汤慈呼吸急促着睁开眼,对上盛毓压抑着滔天怒火的瞳孔。
汤慈张着嘴唇汲取稀薄的空气,目光却格外沉静。
盛毓咬着后槽牙收紧了指尖,目眦欲裂地瞪了她几秒才寒声说:“你要真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第二辆机车从转弯处冲了出来,朝着半山腰的终点方向转瞬消失。
汤慈狼狈的脸上目光很亮,她双手抓紧盛毓的手臂,嗓音沙哑地宣布:“我赢了。”
8. 第 8 章
第一辆机车冒雨冲过终点线,雨棚内的众人爆发出呼喊声。
头盔摘下,露出林尧带着邪气的脸。
喝彩声中断一瞬,随后惊呼声四起。
林尧被职高的同学团团围住,男生们嚣张地大喊。
“尧哥牛逼!!”
“冠军!冠军!!”
乔熙等林尧走进雨棚,皱着眉问:“盛毓呢?”
林尧抬起眼皮佯装思索了两秒,才笑着说:“最后一个转弯处有辆侧翻的车,不知道是不是他。”
乔熙眉心揪得更紧,找人借了把伞,和刘贞一起走人行道下去找人。
脚下的石阶已经彻底被雨淋得湿透,刘贞穿着不防滑的皮鞋,艰难地扶着栏杆前行。
她看着乔熙健步如飞的急切模样,以为她在担心盛毓,于是安慰道:“你别着急,其他车手都没上来,应该是看到盛毓过去帮忙了。”
“所以我才着急啊。”乔熙挑挑眉。
刘贞愣了一下,很快意会到她的意思,“你是想早点过去帮盛毓,好让他欠你个人情。”
乔熙笑了一下,语气调侃,“要是真能让盛毓欠我个人情,我还得感谢汤慈这个废物呢。”
刘贞也跟着笑起来。
乔熙打好的算盘在来到转弯处时崩了,盛毓的机车确实侧翻在地,受伤的却另有其人。
路边停满机车,地上立着荧光的警示牌,剩下的赛车手确实如刘贞所说看到有车辆侧翻就停了下来,此刻他们三三两两站在路边,帮着盛毓将草丛内的人扶了起来。
刘贞看到被盛毓身体挡住大半的消瘦身影,睁大眼睛对乔熙说:“那不是——”
“汤慈。”乔熙冷声打断她,咬着下唇看着几步外的场景。
汤慈的白色裙摆被雨水打湿变得脏污,和盛毓的裤脚黏在一起。
可以想象得到两人贴得有多紧。
山下驶来一辆出租车,副驾驶上坐着惊魂未定的周弋阳,他原本跑第三,看到盛毓后就立刻停了下来。
周弋阳当时甚至没来得及看盛毓怀里的人是谁,就被盛毓沉声吩咐下山去打车,现下出租车停了下来,他才看清受伤的人是汤慈。
汤慈脸色比赛前更加苍白,白皙的手臂上有几道几道擦伤的痕迹,看起来挺严重。
盛毓却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闲情,冷眉冷眼地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扔进了出租车后座。
他沉着地吩咐金铭找人把他的机车开回去,随后他绕过车尾,从另一侧上了车。
出租车很快掉头,朝着医院的方向开走。
剩下的人见没发生重大事故,都松了口气,比赛彻底没了兴致,几个车手干脆直接骑车下了山。
刘贞跺了跺脚,将鞋底沾上的树叶甩开,冷哼着说道;“没想到汤慈心机这么重,以前真是小瞧她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乔熙在心里稍加思考就能推断出来,只是她没想到汤慈能为了缠上盛毓做到这一步。
这完全和她印象里只知道读书,对其他事情都无所谓的汤慈不同。
乔熙心中的胜负欲如火焰般越烧越高,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出租车,轻声说:“汤慈,我们走着瞧。”
/
医院急诊科。
值班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汤慈的伤势,虽没什么大碍,但小伤不少。
再一看会诊室门口站着的两个高大的男生,医生低声问一直安静的汤慈,“你这伤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汤慈立刻摇了摇头,“谢谢医生,我不小心摔倒了,是我同学发现送我过来的。”
她语气轻缓,没有被胁迫的迹象,医生放下心来为她处理伤口。
包扎她手臂上的划伤时,医生看到她脖颈上的一点红痕,随口问:“脖子上什么情况?怎么红了?”
汤慈下意识抬眼朝站在门口的盛毓看去,盛毓双手抱胸,冷声重复医生的话,“说啊,脖子怎么伤的?”
垂在凳子上的指尖蜷缩起来,汤慈移开视线细声告诉医生,“被石头硌了一下。”
听到盛毓的嗤笑,汤慈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处理完她的伤口,医生手背在她额头探了探,拿出体温计一量,发现她正在低烧,遂问:“吃药还是打点滴?”
汤慈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很晚了,她说:“吃药就行。”
医生点头开药,打开她的病历单却凝眉顿住,语气沉重地建议她:“吃药见效慢,你的身体拖不起,还是打点滴吧。”
汤慈咽了咽喉咙,说好。
拿着缴费单出诊疗室的时候,盛毓仍站在原地,周弋阳走到汤慈面前,语气担忧地问:“没什么大问题吧?”
汤慈摇头,“有点发烧,输个液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周弋阳的手机应景地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告饶地喊了几声妈,挂断前对着话筒保证,“半个小时后我一定到家。”
盛毓朝他抬抬下颌,“今天麻烦你了,快回去吧。”
电话催得急,周弋阳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急诊科的大楼。
汤慈站在自助缴费机前,转头对身后的盛毓说:“你家人也该着急了吧,不用陪着我的,你先回去就行。”
“别废话。”盛毓右手拿着手机,指骨敲了敲自助机,催促她操作下一步。
汤慈点击缴费,还未掏出手机,页面就已经跳转至缴费成功。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盛毓已经付过了钱,于是小声说:“谢谢,我把钱转给你吧。”
盛毓嗓音略带嘲讽地说:“那怎么行,毕竟是我撞的你。”
汤慈憋了一路关于之前打赌的话,被他呛得彻底说不出来,讷讷跟着他一道去了输液室。
输液室里零星坐着几个病人,坐在门边的两个女孩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汤慈身上的衣服后愣了一下,陪护的女孩走上前委婉地提醒她,“你的裙子湿了。”
汤慈看向落地窗,发现身上的裙子已经呈现半透明的状态,里面的白色内衣隐约透出轮廓。
双颊轰然发烫,汤慈局促地揪了揪裙摆,丧气地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局促地把脑袋埋低,默默期望盛毓没有发现。
头顶倏地一沉,眼前也随之一黑,汤慈摸了一下罩在头顶的夹克,听到脑袋上方传来盛毓冷淡的声音,“穿上。”
汤慈张了张嘴,“谢谢”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今晚道了太多谢,盛毓都回得不冷不淡,她怕再说盛毓会反感,于是默不作声穿上了夹克。
男款夹克对她来说过大,汤慈将右边袖子挽了好几圈才露出手腕。
待护士扎完针离开,盛毓才有了要走的意思。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没有理会埋头看地板砖的汤慈,径直出了输液室。
汤慈看他修长的身影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消失在走廊转角,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以卑劣的手段赢下赌约,却没有勇气找盛毓兑换奖品。
汤慈怔怔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听到手机震动声才回过神。
苗苗从赛车手和观众七嘴八舌地八卦里拼凑出完整的事件经过,一连给她发了七八条消息。
“我早该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今天突然让我带你看跑道,是早就打算好拦盛毓的车了吧?!!”
