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外竹马他才没病》 1、竹马(一) 四月的伦都已经十分燥热了,焦灼的日光把葱郁的绿叶照得熠熠发亮。光影流泻之下,一中的公示栏换上崭新的红纸——伦都八校高三第三次联考排名。 二楼靠北的教室一片混乱,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自己的成绩和排名。 只有一位身穿校服的清秀少年坐在座位上,神情忧郁,一言不发。他转着笔,目光呆滞地盯着课本。 “哟,顾寥江,”杜赫南随手拉了一个凳子坐在他旁边,“考了全校第一还摆着臭脸,装货。” 换在平常,顾寥江一定会做出一副“老子第一老子了不起”的表情,然后十分欠揍地嘲讽一下某人踩在及格线上的物理。但他今天确实没心情。 顾寥江放下笔,认真地说:“我在想后面填志愿的事。我一直想考京浦大学,这你是知道的……还有两个月高考,如果正常发挥,京大没问题。” “对啊,那你不开心什么?” 顾寥江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其实我想每天回家一趟,可是京浦离伦都太远。” 两座城市一南一北,相距两千多公里,坐飞机也需要三小时。 “远怎么了?”杜赫南摊摊手,“我要是能考上京大,老杜家的族谱给我单开一页…… “喂,你不会因为远就不去京浦了吧?别开玩笑了,伦都只有一个普通师范,除非你高考脑子进了水,否则不可能留在这里读大学的。” 杜赫南的话毫不夸张。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顾寥江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如果因为恋家留在本科师范,就是让一匹千里马去拉犁。 “考上了京大我肯定去读啊,以后只能每周回来一次。” 顾寥江叹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郁闷情绪,继续说:“我不是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么,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没想好怎么开口……” 杜赫南立刻恍然大悟,“早说,原来是因为贺威啊。” …… 认识顾寥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位神秘的竹马。此人名叫贺威,顾寥江天天挂在嘴边,但压根没几个人见过他。 说起这个人,杜赫南还真是思绪万千。 杜赫南和顾寥江初中就是同学,期间当过一年多同桌。两人关系融洽,有数不完的共同话题,他经常没皮没脸地去顾寥江家里蹭饭。 但大多数时候,他约顾寥江出门撸串、打游戏,总会惨遭拒绝。 顾寥江拒绝的理由是:“今天不行,我要去贺威家。” 杜赫南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你那个好哥们是吧,他家在哪儿啊?我也去玩玩。” “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 一提见面,顾寥江就说“不方便”。六年,整整六年,杜赫南连贺威的影子都没见过。 如果不是顾寥江的父母也经常提起这号人,他甚至怀疑所谓的发小是顾寥江自己编出来捉弄人的。 而且,在顾寥江诡异的叙述里,贺威简直、简直是个……外星人。 贺威今年十八岁,已经成年,但因为精神问题,从来没有在学校里上过一天学。确切地说,他几乎没有出过门。 他不玩手机、不打游戏,整天躲在负一楼的家中。他讨厌光,偌大的屋子甚至连一盏台灯都不开。他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谈。 贺威的性格孤僻到极点,唯一愿意接触的人就是顾寥江。 在21世纪社会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竟然还有人活在信息的孤岛。第一次听说此人,杜赫南心怀怜悯地小声问:“……是自闭症吗?” 顾寥江坚持说:“没,贺威他没病。他只是喜欢这样。” 顾寥江对竹马的描述十分矛盾。贺威一会儿像个天才,因为他学习能力非常迅速;贺威一会儿像个智障,因为他遗忘的速度更快。 贺威有时很温柔,对顾寥江的关怀无微不至;贺威有时很暴躁,厌恶一切外来访客。 总之,贺威的思维方式古怪,与他交流不能用常人的那套逻辑。倘若顾寥江要离开伦都,他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 “懂了,”杜赫南从回忆里收回思绪,飞快打了一个响指,“贺威的性格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你担心他舍不得你是吧?” “对。” 顾寥江心想: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他。但碍于过于肉麻,没说出口。 “这有什么难的,有话直说,解释清楚就行。上大学是多正常的事,他总不能拦着你吧。再者说了,你上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真兄弟谁不替你高兴。” “……我尽力。”顾寥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果然,杜赫南这个马大哈不会懂自己的踌躇。 “小事而已,我走了。”杜赫南利索起身,“明天下午去你家打游戏,记得给我开门。” 明天周日,下午是高三难得的休闲时光。顾寥江随口答应:“好。” * 夜晚,盛夏的暑气逐渐褪色。 一中的晚自习在十点钟结束,校门前挤满了家长,各式各样的车把校园围得水泄不通。 城市霓虹闪烁不息,车灯的光束在地面上编织出一张光网,犹如节日庆典上绽放的烟花。 一众车辆里,最引人瞩目的是一辆深蓝色劳斯莱斯。 流畅的线条从车头贯穿至车尾,映射出海洋般深邃的光泽,无一不在昭示车主优渥的家庭条件。刚开始时许多家长频频侧目,但豪车每天早晚都来,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车窗下摇,驾驶座上的大胡子男人冲顾寥江招手,满脸慈祥的笑容,“小少爷,上车。” “王叔,”顾寥江站在原地没动,“我今晚不回家了。” “又去贺威家?”王叔了然。 贺威住的地方离一中很近,拐几个弯就到,顾寥江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都可以见他一面。放学时间交通堵塞,自己走路比司机开车方便。 “嗯,麻烦王叔和我妈说一声。” “没问题,路上小心。”王叔发动引擎,深蓝色的车在人流里缓慢挪动,很快消失在顾寥江的视线。 ……该怎么和贺威说? 其实杜赫南说得对,他只需要实话实说:“贺威,我要去别的地方读大学,所以我们马上就会分开了。” 可是,想到贺威那双淡漠冷冽的眼睛,顾寥江就开不了口。 他一定会难过的。 以后一周见一面,别说贺威,自己都忍不了!他一定要教会贺威用手机打视频! 夏夜月光如水,倾洒在狭窄逼仄的小巷。偶尔有一阵凉风掠过,浓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小巷深处传来几声猫叫,在寂夜显得格外突兀。 贺威的住所位于市中心老旧小区,两侧矗立着老房子。这地方顾寥江来过无数次。他熟练地走进一座五层高的建筑,进入电梯。 按下负一楼的按钮后,电梯平稳向下移动。昏黄的灯光摇曳,如同猛兽的眼珠闪动。 负一楼只有一所房间,里面曾经是杂物室,后来被贺威的母亲买了下来。贺母去世以后,贺威就独自一人住在这儿。 眼前是一扇牢固的铁门。门前安装智能锁,进入需要六位数密码。 顾寥江上前,熟练地输入一串阿拉伯数字。贺威只会记得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为了防止遗忘,他的密码一直是顾寥江的生日。 嗒—— 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借着长廊暗黄色灯光,可以隐约窥见房内杂乱的布置。 “贺威?”顾寥江轻声喊,顺手关上背后的门,整个人陷入浓墨一般的黑夜。 没人回答。 阒暗中,顾寥江听见了物体快速移动时撕裂风的声音。 下一刻,一段冰凉黏腻的触手缠住了他的腹部。那触手的吸盘牢牢禁锢住他,力道大得惊人。 来不及反应,顾寥江被它带着朝角落拖了过去,身体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与此同时,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环住他温热的腰。 上方传来男人喑哑冷涩的声音,“宝宝,我在这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竹马(二) 一切隐匿于无边的幽暗中。他隐约闻见了沐浴露淡雅的气息,贺威刚刚洗过澡。 顾寥江的睫毛轻柔地眨了两下,回抱住少年。 手掌触摸到结实的肌肉,以及滚烫的肌肤。贺威又是裸着的,他一向不爱穿衣服。 顾寥江紧紧贴在这具赤|裸的身体上,他听见少年胸膛处有力的心跳,感受到喷洒在脖颈间朦胧的热气。 身后几只硕大的触手依然缠绕着他,表面覆盖黏腻光滑的液体,全部涂抹在他的后背上。 触手是凉的,贺威是热的。 顾寥江保持着这种暧昧至极的姿势,只是温柔地说:“贺威,开灯吧,我想看看你。” “好的,宝宝。”贺威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兽类的呼喊。 包裹着顾寥江的某只触手再次飞出,按下办公桌上的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一方天地,他看见了阴影里的贺威。 贺威拒绝与外界交流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就是:他根本不是人。 少年的每一寸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他的身体布满了伤痕和漩涡。 伤痕似乎是刀刃的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黑色的漩涡扭曲而模糊,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内里诡谲的物质在不停交织翻涌,如同黑洞烙印在苍白的肌肤上。 那些巨大骇人的触手从漩涡中生长而出,交合处漆黑一片,不可名状的物质不断旋转。 顾寥江没去注意这些。他看向贺威苍白病态的脸。 与畸形的身体不同,少年的五官是正常的。 黑色的头发凌乱地垂落在额前,半遮着那双深邃幽冷的黑眼睛。鼻梁高挺,眉峰上扬。脸部的轮廓线条分明,在暖色灯光下显出几分冷峻和阴郁。 “贺威,”顾寥江缓缓从他的怀里挣脱,“先把你的小触手们收起来。” 贺威乖巧地说:“好的,宝宝。” 触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迅速缩回黑色漩涡中。现在,他的身体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就只剩下无法消弭的伤痕和漩涡。 顾寥江抽出衣架上的白毛巾,系在他的腰上,完全掩盖住贺威某个裸|露的器官。 这是顾寥江与贺威谈话前的一般流程。 尽管他和贺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对着男人的私密|部位说话,他还是觉得很诡异。 “我今晚留在这里。” “嗯,”贺威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他的话,“宝宝要好好休息。” 过去贺威的母亲喜欢喊顾寥江“宝宝”,贺威也跟着这么喊。 这个称呼保持了十几年。按理说成年人还这么甜腻,怎么都不合适了。但顾寥江已经习惯,没觉得古怪。 顾寥江不好直入正题,他环顾四周,随口问:“贺威,今天你一个人在家里都做了什么?” 房间堆满各种各样的物品,显得凌乱不堪,好在还算干净。因为自己经常光顾,屋中所有的用品都是成双成对的。 墙角衣柜敞开,里面是毛巾和衣服。衣服大部分是他的,贺威只有统一款式的黑色卫衣。另一边角落里有一张双人床,被单叠得整整齐齐。 中央有一张宽敞的办公桌,上面摆放电脑、台灯,还有零碎的纸页和杂七杂八的铅笔橡皮。顾寥江经常在那里写作业。 四周的白墙上贴满黑白漫画,画风怪诞,多是机械打斗场面。绘画是贺威为数不多的爱好了。最近,在顾寥江贴心的指导和帮助下,他还学会了利用电脑软件绘图。 贺威指了指办公桌的白纸,回答:“在画画。” 顾寥江走过去。 贺威最喜欢画日系黑白动漫,尤其是智能机甲之间的搏斗。有时顾寥江会帮他向杂志投稿,墙上这些是部分通过审核的作品。 但这次贺威画的是人像素描。 纸上的少年身穿整洁的蓝白色校服,一双眼睛明亮如星,黑白分明。鼻梁挺直,牙齿白洁如瓷。嘴角荡漾着微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画的都是顾寥江。 贺威画了几十张,笔触细腻,光影层次清晰。有的是正脸,有的是侧脸;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游戏…… 画像全部是笑着的,眼底星光熠熠。 贺威解释说:“很想宝宝,所以画了很多。” “那宝宝今天做了些什么呢?”贺威吸了两下鼻子。他的嗅觉非常灵敏,可以凭借不同的气味判断出顾寥江今天接触了谁。 “一直在学校里做题,没什么特殊的事。”顾寥江犹豫片刻,继续补充说,“……嗯,今天联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考了第一名呢。” “宝宝真厉害。” 顾寥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酝酿着已经设想过无数次的说辞,“其实,贺威,我……我……” ——我要去别的地方读大学,所以我们马上就会分开了。 贺威轻声问:“怎么了?”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如同一只扑腾翅膀的蝴蝶。 顾寥江低着头,瞄向手中自己的画像。 ……“很想宝宝”。 只是十六个小时没见而已。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没什么。” “好的。” 或许因为不是正常人类,贺威对事物的思考永远停留在表面。顾寥江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我去洗澡了。”顾寥江拿过衣柜里的睡衣,恹恹地走向浴室。 看来今晚注定说不出口了。 …… 顾寥江从浴室出来,黑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贺威帮他吹头发,他低头玩手机。 其实那部手机是贺威的。但贺威本人很少使用,上面加满了顾寥江的好友,和他自己的账号也没差别了。比如杜赫南,他一直把这个默认头像的微信号当作顾寥江的小号。 叮咚一声—— 【杜赫南:明天张圭和储明柏也一起来。】 这两位是顾寥江和杜赫南的初中同学,也在一中读书,不过和他们不在一个班。 顾寥江回了“ok”的手势。 【杜赫南:在你家吃饭啊,阔少。】 顾寥江再次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他的头发很短,发完消息再简单刷几条小视频,潮湿的黑发就干透了。 “喝牛奶。”贺威把盛满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递到他面前。 在贺威眼中,纯牛奶是全世界最有营养的东西,所以他每天督促顾寥江睡前喝一杯牛奶。 温度正合适。顾寥江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顾寥江玩了一会儿手机就疲惫地闭上眼睛。只有一张双人床,他们睡在一起。 屋子陷入黑暗。负一楼没有窗户,失去灯光时会格外漆黑。 顾寥江静静听着贺威平稳的呼吸。 因为追逐学业,自己不能一直留在伦都。可贺威,他就不能稍微、稍微地来看看自己吗…… 顾寥江试探地问:“贺威,你想过离开伦都吗?” “没有。”对方的回答不假思索。 “为什么?”顾寥江追问,“其实外面的世界很有趣。” 空气沉寂片刻。 好一会儿,贺威才轻声说:“因为妈妈在这里。” 每逢清明节和贺母祭日,他们都会去伦都郊外的墓地祭奠。也只有这个时候,贺威才难得愿意出门。 风雨无阻。 顾寥江想说些什么安慰开导的话,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他把脑袋埋进被子,不再说话了。 死亡真是让所有生物都痛苦的话题。 * 第二天早上,顾寥江开始教贺威拨打视频电话。 “这个是很重要的事,”顾寥江嘱咐他,“你一定要记得。” 贺威的遗忘速度和他的学习速度一样惊人,他能在十分钟内背完三千个完全陌生的英语单词,然后在半小时内全部忘光。 普通的小细节,如果顾寥江不额外叮嘱,五分钟他就会忘了刚才干了什么。 中午,王叔开着那辆劳斯莱斯接他回家。临别前,顾寥江恋恋不舍地抱住贺威,“晚自习下课再来看你。” “好的,宝宝。” …… 顾家在伦都非常富裕。顾寥江住的别墅四层高,富丽堂皇,包含花园、游泳池、高尔夫球场等设施。他从前院走到后院都要半个小时。 今天,顾寥江的老爸出门和齐叔打台球,老妈去崔姨家打麻将,宽敞的别墅只有他和几个佣人。 叮叮—— 顾寥江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保洁阿姨替他开门。 杜赫南脱了运动鞋,大摇大摆地进来,“我们来了。” 杜赫南是三人中最高的,体毛旺盛,身材健硕。紧随其后的张圭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那对显眼的大白牙。最后进来的储明柏带着黑框眼镜,一副斯文模样。 杜赫南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往沙发一坐,高声喊:“吴妈在吗,我要先把今天的晚饭点了。” 顾家的主厨有三位,一个个厨艺精湛,蒸煮炖炒各有所攻。在顾寥江家吃饭,菜肴应有尽有,每一餐都是满汉全席。这也是杜赫南热衷在他家蹭饭的理由。 杜赫南的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报出一连串菜名,“……最后一个,油焖大虾!嗯,好,就这么多,谢谢吴妈。” 储明柏从书包里掏出试卷,“我联考考得跟狗屎一样……欸,你们看看这道题……”他长得斯斯文文,可是个超级大嗓门。 杜赫南一把夺过储明柏的物理试卷,大叫一声,“这题怎么能选c?!你是智障吗?第一个就把c排除了……” 储明柏不甘示弱,“你一个尖子班的物理大题空一大片,还好意思骂我?” “哪一题哪一题,我看看……”张圭也凑过去。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整栋别墅都能听见他们的回音。 顾寥江的游戏结束了。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息屏的手机屏幕。 ……还是没有和贺威说明真相。 顾寥江明白,事情拖得越晚,贺威就越不能接受。 可是,可是自己…… 真是矫情啊,那几句话怎么就这么烫嘴。 …… 张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喂,顾寥江,到你了——你春梦对象是谁?” 顾寥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真是走神过头了。 他们三人的谈话已经从广义相对论跳到了如此猥琐下流的话题上,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们都说过了,”杜赫南指指张圭和储明柏,“你别想耍赖。” ……这不公平。 ……我根本没听。 张圭重复一遍问题:“问你话呢顾寥江,第一次做春梦梦见谁了?” 储明柏抬抬黑框眼镜,“快点说,正常生理现象而已,我们又不笑你,磨磨唧唧的。” 顾寥江摸摸鼻子,思绪来到十三岁的某个早晨。 那天艳阳高照,他从睡梦里醒来。朦朦胧胧中,很快发现身体的异样。于是他红着脸去了卫生间,整个上午的课程都昏昏沉沉的。 至于那个黏腻腥湿的梦境…… 顾寥江眯了眯眼,轻声回答:“……一只章鱼。”【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竹马(三)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爆笑三分钟。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寥江,你神经病啊……” 吐出真言的顾寥江简直想死。 对啊,自己是神经病吗?这种事情撒谎谁会知道,实话实说干嘛?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欢人兽play的猎奇傻叉。 