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而生》 第229章 命不由己 陈行宁走到桌边,提起笔,在早已铺开的素笺上飞快写下几个字,墨迹未干,他轻轻吹了吹,然后将纸小心折好,递给秦云飞,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急切的温柔:“云飞,即刻寻个稳妥的脚程,将此信快马送回江南,交予阿暖。” 他顿了顿,望着窗外京城的飞檐,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充满了力量:“阿暖,快了快了!我马上…马上就能到江南来了!” 秦云飞接过信笺,那薄薄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心头那块关于江南瘟疫的巨石猛地又沉了下去。 看着陈行宁眼中那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彩,他强行压下所有忧虑,郑重地将信揣入怀中,朗声道:“先生放心!我亲自去寻最稳妥的驿马!恭喜先生,贺喜先生!天佑先生,殿试定能再创佳绩!” 不管心里如何翻江倒海,此刻,该笑!该贺喜!天大的事,也等先生过了殿试这最后一关再说!于是劝道“先生,观你还有些清瘦,看着有些虚弱,这两日便好好休息,不要外出,外头冷,免得影响了殿试!有事唤我。” “嗯,我知道!” 门外有人恭贺,秦云飞便出门大声抱歉“不好意思,诸位!谢谢各位了!只是我家相公伤寒,这几日才堪堪好些,还不能见风,对不住了大家!” “晓得晓得!我等家主也是!这天气太冷了,都给冻伤了!” “相公好好将养,我等门外恭贺一番!” “谢谢诸位!谢谢诸位!”秦云飞拱手行礼!林贵和强哥也跟着行礼感谢! 卢氏也派了管家前来,被秦云飞亲自引进屋内,一则探望陈行宁身体,二则恭贺得中贡士,三则带来卢清哲的指示是时候可以去江南了! 这一番指示,接下来的两日,陈行宁闭门不出,养精蓄锐,为最后的殿试做准备。 而外头看到卢氏的管家进了这屋,各大世家心中便也有数了,这是卢氏的人,也免了一番拉扯! 秦云飞则奔波于寻找可靠的驿使,内心备受煎熬,只盼江南有好消息传来。 三月初五,长安皇城内宣政殿。 庄严的殿试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陈行宁身着贡士公服,盘坐于案几前,心绪沉静,提笔挥毫,将胸中韬略尽数倾注于答卷之上,殿试策问的题目是《论大疫之后如何兴利除弊、安定黎庶、以复元气》。他答得沉稳流畅,自觉发挥可。 大殿之上,康圣帝亲自宣布本届殿试一甲前十!尚书令魏彧宣布二甲前五十!随后由吏部官员宣布同进士六十人。 喜讯再传! “捷报!恭贺河南道德阳府广丰县陈行宁陈老爷,高中庚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六名进士出身!赐进士及第——!” 二甲第十六!名次竟比会试还要靠前几名! 皇城外布榜前,秦云飞等人更是喜不自胜,只觉得苦尽甘来,连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耀眼的功名冲淡了几分。 陈行宁心中亦是激荡。 离开宣政殿,众新科纷纷恭贺彼此,有几人有些眉目的世家进士却有些愁绪,但大家也没说什么,左不过选官也就这半个月的事情。 陈行宁跟松阳书院一名同科打了招呼,有一同窗便到“知远,大概率咱江南见了!” “学兄,您也是江南啊!”陈行宁有些疑惑 “看来卢学长也知会知远。咱这一科很多人都会去,当然真正有势力的另当别论。” “江南啊,好地方啊…” “是啊,可惜……我等去的时候也不知道好不好啊……” 陈行宁有些疑惑,若朝廷要求五六月报道,江南应该是最美的时候啊,怎会不知好不好呢,不过这会也不是多言的时候。 出了皇城,秦云飞便扶着他上了马车,陈行宁看着冬末的长安城,心绪万千!总算总算! 回到客栈,恭贺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陈行宁一一回礼。 已有人挤上前来大声询问“陈大人,婚配与否?”似乎只要陈行宁说一句尚未婚配,便准备动手抢人。 秦云飞、林贵、强哥儿三人死死守着陈行宁,陈行宁抱拳拱手,大声应呵“家中已有贤妻!” 见似乎有人不死心还想继续问,陈行宁便直言“爱妻乃卢氏义女!” 果然只要扯了五大世家的大旗,那些个小世家富商基本歇了心思,纷纷恭贺道“郎才女貌,甚是般配!”云云。 也有不少小势力还想上前一搏,考上进士停妻另娶的也不在少数,再说不娶妻,纳房妾室又不是大问题。 陈行宁笑着拒绝道“吾乃赘婿,万事皆由吾妻做主!” “这这……陈大人糊涂啊,怎可做赘婿,听女子言!” 陈行宁眼角一挑“为何不可?不好意思,借过……”便立刻走回房间。 待恭贺之人散去,几人回到客房后,秦云飞关上房门,转身便跪在地上,把强哥儿和林贵都吓了一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行宁连忙上前扶住“怎么了,云飞?” “先……先生……”秦云飞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江南……江南瘟疫……听说……听说死了很多人……我们……我们也是那日才……才偶然听闻……怕先生……怕先生……”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陈行宁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殿试题目那冰冷的“瘟疫”二字,学兄那句江南好不好和秦云飞此刻惨白的面容吞吐的话语,瞬间交织成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江南大疫!死了很多人! 阿暖!林暖!她就在江南!她就在那疫病肆虐之地! “唔——”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陈行宁眼前一黑,身体剧烈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猛得扶住桌角,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 鲜红的血点洒落在他崭新的进士公服上,也溅在了那张宣告他无上荣光的杏黄喜报之上,触目惊心! “先生——!”秦云飞 “姐夫!”“六叔!”林贵和强哥唤道。 “我马上去叫大夫……”秦云飞立刻说。 “不!不要!”陈行宁拒绝,这会面如金纸,唇边染血,那双刚刚还盛满功名喜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缓缓滑落到椅子上。 他颤抖的手,死死地、徒劳地攥着胸前那枚仿佛突然变得滚烫的护身符。 他使劲控制自己平静下来“不会的!不会的!阿暖一定不会出事……”他猛地起身,对着秦云飞说“快,备马,我们去找卢管家打听打听!” 其实心中是有些明悟的,怪不得殿试的题目是大疫后大治,果然一语成谶,怪不得学兄语气中满是怅然!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微响在卢府朱漆大门前停驻。 陈行宁掀帘下车,料峭的春风裹挟着早春的寒意扑面而来,他裹紧身上的大氅,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似乎早已等候在门阶下的卢管家立刻迎上,满面堆笑,声音洪亮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热络:“陈大人!您可算来了!真是巧了,少主和清祥少爷也刚于今日回府,快里面请!” “卢学兄他们回来了?”陈行宁心中一动,仿佛在浓重的阴霾里窥见一丝光亮。 这下好了,或许能直接从卢清哲口中探得阿暖的确切消息,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匆匆向管家道了声谢,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紧跟着管家穿过熟悉的影壁、庭院,直奔灯火通明的厅堂。 厅堂内暖意融融,驱散了门外的寒意,卢清哲果然端坐主位,一身锦袍,气度沉稳。 见陈行宁进来,他含笑起身,声音朗朗,带着几分真挚的赞许:“知远贤弟!恭喜高中!二甲传胪,实至名归!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走上前,作势要拍陈行宁的肩膀。 “学兄!”陈行宁却连最基本的客套寒暄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抢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问……” “唉——”卢清哲那声叹息恰到好处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面上笑容未减,眼神却深邃难辨,带着一丝审视“为兄正要对你说声对不住!十二月底,江南瘟疫的消息便已传到。是我……让人特意瞒下了,未曾告知于你。” 他语速平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一来,那时我也未收到林姑娘确切的凶信,二来,长江封锁,消息断绝,即便告知你,除了徒增烦恼焦虑,于情于景,皆无益处。贤弟……可会因此怨恨为兄?” 陈行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厅外的倒春寒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心神,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压抑的干涩:“怎……怎会……学兄一片苦心,知远明白!都是为了我好。只不知……如今可有阿暖,或是她身边人的消息?”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卢清哲,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卢清哲轻轻摇头,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尚未有确切消息传回,不过,”他话锋一转,“前几日长江两岸已然解封,驿道重开,快则十日,慢则一月,必有音讯传来。你且安心。” “那我们……”陈行宁的心沉了下去,急切地想追问下一步。 “知远可知,”卢清哲再次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朝廷为何一反常态,如此仓促地安排今岁春闱?” 陈行宁咽下喉头翻涌的苦涩与焦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为了江南!朝廷……准备动手了?” “不错!”卢清哲赞许地点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尚未抽芽的古树,“本欲徐徐图之,祝长青他们在越州做得也颇有成效。奈何天意弄人,一场大疫,江南几成炼狱……”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然祸福相依,这场劫难,也给了盘踞江南东西两道、尾大不掉的土绅豪族致命一击。陛下圣心独断,要趁此良机,一举肃清江南,彻底将两道纳入中枢掌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陈行宁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春闱仓促,选官便在近两日。届时,你直接选越州附近,所有越州自然最好!其他关节,自有为兄替你打通。” 他走近几步,重重地拍了拍陈行宁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压力,“届时,会有五十名卢氏精干子弟,随你一同赴任,充作你的班底。有他们在,你在越州方能立稳根基。” 拍肩的手并未立刻收回,卢清哲凝视着陈行宁苍白却依然清俊的脸,语气似乎放缓和了些:“知远,林姑娘福泽深厚,吉人自有天相!你当相信她,也当相信为兄的安排。眼下,你的前程才是重中之重,莫要让儿女情长乱了方寸。”这话语像安慰,又像是一种无形的规训。 陈行宁胸腔剧烈起伏,最终只是深深俯首,再直起身时,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失态与脆弱,恢复了惯常的温润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浓得化不开:“谢谢学兄提点,知远……明白了。” “万叔……”卢清哲不再看他,扬声唤道。 一直垂手侍立在厅角的卢管家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应道:“少主,老奴在。” “让你备下的侍女,可安排妥当了?”卢清哲语气平淡,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物品。 “回少主,人已在正门外候着了,随时可随陈大人回返居所。”卢管家恭敬回复。 “学兄!”陈行宁心头一紧,立刻出言拒绝,“我身边已有人照料,实在不必再添侍女,况且……”他试图寻找合理的借口,“此去江南,路途遥远颠簸,恐多有不便,怠慢了府上的人,反为不美!学兄好意,知远心领了。”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0章 定官身 “嗳……”卢清哲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不容抗拒的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知远此言差矣,听闻你在贡院受寒,病了好些时日,身边尽是些粗手笨脚的男仆和侍从,如何能精心照料……至少这一路,林姑娘也离得远,有几个细心妥帖的女子在身边,起居饮食也能周全些!莫非……”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你要拒绝为兄这份心意?” 卢清哲不知为何脑海中闪出林暖的笑容,几年不见,也不知此时如何了,若真没活下来,倒也可惜……他说不清是想要陈行宁接受这两个侍女还是怎样,他只是想知道他们各自的选择,倘若陈行宁真的做了对不起林暖的事,林暖又会怎么选择? 陈行宁藏在大氅下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牙关紧咬,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龈摩擦的“咯咯”轻响,心间有一股难言的悲怆,却又被他死死摁住。 这才是真正做“棋子”的第一天啊!没有一个旗手会放松手中的棋子,除非是弃子,他懂…… 他强自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学兄关怀,知远感激不尽。只是……病体确已康复,实在不敢再劳烦府上。况且……”他再次强调,“江南之行,多有险阻,实在不宜带女眷。” “人,我已经交给你了。”卢清哲一挥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仿佛在完成一个不容置疑的交接仪式,“至于如何安排,是你的事!知远,记住!待吏部铨选定了你的官职,自会有人与你交接后续事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行宁一眼,转身走回主位,端起了茶盏,那姿态已是送客。 陈行宁只觉得一股疲惫和窒息感袭来,眼前甚至微微发黑,他僵硬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温暖如春的厅堂,穿过中庭时,料峭的寒风让他打了个激灵,脚步竟有些虚浮踉跄。 一直守候在二门外的秦云飞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他。 陈行宁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手指死死扣住秦云飞结实的小臂,力道之大,几乎要透过厚厚的棉衣嵌进肉里。 秦云飞感觉到臂上传来的痛感和陈先生身体的微颤,面色凝重,默不作声地撑着他,目光警惕地扫过默默跟在陈行宁身后出来的那两名少女——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姣好,衣着得体,低眉顺眼,却像两道无声的影子,紧紧缀在他们身后。 回到下榻的客栈,陈行宁紧绷的神经似乎瞬间断裂,中进士的兴奋,知道江南瘟疫的害怕,面对卢清哲的无奈和寒症后身体的虚弱一并涌上,支撑着他的力气瞬间抽离,几乎是跌坐在床边,随即又昏昏沉沉地躺倒下去,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秦云飞脸色凝重,立刻吩咐林贵去请大夫,他刚安置好陈行宁,那两名被强塞过来的侍女便想上前伺候,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捧着热巾。 “两位姑娘,且慢!”秦云飞的声音有些莽,却异常坚决,他不知何时已抱着自己的佩刀,像一尊门神般杵在床边,恰好挡住了侍女的去路,看似随意地用指尖摩挲这刀柄,动作却透着不容忽视的阻隔意味。 很有眼力见的林贵更是直接,身躯往床榻外侧的脚踏上一坐,几乎堵死了所有靠近的空间。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大人歇息,不喜人打扰。