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司冒充了Crush怎么办》
1. 老板
中文组的格子间里,许知韵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学长:【会议还有一会儿才结束,你稍微等我一下。】
大约每个打工人都痛恨下班前五分钟才叫人开会的上司,许知韵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依然好脾气地回了句【好的】。
周五下午五点,是利德贺街一周里最堵的时候。
红红白白的车灯,从一眼望不到头的中央线银行站排过来,像一条被扼住了呼吸的巨蟒。
作为全欧洲,乃至于全球都知名的翻译界翘楚,TROSOL坐落于伦敦金融城的繁华地段。
许知韵仍然记得自己拿到这家offer的那天,高兴得从浴室裸奔出来,抱着室友嗷嗷叫了半个小时才平复。
如今想来,当时的激动虽说肯定有公司光环的功劳,但她也很难否认自己存着的另一份私心。
其实从研究生入学以来,许知韵就看上了系里那个比她大一届的学长。
学长来自港城一个小富的家庭,为人谦逊,成绩优秀,一毕业就进了全欧洲最大的翻译公司TROSOL。
也是从那时起,许知韵就把这所公司列为了自己毕业的首选。
如果她能顺利入选,那么除了收获一份实在不错的工作,那位学长还有非常大的可能,会成为她的入职导师。
后来事情的进展也确实如她所料,除了……
学长昨天突然被派了个in-house的驻场任务,时长取决于客户的项目,但至少在三个月往上。
这样一来,她的入职导师就要换人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许知韵没有反对高层决策的能耐,所以今晚她特地约了学长吃饭,决定无论如何,先给对方留下个千里姻缘慢慢牵的伏笔。
桌上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是妈妈打来的视频。
现在这个时间,国内已经是凌晨一点,许知韵赶紧拿起手机,避到没有人的楼梯间。
电话接起,屏幕上出现两张红光满面的脸,爸爸和妈妈都在,一见她出现,两人便情绪高涨地叫了声“韵韵”。
许知韵赶紧戴上了耳机。
“听得到吗?”
“嗯。”许知韵点头,捂着嘴小声追问:“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
“你还记得以前住在老院子里的那个李珏吗?”没说完的话被妈妈的激动打断了。
“今天是她们家请客,小珏也真是有出息,今年国考考去了海关。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工作,你说你要是当时不出国……”
“妈,”许知韵有点心烦地打断了妈妈。
和许多的中国父母一样,许知韵的爸妈也是从小就对她给予厚望,教育上更是倾尽全力,望女成凤。
她爸妈都是国企员工,许知韵小时候就是跟着一群孩子住在一个偌大的家属区。这样一来,父母之间免不得暗中攀比较劲。
今天是老张家的儿子拿了书法大奖被保送,明天是小李家的闺女考了年级第一,但无论是谁优秀,父母总要在赞赏别人的同时,不忘对她补上一句,“你看看人家。”
这些话许知韵听得多了,渐渐也产生了逆反,特别是在伦敦独自打拼了两年之后的今天。
许知韵有意拉开话题,问两人到,“外婆睡了吧?你们有空也可以教她用用视频电话,这样免得每次都要等你们。”
“哦,好。”妈妈随口应了,转而又投入到自己的话题,“当时那个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我看就属李珏最争气。真羡慕她父母,能有个那么好的女儿,哎……”
这声意犹未尽的叹息很是微妙,许知韵一时语塞,视频也因此安静了两秒。
“哦,不对!”
另一头的妈妈完全没有察觉许知韵的情绪,自顾纠正,“我怎么把另一个忘了,以前住在咱家隔壁的那个严聿你还记得吧?这次去小珏的宴会,听原先的邻居说他现在可不得了!好像是毕业就去了欧盟还是英国外交部来着?李阿姨说前年英国首相的国事访问,身边跟着的翻译就是他,那首相叫啥来着……”
“鲍里斯·约翰逊。”
“哦对对对!就是他!”电话那头的人情绪激昂,还不忘确认,“是真的吗?”
许知韵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之后,果然听到那句虽迟但到的,“都是做口译,你看看人家。”
妈妈的说教复盘年复一年,许知韵几次试图打断都无济于事。那些喋喋不休就像大圣耳边的紧箍咒,听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严聿早就不在外交部了!”
终于,许知韵憋足一口气,叫停了妈妈的唠叨。
“不在了?”对面愣了一瞬,显然不信,“你又不在外交部,你怎么会知道?”
许知韵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现在跟我在一个公司。”
话落,视频两边都安静了。
许知韵盯着屏幕上妈妈错愕的神情,快刀斩乱麻地道:“他去年从外交部辞职来了TROSOL,信息公开,公司官网上都能查到的。”
她囫囵地补充,“我这边还在开会,就先不说了,你们时间也晚了,早点休息。”
说完也不等那边告别,匆忙挂断了视频。
许久没有响动,声控灯熄了。不见阳光的楼梯间安静下来,漆黑一片,还残留着刚才通话的回响,萦绕在耳边,像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父母还真懂怎么摧毁她的好情绪——精准打击,从不落空,威力简直堪比三叉戟弹道导弹。
她有些疲惫地靠在楼梯扶手上,黑洞洞的视野,墙根处一点荧绿色逃生指示灯,思绪不自觉就回到了上周的新人入职茶歇。
其实刚才,许知韵刻意隐瞒了一些信息。
比如,父母口中的严聿,现在不叫严聿,他有个正儿八经的英文名,叫利奥·达西。
而且,他现在也不只是许知韵的同事,准确来说,也是TROSOL董事会高薪聘请的业务合伙人,持有英国公司10%的股份。
巧合的是,严聿是与许知韵这一批新人一道确认加入TROSOL的。她和公司里的其他员工一样,初次窥见首席翻译真容,就是在那场迎新的茶歇。
五十层的CBD凌空高楼,披着整座城市的初阳,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从人群后从容迈入会场,神情肃穆又冷峻,一身简单的单排扣套装,看得出刻意维持的低调,却被他穿出了造访唐宁街十号的气势,优雅沉稳,姿态浑然天成。
若不是细碎额发下,那道若隐若现的旧疤,许知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这八千多公里外的伦敦,偶遇了幼时的死对头。
“这位是翻译部中文组新入职的实习生,来自中国的Zinnia,许知韵。”人事总监琳达笑着跟严聿介绍。
“你好Zinnia。”
沉稳而干净的声音,疏朗有力。
许知韵愣了三秒,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对面的男人捉住了指尖。
也是那一天许知韵才知道,原来严聿来到英国后,就改了自己的名字,跟着英国的继父姓了达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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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就是简·奥斯汀笔下Mr.Darcy的那个达西。
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位达西先生听着琳达对许知韵的介绍,全程礼貌疏离,分寸得当,就连最后的问候握手,也只是礼节性地碰了碰许知韵的指尖,仿佛两人真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人模狗样。
这是许知韵看见严聿的第一反应。
她全程挂着得体的职业微笑,脑海里却全是小时候这人的欠揍模样。
大热的盛夏,许知韵因为没有考到年级第一被妈妈罚站在阳台,这人就偏要捧一本书在阳台看。
……谁家好人没事会在阳台看书啊?!
是家里没灯吗?
真是有病!
许知韵恨不能用翻着白眼的双眼皮夹死他。
而许知韵的父母还乐得为两人添油加火,在他们口中,严聿永远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许知韵呢?就是那个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人家的倒霉丑小鸭。
许知韵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就开始联合院里的孩子一起孤立严聿。
可严聿本就是个淡漠的性子,年龄也比她大三岁,对她这种幼稚的伎俩根本懒得搭理。
于是两人就这么明里互不理睬,暗里相互攀比地一直较劲到许知韵去了外地读高中才算结束。
可如今八千公里,八十亿人,许知韵偏偏又遇到他,也不知该感叹命运的馈赠还是捉弄。
好在那天的见面过后,两人便再也没了交集。
作为一名新入职的菜鸟,许知韵安守本分,准时上班下班,在直属上司面前保持良好曝光,在上司的上司面前能隐则隐,就连上厕所和接水,都会刻意绕行,避免经过严聿的办公室。
严聿倒也没有为难或者刻意找她的麻烦,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长大了,没有人会对以前那些幼稚的事情耿耿于怀。
况且严聿如今混到这个位置,许知韵觉得他大约也没有那么无聊——只要她保持低调,努力在他面前当个隐形人。
手里传来的轻震让许知韵回神,她看着漆黑周遭里亮起的手机屏幕。
学长:【会议结束了,你在哪里】
许知韵整理好神游的思绪,快速回复:【我刚接了个电话,现在回办公区。】
学长:【我刚在办公区找了一圈没见到你,就往楼下走了,要不我现在上来?】
许知韵本来想回一句算了,可是手上一顿,却回了句:【好呀~】
还不忘配上个撒娇星星眼的可爱小表情。
按下发送,许知韵倒是不着急了。
她先回到工位收拾了东西,又转去洗手间认真补了个底妆和口红,这才满意地转回中文组办公区,在外面的电梯口遇到了等候的学长。
“学长!”许知韵小跑过去,一双晶亮亮的眼睛弯弯地望向她,笑靥如花。
“你等久了吧?”她明知故问,在看见学长两只红红的耳朵后,笑得更是明媚。
“也没等很久。”学长故作镇定,却下意识回避她的视线,许知韵洞若观火。
“叮——”
电梯到达,学长上前一步,侧身为许知韵挡住洞开的门。
“部长?”
头顶响起学长略微惊诧的声音,许知韵抬头,正撞上电梯里那双清透疏远的深眸,不知怎的心口就跟着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退。
然而电梯里的男人眼神落在她匆匆后撤的右脚,而后不动声色地挪步,恰好让出了两人的位置。
“下去吗?”他问。
2. 老板
隆隆轻响,电梯下行。
时隔多年的近距离接触,说不尴尬是假的。
许知韵凛直背脊,站在电梯的角落,和严聿中间隔着学长。
本以为对方邀请共乘,会主动寻找话题,然而从两人进来到现在,严聿都只是面色如常地站着,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密闭的空间、五十层的漫长距离,男人身姿笔挺形容冷峻,他似乎很注重翻译的职业礼节,西装规整、领带是线条更为流畅的普拉特结,甚至刻意避免了使用浓烈的香水,只有清冽的剃须水味道。
不知是电梯空间过于逼仄,还是严聿身上那股无孔不入的摄人气场,只是安静地与他共处一室,许知韵都幻觉难以呼吸。
尴尬无措的时候,时间很容易错觉被无限拉长。
许知韵仰头数着显示板上的数字,简直度秒如年。
终于,学长开口打破沉寂。
“驻场前的工作交接我已经整理好,今天下班前发到Fiona邮箱了。”
可能是因为面对着上司的老板,学长在用词上都更为正式。
“整理”这个词,他用的anize,而不是更为日常的sort out,倒真像是下属一板一眼地汇报工作。
于是许知韵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学长特地跟严聿提起那个需要驻场的项目,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份工作其实是严聿安排的?
可是身为合伙人,严聿又怎么会无聊到亲自给一个小翻议安排项目?
思绪纷乱,眼神也就不受控制地滑到了前面紧闭的电梯门。
锃亮反光的镜面上,那双冷如雕塑的眸子压下来,正好撞上许知韵略微狐疑的目光。
心跳猝然一滞,她赶紧假作无意地移开了视线。
“嗯。”
严聿低声回应,末了还面无表情地补充,“以后非工作时间都可以跟我说中文,我十八岁以前都生长在中国,中文才是我的母语,听起来更亲切舒服,还有……”
声音逐渐清晰,说话的人似乎转向了两人的方向。
“叫我Leo,部长这个称呼,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已经中年秃顶的英国老头。”
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冷肃的气场,饶是和缓的语气,许知韵也错觉从中听到了几分警告和嫌弃。
学长愣了愣,尴尬地笑着应了声,“好”。
电梯门到达写字楼的大厅层,许知韵跟着学长同严聿道别,往银行站搭乘中央线。
伦敦的周五傍晚,车水马龙的不止是街道。
两人来到位于中国城的文兴酒家,这里也早已是人满为患。
等候煮菜的间隙,他们又随意聊了些工作。迷蒙的水汽上来,许知韵的思绪不知怎的,就回到了电梯里跟严聿对视的那一眼。
“你好像很崇拜Leo?”
问题出口,她当即就有些后悔。许知韵怕学长看出她话里话外对严聿的探究,只能用筷子搅动面前的牛油汤回避着视线。
学长被这个问题打开了话匣子,毫不掩饰地接话到,“是啊,我连手机号都故意找的跟他只差一位数的号,他是7我是1,嘿嘿!长得多像。”
许知韵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也太夸张了。
学长却还在滔滔不绝,“BA读的是能源与工程动力,跟Leo就是校友。我们那一届的开学典礼他受邀作为荣誉校友致辞,可以说我MA选择口译专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
“啊?”许知韵有些意外。
“对啊。”学长回应得倒是坦然,“撇开他在英国外交部的任职经历不谈,就说职业资格一项。”
学长伸出手来,满脸艳羡地如数家珍,“AIIC荣誉会员、CIOL会士、大型国际会议担任口译、还有口译方向的专著发表、威斯敏斯特高翻院最年轻客座教授,总之……”
学长不忘总结,“Leo就是口译这行,名符其实的Mr. Big.”
“Big?”许知韵蹙眉,思绪忽然就飘到了奇怪的地方。
“牛肉煮好了。”
她赶紧夹起一片红亮亮的牛肉放进学长碗里,总算是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盘点。
果然,人生百事皆烦恼,火锅一涮全忘了。
这一顿久违的美食,成功让学长的思绪从严聿转移到各种祛辣的凉茶。其间学长端茶递水,很是照顾许知韵,这点让她颇为满意。
酒足饭饱,等到两人从火锅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学长不放心她大晚上一个人乘车回去,专程绕路送了她一段,两人在换乘站道了别。
许知韵对着列车里的学长挥手,刚找了个空位坐下,包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学长发来的信息。
学长:【今天聊的很愉快,我们回来再约。】
小幸韵:【嗯,回来换你带我去吃你的家乡菜。】
学长:【没问题,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许知韵嘴角挑起一抹笑,故意逗他:【暂时还不打算回家哟,跟别的朋友还有约。】
对面安静几秒,屏幕上很快便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
等了好一会儿,学长的界面才出现新的信息:【这么晚还有约?】
【对呀。】
这一次,许知韵言简意赅,什么都不再多说。
果然,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又亮了起来。
学长似乎删删改改犹豫很久,许知韵盯着那行小字看得屏幕都快要自动锁掉,才等来对方一句简短的:【是要去酒吧吗?】
许知韵简直被他这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逗乐,毫不迟疑地回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然后就再也不搭理学长的信息。
吊足了对方胃口,许知韵心满意足地摁灭了手机。
远处有轰隆隆的声响传来,列车快要进站,许知韵拎起包包,往站台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间的地铁站旅客不多也不少,许知韵眺望车来的方向,一不留神,就跟迎面走来的一个金发西装男人对上了视线。
剪裁流畅的西装、头发梳得规整、晚餐过后、中国城附近的地铁站,许知韵将他扫了一遍,很快得出结论——对方也是周末下班后刚聚完餐。
“晚上好。”
男人笑着跟许知韵打招呼,“我刚才在那边就注意到你了。”
典型的白男搭讪开场白,在伦敦的两年里,许知韵早就听得耳朵长茧。不过她今天心情好,等地铁又实在无聊,她不介意跟那人多聊两句。
于是她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问他,“注意到我什么?”
“你很美。”男人的称赞毫不避讳。
他目光落在许知韵的唇,“你的口红颜色很漂亮,特别适合你。”
很好,夸到点上了。
比起那些自作聪明的油腻搭讪,许知韵一向更喜欢这种观察入微的务实派。
口红是她新入的限定款,和今天的包包鞋子都做了搭配,能看出这一点,说明对方也是个情场老手。这种人许知韵会比较小心一点,但聊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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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儿却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Excuse me.”
突然,许知韵被擦身而过的人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用连帽衫把自己罩了个透的黑衣男人。
作为宇宙中心之一的伦敦,每个月光是发生在地铁站的抢劫事件就有上千起。
许知韵心头一怔,当即就反应过来,但包包已经被人猛地抓住了!
变化发生在一瞬。
许知韵几乎下意识就死死攥住了手里的包,而这样的行为显然激怒了帽衫男,他愣怔过后抬腿就往许知韵腿上踹去。
脚上趔趄了一下,身后响起列车进站时的鸣笛。
许知韵大呼救命,而刚才的西装男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爹的团伙作案!
许知韵骂骂咧咧,血脉觉醒,胎腿就往那黑衣人腿上踹,分神之时只觉被人猛地一推,整个身体都失控一般,踉跄着往道床下面扑去!
明晃晃的车头灯划破黑夜而来,整个站台都跟着震颤起来。
摇摇欲坠的霎那,腰间一紧。
她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了一下,生生改变了坠落的轨迹。
而刚才的动静也引得路人侧目,有几个热心市民自发拦截抢包的男人,那人见状不妙,扔下许知韵的包后,仓皇逃窜。
惊魂一刻,许知韵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直到路人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递还给她,许知韵才浑浑噩噩地连着说了好多句“谢谢”。
“搭讪还开心吗?”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许知韵一愣,回头便见那双极有辨识度的眉眼——
是严聿。
上班时候都千躲万躲的人,怎么能在地铁站遇到?还被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真是见了鬼了……
许知韵惊讶得差点忘了表情管理,好在身后的地铁在这时停稳,车门打开,地铁站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和嘈杂。
短暂的目光接触后,她干脆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许知韵。”
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像小时候一样叫他许知韵,而不是公司里通用的英文名Zinnia。
许知韵心头一跳,假笑着回了句,“没事,谢谢Leo。”
严聿一言不发,看着她趴在地上手忙脚乱,那双锃亮的牛津鞋往后挪了一寸,露出地上一排粉色包装袋……
许知韵眉心一跳,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安静躺着的均码小雨帽,当真有股想要原地去世的冲动。
“谢谢。”她不动声色地稳住情绪,飞快将东西塞进了包包。
“跟Dylan吃饭去了?”
男人声音低沉,不像寒暄的寻问,倒像是父母在查岗。
许知韵有点反感,但碍着公众场合和对方上司的身份,只敷衍着回了句,“便饭。”
“吃便饭随身带套?”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讨厌,许知韵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狗眼,才会觉得过了几年,这人就会变样。
事实证明,之前公司里的正经,都只是这人碍着自己的身份,装腔作势。
“所以怎么?”许知韵语气不善,“均码的尺寸也让你自卑?”
果然,严聿意料之中的脸色一黑。
许知韵懒得搭理他,借口整理包包回避视线,可是翻着翻着,许知韵猛然抬头看向严聿,一脸错愕地道:
“我手机好像丢了。”
3. 老板
许知韵用严聿的手机报了警。
这种偷盗的小案子,伦敦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起。警察简单询问了事件经过后,就让许知韵等消息了,其间甚至都没有派警员来现场看一眼。
许知韵知道,自己这手机想靠警察找回来,概率几近于零了。
好好的约会之夜闹成这样,许知韵实在是说不上心情好,她也不想跟严聿多说,简单道谢过后,就拿了手边的包,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刚才站起,一边脚踝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许知韵蹙眉“嘶”了一声,眼看又要朝地上扑去。腰上被一只带着热度的大掌拦了一下,手臂就绕过了蓝黑色西装流畅的肩线。
许知韵只觉身体一轻,反应过来,膝窝已经被人揽住,双脚远离地面。
她应该也是不想和许知韵多说,一言不发地抱了人就走。
许知韵看着自己摇摇晃晃的双脚傻眼,愣了半晌,炸毛似的挤出一句,“你做什么?!”
