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谋士太会撩了》 1、第 1 章 嵩贞二十三年,也是苏闻穿书的第八年。 他沿着石阶往上走,没几步便踩进了血水里,染红了他的锦衣底。 几个宫人往下拖尸体的时候,恰逢与拾级而上的苏闻擦肩而过,尸身上的污秽沾上了苏闻的狐裘。 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脚步匆匆。 穿过幽深的长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冰冷的铜环上结了一层薄霜。 门外,冯尧战战兢兢地候着,瞧见苏闻赶来,终于敢吁上一口气,连忙迎上来道:“小先生,您可算来了。” 苏闻将手上沾染的污秽擦在狐裘上,淡淡问:"怎么回事?" 冯尧下意识就想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中午送进去几封密信,六殿下看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闻擦血的手微顿了顿,又迅速恢复如常,语气冰冷:“知道了。” 冯尧忽想起刚刚被打死的婢女,欲言又止:“采文前进府没两个月,不懂规矩,被人忽悠着给六殿下送饭,就…” 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屋内的六殿下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连骁勇善战的朱武位副将军都只敢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外,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胆量? 一脚踏进那道门,便如同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苏闻也不再多问,便抬手去推“阎王殿”的大门了。 “阎王殿”内的人面相并不凶恶,反而是一副俊俏的书生模样。身着淡黄色的长袍,衬得他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漫不经心地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这一幅寻常的景象,落在苏闻眼里却好似是阎王亲自执笔,勾点着明日即将下地狱的人。 忽听见看门,姒沐停下笔杆合上了“生死簿”,面色冷然道:“他们自己都没胆子进来,偏偏让你来。” 室内熊熊炉火驱散了周身寒气,苏闻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暖炉,解下身上沾了血的狐裘,露出他纤瘦的身形,在炉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格外单薄。 狐裘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苏闻这才抬眸,目光缓缓看向姒沐,俯首一礼:“奴身为谋士,就是替人消灾的命。” “哦?”姒沐瞬间来了兴致,目光如同冷冽的刀锋,盯着苏闻道:“不知……小先生今日替谁消灾啊?” 姒沐一双眼睛生的极为俊俏,似是两汪清泉,清泉深处却又仿若藏着星辰大海,弯弯的睫毛在海面上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荡着的一片孤舟,乍看便觉惊艳,再看更是美不胜收。 但苏闻却被这一双好看的双眸盯得脊背发凉,他心里很想说,谁人有需要便替谁消灾。可他清楚,依着姒沐的性子,话一出口,自己只怕要被大卸八块不可。 无奈之下,苏闻好看的桃花眼嫣嫣一笑,心虚地错开视线。 苏闻本就长了一张笑面,不笑时,像一颗精心包装的糖果,无须剥开都能想象内里一定很甜。 “奴说错了,是消遣。”苏闻这一笑像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一场即将燃起的怒火:“主动送上门,给六殿下消遣解闷。” 做谋士的做到了床上,是苏闻的此生最大的悲哀。 他前世是一名编辑,收到了这本《咫尺天涯》的本子,在一个为虐而虐的书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好结局,其中死的最早的就是他这个炮灰谋士。 被太子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最后成为他登基路上第一块垫脚石。 春寒二月,欲暖还寒。 昨日云雀还立在枝头叽叽喳喳,今日树梢上便蒙了一层薄薄的雪。 姒沐说消遣,便真的是消遣。唇瓣冰凉似冰块,除了凶残和掠夺外不带一丝的温度,活像是要将苏闻生吞活剥了一样。 直到苏闻衣衫尽褪地躺在地上时,心里还在想:怎的进来的时候就没记得关上窗户,只怕遭了一番的折腾,明日怕是又要感上风寒了。 果不其然,冷风推开了半掩的窗户,鱼贯而入。 苏闻强撑着身体的颤抖,目光透过乌黑的发丝望向窗外,一捧白雪压弯了松枝的腰,一阵风过,松枝不堪重负,发出“吱吱”的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滴在青石的地面上,晕开了一朵朵的青石花般的水渍,青石花连成一片,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姒沐也不经常这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与他在床上温存。心情不好的时,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就地正法。 就如今日,大概是心情糟透了。 几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欺凌,更像是饥饿的老虎捕食,只为了满足自身的果腹之欲。 姒沐的呼吸贴着他的鼻息,上位者微微抬,一整个好看的面容就全落在苏闻的眼睛里了。 八年前,当苏闻第一次在罪人奴睁开眼睛,面前便是这样一副好看的面容,或许那时的姒沐比现在更稚嫩些。 “跟我回家。”苏闻犹记得,姒沐这般说的。 那天,苏闻吃了一顿难得的饱饭,他好像是饿了许多年,肚子活像一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最后还是姒沐被他的吃相吃吓到了,命人强行撤了桌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再这样吃下去,会被自己撑死的。”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苏闻明明和姒沐年纪相仿,身高却比他整整矮了一头,仰着脑袋呆愣愣地看他,眼睛里满是他的温柔。 姒沐如水般的眼睛笑了笑,柔声道:“以后,以后都能吃饱了。” 然而,身体上传来的被撕裂的疼痛感,瞬间让苏闻从过去的记忆里清醒过来,那些记忆中残存的温度也被驱赶得荡然无存。 苏闻咬紧下唇,指尖抠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 直到一炷香后,姒沐才满意地缓缓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不再多瞧地上的人一眼,冷冷吩咐:“左部侍郎家的那个嫡女,七日之内,让她变成一具尸体。” 苏闻没有着急起身,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姒沐的背影,修长的身姿逆着光,好看极了。 “喏。”苏闻也不问缘由,他向来都是听令行事。 姒沐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略显纤瘦。一身淡黄色的锦缎华袍,蟒纹从下摆蜿蜒爬到领口,发髻高束,穿戴整齐的姒沐天生就带有高贵的疏离感。 “父皇已经定了太子妃的人选,左部侍郎高枞的长女,传旨的公公已经在去高府的路上了。”姒沐自顾自地解释杀人的缘由。 姒沐和太子同气连枝,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因姒沐母亲早亡,自小就受了皇后娘娘的看顾,二人算是相伴长大。 后来,皇后娘娘也撒手人寰。 先逝后还留下一个最小的公主,也就是本文的女主,长乐公主——姒念。 自皇后娘娘去世后,太子处处受人排挤,势单力薄,地位更是危如累卵。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姒沐从罪人奴将苏闻带了出来,将他展露在太子跟前,成了他们手里最尖锐的刀子。 苏闻清楚的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微微垂手道:“六殿下放心,奴保证高家小姐活不过议亲。” 姒沐抖抖褶皱的袖子,满不在乎道:“高枞乃是朝中要员,你动手时做的干净点,别让人抓了小辫子,到时候本王可不替你擦屁股。” 苏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一切收拾妥当,姒沐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 只见苏闻躺在凌乱的衣服中央,原本文质彬彬的脸,此刻白得有些不像个活人,松动的发冠垂在一侧,满地旖旎的气息。 姒沐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冰冷的目光似比那刀子刮得人都痛,仿佛眼前的光景和他毫无关系。他甩手拂袖,玉佩顺着他的衣摆滑落,他也懒得去捡:“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成何体统?” 苏闻瑟缩起自己冻僵的身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折腾散了架,他颤抖着小臂勉强撑起乏力的身子,慢慢地跪在了姒沐的面前。 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帮姒沐带好,最后还娴熟地打了漂亮的结扣。 “不敢惫懒,还有许多事等着奴去做。”言罢,苏闻抓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自己身上胡乱地套。 初春的天气还是太凉了些,青石的地板更是冰的入骨,又经寒风吹上一吹,瞬间放大了身体上的疼痛感,这幅身体早在罪人奴里就折腾完了,羸弱得比小姑娘还要虚上几分。 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 姒沐整理好衣服,临走时回身叮嘱道:“老规矩,若哥哥问起此事……” “都是奴一人所为,与六殿下无关。”苏闻不等他说完,抢先把后半句补全了。 姒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完事情,便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了。 门板被打开的一瞬间,冷风再没了阻挡鱼贯而入,苏闻还没来得及裹紧衣服,便被吹了个透心儿凉。 如果…… 倘若此刻有人能抱抱他就好了。 鬼使神差般,苏闻竟然叫住了他:“六殿下……” 开口的一瞬间,苏闻就已经后悔了,暗骂自己矫情,都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怎得还摆不清自己的身份呢。 姒沐定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何事?” “我……”苏闻捏了捏酸涩的鼻梁,调整了呼吸问:“高家小姐可要全尸?” 姒沐的眉头都跟着拧到了一起,透露着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说:这点小事也需要问我? “随便你。”说罢,姒沐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随着门板“咣当”一声阖上,风也停了,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待人走远了,苏闻才慢悠悠地从书房里出来,一个影子也从黑暗处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不等苏闻问他,影子自顾自道:“六殿下去了溴隐亭的方向,往太子处去了。” 苏闻活动了下被压麻了的身子,目光投向溴隐亭方向,冷厉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世间万物,却唯独遗漏了温度,冷冷道:“命人盯紧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很快,那三封惹怒姒沐的三封密信,便静静躺在了苏闻的桌子上。 【大皇子打败北晋,即将凯旋回京。】 【北萧王病重,欲接质子萧云逆回国。】 大皇子姒嵇,手握重兵,其生母又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因此这位野心勃勃的大皇子,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而北萧质子萧云逆,身为《咫尺天涯》的男主,除了与公主姒念羁绊的感情线外,苏闻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狠辣的手段,同样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这两件事,苏闻心中有数,他直接翻到最后一封密信,上面的内容,赫然就是他即将要办的那件事了:【陛下将左部侍郎之女,赐婚予太子。】 三封密信总结起来,不过就三句话:狼入局,虎归林,太子娶绵羊。 也怪不得姒沐要发脾气。 苏闻轻佻手指,将三封密信全部填进了面前的火炉里,原本微弱的炉火顿时窜起熊熊火苗,烧得整个屋子都透亮。 做事得从简单的入手,另外两件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 他曾见过高家小姐,风姿绰约,跟随长乐公主上过几年学堂,颇有些学识,只是仗着姨母是淑妃娘娘,平日里为人嚣张跋扈了些。 不过,这些都和她此时的无妄之灾半点关系都没有,仅仅是运气差了些罢了。 让一个惊天动地的人死的悄无声息,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苏闻恰巧就是祖传了这门学问。 也恰恰是这门学问太厉害,苏闻的祖父因辅佐前废太子遭皇帝忌惮,将苏家全族男丁被斩首,女眷则发配罪人奴,苏闻就是在罪人奴里出生的。 也是凭借这门学问,让姒沐亲自到罪人奴找上了他。 那是个冬天彻骨的寒冷,若是姒沐不来,苏闻大概就熬不过那个冬天了。 可笑的是,姒沐为了太子荣登宝座而费尽心机,最后却也死在了他这个亲哥哥的手上。 或许,直到姒沐背后被射进致命的一箭,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姒沐才终于明白:这世界上只有相互需要,才是最稳定的关系。 …… 高家小姐死的那天,苏闻替长乐公主送了唁信,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世家小姐。 她安静地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中,一捧雪白的轻纱盖住了她的花颜月貌,她的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这天。 是自杀! 整件事,苏闻做的滴水不漏。 高慧原有个青梅竹马,是员外郎家的庶出公子,得知高慧即将嫁入太子府便很想悄悄来见上一面,权当是对这些年的告慰了。 高府本就不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地方,苏闻暗中推波助澜,恰到好处的时候支开了几个看门的,轻而易举放了那人进来。 而好巧不巧,此时太子姒琛亲自过府撞见了二人,姒琛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未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太子可以假装看不见,但高家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未过门的女子和外男私相授受,被来送彩礼的未来夫君撞见,寻常人家都引以为耻,何况是天子之家呢? 嫁,有辱天子门楣,是死罪。 不嫁,又是抗旨,亦是诛九族的死罪。 进不能进,退无可退。 此题,唯死可解。 左部侍郎高枞一夜苍老,颤颤巍巍对苏闻行礼道:“小先生,小女生前曾对长乐公主殿下有些许不敬,还望殿下看在小女已逝的份上,宽宥一二。” 苏闻明里是长乐公主的伴读,人前都尊他一声“小先生”,实际上却无一官半职,纯粹的狗仗人势。 论官职,左部侍郎官二品,但苏闻背后是惯宠一世的南靖嫡公主,就算是亲王行礼,苏闻受得也没有半点心虚。 苏闻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并未答高枞的话。 这一礼,他代姒念受了,但宽宥不宽宥就和他说不着了,那是长乐殿下自己的事儿了。 苏闻来的早,还没到封棺的时辰。 然而,高家却有人心急,棺材板已经盖上了一半,需绕到棺材后面才看得清全貌。 恐怕除了苏闻,天底下没有人会如此的唐突。 见苏闻这番动作,高枞的脸色霎时就白了,拄着拐杖紧追在苏闻身后,待要拦时却已然来不及了。 苏闻贴着棺材绕到了背后,高家小姐整副面容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微红的脸颊挂着厚厚的胭脂,朱唇皓齿还残留着血气,头发似是刚刚梳洗过的模样,雪白的玉指微微弯曲,没有尸僵,就连纤瘦的胳膊上也是干净白皙,甚至没有爬上一点的尸斑。 一看就是死得没经验,作假作得一点不精细。 书中的高家小姐并没有炸死的机会,她死的更直接些,郊游时被“土匪”乱刀砍死,死相并没有这般好看。 高慧死后,高枞御前指控太子谋杀,几次三番弹劾太子,最终也落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如此爱女心切的老父亲,诈死是他必然会做的事儿,这些都早在苏闻的预料之内。 也不枉费苏闻秉烛想了一晚上,留了这位小姐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 他费尽心机保下的人,活着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小先生这是何意?”高枞此刻也不装苍老了,腰杆挺得笔直:“小女虽死,但仍是未出阁的姑娘,小先生毕竟是个外男,此举恐怕有损小女名声,恐怕不妥吧。” 高枞的话说的有理有据,苏闻乍寻不到理由反驳,目光在高枞阻拦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忽地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贴着高枞的耳朵说:“若高家小姐没死的消息传出去……” 他面上微微含笑不急不缓,如今这个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算他高枞插翅也难逃, 不等苏闻把话说完,高枞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苏闻见人已经入局,反而装腔作势起来,他慢悠悠地捡了个座位坐下来,像个悠闲的猎人只等着收网了,道:“高大人,此事关系高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您就做的这么敷衍?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不是他不想做的逼真,只是他那个女儿娇惯坏了,人都躺进了棺材里了,还非要爬出来给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 非说,人死也要死的漂亮些。 高枞额头登时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的了,一下跪在苏闻跟前:“小先生高抬贵手,放过高家老小吧。” 苏闻却似乎充耳不闻,冰冷的目光落在磕头的高枞身上,像是一尊被高高供起的神佛,藐视着众生。 直到灵堂的香已经燃尽,最后一点烟灰飘了飘就消失不见了,苏闻的眼睛里露出看不穿意味,淡淡说:“高大人言重了,高家小姐死还是活,对我来说没差,我又何苦为难高大人呢?” 话虽说的漂亮,但若不是为了打劫而来,何苦演上这么一出? “但凡老夫能做到的事儿,小先生尽管吩咐。”高枞看着面前座位里的人,和和气气地笑着,好似高氏一族的生死不过他手中玩物而已,不甚在意。 不仅如此,苏闻甚至还有心思在灵堂里喝喝茶,品评道:“高大人家里也不清贫啊,怎么茶叶这般寡淡无味?” 虽说灵堂有备茶叶的待客之礼,但高枞也没想到有人真的会在“死人”面前品茶,自然也没格外准备什么好茶。 见苏闻如悠闲,倒是急坏了高枞,直呼:"小先生诶,要喝茶可以到老夫书房去喝。" 这里哪是品茶的地方诶! 一会儿吊唁的宾客们就都来了。 “我需要一个女子,替我打理青楼里的暗桩,高慧聪明伶俐,很适合此事。”苏闻也不再卖关子了,这就是他给高慧写的新结局。 让一个官家女子去青楼,大概只有苏闻敢写,也敢做。 听到此处,高慧彻底躺不住了,瞬间从棺材里面坐了起来,指着苏闻就骂:“你休想,我乃是左部侍郎之女,怎么会和青楼这样的下九流的地方扯上干系?” “小姐可能忘了,不如我再提醒一句。”苏闻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纠正道:“左部侍郎家已经没有嫡女了,有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那我宁可真死了,也绝不可能去那种地方。”高慧真想想以死明志,可惜看了棺材板半晌也没下狠心撞上去。 苏闻无所谓的笑笑,若真想死早就吊死了,何苦今日在这里装死。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高枞眼见闺女激动,害怕她又犯了错,连忙出言制止。 “爹,他摆明着欺负人,我可是您的女儿,原本还能做个太子妃,怎么可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还妄想太子妃?你要是有那福分,今天便不会躺在棺材里。” 高枞毕竟为官多年,这种事情到底还是看得明白些,太子现在需要强有力的和亲对象,不可能娶一个文官的女子,这场祸事终究是因为攀了攀不起的高枝儿。 “我没有太多时间看你们教育孩子,死与不死,自己选一个。”苏闻突然收了笑脸,眼神里的寒芒毕现。 手臂一挥,轻巧地扫落了桌上的茶盏,杯子碎裂的声音在静悄悄的灵堂炸开,门外立刻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数个黑衣人冲破灵堂,手中的利剑直指父女二人,整个灵堂落针可闻,压抑几乎让人喘不上来气。 说是让他们选,实际上也没得选择,谁能活着还会选择去死? 求生,是一个人的本能。 高慧哪见过这阵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棺材里,此时才叫真正的面如死灰,躺在棺材里比方才真实多了。 高枞更没想到平时“狗仗人势”的小先生能有这大的势力,倒不像是临时发现了炸死的高慧,更像是…… 将高家算计得死死的,料定他们敢炸死欺君,提前布了好大一个局,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再想想苏闻背靠太子,高枞更是吓得冷汗直流。 若是如此,他连讨价还价的空间都没有了,逼良为娼倒让他一个官家也体会了一把,一时哽得说不出话来。 苏闻不紧不慢起身在灵堂里转了一圈,见高家父母已经被他唬住了,知道今日这事儿算是成了。 “我可以保证,只卖艺不卖身。”知道他们顾念着身份,苏闻到底是给了他们台阶下,笑了笑说:“若日后得力,整个京城的地下暗桩都会由她打理,定不会让她吃了亏的。” 高枞的脸上这才有了红润的迹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对着虚空就开始止不住地磕头。 “谢、谢大……人。” 这就叫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由于前面巴掌打得太狠了,以至于后面的甜枣虽然不够甜,但好像…… 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事情刚有了眉目,忽听门外有人传:太子驾到! 苏闻的眸子微微发亮,心道:来的可真是时候。【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太子并不在意高慧是死是活,于他而言,只要联姻未成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满屋子的黑衣人一眨眼就消失不见,训练之有素令人瞠目咋舌。 高慧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得脸色发白,顺势就躺进了棺材里,高枞就着脸上的泪痕,扶着棺材板哭,一切都好似真实起来了。 苏闻随手拈起一炷香,俯首低眉。 姒琛一进来,目光不自觉被苏闻吸引了,他的身体单薄的像个纸片,仿佛多看一眼都能戳破,姒琛冷冷的问:“小先生也是来凭吊的?” 苏闻微微欠身一礼,道:“替公主来吊唁,毕竟曾有同窗之谊。” 同窗之谊吗? 生前不来往,死后方才记起的同窗之谊吗? 想通了这些事,再看平白无故出现在灵堂里的苏闻,就知道高慧之死和他脱不开关系。 姒琛目光淡淡扫了一遍灵堂里的人,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苏闻,冷哼一声:“小先生这么有时间,不妨想想一会儿怎么跟本王交代,谋士做到你这样胆大妄为的,本王也是头一回见,待会儿若拿不出个让本王信服的交代,你就提头来见吧。” 苏闻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是”,便退到一旁候着了。 姒琛见惯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就算天立马塌下来,他似乎也能从容不迫的接住。 也不再理会他,转而和高枞寒暄。 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什么“高大人节哀”,“没娶到高家贵女实属平生之憾”诸如此类,听得苏闻有些犯困。 然后他便真的就站着睡着了,又或者说是闭着眼睛假寐,脑子里囫囵吞枣地听着事不关己的事儿。他实在是有点累,除了要在公主,太子,六殿下三处奉职外,很多处的暗桩都要他亲力亲为。 是该有个得力的助手了,高慧虽算不得十分可心,当下也没有更合适他拿捏的人选了。 陆陆续续有前来吊唁的宾客到了,见太子在灵堂里,也不不敢贸然进来,都排着队在门外侯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姒琛终于有了离开的打算,临走时,他目光再次看向苏闻,瞬间收起和善的笑容道:“小先生,今晚要睡这儿?” 苏闻缓缓睁眼,微微躬身道:“等着同殿下一起走。” 姒琛打头先走,苏闻紧随其后。 一出门,满院子的人瞬间噤了声,齐刷刷地在两侧跪了下来,苏闻就借着姒琛的威风,闲庭信步地路过了所有跪拜礼。 十年前,姒沐将他从罪人奴带出来,随便寻了个由头便送到了太子府上。 姒沐确实救了他,但这些年却是姒琛给了他一口饭吃,他也成了太子府上的门客。 一路入了太子府,书房门板合上的一刹那,一耳光重重地抽在苏闻脸上,苏闻被打了一个踉跄,旋即恭恭敬敬跪好。 也不算很突然,从姒琛突然出现在灵堂,苏闻就料到有这么一劫了。 苏闻写剧本的时候一向很严谨,绝不会有如此大的漏洞,让姒琛和自己同时出现在灵堂的,那么只可能是有人暗中算计他。 至于算计他的人…… 想到姒沐,苏闻嘴角不自觉往上弯了弯。 “苏闻,本王叫你一声小先生,你是不是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先生了?”见苏闻此时还能笑出来,姒琛脸上就真的添了几分怒气。 苏闻从姒琛此刻脸色的红度,大概就能分辨出他有几分怒意了。 此时,不过刚刚三分而已! “奴,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份,从不敢忘。”苏闻早在心里就将姒琛看透了七八分,可是面上依然谦卑。 “呵,是吗?”姒琛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盯着苏闻会说谎的脸问:“你敢说高家的事,不是你做的?” “是奴做的。” 姒琛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痛快,一抬手又结结实实给了苏闻一耳光,嘴角禁不住这两下重击,渗出血来。 “背着本王杀人,这就是你说的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本王就是如此教你草菅人命的?” 若不是苏闻熟读剧本,或许当真会以为姒琛是个值得信赖的君王,而他自己才是那躲在阴暗里的蛀虫。 苏闻伸手去擦嘴边的血,反而抹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颔首说:“奴就是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才会如此做。” 也不管他脑袋顶上火辣辣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高府里的女子配不上太子妃的荣宠,对殿下荣登大宝也无丝毫裨益,殿下现下需要的是武将的支持,而不是一个执笔无用的书生……” 姒沐猛地揪住苏闻的衣领,强迫苏闻正视自己:“苏闻啊,你自己难道不就是执笔的书生吗?无用吗?说杀人就杀人,还是已经昭告天下的准太子妃,死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无用?放在你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观姒琛的面色不善,现在已经有四分火气了。 可无论姒琛火气有多大,苏闻仍旧淡然的面不改色,轻轻的说:“有用的书生,太子殿下只需要奴一个就够了。” 苏闻越冷静姒琛似乎火气越大,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苏闻能这么平静的杀一个人,就好像死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啊猫啊狗,甚至可能还不如猫狗,只是踩死一只蚂蚁罢了。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嘴上虽然说着狠厉的话,但怒气值已经肉眼可见的降了下来。 对于原著里杀死自己的人,苏闻穿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他的对手,看似他的生死皆在姒琛一念之间,但控制姒琛愤怒值的开关,一直都在牢牢地握在苏闻手里。 只要他表现的像个忠臣,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姒琛便能自己找到一万个理由不杀他。 苏闻抬头直视姒琛的眼睛,真诚的说:“殿下是未来的皇帝,杀十个奴都是凭殿下心情,只是殿下在成为皇帝之前,还是留着奴的性命吧。” 姒琛丢下他,自顾自地开始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整个屋子都似乎跟着颤动。 笑了半晌,姒琛瞧也不瞧地上跪着的人,冷冷说:“滚去外面跪着,本王不想看到你。” 命令是姒沐下的,苏闻本做的天衣无缝,只是他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姒沐突然要算计他,偏偏留个尾巴给人瞧着? 当真是一个会搅局的人! …… 罪魁祸首姒沐来的时候,苏闻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姒沐饶有兴致地蹲在苏闻面前,看着他被阳光暴晒地满头大汗,微微弯腰,伸出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苏闻下意识就躲,还是弄湿了姒沐的长袖,微微颔首:“脏了六殿下的锦衣华服。” 姒沐极少地冲着他微微一笑,道:“今日这活干的不错,赏你的。” 苏闻轻轻抿着唇道:“谢六殿下赏。” 说罢,苏闻正了正身子笔直地跪好,像是故意的疏离姒沐。 “生气了?”看着苏闻闹情绪的模样,姒沐却像是心情好极了,他弯了弯眼眸道:“因为我告诉哥哥是你杀了高慧?” “不敢。”苏闻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眸中似乎风一吹都能滴出水儿来,一半醋意一半委屈道:“六殿下只是借奴之手,让太子殿下早日看清局势罢了。” 苏闻在不同的人面前,自有一套独立的人设。 在姒琛面前装忠臣,在姒沐面前装深情,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姒沐笑了,他逆着光,落在地上的影子刚好能将苏闻遮住。 “你若偏偏这样理解也没什么不对。”姒沐做事一向不愿同人做多余的解释,他喜欢像苏闻这般的聪明人讲话,不需要多费口舌,但想了想还是多说了句:“一个不听话的奴才,本王是不是该让他涨涨教训?” 苏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就见姒沐脸上浅浅的笑容,如潮水般迅速地消失不见,接下来,他的话比他此时的脸色更可怕:“我看到你的人,去挖坟了。” 苏闻心下一抖,他也没有想到下面的人做事这么粗糙,大白天的就敢去挖人。 回头他也得教一教下面的人怎么做事。 虽心里已经盘算了好几个回合,却没有让姒沐瞧出来,仿佛从来都没刻意隐瞒的模样,说:“奴也是今日去了才知道人没死,恰巧畅音阁里缺了个主事儿的,奴想培养她接手。” 苏闻没敢抬头看姒沐的脸,他甚至不敢像品鉴太子一样,品一品姒沐现有几分怒气,他也品不准,因为…… 姒沐会变脸! 书房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见里面出来的人,姒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挂上了如花儿般笑的笑容,像是随身揣着一套全新的人皮面具,无缝转换,竟然没有一点的违和感。 方便就取的笑容挂在脸上,故意逗弄苏闻说:“呀,小先生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就跪在殿外了?” 姒琛也没了之前的怒气,笑呵呵说:“奴才犯了错,六弟不必管他。” 苏闻低头垂目,他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他耳朵听着,既不谦卑也不桀骜,一脸的平静无波。 “很少见哥哥如此罚奴才,想是必定动了真怒,小先生当真是做错了事,还不给哥哥低头认错?”姒沐努力的帮他找补了一句,只要他顺着话头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是翻篇儿了。 只是苏闻见惯了姒沐冷脸,对他这种伪装的天真烂漫不信任,不知道他笑容背后是不是藏着一把刀子,等着他一低头就捅他个头破血流。 既然姒沐愿意演,他大可陪着他演。 只是节奏要握在他自己手里。 苏闻一个头磕在地上,状似忠臣般道:“谢六殿下怜惜,奴甘愿领太子殿下的罚,但奴没有做错。” 姒琛气得将手里的折扇砸了出去,正砸在苏闻的眉骨上,苏闻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 “哥哥,你这奴才嘴可真硬。”姒沐笑得更烂了,不再给苏闻求情。 二人进屋之前,姒沐回身对着苏闻比了个手势,苏闻瞬间了然。 他让他,晚上去找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从太子府邸出来的时,夜幕已然覆盖下来。 暗黄的灯光将苏闻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强撑着疲乏的身子往外走,半个身子都麻得似是失去知觉。 在太子府内,苏闻还能佯装潇洒,可双脚刚一迈出高高的门槛,似是一下子抽空他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黑暗之中,一道身影悄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苏闻。 “你胆子越发大了。”苏闻跪了一天,从身到心都觉得疲惫,只是麻烦永远像阴魂不散般缠着他。 事若不亲躬,必要出些纰漏。 “挖人的事,是奴办事不利,还请主上责罚。”影子刚想跪下请罚,但手里力道一减,苏闻就像弱柳似的摇摇欲坠,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站着。 影子是苏闻有且唯一的心腹,是跟着苏闻在罪人奴一起熬过来的死奴。 苏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这事儿虽然是影子办事不利,但今日的无妄之灾和影子并无多大关系。 早在影子挖人之前,太子就已经到了灵堂,时间线往前推上一推,极有可能在他还未出发之前,姒沐就已经告完了密。 姒沐那只老狐狸,早就将他的小动作看得通透儿。 “下次注意些。” 虽然苏闻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影子,影子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是苏闻的影卫,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苏闻,他甚至想将错事一力承担都做不到。 见苏闻已经勉强能站稳。影子忽地在苏闻面前跪了下来,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奴还办了另一件蠢事,求主子责罚。” 苏闻也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何事?” “采文……”影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解释:“就是那日六殿下府上拖去乱葬岗的姑娘。” “采文不是死了吗?”苏闻真的很累,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在这里和影子耗费时间。 “没、没死。”影子磕磕巴巴,重新组织语言说:“奴也是去挖高慧的时候发现的,那采文自己从乱葬岗爬到了陵园,奴见她没死,就……” “就一起带回来了?”苏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怎么听都像是阎王爷来家里敲门了。 姒沐虽然性情不定,却还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那采文定然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才寻了个借口将人处理了。 现下人没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采文必然是姒沐故意留下来,放长线钓大鱼的鱼饵。 而影子阴差阳错地将人捡了回来,这鱼饵就钓到自己头上了。 苏闻不止身上疼了,头更疼了。 影子深知自己犯了大错,他自己不怕死,怕自己做的错事牵累了苏闻,脑袋跟不是自己似的死命往地上招呼:“奴该死,求主上责罚。” “自去领罚吧。”苏闻懒得多余想如何处罚影子,倒不如想想如何自救,他捏捏发涩的眉心道:“审一审,看看那采文是谁的人。” 闻言,影子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声音小得如蚊子:“您、我……咱们的人!” 苏闻撇开嘴角轻笑一声。 看来他今天死的也不算冤枉。 他确实吩咐过在六殿下府邸安插几个探子,以备不时之需。 但同样也清楚,姒沐这只老狐狸生性多疑,因此从未派遣过任何探查的任务。 但他忘了,人总有争强好胜之心,按兵久了,士兵难免想替主子建功立业,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罢了。”苏闻无奈摇头,也不是头一回被自己的人蠢死,目光中显得格外的疲累,淡淡说:“既然救了,就等着养好伤,送去畅音阁弹曲儿吧。” “那六殿下那边?”影子还是担心苏闻,尝试着问。 "我去处理,不必你管了。" 处理蠢人留下的麻烦事,他就要用疯子的办法去摆平。 说罢,视死如归地往六殿下府邸而去。 …… 六殿下府邸中门大开,甚至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忍不住让人生出特意给他留门的错觉。 但苏闻没有走中门,他已经习惯了从侧门的小路绕过去,穿过无人的长廊,直奔书房而去。 透过狭小的窗户,隐约看见屋子里有微弱的光亮,不像是在看书的光,更像是在等人。 一进门,苏闻的手就被抓住了,被紧紧反扣在头顶,身体撞在硬梆梆的柱子上,密密麻麻的吻自上而下的落了下来。 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苏闻顺从地迎着戾气回吻,活像个好欺负的绵羊。 风来随风倒,雨来任雨浇。 一个冗长的吻过后,姒沐捏着苏闻的下巴,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端详:“你是不是有皇家血统?这眼睛和哥哥真像。” 苏闻的手被掰的有点疼,他微微蹙眉提醒:“奴是苏坯的孙子。” 好一句没用的废话。 “是哦!”姒沐经他这么一提醒,好似什么都想起来了:“静安长公主是你祖母,难怪。” “可奴终究不是太子殿下。”苏闻抿了抿唇,好看的双眸似要垂泪。 姒沐自小和太子相依为命,内心深处有一些恋兄情节也是正常的,嫉妒会有女子分走哥哥的疼爱,这种情愫在冷漠又丧母的皇家之中稀松平常。 就像姒沐也常认为:萧云逆配不上长乐公主是一样的。 晦暗的烛光下看不清姒沐的神色,但声音却实打实一度一度地冷了下来,如入冰窟:“苏闻,你最好摆正你的身份,有些事不该你管。” 苏闻的眼神掩不住的落寞:“可是……有些人,殿下不该喜欢。” 苏闻平时话不多,除了听命行事再无其他多言。 今日却突然肆无忌惮起来,姒沐轻嗤嘴角,心里早就清楚他故意的小九九,也不捅破窗户纸,认真地瞧着苏闻的模样,戏瘾也跟着犯了,佯装嗔怒:“我看,你是想回罪人奴了。” 苏闻连忙挣开身子跪了下来,耿直道:“奴只是觉得,除掉一个太子妃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没了一个太子妃还会有下一个,即使没有太子妃,将来也会有皇后……” “苏闻,你今天作什么妖?是活够了想死一下?” “奴是赤胆忠心,句句肺腑之言。” 苏闻眼角泣泪,朱红的唇瓣浸染着亮晶晶的水渍。 若仔细看,还能在他水灵灵眼睛里看到些许虚弱和疲惫,一场忠臣的苦肉计被他拿捏到了毫厘之间。 这个招数,他百试百灵。 只要他表现的像个情种,很多错漏或瑕疵就总能被掩盖过去。 姒沐的明眸弯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总能让苏闻生出自己的戏在真正的“戏子”面前错漏百出之感。 揪着一个子虚乌有的事小题大做,像极了拈酸吃醋的小娘子。 “赤胆忠心?肺腑之言?”姒沐得了逗弄他的兴致,笑道:“小先生穿得里三层又外三层的,本王怎么能看得到你的忠心和肺腑?” 苏闻瞬间了然,毫不犹豫地剥开自己的外衣。 白皙的身子遗留着前日淡淡的痕迹,肩膀薄而窄,一阵寒风吹过都能让他的肩膀跟着抖动,像极了冬日里一支孤零零的竹木,孤高又清冷。 随着衣物一层层落地,苏闻清瘦的身体完整地展露出来。 “如此,殿下可看清楚了?”苏闻微微抿唇露出可怜模样,身体却仿若不经意地向姒沐靠过去。 这幅单薄的胴体姒沐不知看了多少遍,但每每剥开他的衣服,姒沐都有想把他揉碎的冲动,像是一种可怕的毒药成瘾。 一时分不清是迷恋人,还是一具躯体。 姒沐原本想要小惩大诫一下,可经他这么一闹腾,什么正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捏着苏闻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来看自己,就着红彤彤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小妖精,今天是你先惹我的! 苏闻的耐力和脾气一直都非常好,即使姒沐时而极具粗鲁,他也只是淡淡皱眉,偶尔也会止不住呻吟,只不过就算哭泣都只是轻轻啜。 姒沐有时也会好奇,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苏闻无法承受之痛呢? 或许没有了。 也或许有,只是他已无法从苏闻的表情里分辨出来。 他始终看不透苏闻,即使无数次负距离的接触,却也好像只得到了一个躯壳,躯壳里面死气一片,唤不起半点生机。 “苏闻,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姒沐粗鲁地咬上他的唇,似乎在惩罚他的不忠,又似乎只是想将他拆穿入腹。 苏闻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无声地哼唧了下,便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了。 他是人,不是一个宠物。 一个人为什么要听另一个人话? 听话只会死得更快一点,就像剧本里的苏闻,忠心耿耿地听了一辈子的话,最后死都没落得个全尸,太子身边的方维拿着匕首,一块又一块地活剐了他。 以前读着冷冰冰的字眼,苏闻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穿到剧本里,只觉得听着都浑身疼起来。 “苏闻,你动了。”姒沐压着嗓子,声音显得低沉又诱惑。 苏闻气若游丝轻轻答:“奴,没动。” “本王说你动了。”嗅着他的鼻息,姒沐弯着嘴角挑逗他,目光慢慢沿着他的小腹下移。 苏闻忽地双耳潮红,猫一样的声音道:“不止。” 姒沐也微微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心、心也动了。”说罢,苏闻整个脸都红透了。 苏闻演了太多的深情,无论是爱而不得,还是楚楚可怜,他都演得惟妙惟肖,有时候连自己都险些被骗了,只有脸红是不受控制地发自内心。 苏闻偶尔瞧着姒沐心情好,也会胡乱地说上几句情话,稍后就能获得不错的体验感。 果不其然,君心大悦。 姒沐忽地打横将苏闻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自己的寝宫。 苏闻也长吁一口气,今日终于不用在地上受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姒沐的性情常常阴晴不定,时而阴狠毒辣,时而又幼稚未脱,好似一颗糖都能将人哄骗了一般。 譬如这一次…… 一觉过后,姒沐就再也没有提过采文和高慧的事儿了。 雁过还会留下踪迹,两个人死了又活了却未掀起半点波澜。 可是,无论姒沐表面看上去多么的单纯无害,苏闻总还是不敢轻视他的,一个能把苏坯的孙子从罪人奴捞出来,又巧妙地送到太子那里的人,居然还能在别人眼里活成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如此荒谬,居然有人信! 但在影子眼里,苏闻也是这般的奇怪,他时常搞不懂自己主子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也会好奇:“主上明知道六殿下不会听劝,为何还要苦口婆心?既惹怒了殿下,又没有得好果子吃。” 苏闻只会淡淡的答:“忠臣当是如此。” 可是影子知道,苏闻从来就不是一个忠臣。 若说这皇宫之中谁能激发苏闻一丝真心来,非《咫尺天涯》的男主萧云逆莫属了。 真心实意地厌恶! 这萧云逆本是北萧的太子,只因十年前南北之争,北萧战败! 国内政权土崩瓦解,分裂成几个割据小国,在这种局势下北萧求和,不得已将自己的太子送到南靖做了质子。 书中难缠的鬼儿不少,其中萧云逆绝对是那个最难缠的那个。 每每听到“萧云逆”的名字,苏闻总是要头疼一阵子的。 今日是长乐公主小考的日子,苏闻从桌上抓了本书,按照惯例进了宫。 苏闻有好多身份,对外最正大光明的就属“公主伴读”了。 正所谓:一人得宠,鸡犬升天。 正是因为姒念是南靖最得宠的嫡公主,苏闻虽没有一官半职,但人见了都要尊他一声:“小先生”。 而这位北萧的质子,就是在姒念羽翼庇佑下的另外一只鸡犬了。 卖身求荣,来形容萧云逆再合适不过了。 …… 未入瑶华殿,却先闻其声。 “我们阿念,前世会不会是那天上的花仙子?”萧云逆那极具魅惑的声音自院内传来。 瑶华殿里娇养着许多的花儿,寻常的有之,名贵的更多,一个瑶华殿就是一个四季。 春天看樱花,夏天赏荷花,秋天观菊花,冬天品梅花。 而最耀眼的当属那郁郁葱葱的郁金香…… 萧云逆勾了勾手指,轻轻划过姒念的鼻尖,温柔哂笑。 手指划过姒念的唇边时,她轻启薄唇在他指尖咬了一口,像只奶凶奶凶的小猫,道:“养花其实容易得很,只要你用心待它,它自然会开花来谢你。” “阿念这是埋怨我待花儿不好?”萧云逆佯装嗔怒的模样。 “萧哥哥惯会找茬。”姒念简直被他气笑了,拿起一旁的花洒照着萧云逆一顿扫射,萧云逆一个躲闪不及,被淋了满身的水。 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子撞进他湿漉漉的怀里,淡淡的郁金香味道弥漫在二人之间:“萧哥哥,我待你好,你也开花给我看,好不好?” 萧云逆目光迷离,不清不楚地吐出一个字:“好。” 可惜,开花未必结果! 苏闻站在不远处看尽了此番场景,不由的眉头紧皱,眼看二人情致所动,唇齿几乎吻到了一处,连忙清了清喉咙打断所有妄念。 见来人,二人不情不愿地分开。 姒念忽然被扫了兴致,肉眼可见的不开心,反唇讥讽道:“小先生来的可真及时,兢兢业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牌儿的先生呢!” 苏闻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摊开一点笑容,也无过多的礼数,直抒来意:“长乐殿下,温书的时间到了。” “日日温书,我又不去考功名。”姒念重新拾起地上的喷壶,一边自顾自浇花,一边小声嘟囔。 “女子无才,便只能做男子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殿下不当为男子而活。”苏闻耐心解释道。 “为了男子活有什么不好?”姒念想着她的萧哥哥,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倒很乐意呢,“我愿意一直被萧哥哥养着。” “不可。”苏闻微微蹙眉,道:“女子好学,可辨是非,可识善恶。” “我为何要明是非?知善恶?”姒念气鼓鼓肿起腮帮子:“难道六哥哥不能帮我明是非?萧哥哥不能替我知善恶?待太子哥哥登基了,放眼天下哪个不怕死的敢惹我?”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确实有资格说这话,苏闻下意识瞟了眼立在一旁的萧云逆。 若是没有萧云逆,或许真的可以一世无忧。 直言进谏这招对付另外两位殿下还成,拿来应付刁蛮的公主就行不通了。 苏闻微凉的双眸慢慢落寞下去,像是一只敏感的兔子因着一句不恰当的话,打翻了坛子里的醋:“殿下既有所依仗,倒也无需多理会奴的拳拳之心。” 说罢,单薄的身子转身欲走。 “我倒也并非此意。”姒念心软地拉了拉苏闻的衣角,仓皇解释道:“他们是与我更亲近些,但小先生一直是对我照拂最多的人。” “是吗?”苏闻微微侧目,似是动容:“殿下当真如此想?” “自然是的。”姒念转头朝着萧云逆挤挤眼睛,伸出三根手指向外摆了摆:“我要温书了,萧哥哥改日再来吧。” 苏闻压下翘起的嘴角,刚要转身进书房,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阿念先自己去温书,我有几句话想要同小先生说。” 姒念眨巴几下眼睛,乖乖进了书房。 苏闻没有回头,脸上瞬间收敛起伪装的情绪,冰冷的脸上棱角分明。 “啧啧,小先生如此爱演,却没投身戏曲而被拘在这宫中,当真是可惜。”萧云逆阴阳怪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闻一声轻嗤:“彼此彼此,太子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 整个南靖的皇宫里,只有苏闻还一直坚持着叫他“太子”,其余人要么不清楚他也是北萧的太子,要么就干脆假装忘记了。 萧云逆明媚一笑,又往近前走了两步,声音若小猫挠痒痒:“我倒是觉得,真实的小先生才更有魅力。” “殿下倒也不必伪善奉承,我不似长乐公主受不得你蛊惑。”苏闻这才缓缓回身,直面萧云逆冷冷道:“我只看利益得失,对我有利我才愿意多瞧上两眼。” 萧云逆从魅惑一笑,转而成开怀大笑:“小先生愿意瞧我,那我们的生意便有的谈了。” 苏闻挑眉问:“想回国?” 笑声忽地顿了一下,继而微微点点头。 “没门。”这两个字似是从苏闻嘴里挤出来的一般,他对这个北萧质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更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 萧云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小先生迟早会知道,和我做生意才是双赢的。” 苏闻不愿意和他多做纠缠,但临走时见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警告道:“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伤害她。” 萧云逆随手衔起一瓣花,花芯叼在嘴里嘬了嘬蜜汁:“她一个南靖的嫡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譬如你这样的就很不错呢,我啊,不过就是她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记得了。” 一个注定要回国的人,确实只能称之为过客。 苏闻不待见他也有这方面原因,明明知道自己是过客,偏偏要回应要招惹。 在拜读《咫尺天涯》这本大作的时候,苏闻就对这个男主深恶痛绝,见到真人后,也只感叹:果然没看错人,和书里的形象一样让人讨厌。 “既然不喜欢,少到殿下跟前来献媚,隔着老远都闻到你的狐狸骚味儿了。”苏闻很少会说这么重的话,每每遇到萧云逆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想拿个锤子,把这人的头给敲爆。 萧云逆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苏闻看了半晌,忽地笑了:“我只是一介质子而已,若我没有讨好嫡公主,能活的如此恣意吗?三餐能否裹腹?天冷能有寒衣?入学的年纪能听先生讲书?” 说的都对,可是苏闻就是瞧不上他。 打骨子里的瞧不上他,说他谄媚吧,却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献媚意味,媚得浑然天成,仿佛天生就该是个深情的人。 他不穿白衣,不穿黑衣,不像书生,也不像个武者,活像个浪荡子。 北萧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荒谬的太子? 若说他哪里有可取之处?当属那张极具魅惑的脸了,立体又精致的五官,干净白皙的皮肤,仿佛是神仙捏人的时候在他那格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俊得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来。 “收敛点,小心日后玩脱了。”这句话,苏闻说得很真诚了。 嫡公主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那可是皇帝最得宠的小女儿,腹黑六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整本书唯一笑到最后的大反派姒琛的嫡亲妹妹。 南靖最有实权的几个主子都在这儿了,哪有这么容易让他玩弄了感情后,拍拍屁股就潇洒走人的? 萧云逆笑眯眯地打量他,不紧不慢说:“多谢小先生提醒。” 再多的警告,在萧云逆那里也像是轻飘飘一般,苏闻干脆打了直球:“你若真对不起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从萧云逆脸上看到收敛的意味,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和煦的笑容动都未动,只有薄唇轻启:“小先生又待如何?杀我全家吗?” 很少有人能让苏闻动怒,萧云逆算一个,气得他牙根痒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或许。” 然后理也不想理这个人,转身进了书房。 背后,萧云逆终于收起了笑容,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边疆凯旋传了整整半个月,大皇子姒嵇终于率领将士浩浩荡荡班师回朝了。 如果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弯弓准备,那么,姒嵇回京就是强行把弓箭搭在了弦上。 大皇子的生母蘋贵妃,乃是皇帝在潜龙时期第一个娶进门的侧妃,虽然不是正宫嫡母,但因着皇后娘娘早逝已经统领后宫多年。 而姒嵇自幼跟着舅舅在军中磨砺,驻守边关已经十年有余。 大皇子回京的那日,苏闻没资格观礼,只听影子的回禀了盛况。 凯旋门大开,三军汇入,无数百姓在路旁夹道欢迎,孩童们放飞手中的纸鸢,彩色的风筝几乎遮天蔽日。 从此,便可窥见一二分的威仪,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英雄常伴着高大威猛的形象出现,姒嵇恰巧完美的契合了人们对于英雄的幻想。 剑眉星目,立体的五官如精雕细琢,长期驻守边关晒出了古铜色的肌肤,宽阔的肩膀莫名就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的错觉。 苏闻并没有真实的见过姒嵇,这些都是从探子处送来的画像里看到的。 不过,除了百姓眼中的模样外,苏闻总觉得他上挑的嘴角略显轻佻,不像个将军,倒像个风流客。 苏闻怀里抱着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笑了笑,真实的模样或许今天的晚宴就能揭开了。 他琴技堪属一流,很多盛大的晚宴都由苏闻亲自执手。 今日,大皇子的接风宴也不例外。 南靖皇帝身体一直不太好,私下见了姒嵇一面后,并没有亲临晚上的宴席,而晚宴上的一切是由全权交予太子姒琛来主持。 这多少有点羞辱的成分,就像让正宫给一个妾室亲自主操刀主持婚礼一般。 但作为东宫之主,姒琛还必须把晚宴处理得井井有条,才能彰显太子威仪。 姒琛强撑着面子,举杯提了开场的第一杯酒:“今夜,是大皇兄征战十余年凯旋加冕的日子,若没有大皇兄和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有今日南北天堑变通途的丝路,此第一杯,敬那些永远回不来的英灵。” 说罢,姒琛仰头一饮而尽。 在座的其他人也跟着饮尽杯中酒,苏闻适时地波动琴弦,激昂的曲调和太子的豪迈相得益彰。 姒琛作为太子,一直以来恪守礼仪不常饮酒,杯中的烈酒如火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姒琛潇洒地又斟满一杯酒,继续道:“此第二杯,敬大皇兄和众将士,南北丝路之上的丰碑,必然有你们的名字。” 两杯下肚,姒琛有些微醺,借着酒劲儿又满了最后一杯:“最后一杯酒,敬我南靖未来千秋永固。” 这话,很东宫! 只要他还是太子,就只有他有资格站在南靖未来的主人的立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苏闻的琴音随着殿上的热情不断变换,偶尔微微抬头露出若有似无的欣赏之情。 能屈能伸,有王者风范! 十年抛头颅洒热血,有大将之才! 不同的欣赏之情,落入不同人的眼睛,就如同各花入各眼,都得到了不同凡响的效果。 只有被冷落的姒沐瞧着他这谄媚的模样,瘪着嘴角冷哼一声,气鼓鼓地陪着饮尽最后一杯酒,从牙根里小声挤出三个字:“马屁精!” 但,跟晚宴上的其他人相比,苏闻离“马屁精”就真的太远了,足足隔了里三层外三层巴结的人。 “大殿下聪颖无双,真乃我朝之栋梁,百姓之福祉啊!” “殿下神威盖世,帮南靖在边疆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 见文臣溜须拍马,武将们也不甘示弱,道:“大殿下征战多年,屡建奇功,乃是后辈楷模啊!” 姒沐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轻撇嘴角嘲讽:“若真是聪颖无双,就不该是征战多年。” 这一仗打得并不算漂亮,反而暴露了南靖将领匮乏,经济愈发疲软之态。 和南靖对峙十年的北晋,只是“南北之战”后,北萧的统治能力削弱,先后分裂成七八个自治小国,其中就包括北晋国。 北晋国是横在南靖和北萧之间的狭长地带,强行让南靖和北萧没有边境接壤。 强行横在两国之间,天然形成了南靖和北萧商贸上的壁垒,而北晋国更亲近于北萧,对南靖商人仇视,这让南靖商人在来往贸易上吃尽了苦头。 最初,姒嵇是奔着收服北晋国去的,但狭长又山丘的地形易守难攻,北晋靠着打游击硬生生拖着这场战争打了十年。 而今天的凯旋,也不过是打通了一个口子,仅此而已。 苏闻自然很清楚其中的症结所在,但现下还是很识相的调转曲风,变成了战前《破阵曲》,曲风恢弘大气,仿佛一下就穿回了边疆纵马杀敌之时,很衬大殿下现下的英姿。 姒嵇被几个人围在中央,听见此曲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弹琴之人。 然后目光又被淹没在更多的马屁声中。 姒沐将酒杯重重落在桌子上,热辣辣的目光盯着苏闻,气不打一处来:“小妖精惯会哄人。” 就像,他每次下定决心要狠狠教训苏闻时,小妖精总能用三言两语,就让他忘了自己的初心,稀里糊涂地就滚上了床。 想到这儿,姒沐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也不用下人服侍,自己就灌了自己一肚子烈酒。 可惜,他今天不是男主角,小妖精瞧也不瞧他一眼,更是看不见他黑如锅底的脸了。 待席上的人坐定,江南如水的姑娘来到殿上跳舞的时候,苏闻的曲调又变得婉转动听,好似真就沐浴在江南水乡一般,迎着和煦的春风,感受着微微细雨怡然自得。 姒嵇不觉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盯着苏闻一动不动。 这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仅靠着几根破琴弦,就能牵着你的思绪走,总能让人生出七寸被拿捏的感觉来,姒嵇作为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最讨厌这种感觉。 他盯着苏闻时,另一双眼睛也盯着他。 姒沐酒也不喝了,连气也不气了,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像是一头猛兽看到自己猎物被觊觎,生出退避三舍的寒意。 若目光能杀人,姒嵇此时已经被割得粉碎了。 一曲毕,姒嵇被烈酒烧红了脸,眼睛里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一手撑着脑袋,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苏闻的鼻子,命令道:“你,来给本王斟酒。” 姒嵇常年驻守边疆,对京中之事并不了解,在座的人看到大殿下像指使一个寻常的奴才一般,都面露出惊骇的神情。 要知道,苏闻虽无官无职,但毕竟是长乐公主的伴读,人称一声“小先生”,甚至连太子都对其青睐有加,平时眼睛都是放在头顶上走路的。 但更多人抱着看戏的心情,军功赫赫的大殿下让嫡公主面前的红人吃瘪,这种好戏可不是哪里都能看见的。 苏闻晚起嘴角一笑,他这一笑称不上惊艳,但无论谁见了都得夸上一句:好看极了。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接过婢女手中的酒杯,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扭捏之色,席地跪在大殿下跟前,刚刚拨弄过琴弦的纤纤玉指,此刻挑着酒壶将空杯填满。 “大殿下慢饮。”苏闻将酒壶放在桌子上,旋即就要起身。 姒嵇昂起酒杯豪饮,一杯尽。 无奈,苏闻复又拿起酒壶,恭恭敬敬再斟了一杯。 这次,姒嵇没有着急喝,他抬着酒杯凑到苏闻面前,粗犷的呼吸打在苏闻的脸上,夹带着热辣的酒气令人作呕,毫无顾忌此刻还在大殿之上,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这才是姒嵇在边疆养出来的本性。 山高皇帝远,天王皇帝老子都不在。 他,姒嵇最大。 苏闻等的就是酒过三巡的此刻,他声音如琴音袅袅:“奴,贱名苏闻。” 一旁的姒沐由于喝的太急,奴才们斟酒追不上他喝酒的速度,他索性扯过酒坛子自己斟,现在看到苏闻眼巴巴跑到姒嵇跟前伺候去了,再看看自己空落落的酒杯,气得把酒杯重重落在桌子上。 苏闻没回头,姒沐喝醉了也没抬头。 “既是贱名,怎还取得有名有姓的?”姒嵇把酒凑到唇边抿了抿,不屑道:“一个奴才真他娘地矫情。” 这话一出口,夜宴上的呼吸似似乎都停滞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怕莫名火会烧到自己的衣角。 他苏闻是谁? 抛开长乐公主面前的红人儿不谈,也抛开太子殿下门客不谈。 单论身世,那也是太傅苏坯和静安公主的嫡长孙,他有名有姓就是理所应当的。 从没人敢质疑他能沦落成寻常的奴才一般。 不过姒嵇就和人不同,他一副醉眼惺忪,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玩真的,提着酒杯漫不经心道:“本王今日心情好,不如就赐你一个名字吧。” 但无论是哪一个,“苏闻”这个名字也不该是酒后随便亵渎的。 况且,脏了苏闻的脸面不要紧,可把长乐公主的脸面放哪里?让太子的脸面又置于何地? 有些人下意识地看向姒琛,他脸色虽然有些铁青,但始终坐在主位上没说什么。 但深思过后也能理解。 如今,大殿下风头正盛,确实当避其锋芒,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奴才输了全盘大计。 全场都为苏闻捏了一把汗,只有苏闻仿若无事,他嘴角噙着笑意,端着酒壶再次添盏:“大殿下心情好,不如再多饮几杯。” “郎之琴音,潺潺流水,宛如天籁,当为魁首。”姒嵇眉头紧皱思索了半晌,一拍桌子道:”赐名,郎魁如何?” 只听过花魁,是形容妓院里轻佻女子的,由此可见这“郎魁”当是此意,这是在拿苏闻比作妓院里卖春之人了。 这局面下,若不伤了一方已经很难收场了。 众人都在想着苏闻当如何破局,角落里传来姒沐慵懒的声音:“大皇兄若是在边境憋了火,大可以去畅音阁里消消费,都记我账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殿内看戏的目光,从苏闻的身上顷刻间转嫁到姒沐。 姒沐这才仿若如梦初醒般,神情一抖换上了一张懵懂的笑脸,像是没搞清楚状况般无辜道:“大、大皇兄,何苦……为难一个奴才。” 苏闻背对着姒沐,都能想象到他换脸的模样,什么阴狠毒辣,什么面若寒霜,在这一刻都化为灰烬,仿佛从他的脸上就生不出这些情愫来。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一副多么可怕的面孔。 也正因为所有人都不了解姒沐,他才假借着天真懵懂的姿态,从皇帝那里摸到了皇子们都艳羡的实权——朱武位。 朱武卫是护卫皇城的最后一支骑兵,由姒沐管辖,受皇帝调遣。 京城之地,强龙是压不过地头蛇的,姒嵇纵有边疆十万兵马,也没有姒沐这几千人的朱武位来的实惠。 “六弟这番话,倒像是本王欺负了他似的。”但强龙毕竟是强龙,何况是风头正盛的强龙,姒嵇大刀阔斧地坐在那,气势上就已经压了姒沐不止一头,一扬脸问苏闻:“本王可欺负你了?” 苏闻立马似受惊了似的低着头,眼角还有模有样地挤出一滴眼泪来,温吞道:“没有。” 这一幕着实让姒嵇也惊了一惊。 方才,还不是这样的吧? 心觉被演了一台戏的姒嵇,脸上登时生出愠色:“你这是何意?一个奴才,当真以为掉几滴眼泪,本王就要怜你三分了?” 此刻,放在外人眼里,苏闻当真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不过,在这偌大的宫廷中,哪个奴才能不受些委屈的呢?何况苏闻这些年顺风顺水,确实没受过奴才该受的苦楚。 定是如此,才让人对苏闻生出怜悯的心思。 人们常不自觉去同情弱者,但大多都停留在有心而无力的境况,没人愿意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出头,因此出头的人都可以归为“蠢材”一派。 而姒沐在他们眼里,就是蠢材里面最蠢的那个。 明明手握着实权,却连说话都好似不敢大声一般,像是活在狼的威慑下的小绵羊,只敢小声反驳:"苏闻这名字挺好,大皇兄提的那个名字全是风尘气,不、不正经。" 最后三个字几乎在喉咙里咕噜出来,说得不清不楚的。 话说完,姒沐微低着头,好像把借来的胆子一次性全用完了,便只能躲回自己的洞里,把弱者演的惟妙惟肖。 很多时候强不代表你有理,弱有弱的妙用,形式上是狼与羊,但双方地位上却是双虎之争,若一方太盛气凌人,反而是落了下风。 姒沐是明牌太子党,苏闻是长乐公主伴读,长乐又是太子嫡亲的妹妹,自然也算半个太子党。 如今太子党被大殿下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对姒嵇来讲未必是一件值得喜庆的事儿。 触底还会反弹呢,别说是实权在手的太子党了。 姒嵇也知道此道理,但心里仍旧觉得,左不过一个奴才而已,杀都便是白杀了,况且还只是改个名字,何至于逼到一个亲王相让的程度? 姒嵇正了正身子,眼睛乌黑发亮盯着跟前伺候的苏闻,他鼻梁英挺,不怒自威:“你可敢说本王取的名字,可与你相配?” 苏闻微微垂目,凉薄的眼尾此时泛着红晕,就连眼睛里的珍珠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如草叶上的露珠欲垂未滴,一副蝼蚁可敢反抗的架势,一个头磕重重磕在地上:“奴出身卑贱,什么名字都可与之匹配。” 出身卑贱? 很多人倒不会这样认为,当年若是太傅苏坯肯“弃暗投明”,那苏闻今日至少也是个侯爵世子啊。 虽说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但朝中不妨有老一辈人提起来还是扼腕叹息。 姒嵇那时候年纪尚小,况且常年驻守北境,自然不懂这些,他本听说南靖“小先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仗着公主的宠幸,眼睛长头顶上,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 嘴角不由得轻嗤一声,和他那个六弟一样的废物。 姒嵇听到满意的答案,沾沾自喜道:“若是不喜欢,本王也不愿强人所难。” 量他也不敢说不喜欢,今日这名字他是改定了。 看这位“久负盛名”的小先生,以后可还能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苏闻“强”忍了许久的泪珠,适时地从眼角滑落,唇瓣都被他自己咬成了朱色,看上去委屈极了。 似是隐忍了半晌,嘴里终究没吐出半个“不”字。 他嘴角委屈地抽动了几下,心中已暗自估算好了时间,“援军”就快到了,才慢慢调整好情绪,道:“谢大殿下赐……” “名”字还未出口,就听底下人传报:长乐公主~! 姒念一脚踹开前引太监,人未到,跋扈的声音就已经响彻整个大殿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给我的人赐名了?” 今日这殿前的戏,看的众大臣直呼过瘾,血脉喷张。自然也看得足够惊心动魄,一个个噤声不敢言语。 姒嵇饮了不少的酒,起身的一瞬间身体有些摇晃,被身边伺候的太监搀扶了下,才勉强站稳,明知故问道:“皇妹,怎么突然来了?” 姒念跋扈惯了,也不打算给谁面子,不客气说:“我要是再不来,只怕我的人都要被大皇兄带回府邸去了。” “皇妹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姒嵇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苏闻,似是如梦苏醒:“哎呀,怪皇兄眼拙,原来是皇妹的人啊,也怪奴才嘴笨,没讲清……” “本宫的人,什么时候变成奴才了?”姒念不给他解释的空隙,先声夺人。 早有耳闻长乐公主跋扈,但姒嵇万万没料到竟如此跋扈。 这人自称为奴,怎么反倒他说不得了? 姒嵇纵再有满肚子气,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和一介女流撒,反而落了下乘,只能自认倒霉说:“既然是皇妹的人,自然不是奴才,是小主子才对。” “小主子也不对。”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的姒沐突然张口说:“有点像……” 面首。 不过,姒沐没有说完便像是自己打了退堂鼓,硬生生将最关键的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意思他送到了,其他的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傻子,自然都听得懂。 “大皇兄常年领兵在外,不知道苏闻也就罢了。”姒念也很懂,配合着姒沐接过话题,继续说:“但皇兄竟然编排苏闻是我内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皇兄这是要毁了我的名节吗?” 没完没了,姒嵇只觉得好像落进了个圈套里,话在他嘴里怎么说都不对。 就好似招惹了一件不干净的东西,伤害力不强,却怎么也甩不掉,挂在身上恶心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姒嵇习惯了边境糙汉子直来直去,忽然掉进了女子软绵绵的陷阱里,肉眼可见地慌了,“小先生嘛,我知道。”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可惜,姒沐似是得了新的兴趣,不依不饶道:“原来大皇兄也知道小先生啊!那是故意针对长乐吗?” 放你娘的屁,他只是想针对太子罢了,胡扯什么后宫之事? 姒嵇虽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能这么说,连连摆手:“没影的事儿,本王也是经人提醒才知道小先生的。” 经两人这么一套组合拳,原本还威风凛凛的姒嵇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不想多言。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苏闻见事情差不多,悄悄拉了一下姒念的裙摆,姒念会晤般拉起苏闻,朝着众人道:“本宫允他来晚宴奏乐,是为了让皇兄也听听这人间仙乐,可不是来给在座的各位消遣的。” “是是是。”底下的人点头如捣蒜。 看似是对殿上的其他人说的,但实际上明点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撒完气,姒念也不顾及是不是落了大殿下的面子,拉着苏闻出了这华清殿。 一出门,姒念脸色顿时就变了,也不管苏闻是不是跪得腿麻,连人就给甩了出去,气道:“看你平时牙尖嘴利的,怎么外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开始嘴拙了?难不成你真打算叫什么郎魁啊?” 苏闻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丝毫没有受辱后的挫败感,淡淡道:“大殿下眼下圣眷正浓,我犯不着触他眉头。” “那你就该早派人来寻我,我倒是要看看是他圣眷浓,还是我圣眷浓。”姒念瞪圆了眼睛,好像是架没干爽,还能跃跃欲试再干一架的模样。 苏闻摇头浅笑,道:“殿下是闺房之乐,可大殿下是征伐之功,不可同日而语。” “那又如何?”姒念压根没把得罪人的事儿放在心上,再怎么她也是最得宠的公主,一不争权,二不夺利,皇帝自然也愿意宠着这么一位小公主,思及此便更加口无遮拦了:“只要我没死,就谁都别想欺负我宫里的人。” “好好好。”苏闻也拿这位小公主没什么办法,但好在圣宠够深厚,也没人动得了她,只调笑道:“明天,只怕全京城都知道我是公主宫里吃软饭的了。” 姒念一扬脸,气势更胜方才:“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我砍了他。” 这时,黑暗处走来一个人,他一袭白衣由暗到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开,随着他的脚步越走看得越清晰。 不需要走近了,也知道那人是马屁精萧云逆。 