这两位……姑娘……辛苦,也请回房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行。” 一旁的强哥儿也马上跟着林贵一起坐到了脚踏上,下巴一抬,双手抱胸,甚是神气! 这让两个侍女面面相觑,端着东西进退不得,最终只得在秦云飞冷淡的目光下,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内只剩下陈行宁压抑的呼吸声和秦云飞三人沉默的守护。 窗外,京城早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呜呜地吹过,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辛与未卜。 那两名被安置在客房的侍女,如同两颗被强行嵌入的棋子,无声地昭示着卢清哲无处不在的控制与试探。 而关于林暖的消息,依旧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杳无音信。 陈行宁在客栈的榻上又昏沉地躺了三日,那场贡院留下的寒症仿佛附骨之蛆,又因心中郁结难舒而反复纠缠。 勉强灌下几副苦药,靠着林贵和强哥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才总算攒下几分气力。 那两个卢府送来的侍女,始终被秦云飞客气而坚决地挡在外间,他们都是泥腿子,只知道陈先生是林姑娘的未婚夫,也没有陈先生那难以推拒的无奈和愤懑,反正拦着就拦着了呗。 选官之日迫在眉睫,容不得陈行宁再缠绵病榻,这几天虽然病着,但精神尚可,他也想清楚了好些事情。 先迫使自己镇定,现在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他相信阿暖! 归恒道长不是也说阿暖福自天生,平安顺遂!再说云海道长也跟着去江南了,到底身边有医者,总归保障大一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现在要快快好起来,赶紧选官去江南! 他整理衣冠,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未褪尽的青黑,下颌线条因消瘦而显得愈发冷硬,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有火焰撑着他。 他得摆正心态,不管怎么样,卢清哲对他有提携之恩,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做好自己就行! —————— 三月十四,似乎是为了确定江南的消息,候官的时间稍稍长了些。 吏部衙门里,新科进士们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忐忑与各种算计。 陈行宁的出现引来不少注目,二甲十六名的光环和他此刻病恹恹却难掩清俊的仪容,再加上寒门出身却已是明确的卢氏附庸,这种矛盾感倒让他被部分人聚焦了一会。 不过能走到这里的人除了几大世家的附庸就是世家子弟了,所以也就是个附庸的寒门罢了,运气好,过个百八十年混个小世家,与大部分世家子弟而言那只是起点罢了。 一甲先选,二甲再进,最后才是同进士。 大部分一甲都是留京任职,轮到陈行宁的时候剩余大部分的官职基本都在江南。 吏部官员唱名,询问他意向时,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下官请赴江南东道越州县。” “越州倒是不错!”吏部官员笑了笑,不再多言,提笔记下。 这一步,既是卢清哲的安排,也是陈行宁内心最迫切的选择,阿暖在那呢。 松阳书院二甲孙玉铭二甲二十三名,上前选了广陵府承务郎,与陈行宁拱了拱手,说道“知远,咱可是邻居,到了江南守望相助!” “这是自然!恭贺学兄!” “要说这北地还是太冷了,知远保重身体!江南见!” “江南见!” …… 选官尘埃落定,回到客栈不久,便有人来访。 来人自称卢震,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精悍,目光锐利如鹰,一身劲装虽不显奢华,但行走间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沉稳与隐隐的倨傲,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精神抖擞的随从。 “陈大人!”卢震抱拳,语气是世家对“自己人”特有的那种既带着尊重又透着平等甚至审视的口吻,“奉少主之命,特来拜会!此乃随大人赴任越州的人员名单及简要情况,请大人过目。”他递上一份厚厚的名册,纸张厚实,墨迹簇新。 陈行宁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他翻开,首页便是“卢震”二字,职位赫然写着“县丞佐贰”。后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足有三十六人,涵盖了幕僚、书吏、护卫、医士、工匠……甚至还有几个标注擅长“庶务”的,这哪里是简单的“随行子弟”,分明是一整套精干、且完全属于卢氏的人马班子。 “卢大人辛苦!”陈行宁面上不动声色,“此番有劳诸位了。” “职责所在。”卢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陈行宁略显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守在门边的秦云飞等人,嘴角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大人身体要紧,需好生将养。赴任事宜,少主已有详细安排,待大人身体康复,卑职再与大人详细禀告!若有任何需用,大人只管吩咐。”他姿态恭敬,话语周全,但那份骨子里的主导感却挥之不去。 “辛苦卢大人!” 卢震笑了笑“对了,少主让我转告林姑娘无事,请放心!” “当真!”陈行宁猛地抬头,惊喜道“谢谢卢大人带来的好消息。” 送走卢震,陈行宁坐在窗边,窗外是京城午后依旧带着寒意的天光,他摩挲着那份名册,指尖冰凉,此刻他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阿暖无事。 至于这三十六人,是卢氏给他插上的翅膀,也是牢牢拴在他脚踝上的锁链,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此次春闱,卢氏一门,除他之外,还有一位耀眼的一甲第八名,四位位列二甲的英才,再加上依附卢氏的小世家及寒门出身的进士、同进士,数量颇为可观。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卢氏的力量推动着,如同种子般撒向刚刚经历浩劫、权力出现真空的江南东西两道。 明面上,他们是去填补地方官衙的职缺,协助恢复民生,填补大疫造成的“劳力”缺口。 但陈行宁心如明镜——这哪里是填补劳力?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的、以朝廷新政为名、行势力划分之实的政治迁徙! 卢氏子弟及其党羽,将成为嵌入江南肌体的楔子,牢牢占据关键位置,将卢氏的影响力从北向南,深深扎入这片富庶却又饱受创伤的土地。 当然,卢氏绝非唯一的下棋者。 陈行宁今日在吏部门外等候时,便隐约听到几位官员低声议论:“……听说没?二皇子殿下似乎也要动身了,江南就藩,怕不是巧合……” “……何止!谢家、王家、还有那几位阁老的门生故吏,哪个不是摩拳擦掌?江南这块肥肉,刚被瘟疫刮掉一层油皮,如今正是抢着下刀子的时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分一杯羹?怕是都想端走最大的那碗!” 这些话语碎片,印证了陈行宁的判断,江南的炼狱景象尚未褪去,权力的盛宴却已迫不及待地开场。 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卢清哲所谓的“彻底拿下江南”,背后是无数只手在角力、在分割,而他陈行宁带着卢氏的“种子”,即将踏入的,正是越州! 不管怎样,越州都有他的爱人,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日子总不会很差! 他低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他默默地咽下去,端起桌上的药盏,一口喝了下去,他得赶紧恢复。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自身病弱,而阿暖……还在等他。 他放下药盏,指节泛白握紧盏壁,目光却穿过窗棂,投向南方那片未知而沉重的天空。 冬末初春的风,裹挟着庭院里未消的寒意,在门扉开合的瞬间寻隙钻入。 秦云飞护送卢震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回廊转角,内室门口那层由林贵和强哥儿勉强维持的“防线”便告瓦解。 两个侍女——一个穿杏黄衫子,另一个着水绿罗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趁机端着朱漆描金的点心盘子,腰肢款摆,如风中弱柳般娉娉袅袅地闪进了里间,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被卢管家指派给这位新晋的陈大人,这位大人虽不及自家世子那般容颜惊世绝伦,但亦是仪表堂堂,儒雅中透着清正。 眼下官职或许不算显赫,但对她们这等身份的小侍女来说,若能攀附上做个得宠的妾室,已是天大的造化。 更让她们心头火热的,是管家私下透出的那点“贴心话”:“陈大人的夫人?卢光认的义女罢了,算个什么正经主子?况且……人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呢!你们啊,机会大着呢!”这话像一颗种子,在她们心底疯狂滋长——义女,终究是外人!这后院的空缺,不正该由她们这样懂得伺候的人来填补么? 初春清冷的日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斜斜照入,在光滑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微寒的光线恰好落在窗下案几旁端坐的男子身上。 陈行宁身着素色常服,身形略显单薄,脸上带着病后初愈的苍白,正定定地看着窗棂。那光影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薄唇微抿,纵然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却依旧难掩那份如玉如竹的澄澈风华,仿佛周遭的寒意都被他周身沉静的气度隔绝开来,自成一方风光霁月的天地。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1章 人生列车 黄衫侍女眼波流转,脸上堆起最温婉柔顺的笑容,端着盘子袅娜上前,娇声道:“大人……” 绿裙侍女也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卢管家吩咐了,要奴婢们好生伺候大人……”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截断。 “两位。” 陈行宁头都没回,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名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今日风寒料峭,二位穿着单薄,实不该出门走动。” 黄衫侍女一愣,旋即又挤出笑容:“大人体恤,奴婢们感激!只是……卢管家有命,让奴婢二人务必贴身伺候好大人起居……” 她特意加重了“贴身”二字,尾音拖得绵软。 陈行宁这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眸子,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见波澜,只余一片清冷的审视,他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边缘:“哦?卢大人——我是说,卢少主当日让你们随我离开时,可曾说过,你们此后便归我管束?” “是,大人。” 两人连忙应声。 “那好。” 陈行宁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地,“你们听卢大人的,还是听卢管家的?” 这问题如同兜头一盆冷水。两个侍女脸色微变,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奴婢们自然是听少主的!万万不敢违逆少主之命!” 磕头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嗯。” 陈行宁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们伏低的脊背,没有丝毫动容,“既然归我管束,那我此刻便无需尔等伺候,我家中之事,自有我夫人掌管。日后到了江南,内宅诸务,自然也归夫人统理。听明白了?” 父亲离世被扫地出门的这么些年来,陈行宁真正冷脸的时候不多,今儿他也不会冷脸,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的不高兴。 “大人……” 绿裙侍女心有不甘,抬起头,眼中噙着欲坠不坠的泪光,声音愈发娇柔婉转,带着十二分的委屈,“奴婢们只是想尽心服侍……” 然而陈行宁已不再看她们,他眉峰微蹙,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烦,径直提高声音,朝门口唤道:“林贵!强哥儿!杵在门口当门神么?还不进来!” “来了,姐夫!” 林贵响亮的声音带着一股少年人的莽撞,人未至声先到。 “来了,六叔!” 强哥儿脚步同样迅疾。 两人几乎是冲了进来,看到跪在地上、形容楚楚的侍女,林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警惕,强哥儿则直接撇了撇嘴。 陈行宁甚至懒得掩饰,极其浅淡却又无比清晰地翻了个白眼,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疲惫与不耐却异常真实。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带出去吧,东西也拿走,以后没有吩咐,不必进来伺候了。哦……客气点!” 林贵和强哥儿立刻上前,动作虽不算粗鲁,却也毫不客气。 林贵伸手虚引,强哥儿则干脆挡在了侍女与陈行宁之间,虎着脸道:“二位姐姐,请吧?没听见我六叔说吗?外头风大,小心冻着!” 林贵便说“两位姑娘,强哥儿唤你们一声姐姐,那从辈分上你们得唤我一声叔叔,来!跟着叔叔走吧!回头我二姐肯定能给你们排个好活计,让你们也一起发财,我跟你们说啊,我们村里跟着我姐的都发财了,你们啊!听话点!知道不,不然叔叔我可以管教你们的!我可是长辈,强哥儿,你说对不……” “对对对!四舅叔说的对,两位姐姐,走吧走吧……” 两个侍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强哥儿和林贵拉扯下,只得狼狈起身,连那精心准备的点心都顾不上,踉跄着被“请”出了内室。 那娉娉袅袅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仓惶与难堪,初春的寒意,此刻才真正刺骨地钻进她们单薄的衣衫里!心里有些埋怨,这群泥腿子,太过分了!真是不识好歹了。 内室的门被林贵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纷扰。 陈行宁微微吁了口气,仿佛驱散了什么浊气,他回到案桌前提笔开始写规划,既然江南大疫,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提前安排,毕竟还需要一些日子,待拿到文书、官服,他才能动身。 现任越州县令祝长青应该是要提任了,那他也得好好接这一班,不能污了这一身官袍,更不能让阿暖这些年的辛苦白费。 窗棂透入的微光,再次将他笼罩在那片清寂之中。 长安城的喧嚣一直在耳畔回响,写完书稿的陈行宁起身站在客栈的窗前,望着这座雄浑帝都渐沉的暮色,一件大事已了,尘埃落定,胸中块垒稍平。 至于前路? 他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前路从来都是脚下延伸,既已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余地,唯有披荆斩棘,一路向前。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广丰县五井村,正沉浸在一场前所未有的荣光里。 村口那方由陈行宁挣来的“举人”牌坊,青石尚新,矗立不过半年光景,如今却被一块更为高大、雕工更为繁复精美的“进士及第”牌匾取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新匾额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朱漆金字的“进士及第”四个大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宣告着一个家族不可阻挡的崛起。 这不仅是五井村的盛事,更是上元镇、乃至整个广丰县的头等大事! 稍有见识的人都看得分明,林家这个扎根在广丰县五井村一隅的庄户人家,经此大势已成,根基已稳,将来枝叶必定愈发繁茂。 