严聿垂眸睨她,一脸的不耐,“腿这么短,要是再截肢就真变英国柯基了。”
“???”许知韵简直气死,刚想挣扎,身体就冷不防被人重重地颠了颠。
严聿言简意赅地命令,“手机在我包里,叫车。”
*
近郊的公寓不算新,电梯的空间也就格外逼仄一些。运行时喀哒喀哒地轰响,头顶还有一阵莫名的凉风,吹得许知韵发丝乱飞。
偏这抬老旧的电梯速度奇慢,许知韵余光看见反光的电梯门上,那个陷在蓝黑色西装里的自己,简直煎熬。
也是直到现在许知韵才发现,原来那个体格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然完全长开。
宽肩窄腰,气势凛人,结实的肌肉藏在平整丝滑的面料之下,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克制张力。
刚才那点怨气鬼使神差地不见了踪迹,许知韵僵硬地维持着表面的淡定,一颗心却早已坐上开往顶点的云霄飞车。
“喀哒”一声,密码锁应声而开。
公寓里黑漆漆一片,室友还没有回来。
许知韵摸索着开了灯,才想起担心房间整洁这回事。好在室友简悠一向爱干净,两个人住的小公寓也是布置得温馨干净。
严聿将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许知韵以为他要走了,赶紧想送,却没想这人转身往玄关走去,问她,“有急救箱吗?”
“我真的没事,室友马上就回来了。”
严聿显然没听进去,片刻后,他拿着急救箱回来,蹲在了许知韵的面前。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许知韵不算娇小型的女生,可脚踝到了他手里,也只是轻轻的一握。
他掀起一点许知韵小腿处的裙角,让她赤脚踩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西装是羊绒和丝绸的混纺,柔软细腻的同时又留有光泽和凉意,许知韵踩在上面,能感觉到下面男人微微鼓胀的结实肌肉。
气氛忽然就变得无比暧昧。
“我说了……”
“别动。”
伺机想要撤离的脚被大掌捉住,也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微凉的指腹在肿起的脚踝处轻蹭一下,疼得许知韵立马乖顺老实了。
严聿先是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而后便摸出手机,似乎是拨通了药房的外送电话。
“嗯,是的,就这些,请尽快送到……”
他扭头以眼神询问,许知韵任命地报上了公寓的地址。
除开脚踝的扭伤,她腿上还有两块破了皮的擦伤。严聿替她仔细清理后涂上了碘伏,而后打开急救箱,似乎是想找两片创可贴。
许知韵愣住,来不及制止的急救箱下层被拉开,里面一些粉粉蓝蓝的小袋子就迫不及待地爆飞出来——
Blazing lust play feel lubricant
“……”许知韵看着试用小样上偌大的产品名称,差点呛死。
这些润滑液是室友在公司研发的新品,她之前拿了一些给许知韵,想邀请她测试体验一下,说是也可以配合着小玩具使用。
可是简悠这人给产品起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叫Blazing Lust这么直白辛辣……
果然,眼前男人若有似无地哂了一声,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许知韵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一定是还记恨着自己刚才说他“对均码感到自卑”的话,搁这儿故意恶心她。
可偏偏严聿没问,许知韵也不能上赶着去解释,其实自己从来不用润滑液,一直都是自力更生、自产自销。
于是她清清嗓,只能平静而苍白地强调,“这是我室友公司给员工的小样,她自己放这里忘了,你看都过期了。”
说完,许知韵不死心地拿起一袋,指着上面喷印的一排数字给严聿看。
严聿根本不搭理她。
“……”吃了个哑巴亏,许知韵干脆扯来一个垃圾袋,一股脑儿把那些东西都装了进去,打了个死结,当着严聿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严聿从冰箱里翻出两个冰袋,许知韵抢过来,自己假装忙碌地冰敷起脚踝。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窗外不时有车辆驰过的声响,愈发衬托得室内两个沉默相对的人无话可说。
“许知韵。”
蹲在身前的人开了口。
许知韵“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在公司里要假装不认识我?”
“啊?!”许知韵简直冤枉,“我、我我我哪有?!你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我上头是导师,导师上头还有组长……我没理由往你跟前凑吧?那可是在公司,同事们看到会怎么想?”
“可是你每次去茶水间都会绕路。”
“……”许知韵努力维持的微笑垮下来。
不是!
敢情这人天天窝在办公室不做事,就观察她走什么路线去倒水?
“那不是坐得累了想活动活动筋骨吗?”许知韵熟练地打着哈哈,“而且细说起来,我俩都快十年没见了,也没有真的很熟吧……”
“九年。”严聿沉声纠正。
“哦,九年。”
“那你跟Dylan很熟吗?”
“……”很好,一记回马枪,杀得她措手不及。
为了维护团队和谐、规避利益冲突,TORSOL其实并不鼓励办公室恋情,特别是面对上下级和实习期这样的敏感关系。
好在许知韵早已想好退路。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看向严聿,真诚且坦荡地道:“挺熟的。他是我们MA时期的同系学长,以前在高翻院的时候,就经常一起聚会的。”
话落,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没有像别人那样,会接一句可有可无的“是吗”来缓和气氛,跟他的对话总是这么突然的开始,而后又断崖式的结束。
许知韵简直不理解严聿这狗哔为什么非要送她回家?
单纯为了让她尴尬,给她找不痛快吗?
那很好,恭喜他成功了。
许知韵有点心累,想摸出手机短信简悠让她早点回家。结果手伸出去,才想起自己现在没有手机,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度秒如年地干耗。
好在门外终于响起敲门的声音。
Boots小哥的药品送货真是及时,许知韵三两下给自己敷好了药,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严聿道:“我可以向公司请几天假吗?等我可以下地了就上班。”
这一问看似请假,实际也是提醒某人的“助人为乐”到此为止。
严聿终于起身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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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整被她踩皱的裤腿,点头道:“你明天给中文组的Fiona发个邮件,然后抄送我一份。”
“诶,好的,谢谢Leo。”许知韵应得乖巧,还不忘跳着脚都要起来送人。
严聿蹙眉看了她一眼,不忘冷脸警告,“还有,今天我之所以送你回来,完全是因为我不想浪费公司的保险。如你所说,我们九年没见,也说不上多熟悉,所以以后在公司,就是单纯的上下级,别想着套近乎,知道了吗?”
“……”她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砰”的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许知韵瘫倒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宿敌变上司,到底谁能比她更倒霉?
她翻来覆去地灾后重建了一把,才找来电脑,开始查找丢失的手机。
许知韵没有开启查找iPhone的功能。
因为之前看网上有博主说,手机的查找功能只能粗略定位到一个地址,你不可能去挨着搜人家的身,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了,很多人偷到手机后,如果发现查找功能开着,就只能拆掉手机卖零件,这样的话,手机才是真的永远找不回来了。
于是许知韵决定守株待兔。
偷到的手机刷了机后转手,新的买家要绑自己的卡,这样一来,许知韵通过手机序列号就能在网上找到绑定的新卡。
之后她再带着绑上的新卡信息去报案,成功率会大大地提升。
她左等右等,终于在手机被盗的第三天,等到了一封警局发来的邮件。
【您的手机现已成功找回,请您在方便时带上有效证件,前往警局认领。】
许知韵浑浑噩噩地去了。
一直到她握着手机回到公寓,许知韵都觉得这一场失而复得的闹剧,堪称离奇。
可是据警察说,手机是地铁站联系警方去取的,说是有热心市民在候车处的排椅底下发现了它,交给了地铁站的工作人员。
看来这世界上还是好心人多。
许知韵庆幸地想着,充好电,刷脸解锁了手机。
她把手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发现除了手机被刷机之外,其他都没有异常。
数据清理一空,好在原来的手机卡还在。
许知韵打开联络人姓名栏,发现仅剩一个紧急联系人。
她的紧急联系人一直是学长,许知韵没多想,直接向学长发去了好友申请。
学长的验证立即就通过了。
这个周末又是丢手机,又是崴了脚,真是倒霉透了。
许知韵捧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觉得自己都这么倒霉了,没理由不趁机求个安慰,好抓住机会狠狠地撩学长一把。
卧室的镜子里,女人小腿匀称白皙,瘦而纤薄的足弓弯成绝美的弧度,粉白脚趾细长圆润,简直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许知韵端详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叮——”
小幸韵:【约饭那晚在地铁站被人抢了包,脚踝摔肿了呜呜呜,手机也丢了,今天才找到,大哭jpg.】
小幸韵:【学长你看,这都是消了些肿的,好疼,要吹吹,可怜jpg.】
小幸韵:【图片】
照片上,女人穿了件藕粉色中长裙,她大约是侧身躺在床上,裙摆铺开落在膝盖,露出修长的小腿。
往下,是仍然敷着药膏的脚踝,细细的一把,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握住,脆弱不堪。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双击,放大了那张图片。
她甚至还心机地涂了层肉粉色指甲油,两天前,他帮她冰敷的时候分明还没有。
屏幕幽蓝的光线变换,映上冷峻的眉眼。
严聿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框,点开了公司邮箱。
4. 老板
入职才一周,许知韵不好意思缺席太久。
因为出事那天是周五,后面紧接着有一个周末,所以实际上,许知韵只向公司请了一天的病假,在周二的时候就回到了TROSOL。
高峰期的伦敦地铁中央线,挤得像货架上的沙丁鱼罐头。
许知韵瘸着条腿艰难前行,她记得昨天Fiona邮件通知,今天有个翻译部的部门会议要求全员出席。
许知韵紧赶慢赶,终于在临近迟到的最后一刻,赶丢了电梯。
“Shit!!!”
她气得狂摁着电梯咒骂,吓得后面的黑人小哥斜眼看她,默默换去了另一边等。
下了电梯,许知韵瘸腿狂跳,好容易赶到了会议室,看着长桌一头的那张冷脸,眼前一黑。
发邮件的时候,Fiona也没说严聿要参加啊,现在这样弄得多尴尬……
许知韵猫着腰,打算从门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刚成功挤进人群还没坐下,Fiona的招新介绍就被打断了。
“让我们欢迎今年进入的TROSOL中英翻译组的唯一新人,Zinnia。”
从天而降的惊喜,许知韵吓得一个趔趄,等她稳住身形,抬头却见中文部几十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看她。
“……”
说好的单纯上下级呢?
这种明目张胆地针对和打压立威,算哪门子的单纯?
小不忍则乱大谋。
顶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许知韵对大家挤出一个微笑,余光瞥见长桌尽头那个公报私仇的男人,握紧的拳头有斗大。
最后,会议开了足足一个小时,和许知韵相关的事情她数了下,加起来都不到5分钟就能说完——
学长的派遣从三个月追加到六个月。
组里给她安排了新的导师。
许知韵萎靡不振地回了自己的工位,寻思着要是半年的时间都见不到学长一面,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在这棵树上耗这么久?
“你那许知韵吧?”
一口标准的东北普通话打断了许知韵的思绪。
她怔忡地看过来,只见面前站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姑娘。
长及肩头的金发,碧蓝如洗的瞳眸,白到透明的皮肤,还有那十分典型的高鼻和突出的眉骨……
眼前这姑娘看起来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欧罗巴人种,可是怎么说出的话,却带着股童叟无欺的纯正东北大碴子味儿?
许知韵有点懵,犹豫着不敢回答,那姑娘却没什么耐心地用鼻孔瞅她,又问了一遍,“你是那许知韵吧?”
许知韵点点头,“是我,请问你是……”
姑娘不理她,埋头从腋下抽出笔记本和钢笔,翻开,不紧不慢地道:“我是你新任导师尤莉娅,往后儿你归我管。”
听到尤莉娅这个名字,许知韵倒是有了点印象。
第一年入学高翻院的时候,她有几门课就是跟这个尤莉娅一起上的。
对方应该是和学长一样,比她大一届,但因为高翻院有一些课程是选修,有人选得早,有人选得晚,所以是有可能会跟大一届的学长学姐同修一门课。
而许知韵之所以记得尤莉娅,就是因为两人选修的课程上,许知韵每次都考第一,而尤莉娅就是紧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万年老二”。
都怪她之前只关注学长,倒是没注意尤莉娅竟然也来了TROSOL。
大约是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惊,尤莉娅甚至都没有抬头,只解释,“我妈是俄罗斯人,我爸是黑龙江的俄罗斯族,所以是的没错我是中国人祖籍东北。不要用那种见了鬼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嘴巴也收一下。”
许知韵清清嗓,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笑着回了句,“好的,你好尤莉娅,我是……”
“我有五条规矩,想在我手下做事你最好记住。”
“第一,工作的时候、布置任务的时候别打断我说话,只有我问问题你才能开口,不然就是打断,比如刚才的自我介绍。”
“第二,工作和客户永远是第一位的,时刻记住你只是个实习生,三个月实习期我有权力让你随时滚蛋,所以对我的客户好点,毕竟你可以滚蛋,但我是指望着他们才能拿绩效。”
“第三,工作的时候不要打扰我,但如果你搞不定客户,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许知韵有点晕了,“到底要不要在你工作的时候,告诉你搞不定的客户?”
浅蓝色的眼睛里泛起冷意,尤莉娅面无表情地提醒,“Rule No.1不要打断我说话。”
“……”许知韵张了张嘴,把逼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尤莉娅这才继续,“刚才的问题,涉及到我的第四条规定,遇到搞不定的客户,无论如何立马通知我,但是等我去处理的时候,希望真的是那个客户难搞,而不是你太菜。”
说完,她手上的钢笔一点,“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可是……”许知韵举起了手。
“说。”
“你只说了四条规矩,你刚说有五……”
“离客户部的Felix远一点,”尤莉娅补充,“这是我的第五条规矩。”
言讫,尤莉娅沉着脸对她挑眉,一副“你听懂了么”的表情。
许知韵赶紧点头,正打算问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就见尤莉娅转身从一旁的办公桌上抱来两摞足有千页的资料。
“下周一在梅菲尔区的Annabel''s会所,有个奢侈品牌和中国经销商的商务谈判,对方需要我们提供一名翻译做会议交传,提供会议资料,你可以吗?”
服装品牌的会议交传,许知韵并不陌生。
早在国内本科阶段,她就经常趁着假期去接一些口译的兼职,其中就有很多是服装行业的会议,况且这一次的客户还提供会议资料。
许知韵想了想,点头道:“可以的,服装行业的翻译我有经验。”
尤莉娅没有再说什么,放下资料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许知韵把资料都抱回自己桌上,简单翻阅后,就开始了周一会议的准备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许知韵的一副身心全都扑在了那场商务谈判上,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饭。
恰好这一周在巴黎,有个国际成人展,简悠跟着公司团队去了法国。
好几次看完一沓资料起来倒水,她才发现已经是凌晨的深夜,公寓里空空荡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知韵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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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情的性子,可连着好几天这样,心里也罕见地生出点孤独感。
窗外有夜车疾驰的声音,漫射的车头灯匆匆滑过桌面。
许知韵目光一转,落在了资料旁边静静躺着的手机。
接连几天她都没给学长发过消息,而学长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去了格拉斯哥以后,就杳无音信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需要适应新环境,还是纯粹跟许知韵一样,学长也打算放弃养鱼。
鬼使神差的,许知韵忽然就有些蠢蠢欲动。
现在这个时间,学长应该已经睡了吧?
要不要随便发点什么试探一下?
如果学长不回,今晚睡一觉,第二天起床,许知韵觉得自己可能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么一想,她觉得可行,于是拿起手机点开聊天头像,装模作样地发了个困倦小猫的表情。
小幸韵:【瞌睡jpg. 加班好累呀,也是现在才知道,衣服能有那么多款式和面料。】
消息发出去,果然没了回应。
许知韵有点自讨没趣,撇撇嘴正要摁灭手机。
对话框里,一条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学长:【在准备服装相关的会议资料?】
许知韵愣了一下,她记得之前跟学长发信息,一般超过十一点就不会有回复。
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学长居然凌晨一点都还在线?
不过很快,心里的狐疑就被心跳的怦然取代,许知韵略微思忖,回复到:
【这么晚都不睡,是因为工作呢?还是因为在想谁呀?坏笑jpg.】
学长:【跟新同事出去聚餐了】
“……”看着屏幕上的回复,许知韵简直无语。
闲聊、深夜、单身男女……
这么好的调情机会,她又几乎是把标准答案都递到了嘴边,怎么这人还能这么不解风情地来一句“跟新同事聚餐”?
这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明明之前跟学长聊天的时候,许知韵没发现这人这么不上道的。
但是转念一想,许知韵又觉得,这或许也是学长所谓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说不定他就是故意这样说,好让许知韵介意生气,继而随时想着他,主动联系他。
哼!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许知韵偏不上道。
于是,她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问对面的人道:【学长,你以前做过服装行业的翻译吗?可以问你点问题吗?】
学长:【什么问题?】
许知韵摘了些专业的句子发过去。
不过短短几分钟,学长就发来了对应的英文译文——词句精准清晰,有好几处的文化引申,学长也翻译得分毫不差,简直堪称笔译要求的“信达雅”典范。
许知韵有点懵,暗忖学长这在TROSOL的一年,看来确实是进步神速。
心里那只快要死掉的蝴蝶又轻轻扑棱起来,许知韵“喀嚓”一声摁下快门,把对话框里的照片发了过去。
小幸韵:【学长,那你认识这个布料吗?】
屏幕上,一段黑色丝绸和蕾丝拼接的睡裙,裙摆在灯光下散开。
下面,是一截白到晃眼的匀称大腿。
5. 老板
在许知韵的印象中,学长是一个温和儒雅,对待两性话题不会无趣地回避,却也懂得拿捏分寸,还会害羞的人。
每次看着他明明脸红却强作镇定的接话,许知韵就觉得特别可爱,于是格外喜欢逗他。
比如现在,许知韵几乎都能猜到,学长一定是红着耳朵手足无措,把聊天框里的对话编了又删,删了又编。
嘻嘻!
许知韵抱起手机扑到床上,顺手扯来个抱枕垫好,想知道学长会怎么回复。
可是她的手机安静如鸡。
连对话框上头的“正在输入”都没有显示。
该不会是学长没有看到吧?
难道聊着天睡着了?
许知韵狐疑地扒拉两下面前的对话,明明之前学长都是秒回的,不太像会睡过去的样子……
不会是激动到厥过去了吧?
她抱着手机翻了个身,觉得这个推测合理。
可是这么正经的睡裙照都会厥过去的话,以后两人在一起了,她穿战袍的话,学长难道要心动过速进ICU?
好好地兴致被泼了冷水,许知韵决定洗洗睡了。
刚准备放下手机,就见屏幕上尤莉娅的名字亮了起来。
“喂?尤莉娅?”许知韵狐疑地摁开通话键,还没问是什么事,就听见尤莉娅欲哭无泪的声音。
“刚Fiona通知明早Leo要开部门译研会,资料已经发到邮箱了。”
“啊???”
晴天霹雳的消息,许知韵傻眼,“可是……这都快十二点了,Leo现在说要开译研会?”