萧云逆看也不看他,眼睛里好似只能容得下一个姒念,声音故意揉碎了道:“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哪里还像个娇贵的小公主了?” 姒念见到来人,瞬间没了戾气,像个小女生似的挽住来人,说:“萧哥哥,你这么晚怎么来了。” 萧云逆刮了刮姒念的鼻尖,笑道:“还不是怕我们小公主又惹是生非嘛。” “这次我可没惹事,是大皇兄先欺负人,我只是骂了两句而已,就两句!”姒念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好似,只有在萧云逆面前,她才更像个小女孩。 “骂十句也无妨,阿念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大殿下只怕有苦也说不出。” “你没看我刚才特别霸气……”姒念挽着萧云逆的胳膊,就要讲解她方才的“英雄事迹”。 “好啦,夸你两句还得意上了,”萧云逆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微微瞟向苏闻,冲着婢女招招手道:“来人,送公主回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待姒念走后,萧云逆抖了抖刚才被抱过的衣袖。 脸上的笑容被他一点点敛起,露出一副水波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现在已经不屑于在苏闻面前装深情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 苏闻看不惯他这番作风,忍不住出言讥讽几句:“殿下虽然刁蛮了些,但能明辨是非,比许多官家小姐不知强上多少,你莫要瑰宝在怀却弃之敝履,辜负了她。” 萧云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自顾自乐了许久,才道:“辜负?小先生既能讨好六殿下,又能得太子殿下青睐,甚至都能欣然认下郎魁,就差被大殿下带回府邸玩耍了,小先生怎么不提辜负二字?” 萧云逆向前两步,贴着苏闻的身侧站定,继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皆是是迫于生计,我与小先生本质是同类人。” 亲昵得真像是早已统一了战线一般。 “不,不是同类人。”苏闻掰开萧云逆的手,疏离道:“我一个奴才,怎么会和北萧太子是同类人?殿下怕是太抬举我了。” 萧云逆微微低头审视着苏闻,仿佛是想要看穿他,在他无懈可击的面容里找出遗漏的蛛丝马迹,好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可惜,他看不透苏闻。 只能无奈泛起一丝苦意的笑容,徐徐图之:“我听闻,我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不知小先生是否有耳闻?” 苏闻本不愿意同他多言,听到他这句话本能地定了定脚步:“殿下常年幽禁在这皇宫之内,竟然也能耳聪目明。” 萧云逆眼睛亮了一下,高兴道:“看来是真的了。” 看着萧云逆嘴角都压抑不住的笑容,苏闻轻撇嘴角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 “自是瞒不过小先生,萧某想回北萧,还期望小先生能出手相助。”萧云逆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对着苏闻就是躬身一礼。 苏闻不愿意受他这一礼,身子微微一侧躲这一礼,可还是被他笑眯眯盯上了,“我若能顺利归国继承大统,我保证让大殿下死在边境上,绝对没有可能回来同太子争那王位。” 利益嘛,永远都是最稳妥的联盟。 但,他错估了苏闻。 那高高在上的王位,他要争,却不是给姒嵇争。 况且,与其相信别人,苏闻更相信自己的手段。 “大殿下我会自己解决,还不需要靠一个外族人帮忙。”苏闻冷着脸抬起眼皮,声音里一片冰冷。 “只要我能顺利回国,小先生随便开个价码。”萧云逆知道苏闻是个难啃的骨头,他微顿了顿道:“但凡我付得起的,绝不还价。” 将皇位之争放在这里讨价还价,就像大街上叫价的白菜,简直荒谬。 “萧云逆!萧太子!”苏闻锐利的眼睛直盯着他,带了七分怒意道:“是不是在你的规划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长乐?” 空气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忽地,萧云逆“噗嗤”笑出声:“我该有吗?小先生可真会说笑。” 二人说话间,华清殿里的灯火已经熄了,夜宴散后周身一片漆黑,若不仔细分辨很难找得清方向。 躲在黑暗里的萧云逆微微侧脸,看向姒念刚刚离开的方向,淡淡道:“是她的未来里不会有我,她可是南靖嫡公主,是绝不可能被送到番邦和亲的。” 苏闻看不清他脸色的神情,只觉得声音中夹在着些许落寞,以至于让苏闻生出又一种错觉:他只有在黑暗里才敢稍稍卸下伪装。 和萧云逆的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萧云逆不可能从他这儿得到助力,他不横插一脚都已经称得上是仁慈了。 走到僻静之处,苏闻的影子里又添了一个影子。 “主上,六殿下在回澜亭,太子在溴隐亭,似乎都在等您。”苏闻停,影子也顿住脚步,转而悠悠问:“主上,先去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苏闻左看看溴隐亭,右看看回澜亭,兀自叹了口气道:“去溴隐亭。” 一想到姒沐,苏闻只觉得头都大了。 他只觉得姒沐分不清什么是大事还是小事,譬如采文和高慧的事,本该是件天大的事儿,却能让他连哄带骗两句好话就糊弄过去了。 反而在一些芝麻蒜皮上的小事上,活像个拈酸吃醋的婆娘,动不动就怒发冲冠,他磨破了嘴皮子都换不到一个好脸色。 哄来哄去,指不定还要滚到床上去,一时半刻解决不了,还是正事要紧。 苏闻走路很轻,好像是习惯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般,不肯多叨扰别人半分。但心中焦急等人的姒琛,轻而易举就捕捉到了脚步声,抬头对上苏闻平静的双眸,道:“你同六弟一唱一和,演的是哪一出?” “并非事先安排的,”苏闻耐心解释道:“六殿下是真性情,是奴别有用心利用了六殿下。” 一句话里有三分真,他和姒沐确实没有事先谋划,全都是临场发挥的默契罢了,别有用心的却也不止他一个人。 即使苏闻说了一通善意的谎言,依旧没有安抚到姒琛,原本就冷峻的面容一点点结冰,姒琛道:“你利用了老六的善良,将长乐教导得刁蛮,是不是在小先生眼里,所有人都是先生的棋子?” 姒琛往前走了两步,冷冽的气息直逼苏闻:“那本王也是小先生的棋子吗?” 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魔鬼,能让一个君王都生出“棋子”的错觉,这种感觉甚至连姒琛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可面前的苏闻丝毫没有在低气压里怯场,面不改色道:“殿下是奴的主子,奴做的所有事皆是以殿下的利益为先。但奴确实利用了两位殿下,甘愿领太子殿下惩罚。” 姒琛从高位走下来,“小先生的话总是说的这样漂亮。”他捏住苏闻的下巴仔细端详,道:“和你的眼睛一样,好似天生就很会说话。” 姒琛的力气很大,苏闻被捏得生疼,勉强张开嘴巴低低道:“是皇家血脉很会说话,奴长着和殿下一样的眼睛,奴做事虽有欠妥,但从无不臣之心。” 皇家血脉确实强大,同样一双眼睛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竟有不同的美感来。生在苏闻脸上如水般平静,生在姒琛脸上硬挺,生在姒沐脸上更是仿佛能千变万化。 姒琛忽地笑了,放开苏闻道:“小先生别介意,本王就是随口说说。小先生日日为本王殚精竭虑,自然没有不臣之心。” 对付姒琛比姒沐容易太多,只要他一直表忠心,就能轻易撬动这位太子的心。 “可本王看不懂,小先生今日这出唱的也不好看,倒像是本王怕了大皇兄一样。”姒琛冷静下来,终于开始低头思索。 “殿下不是怕了谁,是避其锋芒。”苏闻顿了顿,也不卖关子继续说:“今日的事传开了,明日殿前自会有言官弹劾大殿下。” “言官的几句话顶什么用?”姒琛今日一口恶气出不去,脸上也没什么好看的神情,冷笑道:“他有赫赫战功傍身,连皮毛都伤不到。” 苏闻也没想这么快就让姒嵇伤筋动骨,他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让他在夜宴上受辱,明日皇帝驾前言官们恶心恶心他,也不为过吧? “殿下急什么?”苏闻云淡风轻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好说歹说才将将安抚下姒琛,目送着姒琛离去的背影,苏闻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若是没看过原著的人,一定会被这个未来君王的正直善良所欺骗,嘴上说不愿意利用姒沐和姒念,实际上为了帝位亲手把二人葬送。 想到此处,苏闻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回澜亭,心中难免有个疑问:姒沐,你为了这样的人丢了性命,真的值吗? 疑问暂且压下,苏闻朝着黑暗里的人淡淡开口:“人还在吗?” 影子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应声点头道:“还在。” 还真是有耐心,他要是忙一晚上不赶过去,姒沐是不是要住下了? 苏闻捏了捏酸疼的眉心。 一晚上要连轴转应付这么多人和事,纵使苏闻这样的劳碌命,身体也架不住有些站不稳了。 他扶着立柱活动了下僵直的身子,收起略显疲惫的神色,抬脚便向回澜亭而去。 待走到近前,只见姒沐慵懒地靠在栏杆上,一袭白衣在黑暗的亭中衬着一丝诡异感,一阵风过吹下一片枯叶,姒沐伸出掌心接住飘飘落叶,一拳手掌枯叶化为齑粉。 听闻脚步声,姒沐没有抬头,只将落叶粉散在树根处,化成了大树成长的佐料:“郎魁,以后是不是该这样称呼你?” 苏闻迎着微微的风,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道:“全凭六殿下高兴,只要殿下喜欢再放浪一点也无妨。” 说着,苏闻的身子就贴上了姒沐。 明明已经冰透儿了,姒沐却还是觉得浑身火热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被众星捧月捧到大的人,偏偏独喜欢被苏闻这般捧着,像是躺在蜜罐子里得意,一扫之前被苏闻作戏摆了一道的沮丧:“只要我高兴,什么都可以?” 昏暗的灯光落下来,苏闻也不觉跟着情动了,两个胸口紧密相贴,怀里的人儿讷讷点头。 点完头,苏闻就有些后怕了,他是第一天知道姒沐会变脸吗?万一笑脸一下子翻了过去,他今晚就得死床上。 不,也可能是死地上。 不过至少没死在刀刃儿上,姒沐也不再追究苏闻在晚宴上随地大小演了,反而眼角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溴隐亭,一撇嘴醋道:“那我想你下次先来见我。” 就只是这个吗? 苏闻心里的石头落地,桃花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了,讨好地答:“好。” 苏闻常笑也常哭,但永远都是淡淡的。笑是微弯弯嘴角,哭也是轻轻啜,好像他天生就不会做什么剧烈的表情,而脸上微微的变化,都不过是谋人心的手段罢了。 这一笑,便笑到姒沐心坎儿里了。 以至于,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苏闻,早已经不记得了。 趁着姒沐面容和煦,苏闻黏腻腻勾着他的脖颈,抚在他耳边说:“今晚,殿下能带我回家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苏闻安抚人的套路没什么新意,永远都是床上那三脚猫的功夫。 还要被嫌弃技巧太差,最后只能哼唧唧变成被消遣的对象,连主动权都不给他,哪里来的技巧长进? 姒沐体力很好,折腾起人来好似不知道疲倦,也就苏闻这种出生在罪人奴,早就习惯了忍受被欺凌,要换个人都不敢第二次爬床了。 甚至姒沐第二天起来还能精精神神地去上个早朝,临走时忽然想起昨日要讲的事情,道:“你搅父皇给哥哥的良配,如今大皇兄也从边关回来了,父皇有意给大皇兄和哥哥一同议亲。” 回头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反应,又故意加了一句:“还有我。” 还有我,我也要议亲了。 苏闻终于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姒沐,问:“然后呢?” 姒沐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脸上顿时就黑了,眼睛里好似射出来两道光,打得苏闻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味道才对嘛! 苏闻却是另一种心思:还不承认自己有恋兄情节?一提到姒琛议亲,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也不是脸了。 这时苏闻就不敢怠慢了,连忙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道:“三月初春,正是好时候,不如让长乐安排一场赏花会,让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来相看相看。” 说罢,他只觉得姒沐的脸更黑了,连忙又补充道:“也不一定要相看成,就走个过场、过场而已。” 自己办的总比被直接指婚得好,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也好。”姒沐淡淡说。 苏闻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见姒沐神态略有些缓和,才微微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身子。 临迈开步子,姒沐回过头交代道:“长乐没有办赏花会的经验,你若没事帮着她谋划谋划。” 他怎么会没事?除了操心暗桩里的杂事,他还要去学堂里帮学,平日里既要奉太子的命令,又要安抚阴晴不定的姒沐。 苏闻只觉得自己要是除了穿书,还能多开几个分身就好了。 今日又添了一个任务,苏闻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应道:“就算六殿下不交代,奴也是会帮着操心的。” 姒沐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复又折返回来,身后还多了一个冯尧。 “冯尧这几日就跟着你了,赏花会有事你就吩咐他去办。”姒沐道。 让朱武位的副将去忙活赏花会,就是让千里马去田地里拉犁耙,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苏闻自认为他也是千里马,不还是一样躺在姒沐的床上,想到这些,苏闻顿时就没了惜才的心思了。 冯尧不敢进姒沐的卧房,只等着苏闻都收拾完毕,才恭恭敬敬地问:“小先生,我能做些什么?” 苏闻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最后只是指定了几个采买的任务,冯尧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很多事不方便他经手,还是要他亲自盯着。 他内心狂叹道:劳碌命啊! 姒念提议的赏花会深得皇帝的心思,龙心大悦赏了很多东西下来。 消息传了出去,不仅京中的女子挤破了头的想参加,很多外地的官家小姐也纷至沓来,很多人为了能得一个请柬托人送礼,姒念的院子层层叠叠像个小山。 萧云逆也忙得不可开交,依次清点了收到的礼物,全部都收进了库房里。 公主府里的人都动起来,只有苏闻看起来很闲。 他白日里优哉游哉地对着空气下上两盘棋,品上几杯上好的茶叶,再对着太阳长吁短叹一阵子,天就黑了。 只有萧云逆偶尔停下来休息,会打量他的棋盘一会儿,然后抿着唇笑:“实在想不通透,不如走走我的门路?” 苏闻从棋盘上收回视线,淡淡抬眸道:“你的路是好走,但只怕后患无穷,还是算了吧。” 萧云逆也不气馁,大咧咧坐在苏闻对面,自顾自道:“你这般磨磨唧唧,思前想后的不痛快,不如我私下去见大殿下几回,他的兵权大罗神仙下凡都保不住了。” 萧云逆是懂他的,大将军私通外敌,确实没得保。 但苏闻却眼皮都懒得抬,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就喜欢徐徐图之。” “你这执拗的脾气顶不好说话,”萧云逆作势就要起身,假意道:“你不急,太子可是急得很,或许他会更喜欢我的提议。” “你敢?”苏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颠得棋子顿时偏离了原先的位置。 萧云逆旋即转回身,笑眯眯道:“原来小先生这样好的脾气,也是会着急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块木头呢。” 苏闻的脾气何止是好,简直是好透了,满京城只怕都找不出一个如他般沉得住气的人了。但还是能被萧云逆勾出无名火气,他俩就像天生犯冲一般,水火都不能相容。 若有人说他俩能成为朋友,苏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你若不想回北萧了,大可以放手去做。”苏闻懒得再同他废话,无论说多少大道理,都不如一句威胁来的管用。 萧云逆乐呵呵坐回椅子上,好像没听到威胁他的话,只听到了他想听的话,兴致勃勃地道:“我不去找他,你就让我回北萧?” 狗皮膏药! 苏闻淡淡地扫了一眼,不客气道:“你少在这里耍无赖,你回不回北萧与我何干?” “小先生说回得,就是回得。”丢下这句话,萧云逆干脆地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清点剩下的礼单。 只留下苏闻胸口郁结难受,恨不得扒了萧云逆的皮。 定下心来,苏闻的目光又放回了棋盘上,看着已经打乱的棋盘,自言自语般道:“罢了,乱了也好。” 乱了就可以重新洗牌,好好看清楚场上可用的棋子。 苏闻忽想起一个人,嘴角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心道:六殿下应该不介意当一回棋子吧。 下定决心后,苏闻就开始忙了起来,他得走自己的路,绝不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春天的花开得并不是最盛的,纵使姒念养了许多名贵的花,依旧没开出往日的绚烂,饶是如此,也挡不住纷至沓来的宾客。 花不花的重要吗? 除了世家小姐,京城里的贵公子哥也来了不少。 而这其中,就有一位很显眼的人——晋王世子林勋。 晋王常年驻军北境,世子临勋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质子,但这位质子就比萧云逆潇洒太多了,没了大人的管教,逛窑子,下赌场,样样都沾着点。 还未娶正房的妻子,光别院小妾都养了两房了。 苏闻引着宾客落座时路过林勋,侧眼都没瞧上他一眼,若萧云逆是狗皮膏药,那这位就是搅屎棍。 无论沾上哪个,都令苏闻浑身难受。 “小先生,”林勋坐在矮凳上,一只膝盖曲着抱在胸前,另一只则长长得伸出了桌子,嘴里衔着随手摘的草棍,半点世家贵公子的风采都没,他一扬脸叫住了苏闻,吊儿郎当道:“既是相亲,为何不男女共席?” 赏花会还是采用了标准的男女分席制,只是此番巧妙地在二者之间遮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雾薄一样的朦胧感更有情致。 苏闻转过头来,对着临勋微微欠身答:“世子爷明鉴,今日是赏花会,都是按照国宴的标准布置的,不敢随意坏了规矩。” 林勋上嘴唇碰下唇皮,完全不过脑子道:“你当本世子没去过赏花会啊?哪见有人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小先生如此木讷无趣,怕是要扫了宾客们的兴致。”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赏花会是苏闻一手操办的,但在名义上却是长乐公主设的宴,说苏闻无趣就是在打姒念的脸。 若这话出自其他人之口,苏闻必然拿他当傻子看,但出自面前这位没人教养的世子之口,便只觉得无论说了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苏闻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宾客们若是为了兴致而来,便是来错了地方了。” 林勋不想承认自己就是为了兴致而来,一时语塞,尴尬地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 并非林勋不想寻摸个正牌的小姐娶回去,只是门第低些的小姐压根镇不住他府上的莺莺燕燕,门第高些的世家姑娘则不爱去他家惹一身骚。 晦气。 姒沐跟着几位皇子们来的最晚,一进门刚好看到林勋吃瘪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小先生当真是不得了的人物,竟然说的世子殿下都哑口无言。”走在最前面的姒嵇阴阳怪气道。 言外之意无外乎:给你脸了你是小先生,不给你便是个奴才。 苏闻自然听得懂,装傻道:“是世子爷脾气好,不跟奴才计较。” 好话都叫苏闻说了,林勋此时再想摆臭脾气也来不及了,只好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纱帐,是本世子斤斤计较了。” “世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本来就是大家共襄盛宴,提个建议难不成还要看谁脸色吗?”姒嵇上次吃了不小的亏,逮到兔子不撒手。 若不是苏闻实时监控着二人的动作,一定会以为他们私底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苟且。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的,这倒勾起了苏闻打嘴仗的瘾头来,微微浅笑道:“提建议当然好,若是能再早上两日就更好了,也免去了公主殿下多花了这许多心思。” 软绵绵的话怼的二人哑口无言,苏闻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得意,只听旁边许久没说话的太子姒琛道:“小先生总是一副说教的模样,本王倒是觉得世子说的有道理,隔着纱幔终究是少了真切,不如就撤了吧。” 苏闻抬眸看了看姒琛,把其余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俯首应道:“喏。” 苏闻并不觉得被落了颜面,他一个奴才本就没什么颜面可言,脸上仍旧挂着笑,抬手便招呼几个奴才撤纱幔。 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姒沐突然道:“我就同两位皇兄不同,”又扫了一眼面前得意的林勋道:“还有世子爷,不怕纱幔遮住盛世美颜,小先生大可把我那半纱幔留着。” 挽尊只挽一半,是姒沐一贯的风格。 只是苏闻隐隐觉得姒琛和林勋两个人…… 不太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苏闻命人将纱帐尽数去了,只留下姒沐面前的半米轻纱,特殊极了。 姒沐稳稳地坐在纱幔之后,悠哉悠哉好似当真只是来赏花的。 他不争权不夺利,富贵且闲散的王爷,太子殿下又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的宠。若谁做了他的妻,既名义上投靠了太子派,实际上却又置身当政之外,在如今波谲云诡的争斗中几乎集合了所有美好的词汇。 除了几个大的野心家是奔着太子来的,更多的小门小户则更青睐这位六殿下,不由得对这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皇子多看上几眼。 姒沐自己看不见,却全看在了林勋眼里,看得他心里都开始暗暗后悔了。 朦朦胧胧真的会更有情调吗? 身为主人的姒念直到宾客都坐满了,才睡眼惺忪姗姗来迟。 她最近很是潇洒了几日,不用去学堂听夫子授课,赏花会的大小事宜全权交给苏闻和萧云逆负责,她只负责日日睡到三竿即可。 走流程这种事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苏闻的脑袋上。 至于此次赏花会有什么流程,很多人私底下做了许多功课,前几日公主府的小厮采买了许多香料,消息一经传开,便有许多女子狠狠地在家中练习了。 但苏闻此次却一反常态:“常言道:闻香识美人,今日却想唱个反调,不如众位公子调香,姑娘们也闻个香品品男人如何?” “一个个的大老爷们,哪懂女子家家的东西。”林勋第一个抱怨道。 “男子调香,我们倒是第一次听说。”冯婉儿低头浅笑。 冯婉儿是大内冯统领的独女,调得一手好香,很多闺中女眷都乐意过府求一位香。 “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准备了。”有姑娘讷讷抱怨。 “都是闺房之乐,小先生怎么喜欢玩这些娘娘腔的东西?”林勋道。 姒嵇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自己道:“为了讨公主喜欢,哪还管是不是女子家的东西。” 苏闻离得远自然听不见这话,坐在他身边的姒沐意味不明地扫了姒嵇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苏闻也不急,等着人七嘴八舌地说完,慢悠悠解释道:“调香又何必拘泥于性别?况且今日也不是非要分个胜负,不过是各香入各的眼,权当是与姑娘们分享一份乐趣罢了。” “就算是乐趣,也合该是她们调来取悦我们吧?”林勋在花丛中呆久了,也被女人伺候惯了,连说话都夹着轻佻,他轻摇折扇,自以为风度翩翩道:“小先生这般,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苏闻瞧着他说得信誓旦旦,倒分不清他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老虎了。 还未等苏闻出言反驳,姒念一拍桌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怒道:“放屁,你也配让女子取悦你?林世子是要将天下的女子都当做无魂无魄的木偶吗?” 当然,这天下的女子之中也包括了姒念。 林勋被训了这一通才如梦初醒,连忙收起折扇,欠身道歉:“公主殿下当然无需取悦任何人,是在下失言了。” 姒念仍不觉得解气,道:“在感情里取悦是相互的,林世子当回家问问你娘,要不要事事取悦你爹。” 林勋额头上都渗出汗来,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个刁蛮的主子呢?认错又落了面子,不认错又开罪不起,一时间尬住了。 苏闻忍不住抿着嘴角笑,果然有人罩着就是好,比那个只罩一半的六殿下强太多。 “长乐,不可放肆。”苏闻不必抬头,光凭耳朵听着的熟悉声音,也知道是姒琛出言呵斥了姒念。 第二次救场,已经不是寻常原因可以解释的了,总不能是觉得林勋是个小可爱吧?同样不解的神情,苏闻在姒沐的脸上也看到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姒沐不说话的时候就如同邻家男孩一般可亲。 赏花会虽平添了一些波折,但还是顺利地进行了下去,除了林勋也无人再指摘这个提议。 调香这种事,有的人尽心尽力,例如林勋。有的人敷衍了事,例如自以为来走个过场的姒沐。 约摸一炷香后,所有人的香都调好了。 经由婢女们的手统一挂牌,匿名送到姑娘们处评选,一阵叽叽喳喳的笑语欢声中,便出了结果。 说是评选,不如说是猜一猜更确切,姑娘们都在猜测哪个是太子制的香,哪个又是六殿下的香,至于大殿下常年在战场,所制的香定然是单一且浑厚的,最容易猜。 只是有一味香,姑娘们都品不准,它不像是男子制的,静雅中夹在着些许紫罗兰的香气,不由得让人品了还想再品。 犹豫再三,最后却只得了一票。 不是香不好,却是太好了,好到像是个常混迹在女人圈儿里的林勋调出来的。 而另一个淡淡的香,女孩子们心中皆心中有数,必然是一身淡雅的六殿下所制,暗自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苏闻看了一眼结果,神色如常。 结果却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林勋拿到了最多的票,姒琛和姒嵇票数相同,而最末的票竟然是姒沐的一票。 这边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姑娘那边却已经炸锅了。 六殿下竟然调的一手好香? “现在思虑起来,我闻着这香倒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一个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和冯姐姐调香的风格有些相似呢。” “是吗?”冯婉儿红了脸,害羞地摇头道:“我怎么没有觉得。” 姒沐的耳力很好,抬眸透过纱幔看了看对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一时没想到哪里不对。 “小先生一会儿还要玩女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吗?”姒嵇民乐口茶揶揄道。 林勋刚得了个第一,神态立马就不一样了,昂着头得意道:“我怎么还得了女孩子过家家的乐趣呢?本世子竟然还有调香的天资?” “得了便宜还卖乖,指不定捡了谁的漏呢。”姒嵇一个边境将军,顶顶看不上这种脂粉堆里出来人。 姒沐原本还笑眯眯地吃瓜,顿时觉得这瓜怎么吃到了自己头上?侧了侧身子整个人都挤进了纱幔之中,试图隐身。 “我能捡谁的漏?”林勋有些不服气道:“我瞧着你们是妒忌我得了第一,抢了你们的风头。” “脂粉堆儿里的风头,白给我都不爱抢。”姒嵇在军中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子,忽然到了京都这个遍地都是主子的地界,动不动谁都能出来怼你一两句,很是不习惯。他也不爱搭理这位世子爷,对着苏闻道:“小先生,下一场来点男人间的对决。” 苏闻从台阶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微微挂着笑问:“大殿下想玩什么?” “古战旗。” 姒嵇话一出口,连隐身了一整场的姒沐都跟着皱起了眉头,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跑到赏花会,跟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纸上谈兵? 谁敢和他对弈? 见没人搭腔,姒嵇干脆点起名来,看着姒琛道:“二弟,来战一盘?” 姒琛不想与他对弈,这便是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姒嵇,他可是太子,怎么拉得下这副脸面? “方才饮了些酒,现下头脑都不清楚,和大皇兄对弈,岂不是要输得底掉?”姒琛寻了个借口,就算被赶鸭子上架,也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只是下着玩,方才小先生不也说,不论个输赢。”姒嵇并不想错过这个煞太子威风的好机会。 正两难之际,纱幔里悠悠传出一个声音:“不如我陪大皇兄下,只要大皇兄不要嫌弃我笨才好。” 纱幔被风吹得有些搅动,却无论怎么摆都看不清里面的人。 可苏闻站着的这个角度却是看得分明,他压着嘴角冷笑,压根就瞧不上姒嵇那点拿来卖弄的棋艺。 不过依着姒沐装疯卖傻的性子,定还是会输给姒嵇的,为了亲哥哥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果然和他挽尊只挽一半不一样! 好巧,姒嵇也瞧不上他这个蠢六弟,即使领着最精锐的朱武卫,也离那把椅子太远,和他对弈都是掉份儿。 反倒是盯着苏闻道:“本王听说小先生智计过人,何不同本王对上一棋?” 纱幔里的人未动。 苏闻心中一片平静,心中丝毫没有落差感,只淡淡一笑,道:“大殿下若愿意下,奴才自然愿意奉陪,只是棋艺不精,大殿下多担待。” 姒嵇懒得听他啰里吧嗦,直接招呼人把古战棋码上。 古战旗玩法繁琐晦涩,普及率并不高,除了皇子们学堂里会讲上一二,就是那些行军之人演练军队时常用,世家公子们都只是一知半解,姑娘们则完全看不懂了。 但从棋盘上来看,苏闻隐隐有颓败之势。 “大殿下征战多年,昔日不得瞧见风采,今日却在棋盘上感受到了杀伐果断,真令人佩服啊!” “小先生虽能书擅琴,却怎么能敌大殿下军中风采?” “看来,这棋是会很快结束喽。” 姒嵇抚了抚额角的冷汗,哪还有军中耀武扬威的风采?这棋下得他窝火。 棋也没有如其他人所言很快结束,苏闻总是在别人以为他快输了的时候,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绝地反击。 就连正面也似是故意卖弄的破绽,诱导着姒嵇的军队围歼。 其他人还看得一头雾水,姒沐却看得分明,这是——诱导棋。 是一种教学棋,只有特别厉害的夫子才敢下,诱导学生如何一步步进攻,又会在进攻之余哪里留下破绽。 姒沐一撇嘴:苏闻胆子可不小,竟然敢这么羞辱大殿下。 棋下得姒沐犯困,喝了一口提神醒脑的茶,还未等真的精神过来,忽听旁边的桌子被掀翻了,姒嵇一只手摇摇指着苏闻的鼻子,怒道:“你耍我呢?” 红酒、浓茶、玫瑰露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染得姒嵇衣摆上到处都是。 姒沐抬眸,就看到了那盘棋,苏闻已然是要输了。 只是看姒嵇的脸色并不是赢了棋的模样,倒像是……让人当猴耍了! 苏闻表现的很淡定,对着姒嵇行了一个礼,悻悻然道:“大殿下棋艺精湛,奴不是殿下对手,已然是退无可退,认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姒沐不怀好意地笑了。 不过就是上了几天的战场而已,就妄想玩过千年的狐狸了? 只是,苏闻已经当众认输,且场上并没有几个懂棋之人,此时再想发火已经没了理由,姒嵇像是哑巴吃了黄连,心中有苦却叫不出。 想坐回原位,位置都让他一怒之下砸了。 想转身离开,又好似自己是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原想煞煞苏闻的威风,结果面子里子都没争到,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 苏闻先是命人人收了古战旗,才好似突然发现一副无所适从的姒嵇,忙笑脸相迎:“大殿下的衣服脏了,奴带殿下去后院换一身干净的吧。” 姒嵇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这个戏耍他的人,终于还是无奈妥协,强撑着颜面镇定道:“本王正有此意,小先生前面带路。” 走的太匆忙,姒嵇差点被自己掀翻的桌子绊倒,苏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故意柔声道:“大殿下当心脚下。” 苏闻手扶着姒嵇趟过一地破碎的茶碗,路过轻纱幔帐时,苏闻更是佯装脚滑“哎呦”一声,透过朦胧不清的轻纱更显多了几分亲昵。 纱帐后,姒沐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怒气也瞬间跟着他“蹭”地往上窜,直奔天灵盖而去。 扶就扶呗,怎么脸都快靠进姒嵇的怀里了?耳朵居然也红了?小妖精又欠收拾了? 苏闻扶着姒嵇入了内院。 姒沐气鼓鼓地鬼使神差也跟着入了内院。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苏闻透过余光侧目瞧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心道:鱼儿都上钩了! 一直把人送到了客房,苏闻才抽回手缓缓一礼,道:“里面有干净的衣服,还有些吃食酒水,大殿下请自便,奴就回去照顾其他宾客了。” 姒嵇怒气未消,粗壮的手臂一把抓住苏闻就往怀里拽,苏闻本就清瘦,哪吃得消一个行伍里的将军拉扯,眼看就要落入虎爪,另一手旋即也被拉住了。 二人力气僵持不下,苏闻只觉得要被从中间撕裂。 姒沐如黑锅底的脸上一点点荡起笑容,变脸之诡异,又巧妙地毫不违和,眼睑微微下垂怯生生道:“大、大皇兄,不要为难小先生,长乐会、会生气。” 说罢,立刻低低垂下脑袋,好似怕姒嵇怕得紧。 只有苏闻知道,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眼睛里会直冒火。 忽地,苏闻右手一轻,人就像一个被扯断的皮筋“弹”进了姒沐怀里。 姒嵇了没了兴趣地摆摆手:“滚吧。” 门板刚一合上,苏闻就被姒沐大力甩开,绵羊的神态瞬间荡然无存,只留下黑黝黝的双眸抑制不住地往外窜火:“你就这么饥不择食?我大皇兄是个什么货色…” “既知道大殿下是个什么货色,奴又怎么会看上他呢?”苏闻迎着他的怒火往前迈了一步,脸几乎都贴到姒沐的脖颈了,温热的气息随之扑了过去:“奴的身体,向来只对六殿下有感觉。” 姒沐这次没有吃他这一套,一声冷哼对冲了热浪,没好气儿道:“你若这么爱演戏,记得下次提前知会我一声,很巧,我也爱演,咱俩大可以提前对对戏,组个……飙戏的搭档。” 对戏?姒沐若是知道今天的剧本,怕是掐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见苏闻脸色凝重,姒沐似是被火上了浇了热油,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怕我演的不好?” 苏闻小心翼翼地呼了一口气,既然局面已成,索性和盘托出道:“若六殿下知道身后还有条尾巴,还会愿意和奴一块儿演戏了吗?” 姒沐心下一惊,方才只顾着被这小妖精冲昏了头脑,完全留意到身后有人跟上他,刚要回头看便听苏闻道:“别回头,我已经看到她了。” “是谁?” “冯统领的独女,冯婉儿。” 姒沐瞬间就了然了苏闻的用意,怒极反笑:“小先生,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这冯婉儿或许简单无害,但她父亲可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乃是大内禁军统领冯齐,手握全天下最精锐的兵,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一个人。 大内禁军是护卫皇帝的最后一层屏障,他的独女哪位皇子敢娶? 但,事情也不是绝对的。 六殿下姒沐不争不抢,性格软糯,任天下谁当皇帝也轮不到他这块软蛋,恰恰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这好算盘还得六殿下成全才行。”苏闻被姒沐笑得有些发慌。 应付太子,苏闻得心应手,应对萧云逆,虽气急却也看得通透,唯独面对姒沐时,心里才会有吃不准的心慌感。 就像玩叶子牌时,自己手中的底牌太少,难免没有太多的底气。 “只是,本王有一事不解,还望小先生解惑。”姒沐眸中寒光不减,似是要锁定了苏闻随时将他射穿:“你怎会算到冯婉儿会跟上我?单凭那半米轻纱遮面可远远不够啊!” “确实不够。”苏闻蔫声细语解释道:“她以为,六殿下您喜欢她。” “我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她为何这样以…”话还没说完,姒沐就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闻,道:“你把我的香掉了包?” 苏闻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轻描淡写道:“那香囊正是出自冯婉儿之手,奴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它寻了来,特意经由殿下的手再送回去,成就一份美好姻……” “缘”字没来得及出口,旋即被投过来的寒光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姻缘确实是好姻缘,但这姻缘既然不能给太子,若是给了六殿下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但…… 看姒沐这架势,是给谁都不行了? “好你个苏闻,你如今都编排到本王的头上了。”姒沐心口似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更是在看到苏闻满不在乎的模样,疼得他牙根都要咬碎了。 苏闻被连名带姓的叫,身上也是起了一层凉意,小声嗫嚅道:“若六殿下不喜欢,奴也可以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姒沐眸中的火气蹭蹭往上串,连黑色的瞳仁都烧红了:“本王,就是男女通吃,就是朝三暮四,就是水性杨花。” “奴,不是这个意思。”苏闻默默垂下头。 其实他本就想走另一条路的,方才也不过是顺嘴提一下而已。 将冯婉儿和姒嵇同时带离宴席,营造出二人秘密幽会的错觉,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原本这些小计谋,只要姒沐冷静下来立马就能将事情想通透。 但他已经来不及解释太多了,余光瞥见冯婉儿转身欲走的身影,苏闻连忙出声叫住她道:“冯小姐,巧了你也在这儿啊。” “啊,我闷得慌,到处转转。”被发现的冯婉儿只得笑笑缓解尴尬。 “前日,公主殿下有幸得了您的香,喜欢的不得了,还说冯小姐今日来了,定要和冯小姐讨教一二呢。”苏闻彬彬有礼朝着树后的冯婉儿道。 还不忘适时提醒一旁的姒沐:“六殿下,您该回到宴席上去了。” 一段对话不欢而散,姒沐好看的俊脸上抽动了下,咬牙切齿道:“你这样的人,即使以后谋反了本王都不觉得稀奇,若真有那么一天,小先生可千万不要带上我。” 说罢,姒沐黑着脸就往外走。 有些事,现在不好解释,只能以后等到床上慢慢解释了。 路过冯婉儿的时候,女孩子家家立马露出了羞涩的模样,有心思去看姒沐的长相,却还顾忌着男女之别,只敢斜着眼偷偷地瞧上一眼。 乍见姒沐也抬头望向她,又迅速地缩回脑袋,瞬间羞红了脸颊。 姒沐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闻早就过了这般纯情的年纪,却见如此青涩的姑娘,心中难免也升腾起不忍的利用的情绪,又很快被理智压下去。 他面带微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道:“长乐殿下已经在书房了,冯小姐可随我过去。” “好,麻烦小先生了。”冯婉儿没有半分迟疑,一路跟着苏闻走了,走到长廊的尽头时还止不住娇俏回头,望一眼姒沐挺拔的背影。 姒沐回到座位闷了一大口酒,可还是觉得胸口瘀滞,像是一口酒入了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上不上下不下地堵得他难受。 遥想八年前,人是他亲自从罪人奴救了出来,现在却是不遗余力的替太子办事,心中难免愤愤不平。 虽然最初就是替太子养的谋士,但这种感觉就好像…… 自己精心养的提线木偶,它突然就长脚了,不止会走、会跑、还会大跳了。 一蹦三尺高,抓都抓不住。 姒沐自顾自喝光了整整一大壶酒,越想越气闷,怒火中烧猛地起身,和正来添酒的婢女撞个满怀,婢女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刚要跪下认错,就见姒沐看也不看她,自顾自跌跌撞撞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嘀咕一句:“蹦跶吧,早晚摔死你。” 婢女不解,只以为在说她,冲着姒沐的背影忙不迭磕头,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哭丧着脸道:“六殿下,饶命啊!” 姒沐充耳不闻,只嘴里嘟囔着:“小妖精,是你自己找死,到时候可别哭着求饶。” 弄不死你,算我输!【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赏花宴风波闹得不大。 毕竟冯婉儿和姒嵇也只是恰巧一同“消失”而已,并没有拿到什么实际的证据。 谣言被私底下传了几天,还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教育了几个下人后也就没了后续。 信任一旦撕开了口子,便有无数的空隙可以蔓延。 倒是苏闻,真的哭着求饶了。 无论他如何解释,姒沐就是置若罔闻发了疯的耕耘,直到嘴皮都磨破了,苏闻终于认命地闭了嘴。 不知死去活来了多少次,苏闻几乎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忍不住抿着唇问:“六殿下,就不怕耗尽了精血,死在奴的床上?” “放心。”姒沐挺直腰身,恨不得用光自己所有的力气,咬牙切齿道:“就算是死,我也得让你死在我前头。” 这一点倒是和原著重叠,苏闻是第一个死的,但姒沐也没比他多蹦跶几日。 不过就是,脚前脚后的事儿。 直到姒沐自己累得快虚脱了,才咸鱼一翻身,懒趴趴地躺在一旁,连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再动了,只有嘴上还不认输:“算你命大,若是再有下次,本王必让你死在床上。” “向来只听说有累死的牛,”苏闻话只说了半句,就觉得有杀气自身边传来,吓得他缩缩脑袋旋即改口道:“只有六殿下威武,田都被耕坏了,牛还是生龙活虎的。” 姒沐知他口是心非,但还是乐意让他捧着。 打心眼里洋洋得意了一阵,才想起来出言警告道:“你以后少乱点鸳鸯谱,本王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苏闻慵懒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姒沐淡淡道:“也轮不到奴操心,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儿。” 腰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温热的胸膛就贴了上来,伴着跳跃的呼吸,姒沐道:“你若是想操心也行,把父皇给本王指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替本王赶走。” 苏闻慢慢阖上了眼皮,似是梦呓般的道:“奴,只会杀人。” “胡说。”姒沐柔声呵斥道:“采文没死,高慧也没死,如果你当真像你说的那般心狠,只怕此刻冯婉儿已经是梁上一具尸体了。” 苏闻猛地睁开眼睛,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着姒沐。 身后的人突然“噗嗤”笑出声,脸上虽稚嫩得如同一个孩童,嘴里的话却不得不让人浑身打激灵:“我就不信你没想过更过激的方法,大皇兄贪杯,若吃了酒把冯婉儿往他房间里一送,届时再让人无意撞见……” “奴没想过。”苏闻骇了一跳,立马打断他的假想。 一个是拥有十万兵马的皇子,一个是大内禁军统领的嫡女,二人若滚到一个床单上去,不死一个就很难收场了。 “即使你没想过。”可姒沐偏要继续说:“可你敢说,哥哥也没想过吗?” 苏闻默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太子姒琛一直在苏闻面前,一直都伪装成一个正直的明君形象。 但那日…… 苏闻照惯例自后门进入太子的暗室,推了几下暗室的石门未动,便知道太子和人在房中议事,因此将石门落了锁。 厚重的石门隔音效果很好,只是苏闻自小出生在罪人奴,犯了错常常被关进小黑屋,在黑暗中远比常人的耳力更惊人,完完整整地听了姒琛的谋划。 他们原计划在姒嵇的酒里下□□,待药效发挥再引冯婉儿入室。 只可惜,苏闻利用姒沐抢先将冯婉儿引到了后院,并亲自送到了姒念的书房。 苏闻虽利用了冯婉儿的名声做局,但好歹是给她留了条命活着,在这个朝堂争斗的是非地,人活着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虽说如此,苏闻还是矢口否认道:“太子殿下正直贤明,怎会行如此龌龊之事。” 底牌他自己知道就好,人活着已经很难了,他并没有当救世主的心思,至于那些被他救过的人,都不过是顺手罢了。 姒沐手指搅着苏闻的发丝,慢条斯理道:“我了解哥哥,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 苏闻嘴角轻翘,在内心中冷哼一声:你若是当真了解姒琛,便不会在书里轻易地死在他的手上。 当初苏闻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便被书中全员疯批给震惊了,然而万疯丛中独只有姒沐一朵小白花,最后果不其然地被拍死在夺权的路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选上姒沐的原因,自以为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了这只小绵羊,却万万没想到反被小绵羊拿捏了。 小绵羊收回软糯糯的手,一翻身背对着苏闻摆摆手道:“罢了,说了你也不会信。” 只留下苏闻怔愣愣地看着他的后颈,眉头不解地微微蹙起。 …… 太子府内,灯火通明。 姒琛正襟危坐于主位,桌上喝完的茶盏几乎落成山,粗略算算大概已有七八杯了。 堂下七八人七嘴八舌地议事,可一说到关键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苏闻站在屏风后听完了整场毫无意义的辩论,直到所有人都走后,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 “以如今大皇兄的气势,小先生布的局并未伤他分毫,我若强行打压只怕要在父皇那吃闷亏,如今他盛我衰……”姒琛情绪低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小先生,当以为如何做?” 苏闻不紧不慢,从偏侧走到书房中央,微微颔首:“殿下可听过,盛极则衰。” “本王不知何时盛,何时衰。”姒琛沉吟了一下,道:“但本王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自己衰败。” 苏闻并没有接姒琛的话,而是拱手劝道:“殿下,皇位之争当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小先生以前也是如此说,本王信任你,可你只是不疼不痒地编排了个小故事,父皇连问询都没有,直接就给压下了,你让本王如何不急?”姒琛刚想拿起桌上的茶杯,见杯中已经无茶可喝,只得重重落下。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慢慢生根发芽。”苏闻从炉火上端下滚烫的茶水,不紧不慢地重新沏好一杯茶,才继续道:“只要我们再推那么一把……” 苏闻作势也推了一把手中的茶盏,滚烫的热水倾泻而下,尽数浇在了苏闻的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瞬间染上了一片红疹,苏闻却似乎不知道疼,微微一笑道:“他就得把原本有的,都吐出来。但殿下还要有本事接得住才行,要不然就会像奴的手一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姒琛猛地站起身来,佯装关心道:“小先生说便说,何苦真的伤了自己,来人,给先生包扎!” 苏闻摆摆手,道:“奴不疼,在罪人奴早已习以为常,慢慢便丢些许痛觉。” 一句话半真半假,习惯了是真,丢了痛觉是假。 只是苏闻谎话手到擒来,他不愿意留任何弱点给这个人,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痛感而已。 姒琛这才慢慢坐回椅子上,思忖半晌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先生,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太子妃,那大皇兄呢?” 只要苏闻沉得住气,总有狐狸会露出尾巴。 再如何装作正直的明君,也有想要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可见明君也不怎么明。 苏闻面色不变,退后两步俯首臣服道:“杀人容易,安抚人心却不易。” 姒琛正襟危坐:“小先生何意?” 将红疹的手背藏于袖中,苏闻将痛感悄然压下:“大皇子在军中有要职,若大皇子突然暴毙,军中必乱,殿下是要做这世间的主,却不可做这乱世的主。” 世道的确不能乱,但谁坐这天下之主还未可知呢。 姒琛只稍做思考便深知此番道理,顿时也为自己刚刚的莽撞发言暗暗自责:“有小先生替本王深谋远虑,本王如添一臂,如今这难题,还望小先生能替本王解。” “帮殿下解忧,是奴的本分。”苏闻连忙躬身聊表诚心。 姒琛忙拉过苏闻的袖口握在手里,厚重的手掌无意间正按在刚刚烫过的地方,恳切道:“有大皇兄在侧虎视眈眈,本王几乎夜不能寐,小先生可否动作再快些?” 痛感自手背蔓延开来,苏闻痛中反笑:“殿下稍安,奴必倾尽全力,尽早解决殿下的忧虑。” 姒琛欣慰地拍了拍苏闻的手背,脸上终于稍微荡开些许笑容:“本王和弟妹的未来,皆系在小先生之手,先生今日之扶持,本王必当永生难忘,有恩必偿。” 苏闻面上感激涕零,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奴能得太子殿下赏识,是奴一生所幸,定不负所托。” 直到苏闻从太子书房出来,才似终于恢复了痛觉,红疹蔓延开的手空落落的细细发抖。 影子站在苏闻不远处,伸伸手想上前查看,最终还是忍住了:“主上何苦这般自伤?” 苏闻抖散了衣袖,不着边际地望向天边道:“一些没必要的苦肉计罢了,他信这个。” 但,信也信不了太久了。 很快,他就要站在明处和姒琛硬碰硬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今日,学堂难得休沐。 苏闻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直到日头高悬,影子急匆匆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主子,出事儿了。” 睡梦中,苏闻轻声呢喃:“何事?” “主子今日的局…”影子嗓子哽了一下,道:“长乐公主突然出现了。” 影子的声音很轻,苏闻却噌地从床上猛地坐起,双眸从呆滞转瞬间化为清明,微微蹙眉问:“不是叫你们派人盯着吗?怎的让长乐去了胭脂铺?” “是萧云逆搅扰了我们的眼线,长乐殿下才女扮男…” “一群废物!” 苏闻注定天生的操劳命,打个盹儿都容易闹出人命来,连忙抓起衣服胡乱地套在自己身上。 今日的局很简单,无非就是大殿下和畅音阁里的新欢出去采买胭脂的时候,恰巧和冯婉儿撞了个正着,即使二人能克己复礼,“新欢”也会多少闹出些乱子来。 消息慢慢传出来,巧合也会变成众人的口诛笔伐。 苏闻本就想温水煮青蛙,慢慢将信任的口子越开越大,最后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苏闻撕起来才最畅快。 影子很少见苏闻发脾气,连忙跪下认错:“是奴办事不利,还请主上责罚。” “现在是什么情况?”苏闻伸手在空气中随意地挥了挥,他心劳力竭没心情问责。 “原先计划是芸儿和冯姑娘发生冲突,如今…”影子微顿了顿,道:“如今换成了长乐殿下,事情怕是闹大了。” “如何能闹大?那冯婉儿胆子再大,也不敢和长乐起冲突。”苏闻快步往外走。 影子也顾不得跪着,连忙追上去继续道:“冯姑娘确实没敢多言,是长乐殿下非揪着不放,说冯姑娘是和大殿下一起来的,依仗着大殿下的威风作威作福。” “胡闹!” 若说原先只是猜忌,那么现在就等于将事情挑明了。 要么解释清楚大殿下和冯婉儿之间的清白,要么就被姒念冠上了二人暗地里苟合的事实,直接把两个手握重兵的人推到了台面上说。 事情不会这么巧合,必然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苏闻迈出去的步子突然就僵在空中,回头看着影子道:“你做事露了马脚,只怕被太子的人盯上了。” 影子心下也是一惊,他虽然做事不缜密,但手底下的人向来都很忠诚,断不会干出卖主求荣的事儿来,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奴回头定会上下自查,给主上一个交代。” 跟着苏闻的人,大多都是从罪人奴出来的,他们没有回头的退路,但是人都会有妄念,就连苏闻自己也不例外。 最初只是想有口饭吃,后来想能活的久一点,再后来…… 既然辅佐的不听主子话,不如就换一个! 苏闻回忆起许多原著里的故事,姒念是这本虐文的女主,也是被作者毒害最深的一个,被最爱的人利用,被最亲的人迫害,最后疯疯癫癫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既然一切能重来,为什么不能去改变呢? 苏闻加快了脚步,刚出了大门便见一女子半遮面在门外候着,苏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此人正是“死”了的高慧,如今畅音阁的名角儿——华卿 “先生勿怪,事情出的有些急,奴等不及伢子来传话。”华卿婀娜一礼,细细道来:“大殿下怕冲突愈演愈烈,已经将长乐殿下带回畅音阁了。” 还算姒嵇识相,再让长乐闹下去,就很难收场了。 苏闻盯着华卿看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淡淡道:“知道了。” 此时,事情闹起来才来寻他,这华卿说不准是真的好心,还是暗地里奉了别人的命令。 正值中午,畅音阁还没迎来太多客人,只有台上一位清倌人唱着江南的小调,台下熙熙冷冷坐着几个捧场的人。 苏闻顾忌着姒念的安危,苏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强行破门进了包房。 “长乐殿下好不容易出趟宫,却泡在这脂粉堆儿里,不如随我去外面逛逛。”苏闻人未到,声音先透过青色的帘帐传了进去。 姒念见来人是苏闻,连忙把桌上的玉佩收进袖子里,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你……你怎么来了?” 苏闻瞧也没瞧正位上的姒嵇,只对着姒念道:“此地乃烟花柳巷,不是女孩子家该来的地方。” 包房内,只有姒嵇和姒念两个人,并无其他。 并不像发生了冲突的后遗症,更像是为了达成某个协议而在秘密磋商。 姒念收回视线,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我、我这就回宫。” 苏闻微微俯首:“我送殿下回宫。” 刚要转身,姒嵇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小先生好大的威风啊,在两个皇家子弟面前不闻不跪,公主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是你一个奴才该过问的吗?” 听到姒嵇不善的言语,苏闻定了定脚步,原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奴苏闻,给大殿下请安。” 其实,在苏闻的眼中,姒嵇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苏闻若是肯狂妄一点,完全可以不去理会姒嵇的刁难。 只是苏闻谨小慎微惯了,低一低头总能避免很多没必要的冲突。 姒念却见不得苏闻跪,伸手就要拉苏闻起来,便听对面姒嵇道:“皇妹,方才你同我说的事儿,我还是可以再考虑一下……” 闻言,姒念咬咬牙松了手。 先前姒念急忙收起的那块玉佩,苏闻在萧云逆的腰带上见过,是北萧皇族的信物。 他微微抬起嘴角,心里不禁感叹:长乐公主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竟然忙得不可开交,先是替太子得罪了姒嵇,后又替萧云逆寻求姒嵇的合作。 他们将姒念利用得恰如其分,最后还要苏闻替他们收尾。 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了苏闻脸上。 姒嵇被几个人来回拉扯了一顿,自己的手上的兵权怕是不好保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抓起苏闻的衣襟强迫他抬起头来,酒气顺着他的嘴扑面而来:“小先生这种桀骜的性子,可真不讨女孩子喜欢。” 苏闻仰着头浅笑:“奴不需要讨女孩子喜欢。” “可是皇妹似乎喜欢的紧呢,难道是……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姒嵇瞧着苏闻的一双眼睛,露出了色眯眯的神情。 苏闻太懂这眼神了,姒沐就常常露出这种对眼睛的迷恋,他眼帘微微下垂不再看姒嵇。 “你我的事儿和苏闻无关,大皇兄莫要为难他了。”姒念咬着唇瓣道。 姒嵇只是直直地盯着苏闻,没有抬头:“他可是太子的人,是来坏了你萧哥哥和我的事儿的人,皇妹确定还要袒护他吗?” 北萧那边已经传出北萧王病重的消息,留给萧云逆筹备的时间不多了,他若想回国并不容易,要么向太子投诚,要么和大皇子联手,可供他选择的空间有限。 倘若真的让他和大皇子联手,事情恐怕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长乐殿下,不用听别人一两句的语言挑拨。”苏闻没办法回头,只能急切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可是,可是……”姒念微微垂眸:“萧哥哥也说,你和他不是同路人,是真的吗?” “或许…”苏闻的唇抖了抖,还是不忍骗她:“只是暂时的不同路。” 姒念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了水光,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对不起,我想站萧哥哥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姒嵇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苏闻料想过这个问题,听到姒念如此说,并没有太多意外,淡淡道:“殿下想站哪是殿下的自由,都不会影响我对殿下的忠诚。” “忠诚?”姒嵇抬手狠狠甩了苏闻一耳光,打得他嘴角微微见红:“忠诚的奴才应该跟主子站一边。” 这一巴掌并不疼,也或许是对苏闻来说并不疼,但他还是佯装柔弱地咳了咳,地上便见了一小滩儿血。 他现在手里的权利不多,全仰仗着别人的垂帘过活,唯一能称得上的武器,不过就是“装可怜”罢了。 若说之前还能忍,这一耳光彻底让姒念站不住了,直接拉起苏闻挡在身前,冲着姒嵇道:“够了,大皇兄今日没有和谈的诚意,择日再谈吧。” 说罢,拉着苏闻就往外走。 直走到大门外,人还气鼓鼓的,说:“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你看他要难为你,你还非眼巴巴凑他跟前儿去挨那一巴掌。” 苏闻擦擦嘴角的血丝,颤巍巍道:“他是大殿下,我是奴才。” “那我还是嫡公主呢,我罩不住你呗?” “方才公主可没说要罩着我啊!” 忽一阵风吹过,苏闻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了摇,手掩在嘴边轻轻地咳了咳。 “你……”本想骂点什么来着,忽又觉得自己理亏,姒念只小声嘟囔:“我还能真不管你啊!” 手掩住的嘴角微微翘起,苏闻压下笑意:“萧太子今日让殿下来谈什么啊?” “没,没什么。萧哥哥说,说我上次和大皇兄撕破了脸皮,毕竟是亲兄妹,当以和为贵,对,以和为贵。” 说罢,姒念便不敢抬头看苏闻了。 苏闻也知道从姒念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总之今天是没谈成,也不再多言。 临走时,还是提醒道:“萧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太信了。” 姒念回过头看他:“那我能信谁?信你吗?” “我……” 或许,亦不可信。 见他哽住没有说话,姒念终还是难掩失落的神情:“深宫之中本来就没什么人可信,若连身边之人都不能信,那我还能能信谁?” “唯殿下自己可信。” “那我自己选择信萧哥哥,信六哥哥,信二哥哥。”姒念最后抬头看着面前的苏闻,缓缓道:“也……信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姒念和冯婉儿的冲突可大可小,偏偏姒念一口咬定冯婉儿是和大皇子一同去的。 这便是麻烦事儿了。 “我知道,大殿下不是和冯婉儿一起的,而是畅音阁的小官儿。”边往回走,苏闻边试探道。 “那又如何?”姒念不以为然,甩开臂膀大步往前走:“我只认大皇兄是带着冯婉儿一起来的。” “皇权路上没那么简单。”苏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踱步,解释道:“步子迈得太着急,会死很多人。” “夺权哪有不死人的?” 苏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前面跳跃的背影,是什么时候开始,姒念也被养得视人命如草芥了? 如此想着,苏闻忽然顿住脚步:“即使,冯婉儿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没了命,你也毫无所动吗?” 眼前跳跃的影子似是被什么突然搅住了,停顿了片刻,突然回身:“你说,冯婉儿会死?” 没有犹豫,苏闻认真地点了下头。 姒念咬着唇目光低垂,修长的睫毛轻轻扫着,纠结半晌才道:“若是终有人要死,在哥哥和冯婉儿之间,我选哥哥活着。” 京都街头最热闹的街市,一个哥哥模样的孩童笨拙地抱着半大的妹妹,从二人中间穿梭而过。 哥哥纤细的胳膊艰难地承受远超能力的负重,每每抱不住了就往上颠两下,脸上仍旧是乐呵呵的模样。 苏闻也抿开嘴笑了笑。 怀里的小女孩长大了,也想保护哥哥了。 二人一路相顾无言,穿过热闹的京都街,从僻静的皇宫侧门进入,直到进了瑶华殿,浓烈的血气的腥味直扑面门而来。 血水顺着石阶滴滴答答打在青石地面上,目光自石阶而上,姒沐背着光剑尖直指萧云逆。 萧云逆碎发凌乱,一半的衣衫被血色染红,他不去看指尖滴落的血水,而是煞白的脸上突兀地挂着浅笑。 姒念见状心漏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慌忙地挡在二人中间:“六皇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剑尖抵着姒念的胸膛,几乎扎进了轻薄的布料中,姒沐仍旧没有放下的意思,透过姒念直直地盯着身后的萧云逆,冰冷的唇瓣轻启:“萧太子,你若是想求合作大可以直接来找我,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利用长乐私下联络太子,联络大殿下,休怪我挑了你另一只手。” 萧云逆浅眸缓缓睁眼,冷淡地扫了眼挡在身前的人,道:“人常说,皇子中属六殿下最软弱可欺,今日我也算见识了绵羊咬人,当真稀奇。” “宫中养不出我这样的绵羊,自然也养不出你这样的花孔雀。” “六皇兄!”姒念几乎带着哭腔,两只手抓着剑尖就往自己身前带:“你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吧。” 血从姒念的双掌之间渗出来,姒沐才恢复了些理智:“长乐,你让开,这里与你无关。” “我不!” “你让开。”身后的萧云逆伸出一只好手推开姒念,精致的脸上染着血污,笑起来更渗人:“我与六殿下只是切磋而已,闹不出来人命。” “你们少拿我当孩子哄,”姒念急道:“切磋要流这么一大摊的血吗?” 萧云逆讷地没说话,反倒是姒沐冷眸微微抬起,停在姒念的脸上:“既然已经是大人了,就该分得清哪个是真心待你,哪个又是无底线的利用。” “我自愿的,我自愿被萧哥哥利用的。” “不计后果?”姒沐挑眉,一副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狠厉。 姒念微微闭眼,沉吟片刻猛地睁开,似是好不容易下的决心:“不计后果。” 剑拔弩张的情形,此刻更是静的落针可闻,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袅袅香气里夹杂着的血腥味。 见劝不动二人,姒念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苏闻:“你快帮我劝劝六皇兄。” 苏闻看起来也不怎么着急,他好看的眉眼弯了弯,继而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握住姒沐染了血的手,声音柔柔的哄慰:“好啦,既然不是真的要杀人,也莫要吓唬人了。” 他手下没用力,而是像抚摸着爱宠般揉搓了两下:“瞧,把长乐都快吓哭了。” 一句话似乎叫醒了姒沐,他手上力道一松,就被苏闻轻易地卸下了剑。 剑“啪”地一声被苏闻丢在了地上,苏闻道:“走吧。” 人已经被苏闻抓出去几步,姒沐才似刚反应过来,回头补了一句:“再有下次,我杀了你。” 苏闻牵着姒沐的手往外走,嘴角压不住想笑,像极了约架的小屁孩,指不定还觉得自己没吵好呢。 走出去很远,姒沐突然道:“你脸怎么了?” 苏闻伸手摸了下被打红的脸,弯着嘴角笑出了声:“只准你打架?不准我也打一架回来?” “那能一样吗?”姒沐歪着头,嘴角一撇:“我是打赢了,你这一看就是打输了,还吃了亏回来。” “输赢从不看表面。”苏闻目光如水,淡淡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 “吃亏就是吃亏,还分什么表不表面?”姒沐突然拉住了苏闻,伸手就去摸他红彤彤的脸,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我大皇兄变着法的想为难你,你偏偏凑上去做什么?” “他是皇子,我是奴。” 姒沐仿若未闻继续道:“你这软糯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苏闻笑道:“有其主,必有其奴。” 姒沐回过神来,一个回旋镖敲了苏闻的脑壳:“你是在说我软呗?” “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姒沐打横抱了起来:“一会儿就让你看看,咱俩谁是软蛋。” 苏闻是软蛋! 他从头到脚都软的一塌糊涂,揪着姒沐的胳膊就求饶:“一天打两架,打不动了。” 瞧着人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姒沐一扫之前的疲乏,笑呵呵道:“谁不是一天打两架?就你娇气。” “我是软蛋。”苏闻学着姒沐的话自嘲。 姒沐满意的一翻身下来,靠着床边休息:“大皇兄那边,怕是保不住了。” 听着真稀奇,姒沐向来是站队太子殿下的,应该视大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怎的又想保大皇子了? “保不住,就亲自动手废了。”苏闻接着姒沐的话道。 “苏闻,”姒沐叫了他一声,又突然哽住没说话,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慢慢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大皇兄废了,哥哥再没有了可与之争锋的对象,你便也没了用处。” 苏闻怎会不知,书中就是在废了姒嵇后不久,他就迎来了杀身之祸。 见苏闻不语,姒沐也没了方才的神采奕奕:“你不要死的太快,我……”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出苏闻的背影,他淡然笑笑:“我是小强,没那么容易死。” 姒沐盯盯看着他,撇撇嘴道:“你若是死了,我的枕边可要换人了。” “有几个人受得了你,还是我来吧。”苏闻的笑容里总是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他若是哄起人来,总觉得能化开冰雪,哄得人心底暖洋洋。 “小妖精!”姒沐这样评价苏闻。 “跟着大殿下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私兵。”苏闻话锋陡然一转。 守边的大将军回来奉职,是不能带军队进京的,这是犯了大忌讳,二大殿下偏偏骄纵,自以为瞒得很好,将私兵化整为零藏在了城中各处。 “嗯。”姒沐蓦地点点头道:“我让朱武位给他们打了掩护,藏得很好,不会被发……” “现”字还未出口,苏闻突然道:“明日我带人将他们连根拔了,你叫朱武位策应我一下。” “苏闻,你疯了吗?”姒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苏闻可以说,和大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殿下垮台不要紧,只怕连累苏闻也变成了一个“无用之人”,第一个被太子踢出局。 “太子既然已经动手了,必然还会有后续的动作。”苏闻拉了拉被角,将自己盖严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还能先纳个投名状。” “你交的投名状还少吗?哥哥不还是只信那个方维。” “一个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人,一个是你送过去的,如何能一样?” 姒沐腾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抬高了音量道:“你这是怪我咯?早知道就让哥哥亲自去罪人奴捞你,你就满意了。” 苏闻差使着柔软的身子挤过来,火热的气息扑到腰间:“若是太子殿下捞我去,只怕床就不是这个床了,而是……” “你敢?”姒沐怒目圆瞪,牙根全都要咬碎了:“小妖精,我看你是刚才没吃到苦头,还有力气做多余的肖想,架没打够?再来一架!” 姒沐翻身上来,卯足了力气要再干一架。 “无论再给奴多少次的选择,奴都只认这个床。”苏闻满脑子只想求饶:“奴只对六殿下感兴趣。” “花言巧语!”姒沐甩开膀子不理他求饶,只道:“你看我信不信你?” 苏闻不动,心如死灰! 无声的呐喊全部化成了顺从,只有冷汗一滴滴打湿了被褥。 上辈子,绝对是欠他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京都一夜之间发生了地震。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先生,带着朱武位的精英一夜时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本着清剿流寇的名义,却揪出来许多隐在暗处的老鼠,其中大皇子夹带的私兵被翻了个底朝天,几乎全军覆没。 数量之多,让整个朝廷都为之一振。 这是要干嘛? 想谋反啊? 原本皇帝对他的猜忌之心已起,这次便彻底压不下去了。 苏闻陪着姒念去面圣的时候,姒嵇正卸甲跪在殿前,目光呆滞无神。 姒念忽然贴近了苏闻,小声问:“你上次说的话……是真的吗?” 绕是聪明如苏闻,还是花了一瞬的反应过后,才理解姒念指的是“胭脂铺”事件,苏闻曾警告她不要信口说“冯婉儿和大皇子一起来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了。 现在大皇子已经连自己的兵权都保不住了,哪还有能力辐射其他人。 苏闻摆摆手,笑道:“无妨了。” “真的?”姒念冲他一眨眼,娇俏可人道:“他上次欺负你,我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对本公主的人再有肖想。” “其实,殿下大可不必蹚一趟浑水。”微微侧目,苏闻眼睛里闪着光:“有我在,必不会让他囫囵个走出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既然将大皇子姒嵇已经得罪完了,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你确定?” 苏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姒念似是突然信心百倍,推门进去面圣了。 大殿的门一开,姒念瞬间演技爆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小先生,”姒嵇突然抬头叫住了他:“本王记得你叫苏闻吧?” 叫“小先生”的人多了,“苏闻”这个名字反而被提及的少了,姒嵇对他名字陌生也正常。 “大殿下记错了,奴叫郎魁。”苏闻不禁想到初见姒嵇时,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这才短短几日便已经落魄了,这朝堂里当真没几个能打的。 姒嵇冷笑:“本王进京时就听闻,京中有一小先生无官无职,却可随意出入皇城,见百官而不跪。前几日见了,却觉得也不过尔尔,今日再见,却是大不相同了。” 苏闻慢慢回过身来,似是不解道:“有何不同?难道是……那日奴跪着,大殿下站着。今日是大殿下跪着,奴站着。” 姒嵇闻言大笑,笑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笑得整个殿外的人都跟着心底发慌。 “大皇兄这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笑得如此开心?”身后,太子姒琛自台阶下踱步上来。 听见来人,姒嵇便知道是谁来落井下石的,继而苦笑了下,道:“小先生果然大才,方才给我讲了个极有趣的故事,故而发笑。” “有这么好笑?皇弟也是很想听听呢。”说罢,姒琛的目光慢慢锁向苏闻。 