林家大伯和林四叔每每抬头望向那簇新的牌坊,心头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与自豪,随即又化作一丝遗憾。“可惜啊,可惜!” 林大伯拍着大腿,对老四念叨,“一丰他们走得太早了些,没赶上这泼天的喜庆!若是他们在,亲眼见着这牌坊立起来,那该多好?再让他们快马加鞭,把这天大的好消息送到二弟和小暖跟前!嘿!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越过越亮堂啊!” 整个林家,无论长幼,这些时日走路都带着风。腰板挺得笔直,胸膛高高挺起,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荣光。 与人交谈,三句话不离“我家行宁啊,我们家进士女婿老爷——”,恨不得将这喜讯刻在脑门上,让十里八乡都知晓,他们林家出了真正的官身老爷了! 这份荣耀,实实在在地转化成了滚滚财源,上元镇林家名下的豆腐坊、土豆粉作坊,连同五井村的各类工坊,生意前所未有的红火。 前来采买的商贩、乡邻络绎不绝,言语间满是恭敬。“这可是文曲星媳妇家的店啊……”“用进士老爷家的货,沾沾文气福运!”类似的话语不绝于耳。 人们仿佛相信,这林家的作坊里产出的,不仅仅是豆腐、粉条,更带着官运亨通的吉兆。 连带着五井村的普通村民,腰杆子也硬气了不少,最直观的,便是去上元镇赶大集时的光景,早些年以往自报家门说是五井村人,不过是寻常应答。如今可大不一样了!只要报出“五井村”三个字,周遭的目光立刻热切起来,赞叹声、恭维声此起彼伏: “哎哟!原来是进士老爷的村邻!” “五井村真是块风水宝地啊,人杰地灵!” “敢问村里可有待字闺中的姑娘?或是尚未婚配的后生?我家有个侄女(外甥)……” 一时间,五井村这个曾经或许被人略带轻视的“犄角旮旯”,彻底扬眉吐气,成了方圆百里最响当当的名号。 老君观内,檀香袅袅。 归恒道长盘坐于静室之中,面前红泥小炉上煨着一壶养生茶,茶汤微沸,氤氲着草木的清香。 他悠然撵着颌下几缕长须,眯着眼,嘴角含笑,对着空气仿佛在与人说话:“嗯,不错,当真不错!弟妹这茶啊,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清香醇厚,回味悠长……好喝得紧呐!”这声“弟妹”,叫得亲昵又带着几分深意。 然而,上元镇的陈家大宅、高家府邸,连带那个嫁女的钱家,此刻便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陈家那几个将陈行宁逐出家门的兄弟,听闻林家声势如日中天,心中五味杂陈,羞恼、嫉恨——当初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六弟,如今功成名就,上次去请人,便是不假辞色,难道他们也要向老五一样对着小弟摇尾乞怜? 高家则是又怕又惧,高钱事给陈行宁戴了绿帽,高天赐伤害过林家,虽然他死了,但如今林家势大,焉知不会秋后算账? 钱家也是如坐针毡,生了那样一个不守妇道、另攀高枝的女儿,如今那前女婿真当官了,现女婿(外甥)一家得罪了林家,这名声和处境,可想而知。 不过他们害怕也好,嫉妒也罢,对于林暖和陈行宁来说便是对方不来找麻烦,他们也当然空气,谁每天有空整这点事啊!忙的很! 就在林大伯他们念叨之际,被惦记的夏一丰正带着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踏入了越州地界。 这一路行来,所见景象让他们心惊肉跳,道路两旁,新坟累累,村落凋敝,偶见行人也是面有菜色,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惊悸,打探到的消息更令人心头发紧——“瘟疫”!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像冰冷的石头压在他们胸口。 商队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日夜兼程,恨不得插翅飞回城北。 越州城的轮廓终于遥遥在望。 城北郊野,已能看到稀疏的人影在田间地头活动。 时值三月,春耕不等人,再大的伤痛,活着的人也得挣扎着活下去,将种子埋进生存的土地里。 越州知府祝长青,早在二月下旬越州解禁时,便将此地灾情详实写成密函,八百里加急送往了朝廷。 他心中已有预感,此番事了,自己和卢光、卢辉等人的仕途,当有一番升迁。 然而,看着这片由自己带着一城人从疫魔手中夺回来的土地,他心中更多的是不舍与期冀。 这片土地浸染了太多的血泪,他真心期盼朝廷能派来一位真正有担当、有能力的干才,继续守护它、建设它。 当夏一丰等人穿过略显萧索的田野,靠近熟悉的东山村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感攫住了他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太安静了。 记忆中每次商队归来,村口总是最热闹的地方。 那些总也吃不饱、却精力旺盛的娃娃们,会欢呼着围拢上来,追着车轮跑,小脸上满是好奇与渴望。 夏一丰总会让余年拿出香喷喷的锅巴分给他们,看他们雀跃争抢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开。 还有那些坐在村口田头晒太阳的老人,掉了牙的嘴里总爱操着浓重的越州土话打趣他们: “瞧这些后生,人高马大的,咋都讨不着媳妇咧……” “那不能吧?林姑娘不替他们张罗张罗?” “嘿嘿,怕是……毛还没长齐……” “老花婶,你侄女不是……” “唉,这些是林姑娘的伙计,怕是要听东家安排咯……” 每每听得夏一丰这群黑脸汉子都臊得耳根发热。 可如今,村口空荡荡的,没有追逐嬉闹的孩童身影,没有倚墙闲话、眼神浑浊却带着善意的老人。 田里劳作的青壮们沉默着,锄头落地的声音单调而沉重,偶尔抬头望一眼归来的商队,眼神里也多是疲惫与木然。 整个越州城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与声响,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待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北小院,院门之上,赫然悬挂着刺目的白幡,惊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冲进院门,才得知噩耗:林三叔竟然没能熬过这场瘟疫,已然走了! 林福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院子。 一眼便看见三婶佝偻着背,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青黑色的骨灰坛,仿佛抱着最后一点依靠,枯坐在那里。 旁边是披着粗麻孝衣的林堂和林阳兄两姐弟,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年轻的脸上刻满了骤然失去至亲的悲痛与茫然。 “三叔——!!”林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涕泪横流,“三叔啊……呜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这个向来憨厚乐观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春丫、夏一丰等人,见此情景,也再忍不住,悲声大作,瞬间,小小的院落里被浓得化不开的悲痛淹没。 众人默默地扯过麻绳,系在腰间或臂上,为长者戴孝。 从五井村到越州大地,命运仿佛一列疾驰的马车,总有人会在中途猝不及防地被抛下,巨大的悲痛撕扯着每个人的心,但活着的路,还得继续咬牙走下去。 夏一丰等人很快得知,等眼下的春耕大事忙完,将各处作坊、田庄、铺面的人事安排妥当,林暖便打算带着林二虎、林福、春丫、林三婶、林堂、林阳几位至亲带着林三叔的骨灰返回五井村祖坟安葬。 其他人暂时留守越州,毕竟这偌大的基业,经此大疫,百废待兴,林暖实在放心不下。 唯独夏一丰,态度异常坚决。 他走到林暖面前,声音沙哑说“二姐,我……我也回去。送三叔最后一程,也……也替走不开的兄弟们,给三叔磕个头。” 他黝黑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时有时无地看着林阳,她瘦了,她似乎总是在受伤…… 林暖也点头答应。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2章 擦肩而过 三月廿六,长安城垣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 陈行宁勒马回头,身后是秦云飞,三十六名卢氏子弟,一辆拉着林贵、强哥儿和两个侍女的马车,最后还有两辆装满行李的板车组成的队伍。 他未作过多停留,只朝送行的同窗与卢府管事略一拱手,便扬鞭催马,领着这支队伍踏上了南下的官道。 马蹄踏碎春泥,扬起一道尘烟,将巍峨的长安城渐渐抛在身后。 一路风尘,陈行宁一行人于四月初抵达广丰县境。 县令于大人早已得了消息,率县衙大小官吏在城门外官道上恭候,远远望见那队显赫的人马,于县令几乎立马上前迎接。 “见过陈大人!”于县令一拱手,他心中明镜似的,眼前这位陈行宁虽与自己同为县令,却是新科进士,天子钦点的门生,前程如锦,岂是他这等苦熬资历、由县丞一步步爬上来的“地头蛇”可比? 更遑论他身后那三十多名卢氏子弟,个个气度不凡,显见是卢氏一门倾力支持的精英。 他于某人“沾亲带故”也算半个卢氏门生,此刻更是半点不敢怠慢,既是给陈行宁面子,也是给卢氏里子。 陈行宁翻身下马,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于大人!感谢大人曾经照拂,日后也还请于大人多多关照。”态度温和,并无半分倨傲,毕竟从官职上来说于县令已是中县县令,而他才是下县县令,于理于情他都该拜见一番。 这让于县令心头稍安,连忙引众人入城安顿,一番应酬后,陈行宁并未休息,而是直奔城外山中的老君观。 观主归恒道长是他旧识,他的首徒云海道长早些时日随林暖下了江南,也不知道这会如何了。 观内清幽,茶香袅袅,归恒道长捻须含笑,正与陈行宁寒暄叙旧,一派仙风道骨。 陈行宁并没有隐瞒,而是将江南瘟疫肆虐的消息和盘托出,并且暂时没有明确消息,老道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哐当!”一声脆响,归恒道长手中那只茶盏脱手跌落,他慌忙用手扶了一把,滚烫的茶水溅红了他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那素来乐观的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海哥儿……我的海哥儿!” 老道长猛地站起身,紧紧抓住陈行宁的手臂,“知远老弟,贫道不跟你客气……贫道要随你去江南!”一向超脱的方外之人,此刻只是一个忧心如焚的师父。 陈行宁看着老道长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担忧,感受着他指尖的力道,心中恻然,他略一沉吟,郑重颔首答应。 离开道观,陈行宁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五井村。 他的归来,让小小的村庄沸腾了。 当年无家可归的青年,如今已是天子门生、朝廷命官,衣锦还乡。 陈行宁先郑重地向村中祠堂和村学捐了二十两纹银,感念“当年若非乡亲们收留照拂,行宁焉有今日?此乃一点心意,望能稍助村中。” 村学里,朗朗书声依旧。 当年的周童生,如今也已是周秀才了。虽然名次不高,但他和他的亲人也很意足了! 更是将户籍迁到了五井村,三个儿子都在村学开蒙,真正在这里扎下了根。 陈行宁与周秀才促膝长谈,看着简陋却整洁的学堂,心中感慨,或许这五井村真有些文脉灵秀之气? 他将林大伯和林四叔的田亩纳入了自己新科进士的免赋名额之内,这是他能给予的最直接的回报。 他又仔细考教了林满、林才兄弟的功课,见二人根基扎实,便鼓励道:“今岁童生试,你二人可去试试身手。” 听闻陈行宁即将赴任江南越州,不少村民心思活络起来,纷纷登门,言辞恳切,希望能随行南下去谋个差事或前程。 陈行宁温和地婉拒了“诸位乡亲厚爱,行宁铭感五内。然江南情势叵测,此去凶险难料,岂能带乡亲们涉险?再者,”他顿了顿“江南一事还需阿暖安排,且我此行队伍已然不小,若再添人,恐过于招摇,于行程、于安全皆非上策。”他言辞恳切,没有半分新贵骄矜,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温和的村学先生。 村民们虽失望,却也理解,更感念他的坦诚与不忘本。 队伍中的秦云飞,也抽空回了趟家,得知妻儿已随一丰回江南,秦乐也追去了,索性我只能忧在心间。 在广丰县停留了五日,处理完各项事务,陈行宁便率队继续南下。 四月十六日,行至合安县境,远远便望见旌旗招展,一队更为庞大的车马仪仗停在官道驿站旁——正是赴任江南东道提督的卢清哲一行。 卢清哲身着绯色官袍,气度沉凝威严。他的护卫皆是精锐,甲胄鲜明,远非陈行宁的队伍可比。 提督之位,统辖一道军政,仅在刺史之下,实为封疆大吏,足见康圣帝对其的倚重与赋予的平乱重任。 此番在合安,卢清哲便是要先行接见所有赴任江南东道的官员,统一部署。 陈行宁肃整衣冠,上前恭敬拜谒,两人在驿站内密谈良久,卢清哲神色严峻,将江南一些情况告知,并面授机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行宁凝神静听,心头愈发沉重,事态紧急,他不敢耽搁,次日清晨便向卢清哲辞行,率队先行渡江。 大江横亘,烟波浩渺,渡船破开浑浊的江水,缓缓驶向对岸。 陈行宁独立船头,扶着冰冷的木质栏杆,任凭江风吹拂起他的衣袂。他极目远眺,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土地,便是阿暖无数次向他描绘过的江南了。 “阿暖说,江南很美,诗情画意……”他低声自语,眼前仿佛浮现出阿暖笑语嫣然的模样,说着小桥流水、烟雨楼台、十里荷花。 但此刻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春日应有的葱茏水色,似乎还隐隐笼罩着一股沉寂之感。 对岸的轮廓在雾气中逐渐清晰,岸边的垂柳依旧袅娜,偶有水鸟掠过江面,留下一串涟漪,诗情画意犹在,只是留恋景致的人少了。 陈行宁的手,探了探晨间江上的薄雾,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使命,江南的“美”,正等待着他们去驱散阴霾,重新擦亮。 船,靠岸了。 陈行宁扶着渡船栏杆,心潮起伏地踏上江南土地时,他全然不知,就在昨日,他魂牵梦绕的阿暖,正带着林家的亲眷,悄然登上了北去的客船。 两支队伍,一支代表着朝廷新锐南下赴任,一支承载着丧亲之痛北归故里,虽同处一县,却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迅速分离的溪流,在喧闹的官驿码头擦肩而过,未曾照面。 陈行宁南渡,心念江南的阿暖;林暖北行,亦不知心心念念的陈先生已近在咫尺,这阴差阳错的错过……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陈行宁一行抵达广丰县城北门。 远远便见城门处旌旗微展,数位身着官袍之人已在等候。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儒雅,蓄着精心打理的美髯,正是即将离任的越州县县令祝长青,他身侧是同样即将高升的卢光,以及张县丞、吴县尉等一干僚属。 陈行宁连忙下马,快步上前,躬身行礼:“下官陈行宁,见过祝大人、卢大人及诸位同僚。” 祝长青朗声一笑,上前虚扶,眼中满是长辈看子侄般的欣赏:“快快免礼!早听小暖那丫头念叨了多少回,言其未婚夫婿陈知远如何光风霁月,才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仪表堂堂,气度沉稳!”他语气热络,毫不掩饰对陈行宁的好感。 卢光也含笑点头,目光温和中带着期许。 陈行宁恭敬道:“大人谬赞,行宁愧不敢当。” “欸!”祝长青一摆手,佯作不悦“贤侄此言差矣!你与小暖既有婚约,我托大,你当唤我一声‘祝世叔’才是正理!”他指了指卢光,“至于卢大人,更是小暖的义父,自然也是你的义父,自家人面前,何必拘泥官场俗礼?” 卢光也笑着接口:“正是此理。知远,往后私下里,便唤我义父即可。” 感受到两位的善意,陈行宁也不拘谨再次郑重行礼:“是!小侄见过祝世叔,见过义父!” “这才对嘛!”祝长青与卢光相视一笑,一左一右,亲热地携着陈行宁的手臂,如同迎接自家归来的子侄般,将他引入越州城。 一路行来,祝长青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越州的风土人情、街市布局、衙署所在,卢光则不时补充几句。 这番景象落在街道两旁好奇观望的百姓眼中,自然明白:这便是新任县令,长的满周正的呢。 步入肃穆的县衙大堂,公事公办的气氛便取代了城门口的寒暄。 陈行宁面容一肃,先请出吏部文书,朗声宣读了对祝长青等人的新任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越州县县令祝长青,勤勉王事,于江南疫患中恪尽职守,安定地方有功,着升两级,擢为临安府同知!……原越州县县丞卢光,才干卓着,抚民有方,着升两级,提任南嘉县县令!……原越州县县尉卢辉,忠勇可嘉,维持地方得力,着提任临安府尉!……原县丞张世怀,升一级,提任瑾州县令!原县尉吴有林,提任南嘉县县尉!