“Leo没说,”尤莉娅解释,“是Fiona和他聊工作的时候,他可能无意就提了一嘴。这祖宗才没那么好心还提前通知,他的译研会都是临时突击,玩儿的就是个心跳,你要不准备明儿就等死吧!”
说完,尤莉娅屁股着火似的挂断了电话。
“……”惊喜从天而降,许知韵再也没了聊骚的兴趣。
她看了眼依然安静的对话框,没忍住跟学长吐槽:【你偶像Leo怎么大晚上还跟人聊工作害人加班啊?他一定没有性生活吧,微笑jpg.】
果然,还是没有回复。
许知韵撇撇嘴,扔掉手机准备资料去了。
第二天,许知韵刚到公司,就被严聿的小助理通知去会议室开译研会。
虽说之前在学校,许知韵也有参加类似的项目,但她不得不承认,和严聿主持的译研比起来,学校里的难度和压力都只配叫弟弟……
严聿本身气场就很吓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格外的黑脸。整个人坐在那儿,就像一尊阎王。
有好几个老译员都被他当众追问到声音发颤,组里的小姑娘更是眼眶泛红,好几个差点崩溃到当场就哭出来。
许知韵的表现算是稳定的,除了有两个地方的自纠,翻译几乎挑不出错处。
她自己也觉得还算满意。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知韵总觉得,严聿今天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劲,阴嗖嗖的泛着冷气,害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Zinnia你留一下。”
收拾稿件的手颤了颤,许知韵抬头对上严聿的目光,心头忽然就有点紧张。
“你刚才的翻译……”
“嗯嗯,有什么问题您说。”许知韵拿出纸笔,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没什么大问题,”严聿声音温淡,“只是我发现你中间的两次停顿,都是因为自纠。”
“啊?”许知韵瞠目,心道这人至不至于变态成这样?连不构成什么影响的自纠都不允许?
严聿像是看出她的不忿,继续道:“自纠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你刚才的两次纠正,不过是避免重复的同义替换,除了显示你词汇量不错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啊?”许知韵云里雾里。
严聿缓声道:“你的履历和专业成绩一直都很优秀,从这些日子的工作态度和任务完成来看,你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的人,可以说是一个有些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但我想提醒的是,在口译,特别是同传的工作中,这种太过于纠结细节的态度,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哦……”说到专业领域,许知韵总是格外虚心,“我知道了,谢谢。”
许知韵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僵着脖子问:“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严聿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等等。”
严聿再次叫住了她。
一颗心又吊起来,许知韵满脸堆笑地回头,却见严聿神色怪异地警告她,“精力多放在工作上,别和同事私下走太近,也别乱猜测同事的私生活。”
“哦,好的Leo,我知道了Leo。”
许知韵嘴上应得顺溜,心里却逼逼严聿这狗哔真记仇。
她和学长约饭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居然隔了这么多天都还耿耿于怀。
以后可得离他远点,不然被他盯上了可吃不消。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起来,居然是学长的信息。
学长:【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
许知韵撇撇嘴。
就知道是这样。
虽然很煞风景,但许知韵还是决定暂且原谅学长。
紧接着,对话框里又弹出另一条信息:
学长:【另外,Leo不仅洁身自好,还体格强健、功能正常,你不要误会他。】
许知韵看着屏幕上的信息,脸上是大大的疑惑。
所以……学长专程给她发信息,只是为了告诉她:
严聿虽然没有性生活,但其实他很能干?
*
周五的时候,许知韵收到了尤莉娅发来的工作邮件。
由于客户方的谈判规模升级,翻译方式临时从原先的交传,要改成同声传译。
也许是考虑到许知韵为这次会议,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周,尤莉娅并没有直接换人接手,而是先发邮件询问,改成同传的方式她能不能搞定。
邮件上还说,主办方会自带一名翻译跟TROSOL的人搭档。
许知韵快速衡量了一下。
同传的方式对她来讲并不陌生,无论是本科还是硕士阶段,她都有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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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相关的实践课程,并且取得过不错的成绩。
只是对于初出茅庐的应届生来讲,实战机会少之又少,因为大多数需要用到同传的会议,主办方其实都不大放心去启用一个之前没有合作过的新人。
所以这次机会对许知韵来讲,便格外难得。
再说,她已经为了这次会议准备了这么久,许知韵觉得,这次的任务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她快速回复了尤莉娅的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没问题,交给我。
*
商务会议如期而至。
许知韵提前一天就实地考察了会场,当天也特地在会议开始前两小时就赶到,调试好了同传箱和翻译设备。
而那位要和许知韵搭档的翻译,直到会议开始前二十分钟才匆匆赶来。
进了同传箱,许知韵发现对方是一位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的男人。
同传做到了这个年纪,早该是身经百战,也熟知行业规则的老翻译。
许知韵悬着的心落回肚里,笑着跟人寒暄后,就只讨论了一下等会的翻译由谁先打头。
一切准备就绪,会议正式开始。
主持人简单致辞过后,就是参会双方代表轮流发言。
许知韵听着参会人员的讲话,安心看着时间,可是一直到第三个发言人讲完,时间过去三十分钟,她的搭档翻译都没有要轮换的意思。
许知韵提醒了两次,可那位翻译头都不抬,直到四十多分钟过去,第五个发言人开始讲话,他才摁灭了自己的话筒。
也是直到此刻,许知韵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接下来的会议发言内容,并没有在主办方给出的会议资料里面,他刚才的翻译严格来讲根本不是同传,而是朗诵提前就准备好的发言稿……
许知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她的搭档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开始坐在同传箱里出神。好几次到了该轮换的时候,也对许知韵的提示视而不见。
又要听,又要说,还要试图叫醒一个装死的搭档,翻译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许知韵意料之中地开始慌了。
然而她越是慌张,越是忙乱,越是忙乱,越是出错……
许知韵的翻译仿佛掉入一个恶性循环。
她强撑着翻完了几个人的发言,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终于,下一个发言人的稿子是主办方提供过的。
那个一直缄默的搭档此时突然苏醒,摁开话筒,开始继续埋头念稿。
等到会议结束,许知韵从同传箱里出来,已经连跟他理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场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场实战近乎噩梦,翻来覆去地凌迟了她整整一个周末。
终于,在周一许知韵迈进TROSOL中文组的第一步,她就看到了咬牙切齿的尤莉娅,黑着脸从Leo的办公室走出来。
“Zinnia,”尤莉娅瞪着那双湖蓝色的眸子看她,一副恨不得饮血拆骨的模样。
她不客气地敲敲许知韵的工位,道:“Leo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6. 老板
首席翻译的办公室,位于中文组区域的走道尽头。
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劳埃德大厦,在城市的晨光中,像一只蛰伏的钢铁怪兽。
“进来。”
门内传来冷淡而熟悉的声音,许知韵推门,先看见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书籍,英文、中文、西语、法文,甚至还全部用杜威十进分类法排好了序。
严聿此刻就坐在长长的胡桃木办公桌后,埋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阳光透过玻璃披在他身上,描出一道带着金边的黑影,眉骨下一线亮色闪过。
许知韵才发现,他今天带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框眼镜,趁得他更是矜贵又淡漠。
“Leo,你找我有事?”
许知韵明知故问,垂在两侧的手心紧紧攥起,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扣上手中钢笔,抬头摘掉了眼镜。
“坐吧。”
严聿低头揉着眉心,示意许知韵去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许知韵顺着拐走过去,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严聿开门见山。
许知韵点点头,“是因为周五那个商务会议吧?”
“是。”
严聿坐在她对面,小臂支在大腿上看她,挺严肃的样子,“会议主办方对你的工作能力提出了投诉和质疑,并要求只按合同签署价格的一半进行支付,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们投诉我?”许知韵难以置信。
严聿从桌上找来一份参会人员的调查反馈,其中几乎是100%的人都对会议同传提出了不满。
如果说会议上的意外,让许知韵对那位翻译的专业技能质疑,那么如今的倒打一耙,便让许知韵对那人的职业素养都感到失望。
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严聿自己这位离谱的搭档,和她之前在会上的遭遇。
严聿安静地听她说完,只问了一句,“那当时会议结束,你为什么不立即去向主办方投诉呢?”
许知韵有些难堪,“当时我翻译得确实不太好,所以整个人情绪都很糟糕……”
再加上会后主办方也只是草草确认了一下会议翻译内容,并没有对他们的翻译提出意见,许知韵便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事。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
严聿靠在了沙发上,一双眼紧紧攫住她,压迫感顿时就上来了。
“像之前我在译研会上就说过的那样,你对于自己的要求过于严苛,所以面对意料之外、从未有过的失误,我猜你会因为害怕而去刻意回避它。可是害怕和回避,永远不该是译员对待失误的态度。”
许知韵心头一跳,觉得胸口某处隐秘的地方,就这样被人挑开了一线。
正如严聿所说,比起对搭档翻译的责怪,更让许知韵介意的,其实是自己的翻译表现。
从读书时候开始,她就是个不太能容忍自己犯错的人。
因为错误意味着失分,失分意味着不完美,不完美意味着不优秀,或者不如别人优秀……
平心而论,周五的那场会议,并没有到达她不能应付的程度。
冷静下来的许知韵也把那天的细节回忆了一遍,发现整场翻译的溃败,其实是从她发现,搭档不会接手时的一个口误开始的。
于是一个小错误,变成两个小错误,两个小错误变成一个大错误,就这么节节败退下去。
是她先乱了阵脚,然后败给了自己。
严聿的单刀直入让她难堪,许知韵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好在严聿点到即止。
他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会议反馈回到办公桌,有些冷漠地对许知韵道:“最近还有几份服装公司的外贸合同,我让尤莉娅拿给你。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整理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绪。”
“合同?”许知韵诧异。
翻译合同是笔译,跟她想要从事的口译,可以说完全是两个方向。
严聿现在这样安排,是不是有意要把她边缘化,发配她去坐冷板凳?
许知韵不甘心,还想为自己争取,可是严聿冷着脸打断了她。
“怎么?有意见?”
严聿冷眼看她,语气有些不近人情,“按照TROSOL的风格,你应该是被停职接受培训,再次通过考核才能上岗。另外……”
他一顿,继续道:“一个合格的口译员不仅仅是专业技能,临场的危机管理、压力管理都是很必要的职业素质,不要总是自省,承担责任有时候是勇气,有时候却是愚蠢。要学会向团队求助,求助不是示弱,很多时候,单打独斗解决不了问题。”
言简意赅的一席话,听在许知韵耳朵里,却颇有些振聋发聩的意思。
这和她父母多年以来的教育背道而驰——
出错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求助换来的往往不是援手,而是落井下石和责备。
小小的气泡从心底翻上来,爆开,冲得鼻子酸酸的。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害怕严聿了。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冷静犀利地剖析出你的弱点,也不管你能不能面对,有没有做好准备。
“好,我知道了。”
许知韵语气生硬,转身关上了严聿办公室的门。
*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简悠还没回来,公寓里依旧空荡。
许知韵没心情做饭,经过楼下咖啡店的时候,随手买了个三明治。
冷清的环境,冰冷的晚餐,许知韵在聊天软件上划拉半天,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界面上,一个新的对话框忽然弹了出来。
竟然是学长。
学长:【今天过得开心吗?】
可能是人在孤独的时候会格外脆弱,许知韵看着屏幕上这句简单的问候,不自觉就酸了眼鼻。
除开室友简悠,学长大约就是她在英国最熟悉的人。
许知韵没想隐瞒,把这些天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学长。
学长:【每个口译员都会经历这么一场职业洗礼的,不用太自责。】
许知韵吸吸鼻子:【可是今天Leo让我去做笔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想让我坐冷板凳?】
学长:【不会。】
小幸韵:【你怎么知道?】
学长:【因为对有意见的人,Leo都是直接让他们滚蛋,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小幸韵:【……虽然有被安慰到,但也觉得更害怕了怎么办?】
学长:【你怕什么?】
许知韵一愣,脑海中出现男人那张冷到不近人情的脸。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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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说得没错,她就是那个偏执地追求完美的人,害怕犯错、回避犯错,永远自省,从不求助。
如果这些话换个人说,也许许知韵还会觉得好受点。
可偏偏他是严聿。
是那个从小像阴影一样罩在她头上的严聿。
是那个自己父母口中,无论她怎么完美,也永远都比不上的严聿……
许知韵觉得胸口发闷,居然鬼使神差地回复:【我觉得Leo有点可怕……】
不同于刚才的顺畅,这一次,屏幕上隔了很久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许知韵安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对话框终于弹出了学长的回复:【工作是工作,私下里,Leo还是挺随和的。】
许知韵当然不可能告诉学长,自己和严聿从小的渊源,于是只能含糊到:
【就……觉得他这个人比较严肃,不太好接近吧。】
学长:【你接近过?】
“……”许知韵有点无语。
总不能告诉学长,一周以前,严聿还义正言辞地警告过她,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让她别去套近乎的吗?
于是她想了想,如实回了句:【没有。】
学长:【你既然都没接近过他,又怎么知道他不好接近呢?】
“……”许知韵居然觉得学长说的有点道理。
小幸韵:【那我该怎么办?】
学长:【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知难而上。】
这一句,看得许知韵莫名皱起了眉。
学长在这里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说明,他并没有在询问许知韵的意见,而是在……
命令?
突如其来的,许知韵觉得对面的人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可能是见她一直没有回复,学长便切回了循循善诱的模式。
学长:【你喜欢口译的工作,想要在TROSOL长期发展吗?】
小幸韵:【当然。】
学长:【既然你打算长期留在TROSOL,工作上就不可避免地会跟Leo有联系。我不想你在公司的每一秒,都因为害怕老板而变成煎熬。】
确实。
而且不仅仅是工作氛围。
现实一点考量,同传永远需要搭档,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看重人品的行业。
Leo作为行业的标杆人物,他的一句贬低或褒奖,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讲,有时候就是通行证和闭门羹的区别。
没等学长再劝,许知韵自己倒是想开了。
避开两人小时的渊源,严聿现在是她的老板,也是她的同行前辈,躲藏回避终究不是办法。况且职场之中,向上管理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能。
小幸韵:【嗯,我知道了,谢谢学长,那我要怎么接触和了解Leo呢?目的太明显会不会不太好?】
学长:【除开工作,私下也可以多多相处。比如,Leo每天午休时候,会去楼下那间健身会所游泳,你可以健身后和他在那边的咖啡吧聊聊。】
哦?
许知韵心头一跳,没想到学长平时在Leo面前看着拘谨,私底下却知道他这么多的情报。
所以,这就是职场老人和职场菜鸟的区别么?
小幸韵:【知道了,谢谢学长。】
许知韵心满意足地锁屏手机,开心地啃起手里的三明治。
7. 老板
和学长聊完的那个周五,许知韵就带上了自己的瑜伽服,去了位于大厦三楼的健身中心。
TROSOL员工凭门禁卡入会七折。许知韵办了张季卡,就匆匆去了游泳池旁边的咖啡区。
泳池在室内,由一面落地玻璃墙和外面平台的咖啡区隔开。
许知韵挑了个靠近玻璃墙的位置,正打算漫不经心、若无其事地四处看看,一抬眼,就看见远处跳台上那个身型修长的男人。
二十多岁的轻熟男性,早不是记忆中那个清瘦的少年。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精壮又流畅,就算站在一群高大的欧罗巴人种里,也丝毫不显羸弱,反而被一身蜜色的皮肤,衬得格外性感。
胸肌、腹肌、举手热身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肋下一排排整齐的鲨鱼肌,再往下……
许知韵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想起学长之前说,严聿有个外号叫“Mr.Big”……
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热狗小了一圈。
许知韵有点口渴,拧开桌上的电解质水,猛灌了自己一口。
也是这时,旁边的那桌不知什么时候也跟来了几个泳装美女,仔细看看,都是TROSOL的同事,有西语组和法语组的,还有销售和行政的。
她们穿着火辣的比基尼,丝毫不在意这只是间室内的游泳池。
而现在,几人全神贯注都在泳池的方向,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安静坐着的许知韵。
不知怎么的,许知韵忽然生出点惧意。
正当她犹豫要不换个没人的时候再来,耳边就响起女孩们兴奋的惊呼。
许知韵顺着她们眺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严聿舒展双臂从跳台一跃入水,以一套时分标准的蝶泳动作,一口气沿着泳池游了八个来回。
八乘五十,就是四百米。
许知韵看得出了神。
荡漾的水面上,男人从容地摘掉泳镜和泳帽,随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晶莹的水珠沾在他健壮的身体,说一句出水芙蓉,秀色可餐也实不为过。
胸口好像扑进一只迷途的蝴蝶,忽闪忽闪地一个劲儿拍打翅膀。
“Go!go,go!”
耳边响起隔壁桌小姐姐的催促。
拉丁裔就是热情又奔放。她们完全没有许知韵的纠结,一见严聿从泳池里出来,几人就像雀鸟归巢,叽叽喳喳地簇拥了上去。
这却让许知韵更加为难了。
然而上岸后,严聿擦了擦头发,将浴巾披在了肩上。
面对一众穿着火辣泳装的同事“偶遇”,他也只是礼节性地点头问候,一样的冷漠疏离,有点不太像个正常男人。
许知韵坐在小圆桌后面,开始了纠结万分的天人交战。
等到严聿从更衣室出来,火辣的女同事们也丝毫没有撤离的意思,众星拱月地将他围了起来,衬得一脸严肃的严聿,活像个误入了盘丝洞的老和尚。
“……”许知韵忽然就不想上了。
“你好。”
一个清朗的男声让许知韵回神。
她抬头看见个穿着T恤和跑步短裤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手里端着餐盘,笑着问许知韵,“我可以坐这里吗?”
“哦,好,可以的。”许知韵往旁边挪了一点。
“你是中文组的实习生Zinnia吧?”男人眼神清亮地看她,“我是客户部的Felix,很高兴认识你。”
许知韵有点意外,但还是笑着回了句,“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次来健身吗?”Felix问。
“嗷,第一次,之前都是在家附近办的卡,和室友一起的。”
“是吗?”Felix笑笑,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你穿这身瑜伽服很好看。”
“什么?”许知韵埋头啃热狗没听清,抬头就见Felix倾身凑了过来,靠近她耳边又说了一遍,“我说你身材很好,穿瑜伽服很好看。”
突然迫近的距离,Felix却保持着分寸,没有真的碰到她,笑得也实在是温和无害。
他应该是用了运动香水,淡雅清新的味道,混着有点潮热的呼吸,让许知韵短暂地怔了一下。
“嗒!”