“你怎么敢的?!你要真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你现在人怎么样?!怎么不接电话??”
……
汤慈点开通讯记录,发现并没有未接来电,加之屏幕切换时的卡顿,她断定这部从汤建伟那里得来的旧手机出了毛病。
怕苗苗担心,汤慈匆忙发信息给她报了平安。
得知她没有大碍,苗苗也没继续责怪她,只让她早点休息。
汤慈鼻尖蓦然一酸,指尖翻动着,找出她和汤建伟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是上个月月底。
汤建伟让她下班时去拍档街给秦玲带份炒面。
汤慈滑动指尖又朝上翻了翻,不多的聊天都仅限于日常的吩咐,比起亲人,她更像是汤家的租客。
她把手机收了起来,听着窗外紧密的雨声,下意识裹紧了宽大的外套,似有若无的皂香萦绕鼻尖,像是被太阳晒透的棉被。
贪念在心底滋生,汤慈抬起穿着夹克的手臂,轻轻嗅了嗅。
“闻什么?”
冷冽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汤慈慌张抬头,看到盛毓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中拎着超市的塑料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刚输进体内的消炎药全然失效,汤慈浑身的细胞都烧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磕磕绊绊地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你衣服上……有烟味。”
盛毓挑眉,“我今天没抽烟。”
“……”汤慈只敢和他的鞋尖对视,含混“嗯”了一声,找补道:“可能是我生病闻错了吧。”
盛毓看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没再为难她。
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了她左边的空位,盛毓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汤慈搓了搓脸才抬头,“你买了什么?”
“吃的。”盛毓半撩着眼皮,命令她,“吃一点。”
汤慈顺从地点头,解开塑料袋,掏出一个面包打开来吃。
她吃东西很快但很安静,仓鼠一样,清瘦的脸颊鼓起来,闭着嘴唇咀嚼几下,囫囵咽下,很快就将一块面包吃完。
将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汤慈小幅度拍了拍胸口,还是觉得有些噎,就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指尖扣住瓶盖,还未拧动,汤慈看到瓶身上的粉色logo,动作就此顿住。
正想将矿泉水瓶放回塑料袋,盛毓冷不丁地问她:“打不开?”
汤慈讷然抬眼,“……能打开。”
在盛毓冷眼旁观下,汤慈只好继续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天价矿泉水。
喝的时候,汤慈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十八块钱的矿泉水,她可以在食堂吃一天的饭了。
盛毓坐在她对面,因为腿太长,膝盖快要和她相抵。
汤慈不安地换了好几种坐姿。
盛毓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姿态放松地靠着金属椅背,垂眼玩手机里的小游戏,手机时不时发出一声通关后的喝彩声。
他的表情谈不上舒坦,更多的是杀时间的漠然。
相比于过去交锋的剑拔弩张,两人此时的状态算得上是平静温和。
汤慈蠢蠢欲动少顷,鼓起勇气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恂恂朝他递了过去。
盛毓懒怠掀眼,“?”
汤慈咽了下嗓子,朝拜的大臣一般垂眼把课本抬高到他眼前,“你要是无聊,可以做做题。”
盛毓冷笑一声,“你要是无聊,就闭上眼睡觉。”
他不接受,汤慈只得讪讪收回课本,但仍不死心地瞄向了盛毓的手机屏幕,他玩的是古早小游戏,俄罗斯方块。
汤慈循循善诱,企图用道理将其说服,“有科学依据证明,玩这种小游戏会改变人的思维方式,时间长了智力受到影响,你就会变笨。”
盛毓“咔嚓”按灭手机屏幕,漆黑眸子眯起来,“你有没有感觉身上很痒?”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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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汤慈下意识否认,又本能觉得好奇:“为什么会痒呢?”
盛毓将手机在椅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因为你一说话就很欠揍。”
汤慈缩了缩肩膀,老实坐好,没再招惹看起来即将要发脾气的盛毓。
/
心外科的宋医生值夜班,十一点半时,她来急诊科拿资料。
离开前看到输液室外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挺拔的男生,她本来没在意,准备进电梯时,余光扫到男生英气的侧脸,心下咯噔一声,脚下瞬时定住。
她不确定地小声叫了一声,“小毓?”
盛毓从一片漆黑的窗外抽回神,转头看到宋敏,笑了一下说:“宋姨。”
宋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精神看起来也不错,疑问道:“你怎么来急诊科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盛毓朝输液室抬了抬下巴,“同学发烧,我来陪着。”
宋敏目光朝只剩一个身影的输液室看了一眼,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孩垂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手背上挂着点滴,身上穿着明显大两号的男士夹克。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宋敏笑着看向盛毓,“小毓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盛毓双手抄兜,没什么情绪朝睡着的汤慈看了一眼,问宋敏:“宋姨今天值夜班?”
宋敏点头,看盛毓的目光像从前一样慈爱,“你现在在高中学习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年级第一。”
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话,盛毓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您对我的期望有点高。”
“不是也没关系。”宋敏抿了一下唇角,缓声说:“你妈妈生前总说,你能健康快乐她就满足了。”
窗户上方的中央空调持续散发冷气,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勾起的唇角变得平直,盛毓神色冷厉看向落地窗外黢黑的灌木,像是无形中设置了一道生人勿近的屏障。
宋敏和盛毓母亲同事十几年,相当于看着盛毓长大,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哽咽着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科室每年组织给你妈妈扫墓,我每次都待到墓园下班,一次都没见过你,给你发信息你也从来不回,”宋敏哽咽着问:“小毓,你是不是一直怪我们抢救得不及时,没能救回你妈妈?”