……” 随着陈行宁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之上,被点名的官员们脸上难掩激动与欣喜,纷纷整理衣冠,朝着京城方向叩首谢恩:“臣等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光与吴有林虽同是赴任县令和县尉,但南嘉县乃富庶上县,其地位、赋税、人口远非如今的越州县可比。 越州在祝长青等人接手前不过是下县,经他们苦心经营,本已摸到中县门槛,奈何一场惨烈瘟疫,人口锐减,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如今又跌回下县之列,当然其他地方也都不得好,到底家底在那。 冗长却必要的交接程序持续了整整半日。 陈行宁心无旁骛,将越州县的户籍、田亩、赋税、刑狱、仓廪等卷宗一一核对,与祝长青详细交割。 他心中虽如沸水般思念着林暖,恨不能立刻飞到她身边,但职责所在,他强压着心绪,将公务处理得一丝不苟。 终于,最后一份文书签押完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行宁心中长舒一口气,正欲向卢光和祝长青告退,准备立刻带着秦云飞去林宅寻访阿暖。 就在这时,卢光猛地一拍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呦!知远!你瞧我这记性!真是忙糊涂了!” 陈行宁心头一跳,他看向卢光:“义父,何事?” 卢光脸上满是歉意“小暖……小暖她前几日,已经带着林家的亲眷,启程回北地老家去了!你们……你们难道没在路上碰见?”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陈行宁的神色只剩下难以置信。 他喃喃道:“回北地了?……我们……我们……” 昨日和安县的喧嚣场景在脑中飞快闪过……原来咫尺便是天涯! 一股失落感瞬间淹没了他,他闭了闭眼,心间唯有无奈叹息:“果然……老天爷还要这般考验我么?” 重逢的喜悦还未升起,便被错过的遗憾狠狠浇灭。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义父,阿暖……阿暖她们为何在此时节匆匆北归?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他心中隐隐不安,若非大事,阿暖断不会在江南事务未了之时突然北返。 卢光看着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唉……知远,节哀!是林家三叔没了,染上了瘟疫,没能救回来……” “什么?!” 陈行宁如遭重锤,身形猛地一晃,他只觉得一股疼痛狠狠攫住了心脏! 三叔竟然……竟然就这样走了?倒在了这场该死的瘟疫里! “三叔……三叔没了?” 他失声重复着,眼前仿佛浮现出林暖得知噩耗时的样子,骤然失去亲人,该是何等的心碎欲绝,肝肠寸断?强撑着料理后事,安抚亲人,又带着巨大的悲伤和疲惫踏上归乡之路……而自己,竟未能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想到林暖独自承受的这一切,陈行宁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痛得无以复加。 那未能及时送达的思念,瞬间化作了满腔的疼惜,他站在那里,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眼中是翻涌的痛楚与深深的无力感。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3章 故人归 夕阳熔金,为越州城的青砖黛瓦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橙红。 陈行宁将原本应该归自己居住的县衙后院腾挪出来安置卢震等人居住,至于安置不下的人便有卢震自行安排居住卢氏别院或借住卢光、卢辉等人的府邸。 他则带着秦云飞、林贵等几人,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向了林宅。 那里,于他而言,是南行路上一个的锚点,一个与心中人息息相关的地方。 至于那位风尘仆仆的归恒道长,午时甫一入城,便匆匆告别众人,径直往城北找大徒弟云海去了。 而此时的云海道长,正穿行在那些刚刚经历疫病的村落,为那些熬过瘟疫的乡民们细细把脉,以图驱除一些病魔残留的阴影,只不知他见到他那“不怎么靠谱”的师父时是什么表情! 林宅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并未完全闭合,显是为晚归的人留了缝隙。 门前石阶上,一个穿着细棉服的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光景,正抱着一摞账册准备进门。 他刚侧身对着门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打了声招呼:“冯叔,我回来了。” 冯德应了一声,浑浊的老眼随意瞥向门外被夕阳印照下有些泛着橘光的街道,只见几道身影正朝着林宅走来,暮色沉沉,人影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想看清来人是谁。 待来人的轮廓在夕阳勾勒下逐渐清晰,冯德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绽开惊喜交加的笑容:“秦师傅!秦师傅!是你回来了!哎呦喂……这、这不是小强儿吗?好些日子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那抱着账册的少年闻声,猛地回头。 金红色的夕照恰好洒在来人身上,为首的青年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身锦衣在暮光中流淌着低调而华贵的色泽,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却难掩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 少年明涛——林氏钱庄已能独当一面的年轻掌柜,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弥散在眉宇间。 他甚至来不及放下怀中的账册,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下台阶,跑到青年面前,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和激动,响亮地唤道:“先生!” 这一声“先生”,让旁边的冯德一时有些茫然,哪个先生? 然而,只见那被唤作“先生”的青年,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久别重逢的暖意,轻轻抚了抚明涛的发顶,动作熟稔而亲昵,青年温润的声音响起:“明涛,长高了,也长大了。” 小冯掌柜此刻在先生温暖的手掌下,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外壳,变回了那个新入村学的少年郎。 他抱着账册,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先生,快,快进门!您来了越州怎地没给暖姐捎个信儿?暖姐他们前些日子刚回广丰去了……哦……” 他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带着懊恼“是我糊涂了,前些时候江南大疫,道路阻隔,消息难通……”很快又扬起笑脸,那笑容里带着对家中主心骨归来的无比安心“不过不打紧!先生,我们都在呢!嘿嘿!” 一旁的陈行宁默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抬手轻轻扶了扶额头,嘴角却噙着无奈,心间说不上什么滋味。这孩子,左一句“没给暖姐捎信”,右一句“暖姐回广丰了”,再一句“江南大疫”……真是句句都往人心窝子上戳,一戳一个准儿,还连着戳了好几刀! 只听得明涛又转向还在愣神的冯德,兴奋地介绍道:“冯叔!快看,是我们先生回来了!哦,您还不知道吧?嘿嘿,”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骄傲,却又清晰地传说道,“是我们姑爷!林家的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明涛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抱着那摞账册转身就往宅子里冲,一边跑一边扯开了嗓子,清亮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暮色渐浓的林家宅院: “春强!小越!阿义!阿荣——!先生来了!先生来越州了!” “陈五哥!五嫂子!强哥儿也回来了——!” “张梦嫂子——!快出来啊——!”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 冯德被这“姑爷”的身份震得手足无措,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再想到自家女儿小雨平日里提起“姑爷”时那敬仰又神秘的语气,恍然大悟之余更是紧张得不行。 他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点结巴:“老奴……老奴冯德,拜见姑爷!姑爷您快里面请,一路辛苦……老婆……哎呦,瞧我这脑子!”他急得拍了下自己的嘴,连忙改口朝着院子里喊,“雷子!儿媳妇……姑爷来了!快把后院,对,后院一层的东边厢房赶紧收拾出来!” “哦哦,好的!阿爹!我这就去……”冯雷带着妻子花嫂子往后院赶去。 刹那间,原本宁静的林宅仿佛被点燃了,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惊喜和急切。 陈行宁站在门廊下,看着眼前这因他的到来而骤然掀起的“兵荒马乱”,熟悉或半熟悉的面孔带着惊喜从各个角落涌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少年们奔跑的身影在庭院中穿梭,清脆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先生!”“陈先生!”…… 秦云飞早已大步流星走到闻声赶来的妻子张梦身边,一把将躲藏在母亲裙摆后、瞪大眼睛好奇张望的胖儿子炎哥儿捞起来抱在怀里。 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不由分说就往儿子白嫩的小脸上亲去,扎得小炎哥儿“哇哇”喊着直往阿娘怀里钻,小手胡乱推拒着父亲满是风尘的脸颊。 张梦看着丈夫平安归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与安心。 另一边,陈五嫂子和陈行义也闻讯挤到了人群前,陈五嫂子一把拉过儿子陈强儿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嘴里不住念叨:“黑了,瘦了,也结实了……”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和欣慰。 陈行义站在妻子身边,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强哥儿厚实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和骄傲。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被少年们簇拥着的陈行宁时,那份喜悦瞬间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踌躇和复杂。 多年未见,当年那场风波留下的隔阂与歉疚并未完全消散,他们张了张嘴,想上前招呼一声“六弟”,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神里交织着期盼与忐忑。 陈行宁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扫过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重逢,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鬓角。 方才因明涛那几句“无心之言”而在心头泛起的丝丝涩意,此刻竟在这喧腾的暖意里,如同初春湖面的薄冰,被阳光一点点地融化。 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常年凝着的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温度的柔和。 至少,他已经站在这里了,站在她的宅院,现在她住着的地方。 这漫长的分离,似乎……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微微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宅院里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深深吸入肺腑,然后抬步,从容地踏入了这扇为他而敞开的林宅大门。 陈行宁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陈行义和陈牛氏身上。 这几年风霜刻在他们脸上,比起记忆中的模样,显得有些沧桑,却也添了几分坚韧。 他心中的隔阂,在见到他们眼中那份小心翼翼和期盼时,悄然淡去。 他朝着五哥五嫂的方向走了几步,声音清晰而温和问候:“五哥、五嫂,好久不见。这两年可都安好?” 这一声“五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陈行义心底激起了巨浪,那熟悉又遥远的称呼,带着陈行宁特有的清朗温和,更带着一种跨越了时间与旧怨的真诚。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梁,陈行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头滚动着千言万语。 从当初仓促离乡的无奈,到在这越州城胼手胝足、挥汗如雨的辛劳;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后来一点点取得新任且小有成就的踏实;再到经历那场几乎吞噬一切的可怕瘟疫,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恐惧与庆幸……种种滋味翻涌而上。 最终,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散开,漫在心间的是对当年那个被他们伤害过的青年深深的愧疚。他想说“六弟,对不住”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此刻,陈行宁这声“五哥”,在他听来,就是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谅解。 “六弟……”陈行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唤了这一声,便再说不出别的。 陈行宁看着五哥通红的眼眶和五嫂在一旁默默拭泪的样子,心中了然。 他走上前,伸出手,带着温度和力量,用力按在了陈行义那因劳作而变得厚实宽阔的肩膀上。 他的目光沉静而包容,声音不高,却落进陈行义夫妇的心坎里:“五哥,都过去了。”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卸下了陈行义心头压了几年的巨石。 陈行义和陈牛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他们用力点头,重复着陈行宁的话,像是要把过去彻底扫除“对!六弟!都过去了!过去了!” 一旁的刘姑姑是个有眼力见的,见这兄弟和解的场面虽好,但姑爷风尘仆仆地站着总不是事儿。 她赶忙笑着插话,打破了这略带感伤的氛围:“哎哟喂,瞧我这记性!快快,大家都别在风地里站着了!灶上已经好了,马上就能开饭了!有什么体己话啊,咱们饭桌上边吃边聊!姑爷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赶紧先请进去歇歇脚,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才是正经!” “对对对!刘姑姑说得是!” “姑爷快里边请!”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和,簇拥着陈行宁一行人往灯火通明、饭香四溢的厅堂走去。 少年们依旧兴奋地围着陈行宁。 周越拉着林贵的胳膊,打趣:“小贵,看见没?这儿啊,除了先生,就数你最大了!现在可是正经八百的少爷喽!” 这本是句玩笑话,谁知猛地扎破了林贵强撑了许久的坚强。 一路上,从得知三叔噩耗的震惊,到强忍悲痛、努力表现得像个大人,此刻回到这熟悉又充满三叔痕迹的林宅,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滚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别……别说了!我难受,我三叔……我三叔都没了……呜呜呜……” 越州宴小掌柜周越有些手足无措“小贵!