热狗里的芥末酱落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许知韵心跳乱了一瞬,手忙脚乱地去擦。
Felix笑着看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这里。”Felix歪着头,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嗯?”许知韵不明所以,伸手在嘴角擦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
Felix“噗呲”一声笑出来,似乎是觉得她歪头擦嘴的样子很可爱。
“是另一边。”他好心提醒。
许知韵反应过来,伸手正要再擦,一只温热的指节抵住她的一边嘴角,替她擦去了脸上的酱料。
“好了。”
Felix笑得一脸坦荡,仿佛刚才那种有些过于亲昵的行为,只是许知韵自己想多了。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以前大学的时候,因为长得实在是漂亮,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她也是不太走心地谈过一个。
虽然到了英国,因为学业繁忙没时间谈恋爱,但许知韵的男人缘一直不差。
再加上家里那个搞情趣用品设计的室友,许知韵对男人的那点小心思,几乎是了如指掌。
可是这个Felix却当真是有点迷惑性,既像个纯真无邪的少年,又像个处心积虑的老手。
许知韵一下子有点拿不准。
她礼貌地道了句谢,回避的时候,抬头却和不远处一对阴翳的眼神对上了。
穿着一身运动装的严聿,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两人的隔壁,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她。
许知韵慌忙移开目光,起身收好桌上的东西对Felix道:“还有工作没处理,我就先走了,Felix你慢慢吃。”
说完,脚步匆匆地走了。
可是之后的一整天,许知韵都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严聿的毒。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会想到他,倒水放空的时候会想到他,就连坐在家里啃着中餐外卖,他那神情莫测的注视,都会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机在此时亮了起来。
学长:【怎么样?今天有去跟Leo接触一下吗?】
许知韵眨眨眼,脑子里全是严聿在泳池里敏捷矫健的样子。
她今天主动去了健身馆,看了严聿游泳,只是没有说上话而已,这样算不算主动接触呢?
可是他游泳真的好厉害。
四百米一口气,这么看来,他的爆发力和耐力似乎都挺强悍,而且自由泳对腰腹的核心力量要求也很高,还有Mr.Big……
许知韵一怔,赶紧把自己这偏到了粉色网站的心思抓回来。
小幸韵:【尝试了,但是没有成功。笑哭jpg.】
学长:【为什么?】
小幸韵:【人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怎么的,学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新的消息:【你还会不好意思?】
???
许知韵困惑,是她想多了,还是文字聊天会模糊掉话语本身的情绪?
她怎么从学长这句反问里,品出点讽刺的语气?
可学长没事讽刺她做什么?
许知韵摇摇头,跳过那个话题,问学长:【学长你也健身吗?】
学长:【偶尔会去,怎么了?】
小幸韵:【哦,那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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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练哪里呀?增肌是不是都要严格控制饮食,吃健身餐的啊?】
学长:【我平常就练练手臂和腰腹,健身餐看自己的期望。】
对面空了几秒,很快又发来信息。
学长:【不是在说Leo吗?怎么问到健身了?】
许知韵闭眼瞎扯。
【因为今天去咖啡吧的时候,认识了同公司的Felix,我看他身材挺好的,就随口问问。】
这句话发出去,对面居然断网了。
印象中,学长似乎也不是这么古板保守的人。
没记错的话,许知韵之前还给他分享过Magic Mike Live的表演。
学长还开玩笑,说等许知韵生日,他可以考虑送她一个最贵的VIP套餐。
小幸韵:【学长?疑问jpg. 不会是因为我说Felix身材好,你生气了吧?】
小幸韵:【可是生气没有用哦!不如用实力证明一下自己?来!就先发一张自拍的腹肌照吧!坏笑jpg.】
可是对面的人死机了。
许知韵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学长越是沉默,她就越不想放过。
在连续发了好几个坏笑表情包后,许知韵甚至还故意拍了学长的头像好几下。
终于,在她契而不舍地攻势下,学长简短又严肃地回了句:【别闹】
飞快打字的手指微顿,许知韵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分明是简单的两个字 ,却自动在她脑海里有了表情和语气?
而且还都不属于学长,而是……
许知韵晃晃脑袋,把那张阴沉严肃的脸从眼前甩出去。
小幸韵:【这么正经就不好玩了学长!该不会是对自己的身材没信心吧?】
消息发出去,对话框里弹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腹肌照。
蜜色的肌肤泛着油光,还有几滴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的东西附着在上面,看得许知韵心头荡漾。
可是下一秒,她反应过来,点开ChatGPT,把图片传了上去。
小幸韵:【截图】
小幸韵:【别想随便拿张网图糊弄我!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
小幸韵:【既然你都没有诚意,那还是算了吧,不勉强,哎……早知道今天就让Felix给我饱饱眼福了。】
又是一阵熟悉的安静,许知韵觉得今天怕是缠不到学长这一顿了,于是准备鸣金收兵。结果就在摁灭手机的那一刻。
学长:【图片】
!!!
许知韵心头一颤,险些手机连同自己都一起从沙发上滚下去。
不同于刚才明显有P图痕迹的腹肌照,这张照片灯光昏暗,画质还有点模糊。
但正是因为这样天然去雕饰的细节,才让许知韵一秒确认,这就是学长腹肌的真容没错。
下载,点开,放大。
许知韵甚至默默调整了手机屏幕的亮度。
图中男人穿着件浅灰色宽松的运动裤,撩起的上身卫衣,只露出米白色的下摆。
他就那么松弛地半靠在沙发上,没有刻意用力凹造型,以便突出肌肉,可是那沟壑明显、泾渭分明的线条,是许知韵看了只想尖叫的程度。
秉着好奇且严谨的态度,许知韵从上到下,认真地数了一遍那两排凸起的巧克力。
八块!
不多不少,整整齐齐的八块!
比六块还多了两块的八块!
心脏像是被什么燎了一下,许知韵忽然就觉得脸颊都烧了起来,有点后悔在深夜把聊天的尺度开到了这种程度。
她暂停努力平复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看见对话框里跳出的新信息。
学长:【怎么样?跟Felix比谁更好?】
8.老板
许知韵快要被学长这莫名的胜负欲逗死了。
她捧着手机在床上转了一圈,故弄玄虚地回:【照片可能还是看不太出来,要不等下周我们组来格拉斯哥,你和Felix现场比一比?旁边的约翰斯顿有很不错的温泉,我们见面聊,嘻嘻。晚安jpg.】
说完当真毫不留恋地锁上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不上班的时候,许知韵喜欢喝一点红酒助眠。
也不知是红酒的后劲上来,还是蒸腾的热气加速了酒精,晕乎乎的脑袋里,竟然全都是现在还躺在她相册里的腹肌照。
许知韵忽然就来了兴致。
口译这一行压力大,同行都有五花八门的解压方式,可对比起伤身体的烟酒和咖啡,许知韵更喜欢以运动的方式来解压,特别是那种能让人爽到大汗淋漓、灵魂出窍的愉悦运动。
于是,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之前简悠拿给她试用的新品—— 一款内外双振的小玩具。
许知韵一向很敏感,平常简悠在家的时候,她有所顾忌不太敢尝试,今天倒是可以帮她测评测评。
她找了本内容粉红的小说,带上蓝牙耳机就躺上了床。
仔细阅读完使用指南,一切准备就绪,许知韵点开小说的语音播放,同时摁下小玩具的开关。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循序渐进的极乐体验,双重的happy,让许知韵很快就迷失在跌宕的海浪里,湿汗涔涔,像一尾脱水的鱼。
耳机里的男女主你侬我侬、打得火热,意识模糊的瞬间,小说里的人物忽然变得具体。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要听到你说…”
“我喜欢你试图保持安静时发出的声音。”
“对,就这样,My good girl.”
男人从身后抱住她,精悍的肌肉极具爆发力,像一头捕食中极速奔跑的猎豹。
溺毙的感觉冲上顶峰,脑中画面晃动的时候,许知韵看见了那张眉眼深邃、骨相优越的脸。
是Leo。
猝然的坠感让她回神。
窗外依旧是车流零星的寂静深夜。
学长的腹肌搭配Leo的脸,许知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她撩开汗湿的长发,看见床单上洇湿的一大片水渍,很后悔刚才应该干脆就在浴室解决。不然这么大晚上还要起来换床单,也幸好明天不上班。
许知韵乱七八糟地想着,点开了聊天软件的状态栏。
*
另一边,才被骗了腹肌照的严聿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距离上次假冒“学长”,劝她私下主动接触已经过了四天,本来他都已经放弃了等许知韵主动来找自己的念头。
以至于今天在健身馆遇到她,严聿都有些恍惚。
她像是才运动完不久,身上的瑜伽服还来不及换下,只在外面披了件宽松的连帽款卫衣,看起来清新又充满活力,像一颗酸甜可口的糖渍青梅。
严聿从没见过许知韵穿紧身衣秀身材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东亚女性相对单薄娇小的基因里,许知韵不知是靠着什么另辟蹊径。
168厘米的身高,腿长腰细,胸部和臀部的线条柔和自然,玲珑起伏,犹如一把上好的大提琴……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温柔地穿过头顶的蓊郁,落在她纤长的脖子和白润的肩,让她看起来,像一块清甜可口的雪梨。
只是……她旁边不该有那个碍眼的Felix。
不过她好像一直是这样,异性缘从小就好到离谱,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她,而她好像也经常是来者不拒。
除了对他。
严聿表面寡淡,心里却早就是翻江倒海。
他想借“学长”的身份,探一探她和Felix又是什么关系,没想到,这人竟肆无忌惮地问Dylan要他的腹肌自拍。
她和Dylan很熟吗?
熟到了可以随意互发暧昧照片的地步?
多数时候,严聿从来都是理性且清醒的,他很少纵容自己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于是严聿放下手里处理了一半的工作,起身去浴室冲澡冷静了一下。
然而甫一从浴室出来,聊天软件的状态栏就弹出了新的信息。
都这么晚了,许知韵难道还在找Dylan聊天?
严聿越想越是烦躁,将手里的毛巾随意一扔,走过去解锁了屏幕。
头发几乎没怎么擦,现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落在亮起的屏幕上,洇出扭曲的斑斓。
小幸韵:【给姐妹们推荐这款朋友设计的新玩具!硅胶材质柔软,加温功能贴心,内外同驱马力强劲,才试了下中档,我连床垫都差点报废了。深夜洗床单,有图有真相。微笑jpg. 】
消息下面,是一张床单在洗衣机里的配图。
然而这条消息只在状态栏停留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刷新一次,就再也看不到了。
*
周三,许知韵和TROSOL的同事如约坐上了前往格拉斯哥的巴士。
此行去了两个中英翻译组,加上客户部跟去维护关系的几人,一共十六个。
许知韵上车的时候,翻译部的同事大多已经到了。
大家两两一组,各自找好了座位,而许知韵因为是今年才入职,所以跟大家都不是很熟。
她想趁这个机会跟同事熟络起来,于是拎着行李包,想找一个中间一点,跟大家坐在一起的位置。
终于,许知韵看到一个空座,刚走过去还没站稳,一个女士手提包就被扔了过来。
“不好意思Zinnia,”尤莉娅将脸上的墨镜推下一半,没睡醒似的打着哈欠道:“这是乔安娜的位置,她让我帮她占一下。”
许知韵愣了一下,转身想往另一排放包。
“实在是抱歉Zinnia。”身后再次响起尤莉娅的声音。
她又解开外套扔了过来,依旧是那副并没有很抱歉的表情,“这个位置是杰西卡的,还有那边挨着那个,是佐伊的。”
尤莉娅顿了顿,语气懒散道:“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的位置我们昨晚在小群已经预定好了,大家都想跟玩得好的人坐一起。你可以往前面走走,司机后面和旁边的副驾驶位通常没人坐,你可以去问问。”
许知韵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
其实上次的“猪队友事件”以后,许知韵是多少能察觉到尤莉娅的一些怨气的。
毕竟作为要为新人一定程度负责的导师,尤莉娅被她连累到月绩效泡汤,换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许知韵在外头不是个受气的性子,可面对尤莉娅,她就是莫名有一股愧疚。
可是后面的同事也陆续赶到,果然如尤莉娅所说,老同事早都约好了要一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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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笑着同许知韵打了招呼,依次坐满了她周围的位置。
行吧。
这样也好,省得她一路上要跟不熟的人社交,这下可以干脆安心养神,睡一觉就能到格拉斯哥。
于是许知韵拎着包,又退回了前排,在司机背后的空位坐了下来。
前排因为没有人坐,大家就把一些大件的行李堆在了这里,许知韵不怎么挪得动,刚想叫司机来帮个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扶了上来。
许知韵回头,看见客户部的Felix。
他正笑着回望着她说:“放着我来吧。”
Felix利落地将大件行李规整在了一堆,又看了看许知韵旁边的空位,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看在他帮忙的份上,许知韵没好意思拒绝,让他在旁边坐下了。
巴士顺畅出了伦敦,一路向北,沿着M字干线公路,进入到苏格兰境内。
不同于上一次有意无意的亲昵,今天的Felix很有分寸,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戴上耳机睡过去。
其间许知韵醒过来一次,发现身侧用于遮光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自己身上还多了条薄毯。
许知韵瞄一眼睡过去的Felix,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真的是误会他了。
巴士是在主办方的接待酒店停下的。
许知韵放好行李出来,在酒店大堂遇到了严聿和运营总监罗恩。
因为下午是跟主办方的接洽沟通,需要提前看好会场,调试同传设备,两人饶是刚到,也都一丝不苟地穿着正装。
猝不及防的目光相接,许知韵愣了一下。
严聿今天穿了件剪裁贴身的深蓝色西装,搭配多色细条纹领带,沉稳优雅中透露出恰到好处的精致和华丽,和旁边穿搭中规中矩的罗恩比起来,竟然多了些不常见的少年感。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晚的幻想对她冲击太大。
如今看着衣着规整的严聿,许知韵有点不太自在。
“Leo!Rowan!”
身后响起大部队的声音,翻译组和客户部的同事也都放好行李,来到了大堂。
许知韵省去跟老板寒暄的麻烦,干脆躲到了人群后面。
“准备去餐厅吗?”罗恩问众人。
Fiona看了看摁亮的手机,道:“这个时间,餐厅的自助大概已经关了,我们想各自行动,随便找点吃的垫一垫,下午才好开工。”
“那不介意的话,我跟你们一起?”罗恩问。
“行,走吧。”
大家三两一组的散了,有的去酒店餐厅点餐,有的往酒店外走,只有许知韵站着没动。
严聿转身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叫了一声,“Zinnia?”
许知韵正要解释,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从电梯走了出来,高兴地对她挥手,“Zinnia!”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之前一直在格拉斯哥驻场的Dylan。
之前许知韵因为操作失误,把面向姐妹的状态点成了公开。
幸好当时是深夜,看到的人应该不多,就是不知道刚跟她聊完天的学长有没有注意。
许知韵忐忑不已,观察了学长好一会儿,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脸红或尴尬的迹象。
倒是一旁的严聿,从刚才见到她起,眼神就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盯得许知韵背心发毛。
9.老板
“Leo你也在啊?”
走得近了,Dylan发现许知韵身边的严聿。
严聿“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副冰冷疏远的表情,“你们有约了?”
Dylan有点怵他,乖巧点头道:“上周约的。”
哦,对。
严聿想起来,上周五许知韵问Dylan要了照片,之后确实是随口提了句来格拉斯哥一起吃饭的事。
自从手机号被警方记录为许知韵的紧急联系人,严聿为了不穿帮,就开了个副号,换上许知韵的头像加了Dylan。
他跟Dylan说自己以前的手机卡丢了,换了个新的。
随后严聿在公司系统里设置了特殊规则,让Dylan查看到的是他修改后的号码。
TROSOL有专门的公司沟通软件,重要事情的沟通必须通过邮件,几乎用不到电话号码。
于是他把那条许知韵约饭的信息转给了Dylan,以免见面之后暴露。
这样一来,万无一失,只要Dylan不主动提及许知韵换号的事。
“那我和Zinnia就先走了,Leo一会儿见。”Dylan笑着跟严聿道别。
“等等。”
许知韵有些疑惑地转身,见严聿撩开袖口看了看手表,改口道:“我看时间还早,大家难得一起出来,今天的午餐我请大家吃烤全羊。”
他走过去拍拍Dylan,“我现在去订餐,麻烦你们通知下其他同事。”
*
格拉斯哥位于苏格兰西部的米德兰河谷内,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地质裂谷,风景优美,温度适宜。
这里的苏格兰黑脸羊,肉质鲜美,口感醇厚,又因深受市场喜爱而价格昂贵。
许知韵看着长桌上那两只静躺着的烤全羊,暗自赞美起严聿的慷慨。
“那天除了手机被抢,其他没有受伤吧?”学长走过来,将红酒递给许知韵。
她有点意外。
没记错的话,自己当时是跟学长说过脚踝扭伤的事,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人好像全忘了?
许知韵有点生气,随口敷衍了一句,“没事。”
“早知道,那天你就该让我送你回去的。”
学长顿了顿,开玩笑的语气,“不过这样也好,谁让你大晚上还忙着往酒吧跑,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晚上最好就少出门。”
许知韵一愣,罕见地升起些抵触的情绪。
她没想要谁的安慰和可怜,但也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受害者有罪”的论调。
于是她冷下脸来,故意回呛一句,“那你现在吃的羊肉也有可能被人投毒,所以你别吃了。”
说完,她冷着脸去抢学长手里的餐盘。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Dylan捉住她的腕子,笑着求饶,“那你也可以叫上我陪你呀!接送周到,绝无怨言。”
许知韵被哄好了一点,还是不解气地故意气他,“有你在不是误我好事吗?才不要带你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学长求放过,转移话题问她到,“周末你有按排吗?”
许知韵挑眉,“怎么?想约我?”
学长点头,“就你说的那个温泉,附近的约翰斯顿就有个不错的度假村。”
脑海中闪过那一晚对话框里的照片,许知韵意味深长地看着学长笑,“说什么泡温泉,其实学长是想秀自己的身材吧?”
学长却是一愣,有些赧然地回道:“我身材实在是一般,而且最近因为太忙都没有时间健身,你别抱什么期待。”
“啊?!”
许知韵简直难以置信。
要是以学长的身材都只能叫做一般,那这世界上可能99.9%的男人,怕不是细狗就是猪猡。
学长这说的,未免也太谦虚了点。
许知韵有些狐疑地问:“你说自己身材一般,是谦虚还是认真的啊?”
“认真的啊!”学长笑起来,问她,“你要不要现在摸摸看?”
说完牵起许知韵的手,就往自己腰腹上放。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忽然的声音打断思绪。
许知韵回头,看见严聿端着红酒,走到两人面前站定了。
他眼带笑意地扫过两人,目光落在许知韵被Dylan抓着的手上,问:“我可以加入吗?”
学长讪讪地放开了许知韵,红着脸道:“我们在说附近那个约翰斯顿的温泉酒店,Leo你去过吗?”
“哦?”严聿似乎是很感兴趣,“我没有去过,怎么样?那里很好吗?”
学长道:“我也没去过,但是听朋友说那边有家温泉度假村挺不错的,独栋小别墅,有私汤,也有户外的温泉池,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欣赏苏格兰高地的风景。特别是他们还有特色精油池和草药池,如果没去过的话,可以去试试。”
“这样……”严聿平淡地应着,低头喝了口红酒,仿佛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所以怎么?你们是打算周末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扫过Dylan,却径直定在了许知韵脸上。
毫不避讳的四目相接,让许知韵莫名有点心慌,下意识就回避了他的目光。
一旁的学长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流,还在解释,“也还没有,就是先聊着看。”
“是吗?”严聿又换上那种温和的笑,语气轻松,“那不如大家一起去吧?”