盛毓面上愕然一瞬,指尖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才低声说:“抢救的时候我全程在场,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我没有怪谁。”
宋敏抹了抹眼角的泪,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给你妈妈扫墓?”
盛毓皱着眉动了动唇角,却没说话,他抬手按开了电梯,掌心挡着电梯门对宋敏说:“您累了,回去休息吧。”
汤慈早就醒了,听到门外的对话时,她在心里犹豫两秒要不要睁眼,然后就错过了醒来的时机。
她只好像鸵鸟一样,将脑袋越埋越深,假装还在熟睡。
电梯低鸣着开始运行,盛毓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汤慈心里打起鼓,勉强稳住气息。
盛毓走到汤慈边上停下,垂眸看着她轻颤的睫毛说:“别装了。”
汤慈揉了揉眼眶,抬眼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到你们说话的。”
“没怪你,”盛毓嗓音淡漠,扫了一眼马上到底的输液管,按着她的手背,利落地将针管拔了出来,“走了。”
手背被他带有温度的指尖一按,迟到的疼痛感缓缓朝她袭来,汤慈按着针孔上的医用胶布,起身小跑两步才跟上他。
医院急诊科直通街道,两人走到门边时,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他们没伞,只好站在廊下等待空车。
门廊宽阔,两人各自沉默站在两侧。
救护车陆续送来两波病人,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从他们身侧走过,家属泫然欲泣慌张跟上。
汤慈想到刚刚在输液室听到的对话,目光止不住地朝盛毓身上瞟。
盛毓却对擦身而过的生死大事毫不在意,神色疏离看向街对面,仿佛没什么事能激起他的情绪。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汤慈轻声走到盛毓身侧,抬手拽了一下他T恤的下摆,等盛毓垂眼,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盛毓淡声道:“说。”
汤慈毫无躲避地直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盛毓,我今天赢了赌约。”
盛毓抬起眉骨,“你犯规还好意思提赌约?”
“你们这是野赛,”汤慈小声说:“没有规矩的。”
盛毓抱起手臂冷笑一声,“你懂这么多,知道我如果真把你撞死了,需要负什么责任吗?”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汤慈脸色发白地保证完,又用害怕的语气说出霸道的话:“但你这次得愿赌服输。”
盛毓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和他漆黑的瞳孔对视几秒,汤慈忽然又垂下眼睫,很轻地说了一句,“人生那么长,你就当是为自己负责一次,学习真的很简单的。”
或许是被她死缠烂打到没办法,盛毓这次没让她等很久,“多长时间?”
汤慈快速抬眼,“一个学期,但你的总分最少要提高两百名。”
“行。”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让汤慈难以自控地得寸进尺,她咽了咽喉咙,追问:“那我能搬回你旁边坐吗?”
盛毓缓慢扯了一下唇角,忽然躬身,视线和她齐平。
近距离对上他浓郁深邃的眉眼,汤慈脑海里运转的机器瞬间宕机,耳尖烧得通红。
盛毓眯起双眼,语气暧昧而轻佻地反问:“汤慈,你真的只是想给我补习?”
9. 第 9 章
汤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指尖抓着冰凉的栏杆,小声解释。
“真的是为了补习,坐一起的话我可以随时监督你。”
由于盛毓靠她太近,被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盯着,汤慈嗓音莫名开始发虚,反倒真的像是在撒谎。
盛毓应该是觉得逗她实在无趣,没继续追问,直起身体的同时,目光也随之从她脸上移开。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远处朝医院驶来,司机看到他们按响喇叭,声音划破安静的街道。
汤慈立刻朝出租车招手,待车停下后,她冒着雨快步走下台阶,拉开车门坐进了后车厢。
比起她慌张的动作,盛毓明显淡定很多,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准备坐进去时,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叠衣服。
司机一脸抱歉地朝他探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坐后面吧。”
盛毓点了点头,绕车尾一周拉开后车座的,坐在了汤慈的左边。
他关上车门后,朝司机淡声报地址,“槐杨街,天韵小区。”
“好嘞。”司机说着打上了表,脚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汤慈余光悄悄瞥向盛毓,发现他没有继续玩俄罗斯方块,指尖随意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皮半耷着,看起来有些累。
从医院到她家的路程不算近,汤慈指尖揪着坐垫,踟蹰了一会儿才对盛毓说:“我家有点远,你要睡一会儿吗?”
盛毓扫了一眼窗外的街景,“我不困,你困了就睡。”
路灯灯光一闪而过,汤慈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的碎发。
汤慈从书包内翻出一包新的纸巾,放到他手边的座椅上,“你擦一下头发吧,湿着容易感冒。”
盛毓抬手拿过,骨节分明的指尖拆开塑料包装,在闻到洁白纸巾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后,他目光很轻地朝汤慈睇了一眼,随后才将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
出租车即将开到天韵小区门口时速度慢下来,汤慈按着门把手准备下车,听到盛毓吩咐司机,“麻烦开到里面。”
司机点点头,问具体的楼栋。
汤慈报完楼栋号,默默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老式居民楼街道狭窄,出租车七拐八拐开到目的地时,楼栋里匆忙走出两道身影。
透过出租车的前灯,汤慈清楚看到汤建伟满脸焦急地扶着微挺着小腹的秦玲。
秦玲捧着肚子,笑着抱怨,“我真没事,医生说了肚子涨是正常生理现象,你干嘛非得大半夜跑趟医院。”
汤建伟一手给秦玲撑伞,一手掏出车钥匙开锁,面上的焦急不曾削减,“不是你说这是我们汤家唯一的香火吗!我宝贝儿子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
秦玲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被他扶着慢慢坐进车内。
乘客停留时间过长,司机师傅转头看向沉默的汤慈,问道:“你是在这下车么?”