不哭!我们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小贵,节哀!……” 这突如其来的悲声,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厅堂里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驱散。 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的喧闹被沉重的寂静取代,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石头,脸上流露出真切的哀戚。 林三叔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他的离去,是林宅众人心底的一道伤口。 秦云飞见状,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向陈行宁拱手请示:“大人,不如明日一早我便带五少爷启程回广丰吧?路上紧赶一些,说不定还能追上林姑娘他们……” 陈行宁看着哭得浑身颤抖的林贵,眼中也掠过一丝痛楚,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好。我这边刚接手县衙,诸事繁杂,怕是一时走不开了。” 他走到林贵身边,大手轻轻按在他抽动的肩膀上,语气郑重而温和:“小贵,替我……给三叔好好磕个头,告诉他,行宁……愧对他老人家。” 林贵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却清晰地应道:“知道了,二姐夫。” 厅堂里的气氛依旧沉重。 为了打破这沉闷,秦云飞将陈行宁就任越州县县令的消息说了出来。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父母官 这消息如同一缕春风,悄然吹散了部分阴霾,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先生……当县令了?” “咱们越州的父母官?”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原来白日里那些人说的新县令是先生啊!” “是啊,太好了!” 这几年,林暖在越州打拼,虽说有祝长青和卢光的照拂,但那终究隔着一层。除了林暖本人能常去县衙或卢氏别院走动,宅子里其他人,如陈行义夫妇、秦氏众人、刘姑姑、少年掌柜们,甚至林二虎等人,大多都谨守本分,很少去结交,毕竟泥腿子和世家到底差的太大。 有时候很难,林暖也会借助他们的势力,但很多也是大家自己扛着。 如今,陈行宁来了!他不仅是林暖的未婚夫,更是这越州城名正言顺的县令大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真正有了最坚实、最亲近的依靠! 一时间,林宅内的氛围如同拨云见日,迅速回暖,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扬眉吐气的兴奋,众人再次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陈行宁道贺,眼中充满了热切与安心。 在这几乎水泄不通的簇拥中,被彻底遗忘在角落里的,是卢家那两位侍女——黄翠和绿屏。 她们像两尊好看的又格格不入的摆设,被挤在门廊的阴影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从北到南这一路,陈行宁对她们视若无睹,秦云飞时时拿眼刀瞟他们,与强哥儿和林贵同乘一车,也基本不与她们交谈。她们也想找卢震告状,可她们是卢管家安排的,卢震看着她们也烦,便有些敷衍。大部分卢氏旁支都想要嫡支管家的位置,她们出了错才最好呢! 就这样一路被恐吓被无视,两人也总还抱着美好的愿望,想着到了越州会好些,谁知这宅子里的人,竟也当她们是空气! 那些热络的交谈、激动的泪水、开怀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分给她们。 两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形的巴掌反复抽打,尴尬和委屈让她们几乎站立不稳。 最后还是挤不进人群的冯月儿,注意到了这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悄悄拉了拉冯雨的袖子。 冯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体面、容貌姣好却一脸局促的陌生女子映入眼帘。 冯雨那泼辣护主的性子立刻就上来了,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这打扮,这神情,一看就不是正经来路!定是不知道哪里塞过来,想趁姑娘不在,在姑爷面前献媚争宠的“浪蹄子”,这种事她阿娘可告诉过她,以前在姚家也见多了! 她柳眉倒竖,走上前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淡:“两位姐姐,看着面生得很啊?你们是……” 黄翠正想开口介绍身份,话刚起头:“我们是……” 那边刚和父母亲热完、心情正好的强哥儿,恰好听见这边的动静。 他少年心性,对这两个一路上碍眼的“礼物”早就憋着气,此刻见冯雨询问,立刻抢过话头,声音响亮,带着点孩子气的告状意味,也带着一种天然的、毫不留情的撇清:“她们啊?是贵人硬塞给六叔的!六叔说了,她俩归六婶管!让六婶看着办!” 他特意加重了“硬塞”和“归六婶管”这几个字。 “唰——!” 一瞬间,整个厅堂里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黄翠和绿屏身上!那目光里有惊愕,有鄙夷,有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冯雨等人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 “贵人送的?归姑娘管?” “啧……” “送到喜嬷嬷那里去教育教育……” “唉,过些日子越州宴重开了,缺人手啊,好几个岗都没人呢……” “城北也缺人劳作,这几日都是咱们下田锄地,接下来越州宴要开了,种田人没啊……” “嗯,就是瘦了吧唧的,一看就没力气!” …… 窃窃私语声响起,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两人身上。 黄翠和绿屏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血色褪尽,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或者脚下裂开条缝让她们钻进去! 这江南……何止是恐怖!简直是炼狱! 冯雨接过架势“两位姐姐,这么着,趁着还有些天光,咱去越州宴把剩下的几个阁楼打扫打扫!过几天就要开业了!咱姑娘可不喜欢养闲人……” 刘灵丽姑姑点点头,要紧要紧!姑娘回去之前特意交代了,越州宴还得封闭一段时间,再加上刚刚春耕,劳动力实在有些不足,打扫还得靠她们自己,这么大一个越州宴呢,这不人手越多越好…… 陈五嫂子拉了拉冯雨说“哎呀,还是跟着我去城北养猪去。保准没几个月就壮了,等我弟妹回来肯定喜欢壮实的!” 张梦嫂子带着思晴上前,拉起两人的衣服,说道“晴儿,这绣样好看,北地的新货吧……” “嗯啊,两位姐姐,你们的外衫能不能送我们啊,我们绣了新样就还给你们……”思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黄翠和绿屏……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外衫就被人拉了下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人懵住了,甚至有些颤颤,一开始她们觉得自己隐身被人忽视了不舒服,这会被人围观了更难受了,她们俩好像成了待宰的猪,哪哪都盯着这两块肉…… 要说世家大族里见不得光的事很多,但没有这么粗鲁的,连名字都不问一个,就让她们干活,还让她们养猪! 现在她们看陈行宁的目光都有些变了,啥光风霁月都是变相,还是泥腿子一个!这江南之地实在是……太恐怖了!卢管家误我啊! 这时听得陈行宁说道“先让她们打扫越州宴,然后再去城北帮忙,每天来回,也免得让人觉得我们不带她们……” 黄翠和绿屏…… ———————— 接下来的几日白天,陈行宁便投入了繁忙的公务。 越州县衙亟待梳理的民情、疫病后重建的种种事宜,都需要他这位新县令尽快熟悉处理。 他端坐公堂,翻阅卷宗,召见吏员,条理清晰,雷厉风行,迅速在衙门里树立起威信。 待到傍晚散值,他也没有径直回林宅,而是换下官服,带着秦乐和秦安,如同一个普通的访客,漫步在越州城的大街小巷,他的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与林暖息息相关的地方。 他站在越州宴气派的门楼前。现在的越州宴还没有开业,还封闭着,甚至有一股萧瑟的感觉,但他能想象出林暖当初是如何将越州宴经营成如今越州城首屈一指的酒楼,花了多少心力。 他信步走入越州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幌子在晚风中招展,布庄、粮行、杂货铺、钱庄……许多店铺门口都挂着“林记”或与林氏钱庄有合作的标识,有些已经开业,有些还没有…… 他走进林氏钱庄的分号,里面窗明几净,有两个小伙计正打着算珠,“噼啪”作响,算一笔记一下,等记完几页两人再核对一遍,陈行宁看了一会,只觉得很有意思。 他的阿暖,不仅养活了自己,更在这异乡扎下了根,惠及一方。 最后,他总会走到越州河畔,晚风带着水汽拂面,河面上倒映着岸边的芦苇,如羽毛滑过镜面,岸边新修的堤坝坚固整洁,柳树成行。江面上有几艘竹筏,仍有人在那筏上垂钓,也不知今儿能不能为家中加餐。 陈行宁凭栏而立,望着这安宁祥和的景象,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粼粼波光,他为阿暖感到无比的骄傲,这份自豪感,远胜于他自己官袍加身。相比于他的读书考学,阿暖才是最累的,一步一步很是不易。 —————— 五日后,越州城东门外,长亭古道。 祝长青、卢光、卢辉等一众人马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前往新的任所。 陈行宁带着卢震等一众县衙主要属官,以及自发前来的众多百姓,在此相送。 祝长青这三年在越州,削灭姚家,按住了越州土势力,推行新的水稻种植和农具,贯通水利,农商并重,尤其是在那场大疫中,身先士卒,调度有方,保住了无数百姓的性命,他的政绩,百姓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此刻,前来送行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递上自家攒的鸡蛋;有挎着篮子的妇人送上新蒸的米糕;还有许多经历过那场瘟疫、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百姓,他们无法靠近官员的车驾,便远远地跪在道旁,磕头相送,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青天大老爷”、“一路平安”之类的肺腑之言。 更有一些曾在疫病中失去亲人、又得到官府妥善安置和抚恤的人家,默默地站在人群里,眼中含着感激的泪水。 祝长青看着这感人的一幕,饶是跳脱恣意,也不禁眼眶微湿,他向着送行的百姓们深深作揖还礼。 陈行宁走上前,与祝长青郑重话别,感谢他这三年来为越州打下的坚实基础,也表达了对这位能吏干臣的敬意。 卢光、卢辉也与陈行宁互道珍重,毕竟卢家在越州仍有产业,日后少不了打交道,而且家小仍暂居越州,也得陈行宁照拂。 “祝世叔、义父,保重!卢府尉、张大人、吴大人,一路顺风!顺遂!”陈行宁朗声道。 “知远,留步!越州,就托付给你了!”祝长青用力握了握陈行宁的手,目光中满是期许。 车马粼粼,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和祝福声中,缓缓驶离了越州地界。 陈行宁站在高处,望着远去的烟尘,又回望身后这座渐渐恢复元气、百业待兴的城池,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方官印,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 东山村祠堂门口,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沉倦意。 祠堂的木门敞开着,门前临时支起的木桌后,坐着一位道士——云海。他身上的道袍洗得泛白,脚边还沾着些泥点草屑,显然是刚从田埂地头走过来。 桌上摊开一块半旧的蓝布充作脉案,旁边放着一个几乎见底的药材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刚熬过一场席卷越州的瘟疫,春耕的号角又急促吹响,疲惫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个劫后余生的村落。 瘟疫掏空了本就虚弱的身体,繁重的农活更是雪上加霜,连日来,连那些平素铁打的青壮汉子也纷纷倒下。 云海愁得眉心拧成了疙瘩:越州本就缺医少药,瘟疫里又折损了两位大夫,城里的药材几乎空了。 他所学有限,面对众多求医者,常常是力不从心,只能一遍遍嘱咐“多休息”、“弄点鸡蛋水补补”,或是“想法子找点红糖冲水喝”。 为了村民安心,他动用了易容术,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可靠些,这份“安心”,在此刻比药石更重要。 “还是多休息,看看能不能……买些红糖,冲泡一些,养养血气……”云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他一只手搭在村民枯瘦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沉重地撑着发胀的额角,指尖深深陷入太阳穴,试图缓解那股持续不断的昏沉感,从清晨到现在,已看诊近二十人,高强度的心神消耗让他眼前都有些发花,连抬头的气力都吝啬了。 “好了,下一个……”他几乎是本能地吐出这句话。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那村民被家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开,留下一声声虚弱的道谢在空气里飘荡。 紧接着,一个身影在桌前的矮凳上坐下,一只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无声地伸到了脉案的蓝布上。 云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将指尖轻轻搭在那干枯的手腕上。 脉象沉缓有力,他下意识地皱眉,这好像还挺健康,困惑驱使他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目光触及来者面容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 云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瞳孔骤然缩紧,连维持易容术的内息都因这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波动,差点让那张“沉稳可靠”的面具当场崩解!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师……师父?!”因极度惊愕而大张的嘴巴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哎呦……”坐在对面的老人——归恒道长,长长地、带着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声,眼底瞬间涌上一层清晰可见的湿润水光,连抚摸着自己长须的手都微微发颤,“我的好徒儿啊……可算是……可算是寻着你了!……为师不容易啊!” “师父——!”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5章 婚丧嫁娶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声呼唤里轰然决堤! 云海像被烫到般,“啪”地一声从板凳上弹起来,带得破木桌都晃了晃。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双臂死死地、紧紧地箍住了归恒道长瘦削却硬朗的身躯,连日来强撑的坚强外壳碎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师父肩头的棉麻衣衫。 “师父……师父……呜呜呜……差一点……差一点就真的见不到您老人家了……”他像个走失了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把脸埋在师父的肩窝,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归恒道长心头酸涩难当,反手用力地拍着徒弟的背脊,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孩子!好孩子!不怕了,师父在!你做得真好!