原本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嘲笑他的储明柏现在笑得最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把你的癖好说出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赫南竖起大拇指,“深藏不露,原来你才是我们四个人里最猥琐的……” “……” 顾寥江捂着脸,指尖已经感受到双颊致命的温度,“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谁。” “保证不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四个人组队打游戏。 张圭时不时神经兮兮地笑一声,眼神往顾寥江这边瞟。他本来就黑,在初中有“黑人牙膏代言人”绰号,嘿嘿笑起来呲着大牙,对比之下门牙亮得惊人。 总之笑得好贱。 顾寥江真的想给他一耳光。 这个该死的下午总算是结束了。 * 晚自习过后,顾寥江留在贺威家里。房间内格外安静,只剩空调上下扫动的嗡嗡声。贺威坐在办公桌边画画,他躺在床上玩手机。 京大的事依旧没开口。 顾寥江根本舍不得让贺威难过,否则那双眼睛就不好看了。 他用手撑着下巴,望向台灯下画漫画的贺威。台灯是为顾寥江准备的,贺威有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 贺威作画的姿势很奇特,一只手按住画纸,一只手拿笔。触手偶尔会从深黑漩涡里冒出来,为他递橡皮、削铅笔,有时还能帮他上色。 柔和的灯光倾泻在少年赤|裸的身体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在灯光照耀下,甚至能隐约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睫毛浓密,像两把小刷子。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拿着铅笔的手骨节分明。 ……贺威长得真好看。 手机叮咚一声。 消息显示张圭发来一个陌生网址。 【张圭:猎奇区,自己去看吧[憨笑][憨笑][憨笑]。】 【张圭:都是好兄弟,不用客气[墨镜][墨镜]。】 这货没完没了是吧? 顾寥江快速回他:“滚!!!” …… 被这么一提醒,记忆再次被拉回到那个迷乱的梦境。 周围漆黑一片,涌动漩涡般的不知名物质。他被巨大冰凉的触手包裹,黏稠的液体涂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窗外的风一吹过,浑身凉飕飕的。 梦里的顾寥江只有一个想法。 好舒服。 耳畔有人在低声呼唤,恍若混乱的呓语。顾寥江拼命地想要听清,他胡乱地伸手,试图抓住什么。 咦?真的近了,好像能听见了。 那道男声极富磁性。 他说:“……宝宝。” …… 顾寥江不是傻子。 他当然不是真的喜欢章鱼。 他喜欢的是贺威。 是的,他喜欢贺威。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本来顾寥江也认为自己和贺威是铁哥们,纯粹的友谊。 一切都从这个青春期的梦境开始。不止是春梦,晚上两人同床共枕,他甚至会对贺威产生不可描述的生理反应。幸好贺威不理解兴奋的器官代表什么,否则他真的会羞愧到一头撞死。 刚开始顾寥江心底无比抗拒。 ——自己家庭美满、生活幸福,长相英俊、智力超群,连续七年斩获伦都市“三好学生”,怎么能有如此下流龌龊的行为? 世风日下!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不可理喻! 他心头无名火起,暗暗骂道:“都怪贺威这家伙天天不穿衣服在我面前晃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然我才不会那么变态!!都怪贺威!!都是他的错!!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当天放学以后,顾寥江怒气冲冲地闯进贺威家。 为了凸显自己喷薄欲出的气愤,他故意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身后的书包用力甩在沙发上,进了门还在房间里大声跺脚。 顾寥江双手叉腰,高声叫道:“贺威你这个超级大混蛋,快给老子滚出来!” 贺威哪里见过他生气的模样,那双黑曜石一般的漂亮眼睛倏地瞪大,闪烁破碎的光。他站在最里边的角落里,也不敢贸然上前安慰。 “……怎么了,宝宝?”阴影里的男孩声音在发颤,身上漩涡的律动速度跟着变慢。 “没、没,”顾寥江的心脏猛地慢了一拍,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瞬间就熄灭殆尽,结结巴巴地说,“贺威你……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贺威紧蹙眉头,像是在回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惜记忆力太差,脑中只闪过无关紧要的零碎片段。 “……对不起。”贺威记不清了,他垂下毛茸茸的脑袋,满脸懊恼。 “你没错,”顾寥江主动拥抱依旧赤|身|裸|体的男孩,僵硬地吐出笑声,“我和你开玩笑呢,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巧合罢了。 自己没有必要和无辜的贺威计较。 然后巧合在他连续做了三天类似的梦结束。 最后一个梦的淫|靡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于是顾寥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喜欢贺威,超喜欢。 贺威长得好看,对自己超级棒,还有屌炸天的触手。 顾寥江得到了心理安慰。 ——他才不是变态,他爱上贺威完全情有可原,情不自禁! 他和贺威两个人郎才郎才!金童金童!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接受现实的顾寥江更幸福了——贺威肯定也喜欢他,虽然他的章鱼竹马暂时不知道爱情的定义。 …… “宝宝,喝牛奶了。”贺威把玻璃杯递到他手边。灯光摇曳,他只裹着一件米色浴巾,皮肤上的黑色漩涡高速旋转。 顾寥江微微仰头,温热醇厚的牛奶顺着喉咙进入胃中。余光里是贺威柔和的眼眸。 贺威接过他喝完的玻璃杯,忽然轻声说:“我又闻到你那个朋友的气息了。” “啊,”顾寥江点点头,他知道贺威指的是杜赫南,“今天我们一起打游戏、吃晚饭,玩得挺开心的。” “……哦,宝宝经常和他在一起。”贺威若有所思,转身去厨房洗杯子。高大的背影显出几分落寞。 顾寥江解释:“是朋友而已,我有很多朋友的。” “嗯,我知道。”贺威语气淡淡的。 顾寥江从小被爱裹挟长大。 父母恩恩爱爱,他深受融洽开明的家庭环境熏陶,童年欢快无忧;顾家家大业大,就算学业一塌糊涂也可以回家继承百万家业。偏偏他的成绩还出奇的好,一直是父母的骄傲。 在学校里,他是老师偏爱的学生,竞赛奖项拿到手软;性格开朗讨喜,轻轻松松和同学打成一片。 事业前途无量,爱情一片坦途。只要顾寥江想,每天都可以和心上人贴贴抱抱。 ……贺威就不一样了。 他可怜的竹马只有妈妈和自己。 顾寥江时常想:自己得到了那么那么多的爱,如果能分一半给贺威,让他更幸福就好了。 * 顾寥江和贺威六岁就认识。 顾寥江是在父母亲结婚第三年出生的。母亲王女士产后身体虚弱,顾家人就请了专业月嫂来——正是贺威的妈妈刘芳菲,他一直喊“刘姨”。 刘姨从一个遥远的小渔村来伦都城打工,她系着洗到发白的粉紫色围裙,小麦色皮肤,圆眼睛,大耳朵,十分面善。 丈夫姓贺,在她怀孕的时候意外去世了。几个月前,她把刚出世的儿子贺威养在婆家,自己继续到伦都打工。 因为工作认真、做事得体,王女士干脆聘请刘姨成为顾家的保姆,负责打扫卫生,也在她外出打麻将时照看小顾寥江。 打顾寥江记事起,“贺威”这个名字就萦绕在耳畔。 王女士知道刘姨家庭困难,对女人十分关照。她经常操着一口伦都本地的方言,说:“刘姨呐,这几天我在家里闲着,给你放几天假——回家看看你家贺威吧。” 刘姨要回老家探亲,王女士就去超市买一袋子零食,笑盈盈地递给女人,“都带回去给贺威吃!” 他只知道贺威是刘姨的儿子,比自己大几个月,在某个偏远的渔村长大。余下就没有印象了。 顾寥江六岁时,刘姨请了长达两个月的事假。回来时风尘仆仆,双眼通红。 原来是贺威的奶奶去世了,现在贺威一个人待在邻居家没人照顾。 刘姨是来辞职的。 感性的王女士差点为他们母子的悲惨命运落泪,马上提议:“刘姨,把你老家的孩子带过来一起住。你也别租外面的小房子了,刚好三楼有间客房……” 刘姨连忙摆摆手,憨笑说:“不行不行,我家贺威脾气古怪,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刘姨也在顾家做了六年的事,还没见过你的宝贝儿子呢……和我们寥江一样大,今年该上幼儿园了吧?” 刘姨面露难色,“……不,没打算给他上学。” “这是什么话?”热心的王女士急了,“哪有小孩不去上学的?刘姨你糊涂啊,再怎么样也不能牺牲孩子……因为钱的事?寥江的学校就不错,学费我替你交了!” “贺威他……他上不了学。” 刘姨说贺威精神不大正常,无法适应校园生活,而且在人多的地方就会难受到呼吸困难。 王女士百感交集,当即提高了工资,苦劝刘姨留在顾家。住在别墅的事刘姨不同意,不好强求她就作罢了。 夜里,顾寥江正在自己的卧室搭积木。 王女士轻手轻脚地过来,叮嘱他:“宝宝,过几天贺威就要来了。你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 “好哒,妈妈,”小顾寥江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把自己今天在学校学来的话搬过来,摇头晃脑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真是妈妈的乖宝贝。”王女士用力亲吻他肉嘟嘟的脸颊。 她指了指顾寥江一大屋子的玩具,循循善诱,“我们家宝宝有那么多酷酷的玩具,是不是该跟贺威一起玩啊?” “是哒,妈妈。” “还有好多的零食水果,是不是该跟贺威一起吃啊?” “是哒,妈妈。” 王女士放心不下,又说:“贺威和普通的小朋友不一样,宝宝千万不能瞧不起他哦。” “一定不会哒,妈妈。” “真棒!”王女士再次亲吻他,“妈妈还要给你布置一个小任务哦,宝宝要尽全力完成。” “是什么?” 王女士用极温柔又通俗易懂的口吻向他说明情况,“刘姨对宝宝多好,现在她的儿子出了一些状况,我们一定要帮帮他们,对不对呀? “贺威不愿意去上学,也许是心理的原因,宝宝尽全力劝劝他……上学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以后出入社会是要吃亏的。” 顾寥江拍拍胸脯,大眼睛炯炯有神,“保证完成任务!” 六岁的顾寥江已经相当聪明了。 他心里暗自琢磨:挖树先挖根。贺威为什么不愿意上学?一定不是因为想念妈妈,刘姨在伦都打工,贺威一直待在老家。 那就是他自身的原因。妈妈特意强调贺威“和普通的小朋友不一样”,还一副生怕自己欺负他的表情…… 唉。 小顾寥江长叹一声,豁然开朗。 ——看来,这个贺威很可能是一个弱智。【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异能(一) 顾寥江的同桌就不太聪明,天天冲他傻笑。其他人说这人是弱智,总是各种捉弄他。选座位时顾寥江担心没人陪他玩,就自告奋勇,主动和小男孩做了同桌。 顾寥江接受同桌的一切蠢笨行为,只有一个点受不了——吃过午饭,他竟然拿刚刚擦过鼻涕、沾满黏腻液体的纸巾擦嘴。 太恶心了。这和直接吃鼻涕有什么区别? 这还没完,眼瞧着窗外夏日炎炎,他就好心地把自己擦了鼻涕又擦了嘴的纸巾分享给顾寥江擦汗…… 顾寥江好心提醒了很多次,他根本记不住。 ……算啦。 顾寥江才不歧视弱智,何况贺威是刘姨含辛茹苦养大的弱智! 刘姨真是太不容易了,早早死去丈夫,现在还要养一个傻儿子。 小顾寥江默默发誓:他一定要好好对贺威,就算傻男孩拿着糊满鼻涕的纸擦嘴。 两天后的晌午,顾寥江正啃着一只大鸡腿。门铃响了,他擦擦手,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盛夏的暑气迎面而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威。 男孩躲在刘姨身后,明明是大夏天,他穿着带有兜帽的黑色卫衣,戴黑色口罩,把自己完完全全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冷淡的黑眼睛。怪异的是他竟然一滴汗没流下。 刘姨温柔地对儿子说:“贺威,这就是妈妈和你说的朋友。” 顾寥江主动朝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你好呀,贺威。我叫顾寥江,名字取自诗句‘寥廓江天万里霜1’,真高兴见到你。” “我叫贺威。”口罩下传来男孩低哑的声音,音色独特,缺少了孩童的清脆与稚嫩。 果然不太聪明呢。 自己都喊他名字了,他还要解释一遍。 “我们一起去楼上玩吧,我的小房间就在二楼,那里有很多玩具。”顾寥江伸出白嫩的小手,做出要牵他的姿势。 贺威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写满冷漠,他看向母亲。 刘姨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去吧,乖。” 有贺母帮他说话,顾寥江信心倍增,上前拉住贺威的手。后者果然没有抗拒,两人一步步走向楼梯。 时值盛夏,微风滑过树顶,窗外聒噪的蝉鸣不断。顾寥江牢牢握住贺威的手,彼此的温度在掌心一点点融化。 “我的房间可大了,里面有很多很多玩具,积木拼图、火车飞机,你想玩什么都可以!”顾寥江介绍说,“还有很多很多零食,面包饼干、水果牛奶,你吃多少都没关系!”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 真冷漠。 顾寥江一点不气馁。现在已经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了。 他以为贺威会是一个呆呆傻傻的跟屁虫,两只鼻孔里永远流出透明液体,淌到他的嘴边就吃掉。顾寥江和他说话,他嘿嘿直笑不回答,然后冒出两个大大的鼻涕泡来。和自己的同桌一样。 眼前的男孩长得不错,仅从深邃如宝石的眼睛就能看出来。着装整洁不邋遢,听得懂人话。 由此顾寥江进一步推断:贺威不是一般的弱智。 推开二楼的房门,清雅的熏香扑鼻而来。 作为被爱浇灌成长的豪门独子,顾寥江的卧室偌大精致。主体为他最喜爱的天蓝色,墙壁贴满卡通人物,屋顶点缀童话般的星星灯。 一张小巧温馨的儿童床摆在卧室的一角,床上铺着柔软的浅蓝色被褥。另一侧是一个精美的书架,摆满各种各样的童话书和卡通手办。 地上铺着柔软的卡通地毯,可以赤着脚尽情玩耍。地毯上的玩具五花八门,遥控汽车、遥控飞机、乐高积木、电动火车……它们摆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宛如一座座繁华热闹的小型城市。 顾寥江偷偷去瞄贺威的表情。 他面容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震惊。 参观过顾寥江卧室的小朋友,总会为华丽的布置和繁多的玩具惊讶,表露羡慕的神情。贺威是唯一一个没有表情的,就像去菜市场买菜一样平常。 顾寥江调整好空调,指了指地上的彩色垫子,“好啦,直接坐吧。” 贺威坐下,淡然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寥江身上。 顾寥江被盯得不自在,提醒他:“你可以玩玩具,喜欢哪个就玩哪个。” 贺威无动于衷。 “好吧……” 或许是他不会玩,需要自己教。 顾寥江拿起一个遥控器,递到贺威手中,手把手指导,“你看,这个是小汽车的遥控器,你按这个键,汽车就往前跑……这个键呢,是向右边拐弯……” 贺威跟着他的步骤做。 红色的小汽车嗡嗡嗡响动,在光滑的地毯上肆意奔驰,遇见障碍物就灵活地闪避。 顾寥江一会儿看看汽车,一会儿看看贺威。从男孩冷淡无神的表情来看,他不喜欢玩这个。 玩具顾小少爷多的是,不感兴趣就换一个。 “哎呀,你不想当小司机,那我们就来拼图吧,”顾寥江从最底层抽屉里掏出一盒崭新的拼图,“这是新买的,我还没玩过。” 贺威放下汽车遥控器的间隙,顾寥江把碎片悉数倒出。 他一直注意贺威的那双眼睛,试图从中窥探男孩的想法,“这个就是拼图了,我们把小碎片拼成一幅完整的画。妈妈说了,这个图要拼好久,叫什么……嗯,《清明上河图》……” 贺威垂下头颅,凝视几乎一模一样的细小的黄绿碎片。裸|露的眼睛毫无情绪,一时间没有动作。 对哦……不应该是拼图啊! 顾寥江懊恼万分:以贺威的智商,怎么能玩智力游戏呢?这是在暗暗羞辱他! 他立刻机智地转移话题:“咳咳,太浪费时间,我们、我们不玩拼图了——咳,贺威,我们来开飞机,和刚才开汽车一样简单。” 顾寥江带着贺威尝试各种玩具,把所有新奇的玩意儿都摸一遍,其中包含乐高积木、奥特曼模型、铠甲召唤器,以及当下正火爆的手机小游戏《愤怒的小鸟》。 他的小伙伴傻傻的,每一样都学很久,过一会儿再摸游戏手柄,就全忘了。 小顾寥江会“察言观色”,看看哪一件贺威喜欢多一点儿。 ——答案是一册儿童涂色绘本。 贺威这人又冷又呆,涂色的时候倒是聪明认真。不需要顾寥江辅助,他自己就能挑出漂亮的配色。男孩半趴在地面上,举着水彩笔均匀涂抹在相应位置,他涂得相当有水平,没有多余的色彩溢出黑框。 “贺威,你真是有当画家的天赋!”顾寥江毫不吝啬地夸奖。 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 半小时过去,贺威只说了“我叫贺威”这么一句信息量为零的话。 顾寥江摸不着头脑,踌躇片刻,干脆直接开口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不喜欢这些玩具吗?” 一片寂静。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投射在贴有天蓝色墙纸的墙壁上,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仿佛夏夜中璀璨的明星。 顾寥江尴尬地扣扣小手,甚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几秒钟后,贺威低声说:“……我只是不喜欢说话。”男孩口齿清晰,不像一般幼童口里包着青苹果软糖似的含糊。 不喜欢说话,那是喜欢安静喽…… 顾寥江惊觉自己一进门就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嘴巴一刻没停。 他把脸蛋凑到贺威面前,直直盯着对方漆黑幽深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扑腾扑腾地眨,“贺威,你没有讨厌我吧?” 再次寂静了几秒钟。 贺威的反应十分迟钝,顾寥江提出问题,他会在五秒后用慢吞吞的语调回答。 顾寥江想:智力障碍的孩子都这样,他应该包容贺威。 “没有,”贺威说,“妈妈说你和阿姨都是很好的人。” 顾寥江长松一口气,“不讨厌我就好。” “嗯,你很可爱。”贺威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得到夸赞的顾寥江神气地笑着,“嘿嘿,我当然可爱啦!” “嗯。”贺威再次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说起热心王女士,顾寥江解释起来:“我的妈妈——就是你妈妈说的‘阿姨’,去崔姨家打麻将了,晚上吃饭才回来。你不用怕她的,她一定超级喜欢你!” 顾寥江没有忘记妈妈布置的任务,他在心里打起算盘。 贺威虽然智力低下,但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并不糟糕。顾寥江不能直接了当地劝学——会伤及智障儿童的自尊心。他需要旁敲侧击、含沙射影,用老师的话说,这是“积极的心理暗示”。 顾寥江语重心长地说:“贺威,你知道吗?其实弱智也是可以上学的。” 正在上色的贺威缓缓抬头。 顾寥江继续说:“学校里的同学都非常好,没有人会歧视弱智。比如我的同桌,他傻傻的,但大家都乐意和他玩。我每天午餐的水果都分他一半,刚好他喜欢吃我不爱吃的葡萄……” 他开始忘我地讲述自己与同桌之间深厚的情谊,对细节添油加醋。 闻者仿佛能看见两个稚嫩的孩童手牵手,肩并肩,一高一低坐在跷跷板上。面画一转,两人在教室玩闹,那个漂亮的小朋友亲手剥下葡萄,将鲜嫩多汁的果肉喂到鼻涕横流的男孩嘴边。 还不够。 顾寥江进入第二个阶段,拼命夸耀学校有多么美好。学校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是知识的海洋,是孩童的国度,是无穷无尽的财富,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宝库! …… 顾寥江口干舌燥,已经喝完一杯开水,“贺威,我说了这么多,你要是听见了,就理理我。” “哦。”贺威的音调总是深沉嘶哑。 顾寥江满脸期待地问:“你有什么感想吗?”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顾寥江大惊:“我讲了十分钟,你全忘了?一句话都不记得吗?” “嗯,我以为这不重要,抱歉。”贺威平静地回答。 “……” 忍耐,包容,热情。 顾寥江深吸一口气,耐心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他的嗓子都快冒烟了,咕噜咕噜喝下第二杯白开水。 顾寥江又问:“……那现在呢,你有什么收获?” 他微微仰起小脑袋,双眼闪烁炽热的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甜甜的弧度。 