汤慈咽了下喉咙,还没张口。
盛毓率先说话:“等外面那辆车先过去。”
司机朝车窗外的那辆车看过去,车身距离他们还有两米,不会影响人下车。
“……噢,行吧。”司机因盛毓不容置喙的神色,压下心头的疑惑,没再追问。
白色轿车缓缓驶出小区,汤慈才拉开车门下了车,关上门时,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也不知道是对盛毓说,还是对司机说。
盛毓没理会,司机笑着回“应该的”。
老小区基础设施破旧,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水洼不断,汤慈平常会小心翼翼避开,但今天衣服已经脏了一次,她没什么顾忌地踩进水里,绕过车头后,裙摆已经被脚下溅起的雨水打湿。
“汤慈。”
清冽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汤慈茫然转头,看到盛毓降下车窗,朝她扔来一袋东西。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塑料袋里方方正正放着几个药盒,是她刚在医院开的药。
汤慈因自己的丢三落四而懊恼,也认定盛毓会对她的这个行为感到不满,于是她露出一个虚心受教的表情看向他。
盛毓再次张口,说的却是:“记得按时吃药。”
/
周一的早上,汤慈特意早起了十五分钟,到教室放下书包后,她直接去找班主任报告补习的事情。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到老陈的回应后,汤慈推门而入,发现老陈整和人说着话。
邹强是体育课代表,学校即将召开秋季运动会,他来拿运动会的报名表。
老陈已经和他交代完注意事项,笑着对他说:“你先回去吧,班会我会通知大家运动会的事,你这周的任务就是动员大家踊跃参加比赛。”
邹强领下任务,出办公室的步子却在看到汤慈后变得缓慢。
汤慈没有理会邹强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老陈的办公桌前,说:“老师,我上次跟您提的给盛毓补习的事情——”
她话还没说完,老陈就头疼地摆了摆手,“他不同意是吧?我早就跟你说了,盛毓这种倔骨头,别人越想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什么……”
老陈说到盛毓刹不住车,絮絮叨叨讲起他曾经的跋扈事迹,汤慈一时间没有插话的空隙。
邹强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看着汤慈的背影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一直对汤慈故作软弱的态度感到不满,明明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给盛毓补习,现在发现事情办不成,又来找老陈当说客帮忙。
邹强撇着嘴悠然下楼,断定汤慈这学期的奖学金要泡汤。
升旗仪式结束,江蝉和汤慈一起去食堂买早饭,在得知汤慈得到了盛毓的同意之后,她差点惊掉下巴。
刚才在办公室,老陈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露出同样惊讶的表情。
“你是怎么办到的?”江蝉不可置信晃地晃了晃她的手臂,“盛毓居然真的能答应?他这是浪子回头准备重新走正道了?”
汤慈没有提她拦车的危险过程,只说和盛毓打了个小赌,才勉强征得他的同意。
江蝉笑着说:“太好了,那奖学金你是不是一定能拿到了?”
汤慈推了推眼镜,“需要把盛毓的成绩提升两百个名次。”
“两百名?!”江蝉大惊失色,“难度是不是太高了,盛毓这垫底的成绩能行吗?”
汤慈抿抿唇,语气肯定:“他可以。”
江蝉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恍然,“盛毓升高一的时候可是年级第一,那他的基础一定很扎实,提分应该不难。”
说到这,她不由地疑惑,“据说他从小就是优等生,除了学习,游泳也是拿奖拿到手软,怎么突然就开始摆烂了呢……”
汤慈蜷起指尖,想到急诊室外,盛毓站在落地窗前挺拔而落寞的背影。
心口忽然泛起酸涩的感觉。
回到教室的时候,时间还早,这次江蝉帮着汤慈一起搬桌椅。
班里的同学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没了上一次的愕然,看汤慈的眼神多了一丝偏向虎山行的敬佩。
宋恪从书本里抬起头,皱着眉头担忧问:“汤慈,你又要搬到盛毓旁边?”
汤慈点头,语气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恪摆摆手,继续问:“你和盛毓说好了吗?他同意了吧?你这次别再白跑一趟。”
“说好了。”汤慈抿唇笑了一下,对他说:“别担心。”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高,几句聊天淹没在教室的嘈杂中,没几个人听到。
刚进教室的邹强和郑姝瑶自然也没听到,郑姝瑶看汤慈把桌椅再次搬到了盛毓的旁边,指尖攥紧了手中的酸奶盒。
邹强哼笑一声,扬声嘲讽,“汤慈你霸王硬上弓上瘾了是吧?人家盛毓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你看不出来啊?”
不明所以的同学目光纷纷朝汤慈看过去,小声的议论声也随之响起。
汤慈再次被他当面嘲讽也没生气,淡然地问他:“你急什么?我搬座位跟你有什么关系?”
邹强被她一句话噎得瞪眼,磨了磨后槽牙才皮笑肉不笑道:“汤学霸,我这是为你着想啊,劝你趁早放弃给盛毓补习的妄想,奖学金拿那么多不怕撑死啊。”
“我每年奖学金申请的流程都合理合规。”汤慈扶了一下眼镜,隔着整间教室和他对视,“你把关心我的时间用来学习,下学期说不定也有机会拿奖学金。”
汤慈的语调不带任何嘲讽,但邹强却听得格外刺耳,连续三年被她压制的窝囊感,让他一口怒气冲到脸上。
他不管不顾地大步走到汤慈桌前,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桌面,“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你不就是仗着会卖惨才一直拿奖学金吗?!”
江蝉气得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神经,汤慈成绩一直是第一,奖学金该她拿的,你自己没能力——”
邹强忽地将汤慈放在桌上的书包扔了出去,装着书的书包重重砸在后黑板上,发出沉闷地响声。
江蝉咽下没说完的话,看着发狂的邹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汤慈没顾着去捡自己被扔在垃圾桶旁边的书包,抬手将江蝉护在了身后,并对急忙赶来的宋恪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她才平静地对邹强说:“你如果对奖学金的事有异议,等下课我们可以去老师办公室说,现在你先回去。”
邹强瞥见周围同学惧怕的眼神,情绪缓和下来,意识到自己过激了。
但就这么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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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回去,未免太丢面子,他想了想面露讥讽地找补,“我还是先别回座位了,等会盛毓来了让你滚蛋,我还能帮你搬一下桌子。”
砰——
门外倏地飞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从众人眼前划过,直直砸向邹强的脑门。
邹强捂着脑袋痛苦地嚎了一嗓子,怒火攻心地瞪向打火机的来源,在对上盛毓冷厉的目光后又立刻偃旗息鼓。
“我让她搬的。”盛毓无视众人八卦的目光,在座位上坐下,挑眉问邹强,“你有意见?”
邹强快速咽了几下口水,不可置信地看一眼汤慈,才低头说:“没有。”
盛毓指骨敲敲桌面,说:“东西捡起来。”
邹强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将打火机捡起来放到他桌面上。
“再捡。”盛毓的嗓音更冷了一些。
邹强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让捡的是什么,他屈辱地阖动着鼻腔,在盛毓沉默而冷然的神色中躬身去到垃圾桶旁边,把汤慈的书包捡了起来放回了原位。
“让你给她道歉过分吗?”盛毓下颌朝木楞在一旁的汤慈点了点。
邹强面子被碾到土里,憋着气对汤慈说:“对不起。”
“没关系。”被围观到如坐针毡的汤慈连忙对他说:“你快回去吧。”
邹强却没动,视线迟疑地朝盛毓看去。
盛毓懒怠开口:“滚吧。”
待周围同学散尽,汤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趁着老师转身的间隙,凑近盛毓小声说:“你刚刚那样对邹强,会不会不太好呢?”