苏闻俯首行礼,才缓缓开口:“说有一名食客等着吃饭,可厨子却有三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每个厨子都依照个人口味往锅里调味,本来就没什么色香味的菜,厨子间还要互相夸赞一番,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一个个都是来添油加醋的,还在这里虚伪客套个什么? 于是,二人都心照不宣闭了嘴。 没过一会儿,姒念自殿里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苏闻眨了眨,示意事情办妥。 苏闻刚想跟着姒念离开,却被开门的公公叫住了:“小先生,留步。” 公公在御前伺候了几十年,跟了整整两任的皇帝,算是当年苏闻的祖父苏坯变故的当事人,对苏闻的遭遇打心里觉得可惜。 “公公,还有事?”苏闻转身恭敬行礼。 “并非老奴有事,是陛下叫先生进殿一叙。”公公不敢受礼,又恭恭敬敬地回了礼。 苏闻无官无职,多是仗着长乐公主才能在宫中行走,能面见皇帝的机会寥寥无几。 苏闻不敢怠慢,跟着公公进了大殿。 南靖皇帝身体不好,常年修身养性,所居的宫殿也不奢华,甚至相较于太子的东宫都略显低调了,除了一座金灿灿的龙椅耀眼,其余一些甚至都能称得上古朴了。 苏闻难得的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叩首:“奴才苏闻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小先生,他们外面是不是都这样叫你?”皇帝坐于龙椅之上,身体微微伏案,脸上略显疲惫。 苏闻没抬头,只应声答道:“奴无职在身,他们倒是抬举奴了。” “朕,犹记得…”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祖父常被人称大先生,如今,还真是有了传承。” 听到皇帝提祖父过往的事儿,苏闻隐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拳起,又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兀自松开。 过往的事儿,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了。 他祖父就是死忠太子党的典型代表,即使面对着有能力有魄力的当今皇帝,仍旧不改愚忠。 不过他一个穿书者,对过去的事儿并无太多执念,淡定道:“奴以为,于国有利的东西当传承,于国无利的东西才当摒弃。” “说的好。”皇帝无力地拍了拍手掌,面庞虚弱:“不过,朕以为你和苏坯本事上都是一样的,只认嫡庶,不认…” 话,皇帝说只说了半句,便死死地盯着苏闻。 只认嫡庶,不认贤! 这是皇帝当年,在苏坯临终前批注的七字真言。 “奴虽愚笨,但好在陛下英明已经帮奴选好了后继人。”苏闻微微抬眸,直视龙颜。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突然发笑,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最后以笑声里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嗦收尾,皇帝绣帕捂着嘴,悠悠道:“不如朕给你讲个故事吧?” “长乐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皇帝也不等苏闻回答,自顾自回忆道:“有一次,那只猫打碎了朕一个心爱的砚台,朕为此还责怪长乐没有把猫看好。” “谁想,没过几日,那猫便死了。” 苏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思忖道:“那公主殿下必定很伤心。” “是啊!”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道:“她伤心的吃不下饭,朕心疼她,便也暗暗自责,派人查明事情的经过,你猜,是谁动的手?” 着宫中没几个人敢对姒念的猫动手,掰掰手指算一算,不过两个人而已。 六殿下姒沐虽心性难以琢磨,却非嗜杀成性之人。 那便只剩下东宫那位了。 苏闻还是拱了拱手,摇头道:“奴,不敢妄自猜测。” 皇帝也没打算指望他猜,不过是想卖个关子,索性直接揭晓答案:“是太子手底下的方维。” 虽猜到皇帝的意图,苏闻依旧没有顺着皇帝的心意说,反而反驳道:“一只猫而已,东宫还是杀得的。” “咳咳咳,苏闻啊!”皇帝拿下掩住抠鼻的手帕,有丝丝的红色落在帕上,被皇帝一把攥紧手心:“朕没几日可活了,也不在乎老大会不会造反,朕只知道天下不应该交到一个弑杀的君王手上。” “陛下福泽天下,必会……” “你少学外面那些人说那些狗屁话。”皇帝一摆手打断苏闻,嗔怒道:“朕这辈子虽有许多后悔的事,但从没后悔斩了你的祖父,他学那些老古董,捧着茅坑里的石头当宝贝,只认嫡庶不认贤能,还自诩天下第一谋士,放屁!” “咳咳咳……”皇帝话说急了,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嗦。 一阵咳嗦声后,皇帝喘匀了气息,才道:“朕有生之年做不到废嫡立庶,但朕若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便可以在死后实现这一目标了。” 原来,皇帝老早就有了废嫡立庶的心思了。 或许可以早到苏闻出现之前,难怪太子这些年都是如履薄冰。 “陛下仅凭一只猫,未免草率了些?” “朕的儿子,朕了解。” 苏闻作为事先知道结局的人,才勉强看得透太子姒琛,不得不感叹: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苏闻轻轻摇了摇头,淡定道:“太子常伴陛下左右,陛下知之甚深,但……” 他故意欲言又止,只等着皇帝咳嗦完了,忍不住发问:“说话吞吞吐吐,单凭这一点就不像你祖父。” “祖父直爽,却也死在直爽上。”苏闻收回视线,自怜道:“奴不愿学他,不想死。” “朕,恕你无罪便是。”皇帝释然地摆摆手。 苏闻得了免死金牌,终于似是大胆地口无遮拦:“陛下知太子甚深,却未必知大殿下甚深。” 皇帝虽谋逆得了这皇位,但不得不说,继位这些年兢兢业业,国泰民安,是个得眼睛锐利的明君。 只是再耳聪目明的君王,也可能一叶障目。 何况,大皇子姒嵇自小离家,不曾长在皇帝膝下,信任更多是出于不了解,只要拿捏好力度,就可一击毙命。 皇帝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故作镇定道:“朕膝下子嗣凋零,可托付重任者更少,老大战功赫赫,当可服众。” “陛下若只为了服众,”苏闻不紧不慢,像是和皇帝唠家常般,叹了口气道:“那该选太子才对。” “冥顽不灵。”皇帝掀翻了桌子上的奏折,噼里啪啦散了一地:“和你祖父一样,让朕失望。” 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帝王之怒吓得跪地求饶了,苏闻仍旧是淡定地笑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散乱的奏章:“奴和祖父不一样。” 皇帝心里有气,却被苏闻这一句话弄得没地方撒,皱眉反问:“如何不同?” “祖父虽心有大义,却不愿违背先帝托孤之托,只得以身殉国,成就陛下之伟业。”苏闻将过往渲染一番,才缓缓道:“但,奴和祖父不同,奴更自私些,不愿意跟太子殿下共赴黄泉路。” “哦?” 苏闻将一摞奏章整整齐齐放回桌案上,目光淡如水:“或许,奴有比大殿下更好的选择。”【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苏闻出来的时候,殿外已经挤满了添油加醋的人。 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就见萧云逆在不远处等他。 来的可真是时候。 前几天,苏闻刚接到线报,北萧王病情日渐严重,北萧已经派使臣前往南靖接回萧太子。 算算时日,使臣怕是已经跨过国境线。 距离京都,也不过半月的脚程了。 苏闻不想搭理他,直径从他身边路过,却被萧云逆挡住了去路:“小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可有空一叙?” 萧云逆一手缠着绷带,一边脸上还洋溢着春光满面,完全没长了姒沐给的教训。 “你不该来找我。”苏闻态度冷漠。 萧云逆却是大剌剌地贴过来,热络得像个熟人:“大殿下崩塌,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先生这是要翻脸不认人?” 说罢,晃了晃他受伤的手。 “呵。”苏闻冷笑一声,简直要被他的无赖气死:“我更希望萧太子谨慎本分些。” “谨慎?本分?”萧云逆也跟着笑,只不过是轻蔑的笑:“小先生,不如将我的命直接拿走好了。” 北萧的使臣越近,萧云逆越难安分守己。 苏闻知道他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嘲讽两句:“萧太子,如今可是长乐殿下面前的红人儿,哪个敢喊打喊杀?” “小先生只要能放使臣入京,我定不忘先生恩情。”萧云逆终于还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耳聪目明! 他才刚接到消息没两日,萧云逆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如此看来,在宫中的势力也已经不容小觑了。 与以往不同,苏闻也开始能心平气和的和他交流了:“你如何觉得我能帮你?我无论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又或者是长乐殿下的角度,都该不希望你回国。” 萧云逆不是一个善茬,北萧是南靖最大的外敌,若是以萧云逆励精图治的能力,北萧会在不久的将来,必会割据一方,成为南靖最大的隐患。 “小先生,该站在自己的角度。” “我的角度?”苏闻轻皱眉头,抱臂而立:“真是新鲜,你是第一次和我说这话的人。” 外人看来他是长乐公主的人,知内情者以为他是太子姒琛的人,心腹影子也只当他是六殿下的人,却没人对他说是自己的人,要站在自己的角度。 当真是稀奇。 “大殿下从来就不是小先生的对手,放眼宫中能和先生博弈的人,寥寥无几。”萧云逆眼眸微微睁大,收起以往的痞子气息:“或许,小先生本就志不在人。” 萧云逆身子微微前倾,高挑的身体将苏闻的影子遮了个严实:“如今,我偏安皇城一隅,对先生毫无用处,但若我可以顺利回国,对先生来讲就大有裨益了。” 难得见萧云逆有一回正经之态,苏闻也正色以待:“萧太子,今日你是笼中雀,他日就是天上苍鹰,我如何能期望一只抓不住的苍鹰,能兑换它昔日的诺言?” “君子之诺!” 二人眸光对视,似是都想从对方脸上找的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苏闻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会信什么无稽的“君子之诺”。 苏闻率先撇开视线,笑了笑:“我可以放行。” “小先生,当真?”萧云逆眸中光亮闪烁。 不等萧云逆再言,苏闻抢先道:“但不是信了你的君子之诺,我只有一个要求。” “先生请讲。” 苏闻错开身子,自顾自往宫门处走,声音似是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悠悠传来:“希望萧太子走的时候,给长乐一个了结。” 半晌,苏闻听见身后的回音:“谢小先生成全。” 苏闻对着单薄的背影行了一礼,才慢慢回身而去。 直到走出宫门,苏闻才扶着柱子轻轻地咳了起来,自嘲着自己从皇帝那里染了病气,越发的觉得自己心劳力竭。 影子慢慢从无人处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扶住苏闻:“主上,当真要放行吗?” 待心肝脾胃肾都咳了个爽,苏闻的眸子才慢慢恢复清明:“放行。” “那……”影子面露难色,替苏闻担忧道:“六殿下那边,您该如何交代?” 是个头疼的问题。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姒沐的底线,若是此时再放走萧云逆,只怕靠他装出来的那点深情,难以弥补这么大的窟窿。 苏闻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死不了。” 影子不服气:“那萧太子一看就不是善类,我们为何要帮他?” 拖着疲软的身子往外走,苏闻似是喃喃自语般道:“我们不是帮萧云逆,是在帮天下的黎民,他或许不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但会是个不错的皇帝。” 这些判断,不仅是基于原著的判断,更是这些年接触后发自内心的判断。 在原著中,苏闻亲赴北萧泯灭了萧云逆的母族,将皇位拱手让给北萧的大皇子,一个弑杀成性的主儿。 但既然他穿了进来,自然不会让悲剧重演。 若一定在大皇子和萧云逆中间选,他愿意选萧云逆当这北萧的王。 走出去很远,苏闻突然回头对影子道:“再过几日,是不是长乐的及笄礼了?” 影子点头:“下月初八。” 苏闻回头看了看巍峨的皇城,缓缓命令:“那你派人拦一下使臣,务必在长及笄以后再入京城。” 十六岁的生辰,就再天真一回吧! …… 大皇子的事儿闹了几天,最后以皇帝收回兵权告终。 太子派得了意,苏闻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如今没了外敌的牵制,苏闻也失去了他在太子那的用途。 无用的棋子,终有被丢弃的一天。 无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苏闻终于闲下来了,长乐公主那边及笄礼忙得不可开交,学堂也为此停了课业,苏闻不用时不时过去。而太子那边,他几乎被太子的心腹派一致的孤立,也不用日日过去了。 唯一的用途,就是懒在六殿下的床上,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 西落又东升,如此反复。 掰着手指算算日子,北萧的使臣很快就能进京了。 晨起,姒沐自顾自穿好衣服,回头看着床上慵懒的苏闻,眉间微皱:“瞧瞧别人的姬妾,哪个不是早起亲自服侍自家夫君的?” 床上的人懒羊羊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道:“别人的夫君也日日生龙活虎?” 姒沐一听笑了:“你这是再怪本王了?” “奴,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苏闻却没有起的意思,又微微合上了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眸。 姒沐见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隐隐担忧道:“你再如此,明年的坟头上都能长草了。” “那六殿下,就帮我多烧点纸钱。” “苏闻!” 苏闻被这一声冷呵激得身体抖了下,终于舍得睁开睡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如我逃吧?” “逃到哪里去?” “随便找个鸟无人烟的地方。”苏闻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 姒沐见他完全不上心的模样,抬手就想给苏闻一巴掌,巴掌气势汹汹地乘风而来,最后轻飘飘地拍在苏闻后脑上:“天下虽大,莫非王土。” 苏闻揉了揉后脑勺,撇嘴道:“要不……我逃去北萧吧?” 姒沐脸色一黑,兀自收回了手。 察觉气氛不对,苏闻一翻身将要走的腿抱个结实:“我开玩笑的。” “放开,本王要去办正事了。” 苏闻这才发现,姒沐今天穿的是一套骑行服,外面还挂着铠甲,一看就是要去杀人的。 能让姒沐亲自出马去杀人,那么下命令的人和要杀之人都很好猜:太子要杀北萧使臣。 “那……”抿开唇,苏闻笑了笑撒开手:“晚上见。” 北萧使臣还还在三百公里开外,晚上不可能赶得回来。 姒沐没有说,苏闻也没有揭穿。 直到人已经出府很远,苏闻才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后才唤影子进来。 “你派人拦一下六殿下,再给我准备一匹上品的宝马。” 影子微微俯首:“主上,朱武位不好拦。” “不必真拦,绊住脚就好。” “诺。”影子领命,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多言道:“太子和六殿下要杀的人,主上还是别保了吧?” “连你也觉得保不住吗?” “奴从来不认为天底下有主上保不住的人,但……”影子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保萧云逆回国于我们何益?主上又该如何向太子和六殿下交代?” 闻轻嗤出声,目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向了更远处:“你不觉得,以一人之力决定一国皇位归属,是一件很酷的事儿吗?” 影子不理解“酷”是什么含义,他盯着苏闻看了半晌,终是没敢再劝领命而去。 一骑快马,自城东门匆匆而过。 荒芜的沙丘之上,苏闻一人一马横在路中央,几柄锋利的军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他昂起头颅看着面前的将军。 为首的那人厉呵道:“你是什么人?胆子可不小,敢单枪匹马冲撞我北萧使团?” “我叫苏闻。”苏闻的声音不大,刚好够在场的二所有人都听得清。 北萧派过来的人也不是无名之辈,是北萧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崔乘风。 崔乘风一听,凑进了仔细端详,面露疑色:“南靖小先生?当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话说如此,却没有让手下吧架在苏闻脖子上的刀拿下来,虚伪地恭维完冷声道:“不知小先生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啊?” 苏闻刀架在脖子上,泰然自若道:“救你。” 崔乘风霎时被这句话逗乐了:“小先生救我?本将没听错吧?” “想必崔将军一路行来,路遇不少土匪吧?匪徒各个穷凶极恶,杀人却不越货。”苏闻眼眸带笑,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北萧使臣这一路,自从进了南靖的地界,确实匪患增了不少,但南靖繁华兴旺,如何能有如此多的土匪? 本就心生疑虑,现下心中更加笃定心中猜疑。 崔将军脸色虽变了变,但还是强壮镇定道:“本将军带的将士哥哥骁勇善战,何惧区区几个山匪?” “那要是……”苏闻故意拉长了声音,道:“遇见了守卫皇城的朱武位呢?” 朱武位各个都是精锐,在人数和能力都全面碾压的情况下,毫无胜算。 崔将军拳头用力攥了起来,紧紧勒住马的缰绳,咬牙道:“你们,不想让太子回国?” 萧云逆常年被幽禁在皇宫之内,传回北萧的讯息大多都是……游手好闲,浪荡公子,沉迷美色,陪着长乐公主花天酒地。 所以,北萧的股肱之臣大多忠的是林皇后,而非北萧太子。 他们甚至完全想不通,南靖为何不想放萧太子回国? 一阵风吹乱了苏闻的头发,他伸手撩开碎发,不紧不慢道:“萧太子大才,不想让他回去的人很多。” 崔将军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是无法想象面前的人,话里有几分能信。 思索片刻,崔将军挥起手中的长枪,重重地击在苏闻的腹部,苏闻应声从马上跌落,口中啐出一口献血。 “你撒谎。”崔将军的枪杆子,枪尖抵着苏闻的额头:“南靖小先生无论站在何人的立场,都不会出手相助的。” 他扶着地咳了半晌,用袖口擦干了嘴角的血,苦笑道:“我就不能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 “哦?小先生是何立场?” “众所周知,我是长乐公主的人。”苏闻见道理说不通,干脆抄起老本行,实力不够演技凑:“但,长乐公主心中却只有萧太子,但凡有萧太子在一天,我就永远只是一个宠臣而已。” 苏闻错过枪尖,直视着崔将军:“但我不安于此,我想要的更多。” 崔将军盯着他看许久,仿佛要从他脸上找的些许破绽,但苏闻虚弱的咳着血,并不像留有后手的模样。 “可我为什么要信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被为什么要信他? 这着实是一个好问题。 苏闻从地上爬起来,迎着枪尖往一脸平静地往前走:“皇位之争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输赌赢都不过是将军一念之间。” 苏闻每往前走一步,崔将军的枪尖就往后退一步,突然他猛地回头指着面前的两条岔路,声音陡然增大了许多:“将军面前就有两条路,一条是我单枪匹马,性命全系在将军之手。” 苏闻微侧侧身,又指了指着另一条康庄大道:“另一条,是看似风平浪静,和未知的千军万马。” 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苏闻又往前迈了一步:“将军,赌哪一条?” 几十人的小队伍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崔将军身上,好似在等一个 崔将军哈哈大笑,抬手收了枪杆子:“来人,压小先生引路,若有异常第一个拿他祭旗。” 待苏闻带着一行人沿着小路离开,另一条岔路上慢慢行来一队人,为首的姒沐冷着脸,目送着小路上隐隐的背影。 冯尧驱马向前,来到姒沐身边恭恭敬敬道:“主上,要追吗?” “追!”姒沐晃了晃脖颈,咬牙切齿。 冯尧刚要带队追上去,就听姒沐又道:“追着在后面走,别真遇见哪个不长眼睛的山匪,那小胳膊小腿的,再让人应激一刀给砍了。” 冯尧一个踉跄差点给自己绊倒。 姒沐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舌头都要咬出血了,脑子里全是苏闻早晨说的“晚上见”。 好你个苏闻! 说晚上见,果真是晚上见! 冯尧调转马头,试探着请示:“那……北萧使臣还杀…” 吗? 话都还没出口,就被姒沐冰冷的眼神射穿了,硬生生憋了回去。 杀个大头鬼!那不如直接要了苏闻的命了。 苏闻带着使臣团绕了整个一座山,沿着城外兜了一大圈,慢慢悠悠又稳定地往京城而去。 山路崎岖,颠簸的苏闻伤口都开裂了,胸腔像是炸开一个大口子似得疼。 还好,一路在影子和朱武位的护卫下,平安地抵达了南靖京都,时间上也刚刚好,已经是长乐公主及笄礼的第二日了。 目送着使团入城后,苏闻整个人都站不住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你还不如在家里长蘑菇了。”姒沐将人裹在怀里,没好气儿地说:“非要跑出来作死,你是嫌自己命太长?” “反正都是明年坟头会长草。”苏闻任由火热的身体将他慢慢裹紧,有气无力道:“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姒沐微微低下头,呢喃:“多活几天不好吗?” 陪着他,多活几天。 或许,他也可以奢望更多。 但,苏闻却是满不在乎,他抬手用脏污的袖子抿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果只是违背心意的活着,还不如早点重开,尽早下辈子好了。” 旁边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让萧云逆回国就是你的心意吗?” 苏闻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子醋味,慵懒的眼尾弯起来笑道:“谁家的醋坛子这么不结实?一碰就碎。” 心思这么快就被苏闻戳破了,姒沐罕见的慌了神:“我吃你的醋?你也配?” “奴不配。”苏闻如条件反射般,答得很快:“奴应该谨记身份,只是六殿下暖床……” “闭嘴。” 长长的沉寂后,苏闻泯开唇笑了。 说不配的是他,不想听他自轻自贱的也是他,果然最难伺候的还是男人。 当然,他也没伺候过女人。 肺腑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苏闻倚着姒沐震动般地咳嗦起来,一只手抚在他后背轻轻拍:“闯了大祸之后就开始装柔弱,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虽是责怪的话,但姒沐却说得很轻柔,好似说重了就能将人一口气吹散了似的。 于是,苏闻就更加肆无忌惮的柔弱起来,顺势把咳嗦时流出来的生理性的眼泪,蹭在姒沐华贵的衣襟上:“奴好痛啊!” 姒沐眉头深深皱起:“哪里痛?” “浑身都痛。”苏闻无骨地贴在姒沐怀里,颤着声音道:“痛得不能去太子府,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了。” 姒沐一听,顿时将人掀翻了:“方才在使臣团里,不还是威风的紧么?这一会儿,见着本王了,你开始这儿痛那儿痛,浑身都痛了。” 苏闻被这一推,扯着伤口更痛了,扶在地面就止不住地咳嗦。 没一会儿,整个嘴里都是腥咸的味道,苏闻七分真柔弱,三分靠演技,借着这口腥咸的血液味道,一口啐在地上,留下一滩血红的痕迹。 姒沐没想到这一推这么严重,脸上大惊失色,连忙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你来真的啊?”姒沐扶着苏闻的手指有些泛白,咬了咬更加白的唇瓣道:“受伤了就回府休息,我叫太医去府上给你瞧瞧伤。” “那……”苏闻艰难地抬头,目光期盼地望着姒沐:“太子殿下那边……” “我去交代。”姒沐明知是苏闻的圈套,还是欣然地往下跳了。 让影子先将苏闻送回府中,姒沐唤冯尧到跟前:“让你折的柳枝呢?” 冯尧招招手,命人将一捆柳条抬上来:“主上,早就准备好了替小先生负荆请罪了,为何不直接说?” “别看他平时柔柔弱弱的,性子傲气得很。”姒沐背上柳条试了试肩带,长短正合适:“我若是主动提,他定会以为其中有诈,要亲自去给哥哥一个交代的。” 冯尧一撇嘴:“他自己惹的祸,自己去交代也是应该的。” 姒沐已经迈出去几步远,停下脚步回头呵斥道:“以后莫要再说这种的话。” 冯尧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一个是王,一个和他一样只是一个奴才。甚至苏闻还不如他,他大小还是个官,而苏闻只是一个奴籍。 当初,姒沐为了太子的信任,也为了更好的拿捏苏闻,把苏闻的奴契交到了太子的手上。 苏闻也只是看似风光,不过都是倚仗折主子们给的权利罢了。 就像那空中楼阁,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荡然无存了。 “他去交代,会死!”姒沐似乎没有说给谁听,只是自言自语,他甚至还脸上挂着笑,视死如归般往太子府而去。 …… 暖阁里,丫鬟搬着水进进出出,太医如流水的过,幔帐后的人就是不见清醒。 苏闻自回到府内,悬着的一根线好似在这一刻终于是断了,两眼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 伤口感染,烧得整个人都神志不清。 像是睡着般平静地躺着,一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涌上心头,冰冷的小黑屋里,一个蜷缩的小小身体,浑身大大小小都是鞭笞的伤痕,那是幼年的苏闻吗? 疼!彻骨的疼! 好像有无数的虫子在他身上啃咬,嗜血吸髓。 画面一转,苏闻似乎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城下是尸山血海,他淌过满地的斑驳,走向一众跪地求饶的男女老少,面无表情地招招手,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头颅叽里咕噜滚了一地。 苏闻一惊,这人是他? 或许,这才是书中苏闻的模样。 躺在床上的苏闻也跟着震了一下,旋即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急切的呼喊声:“苏闻,你醒醒。” “你说自己是小强,我不认,除非你现在就睁开眼睛。” “不等别人来杀你,你就先自己挖了坟墓,我瞧不起你这样的,断不会给你烧纸,你干了这么多坏事,阴曹地府就等着忍饥挨饿去吧。” 说罢,姒沐落寞的垂目:“你不是最怕挨饿了吗?” 苏闻没有办法回应他,他反而自己委屈上了:“我都替你受过罚了,你若是还不醒,我不是亏了……” 姒沐耷拉着脑袋,把自己闷在苏闻的棉被里,仿佛受伤的不是床上的人,而是他自己。 忽地,脑袋上被一只手来回摸了摸,虚弱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让六殿下吃一次亏可真是不易,差点要了奴的一条命。” 这声音只是一瞬,但在姒沐的感知里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恍惚抬头时,人已经合上了双眸,仿若方才的声音只是幻听而已。 “苏闻,苏闻,”姒沐轻轻的叫:“苏闻,你醒了吗?” 苏闻勉强翻翻发酸的身子,薄唇微微张合:“六殿下,叫魂儿呢?” 姒沐“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扫之前的阴霾:“下次想占便宜,就直接告诉本王,本王给你……” 一只冰冷的手自衣服的下摆摸了进来,像蛇一样的恣意游走,痒得姒沐呼吸一窒,隔着衣服抓住骚动的手。 病榻上的人被抓了个正着,扯着泛白的唇瓣笑:“奴,想占殿下便宜了。” “本、本王……”姒沐跳动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攥紧掌心的手:“说的不是这个。” 无论耳鬓厮磨多少次,这双手总能轻而易举地撩动他的心绪,让姒沐情难自已。 “你也摸摸我,烫烫的,好舒服的。” 姒沐一巴掌拍在苏闻的手上:“发着烧还不老实,要x不要命的家伙。” 苏闻佯装失落:“要是实时有便宜给奴占,奴才舍不得死呢。” 抓着苏闻的手突然没了力气,被钳制的手突然没了束缚,以极慢的速度向上游走。 路过了一片重重叠叠的小山。 然后是一片坦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木头。” 苏闻摸够了,悻悻然放下手。 姒沐将垂落的手掖进被里,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等你病好的。” “我睡了几日?” “七日。” “你就这么守了我七日?” 姒沐微微点头,苏闻白了他一下眼:“不务正业。” “我一个闲散王爷,”姒沐挠挠头,道:“有什么正业需要办?” “萧云逆呢?他回去了没有?” 姒沐也没想到,苏闻醒了以后第一个人竟然是关心萧云逆,嘴中似嚼了个五味,从牙缝里道:“父皇已经准了萧云逆回国,启程日定在了半月后。” “为何是半月后?”苏闻心头一紧,只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萧云逆不知道夜长梦多吗?” “长乐去父皇那哭闹了一天,不吃也不喝,所以……” 所以,皇帝为了宝贝女儿,强留了萧云逆半个月? 半个月啊!太多个夜长梦又多。 姒念哭哭闹闹倒是预想得到,但……绝食强留萧云逆倒反常得很,很像有人教唆! 书的剧情已经被苏闻改了个七七八八,原著中萧云逆也没有顺利回国,是苏闻亲赴北萧,将萧云逆母族林氏全族灭口,政权也拱手让给了北萧大皇子。 如此想来,那他方才在梦里的血染城楼,大概就是原著里的故事了。 如今,血染城楼的故事没有发生,但萧云逆归国的日期却被整整推迟了半个月。 苏闻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苏闻脸色不好,姒沐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被苏闻一巴掌拍下来:“没烧,只是觉得心慌。” 姒沐像是和苏闻心有灵犀,他看了看僵在空中的手,撇撇嘴道:“起初我也觉得奇怪,但我派人暗中探查了一番,并没有见哥哥有什么异常,太子府安静得很。” 安静? 太安静了,反而是异常! 苏闻将书中的故事,在脑子中反复咀嚼了一遍,都没有关于这段故事的记录,只好抬头问:“近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姒沐皱眉思索了半晌,摇头:“无事。” “各方势力,我都暗中探查着,大皇兄被罚禁足未出,哥哥那边也都很安分守己,并无……” 不妥。 说着,姒沐也开始心中警铃大作。 萧云逆回国这么大的事儿,起初哥哥坚持要了使臣的命,如今却突然安分守己起来了? 思及此,姒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奔到门口一把拽开木门:“冯尧,冯尧,滚过来。” 正在门在闲聊的冯尧登时浑身一窒,脑子还没做出反应呢,身体就已经连滚带爬过来了。 “主上,我、我……什么也没干。” 姒沐冷着脸扫了一眼落魄将军,一句话没说就往回走,冯尧也会意得跟了进暖阁。 床上苏闻发白的嘴唇,一直在呢喃:“不对,肯定是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又不是神仙。”姒沐领着冯尧进来,见苏闻自责的呢喃忍不住反驳道:“哪能事事都算到。” 苏闻没有看姒沐,而且盯着他身后的冯尧道:“你把近来太子府的所有事情报来。” 冯尧将苏闻也当成半个主子,没有半分迟疑道:“使臣入京那日,居民放荒时不小心引燃城墙上的杂物,烧毁了十间居民房,据报有人员伤亡,太子府守卫前去料理。” 苏闻摇头:“下一个。” 冯尧又道:“三日前,有商贩在太子府门前闹事,其中8人被抓进了大牢。” 苏闻依旧摇头:“下一个。” 冯尧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后连太子府采买的事儿也报了:“太子府前日采买,多要了几捆木材,堆放在柴房备用。” 苏闻依旧摇头:“下一个。” 影子绞尽脑汁,连太子府采买都报了,可苏闻还是不满意,最后只得无奈摇摇头:“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太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萧云逆回国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再想,肯定有什么是你漏下了。” 冯尧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太子府没有异动,但晋王世子林勋似乎是不在城内。” 姒沐往上迈了两步,一脚将人踹了个马前趴:“废物,他何时出的城?为什么没来报?” 冯尧一脸委屈,欲哭无泪的表情:“主上,林、林勋他没出城。” “你方才不是说他出城了吗?” “我说,似乎。”冯尧颤巍着爬起来,拱拱手道:“林世子以往日日都要去柳巷,近几日却没见人,所以我猜……他不在城内。” 不在城内!人会去哪里呢? 苏闻眼睛慢慢睁大,忽地从床上做了起来,扯着胸前的伤口被撕裂开,汩汩往外渗血:“城门失火的那日,是为了掩护林勋出城。” 有人员伤亡,人命于他们这种大人物而言,只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人命不如蝼蚁。 “有什么事,是林勋那个废物能办的?”姒沐脑子也被绕得疼。 “有啊!”苏闻微微抬眸,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北边晋王的兵不会听太子调遣,但世子林勋就不一定了,制造混乱,让北萧大皇子暗度陈仓偷偷杀回上京。” “算算时日,走了已有七天了。” 苏闻颤着身子就要下地,吩咐道:“备马,我要去北萧。” 姒沐没有去拦人,而是兀自看着苏闻半晌,才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两匹。” …… 出了城门,就是一条直通北萧的官道。 早些年,北萧和南靖太平的时候,这条路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鼎盛之时,甚至夜不闭户,路无盗匪。 如今,路还是那条路,但人已经见不着几个了。 上好的良驹,可日行千里。 只是苏闻的身体已不足以支撑他日行千里了,姒沐只好把他绑在自己身上,千里马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速度减了半,便只能靠时长凑了。 苏闻又开始断断续续发烧了。 直到抵达北萧的上京的那日,苏闻似是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姒沐知道他是强打着精神,也不戳破。 上京城三日前就开始戒严了,戒严的程度任何活物都不准进出,连天上路过的飞鸟,都会被打下来。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姒沐仰着头看着上京高大的城墙。 苏闻喝了口水就开始咳嗦,眼睛都咳出泪花来,只好勉强摆摆手算作回答。 姒沐轻轻帮他敲背:“待天色擦黑,我们夜里悄悄潜入进去。” “咳咳,来不及。” 上京城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城的士兵人高马大,各个手里握着军刀,一看就不是平日里只会捞油水的守城军。 为首的军官警惕地环顾四周,见二人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挥舞着军刀赶人:“干啥呢?戒严了,闲杂人等快走。” 姒沐微微低头耳语:“白日里闯城,明年的今天可就是咱俩的忌日了。” 苏闻终于止住了咳嗦,就朝着姒沐冷笑,笑得姒沐后背都发麻,才缓缓道:“借你令牌一用,我们让他们敞开大门迎我们进去。” 闻言,姒沐就去摸自己腰间的令牌。 摸到后又发觉不对,他自己的令牌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断不可能让守城的人打开城门迎自己,于是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太子的令牌。 伸手交到苏闻的手中。 “喂,怎么还不走?找死是吧?”为首的人带着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就朝着他们而来。 谁知,苏闻不仅不退,反而是迎着军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哪里像个病得厉害的人。 将手中的令牌举到头顶,苏闻闲庭信步往前走:“我乃南靖第一谋士苏闻,奉太子令前来助武王殿下一臂之力。” 为首的军官明显愣了一下,见苏闻不退反进气度非凡,心中也觉得不是等闲之辈。 挑着剑尖勾了苏闻手中的令牌,捏在手里看了又看:“这令牌,莫不是假的吧?” “这令牌采用鎏金工艺,上刻南靖镇国神兽,质地精良,岂是一般的工匠可以仿制的?”苏闻侃侃而谈后,又和善地笑笑:“官爷不信,大可找识得的人辨辨。” 那人默了片刻,终是做不得主,拿着令牌转身入城。 没过一会儿,城门就开了。 此举也证实了萧武王和姒琛却有勾结,苏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一个打门里出来的人周身一副贵气,金灿灿的铠甲裹在身上,昂首挺胸,与身后畏畏缩缩得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人,苏闻在传来的密报中见过许多次了,正是北萧大皇子,镇守边境的萧武王萧云祁。 “小先生怎么突然到访,是太子殿下有何指示吗?”萧云祁走路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洋洋胜利者的姿态。 “太子殿下让奴送一声恭喜。”苏闻俯身拱手:“贺喜萧武王得偿所愿。” 萧云祁先是一愣,千里送祝福,礼轻情意重? 但也并未对二人身份起疑,毕竟“小先生”的名号如雷贯耳,画像早就传得到处都是,并不容易有假冒的风险,直接引着二人到了城楼之上。 苏闻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下方已经是血染长街,横尸遍野。 有的男子还未来得及牵起身边的女子,就被割开了喉颈。有的母亲还未来得及把孩子护在身下,就被一刀捅破了胸膛。 苏闻不忍看,但面上还是淡定道:“萧武王这是要屠城?” 萧云祁随意地摆摆手:“只怪他们运气不好,看见了我武昌军入城。” 连看一眼都惹来杀身之祸,那萧太子党岂不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如今这局面已经了然,太子姒琛勾结北萧大皇子萧云祁,一同上演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 他们先是挑起两国在边界的争斗,吸引北萧朝廷的注意,趁朝廷派兵增援的当口,带着精英部队杀回上京城。 好一出精妙的大戏! 苏闻的身体有些撑不住,几乎是靠在姒沐的怀里,借着姒沐的力量才勉强看起来有精气神。 “那皇宫里……” 萧云祁挑起剑尖指了指皇宫放在,吹嘘道:“已经被我围了个水泄不通,那老东西已经病得睁不开眼睛了,被我一刀宰了,只有一些不开窍的禁卫军还在负隅顽抗。” 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弑父的场面,好似只是宰了只鸡鸭,甚至还能挑起头颅来炫耀一番。 过往之事不可追,苏闻袖子下攥紧姒沐的手,问道:“林皇后她……还活着吗?” 若有一个女子的榜单,林皇后绝对常年霸榜,自萧云逆去南靖为质,在北萧稳定局势的胆子全然落在她身上,萧云逆的太子身能撑到今天没有被废除,也全是林皇后的功劳。 萧云祁轻扯了下嘴角,毫不在意道:“活着,不过也快死了。” 袖下握着的手一片冰凉,不只是受凉,苏闻从上到下都泛着冷气,他大概又开始发烧了,眼底的寒意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所以,萧武王是打算弑君杀后,谋反吗?” 萧云祁也被这寒意刺得一抖,尴尬地笑笑:“我们正在做的事儿难道不是谋反吗?” “若没有传位诏书当然是谋反。”苏闻 “小先生以为如何?” 苏闻将自己在路上拟好的传位诏书递给萧云祁,说:“我要单独见见林皇后。” …… 林皇后的寝宫坐落在北萧王宫最好的地段,门前有流水,房后有假山,松柏奇石皆被养在院子里,但苏闻此时并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独一份儿的精致。 他在士兵的引领下,直接进了林皇后的卧房。 林皇后身穿一套矜贵的华服,正襟危坐在主位上,高挑的发髻上插着凤冠,精致的妆容看不出一丝阶下囚的意味。 反而被姒沐搀着的苏闻,满脸写着疲倦,更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来者何人?”声音干脆又冷漠,轻飘飘地自上压下来。 “北萧,苏闻。”干净利落地报了名讳,没了加在前面的冗余前缀。 “本宫近日静下来,总在思来想去,你说……”林皇后微微抬眸,目光寒如冰:“北萧与南靖中间隔着一个北黎国,只有前些日子你们大皇子打通的一个隘口相接,原本还在磋商经贸的暧昧期,怎么就那么巧发生兵乱了呢?” 苏闻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静默片刻,林皇宫突然打破面前的残羹冷炙,一股子酸馊馊的味道扑鼻而来,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苏闻,道:“南靖乃泱泱大国,竟然也做出此等龌龊之事,真是令人所不耻。” 其实,还可以骂得更脏一点。 苏闻甚至都想替她骂,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自己国家富足安定就见不得别的国家好,简直是一颗老鼠屎脏了一锅粥。 终究还是读了几年圣贤书,骂不出来更脏的了。 苏闻迎着林皇后的怒火,双膝着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哈哈哈哈哈。”林皇后好似听见一个大笑话,笑了好半天才说:“三天了,连本宫身边的奴才都变得鄙夷刻薄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假惺惺地给本宫行大礼?” 苏闻本只是佩服这天下第一女强人,只是此时说这话并不合适,只好替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奴同萧太子一同长大,虽旗帜不同,但仍有总角之交。” 扶着他的大手微不可察地捏了捏他,好似在说:撒谎,你俩见面不掐架已经是万幸了。 姒沐浅浅搁了个耳朵听二人谈话,目光全落在苏闻的脸上,微白的脸上满是病容,却不妨碍他办正事时的从容不迫,搅动人心也是手到擒来。 “我儿……”林皇后一听到自己儿子,面容上终于了有了缝隙,她甚至花费好大的力气才看清殿上的二人,目光缓缓落在苏闻的身后,踉跄几步一把抓住姒沐:“逆儿,是你回来看母后了吗?” 这一抓不要紧,架着苏闻的胳膊一晃,差点连带着将苏闻也晃倒。 好在姒沐也不是温室里的花骨朵,平时健身也不是白健的,他一手努力地撑着苏闻,一手承受着林皇后的“溺爱”,被二人架在中间左右不是。 “皇后娘娘,”苏闻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碎了林皇后的“母子团聚”:“他只是奴的一个随从。” 随从!我堂堂北萧六殿下…… 林皇后一侧陡然一轻,姒沐就像失去平衡的天平,差点就摔个狗啃屎,好在扶着苏闻的手是稳的。 “呵。”林皇后冷呵一声,面容又恢复到不怒自威的模样:“那你们今日来,有何贵干?” “萧太子,如今也长的这样高,”苏闻顿了顿,还是决定从最薄弱的地方攻:“也这般英俊。” 夸萧云逆的同时也夸了夸姒沐,他脸上不禁又得意了几分,就听苏闻又道:“犹胜我身边的这位。” 骂人的脏话已经呼之欲出。 “我儿……她怎么样了?”看在林皇后如此可怜的份儿上,姒沐决定把“美男”的头衔暂时让给萧云逆了。 北萧的早春还凉,苏闻裹紧了狐裘:“萧太子同长乐公主有竹马之谊,南靖会好生待萧太子,免受此次事变波及。” “成王败寇,你们会好生对逆儿?”林皇后默地坐回凤椅,一副视死如归模样:“小先生此次来,并非只是告诉本宫逆儿的情况吧。” 苏闻悄然拍落姒沐的手,从袖口中拿出已经拟好的传位诏书,摊在林皇后面前。 诏书上林林总总没写几个字,却似乎讲了讲了个可怖故事,林皇后越往后看,眼睛也随之放大,最后双手一挥把诏书扫到地上。 “痴心妄想!” 苏闻微微俯身从地上捡起诏书,又放在回桌子上:“丢了好,撕也罢,奴可以不厌其烦地写上一百遍。” 北萧皇帝病重以来,都是林皇后代为处理政务,因此玉玺也由林皇后代为保管。 林皇后淡淡地扫了一眼诏书,终于冷静下来:“陛下若驾崩,逆儿当是顺位继承人。只要没有皇帝的玉玺,他萧云祁的皇位就是来路不正,永远被人诟病。” “那又如何呢?”苏闻仿若油尽灯枯之势,身体微微在空气中打晃,随即就被一个臂弯揽住:“大势已去,难道要靠流言杀死一个皇帝吗?” 长长的沉默过后,再开嗓林皇后嗓子已经哑了:“只要没有传位诏书,逆儿就永远都还有机会。” 或许在这一刻,苏闻开始能理解萧云逆为什么执意要回国了,他辜负不了母亲的茵茵期待,更放不下那些执着忠诚他的那些人的性命。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苏闻微正了神色:“那皇后娘娘有问过萧太子他愿不愿意要这个机会吗?或许他只想能娶到心仪之人,上有高堂,下有儿女,相安无事过一生。” “不可能!”林皇后否定的很快,像是怕否定晚了就成真了似的:“逆儿,每次回信都说,有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确实有按照您的期许努力成长,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苏闻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只是……我有种直觉,他其实更希望过我说的生活。” 林皇后狐疑地盯着苏闻,红唇轻启:“你撒谎。” “是不是撒谎,皇后娘娘当真毫无察觉吗?还是您一直都无视了?”苏闻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地回盯着她:“是您给他的责任太大,您为了他做了这么多,若他没有成为帝王,您将第一个为他陪葬。所以,他才逼迫自己更冷酷一点。” 林皇后颓然地瘫在椅子上,她真的太多年没有见过萧云逆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如今,木已成舟,无力回天。”姒沐扶着苏闻又往前进了一步,他双手撑着桌子,继续循循善诱:“您只要签了这诏书,我就可以保您不死,有生之年,您还可以和萧太子一家团圆,可以看到他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生许多许多的胖娃娃,围着您叫祖母。” 这种天伦之乐,是皇家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萧太后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动摇。 苏闻不给林皇后反应的时间,继续乘胜追击:“一个诏书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却可以改变你和萧太子的后半生,娘娘还在犹豫什么?” 整个大殿里落针可闻,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没人再说话。 “你……当真可以保我不死?保逆儿不受波及?”林皇后道。 苏闻默了片刻,心里也没有底气:“萧武王已经答应我,只要得了这诏书,绝不会为难您。萧太子那边,有长乐公主保着,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林皇后低头看了诏书半晌,声音缓缓传来:“好,我签。”【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暮色擦黑,最后一缕残阳染红了承安宫的天。 承安宫外,萧云祁迎着晚霞站着,见苏闻从承安宫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腰间的佩剑因走的急敲打着铠甲铮铮作响:“小先生可还顺利?” 目光从苏闻脸上滑落,死死地盯着他手中明黄色的绢帛。 苏闻未言,苍白的手慢慢托起刚得来的传位诏书,继而双膝着地,行了个叩拜礼:“恭请萧武王继承大统,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严阵以待的士兵们,闻听此言纷纷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之声自承安宫向外蔓延,一层层的士兵齐刷刷地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刀戟碰撞在地面,声浪一层叠了一层,响彻天际。 萧云祁夙愿得偿,仰天长啸。 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受冷落,丢在南靖边界线不闻不问的皇子了,他是北萧的王! 万民见他皆需跪拜,天下人的头颅还有谁人不能砍? 此起彼伏的声音渐熄,苏闻缓缓抬起苍白的脸,薄唇轻启:“陛下,您之前答应我的事,可否允我现在就将人带走?” 萧云祁的笑声戛然而止,鎏金护腕上折射出冰冷的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闻:“朕,之前答应你什么了?” 新帝的声音夹着戏谑,如同猫捉弄老鼠般嘲弄。 苏闻的指尖在袖子下蜷成团,他保持着跪姿,一字一顿重复道:“恳请陛下,允我将林皇后带走。” “大胆!”萧云祁突然爆呵,左右的士兵“唰”地抽出佩剑,剑尖冲着苏闻。 苏闻迎着爆厉的目光,再次重复:“放林皇后离开,望陛下恩准。” 萧云祁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小先生一介外臣,张口闭口都是我北萧皇太后,你们南靖人皆是如此不知礼数吗?” 苏闻喉间气血上涌,他早知道萧武王心狠手辣,却没料到还无耻至极。 强压下喉间的腥咸气息,苏闻的声音几乎轻得不可闻:“陛下,人无信不立,帝王之身,当以身作则,守信践诺,为天下之表率。” “朕若说过,自当信守承诺。”萧云祁冷脸中扯出一抹笑,阴森可怖:“可朕分明没有许你什么,如何践诺?” 好一个帝王小人! 四周全是萧云祁的人,就算听见了萧云祁的承诺,自然也不敢替他和林皇后出头。 苏闻无可辩解,颤着手又欲再说,就听到萧云祁更欠揍的声音:“不过,朕念你有功,可以给她留个全尸。” “不要,不要,陛下您不能这样。”苏闻瞳孔骤然扩大,连声音都跟着一起抖。 萧云祁没心思和他纠缠,招招手命令道:“来人,送皇太后一程。” 苏闻连滚带爬,赶在士兵们破门之前,用身体挡住了门板。 “不许进,谁都不许进,除非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萧云祁眉毛皱到了一起:“你是当朕不敢杀了你?”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苏闻拼尽了全身力气挡在门前,义正言辞道:“况且我乃南靖太子的心腹,陛下就算贵为北萧之主,也不想在国中还未平息之前,就给自己树个外敌吧?” “小先生,果真是个聪明人。”萧云祁一脚踹开身前的士兵,视线长驱直入锁着苏闻单薄的身体,仿佛能将他穿透:“只可惜,他还不是南靖王,又怎会为了一个奴才与朕开战?” 他说的都对,苏闻在权力斗争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即使有名有姓,大抵也还是个奴才。 任他再聪明也比不过一个真小人。 迎着西方的晚霞有些刺目,深深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漫过苏闻。 忽地,晚霞被一个挺拔的身体挡住了,姒沐不知从哪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利剑,横在了苏闻身前。 他素白的长衫不知何时沾了血,甚至连抬起的双眸里都染了血,姒沐咧开嘴角笑得可怖:“若是,再加一个南靖六皇子呢?你可还敢杀?” 没人见过南靖六皇子,也没人信他是六皇子。 毕竟,哪有一个皇子,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奴才跑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姒沐淡定地从怀里往外掏令牌:“这是我的令牌。” 金属质地的令牌“咣啷”落地,姒沐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掏出另一块丢在地上:“这是我哥哥太子的。” 说罢,探到怀里继续摸,没一会儿,另一块也令牌“咣啷”一声落地:“这是我父皇的令牌。” “哦,对了。”姒沐最后翘着手掏出来的令牌,赫然是朱武位的领军牌:“这是皇城禁卫军的令牌。” 苏闻忍不住一声轻笑,若是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证件贩子。 最可怕的是,这些证件还都是真的! 把所有的“证件”往地上一丢,姒沐一扬脸:“现在能谈了吗?” 萧云祁也是识货之人,知道这是个杀不得的人,终于推开冷脸笑了:“六殿下到访,朕当好生款待。” “款待大可不必。”姒沐不想看他假惺惺客套,“北萧谁当皇帝哥哥不在乎,本王也不在乎。但我皇妹既看上了萧云逆,他便要留在南靖安心做个驸马,至于林皇后,既然是我南靖的姻亲,我们接回去也不算逾矩。” 姒沐找的理由很好,既断了萧云逆的争权后路,又给了接走林皇后的理由。 见姒沐唱了白脸,苏闻也跟着唱红脸,柔声道:“陛下,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威胁了,您为何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一唱一和,本是相得益彰。 但萧云祁听了却哈哈大笑:“为什么?明明我才是长子,就因为他是嫡子,我是庶子,他就该收到全民拥戴,我就要去边界那种苦寒之地,永不超生。凭什么?而今证明我才是真命天子,他们就该在我脚下被碾碎,哈哈哈哈哈。” 疯子!这是连原著都没敢写出来的疯子。 试图和疯子讲道理简直是无稽之谈,今日这门只怕是有进无出了,苏闻颓然地坐在地上,只有嘴里还不肯认输地道:“不准进,谁都不准进。” “好,朕不进去。”萧云祁并不着急,他干脆命人搬来凳子,悠哉悠哉地坐在承安宫前,“但,你们也不准进去,若先生和六皇子执意要入内,朕可要治你们一个霍乱后宫之罪了。” 他是打算活活饿死林皇后。 铺天盖地的乏力感席卷全身,怪只怪苏闻的手没有伸得这么远,答应林皇后的诺言怕是无法践诺了。 只能以最蠢的方式,以身挡着门板和萧云祁对峙。 毫无胜算可言! 姒沐把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和苏闻肩并肩坐着,天边的晚霞终于慢慢落下,覆盖了一片漆黑的大幕。 萧云祁双腿交叠,浅浅一笑:“小先生还是要这么固执?”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小先生尽说这些朕听不懂的话。”萧云祁摇头。 苏闻没说话,反倒是身边的姒沐先张了口:“当年,苏坯本可以不死,但他却甘愿赴死,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有些人死得有价值,有些人的死却只为一己私利。” “这句朕听懂了,你在骂朕。” 苏闻仰头望了望星空,自言自语:“天在做,人在看,夜半……” 话音未落,忽听背后门里有人求救,苏闻撑着虚脱的身体慌忙起身,刚要推门却被萧云祁叫住:“小先生要闯我太后寝宫?” “你到底做了什么?”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清晰可闻。 “在房后放了把火而已,”萧云祁不以为意,脸上挂笑道:“朕可等不及她饿死。” 仔细嗅嗅,空气中除了弥漫的血腥味,确实还有一股子烧焦的烟味。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闻伸手就去推门板,可惜试了几次都没有推开,急的拍着门板高呼:“娘娘,开门啊,快开门。” 姒沐也跟着他撞门,只可惜这门似是特意加了固,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撞开。 萧云祁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小先生别白费力气了,这门前些天被我撞碎一次了,太不结实,朕才特意准备了今日这门,能让你们撞个三天三夜。” 他是故意的,一早就做好了放火烧房的准备了。 从头到脚答应他都是假象,就是要他眼睁睁看着林皇后烧死在自己面前,太疯狂了。 也太卑鄙了! 门后,林皇后沙哑的嗓音传出来:“咳咳咳,小先生你食言了。 …… 苏闻没有去给林皇后收尸,人死如灯灭,一捧骨灰洒哪里并无不同。 萧云祁煞有介事地先是册封了林皇后为太后,又以太后身体欠佳为名,取消了册封礼。 或许,再过上几日,才会传出林太后久病未愈,驾鹤西去,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回程时,姒沐买了一辆马车。 苏闻坐在车里,打量着手中的北萧玉玺,都说美玉无瑕,但北萧的传国玉玺却少了一个角。 姒沐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回身望向车内:“你说,萧云祁当真就看不出来,那诏书上的玉玺是伪造的吗?” 苏闻抬眸看着蔚蓝的天,缓缓道:“这就叫,乐极生悲!”【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更漫长,姒沐驾着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十天后到了南靖的边界。 姒沐一拉缰绳:“吁——” 马车里的人探出头来:“怎么不走了?” 姒沐牵着马的缰绳顿了顿,说了一句废话:“再往前就是南靖了。” 边疆的风沙打在苏闻脸上,他放下车帘缩回车里,后背重重地靠回椅背上:“走吧。” 马车没动,“你留下,我一个人回去复命。” 短短一句话,姒沐整整纠结了一路,说完,他就像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倚在马车上颓然不说话。 “六殿下都学乖了,都开始主动给我占便宜了。”苏闻眯着眼睛笑。 马车外静默了很久,才听见沙哑的嗓音:“哥哥,会杀了你。” 苏闻这个太子“心腹”,原本就当的风雨飘摇,禁不起一次次的背叛,回南靖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曾经做错了三件事。”苏闻的声音不咸不淡。 “错了便错了。”保命要紧。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苏闻都快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很热衷收罗各种各种的话本。” “何时的事?” 姒沐微微皱眉,他不记得苏闻还有这爱好,难道是他太自我,忽略了苏闻的喜好? “我不禁爱看,还爱改。”苏闻仿若未闻,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话本里有个很厉害的帝王,我却觉得他一生太过顺遂,于是大笔一挥,把他全家都写死了。” 这人……姒沐觉得有点熟悉。 他前不久是不是就亲眼目睹了萧云逆全家被屠? “我嫉妒画本里的男女主太甜蜜,于是硬生生在他们之间添了一笔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像极了姒念和萧云逆的感情。 “我明知道有的人不配为帝王,却还是选择忽视,一路顺遂地把他写上了皇位。” 姒沐虎躯一震,“哪个话本子敢写帝王家,不要命了?” 苏闻没有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要回去,把我写错的话本子,全都改回来。” 说罢,便扶着车窗咳得梨花带雨。 姒沐一撇嘴,自己都孱弱得不盈一握,还老想着救这个救那个,先救救自己吧。 还未争执出一个结果,就见一队马车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那人姒沐认识,正是北萧使团的使臣崔将军。 “苏闻,前面马车里的是萧云逆。”北萧的政变之事还没那么快传过来,此时的北萧使团正得偿所愿,兴高采烈地迎萧云逆回国呢。 “拦了他们。” “我一个人,可打不过他们一群。”姒沐脸上恢复了些红润。 苏闻对着虚空的娇帘,淡然一笑:“舌战群儒,何必动手。” 姒沐谁都不服,就服苏闻这种,明明什么资本都没有,就是让你觉得他背后有千军万马。 他一个纵身跨上马背,单手持缰绳猛地一拽马,整个马车就横在了路中央,整好拦住了使团的去路。 “前方何人?你知道自己拦的是谁的车驾吗?”姒沐见过崔将军,但崔将军却没见过姒沐。 姒沐沉默不言,横刀立于马上。 “我看你小子是不想要命了,来人……” “崔将军,好久不见啊!” 只见苏闻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小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勇的吗?”崔将军拨开前面开路的士兵,单人骑马上前:“上次还未来得及感谢小先生,不知今日……又是为何啊?” 苏闻淡淡抬眸:“今日,希望催将军调转马头,回南靖!” “妄想!” 苏闻像一个得道高一样,“前路已经堵死了,不如回头。” 催将军还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马车里的萧云逆就坐不住了,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你去我北萧做了什么?” 这时,众人才焕然大悟,苏闻马车来的方向,正是北萧国界。 苏闻不紧不慢地说:“观摩一场政变。” “杀了他。”萧云逆几欲红了眼,也不论个青红皂白。 随着萧云逆一声令下,四五个人抽出佩刀杀向苏闻的马车,姒沐左右开弓,几个呼吸间就将人打下马车。 然后,便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涌上来。 虽说姒沐也是在朱武位练过的,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拼杀。 “苏闻,你这死嘴快说啊!”姒沐边打边回头。 苏闻知道萧云逆的人没尽全力,自然也伤不了姒沐,只笑笑道:“萧太子是个聪明,不如坐下来听听我带来的最新战报,保证是你再也听不到的密芯。” 萧云逆脸色阴雾,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苏闻无奈,只好又说:“你难道不想听听,林皇后最后说了什么吗?” “你见到了我母后?” “见到了。” 萧云逆终于摆摆手,士兵们撤回使团。 “萧云祁掩人耳目,暗中带戍边军杀入上京。”苏闻避重就轻,没有说萧云祁如何掩人耳目的。 可无论如何避重就轻,萧云逆还是瞬间捕捉到了问题所在:“掩人耳目,是小先生和六殿下掩的耳目?” 姒沐从战斗中解脱出来,累得整个人瘫在马上,刚想大口喘气,被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吓得憋了回去。 苏闻没有急于回答他,只道:“萧云祁从城门一路屠城杀到了皇宫内,戍边军封锁城门,消息闭塞不出,援军无法增援。” 袖子下,萧云逆的手握成了团,指肚充血红彤彤地扣进了皮肉里,“我母后呢?” “第三日,萧云祁围困了承安宫,逼迫林皇后在传位诏书上加盖了凤玺,名正言顺登临帝位。” “你撒谎。”萧云逆赤红着眼睛抬眸,死死地盯着苏闻:“母后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可能在诏书上盖凤玺。” 知母莫若子! 但苏闻还是硬着头皮说:“她说,希望你放弃仇恨,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生一堆胖娃娃。” “苏闻,这些话更像是你说的。” 苏闻笑笑,说:“谁说的已经不重要了,前路已经堵死了,想继续走就只能回头。” “我母后还在北萧等我,我要亲自问问她,可如你所说这般想的。” “皇后娘娘已经仙逝了。” 萧云逆呆滞半晌,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睛里猩红一片,却没淌出哪怕一滴的泪水。 不像丧母的悲痛,更像是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 苏闻知道,事情的走向彻底失控了,这似乎会颠覆未来整个天下的走向,是祸不是福! “调转车队,回南靖。” …… 正值春日,道路两旁的花儿争相开放,一路之上春色溢满眼底。 奈何,一队人各怀心思,无瑕赏景。 离城不远,就见太子姒琛亲率府并出城,原本行色匆匆的队伍,见到北萧使臣折返回来,突然就扼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姒琛淡淡地瞧了队伍里的苏闻和姒沐,面色不变:“萧公子乃是大才,既然北萧不要你,我们南靖可是欢迎地很呢,尤其是家妹。” 姒琛加重了“家妹”二字,意思不言而喻。 萧云逆现在只是北萧的一个弃子,当然对南靖而言自然也就没了质子的用途,愿意留着他,也仅仅是因为长乐公主喜欢。 这是在告诫萧云逆,讨好长乐是他唯一的出路,日后自然也不能怠慢了长乐。 萧云逆翻身下马,掩掉之前的悲恸之情俯身行礼:“谨遵太子殿下教诲。” 天下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想要寻求南靖的庇护,受些委屈是在所难免的。 回了南靖,萧云逆就只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浪荡子。 压走了萧云逆后,姒琛的目光才尽数落在苏闻身上,“苏闻啊苏闻,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苏闻垂目应和:“还请太子殿下指教。” “你既不能当个好人,可惜又坏得不够彻底。人前忠贞不二,人后胆大妄为。” 他说的都没错,苏闻无可反驳。 既然不能讲道理,苏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太子殿下,奴纵容六殿下私自去北萧,罪干万死,但您念在六殿下是为了太子您分忧,莫要降罪于六殿下。” 姒沐:?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姒沐也跟着就往下跪,微风一吹作势就往下倒,看上去比苏闻还羸弱两分:“哥哥,我、只是想帮您,我知错了。” 苏闻立马跟着附和:“六殿下此番行事虽欠妥,但他拿到了林皇后的传位诏书,稳定了北萧的局势,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 好人? 太子一捏眉心,简直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气死。 他是要稳定北萧吗?他恨不得搅乱了北萧的局势才好呢。 太子气急反笑,“苏闻啊,你精于算计这么多年,如何看不懂本王的意图?六弟单纯,你就拉着他给你当挡箭牌,就没想过他身子骨也单薄,挡不了几箭吗?” 再单薄也是个王,能挡几箭算几箭。 “既如此。”太子慢慢转身往城里走,轻飘飘的语气传过来:“萧云逆今日的待遇,小先生也去体会一次吧。” 苏闻还是一头雾水之时,就有两个卫兵压着苏闻的肩膀,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回走。 姒沐一急冲了出去,“哥哥,我有罪,真是我有罪。”【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 22 章 拿姒沐做挡箭牌这事儿,苏闻做的轻车熟路。 他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可以说当初选择了爬六殿下的床,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他付出了整个青春和身体,关键时刻利用利用怎么了? 这很合理!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走在最前面的是北萧使团的马车,之后是姒沐缠着太子走在中间,苏闻则被两个人压着落在末尾。 一路淌过京都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的行人皆快速避让,人荒马也乱,苏闻听不清楚姒沐叽里咕噜和太子说了什么。 只见他,上一刻还像跳蚤一样上蹿下跳,没一会儿又委屈地涕泪横流,最后干脆一耍赖跪在地上不走了。 太子回身望着他半晌,终于甩甩手走了。 论演技,苏闻这个半专业的简直自愧不如。 走到分岔路口,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分成了三波,萧云逆被送进了皇宫,太子带着人打道回府,苏闻则是被押送到了六殿下府上。 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进了六殿下的府邸,押送苏闻的人并未离开,将苏闻扭送到偏房,便在门外守着了。 苏闻想起太子的那句“萧云逆的待遇,小先生也去体会一次”的话,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 他是什么待遇不好猜,但萧云逆是什么待遇,却并不难猜。 没一会儿,一个眼生的丫鬟推门进来:“先生,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苏闻连连摆手,“我、我自己可以。” 丫鬟不理会苏闻的拒绝,而是招手叫了另外几个丫鬟,一起上来就要脱苏闻的衣衫,“太子殿下吩咐,今日由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苏闻身为一个奴才,没被人服侍过,更享受不了这满园春色,打不得骂不得还拒绝不了,逼得他连连后退,两只手裹在胸前:“你们出去,我、我自己脱。”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你们也想早点办完事,好回去交差。”苏闻退无可退,瘦小的身体几乎都要挤进墙角里:“我自己来,咱们还能进行得顺利些。” 僵持了一小片刻,领头的丫鬟才带着人一并撤了。 苏闻如临大敌地扒开门缝瞧着几人走远,才快速地褪下衣物钻进备好的浴缸里。 浴缸里撒得全是花瓣,花瓣上拌得全是香粉,苏闻只觉得自己似是泡在蜜糖里,黏糊糊的。 这也能叫沐浴?不仅没洗下脏东西,反而是涂了一层的香粉。 一顿澡,洗得他浑身不爽,好像千万条虫子在身上爬。 不过,这还没有完。 苏闻几乎是赤裸着被拽进了另一间房,房间里放着七八个点燃的香炉,一圈圈地吐着香粉泡泡,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麻烦先生在此处熏香。” 苏闻半眯着眼问:“要熏多久?” “一个时辰!” 一圈香炉中央放着一毡圆垫,苏闻知道那是特意为他留的位置,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直径奔着圆垫而去。 刚要坐下,只听丫鬟不带情绪的声音道:“麻烦先生跪着熏。” 苏闻一撩不存在的衣摆,俯身跪在圆垫上。 这完全是一套嫔妃侍寝的流程,沐浴熏香,只怕一会儿还要裹棉被。 乱世之下,能保住命已然不错了,还谈什么尊严? 只是,他一个卑微的奴才都觉得羞耻至极,那身份尊贵的北萧太子呢?只怕会想一头撞死。 紧闭的屋子里,随着熏香愈加浓重,白烟弥漫了整个房间,越发像神话里的凌霄宝殿了,苏闻只觉得头重脚轻,只怕不等到他得道成仙,要先被这白烟给熏死。 不知过了多久,苏闻只觉得要死在“凌霄宝殿”的时候,进来几个壮汉团团将苏闻围住。 他们把手里的大红色棉被往地上一铺,苏闻只迟疑了一瞬,就滚了上去。 几人推着苏闻裹成了筒,然后一把举过头顶。 沿着熟悉的长廊,一路上灯火通明,苏闻甚至还能听见一些丫鬟窃窃私语,他微闭了闭眼睛,人就已经被送到了姒沐的暖阁。 姒沐没在暖阁里,他就裹着棉被静悄悄地等着。 许是太累了,苏闻迷迷糊糊开始犯困。 四月的天,窗外的花已经开落了一茬,裹着一层棉被已经开始发汗了,顺着苏闻惨白的脸滑落到耳垂,还伴着香喷喷的玫瑰花香。 姒沐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太子派来的一众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解放苏闻。 结果,入目就是如此香艳的一幕。 姒沐喉咙“咕噜”一声,再睁眼,眼底就已经红了。 人越靠越近,还不等他恢复理智,唇瓣就已经贴了上去。 身体,永远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苏闻就这样被一只饿狼亲醒的,身体被棉被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只能瞪着两只提溜圆的眼睛表示抗议。 事儿,也不是不能办,但怎么也要把他解开再办吧? 如此急色,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一番禽兽的动物行径后,姒沐的唇瓣才舍得离开苏闻,在苏闻火辣辣的目光下,一挠脑袋:“你瞪着我做什么?” 苏闻就不再瞪他了,干脆别过脑袋不理他。 “本王可是磨碎了口舌救你。”姒沐欲哭无泪,“你没有感谢也就罢了,我亲一下怎么了?” 苏闻最近越发骄纵,哪还有半点奴才的模样,他蛄蛹一下,道:“被子外面打着结,你给我解开。” 姒沐这才恍然,原来苏闻被“绑”了这么久,连忙将人带被子翻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去解带子。 “萧云逆,是以什么身份进的瑶华殿?”苏闻问。 解带子的手顿了顿,“你既然能猜到,何必来问我?” “可他毕竟是北萧的太子,你们羞辱人总要有个分寸吧?”苏闻一时气愤,口不择言。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姒沐把带子解开,往身后一丢:“还有,不是我们,是哥哥做的决定,父皇点的头。” 苏闻默了片刻,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况且,他如今一个废太子,你还真能指望长乐能下嫁于他啊?”姒沐知道他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面首,是皇帝给萧云逆安排的新身份。 这和原著里萧云逆的情况不谋而合,这也加速了萧云逆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即使苏闻做了这许多事情来改变,还是以各种方式回归了原点。 故事,当真没办法被改变吗? 苏闻抖了抖嘴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苏闻,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姒沐皱得解不开,脸色越发难看:“救你回来的是本王,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萧云逆吗?” 醋坛子打的很突然,突然到苏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姒沐就已经把萧云逆列为头号公敌了。 一只手颤巍着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拈起两根手指拽着姒沐的衣角,悄无声息的晃了晃,“生气了?” 姒沐一抬手见袖子下还带出来一只手,犹豫片刻没舍得甩开,只撇着嘴道:“比不过吃软饭的小白脸,落魄了都有人惦记。” 