*
许知韵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温泉之行,居然就这么变成了公款旅行。
严聿以邀请客户参加公司团建的理由,三两句就说服了罗恩,甚至连申请报告都可以等到回了伦敦再补上。
许知韵简直目瞪口呆。
之后,严聿话锋一转,跟学长聊起了工作。
许知韵插不上话,只能埋头吃肉,一顿午餐下来,她倒是吃饱喝足,不虚此行。
下午,许知韵跟着同行的前辈去确认了会议厅和同传设备。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会议翻译前除了准备资料,还有这么多的准备工作需要一一确认。
她一路认真听着,把自己之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全都记了下来。
次日,就是正式的会议开场。
经过主办方允许,许知韵连同另外几个入职不到两年的新人,可以进入会场实地观摩学习。
几人坐在会场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知韵拿起耳机调到正确的频道,打开。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许知韵愣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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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和旁边几个同事面面相觑。
他们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同传箱的方向,果然!
今天这场会议,竟然是严聿亲自上阵。
“这场会议有那么重要吗?”尤莉娅狐疑,“主办方居然这么舍得花钱,斥巨资聘请Leo啊!”
“嘘——”
学长凑过去,提醒尤莉娅小声,“我听这边同事说,是Leo答应上场,主办方才允许我们进来观摩的。不然呢?你以为他们那个价格请得动Leo亲自出马?”
“哦~我就说……”尤莉娅恍然,“Make sense!只是去年我们入职的时候,怎么不见Leo这么好心给咱们争取机会?”
“你够了啊!”学长维护偶像,有些恼怒道:“给你机会就赶快学,别在那儿啰嗦妨碍我。”
说完捂上耳机,再也不搭理尤莉娅。
精准的翻译,完美的语音,就连停顿和语气都是恰到好处的合理。
那些因为文化差异而特别容易造成误解的地方,严聿的把控几乎可以用分毫不差来形容。他甚至还在翻译的过程中,帮发言人修改了几处小口误。
许知韵听得入了神。
虽然早在这之前,她就从不同人口中得知了严聿的厉害,也大概想象过,现在的严聿会是什么样的水平。
但是只有当真正亲耳听到,许知韵才知道原来传闻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张。
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严聿的翻译,许知韵只能想到那句叹为观止。
尽管不想承认,可严聿确实是很优秀啊。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空了一块,突突地坠着,让许知韵觉得郁闷。
以至于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直到看见度假村里绵延的山色和温泉,许知韵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因为这次差旅,男女员工都是单数,于是许知韵意料之中的再次落单了。
她独自入住了一间别墅小屋,没人同住倒也清净,只是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吃过晚饭,许知韵在房间百无聊赖地刷着TripAdvisor,忽然翻到这家度假村的一条攻略:
“淡季的约翰斯顿温泉值得一去,推荐夜晚的山顶温泉池给不嫌麻烦的小情侣,氛围感拉满,一定要去试试。”
许知韵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
她差点忘了,这家度假村的户外温泉,有一个池子就是位于山顶,位置偏僻,又不是精油和草药特色池,而且晚上六点过后摆渡车收班,要去的话只能自己步行。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会嫌麻烦而放弃,或者放在白天再来。
许知韵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正是温泉好时机。
她心头一喜,点开学长的对话框开始编辑。
小幸韵:【学长,一起去泡温泉吧!山顶温泉池景美人少,我去那儿等你。】
小幸韵:【图片】
酒店泳池吧,桌上严聿的手机忽然亮起来。
罗恩正带着客户部的人在跟主办方谈笑,一转眼,却见严聿眉眼冷肃地拿起了手机。
“有事?”罗恩关切地凑过去。
“嗯。”严聿神情冷淡地摁灭掉手机,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是有件事现在要去处理下,先走了。”
10.老板
山顶的温泉果然是远。
许知韵穿着浴袍和拖鞋,磕磕绊绊地走了快半个小时,才爬上去。
夜里降温,起了凉风,把池子周围的绿植吹得晃动,在水面投下摇曳的影。
四面开了氛围感小地灯,昏黄的光线映着水面上蒸腾的水汽,还有一处延伸入水面的假山,简直是约会天选地。
许知韵仰靠在池边,把自己脖子以下全都埋进水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远处的石阶响起断续的脚步,许知韵醒过来,想着等会儿给学长一个惊喜,眼睛一转,闪身躲进了池边的假山。
不一会儿,有哗哗的水声传来,而且朝着她的位置越来越近……
“Surprise!哈哈!”
迎面泼出的水浪里,许知韵从假山跳出来,笑靥如花地跟来人嬉闹。
可是等水花散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又平又直的宽肩。
记忆中,学长只比她高出半个头,所以以她的视线平视,绝对不会只能看到对方的肩,除非……
后知后觉,视线上移。
眼前的人五官过于优越,饶是周遭灯光昏暗,许知韵也一眼就认出他来。
这人不是严聿又是谁?!
意外的惊喜,让她简直措手不及。
许知韵一时觉得自己刚才泼水失礼,一时又后悔今天为了和学长独处,专程穿了特别能凸显身材的比基尼泳衣……
可是正当她怔忡失语,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时候,石阶上再次响起了脚步。
这一次,许知韵不用想都知道该是谁来了。
她脑中一瞬空白,鬼使神差就一把拉过严聿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半蹲在水里,只把自己的头藏在了蓊郁的绿植下面。
严聿显然也是被她这样的反应怔了一下,只垂眸,略微不解地看她。
许知韵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在温泉池碰到别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这样躲躲藏藏,反而让人想入非非,也根本没有必要。
可是躲都躲了,现在再假装无事地跳出来,只会更加尴尬,于是许知韵心下一横,抬头递给严聿一个恳求的眼神。
“Leo?”
与此同时,温泉池前面传来学长的声音。
Dylan站在温泉池前愣住,显然也是意外会在这里碰见严聿。
“Leo你是自己来的吗?”
问的是严聿,Dylan的眼神却没忍住扫向周围。
许知韵战战兢兢地又往严聿身前挪动了一些。
既然撞到了Dylan,许知韵觉得严聿肯定已经把当前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可是长达几秒的时间,他就这么沉默地站着,是不愿意帮许知韵说谎的意思。
许知韵只能悄悄在水下推了他一把。
“嗯,自己来的。”
头顶响起严聿的声音,许知韵为他的大发慈悲松了口气,听见他问Dylan,“怎么?你约了人的?”
“……”躲在他身后的许知韵,被这人明知故问的一句闹得恼火,可当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啊我……”学长有些迟疑道:“我也没约人,就是……就是随便到处看看。”
他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围,自顾嗫嚅道:“这个池子真是好远啊,走上来就觉得有点累了,哈哈。”
又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许知韵心惊肉跳,只能再次忍辱负重地伸手,想拽一拽严聿的手腕。
可是下一秒,她的手却在水下被严聿握住了。
指尖落在手腕,而后随着水流向上,摩擦过掌心,带起酥麻的颤栗。
“嗯,”严聿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确实挺远。”
说完,严聿将许知韵的手拽进掌心,带得她离自己远了些。
许知韵被他这波操作弄懵了。一边嫌弃她靠得太近,可是另一边……
她试图轻轻挣扎,然而那只手被严聿扣得死紧,根本动弹不得。
“咕嘟——”
气泡翻涌上来,发出一声小小的呢喃,在当下安静的周遭,听起来竟然格外地突兀。
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停止了。
许知韵瞄一眼水面上学长的影子,发现他居然向旁边微微挪步,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
也是,尽管严聿能完全挡住她,可是由于光在水下的折射,学长应该是发现了她在水下的影子。
“……”这下完蛋了。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还见人就躲,许知韵觉得,她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可许知韵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学长居然颤巍巍地回:“哦,那、那没事了,我、我我去别处看看,Leo你慢慢泡。”
吞吞吐吐、期期艾艾,带着深夜见鬼的慌乱,说完头也不回,一溜烟儿地跑了。
脚步渐远,许知韵悬在喉咙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她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离得严聿竟然这样的近,几乎是压在了他的身上。
许知韵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皮肤和温度。
他只穿了件泳裤,而她更是选择了布料少得可怜的性感款式,几处的绳结一松,立马就会不着寸缕。
许知韵不记得他们除此刻以外,还有没有这么接近的时候。
两人身上过于稀少的布料,又让她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感。
紧张和害羞并存,许知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烧了起来。
如果严聿此时低头看看她的脸,就会看到一个通红的番茄浮在水面。
“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知韵像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严聿推了出去。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可没了严聿这个挡在身前的遮拦,一时春光暴露无遗。
许知韵手忙脚乱,一双胳膊护在胸前,却只能是琵琶半遮、欲盖弥彰。
严聿却不回答她,“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和Dylan只是朋友。”
他垂眸攫住许知韵的视线,不退反进地朝她逼近两步。
许知韵被他这突然的靠近再次逼到池边,随着蒸腾的水汽,严聿身上的气息充满攻击性,强势到不可忽视。
“谁规定朋友不能一起泡温泉的?你吗?”许知韵心如擂鼓,却也不肯示弱。
忽然,严聿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许知韵吓得差点尖叫,可严聿只是动作轻柔地替她拂去了肩上的一片落叶。
“穿成这样和朋友泡温泉?”
轻柔的语气,可是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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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环境里,也跟拷问差不太多。
许知韵很有骨气地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反问:“不行么?”
“行。”
严聿目光平静,一路游走,停在了锁骨下面。
温泉的热气在翻涌,让严聿的目光也染上温度。许知韵不知道他身上这股莫名的戾气从哪儿来的,难道就是因为她和Dylan走得近吗?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许知韵最烦别人这种高高在上的长辈语气,他不过比她大三岁而已,装个屁的爹!
她干脆也不捂了,大大方方挺起胸膛露出獠牙,“我穿啥样关你屁事!就算脱了泡也是我愿意!怎么?男人的□□不管,就只会盯着女人身上的布料了?”
许知韵想抬腿踢严聿几脚,无奈水里阻力大,再狠的起范儿落到他腿上,都像是不轻不重地挠痒痒。
许知韵烦死了,干脆扑上去,张嘴就往严聿的手臂上下嘴。
“起开!”
许知韵沉着张脸往石梯走,周遭昏暗的灯光,都盖不住她因为生气而泛起淡粉的肌肤。
小时候严聿喜欢逗她,就是喜欢看她红着脸瞪眼的样子,像只气鼓鼓的河豚,格外可爱。
可如今的许知韵除了可爱,还多了份让人心动的魅力。
严聿眸色微沉,“刚才看见Dylan过来,你为什么躲?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你很怕被别人看见?”
“……”一语道破小心思,许知韵语塞。
这都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她怎么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打不过就跑。
许知韵凛直背脊平移几步,而后抓住扶梯,一溜烟儿就逃上了岸。
她抄起躺椅上的浴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是你自己说要做单纯上下级的,那我不得避嫌?”
说完脚步飞快,转身就往台阶下跑去。
“你很喜欢Dylan?”
严聿的问题实在是猝不及防,也实在是……越界。
虽然TROSOL没有明确禁止办公室恋情,但公司文化也并不鼓励,特别是同部门的上下级之间,大家也都会介意这种影响效率和利益的私人关系。
许知韵当然没傻到不打自招,再说了,她跟Dylan本来就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是玩玩还是认真,她自己都还没往那儿考虑。
于是她否认地一脸坦然,“就是普通同事和校友的关系。”
“是么?”严聿问得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不怎么相信。
他的眼神冷冰冰,语气也是冷冰冰,“TROSOL不鼓励办公室恋情,如果你和Dylan真的在一起了,有一方必须辞职。”
“行,我知道了。”
许知韵懒得听他叨叨,“如果哪天我和Dylan成了,我会让Dylan辞职的。”
气死人的回答,摆明了跟严聿对着干,完了还不忘倒打一耙地警告,“但我也想多嘴提醒一句,当初是你自己说,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我俩是单纯上下级。那我就希望你像对待别的下属那样对我,这种捕风捉影的桃色绯闻可不兴随便说,知道的说你关心下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公报私仇,对我带着偏见呢!”
说完拢紧浴袍,昂首挺胸地下了台阶。
11.发小
晚上的山地有风,吹得许知韵鼻涕冒泡。
她趿着拖鞋从山顶下来,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学长。
许知韵挺尴尬,没想好怎么解释,就被Dylan一脸严肃地拖进了树木蓊郁的小径。
“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啊?”许知韵松了口气。
学长能这么问她,应该是没认出她来。
她装模作样地摸摸浴袍口袋,果然看见学长的消息,“哦,刚才没注意到吧,怎么了?”
学长压低声音,有点鬼祟地问:“你刚才去山顶温泉啦?”
“啊……”许知韵眼睛转一圈,“去了。”
“没看见Leo?”
“看见了,”许知韵不好否认,却也顺水推舟,“所以我就下来啦。”
“哦。”
学长显然有点失望,又问她,“那除了Leo,你还看见谁了吗?”
许知韵睁眼瞎说,“没有啊,我就远远地看到他在那儿,我我就走了。”
“诶?那就奇怪了。”学长喃喃,“我刚明明看见的是Leo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
“啊?!”许知韵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好在她很快稳住情绪,假装好奇地追问:“那……你看清楚那个女人是谁了吗?是我们TROSOL的同事,还是客户方的人?”
很好,还记得把怀疑范围扩大,往客户的方向引。
学长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摇头道:“说实话我没看到,但我觉得应该是咱们TROSOL的人,而且,应该就是翻译部的,是Leo的下属。”
许知韵听得脑壳都大了。
也多亏了现在是晚上,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如果是白天,许知韵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镇定不穿帮。
“可是……”许知韵清了清嗓,“你不是说没看见人吗?也不好这么武断的吧?”
“因为那女人肯定认识我,”学长头头是道地分析,“她一听我声音就藏了起来,摆明了是不想让我看见她和Leo偷偷约会的事。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影子,看着有点眼熟……”
“这样啊……”许知韵心惊肉跳,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前面的池子泡吗?”
前面的池子中文组的同事都在,许知韵知道学长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故意这么问的。
果然,学长迟疑了一下,推说:“前面的池子都是女生,而且爬山都爬累了,改天再说吧。”
许知韵求之不得,跟学长道别后,身心俱疲地回了房间。
等她梳洗完毕躺到床上,外面的风已经呼呼地大起来,吹着窗户,像睡汉的絮语。
许知韵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放空,脑海中全是今晚在温泉池遇见严聿的情景,丝毫没有睡意。
她想起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严聿的那天。
他比自己大三岁,许知韵对严聿的印象,一直是骄傲又冷漠,对任何人和事好像都没什么情绪,像一个毫无存在感、连太阳都照不透的影子。
然而在一个夏日蝉鸣的午后,六岁的许知韵遇到了九岁的严聿。
听爸妈说,严聿他爸是厂里从别的兄弟单位调过来的老人,所以一来就给了购房名额,和许知韵成了邻居。
那天,许知韵因为期末没考到年级第一,被妈妈罚站在家门口。
她本来还没什么所谓地踢着墙根,听见楼道里响起脚步,一整个人都像陷入了警备状态的猫咪,汗毛都炸了起来。
毕竟,上了学的女孩子是很要面子的。
人影渐渐走近,许知韵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带着个白净清朗的男孩走了过来。
男孩长得很像妈妈,穿着清爽的白色T恤和深蓝色运动裤,眉眼深邃立体,像动漫里走出来的人,就是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总带着层傲慢,不拿正眼瞧人,看起来很有距离感。
许知韵有点怵他,匆匆扫一眼,欲盖弥彰地自语道:“我、我我家里没人,我是忘了带钥匙……”
女人闻言笑起来,却蹲下来,压低声音问她:“那要不要去阿姨家里坐坐,等爸妈回来了再出来等?”
许知韵当然摇头,垂头嗫嚅,“我就在这儿等,谢谢阿姨。”
女人倒也没有勉强,摸钥匙打开了房门。
也就是在这时,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忽然从门缝里窜了出来。
许知韵吓了一大跳,却看见那团浅黄色的毛球球摇着尾巴,找不着北地在三人脚边一顿乱扑。
是一只刚满月的小黄狗。
许知韵心头忽然软了一下。
她从小就很喜欢小猫小狗,可是爸爸总说工作忙,顾不上家。这样一来,家里的一切担子,就全都落到了妈妈肩上。
所以她总是烦躁脾气坏,动不动就对着许知韵大吼大叫发脾气。
拿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连你自己都养不好,还养什么猫猫狗狗?”
许知韵知道没有希望,渐渐也就不会再问养宠物的事了。
可是喜欢一样东西,是藏不住的,就算嘴巴不说,那份爱意也会从眼睛里漫出来。
许知韵记得那只小狗找到主人,摇头摆尾地要跟着进屋,却在最后一刻注意到了她,转头好奇地在她的小腿上嗅了嗅。
湿漉漉的狗鼻子,贴在皮肤上是凉的。
许知韵被小狗的可爱逗笑,弯下身想去摸它,严聿却抢先一步抱起了小狗,让许知韵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她有些莫名地抬头,恰好撞上严聿的目光,冷冷清清,像裹着层秋霜。
楼道里的穿堂风裹着蝉鸣,喧阗地掠过,许知韵心里却凉嗖嗖的。
“它还没打疫苗。”
小男孩留下一句生硬的话,转身扣上了自家的门。
“咔嗒”一声,过道里重归平静,声控灯把许知韵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只被拍扁的蝉。
不摸就不摸!谁稀罕似的。
许知韵咬着嘴唇上的嫩肉,冲着严聿离开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就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平平无奇,更算不得愉快,可莫名其妙就成了她和严聿孽缘的开始。
“哎……作孽哦……”
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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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真情实感地叹气,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许知韵起了个大早。
早餐是酒店提供的自助餐,许知韵去的时候,正是用餐高峰,很多同事都在。
许知韵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一坐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对八卦不感兴趣,但耐不住声音总往她这边钻。
许知韵听见客户部的几个人交头接耳,说什么Leo昨晚在温泉池,偷偷的,女人。
断续的几个词,却被许知韵惊讶地拼凑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后仰身体,想听个明白,学长端了个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了。
“早啊Zinnia。”
他笑容亲切,跟许知韵闲聊,“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许知韵扯了扯嘴角,埋头凑过去问他,“昨晚在山顶池看到Leo的事,你跟别人说了?”
“没有啊。”Dylan若无其事地往面包上抹着黄油,耸耸肩,“也许有别人也看到了吧。”
过于无辜的表情,却又不够惊讶,许知韵看穿他的敷衍,有些不太高兴。
“这种事情没有实证,以讹传讹,要是被Leo知道彻查,怕是不好吧?”
学长“噗呲”一声笑了,“别说这事是我们亲眼看到,本来就是真的,就算真的以讹传讹,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你放心吧。”
放心?
她就是那个当事人,她能放哪门子的心?
可能看许知韵的表情实在是紧张,Dylan挑挑下巴,凑近了跟她咬耳朵,“昨晚Leo从山顶下来的时候,遇到客户部的人从泳池吧出来。他们都看到Leo穿了件明显小许多的浴袍,分明就是女士的。”
“……”许知韵无语。
心想谢天谢地昨晚月黑风高,Dylan没看出来,不然她才真的是有嘴都说不清。
Dylan没察觉,还在喋喋不休,“所以那帮人猜,应该是那个偷偷约会的女人走得太匆忙,慌乱抓错了浴袍。”
“哦、哦……是这样啊,哈哈!”
许知韵勉强附和两句,一抬头,看见餐厅门口走进来一个长袖卫衣搭配运动裤的男人。
可能严聿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大家对他今天这种随和朝气的打扮实在是不适应。
等到严聿拿着餐盘坐下,几个坐在附近的同事,才讪笑着叫了句“Leo早”。
严聿冷着脸回应。
“你看吧,我就知道。”学长笑得一脸诡秘。
许知韵一头雾水,想说你知道什么了叫“就知道”?