盛毓随意翻动着课本,“哪不好?”
汤慈蹙眉担忧道:“太……凶了吧,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多危险啊。”
盛毓挑挑眉,歪着脑袋在她耳边说:“接近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凶?”
热气倏尔铺洒在她耳廓,心跳频率随之加快。
汤慈快速揉了一下耳朵,赧着脸一本正经对他胡言乱语:“快学习吧,学习可以修身养性,你多学学脾气就变好了。”
“……”盛毓眯着眼睛嗤笑,“汤慈,你皮又痒了?”
汤慈连忙摇头,垂下轻颤的睫毛开始看书。
/
汤慈将周中的兼职都停掉,晚自习用来给盛毓补习。
下午下课后,汤慈从老许那里拿来盛毓升高中以后的大考成绩单和试卷,准备为他制定一份提分计划。
盛毓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汤慈问什么他答什么,给前座的周弋阳吓得够呛。
待汤慈了解完情况,周弋阳手肘撑在盛毓的桌面上调侃:“你这么快进入学习状态,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盛毓把书往他跟前一撂,“那你也跟着一起学。”
周弋阳眼角一跳,“我今天先不学了,晚上约了朋友去北山转一圈。”
他说着,朝低头琢磨试卷的汤慈瞥了一眼,压低嗓子问盛毓,“你真不来啊?”
盛毓耸耸肩,手中的中性笔朝汤慈一指,“这得问她。”
汤慈从试卷中抬起了脑袋,认真看向周弋阳,温声说:“他晚上得补习,不能去。”
周弋阳哑然愣住,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冷不丁来了一句,“盛少爷,你这样好像妻管严啊,金铭约咱们等会儿去操场打球,你还能去吗?”
汤慈做笔记的手顿住,耳尖不可控制发热,她闷声解释,“可以去的,但晚自习不要迟到。”
盛毓和周弋阳下楼没多久,江蝉就叫汤慈一起去食堂吃饭。
汤慈食欲不高,只点了一个素菜一碗粥。
她吃完以后,江蝉的面还剩一半,汤慈就拎着两人的水杯先去水房打水。
水房挨着篮球场,汤慈刚到就看到一群女生站在铁丝网外说着什么。
她原本并没有注意,直到听到球场内隐约传来的对话中,有提到自己的名字。
汤慈把杯盖拧好,走到球场外跟着女生们朝球场内望。
看到篮球架下站着的两道身影,她顿住了脚步。
郑姝瑶抹着眼泪沉声问盛毓:“你同意汤慈坐在你旁边,是因为喜欢她吗?”
呼吸渐渐收紧,汤慈站在人群外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大公无私。
她嘴上说着想让盛毓的人生回到正轨,但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情感骗不了人。
像所有喜欢盛毓的女生一样,汤慈也在心里默默期待过能得到他的一点回应。
哪怕只是一点。
她就能够满足。
盛毓站在秋风中,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嗓音不带情绪地问,“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汤慈眨着被风吹得酸涩的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抱着两个杯子转身离开了球场。
10. 第 10 章
老许在班会时,宣布学校即将举办秋季运动会。
此消息无异于往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扔了颗炸弹,老许话刚停,学生的欢呼声就一声高过一声。
老许体恤整日高强度学习的他们精神压力大,一直等喧闹声即将平息,才敲了敲黑板,继续班会下一个事宜。
运动会开始的前几日,班里同学人心浮躁,嘴里热切讨论的都是关于运动会相关的事。
汤慈因身体原因自高一起就没有参加过运动会,因此也没人找她讨论。
一直到临近运动会的前一天大课间。
邹强拿着手中写满名字的报名表和宣传页,在路过汤慈的桌子时,停下了脚步。
两人上次的争执闹得难看,四周同学以为邹强又要找事,目光都警惕起来。
汤慈抬眸看到邹强,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有事吗?”
邹强视线在汤慈旁边空着的位置扫了一眼,然后才对着汤慈露出假笑,“运动会班里同学都报了项目,你作为班里的优等生也得出一份力吧?”
汤慈以为他忘了自己请长期病假,耐心地告诉他,“我没办法剧烈运动,如果有检录之类的工作可以交给我来做。”
“检录都是学生会负责,”邹强扯着唇角放下运动会的宣传页,“不是每个项目都需要剧烈运动,你看着选一项吧,全班现在只有你闲着。”
知道他是存心为难,汤慈没有同他争执,翻看着宣传页,想着如果有轻松一些的运动,她参加一下也无妨。
传统运动项目拼的就是体力和力气,汤慈直接略过,在看到趣味运动时,翻阅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趣味项目多是众人协作完成,汤慈怕自己动作太慢给别人添麻烦,最后她选择了只需要两人就能完成的两人三足。
“确定选这个项目了?”邹强问。
汤慈点头。
邹强在两人三足后面快速写下汤慈的名字,然后告诉她,“队友你得自己找,晚自习下课前报给我。”
“……”
汤慈看着邹强一脸得意地离开,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当。
班里同学都已经报过项目,她现在再想找队友,无异于大海捞针。
午饭时,江蝉得知邹强又来招惹汤慈,气得连翻两个白眼。
“小肚鸡肠的low男,有点权势就想欺负人,”江蝉义愤填膺:“盛毓上次应该直接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汤慈只想快点解决问题,咽下米饭说:“吃完饭我去教室问一下看谁有时间。”
“我那个时间段正好报了跳远,”江蝉犹豫道:“不然我去跟邹强说换个项目?”
江蝉唯一在行的运动就是跳远,汤慈按住她的手,“不用,我先去问问看。”
到教室后,汤慈一连问了两个女生,不巧她们都没有时间,但其中一个女生提醒汤慈,趣味运动不限男女,她找男生合作也是可以的。
汤慈先是眼前一亮,而后才颓丧地意识到,她和班里的男生都没怎么说过话。
唯一算得上熟悉的是宋恪,但宋恪是学生会的成员,到时候估计比参赛的同学还要忙。
汤慈叹了叹气,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先趴在桌面上午休。
准备醒了之后再想办法。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说话声才惺忪睁开了眼睛。
循着声音的来源,汤慈转头朝窗外看去。
走廊的围墙边,盛毓和周弋阳站着聊天,旁边还有几个别班的男生,都是经常出没在盛毓身边的人。
窗户半开着,他们聊天的内容清晰传进汤慈的耳朵。
“南门那家绿豆沙冰排队的人怎么越来越多?”