苏闻从棉被里蹭出来,讥笑道:“六殿下也要跟人比落魄?” “谁要跟他比落魄,再说,我落魄了谁罩着……”姒沐一回头就看到苏闻的香肌,入目就是白花花的一片,一句话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 苏闻眼睛笑成一条线,“是,奴都要在六殿下羽翼下苟活呢。” “你、你怎么突然就爬出来了?”姒沐突然就燥热了。 一路上,他顾忌着苏闻的伤,一直隐忍克制,似乎在这一刻压制的血脉都喷张了。 苏闻委屈,“刚才是谁,像个饿虎扑食的?” “我没……” 姒沐刚想否认,苏闻火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极具魅力的声音道:“我香吗?” 何止是香,简直要把他熏死。 熏得他头晕眼也花,熏得他肚子咕咕叫,熏得他只想把人拆骨入腹。 “小妖精。”姒沐翻身上床,将苏闻环在床中央,呼吸几乎贴着苏闻的脸:“一惹事,你就来勾我的魂儿了。” 苏闻也借势攀上来,“殿下,喜欢吗?” “喜欢。” “那我应该多惹些事,六殿下肯定更喜……” 不等说完,就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姒沐像是惩罚似的野蛮吻,心中警铃大作:还嫌惹的事儿不够多?小妖精有几个脑袋够掉的?猫妖也不敢这么作死啊! 夜晚的萤火虫坠入静谧的深潭,晚风摇曳着树干“吱吖”作响,难得静谧的夜晚,苏闻浑身香汗淋漓,人已经柔成一滩水了。 这种事儿上,姒沐一向是精力充沛的,第一个求饶的永远是苏闻,他死死地抱住姒沐的腰,颤抖着声音道:“不、不要了。” 姒沐拍开苏闻的手。 新一轮的飞蛾扑火,铺天盖地,像是眸中惩罚的侵略,几乎要将苏闻这只微弱的烛光扑灭。 人已经柔弱无骨了,既然左右不了别人,他只得抓皱了身下的床单。 眼下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水珠,就像初晨中叶片上的露珠,整个人白里透着红,又像一株弱不禁风的浮萍,在水面上飘荡着零碎。 “苏闻,以后我罩着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30 第23章 第 23 章 你在玩火 苏闻体质越发的差了, 只一个晚上而已,浑身便觉得如散了架般的疼,到底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 明明是一般大的年纪, 怎的姒沐就总是生龙活虎的? 或许是苏闻活了两世的缘故, 他永远都是老气横秋的模样,比不得姒沐这样的年轻大小伙子了。 日上三竿, 苏闻懒洋洋的不爱起。 门外,影子试探性地叩响了门:“主上, 华卿姑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苏闻翻过身来,目光悠悠飘向门口:“怎么没让伢子来传话?” “有些话……”门外影子的声音顿了顿:“伢子不便传。” 如此一说,苏闻便知晓事情不简单了,也不敢耽搁, 简单收拾了下直奔书房而去。 华卿许是在艺馆待的久了, 褪去了以前大家闺秀的做派, 也染上了些风尘女的婀娜, 她对着苏闻行了个轻佻的常礼。 “近日奴家遇见些颇奇怪的人。” 苏闻微微皱眉,“何人?” 影子从外面端进来一壶热茶, 学着丫鬟的模样给二人斟茶, 耳朵里听着华卿娇俏的声音:“奴家也说不好,那两个人出手阔绰, 却面生的很。” “外地来的富商?”苏闻问。 华卿摇了摇头, 道:“听着是本地的口音, 不像外来客。” 这就很奇怪了,照常理说,能在京都这地界儿上捧角儿的人都是熟客,不太容易突然冒出来一个面生的暴发户。 “奴家也觉得奇怪,便对他们多有留意。”华卿端起面前的茶盏, 道:“那日奴家奉茶,无意间瞧见那两人手上有老茧,似是常干农活之人。” 苏闻砸么一下手里的茶,说:“出手阔绰的农家人?有点意思。” “奴家就问那两人在哪里高就,其中一人吃多了酒说,替贵人们办事。另外一人连忙揶揄着不让再说了。”华卿也没心思真的喝茶,把茶盏一落,道:“奴家就让伢子通知先生,但先生不在京里。” 当时,苏闻走的匆忙,确实没来得及交代京都的事儿。 “再后来……”华卿咽下一口心惊肉跳:“这两人便失踪了。” “怎见得是突然失踪的?” 华卿袖子下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讷讷道:“他们看上了畅音阁里的一个妹妹,约好了第二日捧她弹曲,还说要买了礼物来,一定要让妹妹成为全场的焦点,可第二日,他们却没来。” 影子接过话茬,说:“我命人查了,礼物买了,那两人常住的屋子里,一股子血腥味。” 苏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听明白了,这两个农户替某个贵人办了一件什么事儿,得了一笔钱,最后大概率被贵人灭口了。 他半眯着眼道:“那你们应该去报官。” 一件事都没查清楚,就抓紧继续查,下面人办事都如此不省心,怎叫人…… 苏闻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突然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他摆摆手,吩咐影子送走华卿,骨节般的手指捏着茶杯,逐渐泛白。 影子回来时,便见苏闻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试探性道:“主上,那两个农户不简单,只怕北萧使臣入京的那场大火……” 就是这两个农户故意引燃的。 火不是意外,苏闻早有预料,但当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久久无法相信。 人,当真可以为了一己私利,随便践踏无辜人的生命吗?如同踩蝼蚁一般,半点愧疚都无? 十几间民房,几十人的性命,就葬送在一场大火里,不过是贵人们玩弄权势的把戏罢了。 苏闻只觉得头又疼了,他事事算计,终有一日也被别人算计了。 姒沐下了朝回来时,便见苏闻病恹恹地歪在贵妃榻上,伸手抚了下他的额头,触手不热才心下稍安。 “你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倒像本王欺负了你似的。”在外面走了一身的臭汗,姒沐扯开朝服随意地丢在一旁。 口干舌燥,拎起茶壶就往外倒,茶壶在他手中晃了晃,施舍般地掉出两滴水,“茶都干了,也不知道喊人重新沏一壶。” 苏闻嫌他聒噪,翻个身继续假寐。 看着床上不爱搭理他的人,姒沐都开始自我怀疑了,难道是他出了一身汗太臭了? 他抬起胳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也不臭啊! 无奈,姒沐只得自己拎着茶壶出门,走到门口越想越气。 他供他吃供他喝,犯了错还得他求爷爷告奶奶的捞人,怎得回家都没个好脸色的?这对吗? 气呼呼地拽开门,姒沐直接把茶壶飞了出去:“怎的?本王不在府上,你们就如此怠慢小先生的?” 瓷壶正碎在几个丫鬟脚下,丫鬟们连忙跪下收拾,嘴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是先生他、他不让奴婢们进去。” 姒沐微微侧身,余光扫了一眼屋里病恹恹的人,“不让进,就不会自己在外面候着,没瞧过你们这样不会伺候人的。” 几个丫鬟被没由头的训了几句,都低头不敢言语。 姒沐发了一通无名火,再回身,脸上就只剩下笑盈盈了,“没规矩,我帮你训斥过她们了。” 床里的人没回头,只有声音轻飘飘的:“六殿下指桑骂槐,骂够了?” 被揭穿的姒沐尴尬一笑,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本、本王没打扰你到你休息吧?” 滑跪之快,措手不及。 他堂堂六殿下,也是体会一把爱了就输了。 不过,赢家也不觉得自己赢了,苏闻虽体力不支,还是磨磨蹭蹭坐起来,“六殿下回来,奴没在门口迎接,罪该万……” “死”字没说出来,就被一个温润的唇堵了回去。 姒沐深弯下腰,以一种极其低的姿态吞了这个“死”字,他现在听不得这个字,只觉得是被下了某种禁制,听了心慌又气短。 一吻过后,姒沐赤红着眼睛道:“不想起来就不起来,哪个要治你的罪了?” 和姒沐不同,苏闻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疲倦,两双眼睛短暂相接,情便开始蠢蠢欲动了,疲倦缱绻成了迷离,苏闻一把扯过姒沐回吻了回去。 明明是苏闻主动的,却慢慢被姒沐欺压而上,唇对唇地堵到了角落里。 身后冰凉的墙壁也消不掉干柴烈火,苏闻伸手便去扯姒沐的亵衣,露出一整片雪白的肌肤。 姒沐的吻顿了下,“昨日你已经力竭,今日还要来?” 苏闻蓦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亵衣扔得老远,他攀上了姒沐的脖子,诱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难道,是六殿下不行了?” “小妖精,你在玩火。”白皙的手指插进苏闻的发丝里,发冠歪歪扭扭欲坠未坠,更添了些无名的冲动。 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人,怎么一到床上就这么勾人呢? 还好是在他的床上,要是这幅光景被别人看了去,小妖精还不让人给撕了啊! 如此想了下,便不敢再往深想了。 只有“小妖精”还勾着他,忘我地捧着他啃了又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即将引火烧了他的身。 无骨的身体攀上姒沐的腰,敞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皮肤,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殿下好热,想让殿下把我也点燃。” “苏闻,”姒沐在他耳边轻轻叫:“你如此不节制,是担心自己没了明日吗?” 啃着他脸蛋的唇顿住了,若有似无地呼吸夹着轻笑:“今日有酒今朝醉,不好吗?” 姒沐沉吟了一刻,“高慧今天来过。” 苏闻不以为意,顺着脸颊便去寻那火热的唇瓣,却被姒沐伸手拦下:“她走了以后,我便见你的人去查哥哥了。” 唇瓣落了空,苏闻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他将身子拉开一段距离,索然无味道:“大好的时光,殿下就非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不可?” “我们逃吧。”姒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逃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便天天有这样大把的好时光。” 苏闻扯开微白的唇瓣笑,“皇子不当了?荣华富贵不要了?手中的兵权说扔就扔?” “不当了,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兵权又算什么?”姒沐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回。 没了兴致的苏闻从姒沐身上下来,拉起自己的凌乱的衣襟,正色道:“如果我说,在不久的将来,南北会开战,黎民将会生灵涂炭,你也不在乎?” 姒沐沉默不语。 “再如果,长乐公主会被迫联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最后眼看最在乎的人互相残杀,无力阻止从城楼一跃而下,你也不管吗?”白皙的手指重新扣上衣服,苏闻就又回到了那个清冷的模样。 “再如果……” “闭嘴。”姒沐突然厉呵出声:“杞人忧天,未来的事尚未发生,你又如何知晓?” 这些都是他亲自执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当初他只是为了小说精彩,却没成想自己穿进来后,每一个字都这么得痛。 而这里面的角色死的最早的就是他自己,算算时日,也不远了。 “我不走。”苏闻冷冷道:“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夹着尾巴逃跑。” 第24章 第 24 章 试探太子 只短短休息了几日, 苏闻便去学堂供职了。 学堂门前几株花开了又败,只余几朵残花在风中摇曳,苏闻撩起裙摆迈过高高的门槛, 便觉得学堂里也如门前般荒凉。 紫檀木的案几排列整齐, 只疏疏落落坐着几个人,而原属于肖云逆的桌子, 早已空无一物。 苏闻来得晚,便随意挑了张偏桌坐下来。 前些时日, 他听影子回报说:萧云逆已经从望月居,搬迁到了长乐公主的瑶华殿。 自此,北萧太子已成旧梦,唯余萧官人而已。 一堂沉闷的课毕, 他同长乐公主问了安。 姒念脸色不佳, 比他还病恹恹的, 低垂着脑袋道:“萧哥哥总把自己闷在房里, 无论我怎么逗他,他都不大理我, 萧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闻无奈:“人总是会变的。”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姒念手指绞着笔杆, 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一片的墨色。 “你没错。”是别人做错了。 纵使苏闻再能言善辩,此刻也突然的语塞, 事情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好像整件事都是无解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 苏闻听影子来报,说长乐公主大闹养心殿,被陛下关了禁闭。 原是皇帝要给长乐公主选亲,姒念却执意要嫁给萧云逆,因此帝王震怒, 差点要把萧云逆拖出去砍了,是姒念又哭又闹才保住的。 苏闻纸卷而坐,波澜不惊。 待姒念解了禁足,已经是月余之后了。再见时,那个明艳的小公主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苏闻……”她声音轻得如一缕烟,仿佛风一吹便散了,“我最难过的,不是父皇不许我嫁她。” 而是……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仿佛咫尺天涯! 苏闻默念着自己写的酸臭的话,耳边听着姒念一句不差的重复着。 她拉着苏闻的袖摆,妮妮低喃:“我们每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却不愿意同我多讲一句话。好像,爱他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他不曾想过和我一起努力。” 苏闻不懂感情,但他懂萧云逆。 萧云逆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责任让他没办法儿女情长。 感情的事儿苏闻劝不了,便只能转个话题:“公主府已经快竣工了,不如随我去散散心吧?” 公主及笄后便可以宫外开府了,姒念作为最得宠的公主,早在几年前就选址筹备了,如今也已经完成个七七八八了。 姒念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好累……苏闻,我真的好累好累……” “可是,”苏闻抬起略有疲倦的脸,叹了口气:“回去休息,并不能让殿下感到不累。” 随着姒念行了一段路,不自觉便走到了肖云逆原先居住的望月阁,因为久无人打扫,当正午的阳光照进破败的院子,映出空气中细细的尘土。 姒念驻足,“怎么草长得这么快?” 苏闻没有答,而是转头问:“殿下,您有多喜欢萧公子?有比喜欢自己还喜欢他吗?” 姒念很认真地想了半晌,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让殿下在……”苏闻几步上前,跟姒念平齐着站着:“在彼心悦和长相守之间选择一个,殿下选哪个?” 强扭的瓜不甜,但这瓜若不强扭,便只能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 姒念默了半晌,才如蚊子般反问:“就不能都选吗?” 苏闻看着她一时语塞。 是啊!为什么非要做选择题,不能都要吗? 苏闻忍不住以下犯上揉了揉姒念的脑袋,笑道:“那就都要。” 姒念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像个孩子一样,得了个不知真假承诺就能开心好一阵子。 “那……还陪不陪我出去转转?” “好哦。” 公主府邸建在最繁华的闹市区,从她垂髫之年一直建到她及笄还未彻底建成,可见公主府的奢华程度。 全天下都知道长乐公主是最得宠的公主,她的成婚必然要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显然,如今的萧云逆撑不起这场旷世婚礼。 不知是否是碰巧,姒念和苏闻到的时候,未建成的府邸里已经来了两个贵客,竟是太子和六殿下亲自来监工。 僻静的府邸不禁好生热闹。 几个人寒暄,苏闻则把自己伪装成透明人,立在一旁不吱声。 太子的目光冰冷地飘过来,便有人仿若不经意地将他挡在身后,脸上挽着无害的笑意:“哥哥命人搬来的珊瑚石,简直巧夺天工,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不知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 太子收回视线转向太湖石,“这石头并非我发现的,还是晋王世子林勋寻的,他本想运回自己府上,可惜运了一半财力不济,便丢在了路旁,我这才捡了个漏。” 到底是当真财力不济,还是故意放漏,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了。 “啧啧。”姒沐叹惋可惜:“我还想着寻一个放我府邸呢,看来是不成了。” 姒念无甚兴致地扫了扫“巧夺天工”的珊瑚石,“林勋老色批的东西,我不要。” “长乐,休要胡闹。”太子姒琛一甩衣袖,道:“林勋毕竟是晋王独子,你若得空要和他常走动走动。” 这不是姒念第一次听他说,她一歪脑袋只装听不见。 “那萧云逆有哪点好?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我倒瞧着不如林世子半分气度。”姒琛一横眉有些微怒。 “我倒不知,太子哥哥何时瞎的。”姒念气不过,一转身就要走。 她是答应了苏闻来散心的,没想到反倒惹了一肚子气。 “你站住。”姒琛道。 眼看二人有愈吵愈烈的趋势,姒沐连忙做起和事佬:“长乐还小,还能在闺中养上两年,也不急……” “你若喜欢,以后完了婚……”姒琛眉眼间怒气冲顶:“大可以养在公主府里,那萧云逆不过是个玩意儿,你还真当成个宝贝了?” 姒念顿住脚步,半晌没回头。 再回身时,眼睛里的噙着晶莹的泪珠,似是强忍着才未掉落,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他、不是玩意,是我喜欢的人!” 短暂的聊天,不算相谈甚欢。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似是一群姑娘们嬉戏打闹,不分场合地打乱了里间的气氛。 几人闻声望去,七八个穿着颇为清凉的女子,脸面上浓妆艳抹,各个好似那花丛中争奇斗艳的花蝴蝶。 蝴蝶们不知这是未来公主府邸,更不知道已经惊扰了府内的贵人们。 “何人在府外喧哗?” “回殿下,是隔壁畅音阁的娘子。” 姒琛正在气头上,一听更是脸上立马变了颜色。 像他这种身份尊贵的人,平时见得都是有身份的官家子女,对这种以卖春为生的人似是与生俱来的的厌恶,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随便招招手就有下人出了门。 顿时,门外就响起女子的哭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巴掌落在脸上的清脆声。 只几个巴掌间,便有有体弱的女子被打得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啐在新铺的台阶上。 这可还得了,脏了公主府的门庭。 姒琛的脸一寸寸阴了下来,眼神里寒光骤起,一伸手便从护卫方维身上抽出佩刀,刀尖刮着石子路留下一道划痕,杀意顿时让人不寒而栗。 见太子姒琛直奔门口而去,姒沐下意识转头去看“消失”了一整场的苏闻,只见他在阴影中负手而立,嘴角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目光已经随着姒琛一起出去了。 姒沐莫名心头一紧,扫过苏闻不敢停留,紧跟着几步也出了门。 几个女子为首的那个姒沐并不陌生,正是曾经他府上的探子采文姑娘,自从被他打“死”以后,一直被苏闻养在畅音阁中。 采文跪伏在台阶下,唇角染血,几缕发丝散乱垂下,啜着嘴角哭:“奴家不知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念我等无知,饶了奴……” 话音未落,姒琛的刀就架在她脖颈上了。 采文被吓得一瘫,登时脸上没了血色,张着嘴巴支吾了半晌,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剑尖微动,眼看就要入肉三分。 “哥哥,”姒沐一只手按在刀刃上,“长乐的府邸就要落成,莫要给她添晦气了吧。” 采文背后衣衫浸透,嘴唇一直在细细发抖。 忽地,脖颈上的刀刃一脱力,铿锵的刀剑声落了地,在凝息的空气中格外清脆。 太子姒琛淡淡地扫了眼隔壁“畅音阁”的牌匾。 姒沐会意,道:“明日,我派人将这阁楼搬迁。” 冷静下来的姒琛淡淡转身,拉着一脸懵的长乐进了府邸内院,只留下姒沐收拾这个烂摊子。 待人都走后,姒沐慢慢蹭到苏闻跟前,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你在试探哥哥?” 苏闻没解释,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内二人的背影。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再晚一点,就一点点,”姒沐抹了抹自己的脖颈,道:“那姑娘就人头落地了。” “我以为,”苏闻淡淡收回视线:“和六殿下默契配合多年,当不至于出如此大的纰漏。” “默契?苏闻,我们之间就非要靠默契吗?”姒沐神情有一瞬的落寞:“就不能……提前,对对戏吗?” 苏闻沉默片刻,一股脑道:“城楼的火是太子派人放的,北萧的惨案是太子暗中做的,今天的暴虐不是偶然,他并不适合登上九五之尊……” “闭嘴!” 话音戛然而止,整片的寂静覆盖下来。 黄昏的日头刚好沉到了树荫下,将二人中间划出来一条分界线。 一人站明,一人站暗。 终地,姒沐蓦地叹了口气:“皇位和长乐是哥哥平生最在乎的两件事,你莫要引火烧了身。” 说罢,姒沐也转身回去了。 下人们动作很快,一眨眼间刚才还喧闹的门口已经打扫干净,空荡荡的,只余下苏闻一人。 “看吧,我一直在说啊!只是……” 你不想听而已。 明明自己有身份,有势力,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却偏偏闭目塞听,拥立一个弑杀之人。 苏闻弯腰坐在青石的台阶上,身旁就是一摊鲜红的血,加上苏闻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主人,不舒服吗?” “影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仰着头望着天,似乎自言自语道:“我想把这天……换一个颜色了。” 第25章 第 25 章 一道圣旨 夜幕降临, 天空飘起薄薄的清雨。 苏闻先是送回了长乐公主,便趁着雨未下大,转回了六殿下府上。 没想到, 却吃了个闭门羹, 只有冯尧扯着嘴角尴尬笑:“主上让人给先生收拾出一间客房,还请先生移步。” 苏闻抬眸望了望紧闭的暖阁, 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自他住进六殿下府上以来,这是第一次被赶出房来, 想来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必了。”苏闻摆摆手,垂头裹紧了长衫, “这几个月, 奴叨扰六殿下了, 这便回自己住处了。” 暖阁内, 六殿下指尖捏着冷透的茶。 苏闻转身,衣摆趟过挖坑里的积水, 亦步亦趋地往门外而去。 冯尧连忙追了上去, 张张嘴不知如何劝解,只干巴巴道:“现在, 外头雨大, 不如在府上歇一晚……” 雨声淹盖了苏闻的脚步声, 冯尧站在廊下,眼睁睁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人走了?”身后的声音吓得冯尧一个激灵。 见来人,冯尧连忙俯首一礼:“是,属下没、没拦住。” “咔嚓”一声,姒沐手中的茶杯被捏碎, 冷哼道:“谁叫你拦了?” 冯尧一时语塞,下意识就摇头:“没、没拦。” 然后,碎茶杯片就朝他飞了过来,“好、很好。” 气呼呼一转身,重重关上了房门。 接了一把碎瓷杯,冯尧伸手挠挠头,“这位主上,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呢。” 长街寂寂,雨越下越大。 苏闻一人撑着纸伞,雨水顺着伞边滑落,打湿了他的半条裙边。 急急忙忙收摊的商贩推着小车擦身而过,车轮溅起的泥水脏了苏闻的衣袍,“对不起这位公子,小的……” 苏闻伸手摇了摇,机械地迈着步子。 油纸伞撑不住大雨,一阵狂风呼啸撕开了不堪负重的伞面,伞骨从中间硬生生断裂,冰凉的雨水顺着断裂的伞面灌入,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寒意彻骨,苏闻松开手指,任由油纸伞坠入积水中。 影子不只合适出现在身后,“主上,您那宅子几个月没收拾了,恐怕住不了人。” “暂且将就几日。” “是。” 影子答应的太痛快,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想,苏闻说的是“暂且”,而且这个暂且也真的没暂且几日。 没过上几日,京中便迎来一件大事——长乐公主乔迁公主府。 和公主搬迁的圣旨一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直接送到了苏闻的茅庐。 一双修长的手指在圣旨上来回婆娑,忽地一笑:“影子,你且去收拾东西。” “主上,陛下这是何意?” 苏闻撂下圣旨,“陛下叫我继续教长乐读书。” “读书,也不必住去公主府上吧?”影子小声嘟囔:“这不知道还以为……” 后半句话,任影子再胆大也终是没敢说出口。 “还以为是公主府上又添了一个面首。”苏闻淡淡地接过话来。 “奴知道主上不是,只怕……”影子低着头,喃喃道:“只怕别人背地里乱嚼舌根子。” 苏闻不以为意,伸手将圣旨一并递给影子,道:“嘴长在别人脸上,随他们说去就好了。” “别人也就罢了,六殿下那……”影子接过圣旨,欲言又止。 该如何交代? 提起姒沐,苏闻眉头便皱在一起化不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下面的人做事,背着点六殿下那边,畅音阁办事莫要和朱武位扯上干系。” 影子一怔,“自主上和六殿下同住后,消息也都是直接送到六殿下府上的,并未分彼此……” “那以后,便分一下。” 因为有朱武位在,给畅音阁办事提供了很多方便,下面人已经习惯了如此行事,忽然说要分彼此,办起事情来定然要更难些。 但苏闻的命令从来都是打算好的,影子也只能低声应了声“喏”。 …… 长乐公主搬迁不是一件小事,车马绵延数里不绝,浩浩荡荡从皇宫里拉了一天,壮观程度绝世空前。 整个搬迁都由朱武位亲自护卫,隔着老远的主街全被封锁了,但还是架不住有好信儿的百姓将外层也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苏闻搬家就比较简单了。 一个包裹,兜了几件衣服而已。 只是,还没走到近前,就被朱武位拦在了外面,“退后,退后,不想死的都给我站远远的。” 苏闻摸遍了全身,也没有一个名帖,甚至连一个能证明身份的民籍文书都没有。 他自叹了口气,自语道:“枉此一生,不过还只是一个奴籍。” 总不好搬个家,还要把圣旨请出来吧。 实在不行,只能等着晚上夜深人静了,再去长乐府上报道好了。 刚想回转身子,便听有人叫住他:“小先生,真是许久不见。” 确实是许久不见,这是萧云逆回来的大半年里,苏闻第一次见到他。 只是再不见以往花枝招展的衣衫,而是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不见了浪荡子的顽固,眼睛里也添了些许锐利,人也比往昔更清瘦了。 苏闻淡然抬眸,“许久不见。” 本只是客套一下,萧云逆却不跟他假客套:“我出不去,小先生也不来,自然是许久不见。” 这句话明显带了几分怨气,他自回来起一直在瑶华殿等苏闻,甚至让姒念带过话,可苏闻一直以避嫌为由拒绝见他。 苏闻隔着朱武位的横着的剑戟,和萧云逆相视一笑,“所以,你就让长乐求了陛下的恩准,硬把我拉进你们这个火坑?” “哈哈哈哈哈哈。”萧云逆忽地大笑,默认了圣旨的事儿。 大笑过后,萧云逆和身边的朱武位耳语几句,那人对着苏闻一礼,恭恭敬敬请他进来。 “小先生,你我如今都危如累卵,只有抱团方能取暖,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萧云逆与他肩并肩走着。 苏闻冷哼,“损人利己的事儿,萧公子也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自己做了面首还不够,非要拉着苏闻一起被编排。 “先生,”萧云逆微微靠近,样装着痛心疾首道:“我可是听说你被六殿下赶出府了,得罪了太子,又没了六殿下的庇护,可是好生让我替先生担忧,这才求了圣旨,愿和先生共进退。” “那还真难为萧公子,替我担忧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公主府走。 身后不远处,姒沐一手执着马鞭,冷冷地盯着二人,睚眦欲裂。 夜晚,公主府开席大宴宾客。 一如往昔,苏闻负责在殿前配乐。 和学堂小先生不同,如今这个身份就不正经太多,以前就算有人揶揄他是公主座上宾,但也都只敢背地里说说。 今日有人吃多了酒,借着酒劲儿和苏闻推杯换盏:“恭喜小先生,以前跟着长乐殿下无名无分,今日也算得了名分,合该同小先生吃一杯酒。” 苏闻没有说什么,笑着把酒饮尽。 如此这般,敬酒的人权当苏闻是默认了,更多的人来同他喝酒,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小先生日后要尽心服侍殿下,可不能愧对殿下照拂之心。” 苏闻微微颔首,以袖遮口再次饮尽。 一帮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人,最是会看脸色上嘴脸的,以前苏闻是太子门客,如今沦落成一介面首,自然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铺天盖地的酒气,尽数朝着苏闻吐过来:“小先生如此文质彬彬,不知道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哈哈哈……” 席间哄笑骤起,立即有人反唇相讥:“说什么呢,公主何等尊贵,小先生怎么可能栖身而上,自然是要跪着承恩,这等规矩宫里怎会没人教导小先生吗?” 苏闻未答,他只是一味地笑着,提着杯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下,仰首饮尽。 空空的酒盏落下,旋即就被刻意人斟满,苏闻淡淡抬眸,眼底仍是一片温润平静,古井无波。 一杯接着一杯,他喝的从容,言语间更肆无忌惮:“小先生若承恩,是不是也要裹着棉被……” “啪”地一声,一只价值连城的玉壶摔碎在他们脚下,几人顺着玉壶来的方向望去,便对上了姒沐冰冷的眼神,“这是长乐的接风宴,你们几个却围着一个奴才打秋风,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满座霎时寂静,方才还放肆调笑的几人冷汗岑岑:“六殿下恕罪,臣等只是……只是与小先生玩笑几句……” “玩笑?”姒沐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转而看向苏闻,“小先生觉得好笑吗?” 苏闻指肚摩挲着酒杯,脸上笑容不减,轻启嘴角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好笑。” 他喉咙滚动,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一滴酒液顺着他唇边滑落,苏闻用指尖轻轻拭去,云淡风轻地落下酒杯,目光不转。 仿佛这场风波和他毫无关系,看得姒沐袖中的拳头都硬了。 姒沐忽地起身,绣着金蟒的裙摆扫过满堂碎玉,径直走到苏闻面前,撂下一杯酒:“既然这么好笑,不如本王也来凑个热闹,先生今晚打算几时承恩啊?” 大殿上的目光皆因这一番举动汇聚过来,烛火微微摇曳,仿佛尽数打在了苏闻瘦弱的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苏闻睫毛轻颤,温顺一笑:“随时。” 第26章 第 26 章 北疆真相 一场闹剧过后, 苏闻似并未受其影响。 他先是井井有条地安排人收拾了夜宴的残局,又妥善地叫人将喝醉的各位大人送回府上,最后还不忘派人去太子府上回了谢礼。 俨然一副管家的做派。 不过, 以往在瑶华殿, 一些琐碎的安排大多也是苏闻帮着料理,下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 待一切处理完, 苏闻才回到自己房中。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姒念知道他喜静, 特意给他选了这么一处院子。 屋内算不上奢华,但也称不上简朴,该有的陈设都有,琴棋书画都按照苏闻的喜好布置的, 可见姒念也并未亏待了苏闻。 苏闻并不喜欢有人伺候, 自己打水洗净了一身浮汗, 便吹灭了灯烛, 宽衣解带上了床。 只微闭了闭眼的功夫,他便觉有人趁着黑夜欺身而上, 抓着他两只纤细的手腕, 高高举过头顶,热浪掺着酒气扑面而来。 苏闻未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席间, 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任由蚂蚁般的啃噬吃尽他身上的皮肉,如血色莲花开遍了全身。 先是疼,慢慢就变得麻木了。 “小妖精,这才离开几日便找了下家?”姒沐口下不留情,嘴下更是不留情, 像是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寻到了出处,尽数倾泻而下。 热辣的手掌自下而上捏住了苏闻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承恩,“苏闻,你为何就不能安分点呢?” 白皙的脖颈在月光映衬下,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瓷釉,完美的侧颈线在一呼一吸间微微起伏,顺从地予取予夺,一副见了就能让人悸动的模样。 姒沐以前就很喜欢如此居高临下地折腾他,只是过了这几个月的舒坦日子,他已经快忘了,自己左不过还是个卑贱的奴才。 “安分,会死。”苏闻只敢小幅度呼气,只怕呼吸过后便承受不住姒沐这般的饿虎扑食。 “呵。”姒沐动作微顿,“长乐保一个萧云逆就已经举步维艰了,难不成还指望她顾得上你?” 黑暗中,每一次触碰都让苏闻汗毛倒立,神经随着姒沐的动作跟跟战栗,以至于止不住微微沉吟,“奴如今,不不过还是欺身六殿下。” “求……”苏闻轻轻啜:“六殿下多加照拂。” 姒沐并没有感觉被安慰到。 以前小妖精惹他生了气,总是要自己送上门的。 而今,反倒要他追上门来。 “跟我回家。”姒沐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尽量不弄伤他:“从此不问朝堂事,只享榻上之乐。” 黑暗中看不清苏闻的眼眸,只听他冷冷轻嗤一声:“从此,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娈奴?” 姒沐被这一声“娈奴”说的压不住火气,恨不得打断他的脊梁骨:“殿上那么些人折辱你,你倒是端得个云淡风轻,本王就想藏个娇,你便听都听不得了。” “一些愚人说的愚话,何苦自扰?”身体承受着撕裂般的痛楚,苏闻的声音气若游丝:“奴以为……殿下是聪明人,不该、说这番蠢话。” 姒沐忽地低笑:“你倒是自诩南靖第一聪明人,却只会闷着头往死路上撞。” 指间碾过苏闻的唇瓣,慢慢向下,划过他昂起的颈间,喉结便随着手指滑动“咕嘟”一声。 “苏闻,你当知本王的底线。”拇指按在苏闻的喉咙,只轻轻一按便绝了苏闻的气息:“那个位置必须是哥哥的,其他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苏闻的脸渗出不自然的绯色,空气被寸寸剥夺,连意识都跟着一同涣散,只有身体上的疼痛还在继续。 濒死的感觉,不过如是。 即使到了这种程度,苏闻竟然似乎连等死都是淡淡的,没有剧烈挣扎,只微微垂下眼帘。 然后牵出两滴晶莹的垂露。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脸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时,喉间的力量一轻,大量的空气鱼贯而入,激得苏闻蜷缩着咳嗽。 “痛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声的剧烈的咳嗽。 姒沐五指蜷在掌心,几乎嵌进皮肉里:“你若是落在哥哥手里,只会比现在痛上千倍万倍。” “收手吧。”姒沐的眼睛一点点垂下来。 苏闻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结局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可是他能怎么办?逃吗? 结局若说逃就能逃的话,那萧云逆母族就不会惨死了。 剧情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可是结局偏偏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地回归了主线,该死的人一个也没逃掉。 直咳眼泪来,苏闻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奴自己的命,就不劳烦六殿下烦忧了。” 轻纱帐内,二人四目相对。 半晌,姒沐从他身上下来,没精打采地跌坐在床上。 二人博弈之下,竟好像是占了上风的姒沐输得更彻底。 …… 一连几日,姒沐都没有再出现。 苏闻也是乐得个清净,倒是萧云逆日日都要来,也不做什么,光是过来说上几句风凉话罢了。 天光微亮,他便懒懒洋洋地倚着栅栏上,冲着苏闻笑:“小先生,路过口渴,能否进去讨杯水喝?” 苏闻与他擦肩而过,“萧公子自己家没有水喝吗?” 萧云逆一挑眉,“自己的水,哪有先生家的水甜?” 乍一推开门,萧云逆就顺着门缝挤了进来。 昨夜下了一场薄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清新的味道,苏闻深吸一口气,道:“萧公子,您已经成功地把我拉下水了,太子那边免不了要找我问责,你大可不必日日来我这里刷存在感。” 萧云逆大咧咧地坐下,侧脸冲着苏闻笑:“那……日后我有危难时,小先生会出手相救吗?” 苏闻懒得回头看他,自顾自斟满一杯茶水:“看情况吧。” “那说明我与小先生还交情未深,那我更要日日前来了。” 这宫里的人,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萧云逆自然也不例外。 “萧云逆,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云逆哂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太子,我能做什么?自然是想多和小先生走的亲近些。” “靠我?不如靠长乐更稳定些。” “阿念啊!”萧云逆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说:“她太好骗了,没挑战性。” 薄情的话从萧云逆嘴里说出来,七分假三分真,倒让苏闻听出十分的于心不忍来。 他萧云逆难不成还真生出些许良心了? “所以呢?”苏闻道:“萧公子就打算来骗我了?” “小先生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萧云逆不紧不慢道:“我同你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思想碰撞。” “我以为,我与萧公子立场不同,志向也当不同。” “那是我想错了?我以为小先生同我一样,都是胸怀天下,不忍黎民受战乱之苦的人。” 见苏闻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萧云逆继续说:“我大皇兄,乃是个残忍弑杀之辈,他有个什么狩猎来着?以活人为饵,以杀人取乐,如此性情怎能托付疆山?” 苏闻不理他,自顾自望着窗外。 萧云逆是个耐磨的性子,不依不饶道:“南靖太子同我皇兄并无二致,不过是一个直白,一个隐晦罢了。” 苏闻呼吸一滞,这个皇宫之中能看清楚姒琛的人屈指可数,竟没想到萧云逆也是其中一员。 不过,他还是嘴硬道:“太子殿下为人正直,和你那大皇兄天差地别。” 萧云逆冷哼,“小先生虽智计过人,但看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苏闻抬眸冷眼看他。 “前几日,阿念瑶华殿搬迁时,有个小丫头不慎打碎了姒琛送的琉璃盏,被姒琛拖出去填井了。” “宫中哪个院落没有几个亡魂?” 萧云逆附耳对他说:“那小先生以为,晋王世子一个浪子,是怎么调动军队掩护我大皇兄调兵入上京城的?” 苏闻在北边的耳目不足,派人打听了许久,不过所有人都缄默其口,终是没有打听出来一个结果。 “据传,”萧云逆突然收起笑脸,正色以待:“北疆十几个威望颇高的士兵突然失踪,隔天他们的尸体就出现在两军的交界处,手掌被刀刃贯穿钉在树干上,身无寸缕,身下撕裂成一个黑洞,大腿向上弯曲骨折……” “不要说了。” 这么一个恐怖的画面,苏闻甚至不敢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无法想象,当你一觉醒来,并肩作战的战友以一种极其侮辱的画面被钉在边界处,试问,这种侮辱哪个将军能咽得下去? “这就不想听了?你最正直的太子殿下,把戍边的将士送到敌营,为了让他们保持清醒,身上刀伤上百处,以最残忍的手段挑起两国的纷争。” 苏闻一拍桌子:“我说,闭嘴。” 可偏偏萧云逆是个执拗性子,越不听他越要说,“边疆的将士在他的眼里不如个草芥,这样的人你还要为他尽忠效力?” “影子,送客!” “愚不可及……” 最后,萧云逆是被影子扛在身上丢了出去,爬起来的时候还在朝着屋子里喊:“苏闻,你若是这样一个人,那算我萧云逆看错了你。” 苏闻捏着滚烫的茶壶嘴,顺着窗户摔出去老远:“滚!” 门外终于安静了,苏闻反而安静不下来了。 他在屋里踱着步子,没多大的房间被他反复踩了几十遍,脚步越走越慢,仿佛有个无形的包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第27章 第 27 章 乞巧节药铺缠绵 自从萧云逆被苏闻赶出房间之后, 他们似乎就达成了某种默契,萧云逆依旧是每天都来,只是苏闻不与他说话, 他也便坐坐就离开。 直到, 七月初七,乞巧节那天。 太子特赦萧云逆出了府, 陪着长乐洛阴河畔放花灯。 苏闻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 在外人眼里,他仿佛是一个不争不抢的受气小媳妇, 全要仰仗着他人鼻息过活。 即使遇见了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他,苏闻也只是谦和地绕行,甚至还会附赠一抹笑容,让人觉得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但别人如何想, 他从来就不在意。 最开心的要属长乐公主姒念, 她娇俏地挽着萧云逆, 时而附耳浅笑, 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即使是虚幻的和谐,也不禁让人想沉浸其中。 苏闻突然顿住脚步, 身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 低声道:“下面人来报,北萧的崔将军入了城。” 自新北萧王登基以后, 便以叛国罪缉拿崔将军一行人, 太子接到了线报自然乐得抓上一抓, 最后还是苏闻派人掩护其出了城。 这才过了多久的安生日子,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有了动作? 苏闻皱眉摆手,表示知道了。 影子来无影,去也无踪,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路过一处商贩, 姒念买了两只漂亮的花灯,一只写了她和萧云逆的名字,另一只丢给了苏闻。 苏闻瞧着手上的花灯,不禁莞尔一笑:“一面写我的左手,一面写我的右手吗?” 姒念诧异道:“你就没有心爱的姑娘吗?” 心爱的姑娘? 这个词听在苏闻耳朵里,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了。 他笑容不变,轻轻地摇了摇头。 “况且,”苏闻柔声打趣道:“我若填了其他人的名字,公主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少听那些人嚼舌根子,”姒念大剌剌将笔墨塞给苏闻,不以为意道:“你是我教书先生,才不是什么面首。” 一旁的萧云逆低眉看了看手里的灯,脸色微变了变,又迅速地恢复如常,弯了眉眼笑:“阿念,我们去放灯吧,一会人多没了好地方。” 说罢,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苏闻。 “那你自己玩会。”姒念冲着苏闻眨巴眨巴眼睛,转身跟着萧云逆离开了。 黑夜张开了帷幕,夕阳悄无声息的躲进了地面里,街上的人却越发的多了,苏闻不喜欢凑热闹,一个人找了个偏僻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各色的花灯璀璨,照亮了整个夜空,就连苏闻苍白的脸色都映上了几朵红晕。 苏闻看着手里的花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姒沐。 第一次见姒沐的时候,是他刚穿越过来,在罪人奴被人敲断了手腕,正躲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 那时候的天比现在更黑一点,夜比今天更凉一些,姒沐伸出来的手却很暖,比他掺了水的被子不知暖了多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听。 他说:“跟我回家。” 人的欲望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增大了胃口,或许,他最初只是希望能有口饱饭吃就好了,如今他穿的暖吃的饱,却突然真的想有个家了。 苏闻随意地把花灯丢进河里,花灯歪歪扭扭地飘了几下,就被一只大手捞了出来。 姒沐拎着花灯左右打量了一下,抿唇笑:“这么漂亮的花灯什么都不写,暴殄天物啊!” 苏闻也悄然一笑,好看的眉眼也跟着弯下来:“六殿下今日这么有闲情?” “本王是听说公主府里某个不得宠的面首,正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神伤,所以来看看喽。”姒沐往前走了两步,俯着身慢慢贴近,呼吸都打在苏闻的脸上。 苏闻脸上映着烟火的光,一半白一半红:“我难得躲个清闲,还要被六殿下笑。” 花灯被高高抬起,举到他的面前,姒沐揶揄道:“既然你没人填,不如把我的名字填上?” “嗖——”烟花如流星般划破黑幕。 许多人小跑着将放烟花的人围了一圈,在万众瞩目下,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绽放,如银河般倾泻而下,照亮了街道上每一个笑脸。 苏闻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只见他嘴角轻轻上扬,明媚的眼睛似乎被这笑容点亮,竟然透着干净和纯真。 在他的记忆里,姒沐一直是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干净和纯真都是他伪装出来的保护色,苏闻有一刹那的恍惚,究竟哪个才是面具下真正的六殿下? 只是恍惚了一瞬,姒沐就牵起他的手,一起将两个人的名字写在花灯上。 花灯在水中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都能将脆弱的花灯打翻,但花灯执拗地摇曳了一会儿,还是稳稳的飘去了远方。 又一颗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伴着悠扬的鼓乐声,点亮了整个繁华的京城。 人们仰着脑袋鼓掌雀跃,小孩骑在爹爹的肩头,一手牵着娘亲指着天上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姒沐一把拉过苏闻,吻住了他的唇…… 情到浓时,姒沐的手把持不住地往衣服里钻,被苏闻一把按住:“六殿下,这里……不合适。” 姒沐呼吸急促:“放开。” “很多人……”苏闻红着脸:“看着。” 即使苏闻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长乐公主的名声,六殿下的名声总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姒沐依依不舍地分开唇瓣,一手拉着他来到一家打了烊的药铺,一脚把门踹开,掐着苏闻的腰将人推了进去。 “这里总合适了吧?”火热的唇瓣再次贴了上来。 苏闻挣扎着推开他:“今日,都不合适。” 姒沐皱眉不耐烦,“牛郎织女都要缠绵一日,我瞧着今日再合适不过了。” “今日……”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拒绝,苏闻总还是有些心虚:“不、不舒服。” 姒沐冷笑,“苏闻,你很不会撒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不会撒谎,苏闻自认为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撒谎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在姒沐火辣辣的目光下,柔弱地一抚额头:“奴,头疼。” 姒沐冷脸看他表演,忽道:“你以前每次受了哥哥的罚,还要硬撑着来我府上爬床,怎的那会儿不嫌疼的?” 以前苏闻在京城根基未稳,总是患得患失,害怕自己变得无用,会随时被舍弃,便只能紧紧攥住姒沐的大腿,攀着这么个大腿才有了今天的势力。 倒不是今非昔比,实在是他今天有很多事情放不下。 姒沐一点点逼近,“你有事瞒我。” 苏闻下意识就想摇头,头微微一侧就被捏着下巴转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突然就不想说谎了:“或许,一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萧云逆不会错过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定会搞出些事情出来。 漫长的沉寂过后,姒沐悄然笑了出来:“凭你如今京城的暗势力,你若不允,今日便是天下太平,你若允了,再大的事又怎么会影响你我情致呢?” 论纸面上的势力,苏闻远远不及太子和六殿下,但论隐藏在地底下的势力,苏闻则是京城头一号。 姒沐笑,苏闻也跟着笑:“奴要真有这样大的势力,六殿下又怎么会不忌惮奴呢?” “该忌惮你的是哥哥,我又不想当皇帝,干嘛要忌惮你?”姒沐停顿片刻,若有所思道:“若非要说忌惮,我倒是有点怕你哪天翅膀硬了,就不愿意雌伏在本王身下了。” 门外的鞭炮声乍响。 屋内寂静一片,苏闻慢慢垂下眉眼:“奴永远是六殿下的奴,甘愿给殿下暖床。” “哈哈哈哈。”姒沐笑得灿烂:“虽然很荒唐,但本王爱听。” 姒沐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又紧,“莫要光说不练,本王可以随时陪练。” 满屋子的中药飘香,弥漫在荷尔蒙之中。 两个火热的身子紧紧相贴的一刻,他只觉得姒沐是一个熔炉,热得几乎能将他烧成灰烬。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这种体己的事儿,苏闻被剥开的一刹那还是羞红了脸,只能视死如归地阖上了双眸。 下一刻,身体便凌空抱了起来,赤果地架到了问诊台上,双脚离地,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羔羊。 这个姿势奇怪透了,脑袋已经沿着桌边垂下去了,腿却还在桌子上。 双手无处借力,在空气中徒劳地抓了半晌,姒沐才施舍般地将脑袋凑过来,苏闻好不容易得了救命的稻草,抓着姒沐的脖颈就不撒手。 “苏闻,你若是总能像床上这般听话,就好了。” 也不等苏闻回答,姒沐就含住了他的唇,带着惩罚的意味咬在嘴里磋磨,直到口腔里漫出腥咸的血液,才微微松了嘴。 苏闻得了喘息的机会,眼含泪花地舔了舔唇瓣:“咬破了,明日长乐要问起,我就和盘托出……” “铛铛铛”,药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打断了二人的耳鬓厮磨。 苏闻倒挂着看向门口,声音颤抖着道:“何事?” 影子知道六殿下也在屋内,尴尬地脚底板扣地,但事情闹得太大,又不得不来报,只得硬着头皮道:“主人,萧云逆劫持了长乐公主,已经和崔将军出城了。” 苏闻微闭了闭眼,就听身上人说:“苏闻,你可真是作了一手的好死。” 第28章 第 28 章 一个两个疯子 姒沐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致, 他一屁股坐回导诊台的凳子上,瞧着这个还在半挂着的人,兀自叹了口气。 萧云逆离经叛道也就罢了, 偏偏苏闻还甘愿陪着他疯。 不够疯的人都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明明长乐是他的救命稻草,偏偏要亲手折了。 萧云逆的目的自然是要回北萧, 但怎么回去却大有讲究,如果只是单纯的劫持了长乐, 只会被两国联合通缉,必然得不到他想达成的结果。 那就是还留有后手,而这个后手只可能是苏闻。 而此刻,这个萧云逆留的后手, 正衣衫不整地挂在导诊台上笑:“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姒沐闷头吃了个五味杂陈, 咬着后牙槽道:“苏闻, 你不作死,本王还能保你多活几日。” 苏闻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 “萧云逆的干的蠢事儿, 如今也要算在我头上了?” 蠢不蠢的暂且不论,姒沐目光不转地盯着面前的人, 道:“你敢说, 没有你的掩护崔将军进的了城?没有你的默许, 刀子能递到萧云逆的手中?” 苏闻有些心虚,“六殿下既已经认定我做了,奴无话可说。” 他不如此说也罢,姒沐听了他的狡辩,一拍桌子整个人都弹起来:“苏闻, 那萧云逆先是求了恩典让你进府,后又是日日拜访,摆明儿了是要拉着你共存亡,你若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有八百种法子可以拒绝,可你偏偏默认了,现在跟我说不关你的事儿,你是当我傻子么?” 苏闻浅笑地拢了拢衣襟,无事人般道:“还做吗?” 姒沐连眼睛都是赤红的,从里到外都烧着火气,不是将他自己点燃,就是将面前的苏闻点燃。 死哪里不是死,不如死在自己床上好了。 “做!”今天不死一个就别下桌。 双手环住苏闻的腰,整个将人按了下去,如同一只饿红了眼的狼,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屋里却只能听得见两个人的喘气声。 豆大颗汗珠从苏闻额头上渗出,他不得不拍了拍身上的人:“换个地方,腰快折了。” 说好的不下桌,姒沐没动。 只双手环住苏闻的腰,将人垫了起来。 苏闻几乎是倒挂着,腰被垫起来了,反而脖子更低了,他又拍了拍人:“脖子,也受不了了。” “你哪那么多屁话?”姒沐冷着脸将人全抱了起来。 突然没了支撑点,苏闻更难受了。 他咬了咬唇瓣,没敢再吱声。 一次毕,苏闻一整个被汗打湿了,两手一用力只怕都能拧出水儿来。 姒沐却猛着劲儿还要再来,急得苏闻连连摆手:“不来了,还有正事儿要办。” “正事儿?”姒沐抓着两条腿就往怀里拽:“你的正事儿就是去送死,那不如先死在本王这儿了。” “人、要死得其所。”苏闻无奈浅笑:“死在床上算什么?” “死在哥哥手上,左不过是无声无息,还不如死在我床上……”姒沐似是发了狠,只管填了自己的果腹之欲,“保管你死的惊天动地。” 苏闻拗不过他,脱力地失了声。 门外已经乱了套,太子的府兵全城封锁戒严,挨家挨户查参与劫持的乱臣贼子。 脚步声,兵戈声,淹没了苏闻的喘息声。 他认命地耷拉下胳膊,仿佛只是砧板上的一坨肉,予取予求。 忽地,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走到药铺门前停下,“屋里有人吗?太子府例行检查,赶快出来应门,不然可……” “滚。”姒沐一声低呵。 太子的府兵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高声厉呵:“你个小瘪三,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门给我砸了。” “本王说,滚。” 姒沐在苏闻这里已经吃了一肚子瘪了,火气都满的快溢出了,随手抓起一旁的卖枕丢了出去。 脉枕砸在门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哪个不要命地敢进来,本王必叫他人头落地。” “哪个不长眼的孙子?‘王’也是你这种杂种敢乱叫的?”外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下一瞬,外面的人竟真的在砸门了。 “一个又一个,都是不知好歹的。”姒沐腾地退了出来,撩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一个又一个,苏闻摇头浅笑:六殿下指桑骂槐的功夫,还是这般的炉火纯青。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碰碰地磕头声,伴随着哭天抢地的求饶声。 苏闻撑着身子坐起来,汗已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撑着脱力的身体捡起地上的衣服,自顾自往自己身上套,待姒沐回转回来时,便只见到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了。 姒沐慢慢垂目,“公主府你现在回不去了,哥哥全城封锁,便是要抓你问罪。” 打好身上最后一个结扣,苏闻才缓缓抬头:“朱武位借我一用,我要出城。” 姒沐从拽下腰牌,“人多眼杂,你的人先护送你出城,朱武位随后便到。” “嗯。” 腰牌递过去的一瞬,姒沐的手顿了顿,“这趟浑水,你一定要趟吗?” “殿下不该问我,该问问太子殿下,我若不趟,他能放过我吗?”姒沐便松了手。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了你背叛哥哥了。”一抹苦笑漫过姒沐的脸:“苏闻啊,你哪里是算计人心,算计我罢了。” 说罢,就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就好像方才大战一场,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累了。 苏闻将腰牌贴身收起来,目光含笑扫过姒沐,道:“若是走到今日,殿下仍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那边,奴,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姒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自顾自地笑,笑到眼角都渗出泪花来,一时分辨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 等他笑完了,房间里也空了。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姒沐脸上的笑容被尽数敛去。 …… 三天后,苏闻率着百余骑朱武位入了城。 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几个栅栏围着的俭朴囚车格外引人注目,一个身着鹅黄色的人坐在其中。 萧云逆嘴角衔着一截枯草,双腿交叠大剌剌地坐在囚车之中,目光时不时瞟向笼外,悠闲地好似在郊游。 队伍一直行至宫墙外方止。 苏闻从马上下来,走到囚笼前敲了敲:“萧公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萧云逆一拱手,“待我来日归国,忘不了先生今日之恩。” “恩情就不必了。”苏闻摇了摇手,道:“你今日欠我的债,来日我必当面讨回。” “那我在北萧,静候先生佳音。” 苏闻的目光扫过一众朱武位,最后落在最后的马车上。 轿帘迎风微微摆动,却不见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莫名的让苏闻心中郁结难消,垂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对长乐说吗?” 笼中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都未能化开。 苏闻:“你若但凡还有些良心,就该和她……”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萧云逆冰冷而不带感情声音自笼中传来:“她哥哥杀我全家,我不过利用利用她妹妹罢了,里外里还是他们姓姒的占了便宜。” 苏闻看着眼前的阶下囚,瞧着他眸中冷光渐渐褪去,露出一抹淡淡的哀伤。 人非冷血,孰能无心? 只是,在这权利的角斗场,人人都是执其之手,又人人都是棋子。 “罢了。”苏闻疲惫地笑了一下。 早已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欠谁更多些,又或者是自己这个执笔之手,欠他们的更多。 将萧云逆和姒念二人留下,苏闻转身自顾自往回走,便见姒沐早就已经等在那儿了,他似笑非笑地迎了上来:“你们这步棋下得可……真疯啊!” 苏闻没说什么,与他擦肩而过。 “你们知道若是哥哥先抓住萧云逆,必然在路上便将人斩立决了,所以你才借了我的兵,明面儿是抓人,实则是将人平安护送回京。”姒沐追上来,问:“对与不对?” “对。” “而你们兵行险招,是想利用父皇爱女心切,逼着父皇做个决断。”苏闻出城后,姒沐想了又想,便只有这个可能了。 “也对。” 留着萧云逆迟早是个祸害,早点打发回北萧才是正解。 “疯子,一个两个都是疯子。”姒沐的手背在身后慢慢攥紧,骨节捏得咯吱作响:“砍头的大罪,在你们手里就如同玩过家家一样。” “你也说是兵行险招,不险又怎能出奇制胜呢?”苏闻话说的很慢,仿佛云淡又风轻。 听在姒沐耳朵里,便字字都是心惊肉跳。 他成长的进程,是如何都赶不上苏闻作死的步伐了。 “只是可惜了,”苏闻眼底难掩歉疚之色,道:“可惜辜负了长乐的一番真情。” 反倒是姒沐想的透彻,他一拍苏闻的肩膀:“长痛不如短痛。” 是啊! 书中,萧云逆和姒念整整相互折磨了三年,几乎耗尽了所有感情,才斩断了这段孽缘。 而他现在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或许,还有来日方长…… 第29章 第 29 章 奴这条命,不值钱………… 犯了这么大的罪, 萧云逆甚至没能在牢房里住上多久。 姒念一哭二闹三上吊,早晚再去太子府上闹一闹,甚至拿出了他死我就死的架势, 吓得皇帝直接将人扭送到公主府关押了。 只是…… 自打萧云逆回府后, 公主府里的气氛反而冷上三分。 姒念不哭不笑,不闹不嚷, 也不去见萧云逆,只一头钻进自己的闺阁里, 安静得没了生气儿。 反而,两人都和苏闻走得更近了一些,有些话不方便和对方说,就借着苏闻的嘴说与对方。 活脱脱把苏闻当信鸽用了。 晚饭后, 苏闻刚到萧云逆关押的住处, 便见他倚在门槛上等他。 “今日又有什么话带给殿下?” “今日不传话, 带信。”见人来了, 萧云逆缓缓起身。 苏闻一声嗤笑,“萧公子好雅兴, 改写情书了……” 只是, 半句话还憋在口中,便听到萧云逆正色道:“给崔将军带信。” 干热的夏季好似一个巨大的熔炉, 热得人心慌慌, 蝉鸣的声音都凝固在空气中, 苏闻诧异地抬眸看他:“那你要说清楚,是带给崔将军的,还是带给太子的?” “有区别吗?” “当然有,若是带给崔将军的,我便应了你了。若还是带给太子的……”苏闻的手轻轻搭在柳枝上, 轻轻一用力便折断了半截枝叶:“就莫要张口了。” “小先生不会还把自己当太子府的人吧?太子恐怕早想将你碎尸万段了,只是不知为何……”萧云逆皱眉发笑:“还没动手罢了。” “所以呢?” “飞鸟尽,良弓藏。”萧云逆阔步往前走了几步,字字掷地有声道:“陛下身体越发不济,太子已然代理监国。在外北萧羸弱,在内无人争储,你觉得他还会留你几时?” “多留一刻,便也是赚了。”苏闻眉目淡淡的,脸上挂着一弯浅笑:“可跟着你干,一时三刻就要毙命。” “先生怕不是以为我是太子吧?”萧云逆道:“过河拆桥的事儿,我不会干,也不屑干,必保先生一时三刻性命无忧。” “至于以后……”萧云逆唇角含笑,轻轻开合道:“先生大才,必能逢凶化吉,得偿所愿。” 苏闻抬眸,与萧云逆对视半晌。 与萧云逆谋皮,并非明智的选择。 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还不等解了渴,便已经没命享了。 手指堆叠在掌心磋磨了好一会儿,苏闻缓缓道:“好。” …… 这一夜,苏闻睡得极不安稳。 他似乎梦到了许多他不曾经历过的罪人奴的经历,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中,小小的孩童舔舐着满身的伤痕。 忽而,又转到了自己被剜肉割心的未来,太子亲自监刑,用最酷烈的手段对那些不服从他的人,杀他儆猴。 苏闻从梦中惊醒,自怜自艾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若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萧云逆必须提前回北萧,他等不及三年的时间,要赶在老皇帝驾崩之前,将所有的路都提前铺好。 细细的汗珠,从苏闻的额头上渗出,嘴角便只剩下一抹苦笑了。 天蒙蒙亮,一人一骑便出城了。 苏闻甚至没有做过多的遮掩,只是略微的乔装了一下,从出入口的侧门而出。 这种几乎把太子府当傻子的行径,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马蹄踏过青石铺就的官道,苏闻抬手将马鞭甩得飞起,路过一处山坳时,突然调转马头,马匹发出一声嘶鸣,顺着林间小路绝尘而去。 身后,三支箭羽钉在树干上,箭尾铮铮颤抖。 苏闻充耳未闻,驱赶着马匹继续向前,却突然马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便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胸腔撞到地面上,喉间顿时有腥咸的味道涌上来。 他强忍着剧痛起身,便被一只大手拢了过去,苏闻本能地想挣扎,鼻尖却嗅到熟悉的味道。 “跟我来。”姒沐抓着他的手腕,拽入了密林深处。 "你怎么在这里?"苏闻压低声音问道,胸腔仍隐隐作痛。 姒沐没有着急回答,只是拉着他快速地在林间穿行,走到一处浅坡,他一推苏闻,道:“下去。” 苏闻猝不及防,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待身后的追兵没了声息,苏闻一把甩开姒沐,扶着一棵树止不住地咳:“咳咳咳,你,咳咳,多管闲事。” “就这么着急去投胎?”姒沐解开腰间的水囊扔给他。 接过水囊,苏闻浅浅抿了一口,压下喉间的血腥味:“奴这条命,不值钱……” 姒沐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唇瓣粗鲁地撕咬着他后半句话。 一吻很长,吻到最后姒沐连唇瓣都是颤抖的。 双唇缓缓分开,带出一丝银线,姒沐长长的睫毛低垂:“能不能…别着急着送死,再等等我,求你…” 呼吸慢慢平静,只有唇边还残留着温度。 苏闻指尖抚上他颤抖的唇瓣,淡然笑笑:“殿下又在咒我。” 姒沐目光不转地望着面前的人,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平静的疯感,分明人看着很是沉着冷静,可你就是觉得他疯的吓人。 就像明明瞧着是一只温顺的羊,可你总能从他身上看到狼的影子。 指不定什么时候扑上来咬你一口。 无论是羊还是狼,他都只想将人环在怀里,把头按在他肩膀上,告诉他:以后我护着你。 可惜,他现在还羽翼未丰,做不到护他周全,只能红着眼睛道:“我很快,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苏闻平静的双眸如深潭,那眼神分明在说:他等不及了。 “信。”姒沐突然伸手,摊开掌心递到苏闻面前:“给我。” 苏闻袖子下的手攥了攥信,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别闹,殿下莫不是以为小孩子过家家?” “我替你去送,如果非要有个人死的话……”姒沐的声音愈来愈轻,到最后好似羽毛飘然落下:“我替你死。” 苏闻的呼吸乱了,一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你是王,我是奴。”他微闭了闭眼,“以命换命,不值当。” “谁的命不是命?何来高低贵贱之分?”姒沐的眼睛里冒着火。 苏闻摇摇头,露出一抹浅浅的苦笑。 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人生来就是众星捧月,有的人出生便是人人可践踏的蝼蚁,连活着都需要拼尽全力。 “谁说我会死了?”苏闻缓缓抬头,目光又恢复了平静:“我可是小强,哪有那么容易死?” 姒沐定定地看着他。 “殿下来的正巧。”苏闻拿出手中的信,双手并拢朝他拱了拱:“把我绑回去吧,我可不想落在那些人手上。” 低头看到信的一瞬间,姒沐突然就了然了。 “这封信?不是真的送给崔将军的?是给……哥哥?” 苏闻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便安心地等着被俘了。 “你这个…疯子!” 好似疯子都已经无法形容他了,拿自己的命来下一盘大棋,命对于他来讲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姒沐颤着手接过信件,对着酷烈的阳光照了照:“这上面写了什么?” 苏闻不加掩饰:“北黎的秘密。” 北黎一直横亘在南北之间,已经成了南靖的一个心腹大患,灭又灭不掉,收又收不服。 且不论真假,这封信足矣勾起太子的兴趣了。 或许,这封信确实可以保住苏闻的命,只是他胸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堵,他缓缓将人抱在怀里:“为何要帮他?” 姒沐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肖云逆。 没听出太多责怪的意味,倒满满的都是醋味,苏闻柔柔的声音呼在他耳边,道:“殿下不觉得…主宰一个国家的归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吗?” “荒唐。”姒沐当然不会信这种信口胡诌话。 大概也只有影子那种头脑简单的,才会被苏闻这种荒谬的言论骗到。 但,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把自己写死了,还是死的最惨的那个。 “该回去了。”苏闻道。 …… 东宫烛火通明,太子捏着手中的密信青筋暴起。 “好,好得很。”姒琛突然低笑起来,看得一旁的方维都跟着战战兢兢。 他早就对苏闻失去了信任,可是一旦确认了苏闻的背叛,他反而气得想杀人。 这就好比自己养了一条狗,他妈的!跟别人跑了。 “本王要杀了他!扒了他的皮喂狗。”阴鹜的声音自喉咙里发出:“把他那双传密信的手,一寸寸碾碎……” “一个奴才而已,”方维蹑手蹑脚走出来,伏跪在地上道:“殿下什么时候想取了他性命都成,眼下是萧云逆留不得了,殿下要早做打算。” 姒琛终于冷静了些,看着烛火窜起的火苗,挑手将密信填入火中:“父皇有意放萧云逆回去,但他一个废太子,回去了也给北萧王填下酒菜。” “正是如此,”方维膝行半步,嘴角挂着邪魅:“北黎的秘芯既已到手,若是让北萧两虎相争,岂不是征伐之功手到擒来?” “两虎相争。”姒琛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以目前的局势,说萧云逆是个下酒菜都是抬举他了,哪里还看得上两虎相争的戏码? 姒琛的眸色陡然一沉,一挥衣袖道:“苏闻不是在帮萧云逆吗?让他来想个主意。” “喏。” 第30章 第 30 章 狡兔死…走狗烹!…… 让萧云逆回国很容易, 如何让萧云逆活着回国却很难。 苏闻被拖上殿的时候,如同被血水洗过了一般,身上的力道一卸, 他便成了一滩烂肉般瘫了一地。 “恕…奴不能起身…给殿、下行礼了…”苏闻强撑着抬起脸, 嘴唇被鲜血涂了个艳丽的红色,衬着他苍白的脸, 格外瘆人。 高位上,姒琛眉目未抬, 颐指轻笑道:“先生不愿意做我太子府的座上宾,却偏偏喜欢当阶下囚,是本王的琼浆玉液招待不周?还是先生更爱饮血食痛?” “若奴说,所作一切皆是为殿下分忧, 殿下还能信奴多少?”苏闻状若无骨地伏在殿前, 仅凭一口气吊着。 姒琛冷冷抬眸, 一声嗤笑:“一个字都不信。” 胸前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苏闻被扯着疼,连带着喉咙上也泛起腥味来, 他淡然笑笑:“那是为奴的悲哀。” 姒琛生来便在这权谋中浸染, 生性多疑。 夜晚睡觉都要在枕头下藏着匕首,如此之人, 又怎会全心信任苏闻一个外来的奴才呢? 或许, 他也并非全然不信苏闻, 更多是不信任六殿下,只是碍于老皇帝还未驾崩,不好拿亲兄弟下手罢了。 这一刀,所有人都免不了,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姒琛自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反而看着苏闻破碎地伏在地上,只觉得是自己养了八年都养不熟的狗,转头便对着萧云逆摇尾巴了。 狗尚且知道认主,苏闻……连狗都不如。 他也不再与苏闻多做废话,冷冷地看着苏闻,讥讽道:“既然当了萧云逆的狗,不如替你的新主子谋划一下,如何能从南靖活着回去吧。”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一束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苏闻身上,他像是一个被破坏的人偶瘫在光晕中央,残破的白衣上血液已经凝固,一条条露出狰狞的鞭痕。 “殿下…”苏闻的唇瓣轻轻开合,薄汗便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每吐一个字都牵着浑身的伤口,疼得他指尖发颤:“只需…提醒一下北边,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太子…即可。” 话虽说的轻巧,只怕一句话递过去,北边只会一笑置之。 保萧云逆活着不止是长乐公主的祈愿,也是这群自以为是的棋手,乐得坐山观二虎相争。 “小先生,若是这种废话便不必说了。” “萧公子已经到了择偶的年纪,又被嫡公主看中,”苏闻强撑着破碎的身体,指节因为用力撑着已泛出青白色:“殿下可书信一封问问北边,能否允了萧公子入赘。” 姒琛随手把玩的核桃一紧,抬眸道:“继续说。” 苏闻浅浅咳了几声,继续说:“皇子入赘这种事儿,自然很打北边人的脸面,断不会应允的。” “先生只怕说的太过绝对,若是允了,有辱先生第一谋士的颜面。”太子还未开口,一旁的方维先按捺不住了。 说罢,便听到苏闻的轻笑。 落在方维的耳朵里,尽数都是嘲笑。 方维面色陡然一变,三两步向前,一脚踩在苏闻的泛白的指节上,指节脱了力,苏闻终于撑不住地瘫了下去。 骨节碾在方维的脚下,指缝里干涸的血痂崩开,便有血色自掌下流出来。 苏闻浑身颤抖,却还是在笑:“方…指挥使,若是肯多动动脑子,便该知道北萧王不敢赌…赌南靖的大军,会不会、有一天因嫡公主之故,改姓了萧…” 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姒琛缓缓道:“方维,够了。” 靴子从苏闻的手指撤去,泛白的手背上留下一片云纹淤痕。 “先生果然大才,”姒琛慢慢摊开笑容:“这套说辞,只怕早就替萧云逆想好了吧?” 苏闻再也撑不起身体了,另一只手握着受伤的手腕,只有目光看向姒琛:“殿下既然不信奴,奴解释再多又有何意义呢?” “只是……”姒琛若有所思:“萧云逆在路上就会……暴毙。” 就算允了萧云逆回去,但让不让人回去就另说了。 苏闻没力气地躺着:“能不能活着回到上京,要看太子殿下想不想让他活着回去。” “本王?长乐不想他死,本王也自然希望他活着。”姒琛道。 苏闻慢慢收回受伤的手指,蜷在怀里护着:“那就烦请太子殿下,送一份大婚贺礼,十余名乐师敲锣打鼓,随车驾一同去往北萧。” 声势越大,越大张旗鼓,越无人敢动。 姒琛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闻,若是眼神能杀人,苏闻怕是已经死了。 