一个大小伙成什么样子,让人笑话……” 过了好一会儿,云海才勉强止住汹涌的泪意,慢慢松开了手臂。 他退开半步,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睛红得像兔子,但眼底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他挺直了腰板,直视着师父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师父!徒儿没有辱没老君观!没有辱没您的教诲!” “嗯!”归恒重重地点头,老怀大慰,眼中满是激赏和心疼,他抬手想再次拍拍徒儿的肩,给予更多的肯定。 然而,云海眼底那点湿漉漉的孺慕之情瞬间切换成了精光闪闪的小狐狸般的狡黠,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已咧开一个带着讨好和算计的笑容,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那师父……您看,江南这地界儿……山清水秀的,也挺好哈?您老人家……要不就留在江南养老得了?”他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师父,“顺便……嘿嘿……顺便再带几个小师弟?正好林姑娘给了我们一个山头,要不您主持修建下。毕竟发扬光大嘛!您说是不是?” 归恒道长那只准备拍肩膀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欣慰、感慨、心疼瞬间凝固,随即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迅速结上了一层冰霜。 他眼底那点湿润的红晕“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错愕!这不是他徒弟,他的大徒弟是个念精,念归念但活都自己干,可不是眼前这样子的!这不是他徒弟!怎得出了一副孽徒模样! 刚刚还汹涌澎湃的激动和欣慰,瞬间被这“得寸进尺”的提议冲刷得“一干二净”。 归恒道长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刚才那满腔“好徒儿”的感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大徒弟变“坏”了!想累死他这把老骨头啊!“大不孝”啊! 不过归恒道长还是在一旁又支了一张桌子,帮着一起义诊。 另一边,秦云飞带着林贵快马加鞭渡了江,沿着官道直奔广丰。 运气尚可,在河源县地界追上了林暖一行人的队伍。 倒不是林暖他们有意拖延,过了江,在相对安稳的和安县境,林暖便做主置办了一口厚实的柏木棺材。 一家人换上粗麻缝制的孝服,遵循五井村祖辈传下的规矩,扶柩缓行,一路焚香撒纸钱,默默地为三叔送最后一程,队伍行进间弥漫着沉重与哀伤。 秦云飞和林贵赶到时,正撞上这肃穆的场面。 林贵一见那漆黑的棺木,眼圈瞬间红了,接过林暖递来的孝服匆匆换上,刚系好麻绳腰带,便再也抑制不住,“哇——三叔——”地一声恸哭起来。 这悲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压抑许久的悲伤重新决堤,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呜咽和低泣,林暖只得示意队伍暂且停下,让众人宣泄片刻。 趁着休息的当口,秦云飞将陈行宁那边的情况细细告诉了林暖。 听到陈行宁得中二甲十六名,林暖真正舒了一口气,很为他高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真好! 陈行宁拒绝小官员和富商家的招婿,林暖心中先是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到底,陈先生没有负她。 去岁的时候林暖也会担心陈行宁金榜题名后,会被世家贵女环绕,随后自己的情义会付诸东流,所以她对这份情感还是有所保留的,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她把选择留给陈行宁,如今倒也不枉自己这么些年的努力和奋斗。 不过卢氏的态度,只派两个侍女,既让她为陈行宁感到一丝被轻视的难过,又隐隐松了口气——两个侍女,总比两个有身份有背景的闺秀要好应付些。 到底自己“想当然了”,寒门士子与真正的权贵之家,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那些贵女们,大约是不屑于俯就的。 眼下最紧要的,是陈行宁的身体必须好好调养,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归恒道长也一同去了越州,这无疑是个极大的安慰。 眼见离广丰县已不远,秦云飞便不再单独往越州赶,而是随同林氏众人一起,护送着棺木,缓缓向五井村行去。 四天后暮色四合时分,当这一队身着刺眼麻衣、扶着一具黑沉棺木的人影出现在五井村村口时,整个村子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炸开了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那……那是谁家的?” “天爷!抬着棺材回来的?” “是……是林家的!是林二虎他们!” “哪个林家?二虎?” “唉,可不敢叫名啊……陈大人的岳父?咦,连林家二妞……呸呸,陈大人的夫人林家二姑娘也回来了……那棺材里……” “该叫叫,都一村的,也不能因这隔阂了,赶紧去看看,没准需要帮忙” 眼尖的村民认出了林二虎、林暖等人,有人反应快,拔腿就朝村中林大伯和林四叔家飞奔报信。 林大伯家刚摆上晚食,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没动几口。 报信的人气喘吁吁撞进门,语无伦次地喊:“林大伯!不好了!村口……二虎叔他们……抬着……抬着棺材回来了!像是……” 林大伯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抬头,唰地一下站起来,只觉一阵眩晕,勉强扶住桌角才站稳。 他什么也没说,只从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一把推开面前的半碗还冒着热气的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就往外冲。 大伯娘和小满他们也慌了神,丢下碗筷,跌跌撞撞地跟着冲了出去。 几乎同时,林四叔一家也得了消息,两家人几乎是前后脚赶到村口。 暮色中,林四叔脚步踉跄,目光急急地在人群中搜寻,一遍,两遍……他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他死死盯着那棺材,又看向林二虎,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二哥……这……这是……” 他不敢问出那个名字,仿佛不说出口,噩耗就不算成真。 林大伯早已猜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太过残酷,他内心深处拼命抗拒着,他强撑着挺直脊背,目光死死锁在棺材上,仿佛要将那木头看穿。 林二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冲出眼眶,顺着他布满风霜和疲惫的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大哥、四弟……是三弟……是我们的三虎……他……他没了……” 话音未落,他已泣不成声。 “三哥——!” 林四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双膝一软,若不是旁边小才死死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几十年的兄弟情谊,从小一起摸爬滚打,互相扶持着在艰难世道里挣扎求生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怎么转眼间就阴阳两隔了? 林大伯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旁的林满赶紧用力搀住父亲的手臂,牙关紧咬,脸部的肌肉剧烈抽搐着,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悲声压了回去,只有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瞬间浸湿了衣襟。那无声的悲痛,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村长成云叔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声音低沉:“大虎、二虎、四虎……节哀……先别在这儿站着,风大,赶紧……把老三送回家去……” 他转向一旁同样哭成泪人、几乎站不稳的三婶,声音放得更缓:“老三家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挺住……孩子们还得靠你……” 围观的村民们早已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路,个个面色戚然,低声叹息。 一些与林家沾亲带故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男人们则互相交换着眼神,低声商量着:“快,去个人跑一趟良木村,给三虎媳妇娘家报信!” “得赶紧请人帮忙搭棚子、扎纸马,该置办的都得置办起来!” “对,得让三虎兄弟走得体体面面……” 悲伤沉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五井村,夜幕低垂,一场猝不及防的丧事,就在这仓惶与悲痛中拉开了序幕。 林三叔的棺椁和满身病容归来的林氏一行人,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熄了五井村里不少人对江南那场“发财梦”的热切。 关于江南的惨状,村里人多少也听闻了些风声,但总觉得离得远,或是觉得那是“富贵险中求”,总轮不到自己倒霉。 如今,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林三虎,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出去时还盼着给家里挣份家业,回来时却只剩下一口冰冷的棺材。这冲击太过直接,太过惨烈。 “原来……真不是遍地金子啊……” 村口槐树下,几个原本摩拳擦掌、计划着开春就南下闯荡的后生,此刻脸色都有些发白,有人下意识地搓着粗糙的衣角,“命搭进去,赚再多钱又有啥用?林三叔这……” “是啊,” 另一个声音带着后怕,“林家好歹是兄弟几个一起,能把人囫囵个儿地送回来安葬。咱们要是单个儿去了,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怕是烂在哪个水沟里都没人知道!” 这话像根刺,扎进了不少人的心里。广丰的日子是苦,旱涝不定,但终究是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是熟人熟地的“窝”。 江南再好,人生地不熟,死了连埋骨之地都难寻,那点被“发财”撩拨起来的心思,在死亡的阴影和乡土情结的双重挤压下,开始剧烈地动摇、退缩。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吓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死亡的阴影,反而催生了另一些人心中更深的焦虑,比如明涛他们的父母,他们心头像被一根刺扎得生疼——自家的小儿子婚事还没着落呢! 江南如此凶险,万一儿子真折在外面,连个传香火的后人都没有,岂不是要“绝户”?这念头让他们不寒而栗,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趁着林家上下都在为林三虎的丧事奔忙的当口,明涛、春强、向荣和向义他们的爹娘几乎是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拿出了小儿子带回家的银钱,将原本还在犹豫之间,立马行动起来。 媒婆在几家家人之间穿梭得更勤快了,定帖、小定、大定的流程在一种异乎寻常的低调与急促中完成。 林暖自然知道这一切,几家父母仓促定下的亲事,风声自然传到了她耳中。 她心中并无波澜,更谈不上资格去反对什么。 经历了这连年的天灾人祸,目睹了太多如三叔般猝然消逝的生命,她早已不再是刚穿越来时那个带着现代婚恋观、对“盲婚哑嫁”深恶痛绝的灵魂了,现实的残酷像砂纸,一遍遍打磨掉她曾经的坚持。 环境、资源、医疗……都摆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一次饥饿、甚至一次并不严重的感染,都可能轻易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所谓的“自由恋爱”、“灵魂伴侣”,在生存的压力和平均寿命的短暂面前,显得那么奢侈而不切实际。 人生苦短,也许真的只有匆匆数年,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理想爱情”而耽误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在旁人眼中,甚至在自己如今看来,都是一种近乎“罪过”的浪费。 她心底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点对自由选择的向往,但这点火星,早已被现实的冰水浸透,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们父母能定下来也好,若女方愿意跟着去江南最好,不愿意的话到时候问问小伙子们,愿不愿意回来吧。 几个少年的亲事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整个时代所有适婚男女和每个家庭的肩上,在生存与繁衍的本能面前,个人的情感偏好,渺小得不堪一击。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各人有个缘 明涛几人的父母们,起初心里都悬着块大石。 毕竟江南远不说,危险也不少。 他们连夜翻箱倒柜,把小儿子攒下的寄回来的碎银子都包好了,想着若女家嫌远,总得拿出些实在的“诚意”来打动。 媒人穿梭着递话儿,几个老父亲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头,烟雾缭绕里满是愁绪。 谁知,事情竟出奇地顺当。 那些个女方家里一听男方是在“给官爷夫人做工”,还是那新进陈进士大人的夫人,眼睛登时亮了。 去江南怎么了?那可是跟着体面人!女娃子去了那富庶地界,凭这层关系,说不定倒时也能给家里留了香火情,还能帮衬着家中一把,怎么不算是长长久久的倚仗呢! 彩礼重要,但这一条路子也很重要。 媒婆回话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哎呦,老嫂子几个别愁,人家姑娘家啊应承啦!别说没见过男娃,就凭着能被官家娘子亲自带去江南,好多姑娘家都愿意。嘿嘿……没准将来还能混个管事娘子当当……” “哎呦,可谢谢王媒婆了!这点心意收着,买些茶点。” 王媒婆拿起钱袋子掂了掂,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那我可在这恭喜几家了!到底要去江南成亲,可不能委屈了姑娘家啊。” “要的要的!你放心!” 所以,当冯三叔、张二伯他们领着四个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但明显带着拘谨和羞涩的女娃娃来到林家院子时,那份忐忑早已被一种庆幸取代。 他们搓着手,陪着笑,把姑娘们推到前面,话里话外都是恳求林暖:“暖丫头啊,你看……这新媳妇就劳烦你,带她们一道去江南吧,孩子们……都盼着呢。”又把大儿子拉出来说“咱老的年纪大了,拦着让娃他大哥当长辈撑撑场面,也好过咱一个人都过不去。” 林暖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扫过那几个低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对未来既茫然又隐含一丝希冀的女孩,又看了看几位长辈脸上混合着恳求与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没多说什么,只平静地道:“若她们有谁不愿意去,不强求。我可以让明涛他们几个回来,在本地安顿。” “愿意!愿意!都愿意的!”冯三叔抢着答,声音急切得像是怕林暖反悔,“二虎闺女……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是啊,哪能不愿意呢?江南再远、再陌生,甚至传闻中可能有凶险,此刻都抵不过家中“最要紧的事”——给小儿子们把媳妇安顿好。 至于孩子们背井离乡的惶恐?那也只能压在心底了,能为儿子们办成这件大事,已是他们为人父母眼下能做到的极限 周越的父母,倒显得格外淡定些。 估计是周越回家时已透过底,他们不急不躁,只像寻常串门般到林家拜访林二虎,唠着闲嗑,临了才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二虎啊,孩子在外头,你看着长大也多照应。