这一次贺威听得认真,没有把心思分给图册。 贺威沉思良久,得出结论:“你不喜欢吃葡萄。” 顾寥江:???【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异能(二) “葡萄根本不重要!!”顾寥江高声纠正他,“学校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学校不会歧视弱智——这才是重点!贺威,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你重复一遍我说的。” 贺威机械地复述:“学校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学校不会歧视弱智。”连顾寥江高昂的语气都跟着模仿了。 “嗯!太棒了!” 这下顾寥江安心了。 贺威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观点,他现在对学校有着十分美好的印象,怎么会厌学呢。过几天刘姨再提幼儿园的事,贺威一定想也不想就应下! 到时候他就能和贺威一起上下学,每天和贺威玩,多多关照这个有点呆的小傻瓜。 顾寥江高兴极了,自己像一个足智多谋的私家侦探,完美完成了妈妈安排的秘密任务! 贺威一直埋头涂色,半小时就涂完一整本。他干得又快又好,纸页绚丽多彩。顾寥江赶忙为他拿了几本崭新干净的新图册。 还带来一大碗新鲜沙拉,芒果、草莓、香蕉……上面浇上酸奶,入口清凉酸甜,回味无穷。 顾寥江晃着玻璃大碗,“贺威贺威,把口罩摘下来,吃水果沙拉啦。” 见贺威不动,他主动蹭过来,摘下了男孩的口罩。贺威的五官出奇端正,骨骼偏瘦,皮肤白到发光,轮廓带着几分成年人的锐利,像老气横秋的布偶娃娃。 “你长得真好看!”顾寥江又夸他。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个小铁勺。 顾寥江嘴里嚼着水果,鼓着腮帮子,问他:“好吃吗?” 贺威冷淡地点点头。男孩咀嚼的动作慢悠悠的,和他整个人表现的木讷状态如出一辙。 顾寥江故意放慢速度,想让对方多吃一些。 “嗯。贺威,以后要多来我家玩哦,这里吃的玩的每一样都不缺,我的宝贝全部分你一半!” 两个人吃掉了一整碗水果沙拉,顾寥江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开心地把碗端回厨房。 贺威沉迷于儿童图册,顾寥江就在一旁玩小游戏。他玩的是当下正流行的单机游戏《愤怒的小鸟》。他不时看两眼五彩缤纷的画本,夸赞说:“贺威,你真厉害!” 日光焦灼,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时间静悄悄溜走。 小顾寥江开始困了,懒懒地打了几个哈欠。现在玩到53关,怎么样也过不去。 好困,好困。 困得要变成游戏里的绿色猪头了。 他耷拉着脑袋,双眼像是被沉重的铅块压着,努力想要睁开却力不从心。 困…… 下一刻,顾寥江的身体猛然失去重心,向下砸去。 “哎呦——” 额头一片温暖,他的脑门没有撞到地板。 是贺威的手掌。 顾寥江晕乎乎地抬头。 窗外的太阳刺眼夺目,像一颗燥热的大火球。贺威那张常年冰霜的脸终于浮现了其他神情,他紧蹙眉头,表情凝重,沉声问:“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困了……”顾寥江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每天都要睡午觉的,不然下午没精神。今天你来做客,我……” 贺威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睡吧。” “没有停顿五秒,这次反应真快呢……”顾寥江在心里小声嘀咕。无论是及时接住他,还是做出回应。 混沌思索之间,一双温热的手已然揽住他的腰。 顾寥江栽在男孩怀中。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夏日里贺威的黑色卫衣又冰又凉,贴在上面仿佛靠在一块冰上。 贺威打横抱起他,一步步走到床边。掀开天蓝色的薄被子,将他放在床上,又小心翼翼把被子盖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顾寥江眼皮打架,含含糊糊地说:“我的游戏还没有通关呢……” 手机刚刚丢在地毯上,屏幕亮着,他的几只小鸟还在弹弓边蓄势待发。 “我替你通关。不过我忘记怎么玩了,要再研究一下。”贺威的声调冷冽而有力。 他的嘴唇微张,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嗯,贺威你——呼呼……” 没了下文。 顾寥江困得不行,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只留下轻柔的鼾声。 …… 一场美梦,把全身的累赘都打包寄给了周公。 顾寥江揉揉眼睛。 嗯?不对,他怎么在睡觉?有客人来自己竟然睡着了?他的小朋友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到这儿顾寥江猛地坐起身,左顾右盼,“贺威?贺威!” “我在。” 循声望去,男孩正趴在地毯上安静地涂色。他抬头望向顾寥江,眼睛淡的仿佛一面深潭。 “没事就好。你继续画画吧。” 顾寥江甩甩脑袋,迅速从混沌里得到清明。墙上的钟表指向数字四,自己足足睡了三个小时…… 贺威这么爱画画,就让他画好了。自己再玩会儿游戏。 顾寥江摸向床头的手机。 只剩百分之二十六的电量。耗电速度相当惊人,忘记充电了。 顾寥江没在意,熟练地用密码解锁。他打开游戏界面,下一秒完全傻了。 195关!! 这个版本《愤怒的小鸟》只有195关,现在所有关卡上的锁状标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颗金灿灿的星星。 可他明明睡着前还卡在第53关啊!总不能是自己梦里通关的吧,那就只能是—— 顾寥江把手机伸到贺威面前,晶亮的眸子里写满不可置信,“贺威,这、这是你干的?” 贺威点点头,回答:“是你让我通关的。” 顾寥江摸摸鼻子,这才回想起他在午睡前随口说过的话。 但是他并没有寄希望于贺威,毕竟……毕竟贺威的所有表现都不聪明啊——他连刑天铠甲和修罗铠甲的召唤器都分不清。 仅仅三个小时,贺威就通关了……195减53……唔,142关! 一个对红黑两色模糊不清的人,竟然能用各种各样的小鸟,砸死各种各样的猪头。 顾寥江刮目相看:原来贺威是一个擅长玩《愤怒的小鸟》的智障!这就是老师说的“人各有所长”! …… 在晚饭之前,顾寥江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色包装的软糖。这是他最爱的零食,嚼起来富有弹性,里层包裹醇厚的草莓果酱,酸酸甜甜的。 王女士担心儿子长蛀牙,只允许他每天吃一包,总共十二颗。 “贺威,如果是别的小朋友来,我就不会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分享啦,因为它们真的很珍贵。”顾寥江说着撕开包装,从里面倒出六颗软糖放在手心。 他把剩下的糖果递给贺威,继续说:“可是我超级喜欢你哟,喜欢到我愿意把十二颗草莓软糖分一半给你。” “谢谢。”贺威说,是惯常低沉的语调。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顾寥江整个口腔都被糖果细腻软滑的味道填满,说话有几分含糊,“我们再来温习一遍:贺威,学校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对不对?” “对。” “嗯!” 好好招待贺威,劝贺威去上学。妈妈的嘱托他全部圆满完成。等妈妈回来,顾寥江要讨一个奖励:他想明天吃两包草莓软糖。 * 王女士晚上六点钟到家,刚好赶上饭点。晚餐一如既往丰盛,刘姨和贺威也一起。 顾寥江拖来凳子,让贺威坐在自己旁边,热情地给他夹了三个肉丸子。之后倒上满满一杯可乐,放在贺威右手边,“这个超级好喝的哦。” 顾寥江先吃完,终于找到间隙去找妈妈。 “宝宝,和贺威相处得怎么样?”王女士满面春风,颇有明知故问的意思。 “很棒很棒喔!”小顾寥江眼里星光闪闪,“我超级喜欢贺威的,虽然他是一个弱智……” “什么?”王女士脸上的笑容被困惑取代,“谁和你说的?刘姨讲这孩子脑子可灵光了……” 他声音小下去,不确定地反问:“难道……难道不是吗?” 妈妈捏捏他的鼻子,“当然不是。贺威话少,性格内向,其实聪明着呢。” 对啊,自己早该想到的。一个智力障碍的儿童怎么可能在三小时内通过142关益智游戏? 不,这个速度别说是6岁的儿童,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做到。 贺威分明是一个天才! 现在好了,顾寥江原本想向妈妈讨要奖励的筹码消失了。 他苦口婆心半个钟头,向贺威暗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还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幸亏他没有把话说开。 那么问题来了:天才少年怎么不去上学?难道是嫌弃学校的资源配不上他的天资吗? 既然不是弱智,也就不用顾虑自尊心。等贺威慢条斯理地吃过晚饭,顾寥江再次把人拉到卧室,他开门见山地问男孩:“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学校里可好玩了。” “很吵。”贺威的答复简明扼要。 “不是的,只有下课的时候吵。”顾寥江以过来人的身份纠正他,“上课有老师在,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课。” “还是很吵。我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待。” “为什么?” “因为我能听见每个人心里的声音。” 顾寥江愣住,这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理由。 贺威补充道:“但我听不见你的心声,真奇怪。” 换成别人,怎么样都不会信这种话:世界是科学的,哪里有超能力一说。而且你说你唯独听不见我的心声,没办法验证,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 ——但顾寥江信了。 很简单,因为他也有超级能力。【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异能(三) 顾寥江的超能力是预知未来。 神奇能力是在他三岁时发现的。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明天去动物园的路上,他们家的宾利会被路边的老爷爷碰瓷。他不懂,只知道爸爸平白无故给了那个爷爷很多钱。 当天夜里他就把梦告诉了爸爸妈妈。当然,夫妻俩都没有相信三岁孩子的话,以为儿子睡迷糊了。 第二天梦里的一切一一上演。 他预知灾难,预知幸福,甚至能够预测股市和彩票。全家人都认为是无可比拟的气运,把小顾寥江当宝贝宠。一向信佛的顾爷爷说,这是他烧香拜佛得到的回报。 超能力是一把双刃剑。 频繁使用预知能力,顾寥江会感受到一股全身乏力的疲惫。所以,除非面临无法回避的情形,否则他很少主动启用预知功能。 他的能力似乎还有一套独特的“防御体系”,当自己或者身边人即将遭遇不测,预知会自动开启,一般以梦的方式呈现。 顾寥江有超能力,同样拥有超能力的贺威读不到他的心声。合情合理。 …… 顾寥江望着贺威,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未来的画面在眼前如闪电般掠过。他歪了歪头,问:“你的身上长着触手,对吗?” 顾寥江只用了三成能力。 眼中闪过的未来模糊不清,巨大黏腻的触手包裹着他。 “……是的。”尽管秘密被揭露,贺威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那你快把衣服脱了,”顾寥江两眼放光,“太酷了!我要看!” 贺威眨眨眼,显出困惑的模样,“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明明超级炫酷啊!我要是有大触手,我就是超人!我会高兴死的……贺威,脱嘛脱嘛,我想看看。” 贺威先摘下口罩和帽子,紧接着镇定自若地拉下卫衣拉链,说:“我在家里不穿衣服的,只有出门的时候才穿。” 顾寥江指了指他的下半身:“裤子也脱啦。” 贺威乖乖脱下。 白炽灯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灯光均匀柔和地洒下。 高速旋转的黑色漩涡,漆黑如墨的诡秘物质。这副畸形的身体第一次完全展现在顾寥江面前,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异样。 贺威瘦小的身体上有伤,是崭新的。 顾寥江心疼坏了,问:“你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吗?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自己弄的。” “为什么?”顾寥江惊呆了,六岁的孩子还不理解自|残的概念,“怎么会有人把刀刃往自己身上刮,你难道不痛的吗?” 不等贺威回应,他就对着伤痕哈气,大眼睛里水光闪闪,仿佛要落下疼惜的泪水来,“不痛了不痛了,乖宝宝,我给你呼呼……” 话术和动作是他和刘姨学的。上次在公园摔了一跤,刘姨就这样哄他。放在她的儿子身上,肯定同样适用。 过了好一会儿,贺威才低声回答他的问题:“奶奶说我是怪物……” 顾寥江眼中的“怪物”和动画片中的“怪兽”差不多,长相丑陋,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哪里和可爱的贺威沾边呢? 他立刻反驳道:“你不是怪物!你是超级好的乖孩子!” 贺威垂下脑袋,小声补充说:“我想要把身上的漩涡挖下来,可是好像不行……” “肯定不行啊,这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像眼睛一样。如果用刀挖出来,你会很痛很痛的。贺威,以后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不许再做了。你知道了吗?” “好的。” “嗯嗯,爱护好自己,超级重要的!” 安抚完贺威,他开始观察男孩的漩涡。 “像黑洞一样……”顾寥江想起看过的科普连环画,“我可以摸你吗?” “可以的。” 顾寥江进一步问:“黑洞也可以摸吗?” 贺威温和地回答:“可以的,只要你喜欢,哪里都可以摸。” 顾寥江伸出手凑上去,从肩膀一路往下,边摸边说:“贺威,你好香啊。” “因为来的时候洗过澡,还喷了香水。妈妈说要洗干净了,再来别人家做客。”经过一下午的交流,贺威的话语越来越多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顾寥江将小手伸向漩涡。 那团高速旋转的黑色物质仿佛质地柔软的煤炭,带着轻度的电击感,摸上去只觉得一阵舒爽,头皮发麻。 顾寥江惊奇地发现:他的手可以透过漩涡,直接深入贺威体内。但是除了微弱的酥麻感,他什么都摸不到。就好像手掌漂泊在虚无的空间。 他意犹未尽地将手从身体中拿出来,如实说:“我什么都没有摸到耶……” “只有我自己能摸到。” “摸到什么?” “我的器官。” “哇,好神奇,你不会死掉吗?” 自己摸到自己的内脏。 贺威的身体结构一定和科普书上的男女不同,他说不定是神秘的外星人。 “不会,我很难死掉。”贺威说着指了指身上骇人的伤口。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它们会一直转吗?” “嗯,漩涡只会变换位置,不会停下来。如果我不开心,它们会转得慢一些。”男孩有问必答。 顾寥江目不转睛地盯着漩涡:“那你现在很开心呢。” “是的,”贺威说,“也许因为和你在一起。” “贺威贺威,那触手呢?从黑洞里伸出来?” “是的。” “你有几只触手?”他回忆未来模糊的画面。 “八只。” “哇塞,和章鱼一样!贺威你知道章鱼吗?” “不知道。” 贺威认真又呆板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顾寥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卡通图册,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这个就是章鱼。你的触手和他差不多,对不对呀?” 贺威盯着彩色图片认真思考了片刻,“……嗯,很像。” “把你的触手从里面伸出来,给我看看,可以吗?” “好的。” 贺威话刚落,只听咻地一声,一根长满吸盘的黑色触手从胸前的漩涡中飞射而出,盘旋在卧室顶空,和水晶灯一样高。 贺威的身体似乎搭出了一道桥梁,连接到蓝色天花板上。 “果然很像章鱼!不过你的是黑色,又大又粗。” 顾寥江惊喜地睁大眼睛,轻轻抚摸触手。黏腻湿滑,和他在海洋馆触摸到的软体生物差不多。多出来一份由吸盘造成的独特的吸附力。 触手灵活地扭动着,仿佛在和他握手。 “贺威,不是有八只触手吗?剩下的呢?” “你全部都要看吗?屋子装不下。” 贺威并没有夸大其词。一只触手的大小足够填满五分之一的卧室。 顾寥江比划着:“那就再来三只?” 触手再次飞射而出。这一次,四只灵动的小家伙没有和他握手,而是直接包裹住了他。缠绕他的脖子、手臂、后背、脚踝,黏稠的液体涂满顾寥江的四肢和脸颊,像是在与他紧紧拥抱。 和顾寥江预知的画面毫无二致。 “有点痒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很舒服……”顾寥江摸摸自己潮湿的脸颊,“但是这些黏黏的是什么呀?” “我的体|液。不脏,很快就会干的。” …… 顾寥江看够了、玩够了,让贺威把触手收了回去。 贺威穿上衣服,戴上口罩,像一只乖巧的乌龟优哉游哉地钻回壳里。 “妈妈说了,触手的事不能告诉别人。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空调的冷气扫动,顾寥江身上的体|液迅速风干。 “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顾寥江的秘密就是预知能力。因为他也曾被父母叮嘱,千万不要把这项特异功能告诉其他人。 “我们俩都有超能力,是被光选中的人!难怪我一见面就特别喜欢你!” * 刘姨在伦都一中附近租了房子,据说是地下一层。见窗外夜幕深沉,女人带着儿子准备离开。 王女士把一大袋子的零食水果送到刘姨手上:“带回去吃。”她摸摸贺威藏在卫衣帽子下的脑袋,“常来玩小宝贝,这里欢迎你。” “再见再见!刘姨再见,贺威再见。”顾寥江晃晃小手告别,没有离别的不舍。 ——他以后有数不完的机会见贺威。 顾家的大门敞开,夏日夜风荡漾,送来满院星光。 “顾寥江。” 走到门口的贺威突然回头。 这是贺威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后面他就跟着妈妈喊“宝宝”了。 顾寥江不明所以:“怎么了?” 贺威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说:“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二十五分钟,但我仍然记得你的名字。” 现在贺威在他眼中已经不是笨蛋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位颇具绘画天赋的电竞天才。记住伙伴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寥江心想:我也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贺威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他摊摊手,无所谓地说:“所以呢?” 贺威站在门前,半边身体隐没在黑夜中。光芒洒在他的发梢,勾勒出一层暖黄色光晕。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心事(一) 贺威的读心术无法屏蔽。倘若行走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行人的心思全部在他的大脑中徜徉,仿佛杂乱无章的乐谱,搅得他头昏脑胀。 这就是贺威拒绝与外界交流的第二个原因。 不过,贺威从不排斥与顾寥江的相处。 从六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二年。他们几乎天天见面。贺威对世界微薄的认知,十有八|九是顾寥江教给他的。 刘姨去世以后,顾寥江害怕他孤单,在这里留宿是常有的事。反正两个孩子总是黏在一起,顾父顾母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一起看书画画,一起吃饭睡觉。拥有鱼一样记忆的贺威会记住他的一切习惯与喜好,他会陪着愚钝的竹马学习新鲜事物。 正是因为感情深厚,分别才会格外痛苦。 以后隔着几千公里,没有拥抱,没有真切问候,没有睡前牛奶,他只能隔着模糊的镜头和贺威交谈。 …… 顾寥江揉揉眉心。 到底该怎么跟贺威开口啊。 