学长眉毛一挑,示意许知韵看餐厅里的其他男同事,“别人都穿短袖,只有Leo今天穿了长袖,这说明什么?”
“啊?”许知韵茫然,“说明什么?”
学长“啧”了一声,“说明昨晚,Leo一定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姐发生了点什么,不然绝不会穿长袖遮蔽身体上的痕迹。要我说……”
学长嘿嘿坏笑,“说不定那个印记就在Leo的手臂上,不是抓痕就是咬痕,激烈着呢!”
12.发小
为期两天的团建过得很快。
一行人温泉泡了,烤全羊吃了,徒步走了,骑行也体验了,简直是不虚此行。
可能是距离总是会赋予对方独特的魅力。
在格拉斯哥的这两天,许知韵随时和学长呆在一起,却怎么都找不回当时深夜聊天的心动。
周一,许知韵和Dylan道别,回到了伦敦。
公司给披了一天的假,许知韵下午刚回了住处,就接到一个陌生的座机电话。
“下午好,请问是许知韵小姐吗?”
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许知韵“嗯”了一声,“我是,请问你这边是……”
“你好,”女人道:“我是伦敦的Regent影视公司,本周末我们在Cutty Sark有一个项目会议需要同声传译员,想问一下你最近有时间吗?”
许知韵愣了一下,要是没记错的话,找兼职的事是三个月前,她还没确定入职TROSOL的时候,跟学长提的。
“能问下你们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吗?”许知韵问。
“是以前合作过的一个译员推荐的,叫Dylan,他说你和他是同校的校友。”
那这就对了。
只是……
许知韵有点犹豫。
为了保证客户商业机密不被泄露,几乎所有翻译公司提供给员工的合同,都会有所谓的保密与竞业协议。
所以一般的全职翻译员为了避嫌,都不会再去接兼职任务。
可想想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初战,许知韵真的很想要更多的机会,来锻炼自己的实战能力。
而且,这家公司从事的是影视行业,和TROSOL主要经营的贸易、教育、能源和制造业,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知韵想了想,问对方,“那另外一名译员你们已经确定了吗?是什么背景方便告知吗?”
“另外一名译员是我们从去年开始合作的,本身很优秀,能力也很出众,也是威斯敏斯特高翻院的学生,目前应该是硕士在读。”
硕士在读,那问题就不大了。
许知韵斟酌再三,实在抗拒不了积累经验的诱惑,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四十分钟的电话面试过后,许知韵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对方的offer。
她浏览了一下主办方提供的资料,确认自己可以胜任,就接下了这份兼职。
周末,许知韵吸取上次的教训,提前两小时就感到了会场。
她先把会议流程和内容跟主办方负责人进行了确认,又通过沟通获得了更多的额外信息,最后,还不忘再次确认这一次的搭档情况。
“放心吧。”主办方对许知韵道:“对方跟我们合作过好几次,之前的客户和搭档都对她赞不绝口,没有问题的。哦!”
负责人看向双开门的方向道:“她来了。”
许知韵回身望去,只见熙攘的人群中,一个穿着浅灰色套装的女人,径直朝同传箱的方向走来。
她身得精干高挑,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个干练发髻,露出又长又白的脖子,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深邃有神,仿佛从油画里走出的忒提斯。
“Ella!”
负责人热情地招呼,侧身让出许知韵的位置道:“这是你今天的搭档Zoe,她也就读于威斯敏斯特高翻院,应该是你的学妹。”
沉默。
让人窒息的沉默。
许知韵看着眼前同样错愕的尤莉娅,四目相对,瞠目结舌。
真好,千防万防,怕的就是兼职的事被公司知道。这下倒好,不仅搭档是同事,还是个跟她有过节的同事。
许知韵觉得头痛。
“怎么?”
眼看着两人盯着对方,但现场氛围却是如坠冰窖,负责人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许知韵抿出一个勉强的笑,尤莉娅却抢在她开口前伸出了手,“你好,我叫Ella,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所以这是要狼狈为奸,将错就错了?
许知韵愣了愣,但很快也跟着伸出手,对尤莉娅笑到,“你好,我叫Zoe,很高兴认识你,合作愉快。”
*
早在许知韵大一入学的时候,翻译概论的老师就语重心长地教导过他们——
想要学好翻译,最重要的基础不是英语,而是你的母语,中文。
所以许知韵牢记着这一句,把自己大学四年的一半时光都用在了中文,特别是古代汉语的学习上。
而古人的智慧,往往是无穷的。
例如《史记》里就有这样一句话,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以哪有什么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因为只有当利益一致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固的。
比如当下,许知韵就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那场乌龙,她大约永远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尤莉娅坐在伦敦著名的Soho区酒吧街对饮。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美丽。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许是天赋异禀,看人时总透着股冰冷和傲慢,为她的美貌又添上几分疏离,像阿尔卑斯山巅的雪。
不同于许知韵明艳中又带点神秘的东方气质,尤莉娅的美,就是完完全全的古典模式。
从她们在酒吧落坐到现在,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有四桌客人在两人周围落座,搔首弄姿,像求偶期的公孔雀。
尤莉娅完全没搭理他们。
她的目光全都定在许知韵身上,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这让许知韵略微地有些不自在。
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许知韵清了清嗓,决定先从上次那个“猪队友”的意外入手,表达歉意的同时,一举破冰。
然而话没出口,尤莉娅就抬手制止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并不想听。第一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你的道歉无法挽回任何损失,第二你还会让我想起我原本已经忘记的上个月被扣掉的绩效,再进一步坏了我喝酒的心情。”
尤莉娅说话依然是那副不带停顿的一鼓作气。
“哦,好的。”许知韵插不上话,只能附和着把话都吞了回去。
尤莉娅一口气把前面的长岛冰茶灌了一半,继续道:“不过呢,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相信你不敢出卖我,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努力交个朋友。不过……”
她略微停顿,终于决定让许知韵参与进来,“你为什么去兼职?是缺钱吗?”
“也不是。”许知韵摇头。
虽然读书的时候,她为了挣生活费是打了好些工,但以现在TROSOL提供的实习期工资来说,她绝对算不上缺钱。
“其实就是想多一点实战机会而已,大家都太优秀了,我有点焦虑……”
“噗——”
一口酒喷出来,尤莉娅呛得自己喉咙冒烟。
她捂嘴咳了好久,漱了口才缓过来,一脸无语地瞪着许知韵道:“你焦虑?你一入学就抢了我每年一万英镑的杰出奖学金,每次考试都死死挂在第一,甚至一毕业就进了全球最大的翻译公司,居然跟我说你焦虑?!”
许知韵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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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无措,半天才支吾着“啊”了一声。
尤莉娅翻着白眼“切”她,自顾自地絮叨,“其实从知道你也进了TROSOL的那天,我就已经开始讨厌你了。”
“……”许知韵抽了抽嘴角,心道其实当朋友也用不着这么坦白。
可尤莉娅明显已经喝得有些上头,只继续念叨,“你抢了我从本科拿到硕士的奖学金和第一是原因之一,还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挺耿耿于怀的。”
“啊?”许知韵瞪大了眼睛。
可是任她怎么回忆,都记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还得罪过尤莉娅。
尤莉娅斜眼睨着她,“还记得同传实操的期中考吗?当时我坐你旁边,问了你一个问题。”
“啊,对。”许知韵点头,又觉得冤枉,“我不是回答你了嘛?”
尤莉娅冷笑,“那你干嘛学我哑着嗓子说话?!我那天发烧嗓子坏了,本来就很紧张,你还故意嘲笑我?!”
“啊?!”许知韵如遭雷击,“原来那天你是嗓子哑了?我还以为你偷偷问我什么隐秘的事情,不可以大声回答让别人听到。”
尤莉娅:“……”
许知韵:“……”
没想到脑海中反复了千万次的恨海情天,竟然只是因为一个误会?
冷静片刻,尤莉娅终于碰了碰许知韵的酒杯,她什么也没说,有些怨念地对许知韵道了句,“喝。”
几轮美酒下肚,恩仇消泯,两人也渐渐都喝得上了头。
尤莉娅突发奇想要和许知韵一较高下,看谁能在一小时里,拿到更多男人的电话。
于是,两人又开始穿梭在酒吧,满场去寻找各自的“比分”。
卡座里,红发女人踢了Felix一脚,不满道:“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那边那个亚洲女人发呆,怎么?什么时候开始对学生妹感兴趣了?”
“学生妹?”Felix蹙眉,“你认识。”
红发女人挑眉,“这人今天还给我们公司的会议做翻译呢,好像是高翻院的硕士生,还没毕业。”
“哦?”Felix笑得饶有兴味,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紧锁许知韵,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确定她给你们公司做过翻译?”Felix追问。
红发女人脸色一垮,刚要起身,就被男人一把搂着腰又拽回了座位。
Felix不管女人的假意挣扎,翻身将她桎梏在身下,“跟我睡了这么久,我什么口味你还不知道?我从来都是喜欢你这种醇厚丰满的,谁会馋那种长不开的东亚女人?”
Felix没有说谎。
他确实不太喜欢纤细精致的亚洲女人,总觉得稍微一用力,就会把人给折断了似的。
之前招惹许知韵,也是因为今年的TROSOL只进了这一个留学生,他想就随便玩玩儿。
但如今有了新的发现,Felix也就有了新的打算。
谁叫阿斯特的老板盖尔有Asian Fetish。
这人有点特殊癖好,又是英国各大翻译公司争相竞争的大客户。再加上TROSOL的销售总监今年初离职,一直是运营总监罗恩在代管。
Felix觉得要是自己能拿下阿斯特的合同,说不定能往销售总监的位置上再走一步。
所以许知韵……
这种刚毕业的留学生,在英国没有家人、没有背景、没有身份,甚至现在还有一个把柄落在他手里……
Felix想着,无端就兴奋起来。
他埋头在女人胸口亲吻,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探进了裙底。
13.发小
次日,许知韵带着因宿醉而昏沉的脑袋,穿梭在城市的钢铁森林。
她盯着腕表上停在十点的指针,倦懒地打了个哈欠。
“叮——”
电梯到站,泛着冷光的门向两侧滑开,里面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抬头。
……入职不过一个月,她就第二次在电梯里偶遇严聿,这一次还是迟到被抓了现行,许知韵简直郁闷。
想起温泉池的不欢而散,许知韵懒得寒暄,眼皮一翻,侧身站在了严聿旁边。
因为过了高峰期的缘故,写字楼的电梯很是空荡。从一楼上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在凝滞的空气里回荡。
他今天好像换了新的剃须水,加入了柠檬和薄荷,味道闻起来比上一次清冽。
“昨晚去了酒吧?”
突然的问题,搅乱了凝滞的沉默。
她忽然意识到,既然自己能闻到严聿身上的剃须水气味,那严聿自然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酒精。
“哦是呀,”许知韵点头,“昨晚跟我室友去酒吧high了一下。”
毕竟她和尤莉娅不熟,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事。要是等下严聿这狗鼻子再从尤莉娅身上闻到点什么,许知韵真怕他会乱想。
所以许知韵干脆先自己抛出了搭子,杜绝一切对方自主脑补的可能。
谁知严聿却是一愣,蹙眉跟她确认,“跟室友去的?”
“嗯嗯,”许知韵点头如捣蒜,“我们出差许久没见了,就说周末出去玩一下。”
严聿沉默,很久才对许知韵提醒,“公司无权干涉员工的私人生活,但如果第二天要上班的话,最好还是注意一下状态,万一突然要见客户,职业印象很重要。还有……”
他顿了顿,“你又迟到了。”
“……”早知道躲不过这一顿,许知韵态度也挺好。她端正地点头,摆出谨遵教诲的态度,在电梯门开的时候,伸手帮严聿撑住门框,道了句,“您先。”
严聿却侧身将手抵在许知韵的上面,道:“Lady First.”
“……”许知韵抽抽嘴角,走出电梯的时候还在暗骂,这人也是够了,这种小事都得跟她争个输赢。
无聊!
而电梯里,严聿表情平静地解锁了手机。
点开,再滑到聊天软件的状态,上面一条昨晚十一点的信息仍然是排在第一条——
小幸韵:【今晚不回家!】
羞羞制造悠:【你不是才回来?又出差?】
小幸韵:【没出差,在外面和朋友玩儿呢,晚点回,你先睡!亲亲jpg.】
朋友?
可是除了简悠和Dylan,她在伦敦还有什么朋友?
*
中午,许知韵带着自己的三明治去员工休息区用餐。
虽然昨天,她和尤莉娅就“同舟共济,合作共赢”一事达成战略共识和初步和解,但在人多口杂的公司,许知韵觉得两人还是应该先尽量避嫌。
突然的反常热络,只会让两人的兼职多出暴露的风险。
同往常一样,孤独的实习生许知韵找了处偏僻角落,开始安静地享用午餐。
“嘿!Zinnia?”
惊喜的呼唤,许知韵抬头,看见客户部的Felix端着咖啡走过来。
“怎么一个人吃午饭?”
Felix找了个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笑着问许知韵到,“怎么?上次的事,尤莉娅还没原谅你呢?”
“啊……”许知韵赧然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Felix点头,“客户投诉的事,客户部知道不是很正常?”
哦,也对。
许知韵撇撇嘴,闷头继续啃三明治。
“要我说,”Felix拉着椅子靠过来,“这件事尤莉娅有点过了,谁在新人阶段没出过差池,也不至于都这么久了还给人脸色看……”
“上次的确是我的问题比较大,”许知韵打断他,“是我连累她没了绩效工资,她要生气也是正常的,毕竟换我的话,我也会生气的。”
“哎……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Felix叹气,挺有些心疼地道:“不过以你的条件,我觉得最多一年吧,一定会做出成绩,说不定能取代乔安娜,成为TROSOL客户指定率最高的译员。”
“哈?”许知韵费解,“什么客户指定率?”
Felix愣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你现在还是实习期所以不知道吧?正式译员的绩效工资除了客户满意度之外,还有一项是合作客户的指定率。”
“这是什么?”许知韵问。
Felix道:“简单说,就是客户点名要你给他们服务。”
“哦,那真好。”许知韵应得不痛不痒。
Felix放下咖啡,问她:“你有什么擅长的领域吗?我今天刚好要去见一个客户,可以跟他提一下。”
“啊?那不好吧?”许知韵狐疑。
“有什么不好的?”Felix回得轻松,“别组的好几个翻译都跟客户部的人通气,竞争而已。”
许知韵想了想,道:“还是算了,谢谢Felix的好意。”
见她坚决的态度,Felix没再说什么,简单回了句“行吧”,就草草结束了对话。
*
上次的合同翻译交稿日就在本周末,但目前许知韵手上的工作已经只剩个收尾。
于是她决定一鼓作气加个班,把这份合同了结。
没想到翻译工作出奇地顺利,晚上八点,许知韵就如愿合上了工位的电脑。
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埋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几个十分钟前打来的未接电话。
是Felix。
大约是刚才她工作得太投入才忽略了,许知韵没多想,立马给他回了过去。
“太好了,Zinnia你终于接电话了!”
那一头,是Felix激动的声音。
许知韵微怔,问他,“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刚问索菲娅,她说她走的时候你还在公司,”Felix问:“你现在还在吗?”
“嗯,我在啊。”
Felix一听,连说几句“太好了”,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许知韵:“我今天下班的时候,有一份挺重要的文件忘在工位了。但明天一早,我又要去西区见客户,时间有点紧,你看你方不方便帮我带一下,我在SOHO区的酒吧街等你。”
酒吧街离TROSOL不远也不近,地铁几站路的距离,又和她回家顺路,许知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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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想便答应了。
“行,”她提上包包,对Felix道:“你的文件在哪儿,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
位于伦敦西区的SOHO,拥有全世界名声最响亮的夜场。
这里曾是十七世纪的伦敦富人聚居地,二十世纪的性产业基地,也是如今整个伦敦的文化娱乐中心。
斑斓的霓虹映照着酒吧里来往的饮食男女,退去白日属于办公大厦的正经,他们举止随意,浅笑交谈间蒙着挑逗,在有些颓靡的音乐里亲昵咬耳。
许知韵抱着文件,挤开熙攘的人群,在酒吧里面的一方卡座前停下了。
一个棕发的白人男子打量她,许知韵愣了愣,退后再次确认座位前的标识。
没错,就是这里,可是……
许知韵有些疑惑,摸出电话想找Felix确认一下。
“Felix的朋友?”
冷灰色的眸子因为酒精带着迷离,白男看过来,眼神黏在许知韵身上,像沾满灰尘和雾气的湿网。
出于女人的本能,许知韵当然知道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眉,语气疏离地回了句,“是的,我来给他送点东西,请问他在哪里?”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他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对许知韵笑,“我叫盖尔,很高兴认识你。”
“嗯,”许知韵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略过自我介绍的部分,重复了一遍,“你好盖尔先生,我来给Felix送东西。”
盖尔突然笑出声来。
他向许知韵推去一个满装的酒杯,饶有兴味地邀请,“Felix刚接了个电话,估计有什么事要谈,这位不知名的小姐不如坐着等?”
说完,他往里面挪出了一人的位置。
来伦敦两年,许知韵遇到过突然冲到面前辱骂她的种族歧视者,遇到过欺负她是留学生故意克扣兼职工资的老板,当然也遇到过像盖尔这种,毫不掩饰,把所有亚洲女性都当作“easy girl”的败类。
在他们眼中,黄皮肤黑头发的女人,就等于上钩容易,处理也容易的“免费小菜”。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床上,她们都温柔顺从,可以接受对方的所有过分要求,愿意为白男付出一切。
许知韵不知道Felix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交往,却也强忍不适,冷脸对盖尔道:“我去门外等,他什么时候回来,烦请告知给他。”
许知韵抱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吧。
没多久,Felix在酒吧门口的街灯下找到了她。
“怎么不进去等?”Felix若无其事地摁灭了手上的烟。
许知韵把东西递给他,坦白道:“不喜欢里面那个叫盖尔的人。”
昏黄的路灯下,Felix那张总是笑容满面的脸有一丝阴翳闪过。
他随手把文件夹在了腋下,用一种轻蔑地眼神看向许知韵,问:“为什么?”
恶鬼撕下伪装,彻底露出獠牙,许知韵忽然想起入职时候尤莉娅的警告——离客户部的Felix远点。
心头轰然一下,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测在脑中浮现。
许知韵脸色微变,问Felix,“所以,你今天是故意让我来送文件的?”
14.发小
话说到这里,大约也没了掩饰的必要。
Felix呲笑一声,“盖尔是阿斯特英国总部的运营总,掌管着公司所有的外贸业务。我今早跟你提的客户指定服务你还记得吧?怎么样?你帮帮我,之后这个公司所有的中国业务,我也不会忘了你。”
直白、坦荡、毫无掩饰。
如果不是放在当下的情景,许知韵真要错觉,这只是一个好心的职场前辈在提携后辈。
“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向公司举报你?”
Felix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怕,如果……我不知道你在偷偷给Regent做兼职的话。”
灰绿色的眸子里浮起鬼魅的笑意,恶魔秀出底牌。
许知韵怔忡,背心霎时冷汗涔涔。
“怎么样?”Felix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跟许知韵咬耳朵,“帮我一把,也帮你自己一把?”