“之前总台有个美食节目来拍过,人气一下爆了。”
“怪不得,我都忘了上次喝是什么时候了。”
“诶——毓哥,”一男生抬起下巴问:“我记得你初中总爱喝这家绿豆沙冰来着。”
“我也记得,”金铭嘴很快:“毓哥之前都是买两杯,自己喝一杯,再给他妈妈带一杯。”
周弋阳脸色瞬间变了,几人中只有他和盛毓是发小,盛毓母亲去世的事盛家压得严,其他人虽不知道,但隐约察觉出这是个禁忌问题。
他紧拧着眉头,刮了金铭一眼。
金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挠着后脑勺含混说:“我可能是记错了。”
男生们面色各异。
盛毓却姿态放松,语气平淡道:“没记错,我是挺喜欢喝的。”
金铭松了一口气:“那我们晚上去喝一杯啊?”
盛毓垂眼抛着手中的打火机,“人太多,懒得排。”
汤慈咬着唇瓣看着窗外的盛毓。
他明明站在人群的中心,神色却分外疏离,和人相处时永远隔着一层结界,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得太出神,因此在盛毓的目光隔着纱窗和她对上时,她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快速低下了头,假装很忙地翻开了笔记本。
一直到预备铃响起,男生们才各回各班。
盛毓和周弋阳一前一后进教室,汤慈正垂着脑袋奋笔疾书。
身侧的凳子被人拉开,盛毓一坐下,就主动朝她搭话,“在写什么?”
汤慈笔尖一顿,将摊开的笔记本小心放到了他的桌面。
盛毓垂眼,看到笔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盛毓专属提分计划】
【砥砺前行,重回巅峰。】
他提起唇角,“我重回巅峰,那你上哪去?”
汤慈扶着眼睛,真诚道:“我也当了两年的年级第一了,让给你一年也可以。”
“对我这么大方,”盛毓偏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汤慈用力捏了捏中性笔,嗓子发干地提醒他:“不用报答,你成绩提高我有奖学金可以拿。”
盛毓像是才想起来似得“哦”了一声,垂眸翻起笔记,看到夹在笔记本里的运动会宣传册。
汤慈伸手拿了过来,“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宣传册放里面了。”
周弋阳转头,看到宣传册上圈起来的项目,问汤慈:“你要参加两人三足啊?”
汤慈点头,“不过现在只有一人两足,我还没找到队友。”
周弋阳被她的话逗笑,低头看了眼比赛的时间,朝盛毓努努嘴,“毓哥这个时间有空,你找他啊。”
汤慈完全没有想过找盛毓帮忙,但周弋阳这么开口,她不问反而不好意思了。
“你……你能当我的队友吗?”她有些磕绊地问道。
盛毓笑了一下,“有什么好处?”
汤慈怔了一秒,“你想要什么好处?”
盛毓浓密的睫毛半垂,嗓音沉而缓地提醒:“当然是我喜欢的好处。”
汤慈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你要喝绿豆冰沙吗?”
盛毓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嗓音沉冷地问:“偷窥我好玩吗?”
/
整个下午,汤慈都过得心神不宁。
除了交代必要的学习任务,汤慈没有和盛毓说一句多余的话。
好在盛毓说了那句话后就没再继续问责,汤慈缓缓意识到,盛毓只是为了警告她不要越界。
下午的课结束,汤慈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叫上江蝉去吃晚饭。
江蝉想去吃南门外的米线,汤慈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等到了砂锅店,她看到上午男生们讨论的绿豆冰沙店就在旁边,队伍排得很长。
汤慈其实早就听过这家店的大名,但她觉得太贵,一次也没有喝过。
江蝉注意到她的目光,朝沙冰店看了一眼,感叹道:“这都秋天了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看得我都想喝了。”
汤慈用纸巾擦着桌子,小声问:“那你要喝吗?”
江蝉捂了捂肚子,“我姨妈来了,改天吧。”
汤慈“噢”了一声,擦完桌子,又默不作声地朝沙冰店的方向看了看。
在她的目光第三次朝冰沙店扫过时,江蝉才意识到,“你是不是想尝尝?我陪你去拿个号吧。”
汤慈抿抿唇,“尝尝也行。”
拿过号,两人的米线也正好出锅。
汤慈看着手中排到三位数的号码,刻意放慢了米线的速度。
可一直等到江蝉吃完最后一口米线,沙冰店的号码才喊了一半。
近日气温骤降,秋风裹挟着落叶在街道上打旋。
江蝉打了个喷嚏,裹紧了校服外套。
汤慈看着缓慢移动的队伍,让江蝉先回教室,她继续排队。
江蝉点头,提醒她,“你看着点时间,晚上第一节是蒋老头带班,别迟到了。”
教英语的蒋军格外严厉,迟到说话在他的课堂上都是大忌。
汤慈对江蝉摆摆头,温声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离上课时间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汤慈前面还剩下五个人。
她侧头看着店员快速塑封、打包的利落动作,冒险继续排队,最终却冒险失败。
汤慈拿上那杯绿豆冰沙的时候,学校里正好传出急促的上课铃声。
她想也没想,拎着袋子快速朝校园内跑去。
踏上楼梯时,汤慈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但她没敢停。
气喘吁吁跑到一班教室门口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蒋军站在讲台,朝她扫来一记凌厉眼刀,“汤慈!你怎么也学会迟到了?”
汤慈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攥紧了外套下摆。
时间紧迫,她还没想到迟到的借口。
蒋军等得不耐烦,手中的课本在讲台上狠狠一敲,“你干什么去了?”
汤慈把手中的绿豆沙冰朝身后藏了藏,平复着心跳说:“……我去买了个东西。”
蒋军看破她遮遮掩掩的动作,喝声道:“都高三了还想着喝饮料,你去外面罚站冷静冷静。”
一时间,班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江蝉和宋恪脸色焦急,但也不敢和正在气头上的蒋军顶撞。
汤慈抿着唇点头,正要朝门外走,忽然听到盛毓懒怠的声音自教室后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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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老师,是我让她去买的。”
她愕然抬眼。
盛毓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正门走过来时,指着自己对蒋军笑了一下,“她进来,我出去。”
蒋军被他玩世不恭的态度气得瞪胡子,课本往桌上一摔,愠怒轰人,“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你俩都给我出去罚站。”
砰——
教室大门在两人身后猛地阖上。
空荡荡的走廊只余他们二人。
汤慈抬眸和盛毓相觑两秒,皱着鼻子小声说:“其实你不用出来的。”
盛毓朝她手中看了一眼,“不是给我买的?”