他的思维瞬间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嘶吼着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难道你要等到自己收拾好行李,明早就要坐上远去京浦的高铁时,今晚再和贺威谈论伤感的离别吗? 另一半却说:再等一等吧。你忍心看着贺威伤心难过吗?刘姨不能陪在他的身边,现在你也不能…… 灯光摇曳,两人的阴影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团。顾寥江心下一沉,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晚安,宝宝。”贺威以为他要睡了,伸出触手关闭台灯。 “晚安。”顾寥江温声回应。 …… 日子眨眼而过。 顾寥江的课桌上有一本挂历,记录着高考倒计时,现在上面的数字一天天变小。这些晚上他都留在地下室,在灯下看贺威画画。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勇气和贺威说起志愿的事。 不论如何,他离开伦都贺威就会难过。而他一点儿都不想看贺威难过。 顾寥江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和贺威坦白简直比解开数学最后一道导数题还困难。 ……果然爱情使人降智。 * 临近高考,一中组织了一场游玩活动,意在帮助高压下的高三学生放松身心,做最后的冲刺。 杜赫南嘴里叼着牛奶,说:“小道消息——地方定下来了,去水族馆。”他一下课抱着练习册去办公室问题目,一向消息灵通。 顾寥江放下做题的走珠笔,问:“是和谐大厦附近的水族馆吗?” “对啊,不然伦都有几个水族馆。” 顾寥江打了个哈欠,满脸不在意,“那天能请假吗?水族馆去过好多次了。” 在伦都待了十八年,节假日时不时去水族馆、动物园看看,公告牌上的科普信息顾寥江都能背下来。把闲暇时间浪费在那儿,还不如留在家陪贺威。 “理论上不能请假。”杜赫南无奈地耸耸肩,“整个高三都要去,好像还要拍照搞什么活动。一中的老传统了,不过总比留在学校里考试强。” “也是。”顾寥江没话说。 杜赫南嘿嘿一笑,“到时候进了水族馆是自由活动,肯定能看到小美。” “小美”是杜赫南的暗恋对象,扎着漂亮的双马尾,在四楼的九班。因为私下不方便直接喊女生的名字,所以取了一个常见的“小美”作为代号。 “祝你好运,”顾寥江拍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哥’。” 杜赫南是个没什么脑筋的马大哈,感情上却是一个怂包。 他对小美一见钟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杜赫南每次都能在清一色的校服里迅速锁定心动女生,最喜欢往四楼的物理老师办公室跑。 一次,杜赫南在食堂打饭,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小美。他条件反射地说:“不好意思。” 女生温和一笑,说:“没关系。” 这就是他暗恋小美一年多以来,两人唯一的交流。 此事经同学口口相传,他不负众望地拥有了一个“不好意思哥”的外号。 杜赫南咳了两声,“其实我打算高考过后和小美表白。” “真的假的?你敢吗?”顾寥江头一次听他说这件事。 “当然是真的!”杜赫南夸张又造作地捂住胸口,“我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青春?遗憾? 顾寥江望向写满数学方程式的黑板,以及桌上数着高考倒计时的挂历。教室的窗户敞开,热风翻涌,带起窗边灰色的窗帘。 他的思绪猛然飘远。 顾寥江青春里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他过完生日就成年了。大学谈恋爱可不算“早恋”。 那,那他和贺威的以后呢…… * 参观水族馆的日子定在周六上午。 他们先去操场集合,再按照班级顺序统一坐车去目的地。一路上杜赫南一直唠叨着要快点进去大厅,因为九班的车开在前面,去得晚就不一定能见到小美了。 顾寥江心领神会,“知道了,一会儿我们跑着进去。刚好张圭和储明柏也在前面,说不定能碰上。” “嗯。我肯定能第一眼就认出小美。”杜赫南打了一个响指,语气自信满满。 “你真的打算表白吗?”上次杜赫南的回答肯定无比,顾寥江心里还是存疑。 一提到表白小美,杜赫南又开始犯病,捂住胸口,表情浮夸地伤春悲秋,“啊,爱情,我那注定要失败的爱情……” 然后嘴里干脆唱起来:“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 顾寥江:“……” “你那是什么鬼表情?算了,顾某某没有喜欢的人,肯定不懂我。” 顾寥江心道:谁说我没有…… 喜欢贺威这件事,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车刚停下,杜赫南拽着顾寥江往前冲。 站在大厅前的张圭朝他们招手:“刚准备坐下等你俩,动作挺快。”几天不见,他黝黑的脸似乎又黑了一圈。 储明柏抬抬眼镜,早已看透一切,“能不快吗?‘不好意思哥’要急着看小美。” 四个人聚在一块,一起进了大厅。 杜赫南人高马大,在人群里眺望,很快发现了熟悉的双马尾。他压低声音,“那儿,我们先去那儿。” 伦都的水族馆上下两层,分为七八个展区。学校规定了一个小时的参观时间,结束以后要在门口按班级合影。 几个人都对伦都熟悉,就是随便逛逛。他们不急,慢悠悠地跟在人群后面。杜赫南仗着个子高的优势,小美去哪儿,他就领着后面三个去哪儿。 张圭评价说:“像那种大半夜跟踪人的猥琐狂。” 杜赫南剜了他一眼,“滚!” 他们经过一楼的海底隧道,顺便在饮水机旁边打了几杯水,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见小美又有新动作,杜赫南拉起正坐下喝水的三人跟上。 沿着宽敞的通道前行,四人来到海洋生物展区。这个地方人最多,还有几个带了手机的学生在拍照打卡。 整个展区模拟成海底世界的模样,地面铺设着如同蓝色波浪般的瓷砖,展厅被一层朦胧柔和的蓝光笼罩。 最漂亮的是水母。无数只水母在巨大的圆柱形展缸中轻盈飘荡,身体透明柔软,如同一朵朵盛开的水晶花,又像是仙气飘飘的伞状精灵。 但顾寥江的目光被另一边吸引。 是章鱼。 巨大的玻璃展缸中,几只章鱼正悠然自得地游弋着。它们的触手又小又细,像是一段路边的荆棘。缸底装饰精致的珊瑚礁,当小章鱼靠近珊瑚礁时,外表就会巧妙地变成和珊瑚一样的鲜艳色彩。 贺威也有八只触手。 不过少年又大又粗,还是固定不变的深黑色。 想到贺威英气的脸,顾寥江忍不住笑了一下。 …… 另一边水母旁边的三个人如火如荼地讨论着。 杜赫南火眼金睛,“小美也带了手机……等等,她那个角度不会拍到我们吧?” “当然拍不到,你少操心了。” “不行,还是躲过来一点。” “她是来拍水母的,不是来拍我们的。” “……” “……” “集合!”耳畔传来场馆里老师的喊话。 “集合了?这么快。” “行,那快点去吧,还要在门口拍照。” 杜赫南抱怨:“一个小时能看见什么?小美还有好几个展区没看。” “那也没办法。我们班长在催了,去集合,拍个照就结束了。” “嗯。” 张圭最先发现不对劲,“欸,顾寥江人呢?” 储明柏喊:“老顾,去门口集合了!” 三人环顾四周。 身边不断有人离开。 天花板散发出幽暗的蓝光,两边的水母发出点点荧光,仿佛一片瑰丽的海底星空。 只见顾寥江站在章鱼展区,头顶淡淡的蓝光打在他身上。少年唇角不自觉上扬,袒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的手掌贴在巨大的玻璃缸前,像是在和章鱼牵手。 三个人挺直地愣在原地。 杜赫南:“猎奇。” 储明柏:“重口。” 张圭:“没救了。” *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顾寥江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 与离别的伤感共同袭来的,还有另外一种隐秘的情绪。 他好想和贺威谈恋爱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心事(二) 之所以产生恋爱的念头,杜赫南的“耳濡目染”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杜赫南天天“小美小美”地喊,觉得自己高中生涯充满了青涩的遗憾。 班长拿起练习册砸砸他的头,“你题目会做了吗?天天想着谈恋爱。” 杜赫南有理有据地反驳:“反正现在考什么大学心里也有个数,憧憬一下未来生活怎么了?” 顾寥江成功被感染了。 考入京大近在眼前,学业前途光明。按部就班地考试,没什么可担忧的。 …… 谈恋爱。 好想谈恋爱。 他和贺威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他想跟贺威拥抱,接吻,甚至做一些更亲昵的事。都是十八岁的人了,人又不是无欲无求的,这有什么错! 他超喜欢贺威,他要和贺威谈恋爱!! …… 不过,自己在情感问题上毫无经验。 人多力量大,顾寥江决定先咨询一下三个伙伴。 * 周末下午,顾家别墅再次迎来三位常客。 杜赫南嘴里包着番茄味薯片,架起二郎腿,“你说今天有大事告诉我们,什么事啊?” 张圭夺过零食,抓起一大片塞进嘴里,“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有话直说。” “咳咳,”顾寥江清了一下嗓子,“这件事原本算是我的小秘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告诉你们。你们替我保密。” 储明柏说:“少卖关子。再不说我们就打游戏了。” “咳咳……”顾寥江正色,酝酿片刻,“其实,其实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话音一落,三个人的表情不出所料地精彩起来。 联想到自己的卑微暗恋史,杜赫南立马来劲了,“谁谁谁?几班的?”他理所当然把对象当成了同校女同学。 “好啊,藏得够深。从没听你提过。”张圭啧了两声。 “目前只有你们三个知道。是谁我先保密。”顾寥江脸皮薄,没打算把秘密一口气全部抖出。 杜赫南露出鄙夷的神情,“真没意思。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小美。” 张圭及时补刀:“你身边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小美不喜欢你。” 储明柏紧随其后:“不,其实小美根本不认识你。” “你们两个……” “好了好了,听老顾说。”储明柏看向顾寥江,转回话题,“你喜欢一个人,但不方便说,然后呢?” 顾寥江面露难色,脑海中浮现贺威的脸和巨大的触手,“我喜欢他很久了。但是……” “但是什么?她不喜欢你?”张圭边嗑瓜子边问。 爱情再次使人降智,平常上台演讲口若悬河的顾寥江现在词不达意,磕磕绊绊地解释:“呃,不太好说,我想他是喜欢我的,但是他估计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不只是感情,很多方面他都……嗯,我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懂……” 自己绕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明白。 储明柏问:“‘什么都不懂’是哪种意思?” 杜赫南叫道:“你是说你爱上了一个傻子?” 张圭更夸张:“误入歧途啊老顾,这是犯法的!” “滚啊!!你们三个才是傻子……他没病,脑子也正常,就是对感情很迟钝,仅此而已。” 杜赫南:“最好只是这样。老顾,你总是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储明柏:“有点不正常啊。” 张圭:“正常人会梦到和章鱼亲嘴吗?” “没有亲嘴!!” 顾寥江差点吐血:“章鱼的事不要再提了!!” 储明柏:“所以,要我们帮你追她?” “……嗯,算是。” 顾寥江明白眼前三人已经默认他的暗恋对象是女生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贺威也不是男人啊,他甚至不是一个人。 ……以后再讲明吧。 张圭捏着下巴思索起来,“你刚刚说,她应该是喜欢你的,有多少把握?” 贺威只愿意与顾寥江亲密接触,还对自己那么好。除了他,他的竹马还会喜欢谁?画笔吗? 顾寥江自信起来,回答:“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顾寥江,你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哪里冒出来的自信?你不就是长得帅、成绩好、朋友多、家里有几个臭钱……”杜赫南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好吧,算你厉害,百分之九十……” 顾寥江的优渥条件众人有目共睹,无论是出身、智力,还是相貌、品格,都是几乎完美的存在,放在小说中必定是个光芒四射的主角。 “那是当然,”他从不自怨自艾,像一颗发光的行星,自我认知良好,“我打算直接和他表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直接表白?那怎么行?”杜赫南提出反对。 “怎么不行?” 他和贺威,只差捅破窗户纸了吧。 “你想谈恋爱,难道不应该先追对方吗?哪儿有直接表白的。”杜赫南说,“我都打算和小美在网上聊聊天,再开启追求计划。” 剩下两人附和着:“就是就是,要先追人表示诚意。” 好有道理。 顾寥江一下子被说服了。 “也是。但我不懂怎么追人,你们有没有好点子?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是喜欢他的,而不是什么别的感情。” “追女生,我在行。”储明柏甩甩衣角,装模作样地站起来。 他是四个人当中唯一一个谈过恋爱的。 初三时储明柏和同桌的女生谈过一段。结果两个月后在奶茶店约会被班主任抓了一个正着,早恋以失败告终。 不过,短暂的两个月已经够他在顾寥江面前吹嘘了。 “柏子的话倒是可以听一听。”张圭露出一口洁白的大门牙,不忘损人,“别听老杜的就是了——他只会教你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往女生怀里撞。” “我那是不小心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好意思哥’。一年半就和女生说了四个字。” “总比你强。你以后和女朋友约会,她只会在黑夜里看见一口白牙和两颗眼珠。” 几个人互损已经成常态,顾寥江习以为常,“别斗嘴了。你们的办法呢?” 三人张弛有度,静下来思考。杜赫南蹙眉,摆出nba球员中场休息的常见姿势;张圭垂眸,cos罗丹的《思想者》青铜雕塑;储明柏的镜片反射日光,显出一副精明的模样。 杜赫南先发问:“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贺威的爱好少得可怜。 顾寥江即答:“画画。” “画画好啊,”杜赫南说,“你不也学过素描,共同话题是有了。要不给她画一张?” 贺威有八只触手协作,一个下午就能画十几张人像素描。动作快,质量高,顾寥江不想用自己的短处碰他的长处。 “他画画很厉害的,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她经常画画吗?” “嗯。” 杜赫南当机立断,“以后每次画画的时候,你变着花样都夸奖她!赞不绝口、拍案叫绝的那种夸奖。” “不至于吧……”顾寥江抽抽嘴角,突然觉得眼前的几个人不靠谱了。 “至于!谁不喜欢嘴甜的人?说不定你的夸奖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能让贺威开心。 顾寥江开始反思:自己见多了贺威的作品,对他精湛的画技司空见惯,嘴里的称赞越来越少。这一点确实需要改变。 于是他重重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好。” “还有衣服礼物别忘了买,想谈恋爱就要舍得花钱。反正你家有的是钱。” “一定。” 第二个提出建议的是张圭。他说:“要时刻向她展示你的魅力。” “魅力?” “没错!”张圭一拍桌子,“小说电视剧看过吧?里面的男主魅力四射,让无数人为之倾倒。你的各方面硬件都符合霸总的要求,所以只需要暗戳戳地向她展示自己。当然也不要太刻意,否则就适得其反了。” 顾寥江和贺威朝夕相处,自己刚洗完头,头发邋里邋遢、像个鸡窝的样子都被心上人见过……现在想想,确实太不注意形象了。 从善如流的顾寥江再次接受了建议,“好。” “要是她真的被你吸引了,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壁咚、哈气、挑下巴,会吗?” 顾寥江想起陪王女士看过的都市偶像剧,为难地挠挠头,“这个就太猥琐了吧?” “她不喜欢你,你是猥琐;她喜欢你,这不就是情趣了吗?你刚刚也说了,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撩她,顶着你这张帅脸,没什么问题。” “好像,好像也是……”顾寥江稀里糊涂地被说服了。 最后说的是储明柏:“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谈上恋爱的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靠这个。” 张圭眉头紧锁:“强吻?” “是幽默风趣的语言和甜得掉牙的情话!”储明柏狠狠瞪张圭一眼。 他紧接着对顾寥江说:“老顾,你可以天天对她说情话、给她写情书。她可能表面上会嫌弃,其实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储明柏有成功经历,一定比剩下两位靠谱。顾寥江欣然接受,“好……但我不会写情书。” “现在的网络多发达,你上网搜搜就有一大堆。可以借鉴,但不能全抄,诚意最重要。” “没问题。” “还有,既然是你追人家,花时间精力那是必然的。苦活累活要你来干,什么跑腿买零食、早上带早餐……”储明柏指指自己健壮的胳膊,“想当年每次换座位我都帮她搬书。” “我一定努力。” 这几个人虽然说得离谱,但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顾寥江拿出小本本一一记录,心里很快有数了,“谢谢你们。” “跟我们客气什么。等着你的好消息。” 当天下午,顾寥江激情下单了一大堆礼物,准备到货后通通送给贺威。 红日西沉,落地窗外伦都华灯初上。 顾寥江倚靠在沙发上吹口哨。他畅想未来,打起了小算盘。 第一,他要追求贺威,两人一起甜甜蜜蜜。 第二,成功在一起后,告诉贺威志愿的事。这件事真的不能再拖。有了情侣关系的加持,就算相隔千里也能感受到彼此手中的红线。或许会让贺威安心一些。 第三,异地恋很难熬,让他的男朋友多打视频多聊天。 非常完美,今晚就开始行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心事(三) 晚自习过后,顾寥江先回到自己家换衣服。他每天规矩地穿着蓝白校服,毫无新意。今晚特意挑了一件清爽的白色t恤,不忘在镜子前打理他的头发和刘海。 去贺威家的路上,他路过一家没关门的水果店,进去买了一袋子的荔枝和几盒草莓。 到达地下室已经十一点钟。 两大袋水果勒得顾寥江手痛,他气喘吁吁地进门。 “宝宝?”贺威上前接过他手上的重物,顺便用触手点亮台灯,“怎么这么晚才来,还带了东西。” 顾寥江指指荔枝和草莓,咧嘴一笑,“贺威,送给你的,都是给你的。” “谢谢。”贺威歪了歪头,这是少年常做的姿势,意味着他在认真思考,“水果很重,宝宝下次让人放在门口就好。” 顾寥江扯下衣架上的毛巾,语气亲昵暧昧,“不一样的,我想亲手送给你。”他温热的指尖滑过贺威赤|裸的腰,指腹有意刮了两下,在肌肤上轻柔打转,才慢条斯理地为眼前人系上毛巾。 和偶像剧大相径庭,贺威对他一系列存心勾引的动作毫无反应。顾寥江猛然升起了一种调戏木头人的感觉。 贺威垂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眸温柔,“宝宝今天回家洗澡了,身上很香,还换了一件漂亮衣服。” “嗯,是的。”顾寥江笑眯眯地点点头。 贺威会记得他的习惯,会察觉他的变化,这怎么不是爱…… “是不是又画画了?”顾寥江向着铺满纸页的办公桌走去。 “嗯。” “哇——”顾寥江只看了一眼就夸张地叫起来,“贺威,你画得真厉害!”他拿起纸页,有模有样地端详,“铠甲太酷了,人物画得也好看!分镜绝了,我简直在看一部末日科幻片!” “谢谢夸奖,”贺威歪着头,说,“但是这几张宝宝昨天就看过了。” “咳,”顾寥江被呛了一下,他浮夸的演技果然有待提高,嘴上赶紧圆回来,“看过了也可以夸,好的作品都是经久不衰的!贺威,你以后要当画家的,你的作品就是好作品!” 贺威的头更歪了。 顾寥江伸出手捏住他瘦削的双颊,把他的脑袋正过来,“贺威,真的。你画的画真的超级棒。” “我知道了,宝宝。”贺威轻声说,虽然他的眼睛依旧写满困惑。 “贺威,要天天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顾寥江无比诚挚地说。 洗过澡的顾寥江直接仰躺在床上,拿过枕头底下的手机。贺威将台灯移到床头,换到一个离他近的位置,方便他观看。 顾寥江打开搜索栏,迅速敲下几句话。 【情书怎么写?】 