让他们勤快些,多攒点银钱……等差不多稳当了,记得带媳妇儿回来认认门儿。” 话虽轻飘飘,意思却明白周越在江南娶媳妇这事他们是认下了,但也盼着根儿能落回五井村。 而夏一丰的心思,在回到越州后,简直是摊开在日头底下晒着了。 他几乎长在了林暖三婶家的小院里,劈柴担水、修篱笆、赶集采买,凡是力气活儿,他全包了。 对着林阳,那眼神更是藏也藏不住,热切得像烧着两团小火苗,说话时不由自主放柔的语调,连四婶家老串门的小黄狗都似乎察觉了,总爱在他和林阳之间打转。 这情形,林暖看在眼里,她找了个午后阳光正好的间隙,把林阳拉到院中凉亭。 “小阳,”林暖轻声问,“一丰的心思,你可明白?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林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那只少了根手指的手藏到身后,又慢慢地挪到身前,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残缺的部位。 她沉默了很久,眼神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想起当年自己受伤时的无助?还是顾虑自己这残缺配不上夏一丰的赤诚?亦或是别的什么心事? 半晌,她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二姐……再等等吧。前几日,一丰哥也……也跟我说了。可阿爹没了,我也没心思……” 林暖心中一紧,伸手稳稳握住妹妹那只带着伤痕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力量。 “没事,小阳,”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姐支持你!嫁娶是人生大事,心意最重要,你若真无意,咱们就大大方方说清楚,没关系。至于三叔,他在天之灵更多的是希望你能幸福……” “二姐,我只是觉得自个……”林阳的声音带了点哽咽,自卑像藤蔓缠绕上来。 “小阳!”林暖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听好,你是最好的!别老是把过去压在心里。姐知道了你的意思。不过,既然你还没想好,也得跟你一丰哥把话说明白,别让他空等,也别误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嗯。”林阳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 后来林阳是否去找夏一丰说清楚了,旁人不得而知。 只知自那以后,夏一丰在林堂家小院出现得更勤快了,干活儿也更加卖力,眼神里的炽热非但没减,反而更加坦荡。 那是一种明晃晃的“明恋”——无论你应允与否,我的心意就在这里,如日升月恒,坦坦荡荡。 村里人都说“烈女怕缠郎”,林阳的心湖似乎还未被这执着的热情搅动,倒是三婶和林堂,私下里跟林暖念叨过好几次。 “暖儿,你看一丰这孩子多实在!人勤快,心眼好,知根知底的……就不知道小阳怎么想……” “二姐,一丰哥对三姐是真的好!比那些媒婆说的强多了!” 林暖每每只是听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不轻易接话。 旁人的姻缘她或许乐见其成,但林阳不同。这是她从小护着的妹妹,经历过伤痛,心思也更重。 她希望妹妹的选择,是遵从本心,而不被任何人的期待或“好”所裹挟,林阳的幸福,值得等待她自己真正点头的那一刻。 在五井村盘桓的半月时光,林暖并非只料理家事。 她抽空拜访了上元镇几位有头有脸的乡绅,尤其是曾对林家多有照拂的方骋。 在方家的书房里,林暖再次描绘着江南的机遇与前景,当然还有风险。 方骋这位见过世面的老大哥,捻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拍板:“好!这步棋值得走!”转头便吩咐管家,“去,叫三爷来,让他备足银两,跟着林娘子去江南!挑上等田,多置办些!” 诸如广丰酒楼的东家刘大官人,还有其他几位心思活络的商客,见方家都如此果断,哪还坐得住?纷纷找到林暖,表达了强烈的投资意愿。 至于风险?做哪行没风险!关键在于跟谁走。 给新科进士陈老爷的夫人林暖捧个场,结个善缘,这份“香火情”的价值,可比眼前那点银钱风险要紧得多!商人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五月初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五井村村口已是一派忙碌景象,牛车、骡车套好了,行李捆扎得结结实实。 与三年前那场充满未知、带着几分懵懂与未知的远行相比,这一次的队伍壮大了许多。 姑娘们眼眶微红,努力忍着离家的泪,也带着对未来的忐忑与憧憬。 方三爷带着几个精干的伙计和沉甸甸的银箱,刘大官人派出的管事也带着人手加入了队伍。 夏一丰的身影依旧忙前忙后,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追寻着那个安静整理行装的清瘦身影。 林暖站在队伍前头,晨曦勾勒出她沉静而坚定的侧影。 她环视着眼前这些将命运与她再次紧密相连的人们——家人、乡亲、未来的伙伴、踌躇满志的投资者。 三年前,他们为了生存和前路奔赴;三年后,他们带着希望与谋划奔赴。 “启程吧。”林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车轮碾过村口的黄土路,扬起细细的烟尘。 故乡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复杂的挑战与机遇,他们的故事,正翻开更加精彩纷呈的新篇章,向着烟雨江南,一路前行。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再遇江南 林暖带着林氏一众人,连同明涛他们几人的兄长和未婚妻们,浩浩荡荡地下江南。 队伍里还融入了方三爷、刘大掌柜等人及其手下,人数颇为可观,行进间自成一道风景。 林氏这边,一辆马车载着女眷和幼童,两辆板车则驮着沉甸甸的家当行李,连老父亲林二虎都不得不蹭在方家那辆宽敞些的马车里。 林暖却是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头戴轻纱围帽,飒爽地骑在高头大马上。 这些年行走在外,骑马赶路已是常事,她信奉的是:只要需要,没什么学不会。 此刻,她与秦云飞并辔而行,两骑当先,引领着这支混杂着期待与风尘的队伍。 五月的江南,水汽氤氲,绿意盎然,与记忆中某些画面重叠,却又因人事变迁而显得不同。 北地来的人们甫一踏入这水乡泽国,便被截然不同的景致所震撼。他们惊叹于山峦如黛、河渠如网的清秀,感慨雨水如此丰沛,滋养得土地仿佛能攥出油来。 不过那密如蛛网、纵横交错的河道,又将广袤的良田切割成无数小块,有些个看习惯了北地开阔田野的汉子们直咂舌:“这般零碎,耕种起来可也是费劲!” 也有人说“这水源倒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也省了很多劳力!” “这荒地开垦起来也费力啊……” “这多水,可以养鱼吧!” …… 路旁山野,色彩斑斓,火红的石榴花灼灼盛放,一串串紫藤如瀑垂落,更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点缀其间,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绿荫深处,还藏着些奇形怪状的野果,青的涩,红的艳,引人遐想。 最牵动人心的,是那田间抽着稻花、正孕育着希望的稻种。 夏一丰指着那翻涌的绿浪,对身边的方家随从道:“瞧见没?那便是咱们北边都不怎么吃得到的白米,就长在这水里!这里啊,吃得都是白米!” “哎呦,那可老贵了!” “白米好吃啊!咱北地的麦子得舂成面粉,这白米啊,直接入口就软乎得很……” “嘿,你还吃过白米……” “嘿嘿……那是自然,咱家老爷可是大善人……” …… 田野间,白鹭优雅地掠过水面,留下道道雪痕;蝉鸣聒噪,蛙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生动而喧闹的江南仲夏图卷。 然而,这生机勃勃的画卷中,也不时夹杂着刺目的新痕——路边、坡上,一座座覆着新土、插着白幡的坟茔,在葱翠中显得格外突兀。 队伍渐渐沉默下来,是啊,上天是公平的,灾祸从无偏袒,北地苦旱,赤地千里;南方惧涝,江河肆虐;北有蝗虫遮天蔽日,南有瘟疫悄无声息。 这世道,无论身处何方,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场需要倾尽全力、赌上勇气的跋涉。 五月廿六,暮色四合。 夕阳的金辉慵懒地涂抹在越州城楼高耸的飞檐斗拱之上,归巢的鸟群掠过天际,留下一串剪影,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越州。 马蹄声渐缓,林暖的心跳却悄然加速,她一步步走进熟悉的北城门,城砖的纹路,空气里特有的湿润草木混合着烟火的气息,都唤起深藏的眷恋与一丝近乡情怯的恍惚。 过了这道门,她与陈行宁,或许真的不必再长久地分隔两地了,她的人生,似乎也随着马蹄的节奏,即将踏入一个崭新的、充满期冀的阶段。 也许是早有人侯在城北,他们刚入越州城北不久,消息便已飞报到府衙。 已过散值时辰,陈行宁正在处理案头最后几份公文,闻讯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光彩。 他几乎是立刻丢下笔,整了整衣袍,唤上秦乐便冲出了衙门。 沉稳持重的陈大人,此刻竟顾不得仪态,一路小跑,穿过熙攘渐散的街道,直奔北城墙方向。 胸膛里那颗心,擂鼓般敲击着,催促着他的脚步。 终于,在北城墙下,那熟悉又仿佛阔别已久的身影撞入眼帘。 林暖下意识地勒紧缰绳,另一只手撩开围帽垂下的轻纱。 目光穿过薄暮,捕捉到了那个正仰头望向她的人。 是他!大半年未曾谋面,温柔依旧,缱绻漫漫,她一时竟忘了动作,只是怔怔地坐在马上,隔着几步的距离,贪婪地凝望着。 陈行宁也定定地回望着马上的姑娘,风尘仆仆的劲装下,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清减了些许,下巴也尖了。 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仿佛有根细针在心尖上刺了一下,然而那眉宇间的坚韧和此刻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比从前更盛。 他就那样抬着头,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些年的缺席、所有的牵肠挂肚,都在这凝视中补回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嘴角扬起,绽开了一个无声的、带着释然和无限欣悦的笑容。 这笑容,像一阵温暖的风,轻轻拂过,瞬间驱散了离别积攒的苦闷,抚平了旅途奔波的艰辛,更在无形中消弭了那些对未知未来的忐忑与不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陈行宁大步上前,没有丝毫犹豫,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林暖坐下马匹的缰绳。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牵引着马头,拉着她和她的马,转身,沿着越州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着林宅走去。 马蹄声“哒哒”轻响,敲在石板路上,也敲在两人心间。 后方队伍中,林二虎透过马车小窗的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女婿那自然而然、满含珍重的举动,看着女儿脸上掩不住的光彩,老人紧绷了数年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他怕啊!陈行宁是他当年为女儿选定的归宿。 若是陈行宁守不住,另娶高门……那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幸好……幸好!苍天有眼,这小子是个靠得住的! 另一边,秦云飞与夏一丰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秦云飞咧嘴一笑,大手一挥,对身后众人朗声道:“走走走!咱们别在这儿碍眼了!方三爷,刘掌柜,各位掌柜,诸位兄弟,先随我去越州宴安顿下来!好酒好菜备着,给大伙儿接风洗尘!”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粗中有细的体贴,瞬间打破了方才那份静谧的感动,引导着大队人马,识趣地绕开前方那对璧人,朝着越州宴方向先行而去。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集体相亲 且说五井村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阔别已久的林宅,宅院里顿时炸开了锅,冯雷等人问候声、惊叹声、妇人们抹着眼泪的笑骂声、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滚烫的烟火气,冲散了旅途的疲惫与江南闷热的空气。 林暖脸上也难得露出放松的笑意,与众人一一寒暄,她略作安顿,便与陈行宁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两人撇开喧闹,径直往书房叙旧去了。 候在书房外的冯雨一脸焦急地想上前,告诉姑娘有两个“狐狸精”,但见姑娘和姑爷一直在一起,只得一手拉着黄翠,一手拉着绿屏,就不让她们上前,免得打扰了姑娘和姑爷谈话的兴致。 黄翠和绿屏满脸痛苦,若不是这会实在不合适跟这小丫头吵起来,不然真想动手和骂人。她们没想上前显眼啊,你能不能放手,手腕都掐红了! 厅屋内又是另外一副场景,林二虎作为林暖的父亲兼五井村其他人的长辈,自然担起了保媒的重任。 他指挥着众人安置行李,又吩咐冯德赶紧安排热乎饭食。 趁着热闹的间隙,他也没忘了正事,赶紧让人去唤来了明涛、春强、向荣、向义小伙子。 四个小伙子被叫到偏厅,林二虎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既严肃又掩不住喜气的神情,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扫过。 “都站好了!听着,”林二虎的声音还带着威严“你们爹娘,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你们!托我给你们做主,给你们几个都相看好了媳妇儿!人呢这次一并给带来了!而且你们大哥都来了,这会正在越州宴修整,一会云飞会带来,你们啊整精神点。知道没?”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砸下几块巨石。明涛、春强、向荣、向义四人瞬间都懵了,随即反应过来,一股热气“腾”地直冲脑门,脸颊、耳朵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像刚出锅的虾子。 年纪最小的向义更是手足无措,眼神飘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瞄向厅外,仿佛想看看那素未谋面的“媳妇儿”是不是就在门外。 明涛耳朵尖红红,有些讷讷地开口“二虎叔,阿爹阿娘他们怎么这么突然……突然给定了媳妇……都……都不提前说一声……” 林二虎看着他们这副窘迫又带着期待的模样,心里头很是感慨,想起了当初他和瑶娘,莫名心间有些酸涩,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也是我们这次回去,他们担心……想着你们早些成家立业也是好事。” 又语重心长道:“咱老百姓过日子,图个啥?不就图个成家立业,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几年你们没回一次,你们爹娘没少问吧?问你们在江南有没有相中的姑娘?一个个闷葫芦似的,屁都不放一个!这下好了,爹娘替你们操心到底了。” 他顿了顿,带着嘱托的意味:“啥年纪干啥事!如今媳妇儿给你们寻来了,人家姑娘也是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跟着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这份心意,这份胆气,你们就得好好掂量着!往后,可得拿出爷们儿的担当来,好好待人家!听见没?” 四个小伙子红着脸,讷讷地点头应着“是”,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心里头却是百味杂陈,有对未来的茫然,有突如其来的羞涩,也有一丝对“家”的雏形悄然升起的暖意。 正说这话,秦云飞就带着几家兄长和几个姑娘来了,林二虎连忙引着几人见面,先是各自兄弟之间问候一番,再由各自兄长带着弟弟和准弟媳去院里“相亲”。 林二虎、三婶和秦云飞等人在一旁看着热闹,林堂朝夏一丰挤眉弄眼,夏一丰则时不时地瞅一瞅林阳,又摸了摸自己瞎眼上的眼罩,失落地低下头去。 这厢大家伙正瞅着热闹,冷不防旁边传来一个带着浓浓困惑的声音:“二虎叔……那……那我呢?我阿爹阿娘……说啥了没?” 原来是周越,他也随秦云飞回来了,在越州宴一直忙,也没顾上问,这会站在边上看了这么一会才明白这是咋回事。 