汤慈点头说,“是。”
盛毓不说话,掀眸看她。
汤慈抿着唇,讷讷把手中的冰沙递了过去。
盛毓接过时,视线扫到她被冰得通红的掌心。
汤慈没注意到手心异样,抬着双眼,看着盛毓扎开喝了一口,忐忑问:“好喝吗?”
盛毓“嗯”了一声,问:“练习两人三足的时间你安排?”
汤慈怔了怔,勾起一点唇角问:“你答应做我的队友了啊?”
即使被镜片挡着,她的眼睛也很亮,初生的小羊一样,温顺期冀地看着他。
盛毓移开视线,扯了一下唇角,“毕竟绿豆冰沙很好喝。”
汤慈立刻小声道谢,“谢谢这家店能做得这么好喝。”
盛毓:“……”
由于蒋军时不时会从窗户处监督他们,两人只能百无聊赖地干站在门外。
坚持了一刻钟,连平日里最为稳重的汤慈也站不住了,她抬眸看着盛毓,低声问:“你觉得无聊吗?”
盛毓双手抱胸,点了一下头。
汤慈提议,“那我们学习吧?”
盛毓朝她空空如也的双手瞟了一眼,“怎么学?意念?”
汤慈咽了咽嗓子,给自己壮胆一般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教室的门。
蒋军气势汹汹拉开门,“做什么?”
汤慈被他一嗓子吼得缩了缩肩膀,细声细气说:“老师,我想拿本书在外面学习可以吗?”
蒋军看着她乖巧地模样,和艰苦求学的状态,语气缓下来,“进来拿吧。”
“谢谢老师。”汤慈快步进教室,拿了书和笔记本出来,轻声关上了教室的门。
教室内传来蒋军称赞的声音,“你们看看人家汤慈,罚站都不影响学习,人家不拿第一谁拿第一!”
汤慈没注意到教室内的动静,把书摊开在围廊的台面,朝盛毓招了招手,“你来看这道题,你有两次考试这个题型都做错了……”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盛毓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超出预期的买卖。
汤慈讲题时和其他时候迟钝的状态不一样,她神情专注,思维敏捷,语言也简洁富有逻辑。
听她讲完一道题,盛毓挑了挑眉,“你的解题思路跟我挺像。”
汤慈的动作忽然卡了一下,很轻地推了推镜框,说:“老师都是这么教的。”
盛毓没再过多讨论这个问题,手肘撑着台面,听她讲剩下的难题。
汤慈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停下笔,满意地看着笔记说:“这部分知识点你能掌握的话,考试能提不少分呢。”
她边说,边无意识撕嘴巴上的干皮。
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皮肤被她撕下来,露出内里鲜红的一层薄膜。
“盛毓。”周弋阳站在后门处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烟盒,“走不走。”
盛毓将视线移到周弋阳身上,滚了一下喉结说:“走。”
汤慈下楼打了趟水的工夫,回来看到自己桌上多了一瓶牛奶。
瓶子摸起来还是热的。
正疑惑是谁放在她桌上的,她看到路过的郑姝瑶,手中拿着和她桌上一样的牛奶瓶。
汤慈想了一下,觉得是郑姝瑶原本要给盛毓的牛奶,错放在了她的桌上。
于是她把牛奶瓶移到了盛毓那边。
宋恪晚自习才从江蝉口中得知汤慈报名运动会的事,他走到汤慈桌边询问她是否找到队友,顺手将洗好的梨塞到了她手中。
“找到了。”汤慈咬了一口梨,鼓着脸颊说:“谢谢。”
宋恪正好有个数学题不懂,站在汤慈桌旁一边吃梨,一边让汤慈给他讲解。
汤慈给他列出步骤,然后才详细讲解题中包含的知识点。
由于她口中嚼着梨,说话声音含混,宋恪凑近了去听,并小声和她讨论。
一道题讲完,两人也顺便把梨吃了。
宋恪走后,汤慈才发现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和周弋阳站在门外站着,任由夜风涌动着鼓起他的衬衫。
干净的皂香和轻微的烟草气息杂糅在一起,轻飘飘从后门飘了进来。
汤慈放慢呼吸,抽了张纸巾将手指和唇边的梨汁擦掉。
上课前盛毓回到座位,指节敲了敲装着牛奶的玻璃瓶,淡声问:“你不喝?”
汤慈木楞两秒,才恍然道:“这是给我买的啊。”
盛毓抬眉,“非得放你手里才知道?”
11. 第 11 章
一中的秋季运动会办得气势雄伟,舞台两侧展示屏幕播放着历届运动会的高光时刻,昂扬嘹亮的运动员响彻清晨的操场。
教学楼内热闹非凡,各班学生都统一服装,按序下楼。
高三一班统一穿定制的白色运动服,在草坪列好方队后,格外整洁美观,同时也衬得穿深蓝礼服的郑姝瑶漂亮到耀眼。
郑姝瑶一直负责一班运动会的举牌任务,相当于是班级的门面,在主席台下化完妆才姗姗来迟。
她踩着高跟鞋走在草坪,即使被同学搀扶着,走到班级末尾时,脚腕还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后排站着的几个男生,热切地伸出手臂献殷勤。
郑姝瑶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她站稳后,目光移到靠在铁丝网闲散玩手机小游戏的盛毓。
她轻咳了一声,问:“盛毓,你能帮我拿一瓶水吗?我不方便弯腰。”
郑姝瑶话音刚落地,四周的男生就促狭地笑了起来。
哄闹声中,盛毓不为所动,指尖点击屏幕上的砖块,头也没抬地吩咐带头起哄的周弋阳,“你给她拿一下。”
周弋阳挑眉,“人家指名道姓要你来,我凑什么热闹。”
郑姝瑶又朝盛毓走近了一些,脸颊微红,撒娇一般又问了一声:“可以吗?”