Felix伸手就把人揽了过来。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一开始都是扭扭捏捏,或者傲骨嶙嶙,但只要尝了甜头,后面做得比他过火的比比皆是。
Felix自觉胜券在握。
他就这样以一种谈妥了的姿势,把许知韵带回了卡座,经过吧台的时候,他还特意让酒保再上了一瓶轩尼诗XO。
“来来来,”Felix语气热络,“我这朋友内向,不太会主动和陌生人聊天,喝点酒就好了,我们边喝边聊。”
一杯映着五色灯彩的白兰地被推到许知韵面前。
Felix笑着对她示意,“来吧,跟盖尔先生喝一杯。”
许知韵当真接过了酒杯。
霓虹斑斓,音乐喧杂,周围有男女调情的轻笑低语,两个衣着火辣的女人在舞池里和一个男人接吻。
“哗——”
澄黄的酒夜兜头淋下,Felix只觉一阵激冷,辛辣的酒气很快就糊住眼鼻。
酒吧里的人兴头高涨,也乐得凑热闹,原本就嘈杂的氛围此刻更加热烈,喝醉的男男女女闻声围上来,哄笑着拍手看人笑话。
“You Fucking Crazy Bitch!!!”
愤怒的尖叫,Felix一窜而起,伸手就要去扯许知韵,却被许知韵眼疾手快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两步又跌回了卡座。
“哦——”周围响起男人们嘲笑的起哄。
许知韵睨着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干净了手。
而后将纸巾扔在他脸上,面无表情地给了Felix一个中指。
*
晚上九点,夜色渐深,SOHO区依旧人来人往,灯红酒绿。
酒精和荷尔蒙在空气里弥漫,许知韵独自走在街上,冷脸穿过一个又一个妄图猎艳的醉鬼。
她想起自己刚来英国的时候,因为顶着一张亚洲面孔,总会有人问她,“Can you speak English?”
就算是她后来入学了高翻院,拿到奖学金和专业成绩的第一名,也还是会有同学看似褒奖实则嘲讽地对她说:“没想到你英语这么好,竟然不是出生在英国,我还以为中国学生都只会背书呢。”
以前的许知韵会忽视,会安慰自己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可那些偏见从不会因此就消失,只会愈演愈烈。
你的内敛会被当作木讷,你的宽容会被当作愚蠢,你的善良会被当作可以任人拿捏的软肋。
许知韵不想再纵容。
而且她在Regent的兼职内容,并不违反和TROSOL的竞业协议,她也没有因此就耽误自己的本职工作。
所以就算Felix告到公司,她也顶多是一个违规兼职没有申请的失误,许知韵觉得,这不会是很严重的错误。
第二天,许知韵刚在工位坐下,就接到了人事部的通知,让她去小会议室面谈。
Felix果然是迫切地想出掉昨天那口恶气,当天晚上就邮件通知了人事,活像个打不过又不服气的熊孩子。
“坐吧。”
人事总监琳达伸手示意许知韵在对面坐下,而后将堆在桌上和打印机的一些资料拿了过来。
许知韵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会议室的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
“问询开始了吗?”
冷淡熟悉的声音,许知韵心跳停滞,抬头果然看见严聿站在那里。
琳达也是被吓了一跳,她瞟一眼许知韵,又看看手里的文件,摇头对严聿道:“还没有开始,Leo你要旁听吗?”
严聿不置可否,推上身后的门,在面对许知韵的地方也跟着坐下了。
“那封举报邮件也抄送给了我,”他声音温温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许知韵就是有种怪异的忐忑和羞耻。
她垂眸避开了跟严聿的对视。
“哦,这样。”琳达点头表示理解,问:“那举报的资料要给你也准备一份吗?”
“不用了。”严聿道:“我只是旁听。”
“嗯,那好。”琳达转身过来,对许知韵道:“我们就开始了。”
说完,她就将面前的几分文件递给了许知韵。
“是这样的,昨晚我的工作邮箱忽然收到一份来自客户的举报,说Zinnia你利用兼职机会,把客户的机密信息泄露给了对方的合作伙伴,导致客户和伙伴的合作出现问题,这是对方提供的证据。”
“什么?”许知韵惊讶万分。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应该是Felix并没有直接举报她兼职,而是利用她兼职这件事,污蔑她出卖客户的商业机密!
意想之外的变故,让许知韵气愤又无措。
她想辩解自己并没有这么做,可是随着琳达手里文件的展开,许知韵惊愕之余只觉荒谬。
证据里,是服装公司提供的Regent谢绝合作的邮件。而由Regent员工细述的理由里,竟然出现了许知韵之前为服装公司翻译的合同内容。
紧接着,琳达又出示了举报人提供的邮件——发件人是Regent会议策划部,收件人是许知韵。
内容正是上周末请前往Cutty Sark做会议同传的邀约。
心头像是落进一块冰冷的石头。
这些证据意味着什么,许知韵心知肚明,却也百口莫辩。
她沉默着,脑子里一片混沌。
半晌,琳达终于开口询问,“Zinnia,对此你有什么想说明的吗?”
许知韵尽量让自己平静。
“这些举报内容都不是事实,我确实有在上周末的时候,给Regent公司兼职翻译了一场会议。但会议内容是一个中英合拍项目,和影视服装合作没有任何关系。”
“嗯。”琳达低头记录,问许知韵,“以上,你有什么证据吗?”
许知韵点头,“我有会议主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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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供的内部资料,但由于翻译工作的保密协议,我不能在未经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把资料内容交给你。但我这里有对方人事的电话,可以向她确认会议内容。”
“好的,理解。”琳达道:“那等下麻烦你把对方的电话提供一下。可是……”
琳达提醒道:“这也同时承认了你和Regent的兼职雇佣关系。”
“是的,”许知韵道:“我确实是在Regent有兼职,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琳达表示理解,“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知韵想了想,告诉了琳达昨晚Felix让她带文件去酒吧,而后怂恿她以不正当手段获取客户资源的事。
“Felix?”
一直沉默旁听的严聿忽然开了口,“你跟他很熟吗?”
许知韵被问得一愣,细说起来,她和Felix确实不算很熟,但要放在和别人都没说过几句话的TROSOL,他们又好像不算陌生。
许知韵想了一会儿,如实道:“之前聊过几次,觉得他人还不错。”
严聿听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又沉了一点。
他低头拿起一份桌上的资料,问许知韵,“那上周末的晚上,你在Cutty Sark的会议翻译完成之后,又去了哪里?”
“SOHO区酒吧。”
“跟谁?”
问完,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过来。
许知韵心跳猛地一滞。
她想起之前在电梯里偶遇严聿的时候,他问她前一晚和谁去了酒吧,她说是简悠。
所以,如果现在改口,说其实那一晚,她是和尤莉娅去了酒吧,严聿又会不会信?
许知韵有些犹豫,回答就短暂地停顿了几秒。
严聿却把手里的东西扔下,语气略微冷硬地追问:“怎么?跟谁去的不能说?”
步步紧逼的态度,根本不像是问询,而像是本就咬定了她在说谎,迫不及待地想拆穿。
所以,既然严聿都不信她刚才的话,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弄这么一场问询?
是像小时候一样,觉得看她出糗很解气么?
许知韵想了想,还是决定统一信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之前闲聊的时候告诉过Leo,那一晚我是和室友简悠在一起。”
“是吗?”
严聿语气明显更不好了。
许知韵忽然就觉得有点委屈,“那一晚我跟谁去了哪里,和现在调查的这件事有关系么?”
“当然。”严聿把桌上的东西推过去,“因为举报公司有员工说,那一晚负责采购业务的艾米丽也去了Soho Zebrano,他们怀疑你是那个时候向她出卖的信息。”
许知韵看着桌上的证据,只觉胸口发闷。
同样是张口闭口的一句话,怎么人家说在酒吧见了她和艾米丽,就比她说自己是和简悠去的可信度高呢?
严聿凭什么就咬定是她说谎?
许知韵不服气,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严聿,“既然你先入为主信他不信我,我不觉得今天这场问询有什么必要。”
许知韵起身整了整压皱的裙子,转头对琳达道:“要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体谅公司的立场,理解公司的想法,也接受公司的调查,但我也同时拥有维护自身名誉的权力。如果公司的调查结果不能让我信服,我会选择以法律途径,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15.发小
人事部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许知韵把手里的工作清理一下交接出去,先停职接受调查。
意料之中的事,她接受得还算坦然。
可想起刚才,严聿用他那本来就冷到可怕的语气步步紧逼,许知韵实在是委屈。
她气不过,摸出手机在Status上发了一排微笑粑粑的emoji,并配文字——
十年磨一贱,双标千万遍。
点了发送,许知韵心里舒服了一些。她把手上拉拉杂杂的事理一理,很快就发邮件给了她的导师尤莉娅。
也没什么东西好带的,许知韵挎上包包,装了办公桌上的几个可爱装饰,抱着自己的仙人球,准备回家睡个回笼觉。
经过工具间门口的时候,只听“吱呦”一声,眼前白光一闪,视线就被一片突然的暗影遮蔽了。
“嘘——”
那人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进工具间。
“喀”一声,工具间的灯亮了。
金发、碧眼、红唇……这人不是尤莉娅又是谁?
她给许知韵一个噤声的手势,又鬼祟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许知韵倒是淡定。
她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把自己被Felix陷害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啊?!”尤莉娅瞪着眼睛望向许知韵,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那……这样的话,我在Regent兼职的事,不是也被公司知道了?”
“哦,”许知韵想起来,安慰她,“这倒没有,我没跟公司说,那天会议的搭档是你。”
她说完,狭小的工具间瞬间安静下来。
冷白的灯光照在两人头顶,尤莉娅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像冰雪消融的春溪泛起涟漪。
她有些感动,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许知韵,“你、你你都这样了也没出卖我……Zinnia你真的……够义气!是这个!”
说完,她伸出根笔直的大拇指,在许知韵面前晃了晃。
许知韵笑着挥开她的手,只是嘴角弧度实在勉强。
尤莉娅拍着她的肩问她,“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许知韵耸肩,“还能怎么办?先等公司调查咯。如果公司调查结果有误,我就报警!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他们栽赃陷害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他们都不慌,我慌什么?”
“姐们儿!”尤莉娅双眼放光,再次对许知韵伸出拇指,由衷地赞叹,“你真牛逼!”
许知韵苦笑着谢过了尤莉娅的赞美。
“你放心。”尤莉娅忽然拽住了许知韵的手臂。
“放心?”许知韵见她一脸玉石俱焚的表情,才不敢放心,“你要做什么?”
尤莉娅“啧”了一声,“你都这么够意思了,我能眼瞅着你自个儿这么灰头土脸、蔫儿了吧唧地从公司滚犊子?”
“……”许知韵无语,觉得自己好像更惨了一点。
尤莉娅笑着拍拍她,挑眉道:“放心吧,交给我。Felix那孙子,老娘早就想让他滚蛋了。”
*
从公司出来,许知韵径直回了公寓。
工作日的中午,这栋年轻租客居多的老楼,就格外安静。
许知韵难得闲下来。她破天荒地给自己做了顿久违的热饭,吃完后就一头扎进床铺里,蒙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将落不落地坠在了窗沿。
午睡太久,起床就是会觉得胸口发闷。许知韵看着黑沉沉的空荡公寓,忽然就不想再一个人呆着。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换上衣服出了门。
大红的灯笼和招牌,仿古的楼牌,五颜六色的闪烁霓虹,建筑虽然是欧式小洋楼,但街道的装饰处处都是浓郁的中国元素。
可能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家是本能。
许知韵浑浑噩噩地上了地铁,跟着人流游走,最终却凭借心意,来到了伦敦的唐人街。
昏睡过久的沉闷已经被吹散了一些,许知韵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却没什么胃口。
食客们三三两两,有的在餐厅门前的菜单驻足,有的在大排长龙的人群里张望。
一个小姑娘操着口许知韵听不太懂的家乡话,责怪男友来得太晚,害两人预定的座位被店家取消。
男孩好脾气地笑,自告奋勇要排队去给女孩买奶茶。女孩依然生气撅着嘴,但眉眼间的委屈没了,只留下在爱人面前才会有的娇嗔。
许知韵忽然有点嫉妒她。
包里的手机安安静静,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父母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找她往往意味着真的有事。平常的时候,他们鲜少主动打电话问候,好像许知韵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他们毫不关心。
大学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许知韵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竟然莫名奇妙地开始计较起来。
于是她摸出手机,也不管现在国内已经是凌晨,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通了,先是长达几秒的沉默。
许知韵压住情绪,叫了声,“妈……”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妈妈被吵醒后,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哦,”许知韵忍住酸胀的心情,囫囵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有点想家。”
电话那头,妈妈回应得不痛不痒,“想家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回来。以前不是让你考公务员的,现在想家了怪谁?”
沸腾的委屈,被这开口的一句浇灭,许知韵心头一沉,却再也没了想哭的情绪。
她深吸口气,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也没有要抱怨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累了?你现在这么年轻就喊累了,那以后怎么办?再说你年轻时候不吃苦,想什么时候吃啊……”
电话里响起妈妈年复一年的唠叨,许知韵有一瞬听得走了神。
她想起小时候被院里的孩子欺负,告给父母的时候,他们也从来只是怪她,“别总说别人怎么样,先想想你自己!怎么人家谁都不欺负,就欺负你呢?你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中餐馆的灯笼在头顶上转了一圈,映出脚下许知韵孤伶伶的影子。
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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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了,”许知韵有些疲惫地打断了妈妈的话,“时间确实不早了,你们休息吧,我也该吃饭了。”
说完也没道别,匆匆挂断了电话。
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依然喧哗。有人在街边的特色装饰下和朋友拍照留念,有人在餐堂里大唱生日快乐,吹灭蜡烛许愿……
只有许知韵是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都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安静许久的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许知韵怔忡,一条消息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学长:【你Status里那一排shit是什么意思?】
一排shit?
许知韵一愣,很快想起来,她今天下午确实是发过一条吐槽严聿的Status,学长大概是看到了。
正愁没人消磨时间,许知韵想了想,回了句:【是对我仇人的诅咒,作为朋友,你不去点个赞吗?】
那条信息发出后,学长没了回应。
许知韵有点莫名其妙,打了个问号过去。
半晌,学长回复:【想聊聊你这个仇人吗?】
许知韵不知道学长为啥会对她的仇人感兴趣,推脱:【那有什么好聊的,你又不认识。】
学长很快回复了她:【不认识也可以聊,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紧裹的情绪突然被凿开一隙,泛出微微的潮意。
毕竟关于她的事,从来就鲜少有人在意,包括她的父母。所以许知韵很少跟人分享或是谈论自己,因为这些都没有意义。
况且是对着学长,这样一位关系暧昧的网友。
许知韵盯了手机半晌,最后只回了句:【我也什么特别好说的,就是觉得有点……孤独。】
学长回得很快:【为什么觉得孤独?】
小幸韵:【当然是因为你最近都不主动找我,从格拉斯哥回来这么久了,你都不想我吗?眨眼jpg.】
消息发过去,对话框陷入一阵长久的空白。
许知韵本来就想随便逗一逗学长,见他一副被调戏到的反应,心里莫名就松快了些。
小幸韵:【好了不逗你了,我在外面散步呢。学长你知道唐人街附近有什么好玩儿好逛的地方吗?我一个人无聊,想去看看。】
很快,学长的消息弹了出来:【你现在在唐人街?】
小幸韵:【嗯,对呀,怎么?】
学长:【具体位置?】
小幸韵:【你要过来?你不在格拉斯哥?】
学长:【我不过来,但是你想一起逛街吗?】
许知韵愣住了:【你不过来怎么一起逛街?】
学长:【准确说,是我陪你逛街。】
【啊?】许知韵狐疑,发了几个大大的问号过去。
学长:【你的具体位置发给我】
许知韵怔忡地眨眨眼睛,把自己的位置定位发了过去。
片刻后,学长发来了新的信息:【你抬头看你对面的那个路口,现在走过去左转,往莱斯特广场的方向】
【啊???】许知韵更加疑惑。
学长却是一副笃定的模样,发过来四个字:【走吧,信我】
16.发小
春末的傍晚,天空像打翻的橙子味汽水,橙红的一片,蔓延进心里,让心头升起滋滋翻腾的小气泡。
鬼使神差的,许知韵忽然有了试一试的兴致。
于是她收起手机,往对面的路口走去。
出了唐人街,就是通往广场的街道,许知韵漫无目的地走着,手里握着的手机忽然又亮了起来。
许知韵一看,竟然是学长转来的一百英镑。
学长:【现在看你的左边,在靠近LEGO玩具店的地方,有一家糖果铺,先买点喜欢的糖果。】
小幸韵:【!!!什么糖果也买不了一百镑啊!】
学长:【先买吧,有剩的可以转回给我】
许知韵这才答应,压着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走进了糖果铺。
她选了各种味道的彩色巧克力豆,还在店里买到了伦敦城市限量款的礼盒装。
手机的信息又弹了出来。
学长:【买糖果别花太久,不然下一场就错过了】
小幸韵:【?下一场?还有什么?】
学长:【你现在还有三十分钟】
许知韵看看屏幕上的时间,赶紧付钱出了店门。
小幸韵:【现在怎么走?】
学长:【沿刚才的路往前,经过特拉法加广场,在白厅前面左转】
小幸韵:【哦】
放下手机,许知韵抱着糖果继续往前。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少见得好。
太阳愈沉,晚霞愈艳,像是橙黄的颜色渐渐沉淀下来,变成火红流油的咸蛋黄,最后和背光的黑色建筑连城一片。
许知韵一路走,一路看,嘴里是甜甜的各味巧克力,心里的那点阴郁不知不觉就散了一半。
学长:【到了吗?】
小幸韵:【嗯,我转弯了,现在怎么走?】
学长:【看到泰晤士河了吗?】
许知韵放下手机望了一圈,才发现这条路直走下去,就是伦敦最有名的观光景点——泰晤士河。
她简直哭笑不得:【学长你把我当外地游客啊?我在伦敦读了两年书,泰晤士河早都看吐了!笑哭JPG.】
学长:【别急,你走到河边,然后穿过威斯敏斯特桥,到对岸的Queen''s Walk】
学长:【你可能要稍微快点,还有十分钟。】
行吧。
许知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她放下手机,抱着糖果开始在夕阳下的泰晤士河岸狂奔。
微风夹着河水的湿气和阳光的温度,轻轻拂在脸上。
她跑过结伴出游的好友,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还有相互搀扶着的银发夫妻……
学长:【到了吗?】
许知韵停下来,喘着气摸了半天手机:【到了,Queen''s Walk】
学长:【嗯,现在你走到河边,找个视野好的地方,站好了告诉我】
小幸韵:【哦,好。】
许知韵放下手机,穿过熙攘的人群,往河岸一侧的人行道走去。她找了个视野开阔的观景点,有不少游客都在这里拍照和观赏落日。
小幸韵:【我站好了,这里「图片」】
学长:【嗯,现在来倒数十个数】
许知韵疑惑,又是买糖又是赶路,还要掐时间找位置。
如果学长真的准备了什么惊喜,许知韵不得不承认,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勾引到了极点。
学长:【3】
学长:【2】
学长:【抬头看你左前方,别眨眼】
许知韵抬头。
下一秒,橙黄、银白的路灯亮了。
庄严的伊丽莎白塔、巍峨的威斯敏斯特宫、还有夕阳暗影下,人来车往的威斯敏斯特大桥,一瞬间全都被一盏盏明亮的灯光点亮,微小却闪烁,镶嵌在辽阔无边的天幕,像一粒粒反着光泽的珍珠。
春日、微风、波光、夕阳,相爱的人在依偎着拥吻,孩童们在嬉笑着奔跑……
世界上好像是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景色更治愈了。
许知韵喉头微哽,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憋回去的眼泪,在此刻又有点失控。
手机亮起来,是学长发来的信息。
许知韵狼狈地擦着眼睛,一边摁开了手机。
学长:【看到什么,跟我说说?】
许知韵笑起来,手机屏幕照得她刚哭过的眼睛晶亮亮的。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简单回:【很美,我很喜欢。】
学长回得很快,就像是早有准备:【喜欢就好,开心一点,晚安。】
许知韵抽抽鼻子,回了句:【谢谢。】
把手机收进了包包的时候,发现学长给她吐槽严聿的status点了个赞。
许知韵拆了一颗巧克力送进嘴里,只是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学长叫她“开心一点”。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地跟学长说过,她今天不开心。
发生的事不能逆转,但心情却可以被掩盖。
许知韵带着掩盖掉坏事的好心情,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然后在第二天的下午,就意外地接到了公司人事部的邮件。
邮件说,公司接到举报,指控Felix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收取钱财,以及职权霸凌。
其中就包括了这次牵扯到许知韵的Regent公司。
目前公司已经就此事将Felix停职调查,等到调查清楚之后再行通报处理结果。
许知韵明天就可以复工。
好消息加好心情,许知韵乐得差点失眠,第二天起来化了个神清气爽的妆,精神百倍地回公司了。
早上九点,莱姆街的人潮最是汹涌。
许知韵昂首挺胸地走出电梯,有一股扬眉吐气、大仇得报的畅快。
“早啊,苏菲。”
许知韵抱着前天从工位上清走的东西,却见前台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
“啊……早、早啊,Zin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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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表情有些怪异,眼神小心翼翼地扫过许知韵,很快就移开了。
许知韵没太放在心上,直到走进办公区,一路上遇到同事的目光,不是带着耐人寻味的审视,就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期待,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一头雾水的许知韵有点懵,直到她走到中文组的区域。
“Zinnia!”