【情书模板20则】 【推荐几封有文采的情书】 他将热心网友的解答从上到下一一划下来,心里大概有底了。顾寥江的执行力一向快,明天晚自习的间隙就能写完。 …… 贺威坐在床边剥荔枝,他纤瘦的手指撕开粗糙的果皮,动作一丝不苟。荔枝果肉饱满,莹白如玉。 “宝宝,张嘴。”他把果肉递到顾寥江嘴边。 “……嗯,好吃。”顾寥江下意识含在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迸发而出,在舌尖蔓延开来。 不对,他在干什么? 那是他买给贺威的礼物,贺威还没吃,怎么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贺威总会把他照顾得服服帖帖,顾寥江已经习惯。该死啊,明明是他要追求贺威,现在这样算什么样子…… 蓦地,顾寥江从床上坐起来,呸一声吐掉了果核。 贺威已经剥好第二颗荔枝,正准备喂给他。 他慌忙拒绝:“我、我不吃!” 贺威歪头,狐疑地问:“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但这些是我送给你的。你要多吃,知道么。”顾寥江接过新鲜干净的荔枝,塞进他的嘴里,“甜吗?” “甜。” 顾寥江指着袋子里剩下的荔枝,“都是你的,我一颗也不想吃了。” “好的。”贺威自己剥自己吃。 顾寥江继续刷手机: 【土味情话大集合】 【让对象脸红心跳的土味情话】 【学会这十句话,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 他翻阅一个个回答,余光偶尔往贺威的方向瞥。 几分钟后,顾寥江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垃圾桶里装满鲜红坚硬的果皮,唯一的球状物体,是自己刚刚吐出来的。 顾寥江发出一声惊呼:“不是,你怎么把核也吞了!?” 顾寥江晃晃他的身体:“吐出来!啊啊啊!吐出来呀……” “好久没吃水果,我忘记了。”贺威温柔地解释,“我吃了核也没事,宝宝不用担心。”他摸摸顾寥江的脑袋。 顾寥江稍微稳定下来,“你把果核嚼碎了吗?” “嗯。” 那你的牙齿简直是金刚石…… 顾寥江扶额,“但那是苦的,贺威,不是甜的。” 长久困在地下室,他的竹马身上的非人感越来越重了。 “是么,普通的食物而已,在我眼里都一样。如果我说很甜的话,宝宝会开心一点。” 见对方如此诚实,顾寥江彻底没话说了。贺威好像也没撒谎,非人类的味觉和咬合力是个谜。 有了剥荔枝的前车之鉴,睡前纯牛奶都是顾寥江自己热的,喝完自己把杯子洗干净。可惜贺威不喝牛奶,不然他打算热两杯。 “你别插手就是了,我自己来。”顾寥江拿小刷子刷玻璃杯,“贺威,以后都不需要你给我热牛奶。我早就不是真的宝宝了,完全可以自己干。” “……哦。”贺威站在水槽边,眉宇间是无法消散的茫然。 两人在十二点钟睡觉。顾寥江从小就不太能熬夜,睡得太晚第二天起不来。 贺威关掉台灯,慢悠悠地上床。他睡觉也只裹着一件毛巾,没有盖被子的习惯。不过他每次都会给顾寥江掖好被子。 万籁俱静,顾寥江心中情绪微妙。 他缓缓上前,一把搂住了贺威的腰。一点点靠近,把脑袋埋在贺威的胸口。 “嗯?”贺威不解地发出一声疑问。 “没什么,就想贴着你睡觉。”他小声说,气息喷洒在贺威的胸膛。 黑暗中,凭借着出色的夜视能力,贺威足以看清怀中的人。 顾寥江的脸庞一半埋在被子里,整个人恬静又温和,唇角勾着甜甜的、略带羞涩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在漆黑无灯光的地下室里,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少年紧紧贴着自己,贺威甚至能感受到他浓密的睫毛在扑腾着眨眼。呼吸声轻柔,吐出的热气打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 热。 ……奇异的感觉。 贺威歪歪头。 “好,”他调整好空调被,确保将顾寥江盖住,“睡吧宝宝。” * 顾寥江对自己的情书非常满意。他只用了几个课间,完美效仿了网上的范例。缺点在于赶时间,还要防止被杜赫南偷窥,字迹潦草了点。 但没关系。贺威根本不识字……准确来说他认识所有字,但是忘得太快了。 自己念给他听。 顾寥江叠好信纸,放入精心准备好的蓝色信封中。 “给我看看……”杜赫南嚷嚷着,“好歹也要告诉我你喜欢谁啊。” 顾寥江把写好的情书揣进口袋,拍了两下,“在一起了就告诉你。” “嘁——” …… 今天他没有先回别墅,快步来到贺威家中。 浴室水汽升腾。洗完头的顾寥江顺手抽下毛巾,放在头发上一通揉搓。他心里默念学来土味情话,看向洗手台前雾气朦胧的镜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帅气的脑袋上顶的是什么发型!? 太丑了,丑到爆炸! 冲天凌乱的湿发,简直像一颗深黑色海胆。 伦都位于南方,盛夏尤其炎热,顾寥江洗头的频率相当高。也就是说……这么糟糕的形象每次都会被贺威看到。 他以前怎么没注意过这些,他竟然还让贺威给自己吹头发! 天啊! 他的完美形象呢?! 这还怎么释放他迷人的魅力? “贺威,贺威,”顾寥江喊,“帮我把吹风机拿进来。” 正在画画的贺威放下铅笔,俯身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问:“为什么在浴室里吹头发,宝宝需要手机吗?” ——顾寥江喜欢边刷手机边让贺威给他吹头发,省时省力。 “当然不用。”浴室的门打开一条狭窄缝隙,顾寥江探出一只手。 贺威的手掌抵在玻璃门上,准备推门而入。 “等等!你不许进来。吹风机给我就行。” “为什么?”贺威不解地问,手上乖乖地将吹风机从缝隙中递进去。 “以后再也不需要你给我吹头发了,像热牛奶一样。”顾寥江迅速关上门。 室内光线昏暗,他举起吹风机的黑影出现在玻璃门上。 贺威眯了眯眼,幽深的眼眸像是碎裂的镜片,“宝宝,你最近很奇怪。昨天,今天,都是。” 顾寥江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没有啦,只是不想让你太累,你不要多想。” 吹风机聒噪的嗡鸣声替代沉默。顾寥江换上一件蓝色t恤,掏出香水喷来喷去。 他看向镜子中的脸。 perfect! 一切就绪,顾寥江从浴室出来,露出一个标准灿烂的笑容,“贺威,我写了一封信给你。”直接说“情书”太别扭。 “信?” “信就是写满文字的纸。你过来。” 贺威走过来。 哒—— 顾寥江一只手按在墙上,将人抵在角落。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蓝色信封。他清清嗓子,咳了两声:“我念给你听。” “信很长吧,”贺威盯着两页信纸,“让我回忆一下文字的含义,我可以自己看。” “不,我念给你听。”顾寥江坚持。 “先等一等。” “嗯?等什么?” 贺威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可以了。” 顾寥江再次做出壁咚的姿势,干巴巴地念起来:“见字如面,展信舒颜。今夜星光熠熠,小生在喧嚣的教室为公子写信……” 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读自己情书的决定。 好尴尬。 气血涌上双颊,整张脸被大火燃烧,一片滚烫。 顾寥江完全不能共情几分钟前的自己。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他引以为豪傲的杰作吗? 不古不现的字眼,贺威真的能听懂? 顾寥江越念速度越快,“……小生愿与公子携手共度余生,朝看日出,暮观晚霞。纵世间繁华万千,吾独爱君一人。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够了,顾寥江快被自己尴尬死了。 他以一种生无可恋的心态读完全文,觉得身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念完了?”贺威问,大手覆在他的额头,“宝宝的脸好烫。” “……嗯。”顾寥江心如死灰地闭眼,将情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为什么扔了?写得挺好的。” “……不好……”顾寥江捂脸。 跟贺威在一起,无论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对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到头来尴尬的只有自己。 贺威捏捏他滚烫的脸颊,表情宠溺,“你不喜欢就扔掉吧。” 他还有几十句土味情话没讲。 不会比当面念情书更难堪,背了那么久,不说白不说。 顾寥江咕咚喝下贺威倒的那杯温水,“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嗯。”贺威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贺威你知道吗?宇宙中有四种星,恒星,行星,卫星……”顾寥江说着换了一个帅气pose,“还有,我想要你的心。” 他微微低头,神色躲闪,不好意思直视对方的眼睛。 贺威蹙眉,“你真的想要?” “当然啦。”顾寥江随口应道,大脑高速运转。 还有什么来着? 总是在关键时刻卡壳,爱情要让一位十分钟背完《滕王阁序》的天才学霸变成傻瓜了…… 台灯昏暗,光影不断摇曳。在顾寥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贺威将手伸进黑洞。 “世界上有五种尺,直尺,卷尺,三角尺,游标卡尺,还有iloveyouverymuch。” “你一天没理我,我变成了一只鸡。什么鸡?被爱判处终身孤鸡。” 突然,地下室传来一道血肉撕裂的声音。 顾寥江嘴里的情话戛然而止。 贺威从黑色漩涡中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喏,给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世界(一) 那是一颗仍在律动的心脏,正不断收缩舒张。差不多拳头大小,被贺威拿在手中刚刚好。 器官呈暗红色,表面的血管纵横交错,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沾满了未干的血液。 滴答,滴答…… 血液一点点落在地板上。 顾寥江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地。他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方才脸上的羞涩瞬间褪去,变得像白纸一样苍白。 “宝宝?”贺威上前,想要去扶起他。但他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心脏,另一只手想要拉起顾寥江的姿势十分怪异。 “等等,”顾寥江捂住胸口,艰难地喘着气,“贺威你、你先别过来。” 一颗血迹斑斑的心脏陡然映入眼帘,无疑是对视觉的剧烈冲击。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漂浮在空气中,又疯狂刺激顾寥江的嗅觉,让他的胃部跟随着起起伏伏。 顾寥江本来就见不得血腥场面,这下更犯恶心了。 “好。”贺威真的不动了,担忧地望着他。 “你以前没有告诉我,你的心脏可以挖出来呀……还能、塞回去吗?” “可以。宝宝不想要了吗?” 顾寥江连忙摇头:“塞回去。” “好的,宝宝。” “贺威你不,呕——”话未说完,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胃里翻涌而上,顾寥江脸色煞白,飞奔去了卫生间。 顾寥江扒着马桶开始呕吐。他感觉自己的喉咙着了火,一把烈焰烧到胃部,所有内脏跟着抽搐起来。 不一会儿,整个马桶里都是暗黄色的酸水。 吐得好累…… 顾寥江抬起头呼吸新鲜空气,看见贺威站在门边。少年的右手满是黏腻的血液,顺着指甲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左手拿着一杯温水,似乎想给他漱口。 光顾着吐了,还没和贺威解释。可别有什么误会。 “不要多想,我、我不是嫌弃你……呕呕呕呕……我只是见不得……呕……贺威你别皱着眉头啊,和你没关系,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的……呕呕呕呕呕呕——” 顾寥江边说边呕,几乎把生理的眼泪逼出来。 贺威问:“我现在可以过来了吗?” “嗯……” 贺威腾出干净的左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另一边递上水杯,“宝宝,喝水。”他的竹马虽然记性差,但在体贴这方面一向是满分。 顾寥江漱漱口,确定没有东西可吐了。他虚脱地靠在贺威怀中,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贺威搂紧了他的腰,低声细语。 顾寥江仰面躺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生疼,迫使他眯起双眼。他语气轻到极点,解释道:“不怪你,是我脑子一热就说一些让你不理解的话。我说啦,我看见内脏就犯恶心,和是不是你的没关系。” “我明白。”贺威打理好他额前的碎发,“今天我来热牛奶。” “……嗯,好。”顾寥江双眸微阖,有气无力地回应。 * 经此一吐,顾寥江明白了:写情书和讲情话对其他人来说是浪漫的情味,但对贺威来说,和废纸草稿一样没有差别。 这一环节直接pass。 当然,也是因为当面说这种肉麻的话实在太过尴尬。顾寥江没脸再经历第二次。 …… “你和那谁谁怎么样了?”杜赫南八卦的心从未停歇,一天要拐弯抹角地问他十几个问题。 “还可以。”顾寥江的回答模棱两可。这几天张圭和储明柏同样问东问西,三人时刻关注他的恋爱进度。 “情书呢?给她了吗?” “给了。”顾寥江回忆起那颗滴血的心脏,一阵头疼,“情况很复杂,我就不多说了。” “嗤——”杜赫南不满地撇了撇嘴,“到底是谁?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就是一张你和她的照片也行。” 顾寥江搪塞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们见他。” “也不给个准信,明日复明日的……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初中的时候,你还说以后有机会带我去见贺威,结果现在快高考了都没见着。” “下次,下次一定。” 顾寥江心中叹息:那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贺威啊。 * 他在网上买的东西到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包裹,包括昂贵的绘画工具和各种衣服饰品。 顾寥江叫了几个人来帮忙搬东西,包裹放在门口就让他们走了。贺威不喜欢外人的来访,旁人进入他的屋子甚至会生气。 灯光幽暗,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他们走了?” 仅仅隔着一堵墙,贺威早早感知到刚才外面人的心思。他对陌生来客总是异常敏锐。 “嗯,走了。” 贺威的目光落在堆积的包裹上,“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送你的呀。” “原来是这样。”贺威俯身,自觉地把箱子往屋中搬,“谢谢宝宝。” “不用你辛苦,我也可以,我有的是力气!”顾寥江暗自较劲,弯腰抱起三个又大又沉的纸箱。他摇摇晃晃抱着包裹,几个大块头累起来比他的个头都高。 “不行的。宝宝前天才吐过,不许干重活。”贺威见状拦在他面前。少年半边身体埋没在黑暗中,眼神格外坚决。 顾寥江不服气,反驳说:“和吐不吐的有什么关系?搬东西用的是手,吐东西用的是胃。我早就没事了。” “不行。” 贺威在此事上非常固执。 三只触手从漩涡当中飞射而出,一只夺过他怀中的纸箱子,另外两只把所有的包裹拽了进来,“这样就可以了。” “……” 顾寥江只好空手进来。 不能帮忙搬包裹,那就帮忙拆包裹。 他为贺威买了画板和颜料,以及几套当下正火爆的热血漫画。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好,废弃的纸箱子叠在一边,准备明早出门扔掉。 他拿起小刀继续划开剩下的快递,嘴里滔滔不绝,“这里是你家,可你的衣柜里全部是我的衣服,一点也不像话。贺威,你每次出门都穿着同样的黑色卫衣,难道不会腻吗?虽然你很少出门……” 贺威只穿带着兜帽的卫衣,因为这样可以把自己全部包裹。即使盛夏也是如此,像是契科夫小说里孤僻怪异的别里科夫,将自己紧紧地装在一个安全的壳中。 顾寥江买了几件崭新的卫衣,是贺威偏爱的深色。他也给自己买了几件同款,故意选了同一套系,看起来像情侣装。 “你试试。”顾寥江把衣服扔给不远处的贺威。 “好。” 顾寥江拿起自己的那一件白色卫衣,转身去卫生间换衣服。 他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新衣和脸蛋。 卫衣衣料柔软,既不紧绷,也不臃肿。帽子随意地搭在肩后,帽绳轻轻垂落,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他线条分明的锁骨。眼神清澈,刘海整齐,发型干净利落。 完美无误。 从卫生间出来,顾寥江嘴上扬起甜甜的微笑,身体却摆了一个从网上学来的帅气又装叉的pose,问他:“贺威贺威,我好看吗?” 贺威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泛起点点涟漪,语调温和平稳,“……好看。” “嘿嘿……” 他的贺威换上了同款灰色卫衣,搭配上同一色调的裤子。神情淡漠,看起来像校园漫画里忧郁的男高。 顾寥江心情大好,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拍一张。” 他将手臂搭在贺威的脖子上,手指比了一个耶。身体往少年身边靠,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极少拍照的贺威动作僵硬,但十分配合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顾寥江选好角度,按下手机音量键。 闪光灯亮起。 咔嚓—— 顾寥江连拍十几张,最终保留了效果最棒的那一张。画面中二人一灰一白,两颗脑袋紧紧贴在一块,显出亲昵的模样。 顾寥江想了一会儿,决定把照片发给杜赫南他们看看。毕竟几个朋友都十分关心他的情感问题,发一张合照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 需要p图。 一来,贺威未必希望别人知道他的长相;二来,杜赫南他们还不知道他喜欢男的……嗯,贺威或许算公的吧,至少带有男性生|殖|器官……在没有成功前,他不打算提早告知。 顾寥江点开修图软件,给贺威的脸打上一层厚厚的马赛克,连露出的脖子都没放过。 没有脸,没有细节,甚至无法分辨男女。只能依稀辨出人形。 非常好。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顾寥江选中“十二中f4”的群聊,把照片发了出去。 他们四个人以前在十二中一班,为了方便联系建了一个q|q群,杜赫南是群主。这个中二的群聊名字是初一时取的,到现在都没改,头像依旧是赛罗奥特曼。 【glj:合照。】 顾寥江认为取名字麻烦,他的社交账号统一使用名字缩写,头像是随便找的一张黑白动漫男。 看着图片发送完毕,顾寥江心满意足地准备刷刷小视频。 手机叮咚一声,是群聊消息的提示音。 消息来自“十二中f4”。 【张圭:@glj这啥?打码打成这样。你和通缉犯的合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世界(二) 顾寥江盯着手机屏幕,一阵无语。 “十二中f4”此刻讨论得热火朝天,消息不断地往上翻滚。 【张圭:逗你玩呢哈哈哈哈哈,这是那个谁吧。不错嘛,都有合照了。】 【杜赫南:你对象脸上怎么长着马赛克[墨镜][墨镜]。】 【glj:还不是对象,但我感觉快了。】 【杜赫南:啧啧啧。】 【张圭:以后你结婚,我们三个坐主桌[鼓掌][鼓掌]。】 【杜赫南:那是必须的,我们可是你的情感军师。】 【张圭:不过这大下午的,背景怎么这么暗?】 【glj:这里光线不好。整个屋子都黑漆漆的。】 【杜赫南:刚拍的?】 【glj:是啊,p了一下就马上发给你们了。】 【杜赫南:可以可以[赞][赞][赞]。】 储明柏打游戏的时候不看消息,群里有动静永远是最慢回复的那一个。 过了大概十分钟,储明柏才上线。他的头像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动漫角色,眼神睿智。 发言也如头像一样,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储明柏:@glj不是,她比你还高?】 贺威比他高大半个头! 顾寥江一拍脑壳,如梦方醒。 怎么p图的时候把这茬给忘了?他连喉结都细心地顾及到打了马赛克,竟然把如此重要的身高给忘了。 顾寥江175,算是同龄男生中的正常身高。合照里的那位怎么算都有185了。 【杜赫南:光顾着看马赛克了,她还真比你高?】 【张圭:666。】 【储明柏:我们学校比你高这么多的女生就没几个吧,谁啊这是?】 【杜赫南:谁谁谁?再不说我能根据排除法猜出来。】 