林二虎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想起周越爹娘串门的时候那些话的意思,似乎这小子在江南好像对谁家姑娘有点意思,但语焉不详。 他存了心逗逗这实诚孩子,也顺带“诈”点实话出来,便故意板起脸,用一种“你还装”的语气道:“你?你爹娘当然也说了!说你小子……在江南有喜欢的姑娘啊!怎么,还不好意思跟叔说?” 林二虎本意是开个玩笑,顺便套套话,看看这小子藏了什么心事。 谁知话音未落,周越脸上的迷茫和紧张瞬间凝固了,紧接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连带着那点少年人的朝气也迅速黯淡下去。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下来,方才还清亮的眼神,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空洞地望着地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又脆弱的直线。 站在他身旁的夏一丰,离得最近,看得也最真切,他立刻上前拍了拍周越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二虎“咯噔”一下,这是怎地了,若林暖在这里,她一定知道发生了啥,可惜…… 那场席卷江南、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可怕瘟疫,不仅带走了许多人的至亲,也碾碎了一些尚未宣之于口的情愫。 周越曾经悄悄关注着谁——那个原本在林暖身边待了一些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做事利利索索,像初春柳芽儿一样鲜嫩的余织……因为她哥哥的一些事,她被调离林暖身边,到了越州宴管仓库。 瘟疫爆发之初,她回了家,因为余年跟着夏一丰去了北地走商,家里她和妹妹余布得照顾老娘和怀孕的嫂嫂,林暖想着一家子女眷也要紧,便也同意了,可谁也没想到,那姑娘也没有挺过去…… 后来越州解封,林暖到了竹西村才知道……也是余织的死亡,让林暖不再执着什么年少就必须自然而然地追逐那份情义,爱情必须水到渠成这些“何不食肉糜”的理念……也许她对着周越和余织都提点一下……可惜没有那么多也许…… 一旁的林堂也走过来默默地伸手,重重地、带着无声的安慰和理解,拍了拍周越微微颤抖的肩膀。 很多遗憾,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有些人,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甚至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便永远地消失在了时光的洪流里,只留下生者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个叫余织的姑娘,终究没能熬过那场炼狱般的瘟疫,她如同一株刚抽条、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在这个世界仅仅停留了十五年,便带着她所有的青春、笑靥和未曾知晓的心事,永远地凋零在了江南的寒风里。 周越那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捧到她面前的少年情思,也永远地失去了寄托的对象,只化作此刻周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也许过些年岁,少年人会遇到其他人,忘却那时候最初的心间萌动,也许总有一抹浅笑在心头常驻。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陈行宁的动作 且不说林二虎等人如何风尘仆仆回到林宅安顿,单表秦云飞护送着方三爷、刘掌柜等一行人径直入了这越州宴。 甫一踏入,便觉气象不同。 若说北地的酒楼粗犷豪迈,大碗酒大块肉,讲的是个爽利契阔;那这越州宴,便是地道的江南闺秀,一砖一瓦,一景一物,都透着精心雕琢的雅致与情调。 重檐飞角,漆色温润;天井引下柔光,照得堂前几株细竹青翠欲滴;楼梯扶手雕着缠枝莲纹,触手温凉。 尤其是二楼的阁间,以精巧的屏风或月洞门相隔,窗外或临街景,或对庭院,更显清幽。 一楼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越州小调随着丝竹高高低低,非是喧闹,倒似流水潺潺,衬得满楼都浸润在一股子从容闲适的江南水韵之中。 越州宴重新开张已有些时日了。 只是江南各地历经那场大疫,元气大伤,商路阻滞,行旅稀疏,远未恢复往昔的繁华。 不过这一番也已让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待过些时间林暖带着一众人看到那大片大片无人耕植的田地,他们只会更加惊喜,连恨自己银子和人手带少了。 商客的流通会是南北融合的最快也是最兵不血刃的方式,江南的人口得到填充,北地又能见到丰产的粮食……也在一定程度上抗衡了世家无限制的扩张。 这些日子以来,楼上雅间、楼下大堂,多是新任县令陈行宁在设宴。 宴请的对象,囊括了越州地面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势力——本地根基深厚的张、吴两大豪族自然是座上常客,少不了他们;城中剩下的那些颇有声望的乡绅耆老;各村的村长族老;还有县衙里上上下下,从黄县丞,到各房书吏,乃至平日里跑腿办差的衙役班头,陈行宁都一一延请过。 这既是联络,亦是宣示。陈行宁,与前任祝长青到底不同。 祝长青虽是小世家出身,到底还是有根基依仗,行事自有其底气与杀伐决断的魄力。 而陈行宁,却是实打实的寒门子弟,靠着卢氏的赏识与提携才得以此任,这里还有林暖一众人无比艰辛的付出。 寒门出身,固然少了些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威势,却也自有其好处,他了解升斗小民的艰辛,更能揣摩到越州底层百姓赖以生存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底层逻辑”——何处有隐情,何处需通融,何处是真正的痛点。 这份“懂行”,在治理一地时,尤为珍贵。 更妙的是,他并非孤身一人,身后有卢震统领的卢氏之人作为后盾,虽然心齐不齐不一定,但是足以镇压可能的异动。 前方又有祝长青、卢光在任时打下的坚实基础——恢复秩序,桩桩件件,都为他铺平了道路。 因此,陈行宁接手后,诸般事务推进起来,虽非一蹴而就,倒也还算顺畅。 然而,这“顺畅”之中,每日里堆积如山的,却尽是些琐碎得令人头疼的“鸡毛蒜皮”。 东家的鸡鸭跑进了西家的菜园,踩坏了秧苗,两家主妇便扭打着闹上公堂;南户的桑树刚冒出新叶,转眼就被北邻薅了个精光,只为喂自家的蚕,又是好一番吵嚷;街坊邻里为了一堵墙、一条滴水檐的归属,也能争得面红耳赤……此类诉讼,如潮水般涌向县衙。 倒也不是非得吵吵闹闹,人嘛只要有些精力和体力都会为自己争上一争,就为那一口气么,也许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陈行宁在纠纷中熬了几天,最后拉着卢震等一众人开了会,准备建立“审理院”。 一开始,卢震等人自是不答应,他们哪是来处理这种鸡毛蒜皮之事的。 陈行宁只是轻轻地将茶杯搁在桌子上,说道“卢大人早年在广丰也好还是太原府也罢,这些事也得处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卢承务郎难道不明白吗,还是你……或者你们只想止步于现在的位置。”说着轻描淡写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这时黄县丞便起身开口回应“愿听大人指示。”笑话,他可是比卢震等一众人早了好两年到越州,见识过林暖的手段,也陪着祝长青渡到过大疫,他还不清楚陈行宁的为人,但他已经听说了这位新县令就是林暖那传说中的未婚夫…… 要知道林暖手中可掌握着越州县衙的食堂和越州宴,要想动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当然他才不会告诉卢震这群人呢,谁还不是个卢氏旁支啊,不就是他姓卢,而自己已经姓黄了呢。 卢震他们很奇怪,按理说被卢清哲大人派来跟着陈行宁,也是聪明的吧,哇这么没脸色呢。要说有时候上位者也不是全部清楚地了解每一个人的,他也只是掌控关键人而已,所以有些人不怎么聪明也很正常。 一有人带头,很多事情就能顺理成章地推行下去,总归还是有卢清哲在那压着,卢震他们到底不敢翻天。 所以陈行宁上任不久,便雷厉风行地在县衙左侧辟出一块地方,新建了一个专门的“审理院”。 这审理院由他本人挂帅,承务郎卢震坐镇处理涉及强横或斗殴的案件,经验老道的黄县丞则擅长调解那些家长里短的纠纷,张主簿和吴县尉处理一些乡绅事宜,再配上几位干练的书吏,众人轮流坐堂,分门别类处置这些民间细故。 审理结果,最终汇总到陈行宁处,他每日再抽选几桩复核,确保公正,同时也掌握了整体情况。 此招一出,立竿见影。陈行宁终于得以从这些无休止的“鸡毛蒜皮”中抽身出来。 脱开这繁琐的枷锁,陈行宁便带着秦乐等人,换下官袍,一身常服,开始走村串户。 他虽无直接为官的经验,但早年追随卢清哲左右,耳濡目染,深知为政之道在于“亲民”与“务实”,卢清哲的许多做法,此刻都成了他最好的参考。 况且,他手中还握着一张分量极重的底牌——朝廷为抚恤疫后民生,特批给越州的恩典:免去半年赋税与一年劳役的政令,而且时间可以由县令指定,只需上报州府即可!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滋润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他刚到的时候,便公布了免除今年劳役的事情,给了越州瘟疫刚过的百姓修养身体的时间,这让他大大涨了一波声望。 至于赋税他还要考虑考虑,毕竟过了一场瘟疫,越州县衙的仓库也挺空的!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书房抒情 书房内,夕阳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染成了橙色,火红的石榴花印在窗棂上形成一幅好看的春日画卷。 陈行宁与林暖相对而立,双手紧紧交握,仿佛要将这三载离别的时光都揉进掌心的温度里。 林暖抬眸,清晰地望进陈行宁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沉淀了千言万语的星河,星光点点,是思念,是歉疚,是珍重。 三年的山重水复、望眼欲穿,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化作无声的凝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未来的风雨尚不可知,但此刻,他们的世界只容得下眼前人。 陈行宁牵着林暖的手,引她至案几旁的软垫坐下。 他并未落座,而是屈膝半蹲在林暖身侧,微微仰头,目光虔诚地锁着她,将她微凉的双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阿暖”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辛苦了。”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牵挂与心疼。 林暖心头一暖,鼻尖微酸,她缓缓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额头,肌肤相贴的瞬间,暖流直抵心扉,仿佛所有的漂泊与等待都找到了归处。 “行宁,”她柔声回应,气息拂过他的面颊,“你也辛苦了……都过去了……” 尾音轻颤,是释然,是感怀…… “是,都过去了……” 陈行宁喟叹,语气里是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手臂不自觉地环上她的腰,将她拥向自己。 两人依偎片刻,才一同在案几旁坐下,案上散落着几卷书册,一方新砚,笔墨未干,墨香犹存。 他们开始细述这半年来各自的经历,虽然早已从旁人口中拼凑出对方的轮廓,但亲耳听着对方用带着独特温度的语气娓娓道来,那些令人绝望的险境、辗转难眠的思念、峰回路转的希望,才真正变得鲜活而具体,每一处细节都牵动着彼此的心弦。 陈行宁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林暖脸上,听着她清浅的叙述,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待她话音落下,他执起她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眼神热切而郑重:“阿暖,我一会就去寻父亲,好好商议我们的亲事,好吗?” 这是他这几年来最深的渴望,是给这段漫长等待一个最圆满的归宿。 林暖闻言,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仿佛春水初融。 她低低笑了一声,带着全然的信任与坚定:“知远,”她唤着他的字,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无论将来如何,我们守着眼前的彼此,风雨同舟。所以,我觉得可以!” 这是她的承诺,是对未来所有不确定性的无畏回应。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陈行宁,他朗声而笑,再难抑制心中澎湃的情潮,长臂一展,将林暖紧紧拥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淡香。“谢谢阿暖,”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饱含深情,“有你,是我此生之幸!” 温馨静谧的氛围流淌在两人之间,然而,就在这情意绵绵的时刻—— “咕咕……” 一阵清晰而突兀的腹鸣声,不合时宜地从陈行宁的腹中传出。他身体微微一僵,俊脸上掠过一丝懊恼的窘迫,仿佛这声音玷污了此刻的完美。 未等他开口化解尴尬,“咕噜……” 几乎是紧接着,另一声清晰的腹鸣,从林暖的肚子传来。 短暂的寂静后,林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肩膀微微耸动,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泉滴落玉盘,带着点点的羞赧和更多的释然。 “知远,”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笑出的湿润,“饿了……” 这坦率的承认,反而驱散了所有尴尬。 陈行宁先是一愣,随即也开怀大笑起来,之前的窘迫被纯粹的暖意取代。“是我不好!只顾着说话,都忘了时辰……” 他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扶她起身。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理解和包容的暖意,他们自然地牵起手,说说笑笑地并肩走出了这间承载了重逢喜悦的书房,朝着飘散着食物香气的厅堂方向而去。 然而,在这满室温情之外,书房外廊埠上,三个被彻底遗忘的小丫鬟,如同背景里的摆设。 冯雨一直竖着耳朵,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家姑娘和姑爷的互动,看得津津有味,此刻见两人离开书房,她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毫不犹豫地放开了一左一右拉着的绿屏和黄翠,雀跃地跟了上去,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姑娘去哪她去哪,姑娘身后第一人的位置,必须是她的! 被骤然放开的绿屏和黄翠,却僵在原地,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棘手与强烈的不安。 这之前无论其他人对她们如何,说不在意不可能,但他们最在意的是陈大人的未婚妻,传说中卢光管家的义女。 她们最怕的不是林暖生气她们的到来,也不是林暖高高兴兴地接纳她们。 生气,说明这林姑娘注意到了她们的存在,哪怕是不满,也是一种安排;接纳,更是给了她们明确的去处和身份。 可偏偏是现在这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忽视!仿佛她们只是墙角的两粒尘埃,是空气,是根本不值得投以一瞥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责难都更让她们心慌。 绿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有些发白,黄翠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眼神惶恐地追随着那对璧人远去的背影,又茫然地扫过空荡荡的书房。 她们像两株被遗忘在热风中的小野草,不知根该扎向何处,也不知下一秒的命运会是怎样,这份彻底的“无视”,在她们心中投下了浓重的、令人窒息的不安阴影,也不知是江南是不是比北地热的多,两人的后背都有些冷汗淋淋。 喜欢暖暖而生请大家收藏:()暖暖而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