姒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太子的耐心向来不足,既然萧云逆的归期已经定了,苏闻就不必留着了。 他只稍稍摆了摆手,便有两个人架着苏闻出去了。 姒琛迈着四方步紧跟其后,脸上看不分明神情,只听得他声音冷厉:“小先生,是问本王待你不薄吧?” 几人将苏闻丢在院子中央,骨骼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苏闻也伴着声音闷哼出声。 耗尽所有力气喘了一会儿,才艰难的撑开眼皮道:“自奴从罪人奴出来,是太子殿下赏了奴一口饭吃,准奴能苟活至今,奴…咳咳,奴的命一直都是太子殿的,殿下随时可以取之。” 到了阳光下,苏闻才似真正看清了姒琛,他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褂子,腰间悬着一柄青色的佩剑,赤金的剑穗簌簌垂下来,衬着他挺拔的腰杆,已经有了帝王才有的威仪感。 姒琛一把抽出佩刀,冰冷地架在苏闻脖颈上:“本王养了你十年,不过养出一只背主的白眼狼。” 刀架在脖子上,苏闻不慌不乱:“奴或许对殿下有欺瞒,但奴一颗赤诚之心不改,一切皆是为了太子殿下分忧,也为长乐殿下解铃。” “哦?”姒琛拇指摩挲过剑穗,像是一个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猎物徒劳挣扎:“本王倒是想听听先生如何能言善辩,能把今日的死局辩活?” “太子殿下远无虑,近无忧,天下已经是殿下囊中之物,殿下尽可以恣意欢心,但……”苏闻徒劳地在青石地面上撑了几次,最后认命地仰躺在地上:“长乐公主却始终郁郁寡欢,萧云逆并非可托付之人,公主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但还是被萧云逆拖着,非长久之计,奴以为长痛不如短痛。” 姒琛忽而冷笑:“依你之言,那还是本王错怪了小先生了?” 苏闻额头轻触地面,俯首道:“奴亦罪该万死,不该妄自揣测上意,私以为殿下不愿放萧云逆离开,遂自作主张,只求殿下…明鉴…” “哈哈哈哈哈哈哈。”姒琛突然大笑出声,手中利剑一转入肉三分:“好个能言会演的小先生啊!可本王还是很想你去阴曹地府……” “殿下,”苏闻突然厉呵出声:“您可以要了奴的命,但决不能误会奴的一片赤诚之心。殿下可还记得……” “五王之乱时,是奴帮您避过了波及,保住您的太子之位。” “大殿下势强,是奴帮您铲平了他的羽翼,让您可以坐的更稳。” “还有……” 姒沐双眸赤红:“够了!” “您母族被人陷害蒙冤,是奴日夜不休查明……”苏闻驱着残破的身体,往前爬了一步。 “本王说够了。” “奴知道了,不是奴做的不好,是您已经不需要奴了。”苏闻低垂双眸,无尽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宫墙之外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宫墙之内气氛却压抑的令人窒息,风吹过落叶慢慢飘起,落在苏闻的鬓发间。 这就是他笔下冷血的帝王,不带一丝温度的睥睨着天下。 “狡兔死…”苏闻忽然轻笑出声,笑着笑着胸前却止不住地咳出血沫,滴滴答答打在青石的地面上,“走狗…烹!” 转眼间,他便沦为了弃子。 方维抽出手中佩刀,脸上流露出一抹扭曲的笑,直走到苏闻面前,俯身蹲了下来。 几人也跟着向前,扭着苏闻的胳膊背到了身后。 匕首毫无征兆地插入苏闻腹间,鲜红的血液从身体里汩汩涌出,苏闻的双手被死死反扣着,连想堵住喷涌的血液都做不到。 眼睁睁看着血液淌了一地…… “小先生,”方维贴近了苏闻的耳畔,清朗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愉悦:“你可知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象着这一幕吗?” 匕首在苏闻体内旋转了一圈儿,刀尖刮着骨头划过:“想着,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苏闻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一抹惨笑,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嫉妒你吗?”方维再次拔出匕首,挑了一个不致命的地方下刀:“无论我做了多少,主上却只信你一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若不是有人强行撑着他,苏闻早就是一滩烂肉了。 他目光透过方维,飘向了他身后的姒琛身上,唇边竟然还是浮出一丝笑意。 方维见他还笑的出来,突然暴怒地掐住苏闻的下巴,让他仰视着自己:“你笑什么?” “我笑…”苏闻咽下一口腥咸,道:“愿你终将也有今天。”【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被争抢的破碎饼干 苏闻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觉得身子冰冷。 他好似破了洞的网,身上的每一个窟窿,都在一个劲儿地往里灌风,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透心凉。 过了正午, 暮色开始慢慢压下来,苏闻勉强转头望向墙外, 心里呢喃:你们要是再不来…… 只怕,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刀刺进肩胛骨,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落。 方维赤红着眼:“我不会像你一样傻,背叛主上只有千刀万剐的下场。” 苏闻突然低笑,眼底一寸寸凉了:“千、千刀万剐?奴何德何能?竟和我祖父一样的死法。” 方维拔出刀尖,带出一串血珠。 姒琛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方维行刑, 忽听了这句话, 抬眸道:“苏坯是自己站错了队伍, 他该死。” “哈哈哈,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说我祖父该死,唯独太子殿下不配……”苏闻猛地前倾, 力气大要几个人才能按住, 像是一条要咬人的疯狗:“我祖父站的乃是正宫嫡出,和殿下一样!” “太子无德, 何以辅之?” 苏闻强打着精神, 咧开嘴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 瞬间点燃了姒琛的怒火,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逼至苏闻眼前。 “本王这就割了你的喉咙,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银光。 眼看剑尖几乎入喉,门口传来姒沐惊诧的声音:“哥哥, 你……你在做什么?” 一道青色的背影踉跄着往前跑,他越着急越慌乱一脚跌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砖上,顾不得疼痛,笨拙地连滚带爬挡在太子和苏闻之间。 苏闻终于松了一口气,会搅局的戏子终于就位了。 看着地上连滚带爬的人,姒琛低头皱眉:“你怎么来了?” 姒沐仰起泪眼,抓着姒琛的裤脚:“哥哥明明…明明那么喜欢苏闻…” “为何?”他声音哽咽,目光扫过满地血渍时,浑身都跟着一颤:“为何…流、流这么多血…” 姒琛忽然俯身,用染血的手指抚过幼弟的面颊:“奴才不听话,哥哥在教他规矩。” “我一直以为哥哥是喜欢苏闻的,我都不敢和哥哥抢…”他咬着唇瓣,露出绵羊般的哀求:“若是哥哥不喜欢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 说罢,便像一个痴情郎般磕起头来,额头撞在青砖上,没几下就见了红。 苏闻浅笑摇头,唱得一出好戏,合该拉个戏台子去做个戏子。 “哥…哥?”姒沐的眼泪簌簌落下,和脚下的血迹混为一片:“哥哥若不要了,求您成全了弟弟吧。” “六弟,你是王爷。”姒琛眸色一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幼弟:“怎么能和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将来…哪个大家闺秀,肯嫁给你当王妃?” 姒沐匍匐向前,死死拽着姒琛不肯撒手:“弟弟不是皇帝,可以一辈子不娶妻的。” 他遥遥地指了指自己府邸的方向,字字泣血道:“弟弟就将他藏在府中,再也不叫人看到他,哥哥就当做杀死他一次了。” “胡闹!”姒琛瞳孔骤缩,一脚踹开他:“滚回你的王府,再敢求情,本王连你一起处置了。” 这句话纯粹是大话,一个奴才他可以随意处置了,但……姒沐好歹是一个王,自然不怕他一两句话的威胁。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金豆子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从来没求过哥哥什么,我今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和苏闻相伴到老。”姒沐抬起泪眼,眸中映照出残阳的余晖:“就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哥哥都不能成全我吗” 不停地哭啊哭,哭的姒琛也不由的软上三分。 可也仅仅只是三分。 “别哭了,不是哥哥不想成全你,是这个人……”姒琛看了看身重了数刀,还能咧着嘴笑的人,无奈道:“这个人很危险,你太过单纯,降不服此人。” 此话一出,听得苏闻就更想笑了。 他浑身几个洞往外淌血,嘴角却压抑不住地乐,看得人汗毛倒立瘆得慌。 “哥哥……” 姒琛一甩衣袖:“不必再讲了。” 说罢,再次拎着剑往前走。 不等踏前,两只腿就被姒沐紧紧抱住,“哥哥,若杀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姒琛眼眸一片冰冷,低头呵斥:“好好一个王爷,和一个卑贱的奴才共命,没出息……” 话音未落,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侍卫跪地禀报:“殿下,公主来了。” 苏闻无力的抬眸,笑着看今日这番热闹的好戏。 “又一个胡闹的。”姒琛眉头皱得化不开了,“刑场血腥,岂是她一个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送她回去——” 侍卫额头抵地,“公主殿下她、她还带了萧公子……” 萧云逆! 一想到这个名字,姒琛捏着剑柄的指节微微泛白,剑柄在手心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姒琛恶狠狠的盯着苏闻看,嘴角不自觉抽动:“都是你安排的?” “太子殿下太高看奴了。”苏闻被几人撑着,气若游丝:“奴,如何请得动这么多的贵人?” “这么多的皇子,都在为你一个奴才奔忙,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姒琛拍手叫好,故意加重了“大人物”三个字。 说话间,姒念就已经冲到了几人身边。 当她看清楚苏闻身上的血窟窿时,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前几日还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夜晚在她梁下为她抚琴,替她和肖云逆传递消息。 只……短短一日不见…… 就一整个变成了个血人,残破的如同一张破洞的薄衫,冲着阳光好似还能透着光。 还不等说话,眼泪就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二哥哥,六哥哥,苏闻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姒念想也不想就跪在苏闻面前,血水瞬间浸染了她的衣摆,她仿若未觉,只伸手就想堵住苏闻身上的窟窿。 只是,无论她怎么堵,那些地方依旧不停的流啊流。 像是不会干涸的泉眼,让人心慌又可怖。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们不能这样吓唬我,我害怕。”苏闻流血不止,姒念的眼泪也不止,可比姒沐的眼泪真诚太多。 “长乐,”姒琛叹了口气,缓缓道:“女子不得干政,你僭越了。” “苏闻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哥哥,我替他给哥哥们赎罪,不要……”姒念整个人都破碎了:“不要,杀他……” “长乐,我身上脏,你离远些,莫要沾上血。”苏闻轻声道。 “苏闻,你到底怎么惹到我哥哥了,你给哥哥磕头赔罪,然后……我们回家。”姒念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有嗓子里依稀可辨的三个字:“好不好?” 天真!狼窝里将养出一只大兔子。 苏闻抬头看了看姒琛,继而摇摇头:“今天不能跟公主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一会天黑了,走夜路会害怕的。” 姒念擦擦眼泪,盯着姒琛说:“二哥,你罚也罚了,我能带苏闻回去了吗?” “长乐,你听话,早点回去,今日的事……” “我只问你,我能带苏闻回去了吗?”姒念打断他的话。 “你们一个两个,如何就不懂呢?他在你们面前忠诚,顺从都是伪装的,此人心有千重城府,手段狠辣。”姒琛重新握紧手上的剑,剑尖直指苏闻的眉心:“你们今日都如此凑巧的齐聚我这府上,必然都是他事先算计好的,若今日不除,将来必有大患。” 姒琛恨的他牙根痒痒,甚至开始后悔,玩什么猎人的游戏,早点杀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姒沐也爬上来凑热闹:“哥哥,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一定看好他,求哥哥成全。” 姒念以身体挡在苏闻前面:“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你们……”姒琛被气得拿着剑的手都在抖,扬起剑,厉声道:“都愣着干嘛,拉开他们。” 说罢,就要给苏闻最后一剑,彻底解决了这个祸害。 “且慢,刀下留人。”看了许久热闹的萧云逆,终于肯从人群中走出来。 比起地上跪着的两人,萧云逆显得极为冷静。 手中玉骨的折扇“唰”地收了起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含笑,道:“太子殿下,我想和殿下谈一笔买卖。” “北黎,十二州的版块,换他一条命,如何?” 这大概是姒琛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一个北萧的废太子,拿着一块不属于他们国家的版块,和他交换一个卑贱奴才的命。 每一个字都离谱的很。 “萧公子,好大的手笔啊!”姒琛悄然轻笑,剑尖纹丝不动地指着苏闻:“只是不知……阁下如何交换啊?” “就凭这个。”萧云逆一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道:“北黎十二州,军事布防图。” 姒琛刚要接过,萧云逆一收手堪堪躲过:“殿下莫急,想必殿下已经看到了我传信给崔将军的密信,北黎如今内部矛盾分化,政权不稳,再加上这一张布防图……” 何愁城池不破? 这个提议很好,但一个废太子,凭什么和他谈交易? 他只微微一挥手,便有几人上前按住萧云逆,布防图转瞬间便交到了姒琛手上。 “萧公子只怕安逸的日子待傻了,这里是南靖的地界儿,本王为何要与你谈生意?”姒琛骤然轻笑,手指捻开手中的布防图,瞳孔慢慢睁大。 “这是……” 这下轮到萧云逆笑了,他甩开两侧的侍卫,笑的灿烂:“剩下的半张布防图,我会在离开南靖那日,双手奉上。” 第32章 第 32 章 要不然……验一验?…… 苏闻最后是被姒沐打横抱出去的。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往下淌, 染红了脚下的一路,也浸透了姒沐的青衫,黏腻腻地沾在他的臂弯里。 “这就是你留的后路?”姒沐的声音里裹着冰渣。 苏闻在他怀里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不然呢?没有利益, 还真指望你掉几滴虚伪的眼泪就能把我救出来?” “怎么能是虚伪呢?”姒沐眉目慢慢垂下, 弯下的嘴角里泛着苦意:“我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表白了。” “那可真庆幸,我还能活着听到你的表白。” “你这是在怪我来晚了?” 半晌没听到怀里的人回答, 姒沐低头看去,才发现苏闻已经半阖着眼, 苍白的脸上染着血污,呼吸微弱的几乎不可闻。 只是晚去了一会儿,便真的差点天人永隔。 思及此,姒沐的心被牵着疼了一下。 夕阳已经落下,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 姒沐下意识裹紧怀里的人儿, 不远处的墙壁里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 姒沐微微驱动两个手指向外推了推, 便隐约有脚步声慢慢撤去。 “你别睡,”姒沐的声音很轻, 怕是惊碎了什么似的:“很快, 就到家了。” 没叫醒怀里的人,姒沐心猛地一沉, 脚步也跟着乱了, 小跑着往府邸跑:“快去叫太医, 去府上候着。” “不对,叫太医来不及……”姒沐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扎了进去似的,一跑就牵着疼:“这整条街的大夫,都给我请到府上去。” 闻言,刚要撤走的朱武位, 尽数拥了回来,开始满大街抓医生。 “……疼。”怀里的人低低呼了一声。 姒沐忽然收住脚步,垂目看去,苏闻的睫毛因为疼痛微微轻颤,他薄唇动了动:“你、走慢点,会死人的。” “好……”姒沐收紧了手臂,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他从未觉得,原来从哥哥的太子府到他的六王府,居然有这么远,干走也不到头…… 一路行到哪里,哪里的药铺便都关了门。 “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苏闻仍闭着眼,只有耳尖轻轻动了动。 “自然是来救你。”姒沐眼睛里有一瞬的水光,又快速的藏进了肚子里:“我怕你真傻的没给自己留后路。” 心脏有一瞬被击中,连呼吸都变得炽热。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替他留后路吗? 苏闻在剧痛中扯了扯嘴角,有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又落在姒沐的手背上。 “别笑了,就到家了。” “谢、谢你。” …… 苏闻身上虽然窟窿多了点,好在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姒沐不解带地照顾苏闻半月,眼下已经浮出淡淡的青黑,一副要把痴情人设贯彻到底的模样。 苏闻已经时不时能靠着软枕坐上一会儿,只是时间久了里衣还是会被冷汗打湿,人也苍白的好似一张白纸。 “你再不洗澡,人就要臭了。”苏闻靠在软枕上笑。 姒沐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知道苏闻是打趣他,露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说:“我都不嫌弃你,你倒开始嫌弃上我了。” 说着,还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苏闻又开始恍惚了,他现在越来越分不清眼前人的真假。 以前的姒沐经常板着个脸,随随便便在纸上便点了一个人的生死,和此刻会撒泼打趣的,红着眼睛的痴情种拍若两人。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姒沐? 人果然是不能过度伪装,容易迷失别人! “在想什么?”姒沐伸手拨开他眼前的碎发。 “在想……”苏闻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想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姒沐整个俯身压下来,把苏闻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要不然……验一验?” 苏闻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下,脸也闹了大红脸:“验…什么?” “脑袋瓜子想什么呢?”姒沐伸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当然是,验伤!” 说着,就去扒苏闻的里衣:“让我瞧瞧,你的伤好一些了没有。” 苏闻颤着手就去阻挡,被姒沐抓了正着,十指紧扣按在了枕头上。 “挡什么?你还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吗?”姒沐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郭,搔得人心里痒痒的。 指腹慢慢向下,滑过他已经结痂的伤口。 苏闻还是疼的浑身一颤,接着就被唇瓣堵住了呼吸。 交缠间,房门忽地被敲响了。 姒沐随手摸了个茶杯砸在门板上,青瓷瞬间磕了个粉碎:“滚,没看见在休息吗?” “六殿下息怒”方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末将奉太子命,请小先生去劝劝公主,公主已经三天不进米水了。” 这种人本应该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迈不进六王府,但…… 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姒沐压下眼底翻涌的杀意,呼了一口气道:“那你不该来找苏闻,该去找萧云逆。” 方维道:“找过了,萧公子闭门不见……” 还欲再说些什么,便觉身下的人微微动了动,硬拖着残躯坐直了身子,“备轿吧。” “多谢小先生体量。”门外,方维好似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恩怨。 “替太子殿下分忧,是奴的本分。” 安抚了方维后,苏闻一转头撞进了赤红的双眸里,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暴风骤雨。 姒沐的手背青筋暴起,小心翼翼地将人按回到床上:“你当自己有几条命折腾?” 苏闻有些头疼:“这祸事,毕竟是我惹出来的……” “是他萧云逆要回北萧,怎的就成你惹的祸了?”姒沐抬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赤色药丸,塞进苏闻嘴里:“你就只管吃了药,睡觉。” 苏闻喉间滚动咽下药丸,“长乐若出事,我……” “长乐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儿,她想通了自然分明。”姒沐将人塞回被窝。 “殿下,我刚才已经答应了方维。” “你歇着,我去劝。” “殿下……” “既然叫我一声殿下,”姒沐倏地起身:“这就是命令……” “阿沐!” 这一声轻唤像羽毛轻轻落下,却生生定住了姒沐的脚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你唤我什么?” “阿沐,你当知道我的。”苏闻又叫了一遍:“我认准的事儿,就算是拿命去填,也是甘愿的。” 姒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唇抖了半晌,才终于抖出一个字:“好。” 杀人越货的事儿,苏闻做的得心应手,但感情方面,他真是一窍不通。 见到萧云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萧云逆逆着夕阳站着,听见推门声,他淡淡道:“你来啦?” “可定了归期?”姒沐驱着马车直接赶到了内院,直接停在了萧云逆的门外,但是稍稍走了这几步路,便有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半月后,”萧云逆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苏闻道:“你随我一起回北萧吧,太子再手眼通天,也还够不着北萧。” 苏闻摇头,伤口也随着他的动作隐隐作痛:“你走了,我总要留下来陪着长乐。” “呵。”萧云逆嘴角微微撬动,挤出一抹笑容:“那…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一具尸首。” 苏闻没有忘了来意,直截了当道:“长乐已经三日未进米水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况且……你总该和她告个别。”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寂静,若不是还有呼吸声传过来,几乎要让人以为时间都已停滞了。 “我不是不想见她,是不敢。”萧云逆的声音轻的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了。 “这一年来,我已经很克制了,可她是个傻的啊,非要贴上来,贴贴贴。”萧云逆手舞足蹈的起来,衣袖带翻了一旁的烛台,他仿若未觉,继续道:“她在憧憬着未来,却不知我在谋划着逃离,你说她傻不傻?” 苏闻踩灭了地上的烛台,俯身捡起:“那在你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长乐吗?” 萧云逆忽然又大笑:“苏闻,你可真会开玩笑。阿念是嫡公主,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声音慢慢渐熄,“就是……连入梦都是我不敢肖想的场景。” “可是……”苏闻捏了捏掌心的烛台:“再尊贵的女子也是要嫁人的。” “小先生,这种话别人说了也就说了,以你的才智如何说得?”萧云逆自顾自走到窗边,遥遥望着公主府的正殿:“她是要嫁,却不能是和亲。我是要娶,却不能入赘。这是我们两个人身份决定的,无法更改。” “咳咳咳。”苏闻站久了,体力已有些不支:“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你若成了北萧的王,统一北境,一切就不同了。” “你怎么跟我以前一样幼稚呢。”萧云逆摇头表示不赞成。 “这都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才会想的事情,我想我若继承了皇位,一定是最伟大的王,统一北境,风风光光地迎娶阿念。” 铺十里红妆,张满城灯火。 风风光光,迎娶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可是……”萧云逆眼神落寞下来,指尖嵌入窗棂:“阿念马上要十七岁了,等我夺了权,逐个灭了北境的诸侯,只怕她早已等不及了……” “苏闻,你信命吗?”萧云逆的声音突然沙哑。 “不信。”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第33章 第 33 章 苏闻,你就是个疯子!…… 苏闻走后, 萧云逆终究还是踏进了瑶华殿。 据回报,二人约莫说了一炷香的话,待萧云逆从瑶华殿走出来时, 身上也多了个血窟窿, 月白的衣袍上晕染了一片血红,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滴坠落, 在宫道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渍。 “公子!小心。”有婢子见状要扶他,却被他抬手挥退。 一个人歪歪扭扭往回走, 苍白的脸上还止不住咧嘴笑,那模样没比苏闻没强上多少。 “命里有时终须有……”他嘴里低声自语,眼中是透不过光的死寂,还伴着嘴角诡异的笑:“命里、无时莫强求!” 路过的婢女纷纷避让, 甚至有胆小的见了他这幅模样, 晚上回去都要做噩梦。 这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太子府上, 既赶走了萧云逆, 又让长乐死了心,给长乐议亲的事儿, 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临行前, 萧云逆将剩下的半张布防图交给了苏闻,让苏闻自己决定要如何处置。 萧云逆走的那日, 没有人给他送行。 孤零零地带着两车礼物出发了, 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的寒酸。 苏闻也搬回了公主府的住所, 倒是姒沐死皮赖脸非要跟他挤在一起住。 因为苏闻右手的伤一直不好,堂堂皇子竟然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了,即使苏闻再三强调自己可以左手吃饭,还是被按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喂。 苏闻皱眉:“搞得我好像一个废人一样。” “嗯。”姒沐随意应着,拈起一个桂花糕递到他唇边:“尝尝这个, 我特意交代小厨房去做的。” 苏闻张嘴刚要推拒,可刚一张开嘴就被填满了。 “唔,唔——”苏闻皱眉抗议。 他发誓,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桂花糕。 白瞎了上好的厨子了,没有加糖的桂花糕,就只剩下桂花淡淡的苦涩。 “太医说了,你不能吃甜。”姒沐又去其他盘子挑挑拣拣:“再试试这个,这个是我江南厨子的手艺……” 这次苏闻学聪明了,他紧闭着嘴,用仅能用的左手挡住了投喂的食物,只留着黑黝黝的眼睛眨巴眨巴。 “殿下人过来也就罢了,是把家里的厨房也一起搬过来了吗?”苏闻勉强咽下半块桂花糕。 “能怎么办?我若不带——”姒沐手还空落落的举在半空中也不生气,嫣然浅笑道:“公主府里的厨子,哪会照顾到你一个奴才的口味。” “殿下忘了,奴出生在罪人奴。”苏闻喉结滚动,还是推开了姒沐递到嘴边的食物,道:“不挑食!” 姒沐把糕点放回盘子里,凑近了瞧着苏闻,然后抿开好看的唇瓣笑了:“方才皱眉不肯吃的,又是谁呢?” 苏闻也回了个轻笑。 他确实是比以前更贪婪了些,以前想着如何果腹,如何能不死,而现在想要的似乎更多了些。 若是面前的人,能和他一起不死…… 就更好了! 苏闻从床头摸出了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指尖在卷轴上摩挲了下,才递给姒:“六殿下,将这半张布防图转交给太子殿下吧。” 正在盘子里挑拣的姒沐手顿住了,皱眉抬头看了半晌布防图,一句很简单的话,他好似没听懂这句话般问:“你说什么?” “我说——”苏闻将羊皮纸又往前递了递,又重复了一遍:“劳烦六殿下转交给太子。” 姒沐猛地站起身,突然暴怒道:“苏闻,你不要命了?” 苏闻不以为意,拽着他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正是要拿这张布防图,换奴一命啊。” 姒沐甩开他的手,指着窗外太子府的方向,道:“哥哥断不是那种信守承诺的君子,你将此物留在手中,才更有余地。” 长长的衣袖不小心带翻了糕点盘,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闻低头看看满地狼藉,仍旧眼眸含笑:“六殿下以为,仅凭一张图就能保住我的命吗?” “一张图当然不够,但至少是一个筹码……” “太子殿下谋的是万里江山,看的是更长远的利益。”苏闻抬眸,眼睛里映着姒沐的身影:“而不仅仅是一张图。” 看着苏闻淡定浅笑的模样,姒沐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也琢磨着:苏闻这种人算无遗策,虽然疯是疯了一点,却不是那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如此想着,心中的气闷也消解了大半。 “罢了。”一张布防图而已,交了也就交了,他收起图纸纳入袖中。 见盘子碎了一地,便出门喊下人来收拾。 只是喊了半晌都不见人,才又转了眸子去看苏闻,突然挑眉问:“府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吗?” “一直是影子照顾我,倒也不需要其他人。” 姒沐点了点头,就要自己去收拾碎片,又觉察出哪里不对,问:“我都在你这住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不见有伢子给你递消息,你平时就是这么替我办事的?” “影子出门办事了,我也联系不到伢子。”苏闻神色淡然。 姒沐闻言一,他确实好久没看见影子了,若不是苏闻主动提及,他几乎要将此人忘记了。 “他去哪了?”姒沐随口问,便去拾掇地上的碎片。 “北境。”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姒沐心头猛地一颤,碎片便划伤了他的手。 北境!不由得让苏闻心觉不妙,甚至连脊背都开始生凉了。 突然就感觉到袖子里的布防图,烫得人浑身不自在,他“刷”地抽出揣好的布防图,怒目道:“苏闻,这布防图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苏闻抬眸浅笑:“每一处标记,都分毫不差。” 姒沐的手紧了紧:“所以,这布防图送到哥哥手中,也会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纸?” 苏闻突然就沉默了,隔了半晌才悠悠张口:“并非完全无用。” “苏闻——”姒沐眼眸垂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想让萧云逆成为北萧的王,统一北境让黎民摆脱战乱之苦。 他想让姒琛从唾手可得的王位上跌下来,辅……“明君”称帝。 他想…… 活着!想他爱的人都活着! 只是最后,苏闻也只是弯弯眉毛笑:“我只是,让影子去杀北黎的白琮,而已。” 轻描又淡写,好似杀的不是一国的皇子,不过是只阿猫阿狗。 北黎地处北萧和南靖中间的一个狭长走廊,地域不广,却是横亘在南北分界线上的一根心头刺。 北萧以此为抗拒南靖的屏障,多年来与北黎结秦晋之好,互为唇齿,保持着不错的盟友关系。 南靖大皇子据守北境十年,打的就是这块地。 萧云逆和太子谈的交易,也是这块地。 “白琮那是什么人,他可是北黎的大皇子,正宫皇后没有嫡出,将来他便是……”姒沐瞳孔微缩。 苏闻拽了拽被角,不以为意道:“看中的就是他的身份。” 前些日子苏闻还是血窟窿的时候,他就听过冯尧的汇报,其中就有白琮这么个人。 越细思姒沐眉头皱得越深:“若我没记错的话,白琮此刻在北萧境内,正在商谈联姻事宜。” “没谈成,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也是你做的?” 苏闻用仅剩能动的左手,慢慢爬到床边去摸矮几上的茶壶,费不少的功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抿在口里轻轻啜:“我命人散布了白琮的风流韵事,那萧云祁是个自负的王,断不肯将自己嫡亲的妹妹嫁到北黎去的。” 和亲说来说去不过是牺牲女子的幸福,去做一个利益交换,姒沐懒得理会和亲这种闹剧。 他踏前几步冲到苏闻面前:“你在哪里杀的白琮?” 苏闻淡淡放下半盏茶,抬眸道:“北萧境内。” 姒沐怔愣看着床榻上云淡风轻的人,竟然生出一种胆寒的恐惧来,若说世界上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生物,那非苏闻莫属了。 “苏闻,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姒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北黎本就是趁着北萧战败时,自顾不暇而分裂出来的诸侯国,这些年虽相互依存,却也一直看不对眼,平和的表象下是不断的纷争和摩擦。 若是白琮当真死在北萧,那么这场大战将一触即发。 疯子当真好似是疯了,反而抿开唇笑了:“这场战争迟早要打,我只是帮它提提速而已。” “好个一石二鸟啊!”姒沐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又恰巧在萧云逆回去的路上,然后顺理成章的参战?既躲了联姻,还得了军功?” 姒沐圆着眼睛瞪他:“苏闻你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啊~” 苏闻微微颔首:“六殿下不必夸我能干,这都是奴应该做的。” 姒沐唇抖了抖,就差指着苏闻的鼻子骂了:“疯子都会替自己打算,你他妈就是一个傻子,大傻子。哥哥饶你不死,还不是看上北晋那块地了,你现在拱手让给萧云逆当筹码了,你是活腻了吗?” “奴一条贱命……” 还未来得及说完,姒沐一摔门板,出去了。 苏闻望着被摔的摇摇晃晃的门,龇着牙笑。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可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六殿下了。 第34章 第 34 章 小妖精,又来这一套!…… 暮色时分, 姒沐垂着脑袋推门进来。 苏闻微微睁开眼扫了他一眼,笑道:“奴以为六殿下不会回来了呢。” 姒沐板着个脸,把手里端着的餐盘重重往桌子一摞:“影子不在, 我怕你自己喝不到白米粥, 等本王下次来的时候,你再臭了。” 脸硬心软的模样, 让苏闻都忍俊不禁:“六殿下这是盼着我死呢?” 姒沐气呼呼端着碗,坐在苏闻床前:“我就是瞎操心, 就算把你喂饱了,也架不住你自己找死,且等几日看看,你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汤匙舀了满满一大口白米粥, 递到苏闻嘴边。 “六殿下盼我点好, 不好吗?”苏闻咽下一大口粥, 寡淡无味。 他已经连吃一个月的白米粥了, 甚至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一起跟着寡淡了,砸吧砸吧嘴, 还是没觉察出咸味来。 只能自顾自认命, 假装山珍海味只管填了五脏庙。 一口口粥被送进了苏闻的嘴里,姒沐还止不住嘟囔:“北黎那么大一块肥肉, 你说送给萧云逆就送了。” 听见“肥肉”二字, 苏闻不禁咽下口水。 勺子在白粥里搅了搅, 姒沐舀了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哥哥眼看着肥肉飞走了,好好的交易说撕毁就撕毁了,哥哥只怕到时候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苏闻不接他的话,想着人出去了一下午,问道:“所以, 六殿下去送了布防图了?” 从苏闻嘴里听到“布防图”三个字,姒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汤勺往碗里一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送啦,我怕再送晚点,布防图就要送不出去,砸手里了。” 换一天安宁,算一天安宁。 多活一天的命,都是赚的。 思及此,姒沐眸色都暗淡下来,如今大势都掌握在太子手上,哥哥为刀俎,苏闻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以朱武位硬拼也只能抵挡一时,偏偏苏闻又是执拗倔强的性子,不肯夹着尾巴逃走,那便是一丝胜算都无了。 苏闻瞧着他的模样,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弯着唇角打趣道:“这一次六殿下还救吗?” 姒沐把手里的碗,重重地往矮几上一落:“不救,自己作的死,自己扛着,少牵累本王。” 孩子气的模样,引得苏闻捂嘴浅笑。 “笑什么笑!”姒沐情绪越发激动,指着苏闻道:“你当本王只是随意说……” 不等他说话,话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苏闻用仅能动的一只手,攀上了姒沐的脖颈,朱唇贴着他的耳垂亲昵说:“那奴应该更努力些才是。” 说罢,便顺着他耳根处落下一吻。 这一吻轻得如同羽毛轻轻搔,又像是落在心尖上的痒,浑身便跟着一起燥热了。 小妖精,又来这一套! 而他偏偏最受不了这一套,屡屡让“妖精”得了手,轻而易举就勾了魂儿去。 这人就是他的蛊,早晚死在自己养的蛊虫上。 可是若是想到能和苏闻一起死,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好像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被点燃的姒沐,突然扣住他反吻回去,一吻变成了千千吻,越吻越热烈,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狼,贪婪的舔舐自己的猎物。 死就死吧,大不了他陪着他死。 今朝有酒,便今朝醉吧! 衣衫褪去,苏闻的伤都已经结了痂,有的结痂甚至已经脱落,露出一层比之前皮肤更白的疤痕。 虽然这一个多月姒沐已经看过许多次了,还是颤着手轻轻抚过,如同心爱之物破碎后,又被他小心翼翼拼了起来。 “还疼吗?” 苏闻佯装吃痛,轻轻啜了一下:“疼。” 姒沐被这一声疼叫得突然顿住手,还未来得及心疼,便听见苏闻说:“若是殿下能再疼一疼奴,就更好了。” “妖精!”姒沐轻嗤一声,抓住苏闻的手将人拢在怀里吻。 姒沐吻得肆无忌惮,没一瞬,苏闻就乱了呼吸,明明是他先勾的火,最后也是他被逼在角落里,被攻城略地。 他指尖攀上了姒沐的衣襟,拽着衣带轻轻往外勾。 直到对方也露出雪白的香肩后,苏闻才暗自窃喜自己也是占了便宜的。 人在美男身下死,做了鬼也是风流的。 无论二人之间有多少隔阂,身体总是莫名的契合,一个娇俏蛮腰不盈盈一握,一个臂膀挺拔生猛如老虎。 没一会儿,苏闻便撑不住想逃跑,被姒沐抓着肩膀按了回来:“小妖精,往哪里跑。” 苏闻浑身生了汗珠,喉结微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姒沐一时也顾不得他身上有伤,狠狠掐着他的腰:“哈?你就这点本事?” “疼……” 姒沐张嘴就咬住他会撩人的嘴,未尽的话被尽数吞没在这一吻中。 一吻毕,姒沐才在苏闻耳边低语:“方才是谁要我疼疼他的?” 短暂交锋下,最终还是苏闻败下阵来,只得无力地在姒沐背后抓出五道指痕,才勉强觉得自己也没吃亏。 青纱帐在黄昏下摇动,好似永无休止—— 直到暮色也沉了下去,房间里一片黑暗,姒沐才扶着腰缓缓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再转头去看床榻上一滩烂泥般的人,整个身体陷进在绵软的锦被间,发丝凌乱,遮不住肩颈上深浅不一的红痕。 见他呼吸不均匀的洒下来,姒沐又突然生出几分自豪感来。 任苏闻在外手段毒辣,还不是要伏在他身下称臣,如此想来,还是他略胜了苏闻一筹。 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餍足。 一只白皙的手从床幔里伸出来,冲着姒沐招招手:“殿下,我想透透气儿。” “欸,来——”姒沐刚应了声,突然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道:“本王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还听见了别的称呼呢。” 之前为了去见肖云逆,他不得不略施手段喊了“阿沐”,纯属以下犯上的言论,而且—— 苏闻顿时脸红了,这个称呼太亲昵了。 姒沐慢慢靠近了他,几乎呼吸贴着他的呼吸,轻声道:“再叫一次。” 苏闻的脸顿时更烧了,在姒沐的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逃也无处逃,只得紧闭双眼,从唇齿间挤出一句:“阿沐。” 然后,唇边上便落下轻轻一吻。 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苏闻泛红的耳垂,姒沐脸上笑的灿烂:“原来,惯会演戏的小先生也会害臊?” 苏闻别开头不理他,被他大力掰了回来:“以后要都这么叫,好听!” 说罢,他将苏闻从锦被里拉出来,披了件外衣,双手一拖就将人打横抱到了窗前的茶桌前。 “只稍透一口气,免得着凉。”姒沐说着,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夜风便带着花香吹进来。 苏闻微微颔首点了点头,目光隔着窗棂望向远处。 窗外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穿过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最后没入屋子满地的旖旎气息里。 姒沐去小厨房取了热水回来,便看见月光落在苏闻身上,松散的碎发随着风飘摇,衣领外翻还露着薄薄的红痕,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艳色。 “看什么呢?这般出神?”姒沐给茶壶填了新茶,倒出一杯放到苏闻面前。 “我在看……”苏闻收回目光,接过姒沐递过来的茶轻轻吹:“外面的树,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树有什么好看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姒沐的手微顿了顿,转而又笑笑,伸手替苏闻裹紧衣裳:“我怎么瞧着,你才是那个摇树的风呢!” 出了一身的汗,又吹了一阵子的风,苏闻只觉得乏了,抬手将雕花的木窗合拢:“今日不想吹风了。” “真小气,一句话也说不得。”姒沐一拱身坐在苏闻面前。 苏闻伸出两根手指,无意识地在茶盏边缘摩挲,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见苏闻未语,姒沐没头没脑的道:“下次——” “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和我商量……”姒沐顿了顿,又改了改自己的措辞:“知会,知会我一声。” 水雾渐渐散去,苏闻突然觉得好笑。 曾经的六殿下何等的骄傲,现在跟一个奴才说话,居然连“商量”这个词都没敢用,只讷讷挤出一句“知会”。 “知道了。”苏闻轻轻应了声,便要起身往床上走。 “你不和我说,无非是觉得我会站在哥哥那边。”身后姒沐突然出声,“可是……你有问过我吗?” “问我会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苏闻顿住了脚步,回身望着他:“那,六殿下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我不想让太子登基!”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口,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四目相对! 苏闻的身体在空气中有些打晃,但还是硬撑着站在那儿,等着姒沐先开口。 屋檐下一群燕雀不知怎地突然惊起,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姒沐等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低笑出声:“苏闻,你真是一个疯子。” “这句话,六殿下说过很多次了。” 道不合,终究是不能同行的。 苏闻便欲转身往回走,只听身后道:“除了哥哥,你手里已经没有可选项了。” 苏闻没理他,躺回锦被之中,阖上了双眸。 只留下姒沐自顾自的数着:“我们害大皇兄甚多,他若登了基第一个先杀你我。” “三皇兄和四皇兄,早在五王夺嫡中故去。” “五皇兄胆小懦弱,又被五王夺嫡吓破了胆,只怕听到‘皇位’二字都要尿裤子。” 姒沐摇了摇头,继续道:“七皇弟年幼,父皇的身体等不及他长大了。” 数来数去,唯独漏算了他自己。 苏闻阖着眼帘,薄唇微启提醒他:“可我,想选你。” 第35章 第 35 章 滚出去呼吸! 姒沐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失声了半晌, 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胡闹!” 胆大妄为! 姒沐虽如此想,但他心里清楚,苏闻是敢想也敢做之人。 这种情愫让姒沐心里很不舒服。 不同于东宫, 东宫只会觉得自己养了条白眼狼, 而姒沐更多的是无奈,明知道前方的路险象环生, 却阻止不了他的无奈。 今日的夜,有点暗, 没有往日的亮堂,姒沐坐在窗前自顾自叹气。 叹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突然道:“我可以再将底线挪一挪, 不让哥哥皇帝也好, 但本王也不愿意当皇帝, 你说非要选一个人——” “七皇弟, 大不了我们扶植一个傀儡皇帝,也不是不可……” 然后转头看向床上的苏闻, 他安静的合着眼睛, 似乎将一切声音都摒弃在耳朵之外,显然已经睡得很熟了。 …… 等入了秋, 影子也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北境的消息:萧云逆紧赶慢赶, 还是赶上了那场冲突。 以他的聪明才智, 至于后面的扩大战势,混入军队,最后夺得军功,已经不需要苏闻再帮他谋划了。 双北开战的消息,比影子回来的时间还要晚上几日, 听着冯尧口若悬河地汇报消息时,苏闻正和六殿下悠闲的吃着早餐。 姒沐轻轻拍掉了苏闻骚动的手,嘴里“啧”了一声:“你就不能老实点,坐那等着张嘴不行吗?” “已经一个半月了,手都能动了。”说着还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你看!” 然后便觉得肩膀一阵吃痛,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 姒沐神色紧张地撂下勺子,作势就去瞧苏闻的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没到一半呢,来,给我瞧瞧。” 苏闻被吓得连忙用左手推他:“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说着,眼睛瞄了一眼在旁侯着的冯尧,一脸命很苦的模样,又道:“冯将军还在呢!” 然后,冯尧立马识相地背过身去。 苏闻无语,这都给朱武位立了些什么破规矩?才这么听话的? 眼见姒沐即将得逞,苏闻用下巴指了指最远处的一个盘子,道:“我要吃肉,红烧肉。” 姒沐奈何不了他,只得又坐回椅子上,一筷头夹起盘子里最嫩的肉递过到嘴边,没好气儿道:“喂也是白喂,脑袋都还不知道还能在脖子上挂几天呢。” “人常说,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然后就被一块肉堵住了嘴。 “张嘴不是死啊!就是鬼啊!”姒沐收回筷子落在碗上:“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多活两天。” 姒沐已经很久不准他吃油大的东西了,肉一入口俨然就是人间绝品,苏闻抿抿唇边的肉香味,意犹未尽道:“你说……太子现下是不是气疯了?” 南靖皇帝身体好几日赖几日,这才恢复早朝没两天,就赶上这档子事,只怕殿前都吵疯了。 “嗯。”姒沐见他心情甚好,也忍不住打趣儿他道:“哥哥气疯了,下了朝就得摘了你的脑袋解气。” 苏闻不以为意,伸出左手在杯子里沾了水,歪歪扭扭地按在桌子上绘图:“北黎虽然是块肥肉,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它除了那块平坦的南北走廊,其余皆是山地,进可攻退可守。” “再难啃,如今没了北萧做靠山,不过是块孤地罢了,南北走廊乃是通商要地,谁又能忍住不想撕下一块肉来?” 苏闻画完了,抬眸问:“那你说,咱们的陛下会怎么做?” “自然是派兵参战。” “那他会派谁领兵呢?”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砸过来,姒沐也慢慢陷入沉思:“或许是镇北侯苏慕,或许是拓跋将军,再或者是晋王世子。” 苏闻顺着他的话,逐一解释道:“镇北侯功高盖主,陛下忌惮已久。拓跋将军勇猛无敌,智谋却欠佳。晋王世子年纪最小,未必能堪此重任。” 然后,二人皆沉默了。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倒是一旁伺候的冯尧的呼吸声太重,听着就让人忍不住的心烦。 姒沐抓起一个杯子丢了出去,怒吼道:“滚出去呼吸。” 冯尧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二人方才还聊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发脾气了呢? 真是他呼吸太吵了? 待冯尧摸不着头脑的出去后,姒沐咬着唇道:“你想让父皇重新启用大皇兄?” 苏闻眯着眼睛干乐,没有回答。 大殿下的兵权是他们一起做局夺了的,也正因他手中没有兵权,姒琛才敢放心的整夜安睡。 此事若放在两年前,皇帝身体康泰时,可能还不算太糟糕。 但如今…… 谁敢保证皇帝还能活几天?真要是哪天一觉没醒过来,在外,有手握兵权的大皇子,在内,有守在枕边大皇子生母秦贵妃。 只怕太子从此便夜不能寐了。 姒沐手捏成拳,刚想照旧发火,忽又想到自己几日前才说的“知会”,如今苏闻已经“知会”他了。 若此刻再发火,是不是就非常的无理取闹了? 于是,苏闻便看到对面的人眼睛里都是通红的,说的话却是轻了又轻:“与虎谋皮,并非良策。” 指尖慢慢陷入原木桌子里,姒沐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出来:“你已经养了一头萧云逆,何苦又要再养一头训不服的狼呢?” 苏闻弯着眉眼瞧他,浅笑如春风的反问道:“六殿下以为,奴给谁做事才不算与虎谋皮呢?” 给谁做事…… 太子阴鸷,萧云逆腹黑,大殿下弑杀,在这场角斗的权力场中,但凡能有一席之地的人,哪个又是善类呢? “你如何处理北境的事情我都纵容了,但在皇位之事上莫要轻举妄动,做好一个谋士的本分。” 姒沐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先生,因为苏闻之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后移了自己的底线。 可是…… 在谁当皇帝这个事儿上,他绝不能再退让。 苏闻用左手拾起勺子,随意地搅动着碗里的汤汁,几片稀薄的青菜叶子混着蛋花被他搅的前仰后合,忽地又突然抽出汤匙道:“殿下瞧,将他们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更有食欲些?” 姒沐撂下碗筷:“你少跟我转移话题,你若能好好活着,我日日叫厨房炖给你吃。” 一想到自己日日要吃这种清汤寡水,苏闻立马丢下汤匙,抬眸道:“让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好吗?” “苏闻,我知道你的意图。”姒沐突然站起来,带翻了面前的汤碗:“不过是让大皇兄重新成为哥哥的威胁,哥哥身边那个方维虽说是个忠的,但也是个傻的,就算哥哥再不信你,却也只能让你再发挥发挥余热。” “这!”姒沐一字一顿说:“便是你留给自己的后路。” 苏闻不言,权当是默认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姒沐气的半个身子都是麻的,他一只手撑着桌子道:“你养这么多只虎,终有一日被虎吃。” 和姒沐的暴怒不一样,苏闻始终是淡淡的,他骨感的指节轻轻地点在桌子上:“你常说,我做事不和你商量,那今日便来征求殿下的意见,若你说不准大殿下重掌兵权,奴可以让他折在这京城之中。” 苏闻轻飘飘靠在椅背上,继续道:“大殿下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愿意喝喝酒,狎狎妓,只要六殿下一声令下,奴就能让他明天毫无征兆的死在妓子的床上。” 晨光透过窗户恰好打在苏闻好看的侧脸上,阳光下,苏闻的眉眼弯弯一笑,仿佛不是在谋划杀人越货的事,只是在与他闲暇谈心而已。 而在姒沐眼里,如今的苏闻就像是重病垂危的人,勉强靠着点微薄的利益吊着口气儿,一旦利益断了,太子第一个先斩了他。 北黎的利益,被苏闻送去给萧云逆当军功了,那就要创造新的利益。 而大皇兄重新得势,无疑是哥哥重启苏闻的一个契机。 “若大皇兄死在京城——”半晌,姒沐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还有退路吗?” 苏闻并未回答他,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一个代表太子,另一个代表他自己:“奴的生死皆在六殿下一念之间。” 是选太子,还是选我? 姒沐看着那两个圈突然就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腥咸的液体流到了嘴巴里,还是止不住的笑。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苏闻啊,你真是个疯狂的赌徒。” 以前的苏闻从来不敢下这样的赌注,因为那时的苏闻在姒沐心中分量不足,根本没有和太子对赌的筹码。 这世上,是先有了太子的险境,而后才有了小先生苏闻。 如今…… 他突然想赌上一赌了。 姒沐盯着桌子上的两滩水迹,怔怔楞了好久,好像嗓子突然就发不出声音来,一种无法名状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直到桌子上的水迹都干涸了,他才听到姒沐缓缓开口:“随便你吧。” “谢六殿下不杀之恩。”苏闻俯首而笑。 姒沐转身出了门,迎着风的一瞬间,苏闻仿佛看见了一个七旬老叟,他佝偻着背脊,缓缓迈步。 苏闻苦笑摇头。 何必要有此一试呢?就算听到了不想要的答案,他也不会真的听命杀了大殿下的。 第36章 第 36 章 哄,晚上床上哄! 一连几日, 姒沐都没有再回来。 小院里突然的安静,苏闻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坐在窗前数树枝上落了几只鸟, 只可惜越数越少, 数到最后天都黑了。 他低眸浅笑:操劳命,闲不住。 于是, 苏闻抱着琴便去了瑶华殿,因为那里有一个和他一样闲的人。 一路行来, 丫鬟婆子都井井有条的各司其职,只是来来回回不见言语,就算见到了苏闻也皆是闭口行礼,行色匆匆。 怎的只是少了两个人, 好像偌大的公主府竟成了一方死域。 行至瑶华殿前, 苏闻的脚步沉甸甸的迈不出去。 也许—— 长乐也并不想见他, 是他联合萧云逆一起骗了她, 纵然有许多不得已的理由,于她一个姑娘家都是不公平的。 瑶华殿前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苏闻在回廊的石桌上把琴摆好, 轻轻拨弄了下琴弦,竟然也生疏许多。 左手还算挥洒自如, 到了右手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一脚轻一脚重的蹩脚音节, 慢慢自琴弦传出。 周围安静极了,夜空中便只余一缕琴音。 长乐的贴身丫鬟从一旁经过时,神色紧张的凑过来,小声道:“长乐殿下近来时常睡不好,听不得半点声音, 前些日子有个婢子声音大了些,便被殿下发卖了。” 丫鬟本是好意提醒苏闻,只是听到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浅笑着摆手示意她无妨。 见状,丫鬟也不敢多言,娇俏一礼退了下去。 琴音慢慢透过寂静的夜晚,传入瑶华殿。瑶华殿里的人并没有太多反应,烛火忽明忽暗了一会儿,尽数暗淡了下去,只留着门口淡淡的一束。 似是特意给留给苏闻的。 苏闻自顾自弹了半宿,终于还是熬不住回了小院。 无事时,影子偶尔会陪着苏闻数茶叶,他嘴笨不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一只信鸽自外面飞过来,落在小院的屋檐上,影子见状出去取了脚上的纸条,又将信鸽放飞了。 影子展开纸条道:“主人,太子那边近来有了动作。” 苏闻拨开一堆茶叶,低头浅笑:“就太子和方维那脑袋瓜子,能想出来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影子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只是将纸条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伢子说……太子私下去见了镇北侯的独女。” 苏闻挑茶叶的手突然顿住了,忽地抬眸露出脸上的愠色:“一群废物想出来的废物主意。” 南靖地处大陆的最南边,南面临海,并无外敌可御,但北面宽阔的内陆接壤,却外敌无数。 除了最大的北萧外,还有从北萧分裂出来的北黎、北魏等,而镇北侯镇的正是虎视眈眈的北魏国。 而镇北侯老来得女,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女,现下也被留在京中将养着,曾经和长乐一起读过书。 太子想拿兵权想疯了! 影子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只等着苏闻示下。 “给我研磨。”苏闻走到桌前,折了一个一条,由于右手吃不上力,几个字写的并不漂亮。 写完了递给影子,道:“八百里加急,送到镇北侯手中。” 但愿镇北侯是个聪明的,或许还能保下一命。 皇帝有心不给太子兵权,自然会有无数的办法应对,最好的捷径莫过于去父留女。 想娶?随你娶! 但兵权,皇帝还是会牢牢握在手中。 影子拿着纸条却迟迟没有动身,脚下如长了钉子般,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事?” “没……没事。” 苏闻手执毛笔,抬眸看向影子:“做事若不能尽心,便回罪人奴去吧。” 影子突然慌了,“不、不是,不是什么正经事,是六殿下他……” 苏闻神经紧绷了一瞬,便听影子道:“他、他要议亲了……” 手臂传来的剧痛,让苏闻不禁身子都为之一抖,毛笔从他的手上滑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渍。 “主人……”影子轻轻叫他。 苏闻缓缓低头,看着桌子上脏污的一片,轻声道:“收了吧。” 见苏闻没有特别大的波动,影子反而替他打抱不平:“六殿下平日瞧着深情款款的,怎么就——” “影子!”苏闻走回窗棂旁坐着,微微侧颜看着手上烂摊子的人道:“人贵在摆正自己的身份。” 影子任脑子再笨,也听懂了,立马闭口不言。 反倒是苏闻很有耐心解释道:“六殿下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就算现在没有正妃,将来也是要立皇后的。” “就算现在没有子嗣,将来也是要有储君的,怎能因为一个奴才,止住脚步——” 苏闻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倚窗沿边慢慢阖上眼睛。 影子走到窗边,替他关上了窗户。 …… 至于后来大皇子重掌兵权,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该头疼的是东宫那边。 若站在太子的角度,他是很想杀大皇子而后快的,但若站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杀人却很不明智,北黎那块肥肉还要指望大皇子撕下一块肉来呢。 思来想去,便只能对宫里那位秦贵妃下手了。 但现在南靖皇帝清醒着,想要对他最得宠的妃子下手并没那么容易,况且如果贵妃突然暴毙,只怕会给手握兵权的大皇子一个“清君侧”的借口。 太子又开始有头疼的毛病了。 若是以前苏闻在,总还是会提一些有用的谋划,如今…… 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方维,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就砸过去,方维木讷躲闪不及,顿时额头就红了。 姒琛瞧着他就是一股子无名火,吼道:“还愣着干嘛?给我去公主府把小先生请过来。” 方维跟了姒琛这么多年,自然一下会晤了“请”的含义,亲自去了公主府邸,恭恭敬敬地请人。 他到公主府的时候,苏闻刚数完茶叶,一把拾起来收回茶叶盒:“走吧。” 苏闻不愿意端着架子,他也不是诸葛先生,不必三顾茅庐,只简简单单换身衣服就随着方维出了门。 一如往昔,苏闻双膝着地行了个大礼:“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姒琛热络的拥上前,亲自扶起苏闻道:“本王不是早就免了你的礼数,小先生每次来还是这么客气。” 只是扶人的力气大了些,还是牵动了苏闻右肩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也只是略皱了皱眉头,又立刻转成了笑脸:“殿下亲和,但奴不能忘了规矩。” 姒琛摊开大手抓着苏闻,一路带到椅子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向下一用力,人就坐在了椅子上:“之前的事都是误会,小先生不会放在心里吧?” 苏闻佯装惶恐,似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只得坐在椅子上一拱手:“奴只会记得奴该记的,奴自出了罪人奴一直受殿下照拂,自当结草衔环,替殿下分忧。” “好好好。”姒琛嘴角勾着笑容:“小先生此言说到本王心坎里了,日后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小先生。” 这话,苏闻都听的耳朵长茧子了。 以前从未放在心上,以后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仰着头望着姒琛,缓缓道:“殿下当务之急该解决宫里那位,若陛下身体撑不住了,宫里那位只怕可以轻而易举改换诏书。” 身为谋士嘛,就是要为主上排忧解难的。 此话一出,立即说到姒琛的七寸上,叹道:“本王也正头疼此事,还望小先生能替本王分忧。” 苏闻佯装为难道:“直接杀人,只怕不妥,陛下那边没办法交代。” 姒琛深知此理,能动用的手段都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终是不得个良策的解法。 “太过激,只怕会让大皇兄有谋反之心。”姒琛一手锤在桌子上。 “不过……”苏闻拉长了声音,故意卖个关子道:“也并非没有解法。” 姒琛眼睛忽地亮了:“何解?” 苏闻微站起身子,附耳在姒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得了一个满意的赞赏。 “此事,全仰仗小先生筹谋。” 临走时,苏闻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方维,眼神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气的他袖子下的拳头一直紧紧攥着,最后还得挂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送了苏闻出门。 送到门口,苏闻浅笑晏晏:“方指挥使,替殿下办差辛苦,倒不像我这般日日闲着。” 方维捏紧袖口,咬牙道:“比不得先生智计过人,只能做做跑腿的活计。” 苏闻“哈哈”轻笑了两声,转身出了门。 从太子府出来,就见到姒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他。 苏闻浅笑着凑了上去:“殿下不生气了?” 姒沐双手掐腰道:“生气啊!你又不哄我。” 还得人哄?怎么听着像个小孩子,他是如何做到越长大越幼稚的? 苏闻微微靠近他,直到下巴已经垫在他的肩膀上,才捏着嗓子道:“哄,晚上床上哄。” 姒沐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但很快又被严肃替代,和方才判若两人:“秦贵妃想必也是怕的,她日夜守在父皇寝宫,寸步不离。况且秦贵妃不能死,她死了只怕大皇兄不会安心办事,边疆会乱。” 利害关系都给苏闻摆在台面上了。 苏闻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嬉笑道:“回家,边哄你边聊。” 第37章 第 37 章 还敢顶嘴—— “去你家, 还是回我家?”姒沐弯着唇角问。 苏闻伸出小指勾了他的小指,拉着人就走:“去你那。” 等他们回到六王府,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暖阁里的烛火未燃, 苏闻就摸着黑将人吻进了门。 直到门板“咣当”一声合上,他整个人扑进了姒沐的怀里, 被姒沐反抬着下巴回吻,也就几日不见而已, 便如干柴与烈火,瞬间就能将二人点燃。 衣衫一路从门口丢到了床边,六曲屏风被撞的偏离了一个角度,恰好漏进了一束月光洒在床头。 月光下, 苏闻的眉眼都跟着生动起来, 泛红的眼尾挂着妩媚, 一颦一笑都勾的人心尖发颤, 让人止不住的冲动,姒沐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恨不能将人揉碎了揣进自己的身体里。 叫他再也不能出去找死。 “嗯……”苏闻磕到床板闷哼一声。 几日不见, 只觉得这人蛮劲儿见长,怎么卖力的腰没折, 反而是他的腰快断了? 想将人踹翻, 两只脚徒劳地蹬了两下空气, 便被两只铁钳子般的手牢牢按住了。 “你是野兽吗?七天不吃肉,便像个饿死鬼的模样,就不能温柔点吗?”苏闻气不过,也打不过,便只能逞逞嘴上的功夫。 姒沐本就不是一个温柔型的, 一碰上苏闻的如雪的肌肤,野兽的本性更加的难以自持,如今都已经算是进化过的模样了。 闻言,他放开苏闻的脚踝,任由纤纤玉足踹在他胸膛上。 “就你这点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姒沐俯下身去吻他。 苏闻被吻的泣不成声,没一会儿便遍布红痕,艳艳地开遍了他的全身。 到最后,只余喉间几声低声轻呜。 一炷香又一炷香后,苏闻如同出水的芙蓉,忽闪的睫毛上挂着露珠,一滴滑落下来没入枕头中。 事后,姒沐才点燃了屋内的烛火,慵懒地靠在床边烧茶。 苏闻裹了一件轻薄的衣服坐了起来,衣衫半敞着,露出胸前的大片风光。 姒沐侧着身子瞧他,伸手帮他拉了拉前襟:“你就这时候最乖。” “世人皆知道,南靖小先生脾气最是温和,怎偏你觉得我难驯?”苏闻不服气,反唇相讥。 姒沐出其不备地在苏闻唇瓣上吻了下,又立刻如蜻蜓点水般退去:“还敢顶嘴——” 苏闻便不顶嘴了,只看着他笑。 带着几分清汗的苏闻无疑是极美的,像是浸在泉水里的白玉,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明明寡淡的要命,却偏偏生了一双媚眼。 姒沐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却又怕再次被勾了魂儿去。 于是,别开视线低头倒了一杯热茶给苏闻:“你——” 姒沐欲言又止,苏闻小口抿着茶叶不着急。 “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姒沐的声音似是被烫了下,戛然而止。 话一出口,姒沐就后悔了。 苏闻的地下眼线遍布全京城,他议亲的事儿,苏闻定然早就知道了。 “殿下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苏闻神色不变。 “我——”姒沐按住自己的心头郁结,踟蹰道:“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个事情的。” 一杯茶见了底,苏闻把杯子递还给他,悠悠道:“奴瞧着,冯统领家的冯婉儿秀外慧中,很得陛下心思,若六殿下能娶了她,既能让冯统领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若将来六殿下继承大统——” “苏闻!” 苏闻恍若未闻,继续道:“冯婉儿,也是未来皇后的好人选。” 姒沐看着他睚眦欲裂,本想骂几句解解恨,但憋了半晌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若殿下和冯婉儿定了亲——”苏闻轻轻勾着唇角,眼底的笑意不减:“便不要常来奴这里了,多生几个皇嗣才是正经。” 姒沐几乎把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一口腥咸的气血滚入喉咙:“好,好,好。” 几缕碎发从苏闻的头上散下来,遮住了眼睛。 秋日的夜里寒凉,苏闻畏寒地瑟缩了下身子,他抖了抖身上的僵硬,蹭进了姒沐的怀里。 攀着他的脖颈,原本就没裹紧的衣服,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到腰,露出一大片的芬芳。 “大好的风光——”苏闻柔弱无骨般地滚进怀里,声音低沉又魅惑:“再来一次。” 姒沐第一次没有受了他的蛊惑,双手一抬将人推回床里。 他这一推带着几分狠劲儿,苏闻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臂膀撞到了墙上引得一声闷哼。 推完又想去拉,忽又想到自己还在气头上,尴尬地一甩不存在的衣袖,猛地起身去窗边吹风了。 苏闻揉着肩膀看着他的背影笑:他还生气了,脾气还不小呢! 难道吃亏的不是他吗? 色诱都不好使了,真是越发的难哄了! …… 第二日,宫里便来人传信儿。 老太监手执拂尘,在廊下恭敬行礼:“六殿下,陛下口谕,请您今晚入宫赴大殿下的送行宴。” “送行宴不是要明日,今日这是吃的什么宴?”姒沐微皱眉头。 老太监身子躬得更低一些,手里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陛下设宴,乃是家宴。” “家宴?”姒沐眉头更深了:“都邀请了哪些人?” “老奴刚去了太子府上,这一会儿还要去大王府和公主府走一趟”老太监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哦,还要去晋王府走一趟。” 姒沐刚要摆手,示意人老太监可以走了,便听见苏闻在身后道:“可否问问公公,女眷都请了谁?” “这……”老太监额角渗出细汗:“老奴不知。” 待人走远了,苏闻托着下巴道:“今日这家宴,有点意思。” 皇帝的家宴,苏闻本没有身份入宴,但因着他死皮赖脸,硬是背着把琴随着长乐公主入了宫。 姒念看着他左手还用不灵惯的模样,眉毛拧到了一处:“你确定还能弹?” “无妨。”苏闻抬手活动了下手腕,浅笑道:“还撑得住,不会碍了今日的事情。” 说话间,苏闻的肩膀还是在隐隐抽痛,但他唇边依旧噙着浅笑:“有些事,总归是要亲眼看着才放心些。” “我是在担心你吗?”姒念傲娇地昂起下巴,一撇嘴道:“我是怕你弹不了两首曲子,就被打出来,到时候丢了本宫的人。” 苏闻笑道:“幸不辱命。” 此次践行宴,若说是普通的家宴也没错,但却请了四个外人,分别是:晋王世子林勋,镇北侯独女苏芷,秦贵妃的侄女秦书瑶,以及…… 禁卫军冯统领的嫡女——冯婉儿。 落座也是极为讲究,一男一女共餐的席位,这在宫宴上是极为罕见的,因此称之为家宴很顺理成章。 最先来的是晋王世子林勋,姒念和苏闻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座位上堆了个小山一样的瓜子皮了。 他一袭墨兰色的锦袍,瞧着比他在风月场里的红锦袍,看上去正派多了,他眉眼含笑地招呼姒念:“长乐公主,这边坐。” 姒念立在一旁冷眼瞧他,屁股就是不愿意坐过去。 林勋的目光自姒念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苏闻身上,笑意更深了:“小先生这般身份,也能被邀请入席?当真是稀奇。” 苏闻不与他逞口舌之快,低头抱着琴便往角落走,刚一转身正与人撞了个正着。 梅香扑鼻,苏闻作势偷偷摸了一把胸肌,心里暗自觉得自己沾了便宜。 “你来这里做什么?”姒沐在他耳边轻声说。 苏闻如实答:“奴,替太子殿下办事。” 姒沐虽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光凭猜想,也知道他是要对秦贵妃下手了。 他瞧着自己胸膛上的咸猪手,继而笑笑:“还有闲心调戏美男,看来小先生此番是十拿九稳了。” “权谋里,哪个敢说十拿九稳。”苏闻又磨搓了两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不过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罢了。” 二人巧言说话间,镇北侯独女苏芷从外面进来,显然是从校场匆匆赶来,一身飒爽的红色骑装未脱,倒真有几分她父亲当年的模样。 她与六殿下见礼时看向一旁的苏闻,苏闻与她不熟,只微微弯身见了个常礼:“苏郡主安。” 苏芷瞧着他怀抱着琴,只当他是寻常琴师,未做招呼便归了座。 大殿下和秦书瑶是双双携手进来的,见屋里人多热闹,秦书瑶小脸一红,连忙甩开大殿下的手,自顾自先去了座位。 苏闻不愿意站在中间惹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吩咐婢女拿来一个矮桌,摆好琴也跪坐在一旁。 大殿下先是瞧了眼极不情愿落座的姒念,又瞄了眼退到角落里的苏闻,哈哈大笑道:“皇妹是会养猫的,倒是很会挑地方躲。” 姒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想怼回去,又想到苏闻交待她:莫逞口舌之快。 