【储明柏:就是啊,你认识的人里能有几个这么高的。】 【张圭:我知道了[抽烟]。】 【储明柏:谁?】 【杜赫南:我还没想到,谁啊?】 【张圭:啧啧啧,顾寥江,原来你爱上我们班体育老师了。】 【glj:……】 【glj:你给我死。】 * 顾寥江的追求计划仍在继续。他每天雷打不动地留在贺威家中,有什么活都抢着去干。贺威画画他削笔,贺威上色他扫地。 他还特别喜欢黏着他的竹马,只要一有机会,就把脑袋往少年的肩膀上靠。 很快,顾寥江就察觉到,他和贺威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物种鸿沟。具体表现在语言和行为等多个方面。 五月中旬,一中组织拍摄毕业照。女生穿上jk短裙,男生换上西装。 炎热的天气配上长袖,打上领结,多少有些闷了。 但是真帅啊。 顾寥江揽镜自照,俊逸的五官,成熟的打扮。他觉得自己像偶像剧里浑身散发荷尔蒙的霸道总裁,这不把贺威迷死? 当晚,他兴致冲冲地跑去地下室。难得穿得这么正式,顾寥江恨不得在心上人面前一秒摆八十个pose。 一进门,他大喊一声:“你看我,你看我。贺威,我适不适合穿西装呀?”然后摆出了从网上学来的花式拍照姿势。 心心念念的夸赞没有到来。 贺威无辜地眨眨眼,“你身上很痒吗?” “……” 顾寥江哑口无言。 自己满心欢喜欢,等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见他不语,贺威继续说:“如果宝宝觉得穿着不舒服,还是不要穿了。” “……” 还有某天夜里,顾寥江惬意地躺在他的腿上,轻声问:“贺威,现在算一算,我们都认识十二年啦。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 “有多好?” 贺威最近在画油画,他放下颜料盒,一脸严肃地回答:“全世界最好。” 顾寥江满脸期待,这时他的眼睛就会发光,“既然我那么好,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要保护好你。”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就是……还有其他的想法吗?你诚实回答喔。过分一点的也没关系,我都能接受的。” 贺威眯了眯眼,“没有了。” 顾寥江很不满意这个回答,故意引导他,“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他的答复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贺威,我也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全世界最好。那我们……” 少年宽大的手掌抚过他毛茸茸的发丝,“那我们都是好宝宝。” “……” 顾寥江再次哑口无言。 一股浓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自己真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贺威的认知里根本没有爱情的概念。 顾寥江郁闷地闭上眼睛。 该怎么和一只未知生物解释悲欢离合。 即使顾寥江想和他亲吻,贺威估计也只会认为自己是在他嘴里汲取营养。 为什么,为什么。 自己都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为什么贺威对他没有什么生理方面的欲望,难道因为非人类的青春期更晚么? 或者说,其实贺威对自己的“喜欢”真的不是爱吗。 顾寥江用力晃晃脑袋:他才不是轻易言败的人!那就让贺威更加喜欢自己! 接下来日子他更加殷勤。 路过学校附近的那家水果店时,顾寥江就买几袋新鲜的水果,芒果、香蕉、荔枝、草莓……后来干脆办了一个会员。 衣服首饰也不能少,他精心为竹马挑选了一条银色项链,价值一万元,吊坠是一只定制的黑色八爪鱼。 然而,这条项链贺威只戴了几次,就被取下来当作绘画素材临摹了。 每天深夜提着大包小包,顾寥江人还没有进家门,声音已经传进屋子里:“贺威贺威,今天我又给你带了……” 深夜睡觉时,他会主动抱住贺威,像一只粘人的小猫。 * 地下室静谧无声,电脑屏幕闪烁,显示一幅正在被细致上色的机甲图片。贺威坐在电脑前,眼神专注认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鼠标和键盘上熟练地操作。 “……啦啦啦啦啦……”顾寥江靠在贺威怀里哼着小曲。这是一首他新学来的情歌,调子轻快愉悦。 贺威敲击鼠标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微微转过头,看着怀里的顾寥江,突然开口:“阿姨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是很重要的考试。” “是呀。”顾寥江仰起头,眼眸映照出电脑的荧光,显得格外明亮。 贺威深黑色的眼中似乎有一层抹不去的浓雾,他薄唇轻抿,轻声说道:“宝宝,你每天在学校里会很累吧。” “我的成绩可好啦,每次都拿第一名。”顾寥江自信地拍拍胸脯,“贺威,你不用担心的,相信我就好。” “我当然相信宝宝。”少年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 “嗯。”顾寥江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去热牛奶。 喝完热腾腾的牛奶后,顾寥江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杯清洗好,放置在柜中。 就在这时,忽隐忽现的灯光消失,地下室跌入无边黑暗。 顾寥江困惑地发问:“贺威,你怎么把台灯关了?” “没有。是停电了。”贺威沉稳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顾寥江的脑袋往客厅探了探,果然,连电脑的灯光都不见了。 看来真的是停电了。 地下室许多设施都跟不上潮流了,采用的是过去老旧的电闸,停电是常有的事。以往每次,贺威都会去检查电闸。 顾寥江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贺威冷声拒绝:“不许去。” 拉电闸而已,多简单的事。虽然自己以前没试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我可以的!贺威,你等等我,马上就来电啦,然后你继续画画。” “不许去。”贺威的声调不容反对。 “我就要去!我……”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熟悉的声响。 是触手从漩涡飞射而出,撕裂空气的声音。 他的腹部被冰凉的触手捆住,毫不留情地拖向客厅中央。动作迅猛而精准,仿佛猎人巧妙地捕捉他的猎物。 顾寥江的脸颊被强硬地抬起,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口气却无比生冷。 “我说,不、许、去。” 顾寥江原本挣扎的动作停止了。 他一动不动地缩在贺威怀里,心中的热情瞬间被扑灭。 好凶。 贺威竟然因为一件小事,用这种冷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回想起前几天对方的不解风情,顾寥江猛然升起一股怒气。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笨蛋?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亲近他…… 委屈,好委屈。 还很生气。 顾寥江一把推开他,大声吼道:“大混蛋,不许就不许!你这么凶干什么?!” 黑夜中,贺威看见眼前的少年眼眶发红,身体不停颤抖。 他心头猛然一颤,难以言喻的感情占据了心脏,“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不该凶宝宝的。电路很危险,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顾寥江没吭声,像是还在生闷气。 “宝宝,你最近总是在做奇怪的事。”贺威缓步上前,轻柔地拥住他。 顾寥江委屈巴巴地问:“……你不喜欢吗?”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贺威加深了这个拥抱,温和地说:“是的,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自己热牛奶,不喜欢你拒绝我给你吹头发,不喜欢你即使累了一天晚上也要给我带东西。很多事情本来是由我来做的。” 顾寥江怒气早已消了大半,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给你买的水果?” “水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拎着它们你会累。” “你不喜欢那几件新的卫衣?”顾寥江继续问。 “我很少出门,宝宝。”贺威轻声解释。 “那你也不喜欢我每天晚上贴着你睡……”顾寥江的声音越来越小。 贺威打断他:“这个我喜欢。” 贺威紧紧搂住他的腰,语气温柔得像是手指弹在棉花上,“宝宝,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寥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低低的,“……因为,因为我想让你更加喜欢我……”说完就不好意思抬头了。 “……原来是这样么。”贺威轻轻笑了一声。他很少笑,悦耳的声音就像风吹过门前的风铃。 贺威搂着他,继续说:“但是宝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喜欢你。” “永远……”顾寥江喃喃,像是想从这两个字眼里窥探出其他感情。 “是的。” “……就算有一天,我们隔得很远很远?”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空间和时间都不是问题,我永远喜欢你,宝宝。” 顾寥江吸了一口气,他深知有一件事情不能再拖。 他闭上眼睛,心中早已酝酿千万遍的话终于吐出:“……贺威,我很快就会离开伦都。那时候,我们就不能每天见面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世界(三) 只有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顾寥江才有勇气开口。 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贺威眼中的冰棱与大雪,看不见伴随着冰雪袭涌而来的悲伤。 对方只是搂着他,一言不发。 顾寥江语气软和,解释道:“贺威,高考结束以后,我会去别的城市上大学……嗯,就是要去北方读书。那里离伦都很远,以后我们只能周末见面了。 “我一定会很想你的,每天都很想你。如果你也想念我,就给我打视频电话……你刚刚也说距离不是问题,对吧?贺威,我……” “我明白。”贺威的手掌抚过他的背,动作轻柔舒缓,“我已经学会打视频电话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顾寥江还在小声说:“我的理想大学叫京浦大学,从这次最后的模拟考来看,去那里读书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我想跟你说明白,贺威,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好啦。”贺威温和地打断他,“我都明白的,宝宝。读书是重要的事。” 顾寥江以为自己说出真相时,贺威会难过,所以他早就想好了一万句话安慰贺威。 但事情的发展显然反了过来。 是贺威在宽慰他。 “……我这么晚才告诉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顾寥江眼眶红通通的,像一只可怜又无辜的小兔子。 “怎么会呢。”贺威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微红的眼眶,“宝宝也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我生什么气?”顾寥江吸吸鼻子,慢慢意识到贺威指的是刚才对自己凶巴巴的语气,“……唔,我早就不生气了,你也是担心我嘛。” “好,”贺威刮刮他的鼻子,“那我去看看电路,宝宝在这里乖乖等我。” 顾寥江听见寂夜里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贺威去拉电闸了。 和小时候刚认识他时一样,贺威平时阴郁木讷,却能在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上保持精明。 办公桌上的台灯亮起。贺威站在昏黄的光线中,身影被拉长,他缓缓开口:“不过,宝宝,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顾寥江不解地问:“什么?” “以后那些杂事还是留给我做。”贺威再次重复,他坚定的语气像是朗读庄严的誓词,“无论如何我都会喜欢你,宝宝。” “好。” * 顾寥江各种折腾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毫无负担地重新接受了竹马的照顾。 他和贺威就是两情相悦! 只是差一个契机。 高考过后的暑假足足有三个月,他要趁着那段时间告诉贺威爱的含义。 他可以教会贺威读书写字,当然也可以教会他什么是爱。 顾寥江想是吃下了定心丸:来得及,都来得及。 …… “宝宝,停电危险又麻烦,可以让人来改一改么?” 经历了这次不算争吵的争吵,贺威意识到了安全问题。 “可以的,我和房东叔叔说。其实叔叔早就想换一换了,但是你一直不愿意离开……贺威,如果你真的有这个想法,屋子就暂时不能住了,因为翻新要花很长时间的哦。” 贺威破天荒愿意出门了。电工修整负一楼的电路,他就留在顾家别墅住了几天。 刚逛完街回来的王女士手上挽着皮包,见到黑色卫衣的身影眼前一亮,“哎呦,小帅哥怎么来我们家了?都长这么高喽……” 自从刘姨去世,贺威就很少到顾家玩耍。王女士满脸笑容,踮着脚尖揉了揉他的脑袋,仿佛贺威还是那个小不点似的。 “……阿姨好。” “你也好!”王女士热情回应。 顾寥江替他回答:“贺威家里总停电,要把老旧的设施全部改一改。这几天就住我们这儿。” “电路老化是危险。”王女士肯定地点头,“我去让吴妈收拾收拾三楼的客房……” “妈,不用了。”顾寥江赶忙制止,“咳咳,贺威住我的房间就行。” 王女士早就习惯了他们的亲密无间,只是问:“两个人一张床不会挤吧?你们现在都是大孩子了,你的房间……” “不挤不挤,妈你就放心吧。” “嗯。贺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要好好招待人家。” “我知道啦,妈。”顾寥江拉着贺威上楼。 长大后的顾寥江审美跟着变了。天蓝色的墙纸撕掉,换成简约的黑白配色,书架上的儿童读物变为世界名著。 不变的是他珍藏的动漫手办,甚至还专门打造了玻璃柜子放置。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手办很快就会成为贺威创作的临摹对象了。 顾寥江平常要上课,早晨晨光熹微时就要离开。 临走时,他站在门口说:“贺威,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刺眼的光线,可以把窗帘全部拉起来,没有关系的。” “好。” 贺威的行李箱里装着一大叠a4纸,还有各式铅笔和橡皮。顾寥江不在,他就像待在负一楼的家中一样,心无旁骛地画画。 …… 晚上晚自习结束,劳斯莱斯在豪宅面前停下。 顾寥江远远看向二楼卧室,灯竟然是亮的! 咦,他的竹马什么时候喜欢光了? 他推门而入,果然见贺威在画板前作画。 顾寥江问:“贺威,在我家还住得惯吗?” 顾家别墅比地下室拘束太多。 这里佣人经常来来往往,贺威必须裹在他的卫衣和口罩里。房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而贺威向来讨厌暴露在光线里。 贺威面无表情,“今天我的房门一共被敲了十六次,其中一次是阿姨来拿东西,三次是阿姨来叫我吃饭,三次是给我送水果和牛奶,三次是为我买了礼物。四次是叔叔来看我,其中一次还和我聊了二十分钟的天。剩下的两次是吴妈来整理东西和扫地。” 顾寥江挠挠头,“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不喜欢画画的时候有人打扰,尽管叔叔和阿姨对我都很好。” “那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老爸不愧是妙语连珠,面对如此冷淡,还和他有着年龄与物种双重鸿沟的贺威,竟然也能聊上二十多分钟。 “叔叔说,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画画对眼睛不好,”贺威指指头顶亮起的精致的水晶灯,“所以劝我把灯打开。” “……好吧。贺威,你实在不适应可以把门锁上的。我爸我妈都能理解你。”顾寥江提议道。 “我忘记怎么锁门了……而且妈妈以前说过,作为客人这样很不礼貌。” …… 贺威就这样在顾家住了几十天,不负众望地画下了各个手办的模样。 顾寥江望着白纸上栩栩如生的速写,思绪猛然飘远。 他的柜子里现在还放着贺威七八岁时的作品。 ……其实刘姨还在的时候,为了方便照看儿子,经常带着贺威来到这儿。 ……妈妈的死改变了他太多。 * 高考迫在眉睫,顾寥江一向自信,却从未放松警惕。 这天夜里他在桌上写题,顺手拿过贺威的手机查找资料。 顾寥江的目光落在搜索栏上。 【金普】 【京普】 【京浦】 【京浦大学】 【伦都到京浦有多远】 【伦都人在京浦习惯吗】 …… 贺威忘记删除搜索记录了。 手机浏览器默认保留二十条记录,密密麻麻写着“伦都”“京浦”,已经盖过原本的词条。 顾寥江也不知道贺威是怎么打对两个陌生文字的,他怀疑这个大傻瓜是一个一个慢慢试出来的。 他就知道嘛,那晚的洒脱都是假的。他的笨蛋竹马怎么可能舍得他…… 顾寥江鼻子发酸。 不,不行,不可以异地! 不管是异地爱情,还是异地友情,都很痛苦! 他想要争取一下。 在顾家别墅的这些天,贺威不也适应过来了么…… 只要贺威再为他克服克服,他们就可以一起去京浦。 到了那里,顾寥江就去租一间没有阳光,漆黑无比的房间。 他们会一直一起生活,就算在暗淡无光的地下室。 …… 今晚与往常不一样,晚自习过后的顾寥江走进了一家文具店。 “贺威,我给你带了礼物。”回到卧室,顾寥江在书包里翻找。 贺威歪着头,“又是水果和衣服?” “不是的。” 是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全部展开占据了三分之一墙面。 顾寥江在写字桌前坐下,手指落在其中一个点,“这里就是伦都,我们现在在这儿。”又指向北方的另一个点,“这里是京浦,我以后在这儿。” “嗯。”贺威点点头,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然后呢,宝宝?” “贺威,你经常画画,比例尺是知道的。虽然两个点在地图上显得很短,但在现实生活中非常非常远……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飞机,如果我们一起坐飞机的话,只要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啦。” 贺威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眉头微蹙,“……一起?” “嗯,”顾寥江眨巴水灵灵的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他,“你真的不愿意和我离开伦都么?我们一起在京浦生活,寒假暑假再回伦都。” 贺威沉默。 “我会选一间黑漆漆的房子,你在里面画画就好,下课了我就去找你。” 贺威依然沉默。 他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沉寂的黑眸。 “为什么不肯出去看看,为什么要一辈子待在伦都,这个世界真的很大。”顾寥江指了指巨大的地图,“这张地图上的每一个圆点都是一处地方,每一处地方都有不同的风景。 “比如金黄的沙滩,脚掌踩在上面非常柔软,海风会带来咸咸的味道;比如广袤的草原,微风拂过波浪一样的青草,蓝天白云,骏马奔驰;比如茫茫的雪山,陡峭的沟壑,行走时迎面而来的凌冽的寒风……” 他凝视少年深沉的眸子,“贺威,和我一起去看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外界那么抗拒,世界很美好的。” “很抱歉,”贺威语调冷淡,“我不会离开伦都的。” “为什么?” 刘姨的名字呼之欲出,又被顾寥江咽了回去。 “我讨厌这个吵闹的世界。”贺威冷冰冰地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勇士(一) 贺威的世界无疑是喧嚣的,他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那些纷至沓来的思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在死寂的大海里。 