突然的一声大叫,尤莉娅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张开双臂挡在许知韵跟前,紧张却又故作轻松地对她道:“嗯……那个……Fiona说让你去办公室找她一下,她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
许知韵蹙眉,看着尤莉娅疑惑道:“就这样抱着东西去吗?”
尤莉娅有点尴尬,却还是点头,“你就直接去吧,万一有急事呢。”
“哦。”许知韵点点头,抱着东西转身。
然而下一秒,趁着尤莉娅放松警惕,许知韵一个侧闪绕过了她。
今天这帮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许知韵闷头往自己工位跑,挤开格子间前的众人——
彩色打印纸被张贴得到处都是,一张张,全是她的照片。
准确来说,是她穿着各种性感内衣的照片。
围观的人被她突然的闯入吓了一跳,周围霎时安静下来。
“嘿!”
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窜出。
Felix走过来,一脸坏笑地鼓掌,“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TROSOL有史以来最性感的模特译员,Zinnia!”
啪啪的掌声响起来,像一遍遍扇在脸上的巴掌。
周围没有人附和Felix,却也没人阻止。短暂的安静过后,人群里断续传来碎语和嘲笑,像垃圾堆里滋生的苍蝇。
大约是觉得许知韵好欺负,Felix破罐破摔。
他双手插兜,得意洋洋地对许知韵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那些信息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能为了举报我,去跟Regent那个秃顶的采购总睡觉,怎么就不能跟盖尔……唔!!!”
“砰”的一声。
闷响夹着痛哼。
Felix眼前一花,只觉太阳穴被重重地一击,整个人就跟着踉跄了一下。
他错愕的看着许知韵,没想到这么个没背景没身份的亚洲女人,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他!
难道她不怕被移民局吊销签证遣返回国吗?!
可许知韵不跟他废话,接着当胸又是一推,Felix整个人像条破布袋,被掀翻在电脑桌上。
电脑和文件落了一地,彩色打印纸哗啦啦地扫到地上,乱成一团。
他摸着自己肿起一边的脸颊,辱骂的话还没出口,许知韵再次拽着他的领口把人拎起来,对着他那边已经惨不忍睹的侧脸,毫不留情地又是一拳!
“You Crazy Bitch!!!”
Felix叫嚣着从地上翻起来,红着眼朝许知韵扑了过去。
17.发小
“姓名?”
“许知韵。”
“年龄?”
“24。”
“国籍?”
“中国。”
“持有的签证类型?”
“技术工人签证。”
警察局里,许知韵情绪稳定地接受警察的问询。
尤莉娅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很是不满,“警察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情况?”
她捞起许知韵的右手怼到警察面前,“你看她手上这伤的,还有我,我这里……”
尤莉娅掀开袖口,露出腕子上那个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抓伤,气愤道:“我觉得我们才是受害者,你不去审问真正的施暴人,老在这儿为难我们做什么?”
警察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白眼一翻反问:“所以你们一个揍人揍得掌指关节淤青,一个受了不到一厘米的抓伤,现在想控诉另一个尺骨和桡骨断裂的伤者暴力行凶?”
“嘿!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尤莉娅一听就怒了,“我都说了,他那手臂是他自己摔的,在场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
警察懒得听,拉下脸警告,“你要是还不闭嘴,我可以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再逮捕你一次。”
“你逮捕我?!”尤莉娅拍桌,“我还能告你种族歧视外加性别歧视呢!我要联系人权律师!我要……”
“威尔。”
警察对外面喊了一声,尤莉娅立马规矩坐下了,安静如鸡。
警察懒得理她,继续问许知韵,“受害者控诉你今早在公司殴打了他,有这回事吗?”
“有。”
警察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为什么?”
“因为他用我曾经的照片,在公共场合羞辱我。”
“羞辱?”警察挑眉哂笑,问她,“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是。”
“什么时候拍的?”
许知韵一愣,抬头从男警员眼中看到的只有不齿和轻蔑,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一个非法性工作者。
如果说之前的问话是例行公事,那么这场问询到这里,就是完全地跑偏了。
脸色沉下来,许知韵微不可察地凛直了脊背,“我不觉得你的问题对于这件事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有权拒绝回答。”
警察冷笑一声,倒是没有追着不放,又问:“打人的时候使用凶器了吗?”
“没有。”
“没有?”警察狐疑地看她,显然是不信看着这么纤细的一个女孩子,下手能这么狠。
其实也不怪许知韵莽撞。
她小时候被人欺负,父母不肯帮忙,她就是像今天这样,一个打三个,一个打四个,她就认准那个带头的,把人摁在地上,一拳一拳往死里狠揍。
后来那群欺负她的孩子被打怕了,服气了,就让她当了那一片的孩子王。
许知韵虽然没有系统学过武术,无奈实战经验丰富,Felix又是个自负轻敌的蠢货。许知韵抢得先机,头两拳就把他砸趴下了,后面就几乎是摁在地上的碾压。
“我说警察先生你怎么回事啊?”尤莉娅抱怨,“我朋友都说她没有用凶器了,你但凡去现场找个人问问呢,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我没有问你。”警察再次警告。
他整了下手里的记录,看似提醒实则威胁地对两人道:“根据英国法律,故意伤害罪,根据伤情认定和受害者态度,能处以半年到六年的有期徒刑,如果认罪态度良好的话,在量刑上可以获得减免。我劝你们最好考虑清楚。”
尤莉娅被这歧视佬明显的找茬态度给弄火了,噌得一下站起来,怒到,“我才要麻烦你搞清楚情况,是里面那个垃圾侵犯侮辱在先,我们就算打人,那也是事出有因。而且他也动手了,这明明就是互殴。我觉得你的讯问存在明显的偏见和个人倾向,我要找我的律师,连你一起起诉!”
那警察拿上东西,乜一眼两人,神情轻蔑地走了。
尤莉娅简直气炸,无头苍蝇样的在讯问室里游荡起来。
“笃笃!”
两声敲门过后,有人推开了讯问室的门,告诉尤莉娅说,她让通知的律师到了。
“狗日的这俩龟孙!”尤莉娅咬牙切齿地往外冲,临走前还不忘安抚许知韵,“你等着,老娘我这就去让律师弄死这俩龟孙!Felix那孙子,早知道你刚才就该直接捏爆他的蛋!”
尤莉娅骂骂咧咧地走了,讯问室一时安静下来。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扰得人心烦,许知韵抱着沉重的脑袋,郁闷地趴在了桌上。
揍人固然是出气的,但冷静下来,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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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韵又感到一阵无力。
她不是公民,没有绿卡,如果被认定刑事追究,就意味着驱逐出境。
当初出国读书和工作都是她自己选的,许知韵简直不敢想,要是被国内的父母知道了她犯的事,自己回去又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光是想象一下他们的冷眼和嘲讽,许知韵都觉得崩溃。
敲门声在此时再次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高领束腰外衣,佩戴金色饰带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就是刚才那个问话记录的男警员。
许知韵愣住了,直到两人走到她面前,那个中年男人很有风度地跟她握手,说:“抱歉打扰到女士,你的情况我们已经通过现场证人和监控了解清楚了。接下来的流程,会由你的律师代替你来完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你和你的朋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啊???”
突然的转折让许知韵猝不及防。
她怔了怔,想问刚才和她一起的尤莉娅去了哪里,可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男警员抢过了话头,“刚才是我执法态度不够专业,但绝对不存在所谓的歧视行为,如果给女士造成了困扰,我在这里向您郑重道歉。”
*
许知韵走出警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天气很是应景的下起了雨,清冷萧索,一阵湿风吹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尤莉娅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请来这么厉害的律师。前后不过十几分钟,那警员的态度就完全逆转……
不过总归是出了口恶气还能全身而退,整件事虽然波折了些,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许知韵觉得很满意。
抱臂走出警局的时候,正疑惑尤莉娅去了哪里,一辆黑不溜秋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就停在了许知韵面前。
车窗的玻璃沉下去,露出男人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上车。”
严聿目光扫过许知韵,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许知韵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推脱,“不用了,我等尤莉娅。”
“她已经走了。”严聿脸色更沉。
许知韵一愣,“那我自己叫车。”
严聿闭眼抵了抵眉心,显然没了多少耐心,“如果不想让你父母知道今天的事,上车,现在。”
18.发小
命令的语气,言简意赅。
“你们到底走不走?别堵在这儿啊!”
车道后响起车辆的鸣笛催促,严聿却不紧不慢地紧盯许知韵,一副硬杠到底的架势。
许知韵终于沉着脸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坐那么远是怎么的?心虚?”严聿冷冰冰地拱火。
许知韵还就吃他这套激将,摔上车门,拉开副驾坐了上来。
严聿扔来一件外套,“穿上。”
“不……”
拒绝被突然开启的空调打断,冷风呼呼一吹,许知韵只能勉强将严聿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一脚油门轰出,汽车驶离警局。车窗紧闭,只有空调呜呜的冷风吹过,终于开始冒出热气。
雨水拍打在车窗和头顶,玻璃上起了白雾,许知韵盯着飞速晃动的雨刮器,只觉车里的沉默让人窒息。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严聿把车停在了许知韵住的公寓下面。
“嗒”的一声顶灯拧开,严聿一言不发地转过来,伸手扶住了许知韵的下巴。
“啧!”严聿哂了一声,冷嘲热讽,“还知道不让人打脸?”
许知韵懒得回应,拍开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爪子,却被严聿一把捉住了手腕。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女人手腕纤细,几乎是一手就可以握住。可看着指掌关节上,那些触目的破皮和淤青,严聿简直气得冷笑。
因为揍人太狠伤了自己,这女人还能不能再浑一点?
许知韵怒目瞪他,眼看抄起包包就要给他头上来一下。
“嘶!——”
严聿抵住许知韵受伤的手,不轻不重地擦了一下,“怎么?现在知道痛了?”
“要你管!!!”许知韵一脚踹在严聿小腿,转身就去拉车门。
严聿摁下车锁,把许知韵一把拽回来,“逞凶斗狠,还以为这里是你家大院呢?”
“你懂个屁!”
许知韵委屈又不甘,愤怒到极点,却对打人的缘由只字不提。
一团火气从胸口蓦地烧起来,严聿起身擒住她挣扎的手,摁死在座位的靠背上。
“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
男人眼中染着阴翳,怒目质问:“既然那么在意,一开始就不该去拍那种照片吧?”
话落,车厢倏尔陷入寂静。
阵雨夹杂着狂风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和玻璃,许知韵却再也没了刚才挣扎的戾气。
她就这么沉默的、镇定的看他,冷漠、倔强、不甘、还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委屈,情绪翻覆,慢慢让她红了眼眶。
严聿忽然被她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心底也跟着泛起一阵空落。
记忆中,至少是在他面前,许知韵从未有过这样“示弱”的时刻。
小时候被父母冤枉了、被院子里的孩子欺负了,她也只是咬牙切齿地昂着头,像一只好斗的小兽。
“喀哒!”
车锁开启,许知韵推开严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严聿下意识跟上去,却被许知韵一个抡包过来,“咚”的一声砸得后退一步。
“对,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雨声淅沥,却盖不住许知韵声音里的颤抖。
“你那么说,是想让我为这些照片羞愧对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因为那不是你们眼里的情色照片,是内衣广告。每个女人都需要穿内衣,我不觉得内衣模特是一份见不得人的、需要躲藏或是羞愧的职业,但这不代表别人就可以用它来羞辱我,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
许知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愤怒却也坦然,“我不为这些照片羞愧,我也不为自己的身体羞愧,特别是当这些照片供我念完了两年硕士,让我拿到高翻院的毕业学位。”
许知韵说完,转身摁开了公寓的门。
砰訇巨响,纷乱的阵雨和冷风都被隔绝在外。
照片是简悠介绍她去拍的。
当初大学毕业,父母要她考事业编制,觉得女孩子去初高中当个英语老师,再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才是正途。
但是许知韵不喜欢。
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东西其实不多,语言算是一个。
许知韵的外婆是个挺有文化的老太太,解放前的女子高中毕业生,年轻时候又是雷厉风行的国企厂长,因为工作学了英语。
许知韵记得每一年暑假,蝉鸣聒噪的午后,外婆就会搬张小椅子坐在阳台,抑扬顿挫、娓娓动听。
拜伦、王尔德、济慈、李白、王安石、苏东坡……
每一首与他们相关的诗句,许知韵第一次听到,都是从外婆悠缓也温柔的声线里。
两种语言那么迥异,却又那么相通,音律节奏起伏,像一支支在岁月里游弋的歌。
想当翻译是后来的事,谁劝都不听。
父母想让许知韵按照规划的路线前行,不同意她出国学口译。后来是外婆拿出积蓄,父母才咬牙给她凑够了两年的学费。
可许知韵知道如果用了他们的钱,往后遇到问题,父母就会责怪她——“都是为了你留学”。
再说,她也不忍心拿着外婆的积蓄去拼自己的前程。
于是在室友简悠的介绍下,她去一家内衣公司试了镜,后来又兼职做了几个品牌的内衣模特。
一开始许知韵也放不开,羞耻、犹豫、忐忑,走在路上都害怕被人认出来,可是在看到银行卡上也算丰厚的回报,许知韵又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八个时区的时差,八千公里的距离,她一个人到伦敦,囊中羞涩、无人可依。
可她硬是靠着自己凑够了学费和生活费,完成学业,然后进入梦寐以求的公司。
许知韵从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无论是去高翻院留学,还是当模特赚钱。
老旧的电梯依然慢慢吞吞,淋湿的衣服加上头顶的凉风,吹得许知韵直打哆嗦。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严聿的外套,伸手往口袋里一摸,一沓被泡发的、软软的东西就黏在了手上。
拿出来,发现竟然是一叠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创口贴。
严聿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小时候许知韵因为打架被妈妈罚站在楼下,他就会像今天这样,看热闹永不缺席。
今天是背着训练器在院子里练网球,下一次就是练投篮,再下一次,是跳绳……总之花样百出、阴魂不散。
当然严聿也不全是看热闹,偶尔,他也会漫不经心地瞅瞅许知韵,用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啧”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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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问:“威风八面的大姐头,怎么又在这里当门神啊?”
许知韵不理,他就偏往她眼前凑,还掏出一叠五颜六色的东西拍在她头顶。
“打架这么厉害还不是怕你妈,给,这些符纸给你辟邪用,省得次次都这么背。”
许知韵气个半死,扯了头上的东西才发现,这是严聿那狗哔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创口贴。
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辟邪符”几个字,黏在她头发上烦死了,每次都害得许知韵要扯掉一戳毛。
而他还是从小就喜欢看许知韵笑话,每次也都是一副惺惺作态、道貌岸然的样子。
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两人间这样幼稚的嘲笑,依然虽迟但到。
许知韵摩挲着手里的创口贴,一开始只觉得生气,这会儿想到小时候的种种,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像夜雨时被洇湿的墙面。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
许知韵摸黑找到手机,摁亮,借着光输了密码,“喀哒——”
公寓里漆黑一片,楼上搬来了一户新邻居,成天不是吵架就是party。
此刻那些嘈杂的声音浸在淅沥的雨里,有股别样的躁郁。
一整天都没吃饭,饿到现在,许知韵早已经没了食欲。胸口像泥沙淤积的河道,她觉得缺氧,自己扶着门边的壁柜,干呕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她摸索着摁开了客厅的灯,转身关门的时候,一只大手抢先从门外探进来,抵住了半阖的房门。
“咚!”
突兀的一声,是腕上手表磕在门板上的惊响。
过道上的声控灯亮了,映出男人英挺的轮廓,只是刚才还规整的西装沾了雨,深深浅浅的水渍,带着外面阵雨的湿气。
“照片的事我不了解情况,向你道歉。”
许知韵愣了三秒,严聿已经从她手里抢过公寓的门,砰訇一响,把自己也锁了进去。
“我看看你的手。”
是交代不是请求。
严聿说完就拽起许知韵的胳膊,把她往沙发带。
许知韵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拿的是附近药房的包装袋。
心里有一丝怪异的情绪,像水面下突然翻出的气泡。
她想从严聿的桎梏里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干什么?!放开我!”许知韵故技重施,抬腿就往他身上踹。
铆足力气的一下,严聿也不躲,反倒将许知韵拽过来困在了手臂间。
潮湿的西装、窗外的雨,还有两人间急促的呼吸。沉默像张着嘴的鱼,一点点吃掉周围仅剩的空气。
“你的手。”
还是那句不痛不痒的命令,甚至更加生硬。
许知韵挣扎无果,想起那次在游泳池听来的八卦,说严聿除了游泳,自由搏击也很厉害。
她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怀疑这人练搏击根本不是为了健身,而专程就是为了打她个措手不及!
越想越觉窝火,许知韵也不管什么武德,扭头就想给严聿一口。可惜他太高,许知韵伸长了脖子都扑了个空。
两人就这么幼稚地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严聿忍无可忍,俯身一个使力,一手扣着许知韵的腕子,把她仰面摁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