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只轻飘飘道:“大皇兄这么有时间,还是去守着你的美娇娘吧,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大皇子本不以为意,但一回头便见姒沐站在秦书瑶桌前浅笑,立马冷下脸来往回走。 “六皇弟。”大皇子三步并作两步,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风:“不入席,却在赖在我这里作甚?” 姒沐见他不去为难苏闻和长乐,便把朱钗递给秦书瑶,道:“书瑶妹妹朱钗松了,臣弟不过…” “本王的未婚妻,就不劳六弟费心了。”大皇子一把夺过朱钗。 姒沐还欲再说什么,便听进门口一个娇俏的女声叫他:“阿沐~” 苏闻摆弄琴弦的手突然僵住了,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冯婉儿一袭素白的纱裙立在门口,宛如夜空中的一颗夜明珠,纤细的腰肢上束着一个香包,若是苏闻没看错的话…… 正是那日赏花宴,被苏闻掉包后的姒沐所调的香。 冯婉儿不似秦书瑶般害羞,她几步路便扑到了姒沐的怀里,小指勾着他的指头,红着脸问:“阿沐,等久了吧?” 第38章 第 38 章 苏闻,不过是赏给长乐玩…… “六弟不入席, 原来是美人儿未到。”大皇子侧身挤开二人,走到秦书瑶身边坐下。 姒沐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角落里抚琴的苏闻,他眉目未抬, 根本没有留意他这边的动静。 但还是伸手将冯婉儿拉开一段距离, 温笑道:“也没有等很久,你来的刚刚好。” 冯婉儿今日是特意装扮了的, 发间一只步摇轻轻晃动,她追着姒沐的脚步坐到他身边, 声音又轻又柔:“莫要像上次一样,叫阿沐等急了便好。” 上次…… 上次议亲,他本就不甘心情愿,心中憋了一股子怒火, 自然也没给谁好颜色看。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 议亲又不是冯婉儿的错, 于是, 微微欠礼道:“上次之事,本王有错, 婉儿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名门闺秀大多受的是封建礼教, 若是男人们不开心了,她们首先要自我反省一阵子, 最后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冯婉儿也是这样深受毒害, 只以为是自己去晚了,才叫六殿下怒从中来。 今日,竟然没想到是身为六殿下的姒沐会先道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阿沐, 你……,是我、来迟了才……” “只是,阿沐以后便不要叫了。”姒沐慢慢回转过头。 阿娘说,男人若听到她娇俏的唤一声乳名,骨头都会酥到不行,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唤,却没想到…… 竟是因为这一声逾矩的称呼,她脸霎时羞红了一片,声音里带着颤抖:“殿下!” “嗯。” 姒沐和冯婉儿的座位在最末,侧后方不远处就是苏闻的琴桌,话尽数落在苏闻耳朵里。 这些都是他想和苏闻解释的话,只是苏闻好似充耳未闻,一心都专注在面前的琴上,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琴音如碎玉落盘,回荡在大殿之内。 姒沐有一瞬的失落,心口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了下。 “陛下驾到——”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还拉着长音儿。 老皇帝在秦贵妃的搀扶下缓步而出,龙袍下清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在衣摆下显得空空荡荡,身后太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身着明黄色的蟒袍,腰杆挺拔,比帝王更像帝王了。 众人“呼啦”一下起身行礼,苏闻也席地而跪。 老皇帝一摆手,示意众人平身:“今日是家宴,都是朕的……咳咳,儿女,都随意些。” 待众人都各自落了座,苏闻的位置刚好露了出来。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单只有他一只孤清的影子落在烛火的光晕里,一身素色的衣袍,和殿内的珠光宝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老皇帝目光在扫到苏闻时骤然变得锐,继而看向长乐道:“长乐都是议亲的人了,怎的出门还要带着一个?” 这话说的不算重,已经算是给苏闻留足了颜面了。 无论是在众人眼中,又或者是老皇帝自己眼中,苏闻都不过是他赏给长乐玩的一个物件儿。 平时在家里如何胡闹也就罢了,这么个正式的场合,难登大雅之堂。 姒念蹭地就站了起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既然是这么个雅静的家宴,如何能少的了配乐,儿臣自然是叫他弹些仙乐应应景的。” “咳咳,咳咳。”老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秦贵妃连忙帮他拍背:“宫里养着三千乐师…咳咳,苏闻毕竟是你闺阁里的人,怎好随便抛头露面?” “父皇,他不是——” “皇妹!”大皇子突然叫住了她,眼底带着看热闹的讥诮:“以后若是和林世子成了婚,定要洁身自好,这些莺莺燕燕还是都散了吧。” 这里没有苏闻说话的份儿,他便直挺挺跪在原地。 姒念知道解释不清,干脆也不解释了,反问道:“大皇兄以为,我和林世子哪个身份更尊贵些?” “自然是皇妹。” “那便有趣了。”姒念扶额若有所思道:“既然是本宫更尊贵,那林世子外头养了一房又一房的,怎的我就不能养了?” 此时,林勋脸上率先没了颜色,他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辩解:“陛下明鉴,那些,都是……都是污蔑臣的谣言,对!谣言。” 姒念既然说了,便不想给他留面子,继续道:“去年冬至,林世子在畅音阁里一掷千金。上元夜,又收了两个如水般的双胞胎…” 她每说一句,林勋的额头上的冷汗就多添一层:“不、不是的,不要说了。” “长乐!你放肆了。”太子突然拍案而起,桌子上的盘子都跟着跳跃了一下。 姒念悻悻然闭上了嘴,林勋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 “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莫急。”秦贵妃拍完了后背,又连忙递水:“长乐难免孩子心性,日后好生教育自然便懂得尊夫重道了。” 目光又投向姒念,好似老母亲恨铁不成钢地道:“瞧给你父皇气的,还不快给父皇你认错。” 姒念梗着脖子依旧不肯低头。 太子厉呵:“长乐,快给父皇认错。” 这次,姒念满眼都是愤恨,唇瓣绞咬在牙齿间,甚至都有血丝自口中渗出来,就是不肯认错。 僵持不下间,太子身旁的白芷突然开口道:“臣女斗胆,倒觉得长乐殿下是真性情,向来都说男子薄情,女子薄命,长乐殿下贵为皇女,自然不需要和寻常人家女子一般。” 老皇帝在虚空中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不过是想听小先生抚琴罢了,留下便是。” “谢父皇开恩!” 苏闻也跟着一个头磕在地上:“谢陛下开恩!” 一场家宴,终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姒沐余光目送苏闻回到座位,既然没他的戏份,他也乐得饮茶看戏。 至于那些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苏闻从来都未放在心上过,便更轮不到他去置喙了。 今日的鎏金烛台多添了几盏,映得大殿满堂生辉,苏闻浅浅谈几首曲子还算能应付,越往后谈越觉得右肩吃力。 太子率先打破殿内的宁静,举起手中的酒,目光扫视一圈儿殿内的人,侃侃道:“今日不过一些小误会,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外人,都是父皇认可的儿媳女婿,倒也不必真的伤了和气。” 林勋在交际场合摸爬滚打多年,连忙举杯应和:“是啊,都是自家人,我与长乐殿下,日后必会互相照拂,相敬如宾。” 姒念若不是力气小,只怕都要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大殿下也转眼看着身边的秦书瑶,心中很是满意,道:“我与书瑶就不相敬如宾了,我们要相濡以沫。” 秦书瑶立马羞的小脸通红,人躲在大皇子身后,偷偷戳他的后脊梁骨。 其他人都表了态,目光全聚集在姒沐身上。 姒沐在众人火辣的目光下,悠然地吃了一杯酒,他嘴角张扬:“皇兄们都情深义重,弟弟便不跟着效仿了,我与婉儿姑娘……” “举案齐眉!”婉儿饮尽杯中酒,然后慌乱地低下头,耳朵尖瞬间红透了。 完全没看到姒沐眼睛都气红了,最后酒杯落在矮桌上,发出“铛”地一声脆响。 苏闻垂目,指尖压在琴弦上,硬生生按出一道血痕。 血染在琴弦上,他又心疼起琴弦来,暗骂自己终究还是摆不清楚身份。 “好了,好了。”秦贵妃言笑晏晏,拍着手笑道:“看着孩子们都将成家立业,相亲相爱,真是大喜事一桩,不如请先生换一曲喜庆的曲子?” 苏闻颔首应了,曲风一转换了一首民间娶亲的小调。 曲风悠扬,曲调欢快。 若是放在以前,苏闻还可以轻松驾驭,只是如今右肩伤了,前面的慢曲已经是硬撑了。 到了快节奏的部分,撕裂了右肩的伤口,素色的衣衫上渗出点点血迹,苏闻咬着牙硬撑,曲调弹到后面,甚至能听出少许走音。 “先生今日这曲…”秦贵妃突然抬眼,从最高的高台望向苏闻这边:“倒是有失水准。” 苏闻伸手压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他正色跪直了身子,微微垂目:“是奴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老皇帝闻言突然笑了:“这倒是稀奇,谁人不知南靖小先生善音律?” 说话间,便伸手去面前的食盒拿糕点。 那食盒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小巧而精致,一看就是女孩子家才喜欢的东西,姒沐早就看那食盒不大对,忽然想起自己在长乐府上见过。 “父皇——” “父皇——” 姒沐和姒念几乎同时出口,二人对视了一瞬,姒沐就大概明了他们的用意了。 皇帝搁下手中的桃花酥,看着争先恐后的两个人,皱纹里堆着笑:“你们谁先说?” 姒念只是想打算皇帝吃桃酥,并没有提前准备好说辞,于是指了指姒沐道:“六皇兄先说。” 姒沐扶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刚好看到了身边的姑娘,突发奇想道:“既然小先生学艺不精,儿臣倒是想到一桩趣事,前日路过冯统领门前,恰闻一首小调曲风婉转,思之甚深,不知是否是婉儿姑娘所弹?” 冯婉儿红着脸点点头,姒沐便趁热打铁道:“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到婉儿姑娘的这首曲子?” 姒念连连拍掌跟着附和:“甚好,本公主方才也是想说这个,六皇兄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第39章 第 39 章 贵妃娘娘,也有机会下毒…… 苏闻起身给冯婉儿让了位置, 自己则退到一旁候着。 女孩子家弹琴倒是比苏闻这样的男子更妩媚,玉指葱葱搭在琴弦上,如诉如泣的婉转琴音倾泻而出, 看的满座的人都目不转睛。 苏闻孤零零立在一旁, 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目光穿过一众宾客,遥遥地和最里面的太子短暂对视一瞬, 太子微不可察地颔首,指节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声。 不一会儿, 一只雪白的猫自内殿而出,正是秦贵妃养在殿内的波斯猫,白猫被将养的极为富态,胖的几乎看不见四只小短腿, 圆滚滚的脖子下坠着一对儿金铃铛。 走起路来, 金铃清脆作响。 在大家意犹未尽地欣赏冯婉儿的琴曲时, 白猫突然扑向几案上的食盒, 爪子一掀—— “哗啦!” 秦贵妃见状略有慌张,连忙去抓猫:“你怎么出来了?不要在这里捣乱。” 猫儿叼起地上散落的桃花酥就跑, 秦贵妃连忙招呼太监道:“快去把它给本宫抓回来了。” 太监们连忙手忙脚乱去抓, 那雪团似的猫儿摇晃着肥硕的身体,几个跳跃便上了房梁, 得意地在房梁上甩着尾巴。 太监们提着衣摆在下头干着急:“哎呦, 我的祖宗诶!” 刚要传梯子, 那猫儿突然浑身炸毛,脖子上的金铃铛发出刺耳的乱响。 “喵——”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白猫突然自房梁上直挺挺地坠落,砸在地上浑身抽搐,最后吐出一滩黑血来, 便再也没了声息。 “铮——”随着白猫的坠落琴弦应声而断。 苏闻微微垂眸,有些心疼跟随自己多年的琴。 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舍不得琴弦套不着狼,舍不得白猫替死,死的就是秦贵妃了。 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大殿上的所有人,大殿内一片死寂。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姒沐,他连忙招呼愣住的太监:“都愣着做什么?白猫中毒了,快传太医来验一验。” 给皇帝淬毒不是一件小事,太医们诚惶诚恐地挨个验了一遍,最后锁定在打翻的食盒上。 太医院首辅江太医跪在殿中央,官袍背后已经湿三层,殿内可全都是皇帝的儿女们,食盒必然也出自他们。 若不说,没办法和皇帝交差。 若说了,得罪了哪个都是小命不保。 一颗脑袋架在脖子上,江太医心一横道:“陛下,这食盒里的桃花酥——” “有毒!” 皇帝一拂衣袖,问一旁伺候的太监道:“这食盒是哪里来的?” 老太监跟了皇帝许多年,此时也趴在地上吓尿了:“是、是、是……长乐公主府上送来的!” “胡说!”姒念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那食盒道:“这食盒是本宫亲自带出来的,来之前本宫也是吃了的,怎的到了这大殿之上就淬了毒呢?” 苏闻从阴影中出来,俯身跪在中央:“奴给长乐殿下作证,来时的路上殿下嘴馋,偷吃了一块桃花酥,下车时嘴角还残留着桃酥渣,是进门的公公瞧见了提醒的。” “父皇明鉴。”姒沐也跨步上前,他声音清朗,掷地有声:“长乐自幼最得父皇疼爱,此番疼爱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是难得,何况是在天子之家,就算是再无心之人,也必不会想到毒杀生父的。” 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跪伏在一旁的苏闻。 “儿臣进门便将食盒摆在那儿了,这期间殿内来来往往之人繁多,定是谁有心要嫁祸儿臣。”姒念也跪在地上,指着殿内的人:“这大殿之人谁都有可能。” “福公公,咳咳——”皇帝眼眸咳出清泪来,手指指着首领太监微微颤抖:“你倒是说说,这期间谁动了这食盒,莫要告诉朕你不知道,咳咳。” 被点名的福公公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旋即一个头磕在地上:“回陛下,无人。” 皇帝不解:“怎会无人?” “确实无人。”福公公欲哭无泪:“饭菜早在长乐殿下来之前就已经摆好,陛下坐席又处于高位,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上去,老奴、老奴怎会未见……” 这便怪了,食盒只经过了长乐的手,若无她人经手又怎会…… “皇妹,父皇待你如此好,你怎能……”大殿下佯装惋惜,兀自叹了口气:“糊涂啊——” 世子林勋见状,也退后了几步,似是要跟姒念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一时间殿内,人人皆惶恐自危。 皇帝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是长乐淬的毒,他抬手道:“查,给朕好好的查。” 就目前的所有证据,全都指向长乐公主,她一时无可辩驳。 “还有一人可以。” 苏闻的声音如寒风扫落叶,他缓缓直起脊背:“贵妃娘娘,也有机会下毒。” “放肆!”看了许久戏的秦贵妃,没想到一口大锅扣到了自己头上,猛地拍案而起:“你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污蔑本宫?” 苏闻不卑不亢继续道:“奴不敢污蔑贵妃娘娘,但除了长乐殿下,在场只有贵妃娘娘有机会触碰食盒,奴只是提出合理怀疑——” 秦贵妃突然抓起鎏金案上的酒壶朝苏闻扔去,酒壶在半空中散开,浇了苏闻一身的玉液琼浆。 “本宫看你是活腻了!”她凤眸圆睁,指着苏闻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来人,把这污蔑主子的贱奴拖出去打死——” “我看谁敢?”姒念双膝曲行,挡在了苏闻身前:“他只是护主,替本宫讨了几句公道话而已,谁敢动他,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做垫背的。” 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不敢动。 “好个忠仆救主,你们——”秦贵妃突然冷笑:“你们,一起合起伙来陷害本宫。” 方才还看热闹的大皇子,此时也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求饶:“父皇明鉴,母妃侍奉您二十余载,若真想下毒,怎会选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若是栽赃嫁祸呢?”苏闻冷冷打断道。 大殿下冷哼:“胡扯,这么浅显的手段……” “若是奴才今日不在这殿上,长乐殿下便已然蒙冤,这手段还浅显吗?”苏闻的话步步紧逼,让秦贵妃母子毫无反驳的余地。 “好,好,好。”大殿下被气笑了,甚至想给苏闻拍巴掌:“我说为何长乐偏要带你来参演,原来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大殿下匍匐在地,屈膝向前,最后扒在龙椅的台阶之上:“父皇!这奴才是太子心腹,他、分明眼红儿臣重获兵权,挑拨离间……” “奴才所言皆是秦贵妃之事,于大殿下兵权何关?”苏闻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是域外之音。 秦贵妃也顺势跪了下来,抱着皇帝的腿,哭哭啼啼:“陛下,臣妾伴君多年,陛下当知道臣妾心性纯良,绝不会做出这等有悖德行之事,臣妾若真有此心,当天打雷劈。” 姒念眼见苏闻一对二,也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比秦贵妃还娇滴滴三分:“父皇,儿臣自幼丧母,是长在父皇膝下,父皇您亲自教导儿臣,百行孝为先,儿臣一直谨记父皇教诲,若有半点毒害父皇之心,儿臣愿意以身死谢罪。” 确实没有毒害父皇的心思,只不过是做个局陷害秦贵妃而已。 比撒娇耍赖,姒念就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父皇——”姒念哭的梨花带雨,一声父皇叫的人肝肠寸断:“儿臣八岁那年,不幸染上了天花,是您抱着儿臣三天三夜……” 纵然老皇帝再狠的心,也不得不软了下来。 他颤抖着身子走下台阶,就要去将姒念扶起来,大殿下眼见己方要输,又侧身爬了几步,以身体挡在姒念前面:“父皇,儿臣虽未长再您膝下,却是戍边十余载,儿臣愿以所获战功力保母妃清白。” 皇帝看看手心手背皆是肉。 此时,大殿下回头冷眼看着苏闻道:“是非黑白,全凭先生一张嘴?” 苏闻并没准备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会拿。 他要把这个案子做成悬案,并不是真的想要了秦贵妃的命。 “那白猫一直养在殿中,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偷跑出来?”苏闻指着白猫的尸体,调理清楚地道:“又好巧不巧地打翻了长乐的食盒,吃了那桃花酥,若说无人引导,奴才第一个不信。” 一句句话掷地有声,早就在苏闻的肚子里打好了腹稿。 “本宫……”秦贵妃一时语塞:“本宫为何要这样做?” “嫁祸给长乐殿下,让殿下不能和晋王世子联姻,让太子痛失晋王的兵权助力,桩桩件件皆可作为理由。” “放肆!大胆奴才,也敢指摘皇权之事?”秦贵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若是眼神能杀人,苏闻现在早死八百个来回了。 苏闻一个头磕在地上,“奴才妄言,但奴不能眼见长乐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殿上七嘴八舌地辩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时分辨不清谁对谁错。 “够了!”老皇帝扶着梁柱,头痛欲裂:“传朕命令,长乐禁足公主府,秦贵妃禁足沉香阁,没朕旨意不得外出。” “让大理寺奉命,彻查此案!” 皇帝一挥手,“都……咳咳,退下吧。” 说罢,转身又见苍老。 第40章 第 40 章 小气鬼,我连做梦都做不…… 此案, 注定是桩不得解的悬案。 所有的事情都在苏闻的设计之中,天衣无缝。 经手的这两人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按理来说都不会淬毒, 但换个思路想想, 若为了其他更亲近的人,又皆有可能。 绕了一大圈, 不过是让秦贵妃去冷宫里走一遭。 只要分开了皇帝和秦贵妃,宫里的危机就算是解了, 唯独牺牲了一只白猫,和一把上好的琴弦。 这在权谋文里,已经是最小的牺牲了。 至于长乐公主,她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 自萧云逆走后, 这种情况就越发严重了, 几乎日日闷在府邸里, 禁不禁足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就算是出门散心,只要稍微稍微乔装一下, 再有苏闻和朱武位的掩护, 便没有可能传进宫中。 事情虽办妥了,但是姒沐却一脸的闷闷不乐。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个劲儿的倒茶, 茶水溢出杯口蜿蜒成河, 浸透了苏闻随手搁置的琴谱。 “六殿下是打算把奴这屋子淹了吗?”苏闻斜靠在窗户边, 指尖抚弄他的断弦琴。 姒沐这才猛然回神,连忙把茶壶放了回去,看着桌上的一滩水,不服气道:“不就倒了点水么,还能冲了你这破庙不成?” “我的琴谱。”苏闻用下巴指了指打湿的琴谱。 姒沐连忙从水里捞出来, 对着月光瞧了又瞧,墨迹已经在纸张上晕开了一片,许多地方已经看不真切了。 “明日,我命人再寻了新的给你。” “无妨。”苏闻转头望向窗外。 又是这两个字,姒沐惯常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就像一个物欲很低的人,对什么东西都所求不多,丢了坏了毁了都无妨。 新得的琴谱毁了,无妨。 陪了他十年的琴弦断了,无妨。 就算为了不相干的人即使丢了自己的命,无妨。 是不是…… 他就算哪天娶了亲,成了家,是不是于他而言也是无妨? 微风透过半掩的窗户吹进来,吹乱了苏闻的散落的鬓角,他也懒得去理,他就像一只倦怠的白鹤,倚在窗前打盹儿。 姒沐伸手帮他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白鹤好似从小憩中醒来,慵懒地睁开双眸,眉目含笑问他:“自晚宴回来,殿下便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心中有事?” 姒沐指尖一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浅笑摇头。 苏闻半阖着双眼,似闭未闭:“是婚事已经定了吗?” “没有。”姒沐依旧摇头。 苏闻裹紧身抱着的琴,脑袋靠在窗棂上,像是睡梦中的呓语:“那是……几日未见婉儿姑娘,魂牵梦萦?” “不要猜了。”姒沐神色略显疲惫,颓然地坐在他对面。 苏闻只觉得男人的心思也很难懂,索性识相地闭上了嘴,继续他还未沉浸的美梦。 姒沐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下断弦:“还能修好吗?” 苏闻似在睡梦中摇头,“修不上了,此弦名唤冰蚕丝弦,生于极寒之地,黄金难买。” “只是难得,我命人去寻——” “不必了。”苏闻放下断琴,目光中似是有了决断:“一把琴而已,无妨。公主府里还有许多更名贵的,我改天去重新挑一把就是了。” “这把琴……”姒沐复又摸了摸上面的雕花,道:“可是你十年前过府时,我赏你那把吧?” “嗯。”苏闻眉目淡淡的。 姒沐不懂琴,算不得苏闻的知音,当初也只是搬空了库房,叫苏闻自己挑一把合心意的。 如此想想,他还挺随意的。 名不名贵他自是不懂,但长乐府上必然有很多比这把更名贵的琴,只是苏闻都不曾换过,一用便是十年。 琴若如人,至少苏闻是念旧的。 摸着琴的手似乎被什么烫了一下,姒沐突然收回手指,眉目间似乎有散不开的愁云:“老听你在宫宴上抚琴,却从未没听你单独给我抚过。” 苏闻慢慢睁开眼睛,慵懒的嘴角牵出一个弧度:“待改日换了新琴,抚来给殿下听。” “只可惜,不是这把……” “矫情!”苏闻似是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整个眉眼都笑开了:“琴都是好琴,以殿下的鉴赏水准,听得出来差别吗?” “我听的是琴吗?我……”姒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听的是睹物思人。” 听着怎么像内院里的小娘子,日日盼着玩野了的夫婿,能偶尔回家瞧上自己一眼? 苏闻突然伸手抚摸他的脸:“人不就在这里么,六殿下睹物思人——” “莫不是思的是别人家的小娘子?”说着,苏闻便像猫儿般爬上了姒沐的身,胸膛相贴的一瞬,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姒沐的耳尖上:“是不是近来没有睡好,都会胡思乱想了。” 姒沐从上到下便开始燥热,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尤物?直教人半点都沾不得?沾了便心底发痒,便想要欲求更多? 他双手一拢,拖着苏闻的双腿将人抱了起来:“是没睡好,还不是没人给我睡。” 天光照进暖阁,洒在床上两个不知羞的男人身上。 苏闻若是肯狐媚起来,定然是个能“烽火戏诸侯”的祸水,不过他时常体力不济,大概也就能戏弄半个君王吧,然后便哼唧唧的被戏弄了。 从天光大亮,一直到暮色沉沉,一整个好时光全都搭在了床上。 苏闻累得半个手指都不想动,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姒沐,他还能乐颠颠地沏一杯茶,果然是文绉绉的书生打不过习武的武生。 姒沐只随意拽了一个短衣系在腰间,一整个赤裸的背影落在苏闻的眼睛里,他看得有些入迷了,只是不知道如此好看的场景还能有幸看上几次? 他曾经在原著中描绘了一场前无古人的婚礼,是在老皇帝自觉身体不济后,给自己的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一起举行了大婚礼。 虽然在他全力以赴地改剧本的情况下,时间线已经开始错乱了,但事情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或许用不了多久,姒沐便不会再属于他了。 “要喝茶吗?”姒沐煮好了茶便回头问他。 苏闻点点头,没什么力气的起身。 从最初他选上姒沐,不过存的是相互利用的心思,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倒是始料未及的。 接过姒沐递过来的热茶,苏闻自顾自笑了,这或许就是…… 做的久了,人总是会产生感情的。 就像用久了的琴,断了总还是会舍不得的。 姒沐见他一个人坐那傻乐,也跟着乐:“笑什么呢?有这么好笑?” 苏闻收回思绪,道:“我在笑,陛下为何还不下旨将你嫁出去,免得日日赖在我这里不走。” 他眼见姒沐的动作顿了下,又迅速恢复地如常,凑过来坐在他身边,道:“你就说,把我气死有什么好处?又不能作为我的遗孀,继承我的遗产。” “嗯,是个好主意。”苏闻佯装若有所思道:“可惜,南靖素来没有娶男妃的习惯,不如……” 苏闻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如,你当个皇帝坐坐,一道圣旨改了这规则?” “咳咳咳……”姒沐一口水呛出眼泪来,咳了半晌眼前才清明:“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这天底下或许可以有男妃,却容不下一个男后,你还是继承不了我的遗产。” 苏闻盯着他的脸看半晌,在确认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思考这件事后,一口闷了手中的半盏茶,塞回姒沐手中。 然后一翻身躺下了,将后背留给了姒沐。 姒沐虽在音乐上算不得他的知音,但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很容易就跟上他的所思所想,皱起眉头道:“小气鬼,你就当我是做梦想一想,都不行吗?” 苏闻一蒙被,声音在被子里温吐吐的道:“以后殿下少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以后成了婚,便好好过日子去,少来奴才这里讨人嫌。” “苏闻,”姒沐将两个杯子放回去,看着床里的人叹了口气道:“你总还是不能理解我,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天底下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有太多的事不能随心意。” 想娶的人不能娶,不想要的人,反而会塞过来一大把。 姒沐吹灭了烛火,就着昏暗的月光上了床,从背后抱住了床里的人儿。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以前他总是不能理解苏闻的这句话,现在却也想只醉今朝。 他总回避着去说父皇的赐婚,也不愿意拿大好的时光和苏闻拌嘴,毕竟一个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个是赐婚的旨意悬在头顶上。 明日的事情未卜,便只能贪恋今朝的一夕。 直到身后的人鼾声响起,苏闻才复又睁开眼睛,他缓缓转过身,指尖轻轻划过姒沐俊朗的面容。 好看! 跟话本里的纸片人一样好看! 当初选上姒沐,也难说是不是贪恋了他的美色。 这么好看的颜值,确实不应该当皇帝,该去当一个戏子,肯定能红遍大江南北。 然后苏闻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姒沐说的没错,当了皇帝不自由,可是…… 人总要先保住命,然后才是自由!【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别对我……心如止水!…… 今年的秋猎, 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老皇帝顶着不大康健的病体,亲自带着一众儿女们共享盛世。 其实,苏闻也能理解他, 眼看着自己的寿数走到了尽头, 都还没见儿女们娶妻生子,难免想操一下老父亲的心。 长乐公主原本在禁足中, 还是特许了去参加秋猎。 相比于秦贵妃而言,老皇帝明显更偏爱女儿, 他本就儿女不多,女儿又只剩下姒念这根独苗,难免分走更多的喜爱。 只是姒念并不情愿,她宁可在公主府里长蘑菇, 也不愿意去看林勋那个花花公子哥。 同样不愿意去的还有姒沐。 他更喜欢跟苏闻窝在房间里, 一起数蘑菇! 最后互相依偎着睡到日上三竿, 翻身就能抱到美儿的日子, 岂不比出去闹腾更惬意? 姒沐将人捞到怀里,用下巴轻轻在上苏闻的发间蹭, 便只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 不假思索道:“我不去秋猎好不好?” “殿下又在说胡话了。”苏闻睁开睡眼惺忪。 秋猎的随行人员都是皇帝亲自点的名,想拒绝都没给他机会。 “你寻个由头, 跟着长乐的车驾一起去吧?凑个热闹也好。”姒沐道。 苏闻懒洋洋又把眼睛闭上了:“我去了怕是热闹就变成我了。” 一点也没夸张, 每次宴席苏闻都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但每次焦点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他就像一个天生自带话题的人,位高者瞧他身份卑贱不堪登大雅之堂,位低者又忍着恶心的想巴结他。 苏闻虽不在意别人背后如何议论他,可他懒得去应付那些人。 姒沐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要去三天, 你自己在府上可不要太想我,就算哭鼻子我也听不到。” “嗯。” 姒沐一拍屁股,骂道:“小没良心的。” ……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偌大的府邸就剩下他这么半个主子,多少还是有些寂寞的。 寂寞的后果就是…… 苏闻迷上了追“猎场实录”,每天从猎场的飞回来的信鸽络绎不绝,事无巨细地汇报着猎场的境况。 譬如,皇帝以一个许诺为头彩:胜者可求一事,引得世家公子趋之若鹜。 再如,晋王世子为了追一头鹿,从马上倒栽葱地摔下来,折断了左手的小姆手指。 又如,六殿下一箭贯双雕,最终拔得头筹。 窗外的暮色渐浓,苏闻看着枯燥的烛火笑出了声。 像是他无色的生活里,添了一抹艳丽的色彩,说不上好看,但就是喜欢。 直到最后一只信鸽飞回来,苏闻展开纸卷上面赫然写着:姒沐以御赐的许诺,换了与冯婉儿的一纸婚书。 仅仅几个字,苏闻盯着看了许久。 然后突然的轻笑,顺着窗户把信鸽丢了出去:“无趣,以后这种小事,莫要再送到我跟前来了。” 影子垂首立在他身后,没敢说出口:是你自己非要看的。 一整天,苏闻都吃的很少。 到了日暮时分,城外终于传来马蹄的喧嚣声。 影子在门口站了半晌,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汇报。 待姒沐偷偷摸进公主府的时候,苏闻正在暖阁里擦着新琴,见门外有个影子来来回回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你要进来便进来,不进来我可要插门了。” 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姒沐垂着头走了进来。 姒沐像是进来了,又没全进来,身子已经在屋里了,尾巴却落在外头,木门大敞四开的往里灌着冷风。 他身上的骑装未脱,袖口还沾着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对儿倒霉的雕的血迹,头上的束发因为走的太急,稀稀拉拉地掉下来几缕,绞着他的汗水贴在下颚线上。 苏闻没有抬头瞧他,自顾自擦着新琴上的灰。 “苏闻,”他哑着嗓子唤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苏闻的琴弦上:“这个……” 一个不大的一个卷轴,红色的丝锦上面还绣着龙凤呈祥的纹路,苏闻不需要打开,就知道这是什么。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红色的丝卷在烛火下泛着光,苏闻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擦拭着琴弦,婚书便顺着琴弦滑落在地,滚了几个轱辘露出里面朱砂小楷—— 冯氏婉儿,秀外慧中,淑慎性成,特赐予六皇子姒沐为正王妃…… 苏闻只用余光淡淡一扫,便迅速地收回视线,眼眸里平静无波。 “我求的不是这个。”姒沐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真切,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在猎场跪了三个时辰,求的是一道与你……” “殿下又在胡闹。”苏闻手慢慢收紧,将抹布攥进了拳头里,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比他听到姒沐求了一道与冯婉儿的婚书,更让他胸中郁结难消。 姒沐见他反应,自嘲般的低低笑了一下。 “但……”再抬眼,眼中似有琉璃碎了,在月光下泛着支离的光:“父皇嘴上分明答应了我,转头便给了我一道与冯婉儿的婚书。” 既然是皇帝给的婚书,就相当于下了圣旨,这个婚姒沐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如此甚好。”苏闻嘴角仍噙着笑。 “你当真没什么对我说?”姒沐喉结滚动了下。 “有。”苏闻淡淡抬眸,似是全然不在意道:“殿下若定了婚期,要早些告诉我,我定挑了大礼送过去。” “苏闻!”姒沐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抬眸间眼中早已殷红一片:“你不是喜欢又争又抢吗?不是信是在人为吗?为什么到了本王这里,你偏偏不争也不抢了?” 苏闻:“殿下——” 姒沐眉目间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可等了许久,只等来苏闻微微蹙眉,淡淡开口:“殿下,你抓疼我了。” 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像是胸口像堵着一团炭火,火辣辣地灼烧着疼。 他一把捞起苏闻的腰,新琴便顺着苏闻的腿上滑落,“铛”地一声闷响,撞在了青石地面上。 绕过屏风,狠狠将人按在了榻上。 “发什么疯?”苏闻抬手便要去推人,奈何力气拗不过姒沐,被像拎小鸡崽似的压了下去。 “你是第一天瞧见我发疯吗?”说罢,姒沐低头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好似这段时间的温柔以待都是假象,姒沐隐忍压抑许久的火气,瞬间升腾而起,誓要将他烧成灰烬。 苏闻不再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便滑落到了床下,如雪的肌肤便落在了冷风里。 “…睁眼。”姒沐掐着他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苏闻缓缓掀开眼帘。 “哥哥被赐婚的时候,你都能悄无声息地让高慧消失……”姒沐一字一句重复着以前的事,像是要剖开他的真心,又像是要凌迟彼此:“萧云逆要回国联姻,你拼了命挑起战争,搅和了联姻的议程。” “为何——”姒沐猛地加重力道,蛮力让苏闻几乎痛得失语:“轮到我了,你偏偏要贺喜我?” “为何?” 随着姒沐的一声厉呵,苏闻浑身跟着一抖,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仰着头,呼吸断断续续的,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一点笑意:“因为……” “别人所求的,我都能替他们做到。”破碎的呼吸在二人之间纠缠,苏闻咬的唇瓣都已经泛白:“唯独殿下所求,奴、做不到。” 姒沐一声冷笑:“这世界上竟然有小先生都做不到的事儿?” “奴是人,是人皆有做不到……” 姒沐似是发了狠,像是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将军,恨不得刀刀见血:“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苏闻的沉默震耳欲聋。 “若是小先生不想做,不如……”姒沐冰冷地笑着:“本王也可以替小先生做一回恶人。” “不可!”苏闻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权谋场上,想让冯婉儿突然消失太容易不过了,甚至是苏闻亲自出手都不会觉得愧疚。 婚姻就犹如是一场豪赌,冯婉儿既然存了一步登天的心思,她就要承担登天失败的后果。 姒沐轻嗤一声:“有何不可?” 苏闻忍着身上说不出的痛楚,冷汗浸湿了枕头:“冯婉儿是冯统领独女,殿下若得她助力,日后便可扶摇直上。” “扶摇直上?”姒沐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却突然戛然而止,面色阴沉的吓人:“谁要扶摇直上?是你想让我扶摇直上。” 苏闻喉结滚动,终是无言。 “小先生。”姒沐伸出一个手指,指尖抵住他的心口,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旁人辱你谤你,你皆能谈笑自若,我当你是心如止水,不在乎他人眼光。” “可我……”他指尖突然发力,似要剜进苏闻如纸般的肉里:“怜你爱你,事事顺你,不求你与我一般深情切意,哪怕你……” “稍微,稍微对我有那么一丝丝,在意……” “别对我……也这般那么心如止水。” 苏闻心口蓦地一疼,竟然比姒沐剜进他的肉里,更疼上千百倍。 第42章 第 42 章 苏闻??你这是在玩一种…… 翌日清晨, 苏闻几乎是从剧痛中醒来。 身上每一寸都似被车轮碾过,稍稍一动,便传来钻心般的疼, 而肇事者已经离开, 只留下一个存有余温的床。 苏闻蜷缩在棉被里,听着外面薄薄的雨打在窗棂上。 出生在罪人奴的他, 身体不自觉便畏寒,又是秋末冬初, 苏闻便早早的叫人生了炭火,自己窝在被子里打瞌睡。 影子悄无声息地进来,捡起地上的卷轴递给苏闻,卷轴在地上躺了一夜, 又沾染了外面的潮气, 锦缎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苏闻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 盯着红丝锦的婚书看了半晌, 嘴角撇过一抹无奈的笑:这是真没打算大婚啊,连婚书都不要了。 他接过婚书, 一同揣进棉被里, 才悠悠道:“叫六殿下府上的那些探子,都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盯紧了六王府和朱武位, 所有异动直接来报我。” 影子踟躇道:“昨夜, 陛下回宫后连下了三道圣旨。” “定了三门婚事,分别是太子和镇北侯千金白芷的婚事,长乐公主和晋王世子林勋的婚事,最后一道……” “送去了六王府!”苏闻接茬道。 影子点点头,棉被里人便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忽又想起一事, 继续说:“今天一早,六殿下去了冯统领的府上,二人闭门在书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我们的人无法探查。” 苏闻脸色惨白,从棉被里探出一只手冲着影子摆了摆。 影子瞧着他的状态不对,伸手就去摸他额头,指尖刚触碰到肌肤灼的他心下一惊,活像是烧红的炭。 “主人,你发烧了,我叫人传太医。”影子道。 “不必那么麻烦。”苏闻复又摆摆手,没什么力气地道:“公主府传太医,太医又不敢怠慢,来了一见是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又要觉得自己沾了晦气。” 影子打抱不平道:“主人何必如此自侮?” “好了。”苏闻轻轻的笑了下:“你去外面随便找个医馆,开个方子是一样的。” 影子欲言又止,终是领命而去,屋子里又重归了宁静,只有炭火声噼啪作响。 苏闻在被子下摩挲了下婚书,指腹沿着龙凤呈祥的纹路慢慢游走,忽地笑了。 这人啊!怎么能年岁越长,越活成了个小孩子脾气呢? 只可惜,他活了两世,越活越老气横秋了。 儿童的时光,都已经记不清楚是多遥远以前的事儿了,远到似乎在梦里都不会出现。 迷迷糊糊间,风似乎推开了半掩的窗户,大片大片的冷空气夹着雨水灌进来,苏闻便想去拉被子,只可惜一伸手拽了个空。 来不及想自己的被子去哪里了,苏闻就被一盆冷水泼醒了,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个小窗户透着微弱的光。 “这就是苏坯孙子?”一个又尖又细的小男孩声音道。 黑暗下,苏闻看不清楚这人的脸,但听到身边一群同样的男孩围在他身边喊:“世子爷,奴才从小跟他一起长在这罪人奴里,绝对不会弄错。” 被叫世子爷的人,拽着苏闻的头发将人扯出来,一脚踩在他脸上:“他们都说,苏坯以一人之力戏弄我父王十万大军,如今你瞧着这般窝囊,可见传言不过都是以讹传讹。” 苏闻只觉得全身灼热的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任由马蹄靴将鞋底的灰揉擦在他脸上。 “世子爷说的没错,他就是个窝囊废,在我们罪人奴里任谁都能欺负他,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的哄笑过后,世子爷终于蹭干净了鞋底的灰,满意地从苏闻的脸上拿下来。 “哦,这靴子上也有灰,不如就请苏……苏什么?苏窝囊废,把本世子鞋上的灰也舔干净吧。” 说着,苏闻就觉得几个人将他架了起来,有人捏着他的嘴巴强行撬开一个缝隙,鞋尖便顺着缝隙往里塞。 “不要……不要……” 苏闻挣扎着想逃离,奈何他就像被梦魇住了,如何也动弹不得。 “吃,吃下去!” “不要,不要吃……” “苏闻,听话,吃了药就好了。” “不、不要……” 然后,苏闻就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只有唇瓣间传来火热的触感,浓重的汤药味儿沿着唇齿间送了进来。 一次又一次。 终于是像哄孩子似的,将一碗汤药都送进了苏闻的肚子里。 天慢慢黑了,又慢慢亮了。 苏闻才从梦魇中醒了过来,身上像裹粽子一样,里三层又外三层,最外面还“绑”了一只手。 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看,姒沐正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 “殿下…” 苏闻轻声地唤了一下,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成个样子,退烧后又被这么裹着几乎要热死了,只能像个爬虫一样咕蛹着身体,尝试着又唤了一句:“殿下?” “这么轻?叫魂儿呢?” 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姒沐支着身子坐起来。 待苏闻看清楚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他眼底布满血丝,唇瓣上留着一个明显的牙印,似乎要滴出血来,一张好看的俊颜上,还压出来棉被上的纹路。 既狼狈,又好笑。 “笑什么笑?”姒沐眯起眼睛,饶有兴致道:“都没见过比你更难伺候的人 ,谁敢想,平时端庄持重的小先生,烧糊涂时又踢被子又咬人,还……” “还什么?” 姒沐贴近了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还抱着我的手腕,一声声唤‘阿沐别走’。” 苏闻蓦地脸就红了,猜想是姒沐胡乱地编排他,但他偏又没有证据。 “胡…胡言乱语。” “哈哈哈。”姒沐爽朗的笑声在不大的暖阁里荡漾开:“那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罢。” 苏闻别过头不再理会他,却将泛着红的耳朵暴露在姒沐面前,他瞧着苏闻这模样,蓦地心头一软,伸手将人捞到怀里来。 苏闻刚想挣扎,便被姒沐按在自己怀里,带着几分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昨晚…梦到什么了?” “梦到些过去在罪人奴的日子。”苏闻如实回答。 然后,便只觉得自己被抱得越发紧了,好似要将他裹进自己的身体里。 姒沐从来不会问他在罪人奴里的过往,因为他知道,那必然不是一段好时光。一个本该是身份显贵的人,却出生在那种地方,身份的巨大反差,只会平添别人欺辱他的乐趣。 所以…… 苏闻才学会不喜形于色?只是不想给那些人找乐子? 如此想着,便不敢再深入的想下去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苏闻虽体质弱一些,但也只短短修养了几日,便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他好了,姒沐也不需要日日陪他了,偶尔会出府去办自己的公务,忙的回不来的时候,也会派人来知会他一声,二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婚书一事。 但太子府和晋王府却都开始张罗了起来。 晨起,影子便来报:“晋王世子林勋,已经带着聘礼登门了。” 林勋虽然身份显贵,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且不说他府上还养着两房妾室,就光外面的花花草草,只怕两只手都掰不过来,但太子看上了晋王的兵,眼巴巴的想把姒念嫁过去。 说什么最在乎这个嫡亲的妹妹,最后不还是要拿自己亲妹妹的幸福,去换那个位置么? 苏闻一听,忽地从软塌上起来,就往瑶华殿赶去。 瑶华殿外的青石路上,晋王世子的聘礼摆出了十里红妆的架势,苏闻绕了好久才从一众聘礼中间挤了进去。 可见这晋王世子是下了血本的。 行至瑶华殿前,苏闻忽然突发奇想,将自己月白的外袍拽下半截,露出如雪的香肩。他本就眼尾上挑,自带三分媚色,又故意装作轻佻,活似秦淮河畔的男倌。 “阿念~你可真是没良心~”苏闻夹着嗓子唤:“今日有客人来了,便不去我那里品茶了?” 姒念手里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瓷杯碎片摔了一地,丫鬟们赶紧俯身去捡。 她也是平生头一回见苏闻这般矫揉造作,一时没接上话茬,愣是找了半晌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苏闻说完这句话,一抬头便对上姒沐的一张黑脸,甚至都不应该说是黑,一整个气绿了。 待他想缩回脑袋,已然是来不及了。 姒念本来是很想笑的,但看见身后黑锅底似的六皇兄,一下子又憋回去了。 “正…正要去寻你。”姒念说着,就要拉着苏闻往外走。 苏闻本着来都来了,也不好再缩回去的性子,硬着头皮往下演。他佯装才看见林勋一般,连忙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行礼道:“奴,苏闻,见过世子,恕奴不知道世子也在,让您见笑了。” 门口摆那一大排,却装自己没看到,瞎啊! 但世子终究还是要装得有涵养,没跟苏闻一般见识:“以前常见先生淡然抚琴,今日一见,似乎和以往的风评不太一样,真叫本世子是大开眼界了。” 后面跟着的姒沐也想:本王今日也是大开眼界。 还好来的及时,要不然…… 岂不是又错过了一场好戏? 第43章 第 43 章 奴的名声…与殿下何干?…… 苏闻抚掌大笑:“奴以前也常听世子殿下风流韵事, 今日一见,倒是仪表堂堂,似乎和以往的风评也大不一样, 可见奴以前都是鼠目寸光罢了。” 这一套软绵绵的组合拳, 打的林勋脸都绿了。 表面上是在说自己目光短浅,实际上将不过是说林勋披了张人皮, 就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姒沐心中暗叹:苏闻骂得是真脏啊! 林勋折了面子,冷哼一声:“倒是比不得小先生, 惯会以魅色示人,靠着魅惑主上在朝中飞扬跋扈。” 听见林勋说苏闻以魅色示人,再想想平日里小妖精在床上能有多勾人,突然觉得林勋形容的恰如其分, 不由得笑出声来。 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 因着姒沐这一声笑, 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 “咳咳…”姒沐尴尬地收回笑容, 旋即竖起大拇指道:“本王觉得,林世子……好眼力!” 苏闻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虽然眼睛瞪着姒沐, 声音却恢复了媚态:“林世子说的对极了,奴能有今日, 靠的就是魅惑主上的本事……” 说到一半, 他瞧着姒沐强忍着笑意, 只觉得是自己把他给说爽了,干脆别过头看向林勋,继续道:“倒是林世子您啊,只怕要被奴给比下去了,若是日后不受宠, 可莫要都全怪到奴才的头上。” “你……”林勋被他气得指尖发颤,手指苏闻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堂堂七尺男儿,靠着魅惑女子求生存,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苏闻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言笑晏晏:“可是……长乐公主是君,世子您却只是个臣,为臣的若不思侍奉君上,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要降下罪来?” 姒沐恨不得给他拍巴掌,三言两语就把“魅惑主上”说成了“忠君之事”,气的林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他那张笨嘴还就只长了一张,就算给他十张嘴,也不可能说的过苏闻。 苏闻一向就是这么个人,要么淡然不同你一般见识,要么一张嘴能把你活活气死。 此刻,苏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倒是林勋更像个炸毛的斗鸡,偏又要在姒念面前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夫妻间重要的是琴瑟和鸣,如何是你说的那般不堪?” “哦?”苏闻故作惊讶道:“如此世子就觉得不堪了?那林世子府上的那些姬妾,岂不是更加不堪?既如此,世子不如散了府上的……” “放肆!”林勋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说话的份儿?” “我看你才放肆!”姒念把手中的杯子重重落在桌子上,惯常护短道:“在本宫府上,训本宫的人,林世子好大的做派。” 林勋这才惊觉失言,连忙行礼道:“殿下恕罪,臣不过一时情急失言。”他袖子下攥成拳头。 联姻并不是太子的一厢情愿,也是晋王在向太子投诚,没有什么是比联姻更稳固的联盟了。 林勋同样是领着晋王一脉的未来,自然不敢在公主府造次。 “啧啧,世子这般莽撞,可怎么讨殿下欢心呢?”苏闻抿着唇低笑:“不如……林世子以后还是多跟奴学学?” “好,好。”林勋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发誓:若以后成了婚,他定第一个死撕了苏闻的嘴。 看他如何巧言吝啬,挑拨离间。 苏闻只当看不懂他的脸色,继续道:“说起来,阿念曾说过,在一次夜宴上有幸见过世子的一位娇妾,貌美如花,连殿下都自叹不如呢!” 林勋一听,脸色骤变。 妾室出席夜宴本就不合规矩,更遑论被未来的正妻碰见呢。他平日里放纵娇妾惯了,总觉得他堂堂晋王世子,就算自己花天酒地又如何?就算不合规矩又如何?还不是有大把的女子抢着想嫁他? 可眼前这位…… 南靖最尊贵的嫡长公主。 如果他早知道,定然要收敛一些的。 不过看着如今的情形,全身而退是没可能了,林勋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以前是有些荒唐,但公主殿下不也是左一个右一个面首的抬进府上吗?” 左一个,指的是曾经的萧云逆。 右一个,必然就指的是苏闻了。 他再抬头时,也不装什么翩翩公子了,眉眼间竟带着几分轻佻:“日后,长乐殿下与我各取所需,各玩各的便好。” 这话说的就已经很不像话了,若不是苏闻现在看上去比他更不正经,真想上去抽他两巴掌。 苏闻正欲再添油加醋,就听到身边的姒念抚掌轻笑:“正合我意,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苏闻心下猛地一沉,完了,弄巧成拙了! 苏闻也能理解姒念为什么能答应的这么爽快,既然不能嫁给心爱的人,那不如守着一辈子的相敬如宾,画地为牢。 待林勋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姒念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乐。 “哈哈哈哈,苏闻,你今天这是闹哪样啊?哈哈……” 苏闻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开怀了,直到笑的眼角都渗出泪来,姒念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地不说话。 苏闻收起不正经的媚态,讪讪一笑:“事情虽然没办成,能博殿下一乐,也算不亏。” 姒念蜷起腿,把脸埋进臂弯里。 她虽然单纯了些,却也不傻,知道苏闻今日闹的是哪出,再抬眸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苏闻,待我嫁人了,你就寻个好去处吧,待在我府上总归对你名声不好。” “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在乎这些。”苏闻的声音又轻又淡。 姒念兀自叹了口气:“你是不在乎,可总要顾及你以后的娘子,闲言碎语,会像刀子一样……” 苏闻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不知声的姒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不娶妻,不怕人戳脊梁骨。” “况且……他也不在意!” “苏闻,”姒念突然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你还听不明白吗?” 姒念头顶上的步摇随着她剧烈晃动:“我的人生已经死了,此生都不会再遇见下一个萧哥哥了,嫁给谁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自毁名声来救我?” “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苏闻也突然地怔住了,他曾经算尽天下事。 推演过南靖未来的兴衰,演练过北境如何走向统一,却独独没给自己算过姻缘,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他洞若观火,可眼前的情情爱爱,却让他入赘云雾。 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失去另一个人,从此一辈子和谁过都一样吗? 还欲再劝些什么,手腕忽然被姒沐一把扣住,不由分说地拽离了瑶华殿。 “六殿下…”待离得远了,苏闻一把甩开他:“你没看到长乐不喜欢他吗?你做哥哥不去劝劝,你拉我做什么?” “劝?劝什么?”姒沐冷哼一声,将他按在朱漆的墙上:“你可别忘了,萧云逆还是你放走的。” 苏闻轻飘飘地推了他一把:“只有放走了,他们才有希望。” “那你有想过长乐已经多大了吗?”姒沐压低了声音道:“就算她等得起,哥哥等得起吗?萧云逆呢?他等得起吗?你能保证他不会在北萧完婚?” 和晋王世子联姻是获得兵权的最快途径,姒琛现在已经红了眼,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再说萧云逆,他早在北萧时就定了娃娃亲,如今回去又受制于人,履行婚约也是最快站在权利中心的捷径。 至于…… 什么亲情?什么爱情? 在权利争斗面前一文不值罢了! 苏闻不再言语,低头从姒沐的长臂下钻了出去,自顾自往前走。 忽地,姒沐从后面将人抱了个结实,头埋进苏闻的鬓发里:“苏闻,你如此自毁名声,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想过……我?” 苏闻浑身一僵:“奴的名声…与殿下何干?” 话音刚落,就感觉腰间的手臂慢慢锁紧,几乎勒的他喘不上来气。 苏闻微微垂目:“殿下,也有婚约要履……” 背后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猛地跳的急促,姒沐的唇瓣擦过他的耳郭,声音轻的如羽毛落在他心尖上:“婉儿,去游学了。” 游学…… 确实是个推迟婚约的好办法! 游学个三年五载不算多,老皇帝的身体抵不过三年五载了,若是哪天突然驾崩,姒沐还要多守三年的丧礼。 到时候一纸婚约,还不是说废就废了。 耳畔的温热抵着他,苏闻低低浅笑:“你是如何说动冯统领的?” “秘密!”姒沐笑容艳艳。 苏闻想让他成婚保命,但突然听到他推掉了婚约,心里竟然还泛起甜意,像沉进了蜜糖罐子里。 不过,脸上仍旧摇头浅笑道:“可惜了,错过了奴给殿下安排的好姻缘。” 下一刻,苏闻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姒沐掐着腰生气地往前走,任任凭他怎么唤就是不回头。 是生气了吗? 若是放在以前,苏闻打死也不会相信,心思深沉的六殿下会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小事生气。 苏闻小跑了几步紧追上去,说:“我屋里给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莲子酥。” 姒沐没心思吃,依旧只顾走路,不理他。 苏闻身子探到了他右边,道:“前日,我听了些奇闻乐见,想说与殿下听。” 姒沐也没这个闲情逸致,依旧只顾着往前走。 苏闻叹了口气,拿出杀手锏:“奴暖阁里换了新床,殿下可要试试软硬?” 姒沐倏地驻足。 第44章 第 44 章 省点力气,一会求饶的时…… 苏闻耍赖地从后面抱上来, 微微垫脚凑近他的耳畔:“还铺了三层蚕丝褥,我们可以……” “躺在床上,边吃莲子酥, 边讲故事……” 这是苏闻惯用的伎俩, 但姒沐就爱吃这一套,无论有多少气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弯腰,双手背在身后稍微一用力, 轻松地将人背到了背上。 学着苏闻方才的语气道:“软不软的,反正也是你自己的腰受罪,与我何干?” “殿下——”苏闻惊呼一声,在他背上扑腾几下:“快放我下来。” “不放。”姒沐故意又将人往上颠了颠, 掩饰不住的笑意:“本王背着夫人回家入洞房, 天经地义。” “胡、胡说什么呢!”苏闻蓦地双耳潮红:“路上会被好些人瞧见……” “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方才在瑶华殿里, 是不是有人说……”姒沐突然停下脚步, 侧着头看他羞红的脸:“说、他能有今日,靠的就是魅惑主上的本事?” 苏闻一时语塞, 索性把发烫的脸埋进姒沐的肩膀里。 “身为被你魅惑的主上, ”姒沐背着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恣意道:“今夜, 定要好好领教先生的…真本事——” 姒沐拖将“真本事”拖了个大长音, 又引得背上的人一阵发烫。 姒沐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在一众丫鬟婆子诧异的目光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背着人回了暖阁。 一入苏闻的暖阁,身后的门环“咔哒”一声落下,苏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整个人都被丢进层层的蚕丝褥中。 “殿下……” 姒沐屈指刮过他腰间玉带, 挑眉道:“三层褥子?” 这本就不是一个问句,也不等苏闻回答,俯身吻住了他水光的唇瓣,带着惩罚的意味,炽热又蛮横。 鼻尖刮着鼻尖,苏闻在这一吻中逐渐沉沦,就连呼吸也被吻得支离破碎,口中的空气顷刻间便被剥夺了个干净。 苏闻下意识就去抓身上的人,却被姒沐伸手扣住,十指交缠按进柔软的棉被里。 “别躲。”姒沐抵住他的唇。 苏闻也不想躲,但这一吻缠绵且延长,像是在他口腔里攻城略地,几乎榨干了他肺里的空气。 “唔~”他嗓音发哑,倔强地迎着姒沐的视线,眼尾微微泛红,几欲滴出水来,竟然染着摄魄的艳色。 越是如此,姒沐越发想将人揉碎了,揣进自己的身体里。 “殿~下……”苏闻气若游丝,声音里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 姒沐眸色更深,并不想将人轻易放走,像逮到兔子的鹰,坚决不松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闻只觉得要被吻过去了,才听到姒沐低低一笑,稍稍退开一个缝隙,嘲讽道:“先生的本事,本王试过了,也不过尔尔——” 苏闻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从眼尾到耳尖无一处不是红彤彤的。 好不容易充盈了肺泡,苏闻反客为主,主动攀上了姒沐的脖颈,一路送吻上去:“殿下,再试试呢?” 苏闻冷的时候,寒若冰霜。 但如若媚起来,便是化成人的狐狸精,尧是姒沐也难以自持。 苏闻指尖轻轻在自己腰间一挑,玉带顺着床边“铛”地一声坠地,层层外袍随之散开,他耸着肩膀左右晃了晃,衣服就沿着雪白的肌肤滑落。 脱干净自己的衣服,苏闻开始奔着姒沐使劲儿。 不安分的手猛地被姒沐扣住,重新被按进棉被深处。 苏闻仰面躺在凌乱的棉被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低声浅笑道:“殿下的定力,奴也试过了,不过尔尔——” 话音未落,姒沐眸光一沉,大手扣住他纤细的腰肢猛地一翻,苏闻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掀了过去,脸被埋进了棉被里,原本还在躁动的手被抓着扣在了背后动弹不得。 姒沐抵着他的后脑,眸间寒光凛凛:“看来,本王要好生让先生领教领教,咱俩究竟是谁不过尔尔!” 苏闻闷哼一声,微微侧过脸笑:“殿下这般较真……便是先输了奴三分!” 姒沐轻扯嘴角,不屑一顾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留着待会……求饶的时候用吧。” 苏闻无论嘴上如何厉害,体力上终归是比不上姒沐,最后只能哼唧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不说了?”姒沐俯身在他脑后落下一吻:“方才不是挺能说的?” “唔唔~” 唯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混着床板的吱呀声,直到东方既白。 …… 眨眼间便入了冬。 清晨起来,苏闻只觉得风雪都飘进了骨头缝里,身体从里往外都在冒冷风,便后悔昨日不该嘴硬。 想到昨夜…… 其实,姒沐给过他几次机会,是他不知道珍惜,直到第二天起不来床了才开始追悔莫及。 与他争个什么本事? 苏闻扶额苦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本事! 活像两个小孩子,非要站在河边比谁尿的更远,听上去就很无聊且幼稚的游戏,最后还能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儿打起来,闹了个两败俱伤。 今天一早,姒沐就赶着去上早朝了,自从皇帝病着,这早朝就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反倒是苏裹着棉被睡到了日上三竿,暖阁内的热气未散,苏闻睡的舒服,虽然已经醒了却也不着急起床,懒洋洋地赖在床上。 门外,影子已经徘徊许久,他几度冲到了门前抬手欲敲,又怕打搅了苏闻的休息,几度又放下了敲门的手。 苏闻耳力一向不错,眉间微蹙懒洋洋地问:“何事?” 影子终于如释重负,道:“主人,今日早朝,陛下恩准了镇远侯的告老。” 白芷和太子刚有苗头的时候,苏闻便命人递了消息给镇北侯,侯爷毕竟是在权谋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知道兵权和太子妃只能保一个。 只花了一个晚上,便做了决定。 告老的奏折早几天就已经伏在案头,只是皇帝自秋猎回来便身体欠佳,才堪堪拖到了今日早朝。 “主人,还有一事。”影子道。 暖阁内没有传来苏闻的声音,于是影子的声音又压低三分:“镇北候,回京了。” 苏闻从床榻上起来,透过窗棂看门外的影子:“何时进的城?” “寅时三刻,走的是东侧门偏道,随行亲卫不过十余人,但……”影子的声音顿了顿:“侯爷入府不过半个时辰,太子带着方维就亲临了侯爷府。” 半夜三更,倒像是约好似的。 “有点意思。”苏闻眯起了眼睛。 太子若真想拜访未来岳父,大可以第二天大大方方的去,何须鬼鬼祟祟,除非…… 太子不甘心镇北侯交兵权,赶在第二日上朝前,想要说服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 只可惜,舌战的结果必然是镇北候胜。 到底还是镇北候看得更分明些,皇帝既然不愿意给太子兵权,就是拿命去争,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闻如此想一想都觉得好笑,太子前前后后忙活一场,倒成了戏台上最后的丑角。 待姒沐办完一天的公务回来时,苏闻正在暖阁里涮火锅。 苏闻头也未抬:“坐过来吃。” 姒沐往自己手上吁哈气,搓了搓冻僵的手:“这天,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就冷的刺骨了。” 抬眼看到苏闻被熏得红扑扑的脸,不由得笑道:“还是你这暖阁里舒坦,我那六王府冷得跟冰窖似的。” 苏闻夹起一片羊肉,放进翻滚的红汤里涮涮。 “六王府都已经落魄到燃不起炭火了吗?”苏闻手腕向上一抬,将煮熟的羊肉片轻轻挑起,又在蘸料碟子里滚了滚,就着热气腾腾送到了姒沐嘴边:“张嘴。” 姒沐受宠若惊,眼底露出一点惊愕:“给我的?” 苏闻手腕轻转,作势要收:“不吃算了。” “吃。”姒沐一把扣住苏闻的手腕,往回一拽就咬进自己嘴里:“小先生亲自喂的,当然要吃。” 吃完,姒沐一掀衣袍大咧咧往他对面一坐,伸手就去执筷去捞锅里的浮肉。 “啪!” 苏闻用筷子背敲了姒沐的手背,嗔怒道:“洗手去。” 姒沐“嘶”地一声收回手,耸了耸肩:“小先生,好大的官威啊。” 说完,抬眸就看到苏闻恶狠狠的目光,立马举起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本王去洗手。” “今日朝堂上——”姒沐洗完手回来,又坐回苏闻对面,道:“哥哥极力主张,让镇北候替换大皇兄,去打北黎。” “陛下怎么说?”苏闻下了一碟嫩豆腐。 “父皇还未言语,镇北候就先推拒了。”姒沐捡苏闻下的现成的肉片,夹回碗里:“镇北候说旧疾复发,行军路上日夜煎熬,无法再为国尽忠了。” “倒是个聪明人。”苏闻的筷子“啪”地夹住姒沐的筷尖,阻止他将最后的羊肉夹走:“想吃自己下。” 苏闻手腕一翻,就要筷口夺肉。 姒沐反应极快,反压住苏闻的筷子,抿唇笑:“你猜哥哥怎么说?” “太子如何说?” 姒沐趁着苏闻走神的档口,飞快地抢了肉,蘸料也未沾,“嗖”地塞进了自己的嘴巴,洋洋得意道:“肉是我的了。” 苏闻撂下筷子:“幼稚!” 第45章 第 45 章 就叫青鸾吧,浴火重生!…… 算尽天下事的小先生, 也终有一日马失前蹄。 圣旨来的猝不及防。 “镇北侯戍边以权谋私,屡不听军令调遣,私自挑起两国纷争, 朕念其有功, 特赐镇北侯一人处斩,其余族人入罪人奴永世为奴。” 待影子复述完圣旨, 苏闻手中的茶盏“啪”地丢了出去:“胡言乱语!” 他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姒沐温热的手掌堪堪扶住了他的后腰,隔着单薄的衣服,都能感受到苏闻的身体被气的止不住的发抖。 “方维亲自带人抄的家,”影子喉结滚动, 眼眸淡淡地垂落下去:“我们的人提前并未得到消息, 镇北侯……” 影子突然哽咽道:“被当场格杀, 其余族人皆未能幸免, 理由——” “抗旨!” “说是发配罪人奴,可除去少数几个人做做样子, 其余人……全死了。” 苏闻猛地抬头, 眼底一片赤红:“镇北侯戍边数十载,人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怎可以此为抄家灭族的罪证?” 满腔热血, 也敌不过帝王的猜忌之心。 姒沐只觉得人在怀里抖的越发厉害, 连忙将人搂得更紧些。 “明明……已经告老了……”苏闻低喃,又开始头疼了,他用拳头锤着自己的发疼的额头:“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姒沐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伤害自己,柔声道:“并非事事都要在你的预料之内, 你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是太子吗?”苏闻侧着头,用余光向身后的人求一个答案。 姒沐轻声叹息:“或许,有一个人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他朝着影子摆摆手,影子无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一个裹的严实的女子。 女子见到苏闻,“唰”地跪了下去。 她颤着手摘下蒙面的丝巾,烛火晃过她苍白的脸,赫然是镇北侯独女——苏芷。 “家父生前曾说,先生屡次提醒他京中的危局。”苏芷哽咽的声音里,还能听得见平静:“今日又蒙先生救命之恩,苏芷……” 姒沐在他耳边解释道:“冯尧带队巡查的时候,遇见她从狗洞里爬出,但我们人多眼杂,不便携带一个女子招摇,于是就交到你的暗桩了。” 苏闻伸手想将人扶起来:“苏芷姑娘,日后要勿自珍重。” 苏芷却没有搭着他的手起身,而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先生恕罪,苏芷本该感恩戴德报答先生,但大仇未报,苏芷的命便一日不是自己的。” “我从未要求苏姑娘报答。”苏闻指间微颤,将伸出去的手收回袖中,道:“但苏某想知道,苏姑娘口中的仇人,又是谁?” “是太子!” 虽然心中已有了答案,但听到苏芷亲口说,还是止不住觉得是自己无能,才没有保住满门忠烈。 苏闻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姒沐。 余光里,姒沐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面上并无其余波动,似乎对这个答案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圣旨是陛下亲下。”苏闻喉间发紧:“苏姑娘是如何得知是太子的?” “都怪我……”苏芷袖下的拳头微微攥紧,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再次泉涌。 “错信了姒琛那个畜生!”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指甲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划出红痕:“家父归京的那日,是我提前告知了太子,那日——” 苏芷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就连声音也不抖了:“是我鬼迷心窍,知道太子夜半会登门,就一门心思的想见他,于是提前躲进了父亲的书房……” “我蜷缩在书房的书架后,听见太子和父亲议论明日早朝上告老的事,起初,还算有商有量,但父亲一意孤行坚持告老。”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二人为此大吵了一架,太子离开时还踹翻了案几,甚至威胁父亲——” “他说:‘既然侯爷执意告老,他定要这侯府化为焦土!’”她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我那时竟然天真以为,二人只是意见不合,太子再猖狂也不敢火烧了侯爷府。” 他突然戚戚沥沥地笑,像是被可怖的回忆浸染,半天才挤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逃出来时,我似乎……听见太子的话。他说……” “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苏芷膝行一步,抓着苏闻的衣摆道:“一定是太子,一定是他!” 现实中的太子,远比他在书中描绘的更令人胆寒! 因着镇北侯的告老之举,太子沦为这京中的笑柄,他不甘心娶一个失势的闺秀,索性就将事情做绝了。 苏闻又一次伸手去扶苏芷,才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当年是我苏家先蒙受镇北侯恩情,若不是侯爷相护,我母亲早在抄家时就死了,也不会有我出生在罪人奴了。” “今日,是我没有护住侯爷。”苏闻指尖冰凉,道:“苏芷姑娘的仇,苏某替姑娘记下了,晚些我派人护送姑娘出城,他日若大仇得报,我必派人通知姑娘。” 苏芷摇摇头,眼中是熊熊烈火:“我不走,我苏芷留下这一条命,不是为了苟延残喘的。” 姒沐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夜色外是满城的风雨,悠悠道:“现下,哥哥全城都在搜捕姑娘,京城,姑娘已是待不得了。” 苏芷听后,“扑通”一声复又跪下了,额头抵在青砖上:“苏芷常听闻小先生之名,是南靖第一的谋士,世人皆言先生算无遗策,定能有办法留下苏芷。” 苏闻无奈轻笑:“只怕世人说得更多的,是我的风流韵事吧。” 苏芷摇头:“背后与人言的坏话,苏芷从来不听。” 公主府或许暂时安全,但也撑不了几日,若是全城都搜不到苏芷,必然还是会查到公主府上的。 “罢了。”苏闻摆摆手道:“想留下便留下吧,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抬眸,眸中晦暗如深:“明日,影子会在西城区暴露你的行踪,你届时往护城河方向逃窜。” 