他厌恶外界,排斥交流,他的世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 但顾寥江从小浸润在幸福之中,他的世界是天蓝色的,蓝天之下翻涌五颜六色的花海。他只是想把美好分享给贺威而已。 “贺威,你真的要一辈子待在伦都吗?” 少年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瞳孔,平静得没有多眨一下,“是的。我会一辈子待在那间地下室,偶尔出去看看妈妈就好了。” ……贺威,你的妈妈并不希望看见你这样啊。顾寥江在心底默默叹息,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话题总是在牵扯到刘姨的时候终结。 该怎么让阴暗潮湿的角落开满鲜花呢。 改变一个人……啊不,一个生物的想法是极为艰巨的任务。 眼看着高考在即,顾寥江又把这个计划往后推了推。 * 高考终于到来的那一天,顾寥江内心异常平静,和平常的模拟考差别不大。 好巧不巧,他们“十二中f4”竟然在一个考点,顾寥江出了考场就在花坛边等待。 盛夏的阳光炽热耀眼,穿过繁密的树叶,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他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入口冰凉,爽快。 阳光刺得眼皮发红,燥热的风袭来,他的高中生涯就在一片宁静中度过了。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考生们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红日西斜,周围花花绿绿的衣服仿佛翻滚的海洋。 杜赫南在耳边叽叽喳喳,“……我是完蛋了!听力那个男的嗓子跟卡了痰似的,靠,我感觉自己要去复读了……” 储明柏哼了两声,“你哪回考完不是这么叫的,结果每次考的都比我高。” “真复读你就去啊。”张圭鄙夷地翻白眼,“高三打基础,高四985。” 四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杜赫南提议在路边摊吃凉粉。 小吃摊花样繁多,空气里飘浮浓烈的烟火气。露天的场地摆着几张桌椅,刚下班的中年人在这里吃饭。他们好不容易抢了一桌空位子。 杜赫南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朝顾寥江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阔少真是赏脸跟我们一介草民吃饭啊。” “少无事献殷勤,我知道你想干嘛。”顾寥江了然,转头把几个人的凉粉钱全付了。 杜赫南一脸谄媚的笑,“嘿嘿嘿,谢谢顾哥,顾哥全宇宙第一帅。” 储明柏去别的摊子挑了几串烧烤,拿到他面前晃了两下,“顾哥,能把我的烧烤钱也付了吗?” 张圭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拿出几瓶冰镇啤酒,夸张地挑挑眉,“顾哥,我的几瓶啤酒也一起呗。” “这个时候知道叫哥了。今晚你们顾哥心情好。随便挑吧,我埋单。” 杜赫南嚯地起身,“那我也不客气了,我买几包辣条。”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隔壁小卖部。 顾寥江胃口小,一碗粉足够填饱肚子,没在其他小吃摊面前流连。 他付完钱的功夫,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食饮料。 张圭大口大口嚼着撒满辣椒的面筋,含含糊糊地说:“我感觉美好的大学生活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杜赫南叫道:“爽啊,终于不用天天考试了,我现在看见电荷电场就想吐。” 光滑的粉条拌上酸辣的汤汁,加一个煎蛋,表面撒满香菜碎,入口爽滑开胃。顾寥江埋头吃凉粉,他一向不大能吃辣,吃得很慢,没参与他们的讨论。 忽然听见叮咚一声,顾寥江掏出手机。 四条消息全部来自聊天界面的唯一置顶。 默认头像,昵称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无规则混合体。 贺威回忆起认识的汉字,学会了26键输入法,已经开始用手机和他聊天了。 【阿姨说考试已经结束了。】 【宝宝什么时候回来?】 【[图片]】 【[图片]】 发来的两张图片是素描,画面上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笑容和善。 顾寥江他爸。 【叔叔让我给他画的。】 顾寥江一一回复。 【在外面吃饭呢,还要玩一会儿,估计回来要九点了。】 【画得真好。】 贺威对网络的理解能力有限,顾寥江很少给他发表情包。 贺威又发来消息。 【叔叔今天和我讲了一个多小时。】 老爸还是老样子,在饭桌上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外国发现ufo。 贺威讨厌热闹,让他一个人应对这种场面实在是为难了。 顾寥江迅速敲下一大段字,点击“发送”。 【我爸他就是这样啦,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说那么多的。我下次让他收敛点,嘿嘿。过几天房子就装修好了,贺威你不要着急哦。】 储明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和谁聊天呢?这么认真。” 另外两个八卦的家伙立马凑了上来。 杜赫南一眼瞥见那个熟悉的默认头像和一长串乱码的昵称,眉头一皱,“咦,这不是你的小号吗?自己给自己发信息是什么毛病?顾寥江你考完试精神分裂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的小号了?” “你天天拿它发信息打游戏,这不是小号是什么……” “这是贺威的账号,我只是借用一下。” 一旁嘴里包着辣条的张圭忍不住问:“又是贺威,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啊?” “以后,以后有机会……”顾寥江以万年不变的话术拒绝。 杜赫南想起什么,问:“……欸对了,你和那个谁怎么样了?” “……还不错,”他回忆起前段时间闹出来一系列的大乌龙,“你们提供的那些点子放在他身上不管用,不过还是谢谢了。” 储明柏急了,“怎么不管用?那可是我的恋爱法宝。” 顾寥江耸耸肩,“就属你说的情书最不管用。” …… 顾寥江终于吃完了一碗凉粉,抽出纸巾擦擦嘴。桌面上散落烧烤后的竹签,旁边搁着几瓶尚未饮尽的啤酒。 “来来来,买都买了。今晚把这些都干掉。”张圭给两个人的纸杯满上,取出一只新的,“老顾,你也来。不然喝不完。” 顾寥江不喜欢酒气,顾父顾母同样不喝酒,家里只有几瓶珍藏的红酒,专门拿去送人。他一直滴酒不沾,害怕喝醉弄出什么洋相来。 “我不会喝酒,万一醉了怎么办。还是来一瓶可乐。” 杜赫南把正准备起身的他按回去:“喝什么可乐,我们现在都是大人了。喝酒庆祝一下。” 张圭打包票:“啤酒喝多少都不会醉的!” 储明柏:“是啊,我就没见过喝啤酒还能醉的人。” 顾寥江捂脸,他没喝过怎么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也许你今天就能见到了。” “醉了又怎么样啊,我们又不会把你扔在这儿。” “用不着担心,我送你回家。” “就冲晚饭是你花的钱,你吐我一身我都不嫌弃你。” “……” 自己的预知能力没有提前出现,那就是没什么意外了。 高中生涯以今夜结尾,每天沉迷题海的日子画上了句号。 确实值得庆祝。 “……好吧。”顾寥江接过盛满金黄色啤酒的纸杯。 鼻尖萦绕淡淡的麦芽香,他轻抿了一口,带着气泡的液体瞬间在舌尖上炸开,一股微苦的味道绽放开来。 ……可以接受。 酒桌上的话题总是千奇百怪。他们一会儿提到今天做的卷子和往年的分数线,一会儿谈起贝利亚大闹光之国。 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顾寥江,你很喜欢她么?” 耳畔传来马路上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仿佛猛兽咆哮。路灯亮起,车灯射出白色的光芒。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凉爽舒畅。 顾寥江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醉了,摸摸脸蛋都是烫的,“是啊,超级超级喜欢,喜欢到和他分开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杜赫南唉声叹气,故作伤感,“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钟情了,这是要抢走我‘一中第一深情’的称号啊。” 张圭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你那叫深情吗?你是舔狗还差不多。小美同意你的好友申请没?” 杜赫南闭麦,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啤酒。 “哈哈哈哈哈,看来是没有了。” 张圭撬开瓶盖,起身又给几人满上,“是我拿太多了……”目光瞥向双颊通红的顾寥江,“老顾,最后一杯。” “……唔。” 万幸的是顾寥江酒量差酒品不差。几杯下去,一点说话发疯的欲望都不剩。 他脑子一片混沌,上下眼皮打架。 好困。 “诺亚就是最强的!!” “迪拉修姆光流超级帅好吧。” 另外三个人红着脸侃侃而谈,他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几人畅谈到晚上十点钟,路边小摊都快打烊了。顾寥江睡得迷迷瞪瞪,根本没察觉外界发生了什么。最后是杜赫南打车带他回家的。 进入庭院的铁门可以指纹解锁,杜赫南拿起他的手指随便一下就解开了。 一楼大厅的灯熄灭,亮着灯的是二楼的两个房间。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院中,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其中一间是顾父顾母的卧室,另一间…… “顾寥江,你卧室的灯怎么是开的?是吴妈在里面打扫吗?” 顾寥江嘴里吐出几个音节,模糊不清,像是在梦呓。 “几瓶啤酒给你醉成这样。”杜赫南摇摇头,一脸无奈,“我就送你到床上,剩下不管了。” 银辉下草木影影绰绰,石子小路两侧孤零零亮着路灯。院中寂静无比,唯有喷泉哗哗的水声。 “钥匙在你口袋里吧?” 他摸向顾寥江的裤子口袋,掏出一串钥匙。 正准备踏上台阶,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寂夜里沉稳的脚步声,仿佛纤长的手指拂过琴键。 朦胧的月色如同一层轻纱,一个清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来,拦在了杜赫南面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勇士(二) 借着如水的月光,杜赫南勉强看清了来人。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卫衣,帽子半遮住了他的脸庞。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眸。周身散发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气息。 风扫过院前的树木,沙沙作响。 口罩下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简单两个字。 “给我。” “……啊?”杜赫南足足反应了四秒,才明白来者指的不是东西,而是顾寥江。 “你、你是?” 他满心疑惑,自己天天来顾家别墅蹭吃蹭喝,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大夏天裹得如此严实,还待在漆黑的大厅里不开灯,怎么看都透着古怪。但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不是坏人。 “我叫贺威。”他说。 杜赫南眼前一亮,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我去,原来你就是贺威啊,我经常听顾寥江提起你……” 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在顾寥江的描述里,他的竹马确实是个奇葩。 贺威的音调像冰下流动的冷泉,“你就是杜赫南,对吧。”语气笃定,平静得毫无起伏。 “是,是我没错,我早就想见见你了……你竟然认识我,是不是顾寥江给你看过我的照片?欸,他都没给我看过你的……” 贺威无言,上前接过沉睡的顾寥江,将人打横抱起,牢牢禁锢在怀中。睡梦里的人闻见熟悉的气息,乖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往上面蹭了两下。 他夺过杜赫南手中的钥匙,放回顾寥江的裤子口袋。 “他只是喝了几瓶啤酒然后醉了,没什么大事。”杜赫南没阻拦,嘴里自顾自问个不停,“老兄,你今天怎么在这里?我来这里玩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是第一次撞见你。说了你别不信,以前我以为你是顾寥江编出来骗人的……你真的天天待在地下室,不会无聊吗?那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啊,不打游戏,不看电视,人生不会很无趣嘛……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贺威冷淡地睨他一眼,转身走入大厅。 杜赫南在准备跟上,“喂,哥们,你在客厅里为什么不开灯?看得见吗?” 嘭—— 大门被狠狠关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花园只剩下如霜的月辉。 “不是你……”杜赫南愣在原地,“我靠,我辛辛苦苦把人送回来,你好歹请我去喝杯茶啊……” “我真服了,不是会说话么?怎么不理我……”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杜赫南挠挠头,只好无奈地走了。 …… 二楼的浴室点着灯,贺威调整淋浴的温度,开始向浴缸放水。升腾起来的热气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玻璃,也朦胧了视线。 “为什么去喝酒了?”他冰凉的手指抚过顾寥江的额头,“宝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醉酒的顾寥江相当粘人,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答非所问:“……好困……”声音绵软,带着浓浓的醉意。 贺威去脱他的t恤,动作温柔,“洗干净了就睡觉,乖。”由于顾寥江紧紧贴着他,这个动作难度非常大。贺威尝试了两三次才成功。 贺威脱掉他的上衣和裤子,又一次用手试水温,小心地将人放进浴缸里。 狭窄的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是湿润的。灯光透过浴室中朦胧的水汽,变得柔和迷离,形成一圈圈缥缈的光影。 “唔,贺威……”温热的水包裹住全身,顾寥江的意识开始回笼,软绵绵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贺威同样脱下卫衣,身上漩涡的旋转速度明显变慢。他挤出沐浴露,“不是说九点么。宝宝,你迟到了。” 顾寥江眼睛里满是水雾,显得格外剔透漂亮,像一汪澄澈的清泉,“不好意思呀……”冰凉的沐浴露触碰到肌肤,顾寥江下意识往里缩了一下。 “不许再有下次了。”贺威寒声说,一双黑眼在紧蹙的眉头下更加深邃凝重。 “嗯嗯,一定不会哒!” 半睡半醒的顾寥江见他锁着眉头,立马凑上去,“宝贝贺威,不要生气啦。”他突然紧紧勾住贺威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唇,“这是我的初吻,送给你了。” 墙壁上水珠凝结,静悄悄地往下滑落,如同晶莹的泪滴。 贺威摸了摸嘴唇,一切来得太快,他只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以及空气中袭来的淡淡的酒香。 很软。 很甜。 他困惑地问:“初吻是什么?” 顾寥江不说话,眼巴巴望着他。 “……真可爱。”贺威拨开他湿漉漉的黑发,“那肯定是很宝贵的东西了,谢谢宝宝。” * 顾寥江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自己醉后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没有闹出糗事来。 贺威早早起床,坐在画板前画画。毕竟暂住在顾家别墅,他乖乖地听顾父的话,白天窗帘拉开,晚上房间里都会开灯。 顾寥江洗漱完毕,准备喝碗粥当早餐。 他看着手机,整整三十七条未读消息,时间来自昨晚十点半。 杜赫南? 这货给自己发这么多条消息干嘛?该说的话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他往上翻,划到第一条消息。 【我见到贺威了。】 接下来是几段语音。杜赫南声嘶力竭,详细讲述了昨晚自己被拒门外的全过程。 【老顾,我感觉他简直要把我给吃了。】 怎么可能。 贺威在他面前要么冷冷的,要么呆呆的,哪里会对他的朋友生出这么大的敌意? 顾寥江舀了两勺皮蛋瘦肉粥,看向在阳台画画的贺威,“贺威,你昨晚看见杜赫南了吗?” 虽然自己没有主动给他看过同学的照片,但是仅仅凭借气味,贺威就能轻松辨认了。 “对,是他送宝宝回家的。”贺威专注于眼中的画作,头也没抬,轻声回应。 “那你至少要跟他说一声谢谢呀,在人类与人类的交往中,这样是很不礼貌的。” “好的。” 顾寥江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问:“贺威,你没有不喜欢我的朋友吧?” “没有。” 贺威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顾寥江赶紧回复。 【glj:误会误会。贺威绝对没有讨厌你。】 【杜赫南:行吧。也不是不能见面啊,什么时候带给张圭他们看看?】 【glj:他不喜欢和外人交流,否则我早就带他来见你们了。】 【杜赫南:昨晚他戴个口罩,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但是你发小这样的性格以后怎么办?打算做什么工作?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地下室吧。我单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杜赫南懒得打字,语音转文字发了一大段。 贺威对进食的需求很低,唯一的花销就是纸笔。顾寥江帮他接几张稿就够了。 【glj:他会画画,而且画得很好。】 【杜赫南:嗯?他还会画画,你怎么没提过?】 【glj:会的。】 【杜赫南:我想起来了,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画画。】 顾寥江心头一紧,自己主动承认和被朋友猜出来心境还是不一样的。 【杜赫南:原来你喜欢和有艺术天赋的人做朋友。我的素描也不错,老子要是艺考绝对能上985。】 “……” 杜赫南果然是纯粹的直男。 * 阳光炽热,草木在骄阳下肆意生长。 高考长假的第一天,顾寥江躺在床上对完了网上流传的试卷答案。 京浦大学,稳了。 他终于开始思考一件更费脑筋的事。 他要怎么和贺威在一起。 顾寥江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自己怎么会那么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春梦不会是单纯的见色起意,爱情这件事有迹可循。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思绪停留在七岁那一年。 那时他已经上一年级了,贺威只有在周末才跟着妈妈来顾家找他。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顾寥江带着贺威在公园里玩耍。 他们先玩角色扮演的小游戏。顾寥江自己扮演赛罗奥特曼,让贺威扮演大反派贝利亚。他双手叉腰,模仿奥特曼的经典动作,大声喊道:“贝利亚,受死吧!” 贺威虽然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还是配合地做出一些防御的动作。 只有两个人的角色扮演太无聊,顾寥江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提出要玩躲猫猫。 “贺威,你知道什么是躲猫猫吗?” 贺威摇头。他黑卫衣黑口罩的打扮一点儿没变,在同龄的孩子当中格格不入。 “就是我们当中一个人躲起来,另一个人站在原地数数,时间到了去找他。