江蝉戳戳汤慈手中的单词本,“你快看后面,郑姝瑶又在和盛毓搭话。”
汤慈指尖拨了拨纸页,犹豫了几秒才回头看。
即使隔着人群,盛毓也分外耀眼,他垂着浓密的睫毛,锋利的侧脸在日光的笼罩下变得柔和。
郑姝瑶眨着卷翘的睫毛羞红了双颊,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一瓶矿泉水。
暧昧旖旎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江蝉也跟着感叹了一声,“要说外表,郑姝瑶和盛毓还挺配的。”
和江蝉同感的人很多,都小声嘀咕地谈论着人群中心的两人。
汤慈转过头,抿着唇含混地“唔”了一声。
看起来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江蝉就没继续讨论,和她说起了其他事情。
聊到未来想考什么大学,江蝉连问两遍,汤慈都没有反应。
江蝉凑近看,发现她手中的笔记本一直都没有翻页。
汤慈神色落寞,垂眸看着草坪发愣。
“不舒服吗?”江蝉担忧地问她。
汤慈回过神,摇摇头说:“昨晚复习睡太晚了。”
老许忙完来到一半的方队,开幕式即将开始,她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在自己位置上站好。
待老许从队列后方走过,盛毓抬脚轻踹了周弋阳一脚,“多管闲事。”
周弋阳哼笑,他刚刚看盛毓一直端着,郑姝瑶眼泪快落下来,于心不忍弯腰从补给箱里那个瓶水塞到盛毓手中。
又顺水推舟让郑姝瑶自己从盛毓手中拿。
他这个月当得尽职尽责,盛毓却全然不领情。
周弋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d?huo:“毓哥,我问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啊,你从小到大都对女生没兴趣,你不会是性冷——”
盛毓冷然扫了他一眼,“爪子给我拿下去。”
周弋阳从他肩膀上移开手,被他充满压迫感地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摆着手说:“开个玩笑,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盛毓似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没想过。”
周弋阳还想说什么,队伍开始入场。
盛毓率先迈开步子,周弋阳看到他迎着初升太阳的瞳孔一闪而过。
浓墨般幽深,不带一丝情感。
周弋阳想,盛毓这块冰川,凡间的姑娘怕是没有能力暖热。
/
两人三足的项目在运动会第二日,今日除了运动会结束后和盛毓练习,汤慈再没有别的事要忙。
老许在班会上说过,让大家团结一心,有空余时间同学可以一起给参与项目的同学加油助威。
汤慈虽然和班里同学关系不算亲密,但是江蝉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加油,她也没有拒绝。
看完接力赛,江蝉凑数报的铅球就快检录。
两人来到铅球比赛的场地,目光被跑道两侧密密匝匝的人群吸引。
跑道内男生三千米长跑即将开赛。
围观人潮女生居多,喊得几乎都是盛毓的名字。
江蝉拉着汤慈的手上前,“咱们也去给盛毓加加油。”
汤慈看着密不透风的人墙,拖住江蝉的手对她说:“你去看,我去给你买水,等会儿比完赛就能喝。”
“好的!谢谢小慈。”江蝉亲昵地抱了她一下,就松手挤进了人堆里。
小卖部买一赠一的矿泉水活动仍在继续,汤慈下意识拿了两瓶,等结账时才想到,江蝉不一定会喝这么便宜的水。
想了想,她又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原价的矿泉水结账。
汤慈到铅球比赛场外时,江蝉正用尽全身力气投掷铅球,但结果并不理想。
几轮比赛下来,江蝉勉强拿到一个倒数第三的成绩。
看着前三名领奖时,江蝉气喘吁吁地坐在草坪上平复心率,汤慈把那瓶原价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江蝉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才感觉活了过来,站起身和汤慈慢慢朝食堂的方向走。
男生三千米也结束了比赛,盛毓站在正中间的领奖台上喝水,汗水随着他滚动的喉结打湿T恤的前襟,勾勒出他匀称流畅的肌肉线条。
台下的女生们红了脸,各自手中拿着不同的饮料,跃跃欲试想朝盛毓递过去。
盛毓忽略她们的目光,扬手把空瓶子朝跑道外的垃圾桶掷了过去。
哐啷一声清响,汤慈和江蝉都吓了一跳,本能地朝瓶子来的方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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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对上盛毓即将收回的视线。
秋季正午的日光也毒辣,盛毓眯起眼睛,看到汤慈怀里抱着两瓶水,愣愣看着他。
第二名的男生看到不远处的汤慈,笑着对盛毓说:“那不是年纪第一的学霸嘛,也来给盛少爷送水啊。”
汤慈耳尖轰然发烫,拿水的手朝身后藏了藏,脚步加快离开了操场。
盛毓看着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扯起唇角,哂笑了一声。
/
下午赛事偏多,汤慈被宋恪叫走帮忙写演讲稿,坐下就忙碌了一下午。
临近结束时,汤慈才闲下来,掏出手机一看,盛毓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盛毓:到南区练习】
汤慈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边下楼梯边给他回消息。
【汤慈:抱歉我刚看到,现在过去可以吗?】
【盛毓:一分钟。】
汤慈攥紧手机,拎着装水的塑料袋,快速地朝操场南区跑。
她远远看到南区有不少学生在练习明天的项目,盛毓独自靠墙站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很重。
汤慈在离他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开口第一句还是,“不好意思。”
盛毓掀起眼皮,“你只会口头道歉?”
汤慈愣了愣,手中的塑料袋和运动裤摩挲发出声响。
袋子里的两瓶矿泉水,一瓶见底,一瓶还未打开。
她蜷起指尖问:“你要喝什么吗?我现在去买。”
“你不是有?”盛毓说着,朝她勾了一下手指。
汤慈只好把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了他,还小声提醒,“可能不太好喝。”
盛毓没说话,抬手接过时,指尖蹭到了她的虎口。
汤慈呼吸一滞,感到虎口处隐隐约约有些麻。
盛毓喝了口水,就拿起飘带说,“来吧。”
汤慈低声“噢”了一句,僵硬地蹭到他身侧,主动拿过飘带,在两人并起来的腿上打上了结。
指尖自始至终没有碰到盛毓的裤子。
系好飘带,活动了一下脚腕,汤慈说:“我们走吧。”
感觉到盛毓抬腿的下一秒,汤慈快速跟上。
但由于两人身高差距过大,汤慈飘带系得过松。
盛毓放下脚的瞬间,就看到汤慈朝后栽倒的残影。
汤慈扑通陷进叠放在地上的软垫,她挣扎地抬了抬手臂,却没能找到着力点。
盛毓低眸,看到她运动服下摆翻到上面,纤细柔韧的腰露了出来,在墨绿色的垫子上白得晃眼。
汤慈下意识叫了一声,“盛毓。”
叫完后又立刻后悔,她双颊通红,手忙脚乱寻找新的着力点。
慌忙间,眼前的光影被遮挡大半。
汤慈感到一只干燥而宽大的手,握住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