影子办事从不问缘由,只低头领命:“诺。” 苏芷也跟着点头。 “殿下。”苏闻转向姒沐,轻声道:“明日劳烦朱武位配合一下。” 姒沐唇角上扬,浅笑道:“听凭先生调遣。” “朱武位从旁打乱太子府的阵脚,务必保证苏芷姑娘能顺利逃到护城河,届时……”苏闻道:“殿下派几个用箭的好手,将苏芷姑娘射入护城河,要见血,却不可伤其性命。” 姒沐会意点头。 苏闻又道:“姑娘中箭后,直接跳入护城河。” “影子你在下游提前安排个身形相仿的尸体,待三日后肿胀发烂后,再安排一个人将尸体打捞上来。”苏闻的指手画脚安排好了所有事,看向白芷道:“从此,苏芷姑娘就是一个‘死人’了。” 这世间,再无苏芷。 苏芷跪在阴影里,再次叩首在地上:“请先生赐名。” 苏闻凝视着几案上明灭的烛火,悠悠道:“就叫青鸾吧,浴火重生。” “奴婢青鸾,拜见主人。”她以额触地,散落的碎发垂在两侧。 一众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姒沐从身后环住了苏闻,下颚抵在他单薄的肩胛上,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味道:“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归在自己身上。” 苏闻捏捏眉心,在鼻尖压出红痕:“你们都说我是第一的谋士,可好好一步棋,竟然被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姒沐的掌心突然盖住他的手背,拉着他的手将人反转过来,拇指轻轻替他揉开了眉心:“这事不怪你,反而是苏芷自己引狼入室,她若不贪心皇后的凤冠霞帔,便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可是——”苏闻低低垂下脑袋,道:“可我不该耳聋眼瞎至此,若是能提早发现,便大有可操作的空……” 说着,苏闻顿感不妙。 他突然抬头,瞪大的眼睛对上姒沐的眼睛,问:“已经有多少次了?” 姒沐被他问的一愣,刚要皱眉便听苏闻道:“有多少次,是消息滞后了?” 从镇北侯入京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不对,人都已经入了京,他才慢悠悠地得到了消息。 太子带着方维和镇北侯大吵一架,闹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一无所知? 这次就更不对了,人都已经被抄家灭族了,才姗姗得到消息意外地救下了白芷。 “不该如此的。”苏闻摇头,皓齿绞咬着唇瓣。 在这之前,他的人居然一无所获? 若当真是如此,他的地下网络大可以不要了。 姒沐的的指尖拨弄着苏闻的碎发,轻轻道:“你是怀疑你的人,出了问题?” 苏闻微微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人都是九死一生的人,照理是不会背叛我的。” “那就莫要想了,”姒沐拉过苏闻的手,按到了床上:“趁着你我的脑袋都还在脖子上,不如……” 围帐被姒沐顺手扯落,如水的月光被挡在了轻纱之外。 姒沐的声音抵在耳垂:“今宵苦短。” 明日之事,明日再烦忧。 第46章 第 46 章 先谈正事,后谈风月 苏闻自从没了正经的公务以后, 便整日窝在公主府里不出门,活像个倒在公主府混吃等死蛀虫。 远比不上他昔日的忙忙碌碌。 每天,除了姒沐拉着他做做床上运动, 就再没有其余的娱乐活动了, 姒沐生怕他再如此待下去,胳膊腿都要锈住了, 硬是拽着他出了府门。 樊笼里呆久了,苏闻见到外面商铺都换了一茬不认得了。 姒沐:“想去哪里?” 苏闻懒洋洋的道:“随便说?” 姒沐点了点头, 今天难得休沐没公事要做,权当陪着苏闻消遣了。 苏闻眼睛眯成一条线:“畅音阁。” 姒沐脸色骤沉:“换一个。” “啧,殿下说话不算话。”苏闻眉目不抬地倚在枯木的树下,撇了撇嘴道:“方才不是说去哪里都可以吗?” 姒沐见他不走了, 也停下脚步:“今日是出来消遣的, 不是陪你去你那破暗桩, 处理那些蝇营狗苟的。” “畅音阁可是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那阁楼上的雅座,可是京中男子千金难买的位置。”苏闻靠近了去拉他, 声音压低道:“今日就便宜殿下了。” “少来这套。”姒沐斜睨他一眼:“我若想消遣, 留在家里与你消遣岂不是更好,大冷天的跑出来做什么?” 苏闻觉得他说的对极了, 消遣嘛, 自然是如何让自己爽快就如何做, 于是他柔着身子就靠进姒沐的怀里,贴着他的脖颈道:“换个地方消遣,难道不是更有意思?” 他裹着狐裘的身子软得不像话,薄唇里露出的白雾,呼在姒沐的脖颈上:“难道殿下不就不想……试试?” 又是这一套, 老掉牙的招数。 可是,为什么姒沐听上去就觉得很有意思呢? 不给姒沐拒绝他的机会,苏闻唇已经贴上了他的耳朵:“谈完了正事,我们就谈风月。” 说罢,苏闻点到为止的推开他,转身朝着畅音阁而去,只留下目光呆滞的姒沐,烈火焚身。 脖颈被呵过气的地方隐隐发烫,暗骂一声苏闻无耻,咬咬牙跟了上去。 畅音阁人多眼杂,是最佳的联络中心,京城各处暗桩大多消息都要经过这里,因此,若是几次消息都传达滞后,必然是这里出了问题。 一入畅音阁,刺鼻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 呛得苏闻止不住的咳嗽,他从不来这种地方,一来是他对女子没有兴趣,二来弹琴本就是他自己最拿手的,总觉得别人弹得少了些韵味。 苏闻微微侧目,看到姒沐捏着鼻子往里走,便知道他也是个不常来的主儿,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窃喜来。 按照畅音阁里的规矩,苏闻付了一大笔的银子,才听到畅音阁里的老鸨喊道:“楼上雅间两位~” 苏闻把剩余的钱袋子往桌子上一扔,挑眉道:“叫华卿姑娘上来伺候,银子少不了你的。” “哎呦~”老鸨的声音尖尖的,像是故意夹着嗓子,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给两位爷儿面子,是华卿姑娘今日不舒服,不能……” 苏闻又丢了一袋子银子上去,冷着脸道:“现在呢?” 老鸨眼睛都直了,口水就要流到钱袋子上了,还是为难地摇摇头道:“华卿,最近都不见客,实在是招待不周,二位爷换一个姑娘,我们畅音阁还有许多的……” “啪”地,苏闻又丢了一袋子钱,弯着唇笑了:“只是弹首曲子的功夫,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老鸨迟疑了片刻,还是喜笑颜开双手一拢,把三兜钱袋子都揽在怀里,终于松口道:“好嘞,您二位楼上稍坐,我这就去请华卿姑娘上去伺候。” 苏闻抖抖身上沾染的脂粉,抬腿上了楼。 姒沐紧随其后,低声在他耳边道:“原来畅音阁的东家,找姑娘消遣也是需要付钱的吗?” “那你去跟老鸨说,我是畅音阁东家。”苏闻轻笑:“怕是还不等你砸钱,先叫人给打出去了。” “哪个敢打我?”姒沐低笑一声,弯腰凑到苏闻耳边道:“也就是你,床上又踢又打的。” 苏闻忽地双耳潮红,打量了眼四周擦肩而过的人,小心翼翼道:“殿下又说胡话,也不分个场合。” 说罢,快走几步推开了雅间的雕花木门。 姒沐瞧着他小猫一样的胆子,不禁追上去冷不防地扣住苏闻的手腕,一脚踹上身后的木门,另一只手环住苏闻的腰肢,轻巧一带,就将人抵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的茶杯禁不起折腾,“哗啦啦”地偏移了原来的位置。 “殿下……” 姒沐指尖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摩挲,像是一使劲儿都能掐出水儿来,指尖一路下滑,滑到哪里都能激起一层薄红。 他早就发现了苏闻的这个秘密,就像是打开了有趣的盒子,总是止不住想要多调戏一番,最后再在耳边轻轻低语,苏闻就会整个儿的红透了。 苏闻的痒肉很多,本能的就想躲,被姒沐掐着下巴拖回来,故意笑道:“苏公子的主意不错,换个地方果然是新鲜很多呢。” “殿下,还有正事要办。”苏闻勉强维持着理智。 “那就先谈风月,再谈正事也不迟。”说着,不容分说地咬上了他的薄唇。 姒沐的吻总是带有侵略性的,像是一个将军在征伐他心仪的土地,只有将苏闻的压榨到节节退让,才会心满意足地褪去。 若是苏闻不挣扎,他便一味地想要得寸进尺。 若是苏闻挣扎,他更是能激起无止无尽的胜负欲。 不禁感叹,苏闻真是一个奇妙的毒药,便是如何吃都吃不够。 正欲再得寸进尺,半掩着的木门忽地被推开,华卿捧着琵琶半遮面立在门口,还没看清里面的人,便堪堪别过头去:“奴家…奴家待会再来。” 姒沐听见推门的声音,微微支起身子,侧目道:“进来,正好给苏公子伴个奏。” 苏闻瞧他没个正形,不禁抬腿踹了他一脚:“从我身上滚下去。” “啧啧啧。”姒沐身子未动,抬起他的下巴道:“苏公子可真是越发娇惯了,都会喊我滚了。” 苏闻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出又出不去,只摇头无奈道:“先办正事。” 姒沐似笑非笑道:“先办事。” 华卿虽见惯了风月场合,但是两个男子如此玩味,她还是第一次见,也不敢抬头,只低着头轻声问:“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闻言,姒沐低低浅笑:“你便拣那最艳的弹,弹到苏公子…春心萌动,情难自抑了为止。” 华卿不禁也羞红了脸,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便真的像有春意慢慢荡漾开来,果然听了越发使人萌动。 姒沐满意地点点头,便去瞧怀里的人,早已经红透了。 “若是想听曲,回去我给你弹。”苏闻眼尾泛着薄红。 “华卿姑娘可听见了?苏公子这是嫌弃你弹得没他好听。”姒沐不嫌事儿大,扯着嗓子挑拨离间。 京中,华卿的琴技可算一流。 原本在高府的时候,就已经是名动京城的人物了,又在这畅音阁淬炼了这许多时日,越发精进。 听姒沐如此说,倒是激起了她几分的胜负欲,手腕轻转,不觉又换了首更艳丽的。 姒沐只能听个音儿,并不懂曲子中的含义,倒是苏闻这个内行人听了,直教人羞的抬不起头来。 怎么畅音阁也弹这种艳曲的? 只听了几个小节,苏闻就已经情难自已,若再听下去只怕真的要无颜见人了,浑身都要跟着悸动。 他捧着姒沐的脸,在他唇瓣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像哄孩子似得哄道:“乖,别闹了,晚上回去想听什么都弹给你听。” 姒沐得了便宜就想再得些便宜,更是耍起小孩子脾气了,一仰脸道:“穿衣服的我不听。” 苏闻羞红的脸就更凉不下去了,他被环在怀里看不见华卿,便也更大胆些道:“好,弹不穿衣服的。” 雅间不大,二人的声音尽数被华卿听了囫囵个,拨弄琴弦的手不禁也哽了一下。 苏闻听了不禁想把头埋进自己胸里,不过姒沐见他难得的吃了瘪,终于心情大好,满意地起身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眼前突然空了,苏闻得了喘息的机会,从桌子上慢慢起来,只觉得腰都快被姒沐压折了,活动着腰对华卿道:“不必弹了,近前叙话。” 华卿如释重负,绕过屏风来到近前,一抬头便见到是苏闻坐在桌子上,先是楞了一瞬,然后“刷”地跪了下去:“奴家,不知道那位公子口中的苏公子是主上,才弹了那种……曲子,还请主上恕罪。” 苏闻摆摆手,从桌子上蹭下来:“起来吧,是六殿下不着调,和你无关。” 华卿这才知道另一位公子是六殿下,刚要起身复又朝姒沐拜了一礼:“奴家给六殿下请安。” 姒沐一抬下巴,笑嘻嘻道:“曲子弹得不错,你家主上很满意,走的时候本王给你留下赏钱。” “谢六殿下赏。”华卿堪堪又是一礼,方才起身。 华卿身穿华贵的淡紫色长裙略显宽松,并不像是青楼里常见的款式,之前苏闻还未在意,待华卿起身时,苏闻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只见她脸色泛白,体型却比以往微微丰腴了许多,宽松的衣服下似乎……小腹微微隆起? 华卿看到苏闻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面上的神情瞬间慌乱,几乎是强行收腹控制着腹部的隆起。 苏闻收回视线,声音冰冷了几分,问道:“谁的?” 第47章 第 47 章 苏闻也会发火??? 华卿低着头沉默不语。 倒是姒沐好奇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人, 唇角勾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一个青楼女子,竟还能找到孩子的父亲?” 见苏闻侧过脸白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立马改口道:“好好好, 我们家苏公子最正经了, 畅音阁向来只卖艺不卖身。” 畅音阁名声虽不好听,但跟着苏闻的这些女子皆是可怜人, 他没道理让人替他做事,还要出卖自己的身体。 “啧啧啧。”姒沐皓齿并在一起, 发出惋惜的声音,若有所思道:“让我来猜一猜,孩子他爹是哪个不负责任的。” 华卿的手在衣服上绞着,若不是她力气小, 都快把裙摆撕碎了。 “不会是……林勋那个王八蛋吧?”猜完之后, 旋即又快速地摇摇头:“他不配!” 苏闻也猜到是谁了, 饶有兴致地侧着头看他表演。 “高家之女, 高慧。”姒沐微正了正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华卿道:“最是高傲, 怎会看上林勋那家伙。” 华卿突然被叫了真名, 撕扯衣摆的手忽地不动了。 “林勋和长乐的婚事,是哥哥一手促成的, 长乐点头同意的, 父皇下了圣旨做了主, 几方都没意见的情况下,已然成了定局。”姒沐猜得饶有兴致,继续道:“你若是看上林勋,顶多抬回府邸做个妾,高家嫡女断可看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位置。” “大皇兄……”姒沐道:“他已经去了边关许久, 瞧着你这不太明显的肚子,和大皇兄时间对不上,那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闻瞧着姒沐猫戏老鼠的把戏,不禁勾起唇角笑了,目光从姒沐的脸上挪下来,看着华卿道:“太子知道你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吗?” 华卿的低着头,唇瓣几乎被她自己咬出血来,本就做好了抵死不承认的打算,但苏闻压根没有问她是不是,而是直接问她太子知不知道。 她没想到会被如此迅速地揭穿,本就红润不多的脸霎时就白了,几乎一句话说不清楚:“不、不……” 姒沐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是?” “不知道。”华卿的头几乎低得埋在胸里。 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三番五次有关于太子的消息都滞后,是华卿故意拖延了消息传递的时间,打了苏闻个措手不及。 苏闻的眸色慢慢变暗,指节捏在茶杯的边缘扭曲直至泛白,最后完全吞没在他的掌心,胳膊猛地一用力,茶杯就顺着他的力气摔在华卿的脚下。 吓得华卿瑟缩了下身子,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抖。 姒沐侧着眉瞧他,他极少看见苏闻这般模样。在他的印象里,苏闻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使被他磋磨到生理的极限,他也只会轻轻的啜。 他以为苏闻脾气一直都这么好,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生气的玩偶。 “高枞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苏闻忽地冷笑出声:“踏着几十条人命,也要往上爬。” “我、我没有……”华卿瑟缩着身子。 “没有?”苏闻慢慢起身,一步步向华清靠近:“你敢说你没有替太子掩盖消息?” “我……” 苏闻睚眦欲裂,声音陡然增大:“你敢说,你对镇北候一家问心无愧?” 华卿的身子猛地一颤,看着面前碎裂的瓷杯,讷讷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苏闻走到她面前,华卿颤着手拽住他的衣摆,气若游丝道:“他说……只要我帮他这一次,就……” “娶你?”苏闻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可怕:“镇北候就算告老,那也是朝中不得了的要臣,太子连镇北候的独女都看不上,他能看得上你一个文官之女?” 华卿颓然跌坐在地,眼泪决堤似的簌簌而下。 想当初,她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妃了,若是太子当真看得上她,她也不至于落得个“死”人的下场。 “可是……”华卿不死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如蚊:“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就算他不顾及我,总要顾及我们的孩子吧。” “孩子?”苏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华卿浑身发抖,他才止住笑声道:“那你为何不敢告诉他?是你自己心里也没底吧?” “我……” “高慧啊!”苏闻突然叫她的本名,道:“话说你也在这脂粉堆儿里走一圈儿了,如何还看不清男人?” “太子或许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苏闻慢慢走回姒沐身边坐着,人也冷静了几分,一字一句道:“去、母、留、子!” 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狠狠扎进华卿的心口,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做梦都是太子赏她三尺白绫,和一旁啼哭的婴孩。 华卿膝行地往前爬了几步,顾不得碎词杯扎破了她的膝盖:“主上……” 她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在地上,额头都磕出了血,还是不停地磕头:“奴家该死,奴家打算了算盘,求小先生念着奴家这两年的忠心,救奴家一命吧,求求您了。” “高慧,我不是菩萨。”苏闻自顾自叹了口气:“我救你第一次,是因为你至少还有点价值,至于这第二次……” 他缓缓抬头道:“你对我来讲,便没了价值。” “有的,有的。”华卿猛地抬头,她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染血的指尖就去拉苏闻的衣角:“太子……在私下招募私兵……” 苏闻的眼睛骤然睁大,俯身蹲下捏着华卿的脸颊,强迫她抬头直视着自己道:“你可知骗我的后果?我可以让你比死在太子手里,更难熬一百倍。” 华卿在他手心里摇摇头:“奴家不敢欺瞒主上。” 苏闻叫人传来纸笔,丢在华卿面前道:“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写下来,若是我查到有半点不实,你便也不必留在这世上了。” “诺,奴家一定知无不言。” …… 打发了华卿,姒沐将人揽到怀里,摸着他发顶道:“从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 苏闻任由他的动作,方才的戾气也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来,慵懒地笑笑:“所以殿下以为…我掌管这么大的暗势力,靠的是脾气好?” 姒沐也低笑出声,拇指搓着他微白的脸颊:“我以为我们家苏公子,靠的是美色。” 二人对视了一瞬,姒沐就被苏闻踹了。 他抓着苏闻的脚腕,牢牢扣在手里,突然问:“你真打算救高慧?” “她虽有错,但毕竟替我做事多年,况且……”苏闻蹬了蹬腿,还是没挣脱出来,只得认命:“太子既然知道了高慧还活着,却没立马发作,只怕是等着钓高枞这条大鱼呢。” 高枞是个耿直的言官,这些年在朝上因为和太子政见不一致,没少招惹太子。 姒沐道:“高枞就是为人太耿直了,就算你现在保住高家,日后哥哥登基,迟早也是要对高枞下手的,你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事在人为。“ 姒沐突然松开了钳制苏闻的手,直勾勾地看着苏闻的脸,眼睛里全是抹不开的忧伤:“你助萧云逆回国,帮长乐拒婚,救高慧性命,可你什么时候能替自己谋划谋划?” 苏闻虚心地错开视线,道:“我有什么需要谋划的?” 以前,他连活着都需要拼尽全力,在罪人奴的时候,他所求不过是吃得饱、穿得暖,后来他遇见了姒沐又添了一些不该有的奢望。 既然不该有,那不如就扼杀在摇篮里吧,除了这些,他确实就没什么需要替自己谋划的了。 “你就没想过如何让自己活的好些?开心些?恣意妄为些?“姒沐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就算你不想替自己谋划?你可不可以替我…想想。” “你?”苏闻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他是皇帝最得宠的六殿下,已经可以活的很好,很开心,很恣意妄为了。 “对,我。”姒沐猛地抓住苏闻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了,激动道:“你替我想想,如何能和我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能让他也珍惜珍惜自己的生命,别只知道渡人不知渡己。” 苏闻怔愣愣地看他,就连指尖扣进肉里好似也无知觉一般。 长相厮守么? 可苏闻从来不喜欢做梦,也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在苏闻未来的规划里,姒沐会坐上那把椅子,成为南靖最伟大的王。将来会迎娶皇后,再生一堆的小皇子,不该浪费在他这种人身上。 苏闻伸手去摸他的脸,被他扭脸错开了。 便自顾自地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今朝有酒……” “罢了。”好一阵子,姒沐终于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松开了他,难掩落寞:“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说罢丢下苏闻,自顾自地出了畅音阁。 苏闻瞧着他的背影,无奈苦笑:说生气就生气,越发的小孩子脾气了。 几个大步间追了上去,言笑晏晏问:“那今晚的琴……还弹吗?” 姒沐伸手像抓小鸡崽似的抓住他,拎着脖颈就往家走:“弹!弹一宿。” 第48章 第 48 章 三言两语就能保下自己一…… 事实证明, 苏闻没有弹一宿。 倒是哭了一宿。 姒沐把他压在琴弦上,害他哭的时候都不敢对着琴哭,担心打湿了他上好的琴弦。 身体被琴弦压的一个个的道道, 有的乌黑发青, 有的鲜艳欲滴,活像是遭受了不可名状的酷刑。 倒是姒沐饶有兴致地摸着他身上的琴弦印, 丝毫不觉得愧疚,笑呵呵的打趣道:“苏公子身上都可以弹琴了。” 说着, 驱使着他笨拙的手,在“琴弦”上胡乱地弹了一气儿,痒得苏闻直往他怀里钻。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苏闻痒得连声音都在抖, 仔细听还能听到昨夜哭过的微哑:“今天还有正事。” 话音未落, 姒沐脸色忽地阴沉下来, 他捏着苏闻的下巴道:“苏公子今天又去哪里送死啊?” 苏闻被他捏得生疼, 也懒得与他争辩:“苏芷和高慧的事儿,今日一并处理了吧, 免得夜长梦多。” “果然又去送死…”姒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指尖抚过苏闻的朱唇:“哥哥既然知道高慧是你的人,她若突然失踪了, 第一个便要拿你问罪。” 苏闻皱眉思索了一瞬, 抬眸道:“畅音阁也留不得了, 还要劳烦朱武位打掩护,一并送出城去。”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姒沐指尖微顿了顿,最后停在他唇角边:“还是…怕哥哥发现的太晚?” 不等苏闻再欲说些什么,影子轻轻敲响房门:“主上,事情已经办妥。” 苏芷的“尸体”被渔民打鱼的时候, 偶然捞上了岸。 脸已经腐烂到看不出来原本的面目,但身上独特的铠甲和宝剑,一眼便能认出是镇北候府的东西。 太子府很快得了消息去收尸了,方维捏着鼻子凑近了瞧瞧,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具女尸。 摆摆手叫人抬去了乱葬岗。 至于华卿,就更容易处理了。 趁太子府收尸分散了注意力,再有朱武位的掩护,几乎是一瞬间,整个畅音阁就夷为平地了。 姑娘们被兵分几路送走,再留下些似假非假的线索等着太子追查,而真正的华卿只需要藏在京城待产即可。 苏闻的动作很迅速,待太子发现畅音阁消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气急的他直接杀到了公主府。 青砖寒彻骨,苏闻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 姒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手上的青筋暴起,指尖陷入他白皙的脖颈,硬生生勒出五根指印,好似下一秒就能将人送进阎王殿。 “太子殿下……” 苏闻的脖子被掐得咯吱作响,唇角却挂着暖阳般的笑意,那笑容和煦的诡异,看得人发慌,甚至脊背都生出寒意。 总觉得如果杀死了他,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等着自己。 姒琛蓦地松了力道,一张涨红了的脸上血管突突跳动:“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就算长乐来闹,也不过是一时的,本王毕竟是她亲哥哥。” 他暴怒的莫名其妙,分明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求饶都不曾说,只要他一稍稍用力,人就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如此一番,倒像是他先败下阵来。 或许是来源于心底对苏闻的恐惧,总觉得苏闻留有还留有后手,只要他敢杀人,苏闻一定会让他将来不得安宁, 如此想来,姒琛突然就冷静了,他拽开一个凳子坐在苏闻面前,看着苏闻跪在地上咳生咳死,抖着脚道:“说吧,你还有什么后手等着本王?” 苏闻的眼眸都咳红了,才不紧不慢道:“殿下不信奴,自然以为奴肚子里装着满了坏水。” 姒琛轻嗤一声:“难道不是吗?” 又咳嗽了一阵子,苏闻的脸色终于有了红晕,微微浅笑道:“高慧肚子里怀了殿下的孩子。” 姒琛抖动的脚突然僵在空气中,瞳孔皱缩:“你说什么?” “那孩子毕竟是殿下的骨血,若是奴死了……”苏闻缓缓抬眸,对上了姒琛难以置信的眼睛,道:“如果奴死了,这世上就再无人知晓那孩子的去处了。” “你说那贱人,有了本王的孩子?”姒琛袖子下微微攥紧拳头。 苏闻含笑点头,下一刻就被姒琛拽着衣领,硬生生拉到面前:“你把人给本王送回来,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太子殿下,奴不是高慧。”苏闻也不跟他藏着掖着,既然装忠臣已经博不到信任了,不如相互制衡来的更爽利一些:“反正殿下只想要那孩子,待那孩子降生后,奴自会给殿下送回来。” 至于降生之前,太子杀不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姒琛仰天长啸,只觉得喉咙中泛着腥咸的味道,一口啐在地上,果然夹着血丝:“小先生果然还是小先生,三言两语就能保下自己一命。” 姒琛这才开始暗暗后悔,若是方才一怒之下直接掐死他,便听不到后续的这些,也就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更不会陷入两难选择的境地。 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脸上突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摇摇头道:“小先生是不是脑子闲置太久了,竟然指望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来威胁本王?” 姒琛虽然心里纠结,但他也清楚和苏闻比的就是谁先认输。 无论苏闻嘴上说了什么,但面上依然保持谦恭:“还请殿下放心,小殿下一定会顺利降生,奴不会允许他有半点插翅。” “娼妇之子,生下来又如何?”姒琛一拳砸在几案上,桌上的茶盏为之一颤:“那贱种也配入玉牒?” “自然不配。”苏闻伏低了身子,顺着姒琛的意思继续道:“殿下和奴想到一块儿去了,下贱人生的下贱娃,自然也要有个下贱的名字,听说贱名好养……” “你敢?”姒琛猛地暴怒而起。 轻飘飘的几句话,连带着将姒琛也给骂了。 他就没见过苏闻这么难对付的人,五次三番都被这人给当猴耍了,气急指着苏闻的鼻子骂:“本王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不是不想死吗?本王就如了你的愿,准你活着。” 至于怎么活,就要他说了算了。 “来人!”姒琛对着屋外的人,叫道:“把他给我押到罪人奴,将罪人奴里最脏最重的活通通赏了给他,日日早晚叫人给他松松筋骨,给他留口气儿就行。” 几人得了令,押着苏闻就往出走。 在路过姒琛的时候,听见他在耳边说:“你若挺不住,便把人给本王送过来,本王就赏你一个痛快!” 苏闻也不甘示弱地回:“太子殿下就不想听听奴还有没有后手了吗?” 姒琛“唰”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若是再听他就是狗。 只可惜,还未押着人出门,便被长乐公主给拦了:“放开他。” 姒念一手拎着刀,眼睛里如同一汪死水,见不到几分活络的气儿。 “拦住公主。”姒琛不再一味地纵容姒念,他对苏闻的杀心已久,一次两次都被姒念撒泼打滚给救了,若是他能早些下了决定,可能就没有这后续的许多事情了。 姒琛的眸中杀意毕现。 这一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可能将苏闻从他手里救出去。 姒念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侍卫们不敢轻易上前,也怕自己手没个轻重不小心伤了长乐公主。 “谁靠近本公主砍了谁?”两方就这样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长乐,休要胡闹。”姒琛逐渐没了耐心,就算他再宠着妹妹,在他的大业面前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招招手道:“死也得给我拦住公主,否则本王诛了你们九族。” 姒念被更多人团团围住,却也不敢真的杀人,挥舞着刀绝望地看着姒琛:“二皇兄,我不傻,苏闻替你做了多少事我都清楚,你现在鸟尽弓藏,踩着功臣的尸首坐在那高位上,心里难道不觉得有愧吗?” “长乐,你不要以为本王宠着你,你就可以胡说。” “是不是胡说,二皇兄心里最清楚。” “本王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公主指手画脚。”姒琛气急,眼睛里的杀意更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连你一起处置了。” 姒念也没想到太子能做的如此决绝,甚至生出了拼死的决心,刀尖猛地转向了自己,说:“不用二哥亲自处置了,我今日就自己处置了自己罢了。” “你敢?”姒琛眼底赤红:“公主自戕,本王就杀了这府邸里的所有人。” 姒念终是被这句话吓住了,明明是自己的决定,却要牵累这府中的无辜之人,握着刀的手还是犹豫了。 “长乐,”苏闻淡然一笑,对着姒念道:“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动不动就要舞刀弄剑的,谁家闺秀像你这般模样。” “我不,你知道我一向任性,若守不住我想守的人,我宁愿去死。” 苏闻此时还能笑出声来,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听话,这是我和太子殿下的事情,不是你轻易耍耍小孩子脾气就能翻篇儿的,回去吧。” 姒念知道自己没用,但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开。 苏闻不再劝,只淡淡的侧头,轻描淡写道:“太子殿下可知北黎已经战败了?” “大殿下即将再次凯旋归来,到时候,便真的有和太子抢一抢的实力了。” “奴想用大殿下一命,换奴一命!” 姒琛发誓,他是狗! 他又又又一次被苏闻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脸就笑脸相迎:“小先生这是说得哪里话,你一直是本王的座上宾,本王敬先生还来不及呢,哪里就要喊打喊杀了。” 架着苏闻的手慢慢松开,苏闻恢复了行动的自由,慢慢转过身来,弯腰一礼:“奴,幸不辱命。” 第49章 第 49 章 就非要和奴…死在一块儿…… 待浩浩荡荡的人都走了以后, 苏闻的小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房檐上的麻雀扑闪着翅膀飞走了,苏闻倚在廊柱边,望着院子中七零八落的脚印, 忽地笑出了声:“热闹已经散场了, 六殿下还不从屋顶上下来吗?” 瓦片轻响,一身玄色的身影翩然落下。 姒沐抖了抖身上的碎瓦砾, 笑的眉眼弯弯:“苏公子好耳力,本王…就是来瞧瞧, 苏公子的漂亮脖子最后是怎么断的…” 苏闻走到他身前,替他掸了掸袖口的尘土:“没死成,又让殿下失望了。” “没死成也好。”姒沐“嗖”地抽回袖子,也不看苏闻自顾自道:“留一条小命, 下次好继续作死。” 瞧着他这傲娇的模样, 苏闻打心眼儿里想笑。 他戳了戳姒沐腰间的佩剑, 发出“叮当”的清脆声:“看热闹, 还带着兵器来啊?” 姒沐丢下“要你管”三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进屋了。 苏闻快步追上, 反手合上木门, 屋里只留下窗户照进来的一束光,透下淡淡的晚霞的光晕。 姒沐卸下腰间的佩剑“咣当”一声落在桌子上, 震得茶盏轻颤。 “你真是要把我吓死。”苏闻从后背环住他的腰, 睫毛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颤:“我好怕, 若是我哪句话说慢了,你便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 姒沐的后背蓦地僵直,他感觉苏闻的手指在自己的腰上轻轻发抖。 “下次……”耳边,苏闻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能不能不要来……” “苏闻,你送死我管不了你, 所以……”姒沐突然转身,伸手扣住苏闻的下巴,鎏金的护腕撞在他的下颚上,他眼睛里夹着火气道:“你也休想来管我。” “六殿下就这般钟情于奴?”苏闻在疼痛中轻笑,唇齿间泛白道:“非要和奴…死在一块儿?” “少臭美。”姒沐猛地松开钳制的手,自顾自去卸身上的铠甲,喃喃自语道:“一条破命,死了便死了。”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苏闻死在他面前,他做不到…… “再说……”姒沐突然回身,眉目间英气勃发:“哥哥虽然是太子,但毕竟府兵有限,本王的朱武位也不是吃素的。” 苏闻微微蹙眉:“林勋如今和太子穿一条裤子,若是晋王府的府兵也算上,你的朱武位还有几分胜算?” “送你出城…”姒沐将身上的铠甲,像是丢垃圾似得丢在了地上,转过身便对上苏闻柔和的目光,心中一颤:“总…还够用。” 苏闻忽眸色一变:“我若想夹着尾巴逃跑,还用着你救?” 说罢,绕过屏风往里间走去。 姒沐一把扣住苏闻的手腕,拉着他往怀里带:“别生气,我……” 柔软的身子跌入怀,怀中的人微挣了挣,又被他紧紧圈住:“我…没想打乱你的谋划,只是……担心!” 姒沐低着头,脸埋进苏闻的肩膀:“对不起。” 任凭苏闻再硬的心也不禁轻轻颤,呼吸交错间便溃不成军,微闭了闭眼道:“殿下若是很闲,不如……想想如何当个好皇帝。” 这次,姒沐没有再跳起来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吐出一口浊气。 …… 大皇子死在了北黎境内。 他在追击北黎残部的时候,不小心跑马跑散了,等再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一具尸体了。 北黎本已经是上桌等着被瓜分,但……萧云逆突然带兵去抢北黎所剩不多的地盘,姒嵇得了消息率军参战,三方会战在狭窄的巷子里,由于场面太过混乱,没人注意到姒嵇是什么时候与大部队失散的。 寻了整整三日,才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发现了插满箭矢的遗体。 死讯传回来的时候,太子在书房整整独坐了一夜。 突然没了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却没有如释重负的快意,总觉得自己依旧被一双眼睛算计的死死的,甚至只要他一闭眼,苏闻疯癫的笑意便浮现在眼前,久久不能消弭。 人,他是一定要杀的。 只是,现在又多了一崭新的问题:没有将领能上战场了。 镇北侯已经被抄了满门,晋王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世子林勋年幼没有上战场的经验,至于依然留在战场上的拓拔将军,也是当年镇北侯在战场上收养的遗孤,不反叛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 百万大军却无一人能为将。 其实也并非没有,只是姒琛一向猜忌,喜欢举贤为亲,对那些底层上来的将领并不信任。 入了冬至,皇帝的病一日不如一日,已经连着半个月未上过早朝,朝中之事全权由太子姒琛负责,他当真要头疼上一阵子了。 姒沐来的时候,苏闻正咬着笔头沉思。 烛火下,映得他眉眼如画,眼角下还染着一滴饱满的墨珠,垂垂欲滴。 姒沐伸出衣袖在他眼角轻轻擦了下,苏闻笔尖微顿,抬眸道:“六殿下怎么走路没声的?” “是你想的太入神了。”姒沐目光落在他的纸上,赫然全是一个个的名字:“冯雄宇,赵铁男,周凯……” 苏闻咬完笔杆,又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填了新名字:“贺成威。” 姒沐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脖子都疼了,用手扶着脖颈活动了下,道:“名字都是好名字,可是你是希望哥哥用他们?还是希望哥哥不用他们?” 苏闻重新蘸了蘸墨,走笔龙蛇又添了几个名字:“为谋士者,当尽心为主上筹谋,至于用与不用,亦不是我能决定的。” 收回视线,姒沐一屁股坐在茶桌前:“哥哥忌惮你,出自你手的名字,他不会用的。” 苏闻显得很淡定,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我应该再多填几个名字。” 自打来了苏闻暖阁住,姒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只好亲自动手沏了一壶茶。 “把所有能用之人都加上?让哥哥无人可用?” 热茶一入口,姒沐也觉得在外被冻僵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了:“苏公子,你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待苏闻写完,搁下手中的笔杆,唤来影子吩咐道:“命人送去太子府,务必在今晚落钥前呈到太子案头。” 影子不言,领命而去。 苏闻缓缓转过身子,伸手朝着姒沐讨了一杯热茶,放在嘴边轻轻抿:“为谋士者,最忌讳让别人看个通透。” “我也算别人?”姒沐把茶杯“铛”地重重落在桌子上,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以前,苏闻是听了他的命令做事,虽说一直是阳奉阴违,但好在也算尽心,一举一动皆还算本分。 如今,苏闻全然不理会他的命令了,所行的手段对他不设防,他反而越发看不懂苏闻的所作所为了,他像个谜一样,非要在生死的边缘反复试探,害得他总是心惊胆战。 苏闻见他脸色不善,伸手拂去他眉头上的褶皱:“晋王的兵,也该练一练了。” 姒沐挑眉:“你想让林勋上战场?” “嗯。”苏闻点头道:“太子无人可用,便只能依靠林勋了。” 林勋一直以为自己纸上谈兵颇有心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如今真要去战场了,不知他本人会作何感想? “呵,林勋那厮不堪大任。”姒琛一声冷哼。 苏闻眯起眼睛笑:“林勋走后,京城便只有太子一处可以屯府兵了。” 如此,太子便是孤有名声的纸老虎。 山中既然无老虎了,姒沐的朱武位便能稳稳坐上头一把交椅。 “只是……”姒沐皱眉思索:“兵是好兵,将可未必是好将,至少在北黎的事情上,他讨不到半点好处,你是打的这个算盘?” 苏闻不置可否,他确实存着让萧云逆统一北境的心思。 北黎原本就是北萧战败分裂出来的诸侯国,如今完璧归赵,也是成就了一桩好事。 他笑笑没有回答,而是转了个话题道:“六殿下不生气了?” 这时,姒沐方又想起方才生气的事来,也觉得气生得毫无道理。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一定要装一装生气的模样来,等着苏闻自己凑过来哄他。 于是,别过脸,捏着苏闻的手,就去捂着他的心口,佯装心痛道:“还是……有点气的。” 苏闻伸手握住姒沐有些发凉的手,故意将人一点点往下带,直到唇瓣已经低到自己嘴边,舔了舔唇角吻了上去。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还未等姒沐尽兴,就猝不及防地停了:“还气吗?” 姒沐简直怒火中烧,挣脱了他双手的钳制,反客为主扣住他的脖颈,自上而下地狠狠回吻。 “气啊!” 气他蜻蜓点水,气他撩了就跑。 姒沐的声音低哑,吻却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再不复方才的克己复礼。 苏闻的唇被他咬得发红,呼吸凌乱地散在交缠的间隙里。 “苏闻——”姒沐咬牙切齿,目光却是柔和了许多:“在你的算计里,我们还能今朝有酒,醉上多少日?” 苏闻默然摇头,或许没有这许多日子了…… 待他一一折了太子的羽翼,京中的事情便已经了了。 第50章 第 50 章 苏公子这张嘴……还是堵…… 越是到这种时候, 苏闻和姒沐越是抵死缠绵。 暖阁中只燃了一支微弱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悉数映在屏风上,除了苏闻沉重的呼吸声, 屋子里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角斗。 姒沐的手扣在苏闻的腰间, 唇瓣不轻不重地压在苏闻的唇瓣上。 被攻城略地久了,苏闻也不遑多让, 指尖在姒沐的后背抓出一道道红痕,偏偏姒沐不退反进, 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直到苏闻气息实在不够,才掰开唇瓣狠狠地回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漫开。 姒琛吃痛,喉间溢出一声闷笑:“小狗, 咬人挺狠啊!” 苏闻喘匀了气息, 嗔怒道:“哪比得上殿下, 每次都像个饿死鬼上路, 就算是最后一顿晚餐,也没你这么吃的吧?” “苏公子这张嘴……”姒沐拇指重重碾过他红艳艳的唇瓣, 抹掉了上面牵着的血丝:“还是堵上更好听些。” 姒沐突然发力, 撞断了苏闻头上的发簪,碎发簌簌落下来。 苏闻猝不及防呜咽出声, 抬起玉足便要去踹姒沐的腰, 被他一手抓住按在胸前:“就你这点小劲儿, 还是省省吧。” 一个文绉绉的书生始终斗不过武将,最后只能在几声呜咽中,化作眼尾的点点红晕,最后归成泪珠流下来。 他几乎每次都要哭上一阵儿。 以前二十年的眼泪,全都攒到了床上哭, 还全都哭给了姒沐。 苏闻自己都怀疑,他前世是不是林黛玉转生,非要偿还姒沐了所有的眼泪,才是不枉来书中走一遭。 一开始,他也受不住姒沐这种饿虎扑食的风格,不过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反而觉得不在床上哭上那么一哭,反而不尽兴了。 果然,和变态睡久了,自己也就变态了。 甚至他还想更变态些,一辈子克己复礼的小先生,突然就很想骂人了:“姒沐!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老子若是属狗的,你丫的就是属牛的,前面若是有个南墙都能叫你撞出个窟窿。” 姒沐先是一愣,旋即眉开眼笑乐出了声:“原来苏公子骂人,也可以不用引经据典啊?” “还不给老子轻点……”苏闻一拳锤在姒沐心口。 姒沐突然将人拦腰抱了起来,突然的变动叫苏闻的骂声戛然而止,本能地双腿缠紧姒沐。 他力气很大,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抱下了床,拨开书桌上的残纸放了上去,高度刚刚好够他发力。 “王八蛋!” 被骂的姒沐依旧笑嘻嘻:“苏公子骂人的时候,比你写的诗词好看多了。” 苏闻抓起桌上未干的笔杆砸了过去,墨水打在姒沐的眉间,染上了一片的乌黑。 姒沐笑而不语,只是一味地闷头侵略。 “姒沐……王八蛋……” “你就是一头疯牛,早晚死在老子床上。” 骂到最后,苏闻只觉得腰要断了,身下不知被压进了几支笔杆子,搁得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倒是身上的人,好似没听够一样,更加猖狂道:“骂啊!怎么不继续骂了?” 苏闻才不得不承认,若是非要有一个人死在床上,也得是他先死。 姒沐一路抚开他额前的碎发,俯身去寻他的唇瓣:“苏公子,一直教我想要什么就去抢。” 他教过吗?以苏闻现在的脑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了了。 “那个位置,我突然也想去抢一抢了。” 一句话从苏闻左耳朵进,似乎没来得及过脑子,就又悄悄从他右耳朵溜走了。 他现在只觉得姒沐甚至有点聒噪,要做就做,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呢? 桌子剧烈地晃动,苏闻仰着头,喉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 苏闻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只觉得最近越发懒了,除了偶尔去长乐那边,他几乎不出门。 姒沐倒是越来越忙了,每日里都起得很早,朱武位那边也都是亲力亲为,要忙到日落西山才见得到人。 时常,苏闻想想都觉得好笑,奴才躲在屋子里惫懒,倒是主子天天在外面忙的脚不沾地,这要是放在他原来的那个时代,自己也是妥妥的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只是……这藏娇的屋子,属实不算太大。 吃过早饭,苏闻不紧不慢地烹茶。 “主人,太子看过您递过去的名单后大发了一通脾气,今天一早,太子就亲自去晋王府了。”影子立在房门口,垂目道。 青瓷的茶壶在火炉上咕嘟作响,苏闻随意地摆摆手:“知道了。” “萧云逆传了书信过来。”他伸手递到苏闻面前。 苏闻笑着接过,结果里面没有一件正事儿,不过都是夸夸其谈如何截杀了大皇子,最后还不忘记的邀功罢了。 最后,在信的末尾,寥寥问候了下长乐。 苏闻笑着将信填进了火炉里:“依我看,整篇信就最后这么一句有用。” 于是起身给萧云逆回了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叫萧云逆只要在北边拖住林勋,长乐就暂时还嫁不掉。 只是,苏闻也没想到,意外就是来的这么突然。 顶替大皇子的不是林勋,而是带病的老晋王! 影子请示道:“主人,需要我们路上截杀吗?” 苏闻洗茶的手顿了顿,旋即摇摇头:“不必了。” 就老晋王那身子骨,再遭一程的长途跋涉,或许用不着苏闻动手,老晋王自己就有去无回了。 “不过……做做样子是可以的。”苏闻微微抬眸道:“你派人营造成周围匪患增多,让老晋王多带些府兵出去。” 晋王的府兵只要带出去大半,京中兵力就能达到一种平衡。 太子就不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了。 只是,苏闻一想到姒沐对当皇帝很抗拒,他的心脏就搅着疼,像是扎着根刺儿,只稍稍一动就让人痛不欲生。 可除了姒沐,他已经没有其他人选了。 余下的几个皇子,要么残忍嗜杀,要么软弱可欺,要么不堪大任。 思来想去… 还是只能委屈姒沐了。 越想越觉得头疼的厉害,手也跟着疼… “主人,水、水……”影子惊呼着从苏闻的手上抢下茶壶:“烫到手,怎么不知道松手呢?” 苏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烫红了一片。 蜷成拳头凑到嘴边吹气,微微皱着眉头说:“你命人送苏芷姑娘出城,北上找拓跋将军吧。” 有了拓跋将军的助力,姒沐的胜算便更大了。 影子颔首,领命而去。 …… 傍晚,姒沐一眼就看到了苏闻手上的大水泡,抓着他的手问:“怎么弄的?” “烹茶的时候不小心烫了。”苏闻试图抽手,却被攥得更紧了 “你是笨死的吗?再躺下去,只怕你四肢都要躺退化了。”姒沐冷眼扫了一眼不大的房间,连连摇头:“不行,要带你出门转转了。” “快到年节了,明日——”姒沐瞧着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下来了,想着也不急于一时,便道:“明日带你出门采购些年货。” “我怎么瞧着是你看我太闲,非要给我找点事儿做呢?”苏闻不以为然。 “你也该有点事儿做了。”姒沐拉着苏闻的手,看着他手上饱满的水泡,指尖欲触未触:“长乐就快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就跟我搬回六王府吧。” “什么时候的事?”苏闻猛地抬头,对上姒沐深邃的眼眸。 “今日我去父皇那里探病,哥哥恰巧也在,说是算好了良辰吉日,父皇也点了头,大概下个月就要办喜事了。”姒沐放下苏闻的手,道:“上药了吗?” 苏闻自动忽略了姒沐的后半句话,只喃喃自语:“原来让老晋王去战场,是存了快点让林勋完婚的心思。” “嗯,哥哥现在急得很。”姒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闻道:“根据高慧提供的线索,查到哥哥屯私兵的地点了。” 苏闻抽出信看了又看,眼中晦暗不明:“不如明日,我们就去这里郊游吧?” “打住,上次带你出去玩,你抬脚就进了畅音阁。”姒沐一听脸色骤变:“这次,你又要去探查什么私营,坚决不行!” 苏闻指了指信上的地点,道:“你看太子把地点建得这么偏僻,就算我派人去探查,也很难靠近它方圆十里,知己知彼才能……” “再说,哪里有人冬天去郊游的……” “也是哦。”苏闻挠挠头,大概是他太久没出门了,只被暖阁中的炉火熏得分不清冬夏了。 姒沐还真从药箱里翻出一瓶烫烧药,命令道:“伸手。” 苏闻自己的手烫了,也没当一回事,想着养上几日也就好了,如今也有人替他记挂着,顿时心里暖融融的。 见苏闻不做反应,姒沐直接拽过苏闻的手,将药膏小心翼翼地覆在水泡上,不等苏闻皱眉,姒沐先替他疼的皱眉了:“你不就想知道哥哥的私兵有多少人吗?” 手指上传来药膏的沁凉的触感,苏闻微微点头。 姒沐给他上好了药,扣上药瓶道:“简单,只要摸清了他们粮食的进出口,数着他们的来往的口粮数,就知道哥哥屯了多少私兵了。”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纸上谈兵到底是比不得姒沐这种有实战的。 姒沐丢开他的手,抬眸问:“所以,明天可以随我出去置办年货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新年前的良辰美景………… 苏闻并没有什么年货要置办, 他一向对这种年啊节啊的很淡漠。 往年老皇帝身体还算康泰时,逢年过节都会有大型的宫廷宴,这种时候姒沐以及几位皇子皇女都要参加, 而苏闻…… 他都是要捧着琴配乐。 有一种, 别人过的是年,而他是年节里上台表演的小丑。 而今年, 大概会不大一样。 老皇帝病得一日不如一日,偶尔会精神好些, 但大多数都是下不了床的,宫宴也就顺理成章的取消了。 姒沐倒是瞧着比苏闻高兴,出门时拿的一整包的银子,回去的时候一文都不剩, 跟着他们一起出门的冯尧, 最初还想用两只手拎着, 再后来才发现, 他就算长成章鱼手也是拎不过来的,干脆当街现雇了一辆马车载着。 苏闻瞧着一马车的东西, 不禁为自己那不大的暖阁担忧起来:“你不会全要拉到我那小院去吧?” 姒沐洋洋得意:“自然是的。” “得了。”苏闻无奈道:“今儿您的一马车宝贝进去, 明儿我就去睡大街好了。” “很多吗?”姒沐颠了颠空荡荡的钱袋子,也不禁挠了挠头:“我也是第一次在家里头过年, 瞧着什么稀奇就都想买回去。” “你要是瞧着太多……”姒沐突然眼睛一亮, 道:“到时候打发人给长乐送过去。”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苏闻挑眉揶揄。 东西不要了才想着送过去, 买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想着。 一车的东西送进了小院。 苏闻这里没有可指使的丫鬟婆子,姒沐就自己架着梯子往上爬。 只一会儿的功夫,姒沐的使唤声就在院子里此起彼伏。 “苏闻,帮我递个剪刀来。” “苏闻,左边那个灯笼递给我。” “苏闻……” 他干个活, 却把苏闻累断腿。 苏闻靠在廊柱上累得直喘气:“这离过年还有个月八的,你挂这么早做什么?” “苏公子不是嫌它们搁着碍事么?”姒沐手上不停,边往梁上挂边促狭地笑:“都挂上,苏公子就不必睡大街了。” 姒沐干得热火朝天,袖子一抹,自个儿抹了一脸的浆糊,鼻尖一团,还颤颤巍巍地欲往下滴着白浆,活像个钻进面袋子偷吃的小猫。 苏闻本来是累得直不起腰,一抬头瞧见他这幅尊荣,先是一愣,继而笑得直不起腰。 姒沐瞧着他笑,自己似乎比他还高兴。 恨不得多抹自己两把浆糊。 从梯子上下来,姒沐趁着他猝不及防,在他鼻尖也点了白浆,苏闻顿时就不乐了。 “这才般配!” 苏闻:“……” 姒沐这一车东西买的时候多畅快,布置的时候就有多烦躁,整整收拾了三天,才终于把这一车的东西都安到了适合的位置上。 苏闻瞧着这满院子的红,不禁莞尔一笑:“长乐的婚礼快到了吧?” “嗯,年前就办了。”姒沐答。 苏闻皱眉,“这么匆忙?” 姒沐终于收拾妥当,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手:“哥哥急着让他年后上战场,大婚自然办得匆忙些,只是委屈了长乐……” 什么铺十里红妆,张满城灯火,自然是都没有了。 苏闻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姒沐洗完手,一盆水泼在地上。转头盯着苏闻道:“你又憋什么坏主意呢?到时候太子府和晋王府的兵都会满城戒严,你若是敢去搞事,只怕插翅也难飞……” 被警告苏闻一味不语,只是傻乐。 姒沐也懒得多言,反正就就算他把利害关系都说清楚,苏闻照样拿他当个屁放了,甚至都不会拖慢作死的步伐。 他如今在苏闻面前唯一的威风,大概就是能在床上逞逞雄风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好歹也是堂堂王爷,被自己的谋士拿捏的死死的,他甚至都没敢问:这次又准备作个多大的死啊? 作吧,作吧,大不了他到时候把晋王府围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饶是他每天和苏闻腻在一起,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他好看的容貌美得移不开眼。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觉得喜欢。 苏闻被他看得发慌,别过头目光落在房檐上的对联淡淡扫了一眼,挑眉道:是不是……歪了? 姒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歪啊!” “歪了!” 姒沐凑到他鼻子下面看他,“你是故意折腾我的?” “真的歪了。” 无奈,姒沐只好拍拍屁股起来,踩着梯子爬上去:“这样呢?” “右边高了。” 姒沐重新调整了下,又问:“现在呢?” “现在,左边高了。”苏闻捂着嘴笑。 “你……”姒沐知道自己被耍了,遥遥指着苏闻的鼻子骂:“别人家的娘子都知道心疼夫君,你可倒好,把你家夫君当陀螺转儿了。” 苏闻被他这么一声声“夫君”说的顿时红了脸,起身就要往屋里走,姒沐着急去拉他,一脚没踩稳,从梯子上直挺挺摔下来。 苏闻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去接,结果被猝不及防地压倒在地,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姒沐倒是得了个软垫,直接摔进了温柔乡。 房檐上歪歪扭扭的对子飘飘落下,一角搭在了苏闻的唇边,姒沐盯着他红透的脸,忽然就忘了呼吸。 二人目光交错间,谁都没动。 姒沐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突然就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和以往侵略性的吻不同,这一次姒沐吻的很克制,轻轻的如同一片雪花飘落,有一点冰冰凉凉的触感,却烫的苏闻心头一热。 以前二人都秉持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几乎每次都是肆意且疯狂的,如此克制还是头一次。 “疼吗?”姒沐蜻蜓点水一吻过后,声音有些沙哑。 “笨死了。” 趁姒沐刚想道歉的空档,苏闻昂起脸主动吻了上去,这一吻比方才的缠绵,唇瓣相贴的一瞬间,苏闻都能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一吻不够,又是一吻。 将近年关的屋外冷风嗖嗖,姒沐怕他受凉,趁着他换气的功夫道:“有人……” 苏闻一惊,终于放开了他的脖颈,慌乱就去推人。 姒沐低笑着将人搂的更紧,顺势将人从地上抱起来:“现在知道羞了?” 知道自己被骗了,苏闻就去捶他胸口。 “哈哈哈哈哈。”姒沐笑嘻嘻就接着,径直把他抱回了暖阁:“苏公子就算急色,总要挑个暖和地方吧?” “闭嘴,”苏闻不等他将自己放下,再次驱使着柔软的身子攀上来:“春宵苦短…” 苏闻还欲再精进一步,忽地腰上被什么东西扣住了,他垂目望去,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玉佩,玉佩上是一对儿比翼鸟,正交颈缠绵…… “送你的。”姒沐指尖抚摸过那枚玉佩,柔声道:“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送这么早?” 姒沐微微点头道:“早点送,把你拴住。” …… 姒沐每天都是掰着指头过的,隔三差五就要望着年历兴叹一会儿:“怎么还不到过年?” 他盼着和苏闻一块儿过一个年。 苏闻也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他算计着长乐公主大婚的日子不远了,京中的事儿也该了结了。 比年更早到的,是长乐公主的大婚。 火红的灯笼从公主府一直挂到了晋王府,红色的绸缎铺了一路,虽说准备的匆忙些,但该有的铺张还是都有的,接亲的车队绕了半个京都。 普天同庆,比过年还热闹。 这场大婚,所有人都高兴,唯独新娘子不高兴。 透过薄薄的红色纱帐,苏闻看到她单薄的人影,婢女们围绕在她周围,替她戴上凤冠霞帔。 她淡淡转头看了眼苏闻道:“一会儿,你便不要去观礼了,免得那些人又要针对你。” “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在想着怕别人针对我。” 姒念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她苍白的脸:“你被拘在公主府里,说来说去都是萧哥哥对不住你,我已经跟父王请了旨,大婚后你就搬出去吧。” “殿下这还没大婚呢,就眼巴巴赶我走了?”苏闻作伤心状:“啧啧,我从此无家可归了。” 被苏闻这么一闹,姒念哭丧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一旁的丫鬟见了,连忙打趣道:“殿下这样笑笑就对了,今儿是咱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愁眉苦脸,老人言,只有高高兴兴嫁过去,以后的日子才过的顺遂。” 姒念浅浅笑过,又对着苏闻道:“六皇兄天天往府里跑,你当我不知道?他巴不得你早点住过去。” 苏闻指尖揉搓了下腰间的玉佩,忽地轻笑:“他就算要填房,也该找个女子,我住过去算什么?” “六皇兄既然将王妃空位以待……”姒念转脸看着苏闻,认真道:“自然就是给你留的。” “你莫要学萧哥哥,辜负了一心等你的人。” 殿内一时寂静,姒念盯着他等了许久,终究没有等到他点头。 “吉时已到——” 殿外传来喜娘的高声唱和,婢女搀着姒念往外走。 苏闻讷讷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被一众人簇拥着渐行渐远。 最后咧开嘴,苦涩地笑笑…… 第52章 第 52 章 你和我同床这么多多年,…… 待姒念走后, 苏闻柜子的最里面翻出一个小包裹,褶皱红布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可还是被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犹豫半晌, 还是将包裹揣进了怀里, 出了门。 他先去了裁缝铺子,前些时日在那定了一件大红色的男士嫁衣, 颜色略鲜艳了些,是明媒正娶才敢穿的颜色, 他这种身份当是僭越了。 影子提前给他准备好了披风,裹严实里面的红色,他才迈步朝着晋王府而去。 今日的晋王府戒备森严,除了围了密密麻麻的车队外, 还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府兵。 苏闻只淡淡扫了一眼, 就知道今天他只怕真的插翅也难飞了, 脸上淡淡地覆了一抹苦笑, 坦然地朝着晋王府的大门迈去。 忽地,胳膊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现身, 拉住他的胳膊:“主人, 让我跟着一起去。” 苏闻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城外的事儿更重要,你若不亲自盯着, 怎么叫我放心?” 苏闻挣扎着拽了拽胳膊, 还是被影子死死拉着, 只好冷脸道:“苏芷姑娘虽说是镇北侯之女,但毕竟学的都是纸上谈兵,我不放心她带兵,你带人从旁照应着,务必一举将太子的私兵剿灭, 不留祸根。” 前些时日,他让苏芷北上,正是去拓跋将军那借了一支小队,断了太子的后路。 “好了。”见影子依旧固执,苏闻叹了口气道:“只有城外的事儿了结,城里的危机才算解了。” “再说,你见我哪次不是全身而退?”苏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影子拽着他的胳膊,一副信心满满道:“我还没活够,就算阎王爷亲自来了,也不能将我收走。” 影子紧拽着的手,终于还是缓缓的松开了。 苏闻在他的注视下走向了晋王府。 门卫仔细端详着他的请柬,皱了皱眉头问他:“大人是哪里做官?奴才眼拙,怎么没见过您?” 门卫也是没办法,今日人多且杂,鱼目混珠的人太多了,若是不一小心放错了人进去,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过,他问的也没错,苏闻着手里的请柬来路不正,但仍旧面不改色道:“长乐公主府的先生。” “公主府的先生?”门卫用胳膊肘戳了戳同伴,扯着嘴角问:“是个什么品阶?” 同伴也忙不开了,根本没时间过脑子只冲着他摇了摇头。 门卫把手里的请柬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来破绽,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苏闻也不急,静静立在一旁等着。 “不然……我们问问里面?”同伴抽出个空冲着他道。 “里面都忙不开了,哪个有时间搭理我们?” “要不?让他进去?” 那门卫眉头皱的更深了,以手遮住唇瓣,小声道:“今天这个场面,像是会给一个先生发请柬吗?出了事谁负责啊?” 二人举棋不定间,姒沐一袭淡黄色的锦袍踏出门槛,看见苏闻站在门外也不吃惊,好似就是在门口等着他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苏闻裹着披风上,这么个鬼天气里,谁这么穿都不觉得奇怪,唯独穿在苏闻身上,叫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心底觉得他准没好事。 一过眼,便让人觉得他披风下,八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让他进来吧。”姒沐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个门卫见六殿下都发了话,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苏大人见谅,您请进里间儿休息。” 苏闻朝着两个门卫点点头,跟着姒沐进了门。 “昨日,我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你拒绝的干脆。”姒沐迈着四方步,侧着脸和他说话:“今日,倒是自己拿着个假请帖眼巴巴来了,你实话跟我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闻唇角上扬,笑意嫣嫣:“参加婚礼啊。” “放屁!”姒沐刚要原地蹦起来,忽又想起苏闻今日八成是要干坏事,怕太激动惹人眼,连忙掐住自己的喉咙,低声道:“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儿,你说你是不是要把婚礼搅和了?” 姒沐拉了他往一边去,凑到他耳边道:“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苏闻没答,只是低低干笑了两声。 “不对啊!你之前那么多时间,有都是办法阻止了这场大婚。”倒是姒沐自己琢磨过味儿来,皱着眉头抬起头道:“林勋都敲锣打鼓接回来 ,你又跑过来搅和,苏闻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太子城外的私兵。” 姒沐太阳穴猛地一抽,直想把苏闻踹出门去:“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疯呢?” “我以为六殿下早就见识过了。” 现在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况且苏闻想做的事儿,从来都是十拿九稳的,只是还是忍不住想骂他两句:“我瞧着你就是觉得自己脑袋在脖子上放久了,隔三差五就想伸出去试探试探哥哥的刀够不够快!” 苏闻低低地笑:“今日若是事成,他以后手里就没有刀子了。” 若是和晋王府的联姻不成,自己城外的私兵又折了,那太子确实只能是一个被架得很高的纸老虎,毕竟在这京城之地,还是要靠自己手里的兵权说话的。 “只是……”姒沐眼底落寞了三分:“你有想过长乐吗?” “长乐怎么了?” “毁了长乐的名声,或许长乐自己不在意,但……”姒沐隐隐有种担忧:“要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苏闻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热闹的婚礼,眼中晦暗不明:“她可是南靖最尊贵的嫡公主,若是他日,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有人能替她做主。” “你又不是不知道,长乐她喜欢的是——” “北萧皇子而已,她若愿意嫁,又有何不可呢?” 姒沐伸手敲了他的脑袋:“你清醒点不好吗?早晨没睡醒?怎么还活在梦里……” 苏闻被他敲疼了,也抬手揉了揉脑袋:“啧啧,可惜,你和我同床这么多年,怎么还没共梦?” “严肃点。”姒沐小声呵斥。 苏闻收敛玩世不恭的笑:“与其让长乐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将就一辈子,不如等一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万一呢……” “即使没等到,我想,长乐一个人也会生活的很好。” 远处,门外传来吹锣打鼓的声音。 迎亲的轿子绕遍了京城九街十二小巷,最终伴着喧嚣的铜锣声,稳稳地落在晋王府的鎏金大门前。 “新娘子下娇——” 随着媒婆振臂高呼,一个穿着喜庆的小厮见着赶紧伏跪在轿前,绣着龙凤呈祥的娇帘一挑,姒念搭着媒婆的胳膊,玉足踩在那小厮的背上,稳稳地下了喜轿。 霎时,喜乐大作。 姒念透过薄薄的红盖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全场。 沿着正红色的地毯一步步往前走,观礼的人如风吹麦浪般层层跪拜下去,红色的秀鞋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与她指视。 院子的中庭,林勋身着吉服迎风而立,他伸出一只手耐心地等着姒念一步步靠近。 在场的人目光都汇集在他们身上,见证这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只见姒念缓缓抬起右手…… “阿念!阿念!” 两声亲昵的呼喊,让姒念下意识抽回右手。 苏闻没再看姒沐一眼,直挺挺奔着人群而去。 姒沐看着苏闻决绝的背影,知道有些事一旦决定了,是他也拦不住的,只好叫来左右副官交代了些事情,便追着苏闻去了。 “阿念”这个称呼,姒念既熟悉又生疏,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叫的,太子和六殿下一般喊她长乐,而苏闻大多时候会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殿下,只有… 那个人! 姒念猛地掀开了头顶的红盖头,寻着声音搜寻而去。 苏闻挤过人群,和姒念遥遥对视一眼。 “阿念,你曾说过此生非我不嫁,难道你都忘了吗?” 姒念微微皱眉看着他,突然就从苏闻的身上看到了萧云逆的影子,瞬间了然。 这是要借着他的嘴,与她传达萧云逆的话。 “你回去吧,既然我们都选了自己的路,就都别回头,” 姒念刚要重新带上自己的红盖头,只见苏闻疯了似的向前,伸手拽开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氅,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露在众人面前。 这一动作不禁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差点将一旁的姒沐的下巴惊掉了,嘈杂的晋王府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才有人堪堪反应过来,惊呼道:“这是要……抢亲?” “抢亲?” “这人是谁啊?怎么有胆子抢晋王世子的亲?” “这你都不认识?这可是我们南靖大名鼎鼎的小先生啊!” “就是,那个被陛下赏赐到公主府的面首?” “正是,正是此人。” 一时间,舆论哗然. 此时,才有人反应过来,立刻有眼疾手快的侍卫上前,长刀就架在了苏闻脖颈上,连拖带拽的将人往外拖。 苏闻挣脱不掉,但还是扯着嗓子喊:“阿念,难道你忘了你我的海誓山盟了吗?在梦泽旁我们一起放的花灯你忘了吗?烟花不好看吗?” 第53章 第 53 章 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 乞巧节, 梦泽河畔放花灯! 那是姒念和萧云逆的最后的甜蜜回忆,苏闻的这番话看似是在说自己,却句句说的都是萧云逆。 “堵了他的嘴, 把人拖出去。”姒琛从后院赶过来, 厉声吩咐道。 “我看谁敢动他试试?本宫让他人头落地。” 侍卫看看冷脸的太子,再看看怒目的公主, 两方僵持不敢动了。 “长乐,今天不是胡闹的时候。” “胡闹?”姒念忽地发笑:“二皇兄以前不是常说, 只要有二皇兄在,我可以永远胡闹吗?怎么今日不做数了?” “长乐!”姒琛陡然拔高了音量。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在场的人齐齐噤声。 苏闻怕姒念动摇,挣脱侍卫往前爬, 再次替萧云逆开口道:“阿念, 那日我被裹着红被抬入瑶华殿, 我以为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 难道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吗?” 全场哗然,有些人对公主面首之事略有耳闻, 但也仅限于谣传中, 今日听着苏闻亲口承认,尺度之大完全超出他们想象, 一时压不住议论纷纷。 最先挂不住脸的是今日的新郎官, 林勋气的脑袋都绿了, 咬牙道:“闭嘴,休要在此处胡说,坏了公主殿下的名声。” “我是不是胡说,不妨问问阿念。” 话音落下,满堂目光尽数投向长乐公主。 姒念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但脸上为难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苏闻,回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苏闻听得懂,她是说自己和萧云逆的故事结束了。 他脸上挤出几滴惟妙惟肖的清泪,仍旧不死心地说:“只要你还爱我,就不会结束。” 姒念的心脏猛地一颤,好似刚刚漏了一拍,开口连声音都跟着颤抖,嗫嚅地小声问:“那……你爱我吗?” 这句话,姒念认真地抬头问苏闻,却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和萧云逆对话。 他们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 “爱!”苏闻答的痛快,这是萧云逆憋了许多年,也不肯说出口的话:“只是……我如今的身份没办法迎娶公主殿下,阿念,你可愿意等我?” “等……”姒念笑了,却掩盖不住眼底的苦笑:“等多久呢?” “若可能,等到……终成眷属!” “可你,终究不是他!”姒念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打湿了自己的妆。 他从来没有让她等过,一次没有…… 哪怕他连撒谎的时候,都不曾叫她等他,在他未来的规划里从来都没有过她。 “都愣着干嘛?苏闻以下犯上,押入大牢听候受审。”姒琛吩咐周围的人。 又上来几人把苏闻强行从地上拽起来,挣扎间从苏闻的胸膛里掉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卷轴。 卷轴沿着地毯一路向下滚,漏出了画上稚嫩的笔锋。姒念几乎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儿时她嚷着萧云逆陪着她画的,歪歪扭扭的鸳鸯画得活像两只丑小鸭,在乌漆嘛黑的河里嬉戏。 现在看来,丑的要命。 卷轴缓缓滚开,图穷露出里面卷着的一个朱钗。 这只朱钗,姒念见着陌生又熟悉,正是她曾在乞巧节烟花秀时,和萧云逆讨要的礼物,萧云逆说会拿北萧最名贵的宝石镶嵌。 只可惜,朱钗还未来得及打造,萧云逆就离开了南靖。 很明显,这只朱钗是从北萧送过来的,所以……今日苏闻所言皆是代表了萧云逆的想法? 她突然扑向朱钗紧紧攥在手里,钗尖搭在自己的喉咙上,威胁道:“想把苏闻带走,除非我死了。” “为了个不相干的奴才——”姒琛几乎是从眼底冒着火,怒不可遏:“你三番五次地以死威胁我,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千金之躯,可我是你的亲哥哥,而他算什么?” “不相关?二哥,你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失眠有多严重吗?”姒念只觉得胸中郁结难舒:“是苏闻一整夜一整夜的抚琴给我听,你知道夜里的瑶华殿外有多冷吗?苏闻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忽地,她又自嘲地笑了:“你眼睛里只有权谋利弊,哪还顾得上旁的?” 再抬眸,姒念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我、要、退、婚!” 姒琛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眼底的杀意凝成了实体,只微微抬了抬手,四周侍卫皆按在了刀柄上。 “退婚?”姒琛低笑一声,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长乐,就算你是本王的亲妹妹,本王也不会纵容你到如此地步。” 姒念手抵着朱钗,指节泛白,钗尖已经没入了喉咙的皮肤里。 姒琛手在空中虚浮一摆动,埋伏在四周太子府的侍卫,齐齐上前将婚宴团团围住,冷兵出鞘刀尖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压抑得似是连呼吸都透不出去。 “长乐,今日你生是晋王府的人,死!”姒琛咬紧牙关,冷冷道:“本王就让苏闻连带着你的丫鬟,通通给你陪葬。” 朱钗颓然坠地,姒念好似突然就丢了所有的勇气,目光呆滞。 “把苏闻给本王押下去,待长乐大婚后处置。”姒琛忽又想起什么,回头交代道:“把他嘴巴给堵上,莫要受他蛊惑。” “慢着!”冷冷的声音自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非常的陌生。 姒沐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了一件铠甲,手里拎着一柄长剑,在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脸上也再也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像是瞬间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英挺的眉毛透露着不容置疑,深邃的眼睛冰冷冷的像是藏着整个地狱。 随着姒沐的一声厉呵,朱武位齐齐地从府外冲进来,在太子府的侍卫外又包裹了一层,太子府的侍卫齐齐转过来,两方势力刀尖对着刀尖,瞬间剑拔弩张。 姒琛脸色一变,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天真无邪的六弟,有一天会和他刀尖相向,这比苏闻的背叛更让他深受打击。 而且……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六殿下吗? “老六,你今天要反了不成?”姒琛转过身看着姒沐,却在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躲闪了。 太可怕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的? “哥哥,只要你今日放了苏闻,这天下就还是你的。”姒琛不敢看他,他却偏要盯上去。 “大胆,单凭你今日说的这话,本王就能治你个谋逆之罪。” “谋逆?”姒沐忽地笑了,这笑容没有以往好看,带着冷冰冰的恐怖感,他说:“哥哥若是能出了这道围墙,再来治弟弟这个谋逆之罪也不迟啊!” 这句话说完,连苏闻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还敢杀了本王不成?”姒琛袖子下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有何不可呢?” “本王是太子!你敢?” “哥哥,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姒沐突然收敛笑容:“哥哥能当稳这个太子之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爱当,让给你的。” 姒琛踉跄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这座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位置,却被人轻描淡写地说:他让给他的? 方维不知何时扶住了他,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 “笑话,让给我的?”姒琛艰难地撑着笑,道:“你别忘了,这里还有晋王府的兵,你带那点朱武位,只怕也只是硬拼罢了。” 说话间,晋王府的侍卫也层层围了上来。 顿时,一个宽阔的前堂空地,被塞得几乎要站不下人了。 “哥哥,莫要天真了。”姒沐不慌不忙,路过压着苏闻的两个人,给了二人一人一脚:“我若是没做好十足的准备,怎敢和哥哥翻脸?” 他扶起苏闻,淡淡地抬眸望了望墙头。 晋王府的墙头上顿时出现一圈弓箭手,看那穿衣打扮,却是护卫南靖皇帝的大内禁军。 什么时候?姒沐已经收买了冯统领了? 苏闻微侧了侧头,看着旁边笑意盈盈的人,突然也有了一种陌生感。 怪不得他一个闲散王爷,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苏闻之前还在想,有什么事能让姒沐这样的懒人亲力亲为? 原来到底也是干了这谋反的勾当了。 虽说是正合他意,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人比他还疯! 姒琛终于是双腿一软,几乎是靠着方维的力气,才没跌坐在地:“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姒沐替苏闻掸了掸身上的灰,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太子,只轻启薄唇道:“不早不晚,在哥哥第一次想杀苏闻的时候。” 苏闻…… 又是苏闻…… “就因为一个奴才?哈?”姒琛蓦地冷笑。 “苏闻”这两个字好似他的魔咒,一次两次杀不死,三次四次却被反杀了,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 就连奴籍还捏在他手里,难道不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吗? 姒沐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整个中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皆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好似一个王者般的声音响起:“哥哥,我本对这天下不感兴趣,是你一次又一次逼我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唯苏闻而已! “好大的威风!咳咳——”院外突然传来一个羸弱的声音,伴着咳嗽声道:“连朕的禁卫军都敢动?” 院内的人齐刷刷地跪拜下去:“参见陛下——” 第54章 第 54 章 木板,经不起折腾………… 姒沐千算万算, 万万没算到自己辛辛苦苦布的局,最后被他病恹恹的父皇给截胡了。 若此时再动,那就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了, 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 大不了就是把一条命给赔上呗,只是…… 他若谋反, 苏闻或许会生他的气。 为了苏闻不生他的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在他面前把苏闻押走。 经过苏闻这么大闹一场, 长乐的婚礼也算是搅黄了,姒沐冷着脸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纸老虎”,一把拉住新娘子出了门。 “六皇兄,苏闻他……” 姒沐拽着她闷头走, 不轻不重的来了一句:“他自己惹的祸, 让他自己擦屁-股吧。” 姒念一把甩开他, 愤愤不平道:“苏闻全都是为了我, 若我都不管他,他可怎么办啊?” “你怎么管?”姒沐回过头看她, 有些微怒:“你是能去大牢里劫囚啊?还是能替他去死啊?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死活……” “六皇兄!”姒念眼睛里喷着火:“亏得苏闻对你一片痴情, 他出事了,六皇兄夹着尾巴……” 说罢, 就看到姒沐铁青的脸。 姒念硬生生将后半句“就想跑”吞进了肚子里。 而此时, 苏闻捂着抠鼻打了喷嚏, 掀开马车的帘子瞧了眼窗外,昔日热闹的马路上空空荡荡,两旁的商铺紧关着门,在禁-卫军的护卫下,无人敢惊扰了皇帝的车驾。 “咳咳咳……朕时日无多了。”老皇帝倚在车内的软枕上, 手指枯瘦得如同干树枝:“小先生曾经答应朕的诺言,是不是该兑现了?” 苏闻收回视线,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现在。” “咳咳,废嫡立幼,祸国之本也!咳——”老皇帝每多说一句话,人就好似虚上几分。 “倘若……”苏闻缓缓抬眸:太子失德,又犯了大逆之举呢? 老皇帝目光深陷,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即使没有嫡,还有长,如何也轮不到老六来当这个皇帝……咳咳咳。” 老皇帝说的没错,姒沐上面还有哥哥,要是按照顺序继承的话,如何也轮不到他。 “这还得他自己下决心才好!”苏闻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天,老皇帝撑着身体跟苏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皇后病逝对太子教育太少,再到五王之乱子嗣凋零,太子屡次对亲兄弟下手,聊到最后都沉寂在一声声咳嗽声中。 苏闻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当初的五王之乱,也并非是五王一心想作乱,而是太子姒琛做的局,试探初入太子府苏闻的忠诚度,借苏闻的手铲平了他的竞争者。 为谋士者,苏闻对谁都无愧。 既然那几个王,脑子都不大灵光,别人做局就蒙着头往里钻,也怪不得最后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 苏闻最后被丢到了天牢里。 他也没受刑,也未遭拷问,更像是被圈养在牢中,若闲来无事,每日和牢头打打牙祭。 姒念偷偷来看过他两回,第一次来时红着眼眶,带着苏闻最爱吃的苏酪,还没见着人就开始哭了。第二次来的时候,明显就没那么紧张了,和苏闻闲聊了一炷香的功夫,最后被牢头劝慰着走了。 太子听闻自己在城外的私兵被连锅端了,拎着一把长剑就冲到了牢房里,隔着铁栅栏就开骂,刚开始还斯文文骂苏闻白眼狼,最后几乎是什么脏就骂什么,骂到最后猛地踹了一脚铁栅栏。 在苏闻笑盈盈的注视下,拂袖而去。 反倒是姒沐一次也没来过…… 苏闻在牢里的这些时日,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老晋王病死在了去往北境的路上,世子林勋承袭爵位,带替老晋王去了前线。后有高枞参太子姒琛纵火草菅人命,城外屯兵意图谋反,老皇帝却一改常态,力排众议令太子监国。 六王府静悄悄的,像死了一样。 苏闻看着外面的天光大亮,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若是再不来,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果然,在太子监国的诏书刚下,姒沐出现在苏闻的牢笼里。 牢笼里昏黄的烛火下,他低着头看着囚室中的人,幽幽道:“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 苏闻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拍了拍囚服上的灰,攀着姒沐就贴了上去,冰凉的镣铐挂在姒沐的脖颈上,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他的肌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姒沐的呼吸明显一滞,整个身体都似被镣铐封印了,僵在原地。 “我想了……”苏闻极具诱惑的声音,染上了姒沐的情欲。 他本来还有许多正事要问苏闻,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苏闻的镣铐一拉,双唇就紧紧贴在了一起。 “苏闻……” “嘘。”苏闻的唇瓣热得如火,有种不管不顾的恣意:“今日这地方是限量版,不做一次可惜了。” 姒沐当然听不懂什么是“限量版”,但苏闻唇瓣上的灼热感,让他也能理解个七八分,拦腰裹住苏闻的囚服,粗粒的布料便在他掌心碎开。 牢房外的狱卒,被跟来的冯尧赶出去守着。 大铁门“咣当”一声落了锁,门里就只剩下二人的喘息声,以及苏闻手腕上的镣铐互相磕碰的“叮当”响。 牢房内阴暗逼仄,常年不通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靠墙处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榻,斑驳的褥子已经磨得发亮,破碎的地方露着里面泛黄的棉絮。 苏闻拽着镣铐就将人带上了床,单薄的木板“嘎吱”一声。 姒沐呼吸一滞,也顾不得这里是牢房了,如雨点般的吻落在唇上。 “这才几日不见,苏公子可见在牢里吃的不好?” 苏闻仰着头看向牢房的天花板,带着镣铐去摸姒沐的脸:“彼此彼此,殿下瞧着也没吃好睡好……” “吃好睡好?”姒沐冷哼一声,指腹擦过苏闻娇艳的唇:“我连觉都不敢睡,整日盯着你的人的动作,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事儿没办好,再将你给牵连着拉出去砍了。” 粗糙的囚衣底下露出苏闻白皙的肌肤,除了微微发的薄汗,并不见被上刑的痕迹,可见他在牢里还算舒服,没受了那些狱卒的刁难。 于是,心下稍安。 姒沐放过了苏闻的唇瓣,指尖沿着他的耳根向下滑:“苏闻,大婚那天你当真没给自己留后路?” 所过之处,苏闻的脖颈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苏闻几乎是颤抖着回:“殿下,难道……不是我的后路?” 姒沐滑动的指尖忽然顿住了。 牢房里霎时安静得可怕,姒沐惊讶道:“我?” 苏闻又拽着镣铐吻上来,两个人呼吸交错间,一个娇柔,一个紊乱。 “难道不是殿下自己说的吗?”苏闻唇贴着姒沐的耳朵,声音轻轻的:“从此你照着我,成为我的后路,难道殿下想要反悔了?” “可是……”姒沐犯了难:“如今你在天牢里,我想带你出去难如登天,何况……” “何况什么?”苏闻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骚动着姒沐的心:“是……殿下怕了?” “哥哥如今监国——” “想救我出去简单啊!殿下造反啊!”苏闻脸上言笑晏晏,好似只是在和他唠家常。 “好。” 姒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他今日来便是来听苏闻一句答复的。 只要苏闻不死,争争皇位又如何? 他伸手缕了缕苏闻额前的碎发,露出他一副天生的笑面,即使在牢房这种暗无天日的囚笼里,苏闻依旧是好看的紧。 见他答应了,苏闻却笑得更加肆意,微微嘟着唇中去寻姒沐的唇。 姒沐一把将他拦腰抱住,木板的榫卯连接处便会发出凄厉悲鸣。 牢房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苏闻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沾了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床快塌了——” “塌了也好,”姒沐低笑着抚过苏闻汗湿的鬓角:“本王正好叫牢头换一个软榻。” 苏闻轻轻推了一下姒沐,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胸膛本能地微微起伏,咧着嘴笑:“牢房,你当是你的家啊?” “都是要造反的人……”话音未落,神喜爱的床板在他的攻势下,突发发出最后的悲鸣,“咔嚓”一声分崩离析。 姒沐眼疾手快,将人拦腰抱起。 断裂的木板扬起一片尘土,苏闻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抱紧姒沐的脖子不放。 苏闻笑着夸道:“殿下,好身手……” 姒沐转身将苏闻放在草垛上,抵着他的唇继续,丝毫没有被床塌了搅乱了兴致的意思。 二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苏闻,你记得等我……” 苏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他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化作呜咽声。 做不到的事情,苏闻从来不答。 直到晨光微微透过逼仄的窗户洒下来,姒沐才依依不舍地吻了吻苏闻。 “你总是这样……”姒沐眼睛里掺着落寞,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我劝也是劝不住的。” 今日过后,便前路未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九族?哪里还来的九族?…… 其实, 在姒沐来的前一日。 苏闻被带到老皇帝的寝宫,见了老皇帝最后一面。 皇帝的寝宫潮湿闷热,鎏金的香炉里熏得不是香, 而是太医院开的草药, 混着闷热水汽说不出的难闻。 老皇帝倚在龙榻上,眼睛几乎乏得睁不开:“小先生, 当真是招人喜欢呢,咳咳——” 苏闻俯身跪拜:“陛下万安。” 枯槁的手指漂浮地在空中荡了荡, 示意苏闻起身:“咳咳,朕殿外的金砖,都快被那几个不争气的跪出坑来。” 苏闻闻言,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明知道没用也要干的蠢事儿, 一听就是姒念最喜欢干的, 姒沐那种脾性, 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长乐跪完, 老六跪,咳咳, 都快把朕的门外当家了。” 苏闻猛地呼吸一滞, 整个身子都跟着僵了,他抻长了耳朵甚至想再听听, 是不是方才自己听错了? “咳咳咳——好大的魅力。” “长乐公主垂帘, 不过是念着奴自幼的照拂, 至于六殿下……”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眉眼不觉笑得更灿了:“不过是奴以色示人,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 “手段?”老皇帝突然睁开眼,远远地瞧着他:“依朕看,老六倒是甘之如饴。” “咳咳咳——, ”老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复又平静:“自小,朕就看那孩子没野心,朕叫他娶冯婉儿,便是要将这紫禁城的禁军都交给他,可他……” 老皇帝几乎是说几句,要咳嗽个大半天,眼看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势。 “他拼了命去抢秋猎的头筹,只为了跟朕……咳咳咳,求一道和你的婚书——” 苏闻虽早就知道此事,但听到老皇帝亲口承认,心中还是难免激起一阵的翻涌,微微垂目道:“六殿下只是年少气盛,不过一时兴起,陛下莫要挂心。” “朕如何不挂心?他是你推荐朕的继承人——” 苏闻一个头磕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贴着他的额头,突然滚烫的泪就落在了心上,烫得他浑身一抖:“奴懂了,六殿下的王妃只会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绝不会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子。” 老皇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直到—— 年三十的这天晚上,苏闻裹着狐裘悄悄从城东的侧门出来,而牢里只留下他的一具“尸体”。 整个城墙里的人,他只带走了影子一个。 “主人,不需要跟六殿下告个别吗?”影子勒马回首。 苏闻也勒住缰绳,微微侧身望向背后的皇城。夜幕里,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巍峨的城墙好像一座堡垒,彰显着它背后国家的强大。 想到…… 若是那个人明日将在牢里见到他的“尸体”,会不会失控的发疯? 如此想着,眼眸中便流出一抹化不开的悲伤,姒沐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又即将遥不可及。 “不必了。”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狐裘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南靖的棋……我们下完了。” 这一别,或许也还有机会再见。 只不过到那时,或许就该唤他一声“陛下”了,而他自己或许是“南靖叛徒”了。 既已落子,何必再添踌躇。 苏闻手持着马鞭,重重在马屁股上落下,自顾自苦笑:“还是不见了罢。” …… 北黎还是没挺能过年关,就分崩离析了,并入了北萧的版块,而晋王世子紧赶慢赶,却连汤都没喝到。 气的他一直猛着劲儿,想和萧云逆再打上几架。 而萧云逆自从荡平北黎这个眼中钉,已经被北萧的人民奉为战神,萧云祁不得不封了个安平王给他,私底下二人的较量已经趋近白热化。 和战后消息一起传到苏闻手中的,还有萧云逆大婚的消息。 那还是林皇后活着的时候,给萧云逆订的娃娃亲,大婚地点就选在了边疆,原址正是原北黎境内,新娘是千里迢迢从上京城送来的,连萧云逆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不过,这也不耽误婚礼声势浩大。 虽不及长乐的世纪婚礼,但也算是举边境力量来完成了。 苏闻是掐着大婚的时间来的,不早也不晚。 “请柬。”苏闻脸不红气不喘地从怀里掏出了请柬,丝毫没有作假的慌乱,侍卫们只是反复确认了下请柬,便轻而易举地放了苏闻进了内院。 苏闻怀里紧紧抱着一方烫金的木匣,负责收礼的人以为他也是带着礼来,连忙喊他:“这位官爷,可将贺礼交于小人,小人帮您登记。” 闻言,苏闻连忙把木盒子抱得紧了些,笑眯眯地回道:“不劳这位小哥了,这礼物贵重的很,要我亲自送才有意义。” 若是叫人瞧见了匣子中的刀,还不得立马把他当刺客给绑了,虽然自己也没比刺客强上多少。 司礼的毕竟只是个小吏,不敢太过为难有头有脸的宾客,只好作罢:“那大人您多操累。” 苏闻冲着司礼点头致意。 转头就钻进了府里,有了上次的抢亲经验,苏闻轻车熟路就摸到了主殿,寻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等着。 “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啊?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忽地肩膀被人不重不轻地拍了下,苏闻堪堪转过头来。 来人是个年轻魁梧的将领,身穿一套青色的铠甲,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这在婚礼显得很突兀。 他不认识苏闻,苏闻却在画册上见过他,此人正是萧云逆的副将,崔将军的儿子,崔古! 苏闻气定神闲对着崔古点头示意,和善地笑笑:“不敢称大人,王爷昔日在南靖时的……” 崔古闻言一下来了精神,军中之人也不讲究那么些虚礼,一把搂过苏闻的肩膀,就称兄道弟了:“这么老远的赶来,那肯定是王爷很要好的朋友了,既然是王爷的朋友就是我崔古的朋友,兄弟贵姓啊?” “苏闻”二字在他嘴边打转儿,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这两个不能说是家喻户晓,也可以说是流传甚广,又刚在南靖抢完了亲,简直是如雷贯耳。 况且—— 他今日是来闹事的,若如此堂而皇之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是要功归一篑? 苏闻只浅浅笑了下,立马重新编了一个理由道:“奴如何配和王爷做朋友?就替我家主子送一样东西。”说着,拍了拍手里的木匣。 崔古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作势就要掀那木匣:“送的什么啊?让我先开开眼?” 苏闻微微一侧身,堪堪躲开了崔古的手,用身体护紧了木匣,道:“这个……需王爷亲自打开。” 崔古“哈哈”一笑,缓解了尴尬:“这么宝贝,里面的东西一定很贵重吧?” 苏闻答:“贵倒是不贵,但王爷一定喜欢。” “我跟了王爷快一年,极少见他喜欢什么……” 苏闻也没想到崔古是这么个性子,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架势,一心只想把人打发走:“今日王爷大婚,想必崔将军也要跟着操持……” “可不是么!军中一水儿的糙汉大老爷们,哪懂婚礼这些芝麻绿豆的讲究,差点忙死……” 苏闻立马做出送客状:“既然崔将军忙,也无需在这里招待我了,我随意逛逛。” “好好好,”崔古一拍脑袋,似乎是想起来有事要做,连忙说:“那你照顾好自己,我去忙忙。” 走出去挺老远,崔古忽地才想起来,好像,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待他回头去望,原来的位置早已没了苏闻的影子。 “吉时已到——” 喜乐声震天响,来往的宾客来很多,苏闻勉强挤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新娘子遮着红盖头由喜婆牵着,跨过火盆,脚不沾地地走过长长的红毯,这和南靖的结婚习俗一样。 刚抢过一次亲,这套流程苏闻就更熟悉了。 “这新娘子一看就秀外慧中,和咱们王爷很是般配呢。”旁边一个穿着锦缎的妇人赞叹道 “咱王爷也生的俊俏,和王妃真是一对儿璧人,郎才女貌。”另一个官眷模样的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应和声。 苏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对于“郎才女貌”这个词,苏闻只能想到姒念和萧云逆,其他人都配不上这么好的词儿。 况且……新娘子蒙着红盖头,“女貌”又是在哪里看到的? 苏闻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这句话像是一滴冰水滚进了热油,周围听见的人瞬间沸腾了,身边所见的女眷大多是新娘子那边带来的亲属,乍一听到苏闻这话,瞬间不乐意了。 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贵妇厉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然在大婚时如此诋毁王妃?该诛了你的九族。” 九族? 苏闻的九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诛了个干净,哪里还来的九族?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况且婚礼还没有结束,她……”苏闻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新娘子,声音陡然拔高:“也还不是王妃!” 崔古也好奇地望向说话的人,竟然是那个南靖人? 第56章 第 56 章 这是我兄弟…… 崔古伸出两根手指托着腮,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闻。 他以前就觉得,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天仙能配得上他家王爷,这下终于找到知音了。 原来这人一直在南靖啊! 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的话, 心中不禁升腾起敬佩之情, 连忙欠着身子挤过人群。 “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东西?”人群里一个络腮胡子的人指着苏闻骂,旋即就被崔古拍了拍肩膀道:“不好意思, 借过,借过一下。” 那人微侧了侧身, 让了崔古半个身子,继续骂:“撒野也不看看自己在哪儿,安平王府也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八成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就是, 安平军怎么还不将这歹徒丢出去?” 安平军的副帅好容易挤过来, 一把搂过苏闻的肩膀, 向周围的人点头哈腰致歉:“我兄弟, 没见过世面,不懂事……” 苏闻微微侧头看着勾着他肩膀的崔古, 还欲再说什么, 便听崔古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想死就少说两句。” 这人…… 傻呵的,还挺有意思的。 “不懂事就别带出来, 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就是, 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 崔古搭着他的肩膀,满眼都堆着笑意:“是,是,是,各位多担待。” 无论是南靖还是北萧, 人都是惯会欺软怕硬的,见苏闻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看着又面生的小白脸,就算冷着脸也让人觉得能多欺辱几句。 但,对上崔古这种膀大腰圆,一身铠甲裹着腱子肉,腰间还佩着一柄一米长的大刀,就算满脸堆笑傻呵呵的,也没人敢小觑。 何况,安平王婚礼上能佩刀的,也只有安平军的人。 看热闹的人,声音渐渐压了下去。 只是苏闻倒是个不领情的,他本就是来闹事的,还能被一个小小的副将拦住了? 他刚要再欲说些什么,就听正殿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和苏闻都成了兄弟了?本王怎么不知道。” 谁?苏闻? 崔古一脸懵地看着这个被自己裹在怀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肩膀薄得好似他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人捏成齑粉。 南靖?第一的谋士?太子党?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叫他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一瞬间就短路了。 花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勉强复又恢复了思考:南靖的太子可是和北萧的皇帝蝇营狗苟,那也就是……和他们安平王是敌非友。 他娘诶! 他疯了?也不敢和苏闻做兄弟啊! 狗命还得要! “王爷?他、苏闻?”崔古被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连忙将手从苏闻的肩膀上拿下来:“我也是刚、刚认识。” “哦,刚认识就称兄道弟了。”萧云逆眯着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崔将军交朋友的速度很快嘛!” “我,没有……不是的。”崔古的手已经在空中摇得只能看见残影了。 苏闻淡淡抬眸,遥遥地和萧云逆对视了一眼,好看的眉眼弯起来笑笑:“安平王,别来无恙。” 萧云逆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苏闻,最后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木匣上:“不知小先生,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他拍了拍手里的木匣,微微呻笑:“来给新婚娘子送新婚贺礼。” 还未等萧云逆说话,新娘子的父亲姜成抢先怒道:“我们不要你的贺礼,拿着你的东西滚。” “在下既然千里迢迢赶来,这礼物便是非送不可的。”苏闻手里捧着木匣,一步步走得更近。 苏闻一身浅白色的长衫,淡黄色的腰封上坠着一块晶莹的玉佩,苏闻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清减,几乎没有二两肉,瘦得几乎禁不起一阵风。 如此柔柔弱弱的模样,却似乎走出了一阵风。 在场的人没人觉得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更多的人抱着看好戏的模样,津津有味地砸着嘴。 新娘子是闺阁女子,看见来人连连退后几步。 倒是新娘子的父亲姜成错身挡在前面,他一脸的横肉,不客气道:“南靖的小先生,左不过是一个奴才,胆敢跑到北萧来耀武扬威?” 苏闻嘴角依旧挽着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姜成分明在他笑脸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笑,眼睛好似眯成了一条线,好看得几欲迷人眼:“礼物送不到新娘子手里,送到姜大人手里也是一样的。” “什么礼……” 苏闻突然将手中的木匣猛地往天上一抛,趁着姜成的目光被木匣吸引的一瞬间,接住从天而降的匕首,镶嵌着天价宝石的匕首在太阳下晃了一瞬,瞬间没入了姜成的喉咙里。 姜成的后半句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苏闻这一动作来得迅速,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溅了一身的血。 姜成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闻,双手徒劳地往前抓了两下,很快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写着不可置信。 可能直到死神向他招手时,他都不明白,这个他第一次见的人,为何突梗然就要了他的命。 如果人真的会死前将自己的一生在脑子过一遍,那姜成肯定是翻遍他所有的回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他第一次见! “啊——”新娘子捂着耳朵喊。 苏闻的白衣染血,甚至不能称之为“染”,而是一整个被血浸泡了似的,从外袍一直红到了里衣,湿哒哒黏糊糊的贴着他。 和新娘子的惊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闻的脸,他平静得好似只是宰了一只鸡鸭,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脸上还能看到恣意,活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苏闻将匕首从姜成的脖颈里拔出来,血液二次喷溅,又溅了他一脸的血,他用同样染血的衣袖擦了擦,脸上顿时被血模糊了一片,张嘴淡淡回答他的震惊:“可我见过你!” 苏闻用一只手指轻轻一推,姜成的身体轰然倒了下去。 “啊——” “杀人啦——”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四散着往后退。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崔古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苏闻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手就会往下滴血了。 崔古毕竟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对血早就见怪不怪了,双手一用力,就将苏闻胳膊掰过来压住:“亏我还拿你当兄弟,你怎么上来就杀人呢?” 苏闻咧开嘴笑,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萧云逆:“我平生只来过北萧一次,安平王不想知道我在哪里见过姜大人吗?” 萧云逆呼吸一滞,猛地从台阶上冲下来,速度快地几乎看不清人影,他拽着苏闻的衣领道:“辛某年九月初四。” 苏闻浅笑着点点头。 这个时间正是他和姒沐第一次来北萧的日子,也是萧云祁封城屠杀林皇后满门的日子。 苏闻的眼睛很古怪,明明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但只要你和它对上,却总能让你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深渊中藏着一只恶鬼。 他平静地张张嘴,说出来的话都令人胆寒:“辛某年九月初四,我站在北萧的城墙之上,亲眼见到姜大人屠了林氏满门!” “你胡说!”新娘子在一旁指着苏闻道。 “是不是胡说——”苏闻看了看面前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淡然地笑了笑:“已经死无对证了。” 已经挺尸的姜成,终究是没办法替自己狡辩一二了,孰是孰非全凭苏闻的一张嘴。 “杀了林氏满门,还敢将女儿嫁进来?”人群中突然有人如此说。 押着苏闻的崔古,手上的力道也明显一轻。 “真的假的啊?这人不会是信口雌黄吧?” “他又没证据,全凭一张嘴。” “就是,就是。” 萧云逆冷静过后,颓然地松开了苏闻的衣领,他把手上染的血在自己的婚袍上擦了擦,才低头看了看躺尸的姜成:“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大婚现场已经炸了锅了,胆小的女眷老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耳边全是刺耳的尖叫声,要说全场最平静地除了苏闻外,当属于新郎官萧云逆了。 “证据?”苏闻突然放声大笑,但也只笑了一瞬,立马冷了脸:“待安平王带军杀到北萧都城时,或许就看到证据了。” 在场听见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知道萧云逆被萧云祁抢了皇位,但无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诛九族都不为过。 当然,冷静一点的人也能想个七七八八,这是南靖见他们北萧大胜,派了个人来挑拨离间了。 因此,苏闻嘴里的话不可尽信。 萧云逆走回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闻,缓缓道:“先把人押下去,等候审问。” “至于我母族的事情——”萧云逆冷冷地睥睨着所有看戏的人:“不可听信他人谗言,在本王查明真相之前,这些话就不要到处乱传了。” 至于这场婚礼…… 萧云逆摆摆手叫人撤掉了红布,改成了葬礼了。 第57章 第 57 章 第一次s人? 一场闹剧最后怎么收场的, 苏闻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崔古将他丢到了安平王府的一个草庐里,虽然一股子偏僻荒凉之感, 却异常的干净。 好似, 特意为他准备的。 “委屈小先生暂时在这里休息,我家王爷处理完外面的事儿, 自会赶过来见先生。” 崔古目光在苏闻身上犹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方才说的话, 都是……真的?” 苏闻木讷地回应:“什么话?” “就是……就是,”崔古支吾半晌,咬咬牙道:“就,姜成杀皇后娘娘、满门那事儿……” “你愿意信, 那便是真的。”苏闻神色淡然, 几乎看不到丝毫的破绽:“你若不愿意信, 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假的。” 人心便是如此。 就像他曾经效忠的太子,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认定为别有用心。 崔古愤恨地看看苏闻, 提着刀就往外冲:“我去杀了姜家的人。” 苏闻没有去拦, 依旧淡淡道:“若是没脑子,做事之前先问过你家王爷。” 崔古身子都出门了, 脚却突然顿在了院内, 差点摔个狗吃屎。 本以为他会回头骂苏闻, 结果他当着苏闻的面“唰”地席地而坐,和苏闻大眼瞪小眼:“你说的对。” 笨拙的好笑模样,让苏闻也不禁微微翘起嘴。 “我家王爷也总说,叫我多动动脑子,可我……”崔古抬抬手, 又泄气般地放下:“可我脑子,它就不会动。” 顿了一瞬,苏闻淡淡吐出三个字:“真幸福。” “幸福?哪里幸福?”崔古“蹭”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们都叫我没脑子将军,这幸福给你你要不要?” “要。” 一个字怼的崔古硬是没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在这么个乱世之中,不需要动脑子就能活的很好,本身就是一种别人得不到的福分。 就连长乐那种娇养的公主,做事之前都知道要三思而后行了。 …… 萧云逆来的时候,崔古拎着个长刀守在门外,脑子里不知道在叽里咕噜地思索点什么,等萧云逆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猛的一跳:“王爷……” “人呢?” 崔古指了指门里面:“里面。” 萧云逆刚要迈步往里走,又转头关心下属道:“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崔古挠了挠他半天也没转的脑子道:“有脑子不幸福,没脑子、幸福!” 萧云逆扫了他一眼,“噗嗤”笑出声来:“就你那个比猪还笨的脑子,还是别想了吧。” 崔古眨眨眼“哦”了一声。 一进门,萧云逆就看到苏闻蹲在角落里,沾染在他身上的血都干了,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是手里还攥着浴血的刀,手在空气中细细地发抖。 “第一次杀/人?”萧云逆迈着四方步往里走:“吓成这样?” 听见来人,苏闻头也没抬,直接把手里的匕首丢了过去,淡淡道:“第一次亲自/杀/人。” 萧云逆把脚下的刀捡起来,想用袖子擦干上面的血迹,只是染血太久了早已干涸,无论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旋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揣进了怀里,略有责备道:“这可是我亲手铸的,你就这么对它?” “只有长乐会拿它当个宝。” 听到“长乐”二字,萧云逆明显一滞:“阿念,她?还好吗?” 丢了染血的刀,苏闻像是终于如释重负,也学着崔古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仰面朝天道:“暂时还没嫁人,不过你动作要快点,我可不想再抢第三回亲了。” 苏闻这抢亲的名头算是背上了,从南边一直抢到北边,抢完公主的,抢王爷的,简直男女通吃。 只怕,以后他但凡在婚礼上出现,都要有侍卫把他叉出去了,真万一哪天萧云逆和长乐大婚,只要他出现,全场都得抖上三抖……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帮我提速了吗?” 萧云逆也不顾身份,大咧咧地陪着苏闻席地而坐,眼睛恰巧落在门外晃悠的傻大个儿身上,不由得就想笑。 苏闻已经看了一下午了,现在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明明可以温柔点,你非要搞这么血腥,你是不是多少有点大病?” 萧云逆收回视线,目光转向苏闻,正色道:“萧云祁非得把杀了我舅舅全家的人指婚给我,想着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恶心我,要是不给他搞得轰轰烈烈些,他当真以为我能咽了这口窝囊气呢。” 苏闻懒得理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直奔主题说:“你的事儿,我帮你料理了,我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萧云逆一声冷哼:“苏闻,你瞧不起谁呢?我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吗?” “不拖泥带水,只不过是丢三落四罢了。” 把自己的心丢在了南靖,想捡又捡不回来。 萧云逆也不与他争辩,自顾自说着另一件事:“靖王世子那家伙也是没长几个心眼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好大喜功,我只是稍稍卖了破绽给他,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叫人从旁……” 苏闻有些不耐烦听他吹嘘,发抖的手在空中摆了下:“没用的废话少说。” 堂堂安平王顿时哑口无言,他是第一个敢怼他的人,还是一个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嘴上却半点不输人。 不过萧云逆也不恼,起身拍拍屁股,对着门外的傻大个儿喊:“崔古,你将人给押过来。” “啊?谁啊?”崔古一脸懵地回头望。 萧云逆兀自叹口气:“前日,你逮的那个蠢蛋。” 崔古一拍脑袋“哦”了一声,能让他们家王爷用“押”这个词儿的人不多,他怎么就这么笨呢? 如此抱怨着,大步转身离开。 萧云逆这次回头,再次打量了下苏闻,见他浑身上下全是红彤彤一片,又在这么个草庐外吃了一阵子的风,都快和泥了。 “人,一会儿就给你带来了,你要不要……”萧云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浑身上下:“换身衣服,你这副模样,咦~像个魔鬼!” 很多人都说他像个书生,大殿下说他像个清官人,太子说他是个叛徒,六殿下说他像个疯子,却没人形容他是个魔鬼。 苏闻突然觉得这个称呼不错,只有化身成魔鬼,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无处躲藏。 他是该换件衣服,去收拾魑魅魍魉了。 …… 林勋是被五花大绑拎进草庐的,崔古可没有拿出对苏闻的客气劲儿,像拎只鸡崽儿似的直接丢在二人面前。 “扑通”一声落地,震得草庐抖上一抖。 此时,苏闻正和萧云逆坐在矮几上下棋,已经许久没人与他畅快地对弈了。 他不爱和姒沐下棋,姒沐要么算计得太过毫无乐趣,要么就不好好下,靠着撒泼无赖耍王爷威风,非要多吃苏闻几颗棋子才肯罢休。 余光瞥见有两个人对弈,林勋没敢抬头,膝行几步就要往上爬,被崔古一脚踩在原地:“老实点,王爷没叫你别动。” “诶诶。”林勋脸贴着地面,满口答应:“小的以前有眼无珠,安平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萧云逆目光不转地盯着着棋盘,“你若下这里,可是要落入我的圈套了。” 苏闻白了他一眼,稳稳落子。 “可以啊,你还真敢下这里。” “安平王!”林勋在崔古脚下蹭,“只要您放了我,我愿意……愿意出十万两白银。” 以前,林勋在南靖一直被捧得太高,总觉得自己才华出众,家里世代承袭爵位,祖传的兵权在手,还傍上太子这棵大树。 那简直是春风得意,哪受过这种气? 可自从他被俘虏以来,才知道过往权势地位都是泡影,以前他瞧不上的怂包质子,现在挥挥手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这个他以前瞧不起的人,半分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只在下棋的空隙淡淡道:“世子爷,是不是太小瞧了自己?你就只值十万白银吗?” “黄金,十万黄金也行。”林勋觉得脖子上的脚一轻撤了下去,但他也不敢再动,趴在地上讨价还价:“只要安平王放了我,倾家荡产我都付。” 萧云逆风轻云淡地落了一子,摇头道:“不够。” 十万黄金已经不是小数目,萧云逆还是贪得无厌地摇头,这已经超出了晋王府的承受范围。 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了,这是奔着要他命来的,顿时就要吓破胆了 林勋沿着青石地往前爬,眼看要够到萧云逆的长靴,就被崔古一家压下来,哭天抢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钱不够,也可以用命换,千命万命换我一命。” “哦?”萧云逆似乎来了兴致。 “我有几个心腹,我将他们都诱骗到圈套里,你就只需要围剿他们,都杀了,全都杀了。”林勋为了自己活命,整个人都开始变得疯癫了。 苏闻下棋的手一顿,将黑子整个攥进了拳头里。 好看的手指节寸寸泛白,萧云逆瞧着倍儿得意,抬头看向苏闻道:“小先生,他说的本王都有些心动了呢。” 听到“小先生”这个称呼后,林勋先是不可置信的抬头,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像疯狗一样扑了上来。 “苏闻,是你在背后算计老子。”同为太子的狗,凭什么他是座上宾,而自己是牢下囚? 凭什么? 第58章 第 58 章 如愿所偿,以后有什么打…… “让你老实点, 你没长耳朵是吧?” 崔古怂的,勇的都见过,还就没见过既怂又勇的, 见脚压不住了, 直接拔开腰上的刀,直接架在林勋的脖颈上。 “你再敢动一下, 老子宰了你。”崔古是个大嗓门子,这一声厉呵吓得林勋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林勋只敢赤红着眼睛盯着苏闻, 好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苏闻也不看他,仿佛没听到有人狗叫般,淡淡地落下白子,然后将吃掉的白子一一捡干净。 “喂, 你趁我不注意, 吃这么多, 不能算啊!”萧云逆说着就要伸手去夺。 “用兵我不如你, 但下棋你不如我。”苏闻快速收紧,堪堪避过萧云逆的手, 淡淡道:“你若敢听他之言吃了他的军队, 我就把你这盘棋下死。” 棋盘上大势已去,萧云逆干脆将吃掉的黑子尽数丢了回去。 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要听他的?” 苏闻轻嗤一声, 也不理他去收桌上的棋。 萧云逆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苏闻道:“咱俩才是联盟,最坚固的联盟。” 这番话,萧云逆说着不觉有什么,但听在林勋的耳朵里,吓得就止不住尿急。 可是, 林勋翻遍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两活祖宗,怎么就非得要了自己的命不可? “苏闻,不不,小先生。”林勋艰难地重新组织语言,刚要往前爬,又被自己脖子上的刀吓回去:“我与小先生并无仇怨,您抢了我的婚,我也不曾和小先生红过脸吧?” “不曾。”下围棋是个很麻烦的事儿,铺满了一整个棋盘,还要一个一个往回收子。 但,苏闻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林勋只觉得自己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无力地道:“那今日是为何不肯放过我?” 苏闻忽地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乱颤,笑得苏闻前仰后合,然后笑容突然就僵在了脸上,吓得林勋又一个激灵。 “借匕首一用。”不等萧云逆反应过来,苏闻迅速抽出他最宝贝的匕首。 “不、不要。”林勋看着苏闻拔刀,腿都吓软了,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被崔古硬生生压在原地。 “等下。”萧云逆坐直身子。 林勋长吁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救星。 只听,萧云逆叹了口气,拔出自己的佩刀道:“用这把。” 苏闻很给面子地瞧了一眼他手上的刀,他还是更喜欢嵌着宝石的这把,砍人过瘾。 见苏闻不换,萧云逆只好又插回自己腰间。 “小先生,冷静,冷静……”林勋浑身都在抖。 苏闻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也不与他废话,突然就插进林勋的手掌之中,将他的手掌死死地钉进了地面,鲜血自他的掌心蔓延开来。 林勋顿时龇牙裂目,惨叫声划破寂静的书房。 萧云逆伸手堵住了耳朵,啧啧了两声: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倒是娇气,不就掌心开了个洞吗?怎么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想当初,他上战场…… 不等他再想下去,又是一声惨叫凄厉响起,林勋的另一只手掌也多个血淋淋的洞。 苏闻赤红着双眸,锐利的目光盯着林勋,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沾湿了苏闻的衣摆,而苏闻平静到令人胆寒:“世子爷,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林勋哪里还有心思回忆,他只觉得痛得快死了,从小被人捧到大,连割破个口子都要叫嚷个半天,现在可是被捅了个窟窿。 不,是两个窟窿。 “没想起来吗?”苏闻用力抽出匕首,又挨着上一个窟窿的地方,再次狠狠插了进去:“这样想起来了没有?” 林勋几欲痛得麻木了,不得不开始回忆起来。 辛某年秋,他受太子姒琛的命令,抓了二十一人送到萧云祁的营帐外,他亲眼见到北萧的军官用刀子贯穿他们的手掌,钉在树干上凌虐。 他当时还很稚嫩,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扶着树干吐了许久。 即使后来回了京都,他一度对自己那几房小妾都失了兴趣,总觉得床上到处都是血,连红色的锦被都见不得了。 就因为这个吗?就因为几个不相干的蝼蚁,苏闻就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那件事……”林勋瞳孔剧震,磕磕巴巴道“是,太子让我干的,小先生,您冤有头债有主……” 苏闻浅笑:“世子爷,别着急替别人送死,你们——” “一个也跑不掉!” 林勋看着面前的苏闻,仿佛这么多年突然就不认识了。 以前,这人不是低眉顺目,俯首帖耳的?甚至他小的时候在罪人奴教训过这人许多回,他出来以后不也没再提过了吗? 不过林勋是不敢再提这茬了,他现在两只手三个洞,都在往外滋滋冒血,甚至都不需要崔古费力押着他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 苏闻发泄完了,拔出匕首带着血丢回棋盘上,血滴滴染红了棋盘,萧云逆却不心疼上好棋盘,只把匕首捡起来擦干净。 “啧啧,真是糟蹋好玩意儿。”匕首在滴血,萧云逆的心也在滴血。 说罢,萧云逆向崔古摆摆手,林勋又被像拎小鸡崽似的拎了出去。 “拎远点,别脏了草庐。”苏闻坐回椅子上,冷冷淡淡道:“用你送长乐的这把刀,解决了你的两个仇人,就当是替长乐了结欠你的恩怨。” “本来也和她无关。”待萧云逆收好了匕首,又指了指染血的棋盘:“还下吗?” 远处,传来林勋一声惨叫。 又迅速归于平静。 “不下了。”苏闻拍拍身上的血,黏糊糊又沾了一身,转头问萧云逆道:“还有衣服吗?” …… 苏闻很容易随遇而安,在草庐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院子里的积雪融化了,换上一茬嫰绿色的芽儿,苏闻吃过了午饭就坐在院子里消食儿。 影子则通常会站在一旁,苏闻若不叫他,他也不言语,就像是摆在院子里的一尊雕塑。 只有远远听见萧云逆的脚步声,才会瞬间没入黑暗。 萧云逆拎着一包瓜子推门而入,大剌剌丢给苏闻:“瞧着你没事做,扒着玩儿。” 苏闻捧着一大包的瓜子,抬头问:“怎么拿了这么多?” “嗯。”萧云逆淡淡哼了一声,又耐心解释道:“要打北晋了,以后可能没太多时候过来了,到时候你缺什么了,自己去厨房顺。” 苏闻不由得笑了:“你把我当贼用了?” “你倒不是贼,”萧云逆抓了一把瓜子,自己先嗑上了:“呸,不过,你身边不是有个神出鬼没的贼么?” 苏闻瞟了一眼黑暗里的人,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早就知道你身边有影卫,只是我没见过。”萧云逆嗑了几个瓜子,又觉得索然无味,只眨巴眨巴嘴道:“在我满安平王府的侍卫头顶上晃悠,愣是一个也没发现,要不是那天给崔古对上了,我还真发现不了。” “崔古虽然脑子笨点,倒还有些真本事的。”苏闻笑道。 “那是自然——”萧云逆的话拖着长音儿,满眼都看自家孩子般的自豪感。 苏闻没搭理他,双手一捧将整包瓜子抱走,萧云逆摊开手看了看仅余的几个,转身追了上去:“怎么都抱走了?给我留点。” “既然是给我的,你吃什么?” “既然是我给的,我怎么不能吃?”萧云逆踩着小碎步,冲到苏闻身前将他拦下:“还有别的消息带给你,关于南靖的……” 自打苏闻来北萧以后,虽然外面的暗桩还在运作着,但来往传递消息就慢了许多,自然是比不得走官道的萧云逆来得快。 最多也就是迟上两天,但总还是能不差分毫地传到他手中的。 苏闻微微侧侧身,跟萧云逆肩擦着肩而过。 “关于六殿下的!”萧云逆嘴角挂着邪笑。 苏闻迈了几次的脚都没迈出去,笑笑回头道:“不就是几个瓜子嘛,安平王想吃都拿去好了。” 萧云逆不客气地在纸包里抓了一大把,填了几颗扔进嘴里,打着哈哈浑然不在意道:“他造反了,在老皇帝驾崩的那天。” 意料之内,苏闻做了这么久的局,甚至不惜假死嫁祸给太子。 若做到如此,姒沐还不造反,那他岂不是很失败? “呸、呸。”萧云逆吐干净嘴里的瓜子皮:“他带兵剿平了太子府,当场就斩了姒琛,将他的头颅挂在城楼上,你知道最解气的是什么吗?” “少卖关子。”苏闻白了他一眼。 “姒沐在他头颅下贴了张大字报,上面陈列了姒琛的十八条罪状,虽没亲眼所见,听听都觉得解气。”说着,就要伸手搭上苏闻的肩膀,被苏闻一个眼神又吓退回去了。 布局半生,终于得偿所愿。 苏闻突然就感觉如释重负,甚至连身上都好似轻了,他轻飘飘往前一走,脚都好似云朵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萧云逆一把将人抓住,“如愿所偿,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闻摇头:“暂时在你这草庐住上一阵子。” “不是不愿意让你住,”萧云逆迟疑道:“你在我大婚上杀姜成的事儿,只怕已经传回去了,你就不怕——” “怕什么?” “六殿下知道了,御驾亲征也要把你抓回去?” 第59章 第 59 章 姒沐有个私生子? 他怕什么? 南靖一堆的烂摊子等着姒沐去收拾呢, 他暂时抽不出来分身抓自己。 不说别的,光是平息叛乱留下的尾巴,收复晋王的残兵都够姒沐喝一壶的。何况, 登基之后, 高枞带着言官率先发难,要求姒沐册立皇后, 更是在他头上添了一把火。 姒沐坐在龙椅上,俯看着殿上乌泱泱跪着的人, 牙齿都要被他咬碎了。 更是恨不得立马去扒了苏闻的皮,他可倒是布了个好局,自己假死跑去北萧抢亲杀-人,把他留在皇位上跟群臣大眼对小眼。 简直是一群说也说不通的老顽固! 后宫无主, 这些人便嚷嚷着让他立后, 要是将来皇位后继无人, 这些人岂不是又要叫他去生孩子? 生孩子…… 生他娘的孩子,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 除非那家伙是只会下蛋的鸡,否则他就断了姒家的后…… 突然, 姒沐就顿住了。 孩子, 孩子,谁说他没孩子的? 想着想着, 姒沐终于坐在龙椅上笑出了声。 姒沐有孩子这个事儿传到北萧的时候, 萧云逆正在攻打北晋国。 苏闻站在他旁边看着沙盘上的兵力部署, 眉心都拧到了一起:“我就不是一块打仗的料,好好在你草庐里养老不行吗?” “光让我养着,就不能顺便给我出出力?” 苏闻没好气儿讽刺道:“安平王倒是一点儿亏不吃。” 帐帘被猛地掀开,崔古没头没脑地冲进来:“王爷。”见了苏闻也在,又转头对苏闻点了点头:“先生。” “瞧你这没头没脑的样子, 难怪别人喊你没脑子将军。”萧云逆责备一声。 崔古摸了摸脑袋,傻呵呵乐:“不是王爷你说的吗?南靖一有消息立马就给你送过来。” 还不等萧云逆做出反应,苏闻连忙上前从崔古手里抽出那封信。 信拿在他手里反复看了半晌。 萧云逆见他无喜无悲,也好似地凑过来瞧,眼睛刚好瞟在上面“私生子”三个字上,火气腾地就压不住了,替苏闻打抱不平道:“他娘的,你这才走几个月 ,他孩子都生出来了?这不是妥妥的……” 抬头就撞见苏闻眼睛里噙着淡淡地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气急反笑:“你,没事吧?” 苏闻看完了信丢给萧云逆,去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慢慢饮。 拿到信的萧云逆,才又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高慧,她不是死了吗?” 一口热茶“咕嘟”一声下肚,苏闻淡淡地“嗯”了一声。 “啊,我知道了——”萧云逆好似恍然大悟,拎着信走到苏闻面前:“好个姒沐,他喜欢人家高慧,又不想她嫁给太子,所以就假死替她脱身,在他六王府金屋藏娇?现在孩子都整出来了!” “咳咳咳。”苏闻一口水全喷出来,咳得眼睛都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下,饶是聪明的萧云逆也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跟着崔古一起丈二和尚摸不着脑。 倒是苏闻淡定地指了指沙盘上的一处空地,笑眯眯道:“这里,是北晋最薄弱的地方。” 看上去…… 心情不错的样子? …… 双北之战,在有萧云逆和苏闻两大军师坐镇,以及南靖新帝更迭无暇他顾的双重情况下,根本没坚持过百天。 赶在北萧的花开的最烂的季节里投了降。 倒是平定了内乱的南靖,眼看北晋已经无力回天,趁着北萧收拾残局的功夫,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分一杯羹,可以啊!”萧云逆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南靖派过来谈判的苏芷。 苏芷不卑不亢地回望:“陛下有言,我们不贪心,北晋两年前抢了我们手上的一块土地,物归原主便可。” 萧云逆笑了,淡淡地扫了一眼屏风后的人,道:“我的安平军既然已经占了,就没有白白让出去的道理。” 苏芷道:“白银,黄金,兵马,粮草,安平王想要什么,尽可开口。” 萧云逆摇头:“本王都不想要。” 在苏芷投过来的诧异目光中,萧云逆缓缓抬头:“你瞧着本王身边是那种缺钱,缺粮草的样子吗?” 苏芷扫一眼四周的宫殿,此处正是战败的北晋的王宫,金碧辉煌入目皆是奢华之态。 “安平王的意思是?没得谈了?”苏芷兀自叹了口气。 “有得谈,怎么会没得谈。”萧云逆突然站起身,缓缓从北晋的龙椅上走了下来:“我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苏芷又重燃了希望,眼睛里都是亮光:“安平王想要什么?” “你看,本王不缺金不缺银,唯独身边尽是些糙汉子。”萧云逆环顾四周,巧笑着道:“就缺一个美女,来装点装点门面。” 苏芷心中不禁冷哼一声:男人无论看着多正经,都不过是急色的动物。 虽心里瞧不上他,但面上依然和颜悦色道:“这好办啊,南靖本就是水乡,别的不,多专是盛产美女,凭安平王的英俊模样,有都是女子喜……” “寻常美女怎配的上本王?”萧云逆打断她的话,自恋道:“自然要南靖最貌美的那个。” 最美貌…… 苏芷脑子里就浮现出长乐公主的脸,她虽称不上南靖最美貌,但也绝对是一见倾城的姿色,至少在她见过的人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不过,很快苏芷就摇了摇脑袋,把自己这么个荒诞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长乐是谁?那可是南靖的嫡公主,天全下最尊贵的女子,怎么可能就为了一块不毛地,来北边这种地方和亲? “那也成。”苏芷咬咬牙道:“只要安平王喜欢,我们派人去寻……” “我要——”萧云逆也不与她再说东说西,直抒心意:“长乐公主。” 苏芷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安平王,是真敢想哈? “你便只管去回,上面自然有做决定的人。” 无奈,苏芷带着萧云逆满满的“诚意”离开了。 待人走后,苏闻自屏风后探出脑袋,看着萧云逆就笑:“你可真不要脸啊!” “要脸做什么?”萧云逆也得意的笑:“再说,这不还是小先生教我的么?” 他凑到苏闻跟前,“我方才表现的,怎么样?” 苏闻伸出一只手将他推得远远儿的,满脸的嫌弃:“一股子渣男味儿。” 萧云逆听的半懂不懂,完全不觉得苏闻是在骂他,甚至觉得“渣”一点好,说明他做事细心如渣,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不过这种小事,不会在他脑子里徘徊太久,转头就又被一个新问题充斥了:“你说,姒沐真的舍得将阿念送来和亲吗?” “一般人舍不得。”苏闻道。 还不等萧云逆落寞,他看了看苏芷走的方向,又道:“但姒沐不是一般人。” 萧云逆听得眉开眼也笑,人简直都要飘到天上去了,他摊开双手转了一圈,展示给苏闻看:“你瞧这北晋的王宫怎么样?” 苏闻挑眉道:“甚好。” “那你瞧本王占领的土地,怎么样?” “甚好。” 萧云逆转到第三圈儿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对着苏闻挤眉弄眼道:“若是我在北晋的都城称帝,怎么样?” 他说完了话,目光就一动不动地盯着苏闻,本以为苏闻会大吃一惊,或者是瞠目结舌,最不济也该是面色微动。 但看了半晌,苏闻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甚好。” 就这? 萧云逆没从苏闻脸上获得臆想的“情绪价值”,淡然收回目光:“我以为你会有异议的。” “你想我有异议?” “自然不想。”萧云逆神色突然冷淡下去,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我知道此时造反,不是最佳的时机,但我想给阿念最体面的大婚。” 一个帝王能给的大婚仪式! 苏闻浅笑着看他,以前他写这篇文的时候,倒是没想过书中的主人公,不止长了个事业脑,竟然还长了个恋爱脑。 “谁说你是造反了?”苏闻道。 萧云逆惊异的“哦?”了一声。 苏闻走到大殿的门口,对着虚空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黑影儿就出现在门前。 这是萧云逆第一次见到苏闻的影卫,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动作是递给苏闻一个什么东西,又迅速地消失不见。 苏闻手里拿着个木匣子回来,和他当初抢亲时手里抱着的那个长得一样,绝对是出自一个木工之手。 看到那个木匣子,萧云逆下意识就退后一步,警惕地瞧着苏闻:“里面不会还是一把刀吧?” “价值连城的刀,我可就带了那一把。”苏闻笑着拍了拍手里的木匣:“不过这里面的东西,价值一个国。” 萧云逆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什么东西能值一个国? 真当自己是传国玉玺呢? 然后,萧云逆的眼睛就瞪圆了,眼看着苏闻缓缓打开木匣,露出里面橙黄色的……玉玺! 萧云逆“腾”地伸手将木匣子阖上,目光像小偷般地扫了扫四周,确认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后,还是以极低的声音对着苏闻问:“哪里偷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60章 第 60 章 接下来,该演…… “怎么说话呢?”苏闻故意收回木匣子, 作势就抱在怀里,一副你嫌弃我还不想给的架势:“不要拉倒。” “要,我要。”萧云逆动作很快, 直接从苏闻的手里抢过来。 苏闻不与他孩子气, 直接道:“有了这个,你就不再是造反了, 而是名正言顺。” 萧云逆打量着手里的玉玺,通透的橙黄色玉石, 上面的雕刻鬼斧神工,印章有经年使用过的痕迹,玉玺的一个角落微微地磕掉了一个渣。 整个玉玺都没错处,正是北萧的传国玉玺。 不禁微微皱眉:“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母后临终前给我的。” “我母后?”萧云逆面色凝重, 挑眉问:“那萧云祁手中的玉玺是?” “假的。” 萧云逆摸着玉玺上磕掉的那个角落, 心中已经有了分明。 这玉玺是他小时候贪玩, 不小心撞在地上, 磕碎了一个角,这角不算大, 盖在奏章上就更不起眼了, 但若是仔细辨上一辨,孰真孰假就不言而喻了。 萧云祁拿着假的传国玉玺, 假的传国诏书, 届时他师出有名, 叛乱之人摇身一变,就成了萧云祁那个僭越的小人了。 “这个玉玺,就当送你和长乐大婚的礼了。” “你这个礼,可是太贵重了吧。”萧云逆嘴上虽如此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把玉玺抱在怀里, 恨不得直接按进身体里。 …… 其后的一个月里,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了。 先是萧云逆在北晋的都城自立为王,并拿出北萧的传国玉玺,声称自己才是正统的北萧王。 萧云祁一下就慌了,立马派兵围剿萧云逆,只可惜连吃了几场败仗后,只好退后二十里蓄势待发。 正面战场焦灼久攻不下,南靖也来添一把柴火,传来南靖嫡公主和北萧王和亲的消息。 只不过,和亲的车队浩浩荡荡走了半个月,最后却只走到萧云逆的辖区就停了。 这个北萧王…… 难道是南靖承认了萧云逆才是正统的北萧王?一时流言波谲云诡。 萧云逆倒是整个人都好似得了精神病,每天精神得好似个陀螺,硬是在新宫殿里复刻了一个瑶华殿,还事事都要亲为。 看着他每天忙忙碌碌的,苏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快起来,今日阿念就到了。”一大早,苏闻就被萧云逆从床上拽起来:“你陪着我去城门口接人。” 苏闻揉了一把睡眼惺忪:“陛下,你接亲的人还不够多吗?少我一个不少吧?” “他们怎么能和你比,你可是阿念的先生。” 苏闻一把甩开萧云逆的手,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错了,是面首,我还抢过亲呢。” “亲是我让你去抢的,我如何能吃自己的醋?”萧云逆不依不饶地掀开薄被:“快点,再晚点人都要到城门口了。” 被搅乱了睡意,苏闻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你如今好歹也是皇帝,怎么还是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萧云逆才不管自己值不值钱,只给了苏闻一炷香的时间,就火急火燎地拉着人纵马到了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长乐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进了城,萧云逆立马挺直了腰杆,装腔作势道:“长乐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朕为公主简单收拾出一间房,还劳烦公主的马车移驾。” 姒念的马车帘被风吹的微浮动。 半晌,才从车里传出姒念的淡淡地声音:“有劳北萧王了。” 苏闻想过许多次他们再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隔阂太深恨意滔天,或许是思念太多眼泪成河,但此刻二人却是克己复礼。 马车缓缓驶入了宫殿,二人都不曾再开口。 姒念带来的丫鬟婆子手脚麻利,都是跟着她很久的老人儿了,一进院子不禁惊呼:“哎哟,怎么瞧着和公主原先的院子一个样儿的?” 萧云逆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刚想上前几步说些什么,只听到轿子里的人道:“本公主累了,北萧王请回吧。” “阿——”萧云逆张张嘴,一个“念”字如何也吐不出来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苏闻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有我在呢。” 萧云逆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望,还是带着人都走了,一时喧闹的院子忽地又空荡了。 “长乐,你可会怪我?”苏闻对着娇子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说是以我换城池,都不过是想成全我,只是……”姒念的话顿了顿,才缓声道:“只是我自己死钻了牛角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苏闻微微垂下眼,他能理解她。 终究是萧云逆对不起姒念多些。 当初,一个人在说爱你,一个人却在谋划着逃离,这得有多痛啊! “而且,我都知道了。”姒念从马车上下来,眼睛里噙着眼泪:“我哥杀了萧哥哥全家……” 苏闻从嗓子里滚出一个“嗯”字。 “后来,我哥杀了我哥!” 苏闻深吸一口气,知道她指的是姒沐带兵杀了太子的事儿。 “是不是生在皇家,大家天生都要杀来杀去的?”姒念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自从萧云逆走后很少会哭了。 就连六皇兄杀了二皇兄时,她都没哭出来。 好像突然之间就不会哭了。 直到,见到苏闻的这一刻,她突然就能打开自己的软肋,可以毫无忌惮地哭了。 “长乐,”苏闻抬头看着姒念:“不会再有了,以后都不会再有杀戮了。” “真的吗?”姒念半信半疑。 苏闻点了点头:“我保证,南北不会再开战,姒沐不会和萧云逆为敌……” 就在此时,身后的人脸色突然变了变,没忍住出了声:“你是朕的什么人?便替朕做了这个承诺?” 苏闻的身体忽地一僵,身后就被一个火热的身体贴了过来,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说啊,你是朕的什么人?” “六殿——”话刚出口,苏闻突然反应过来,该改口了,又立马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重新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姒沐唇瓣擦着苏闻的耳朵,激起耳边一阵潮红:“朕的一个爱宠,前几个月突然失踪了,朕来抓他回去。” “什么……什么爱宠?还值得陛下以身犯险?亲自来……”苏闻鼓动着喉咙咽下一口唾沫,紧张道:“来捉他回去,大可派人……” “朕那爱宠,狡猾的很。”姒沐浅笑,冲出的气流若有似无地骚了他的耳根一下:“若是派人捉,只怕会打草惊了那爱宠。” “没办法!”姒沐摇摇头,看上去非常的无可奈何:“朕只能亲自来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姒念已经进了暖阁。 院子里只剩下黏黏糊糊的二人了。 “陛下打算在这里?”苏闻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话。 但姒沐听得分明,他嘴角微微翘起:“别叫陛下,我不爱听。” 他就是打心底不爱当这皇帝,是苏闻一步步推着他坐上来的,如今又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听着他心烦的很,恨不得就着鸟语花香,直接将人就地撕碎吃肚子里算了。 “阿沐!” 舒坦,姒沐被叫的舒坦。 “你房间在哪?”姒沐笑道。 “那你放开我,”苏闻耸了耸肩,道:“要不我怎么带你去?” 姒沐这才缓缓的将人放开。 苏闻这才回头看清楚姒沐,他身穿了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衣服,脸上也灰扑扑的全是土,整个人都好似才从土堆里刨出来似的。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帝王气。 他是怎么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的? 或许,是因为他和萧云逆的眼睛里,一直都看着长乐,这才给他忽视了。 “走吧。” 一路上整个王宫静悄悄的,苏闻领着一个小斯模样的人,倒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双脚刚一迈进屋子,姒沐就迫不及待地吻上来。 他来之前都想好了的,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会逃跑的妖精,让他长长记性,免得下次他还要费尽心思眼巴巴跑来抓人。 可是…… 只要身体一挨上苏闻的,好似就突然喝了他配的孟婆汤,傻呵呵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绝对是中毒了。 中了一种只有苏闻能解的毒。 “苏闻,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姒沐将人打横抱起,直接丢在了床上:“我眼巴巴要造反去救你,结果你先撒丫子跑了。” “你到底是不信我能造反去救你?还是……”姒沐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灰,灰蒙蒙的看不清眼底的珍珠:“还是,你想留我自己去面对,面对一群老顽固逼着我立后?” 苏闻道:“立后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国不可一日无后。” “放屁!朕就是不立。”姒沐眼睛里喷着火:“如今朕有了太子,还要皇后做什么?” “可是……”苏闻别开眼睛,不敢看他。 姒沐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苏闻,你跟我演了十几年,你今日便告诉我,你的演技里究竟有几分真情在?” 苏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梗着脖子不语。 “若是苏公子想演,朕陪你演,演一辈子。”姒沐狠狠抵住他的唇,几乎将他生吞活剥了:“接下来,该演床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