很好玩的!这样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快点躲起来,别让我找到喽。” 贺威没有游戏经验,找到他太容易了。 贺威能想到最隐蔽的位置就是蹲在广场后面的花坛下。那里枝叶繁密,勉强能遮住他的身影。 所以他们玩了三局,每一次顾寥江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了胜利。 顾寥江又觉得没意思了,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现在反过来,你来找我!五分钟喔。贺威,你要把眼睛捂住,不准偷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贺威敏锐的嗅觉。他有几个秘密基地,贺威一定找不到他。 他蹑手蹑脚地往不远处的竹林去。周围竹影交错,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 修长的竹子相互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只飞鸟惊起,飞快扇动翅膀冲向天空,打破了林中短暂的寂静。 “唔——” 忽然,他的口鼻被湿毛巾捂住,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漆黑一片,顾寥江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晕了过去。 …… 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化肥的气味,夹杂着烟味,让人不住咳嗽。 顾寥江被绑在椅子上,束缚住手脚,动弹不得。视野一片昏暗,隐约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 “嗯,是他不错。” “只要三百万……价能不能再高一点?” “父母不是很有钱么?少说也要五百万。” “那小孩醒了,你们几个过来!” 顾寥江眨眨眼,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被绑架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勇士(三) 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大概七八个人,为首的男人光着上半身,袒露健壮的肌肉,肩膀上的纹身蜿蜒扭曲,是一条蛰伏盘旋的毒蛇。 裸男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反射出阴冷的光芒,寒意直逼人心。 男人凑到他面前,嘴里呛鼻的二手烟味喷在顾寥江脸上。 他扯着嗓子,声音粗哑,“小孩,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拿到钱就好。等会儿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拿钱来赎你。” 学校的安全教育宣传片里提过,如果不幸遭遇绑架,就要先假装顺从歹徒。因为自己现在是他们用来换钱的筹码,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小顾寥江极力保持冷静,但声音还在发颤,“……好。叔叔,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嗯,打电话。”纹身裸男点头,给身边的男人递了一个眼色。 那男人又高又瘦,在一群人里像一根突兀的竹竿。 他掏出翻盖手机,对着纸条滴滴答答按下一串数字,“喂,照片收到了吧?你儿子在我手上,不想让他受伤的话……五百万!全部换成金条。明天下午五点之前,我们在粱河边的旧仓库,你要是敢报警……” 他把手机递到顾寥江面前,命令道:“说话。” 顾寥江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爸,妈,呜呜——” “宝宝!”电话那头传来王女士尖锐的叫声,“宝宝不要怕,妈妈一定会救你!你……” 男人把手机拿远,王女士的声音消失在耳边。 “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瘦子啪地一声关上手机,得意洋洋地叫嚷道:“搞定!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顺利。” “早知道多要一点,”纹身裸男不满足地咂咂嘴,“答应得这么痛快。” “家里有钱,又是独生子。这小孩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苦。”另一个肥胖男人捏着他白嫩的小脸,使劲拍了两下,“放心,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给他松绑吧,又跑不掉。”裸男命令道,他将满脸横肉的脸转向顾寥江,同时飘过来的还有那股浓烈的烟味,“小孩,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顾寥江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他先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水,如实回答:“……嗯。” 房间密不透风,他看不见光,不知道时间,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胃里空空如也,腿脚发麻,感觉糟透了。 纹身裸男从角落里拖出一只黑色塑料袋,甩在地上,“喏,随便吃。” 透过敞开的袋口,顾寥江看清里面装着十几包草莓小蛋糕和几瓶矿泉水。塑料袋包装写着“惠民超市”,是粱河对面的那家超市。 看起来像是他们刚刚买来的。 “吃啊,不是饿了吗?” 裸男见他不动,随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蛋糕,利索地拆开,一口咬下去,蛋糕碎屑溅得到处都是,“我们还能在里面下毒吗?你看,我也吃了,什么事都没有。” 男人说着,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口大口喝下去,“没毒,放心了吧?年纪不大,人倒是算机灵。” 顾寥江这才伸手去拿草莓蛋糕,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瘦子蹲下,头头是道地解释起来:“乖小孩,我们可没有虐待你啊。没有打你,没有骂你,没有让你饿着肚子。你回家以后舒舒服服当你的小少爷,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知道了,叔叔。”顾寥江只好暂时认同男人的话。 他吃了两个草莓蛋糕,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揉揉发红的眼睛,开始观察四周。 眼前是一座废弃仓库,面积非常大,天花板亮着的昏暗灯泡只能照耀到一部分区域。大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锁紧紧锁着,漏不出一丝光线。 角落里是生锈的钢梁和堆积如山的发霉的化肥袋,在黑暗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没有窗户,没有其他出口。 顾寥江死心了:他很难独立逃出去。 那就等着吧。爸爸妈妈会来救自己。 他又撕开了一包小蛋糕。 几个绑匪似乎是第一次干这一行,聊天时口无遮拦。 “五百万……就这么轻轻松松到手了。” “就是,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那么多金条真的带得走吗?” “管他呢,先拿到手再说。” “有一段时间快活了,哈哈哈哈……” “……” “……” 顾寥江才不会放过他们。他开始记忆每一个歹徒的脸,等他安全回到家,就报警把大坏蛋们通通抓起来! 他们一共八个人,没有持枪,带有几把菜刀和匕首。或许是怕吓到他,或许是料定他跑不掉,看守顾寥江的那三个男人什么利器也没带。 八个歹徒寸步不离仓库,吃饭就从塑料袋里拿出泡面。裸男还想给顾寥江泡一桶,被他以蛋糕吃饱了为由拒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瘦子吸溜着口中的酸菜牛肉面,“我们也不容易。”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家长不给钱他们就会撕票。 根正苗红的顾寥江不听他们的洗脑发言,他就算饿死也不会像他们一样去做拐卖妇女孩子的事。 “小孩,累了就睡觉。”裸男捏捏他的脸蛋,“你父母估计要明天再来。” “嗯。”他还没有闭上眼,眼前就一片漆黑。 黑暗中,亮着光的是叼在匪徒嘴里的烟头,闪烁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一个男人嘟囔:“灯泡没电了。” “这破地方!要不是没人来,我们也不愿意住这里……” “我背包里有手电筒,等我拿来。” “……” 嘭—— 正说着,耳畔传来惊雷般的巨响。 紧锁的铁门打开,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 顾寥江心想:原来是白天。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瘦小的人影。穿卫衣,戴口罩,双手插在口袋里。阳光下的尘埃颗粒无处遁形,有的落在黑色卫衣上。 贺威!! 顾寥江惊呆了,他想提醒对方这里非常危险。可是碍于身边的歹徒,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很快发现,由于仓库非常大,即使光线照射进来,也只能照亮一部分。 自己埋藏在如山的尿素袋后面,贺威那个角度是看不见他的。看守他的三个男人上前,遮挡在前面,彻底杜绝了发现秘密的可能。 “哪里来的小屁孩……你没锁门?”站在前面的裸男握紧背后的匕首,警惕地问瘦子。 “锁了啊。”瘦子不解地挠挠头,“……可能是坏了。” 眼前的孩子一脚踹开了铁门;铁门本身是坏的。显然是后者更有说服力。 裸男回头看一眼,目测那个位置无法看到顾寥江的身影,收起匕首,“他看不见里面,算了。” 瘦子大声喊:“喂,小孩,你走错地方了!” 贺威吸了吸鼻子,肯定地说:“我没有走错。”他的眼睛像是凌厉的黑曜石,透着渺茫孤寂的光。 几个男人小声讨论。 “看起来呆呆的……” “像个傻子。” “傻子随便哄哄就好了。” 裸男随手拿起一袋草莓蛋糕,朝门外扔过去,“给你的,快走吧。” 蛋糕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阳光中的贺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庄重的大理石雕塑。 “喂,你听不懂人话?” 贺威不回答。 双方陷入了诡异的对峙之中。几个歹徒摸不着头脑地面面相觑。 整个仓库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好吵。”贺威蹙眉,黑眸中闪过不悦。 衣物撕裂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刺耳的音节划破虚空。巨大的黏腻的触手从幽深的漩涡中飞速探出,它们疯狂扭曲着,恍如神话故事中空灵诡谲的海妖幻影。 惊恐瞬间降临,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庞大的触手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席卷而来。 在歹徒惊愕的目光中,触手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将他们狠狠甩向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昏迷前的最后神色都是惶恐与绝望。 “你们好吵。” 贺威歪了歪头,模样无辜极了,随后不紧不慢地向仓库更深处走。 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一直插在口袋里。 直到来到顾寥江面前,他才缓缓伸出一只手,“宝宝,我找到你了。” * 阳光正好,一阵柔和的风吹来,河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碎裂的晶莹镜片。两个孩子走在粱河河畔,影子紧紧贴在一块。 顾寥江从惊诧中缓过来,感动到要流下眼泪,“贺威,你竟然为了救我,暴露了你外星人的身份!” “我不是外星人。”贺威说,“还有,‘救你’是什么意思?” 顾寥江激动地解释:“就是他们在绑架我呀,他们是大混蛋!” “‘绑架’?‘绑架’又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不是在请你做客么?就是太吵了,我很讨厌。” 怎么可能是做客。 噢,他双手双脚活动自由,嘴里还吃着草莓小蛋糕,难怪贺威会误解。 “他们要把我抓起来卖钱!呜呜呜呜,我可是无价的宝贝,怎么才值五百万呢。如果你不能及时来救我,爸爸妈妈凑不出足够的钱,我现在已经死掉了,死掉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啦……” 贺威突然停下脚步,刘海在风中凌乱。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酷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我们回去。” “嗯?回去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顾寥江一脸茫然,看着眼前的男孩。 贺威深邃的眼眸比往常更加沉寂,狭长如墨。他声线阴冷,一字一顿地说:“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不、不行!”他第一次见到贺威摆出这种冷漠姿态,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行?你也说了他们是混蛋。”贺威不解地问道,眼中的寒意丝毫未减。 “他们全都该死,但是这件事不该由你来做,有警察叔叔来帮我们的。”顾寥江耐心地纠正他的错误认知,“在地球上,故意杀人是会被抓起来的,就算你是杀的是个混蛋。” “……好吧。”贺威冷淡地应了一声。 “嗯嗯。”他转移话题,“不过,贺威,你知道你刚刚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铠甲勇士!” 贺威歪着头,“那是什么?” “我最喜欢的动画片啊,我们昨天晚上还在看。贺威,你怎么又忘了?” “《铠甲勇士》不是重要的事。” “谁说不是,”顾寥江叫起来,“铠甲变身超级酷的!我在夸你啊大笨蛋……” 后续是两人回家的路上,撞上了正准备送钱来的顾父顾母。 他们报警,歹徒落入法网。 八个匪徒声称自己看见了长着触手的怪兽,表述过于浮夸,成功被送去尿检。 至于两个孩子是怎么从持有利器的犯人手中逃脱,成为了未解的谜团。 顾寥江小朋友重获新生,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顾少爷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被绑架的这二十四个小时。 为了表示感激之情,他在贺威耳边唱了半个月的《不败的英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感情(一) 废弃仓库里那个英勇伟岸的身影,一度成为顾寥江中二时期最膜拜的形象。 虽然那个时候贺威也才七岁,个头不高,但他英俊的脸和威猛的触手很好地弥补了身高缺陷。 在顾寥江的回忆里,那天正午的场景总是自带光芒,贺威就像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轻易碾碎反派的计划。 顾寥江从小痴迷于特摄片,珍藏各种奥特曼和漫威电影的手办,刚上初中那会儿不可避免地犯中二病。 考试时老师要求严格,不允许提前交卷。顾寥江早早写完,趴在课桌上看着其他埋头做题的同学。 试卷检查不下三遍,他好无聊,五花八门的情节在脑海里交织。顾寥江思绪如泉涌,开始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学校下午,突然风云突变。 窗外乌云迅速拉扯聚拢,层层叠叠地堆积,将湛蓝的天空掩埋。狂风呼啸席卷而来,吹得树枝疯狂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突然,阴沉的天空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巨刃狠狠撕开,一道深黑色的缝隙赫然出现。 紧接着,一艘庞大的宇宙飞船从缝隙中缓缓降下,周身闪烁诡谲多变的光芒。 不可名状的外星生物倾巢而出。他们形态各异,张牙舞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外星生物入侵地球!人类的末日即将来临! 是的,宇宙中存在其他未知文明,唯一能够战胜外星人的,是少数拥有超能力的人。 轰轰轰—— 一只身形巨大、模样畸形的怪兽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教学楼逼近。 它每走一步,身后的土地就一寸一寸塌陷,扬起滚滚尘土。 同学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连平常最有威严的老师也不知所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世主顾寥江缓缓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的身份终究是隐瞒不下去了么……” 众人哗然:原来这位平时成绩稳居年级第一的优等生,竟然同时是超能力的拥有者! 太好了,他们有救了! “我一直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现在,是做不到了……” 众人连忙让出一条大道。顾寥江缓缓走出教室,犹如一头孤独的雄狮,“你们都退后,我一人对付它足矣。” 窗外咆哮的风,头顶翻涌的云。 那深藏不露的少年竟敢独自单挑sss+级外星人!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出现一缕阳光,穿透层层乌云,洒在少年身上。他微微偏头,勾唇浅笑,“可笑的外星人,不要小瞧了生灵的力量啊……” 狂风拂起洁白的衣角,少年双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走向怪兽。 背影一比一参考贺威。 …… 诸如此类的幻想还有很多,比如末日丧尸爆发,他以一人之力拯救整个伦都市;比如蓝星灵气复苏,他成为最年轻的修仙奇才,御剑飞行,斩妖除魔…… 故事千奇百怪,但总无一例外地留给众人一个帅气的插兜身影。 有时他还会十分讲义气地把杜赫南他们三个带上,四人并肩作战,共同守护十二中。 贺威不在幻想行列——他找不到贺威去上学的理由。 顾寥江偶尔夸赞自己的灵感来源,“贺威,那时候你真的太帅了,你把手放在口袋里,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弱小的蝼蚁。” 贺威眼眸一眯,“什么时候?我忘了。” 如此帅气逼人的事,贺威竟然不记得。 更酷了! 动画里的主角不就是这样的么?淡泊潇洒,超凡脱俗,拯救世界如同家常便饭。 嘶过伊(すごい)!! 不愧是他的发小,轻易就完成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 到了青春期,除了继续看特摄片,顾寥江还会看片。 他只敢偷偷摸摸地看,紧紧锁上房门,把电脑声音和亮度调到最低。 以前有救命之恩的加持,他对贺威崇拜遐想情有可原。 可看见男男女女纠缠的画面,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贺威。 贺威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么?他也会这样么?他那张冷淡沉郁的脸上能出现欲望? 之后就是春梦的事。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 这么看来,他足够喜欢贺威了。 * 顾寥江望向窗外。 贺威端坐在画板前,握笔的动作一丝不苟。他极少地没有戴帽子和口罩,盛夏夺目的光影照耀,乌黑的发丝染上一层金色光泽,侧脸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 是他中二病时期笃爱的身影,过去十二年如一日陪在他身边的人。 “贺威……”顾寥江从后面搂住他,脸蛋贴在卫衣上,轻嗅上面淡雅的香气。 玫瑰香水。 王女士化妆台上的同款。 显然是老妈闲来无事的杰作。 “嗯,宝宝。”他放下铅笔回抱,骨节分明的手指沾染碳灰,有意避开了顾寥江洁白的t恤。 “后天地下室就装修好了,除了电路的修改,一些老旧的家具我也给你换掉了。贺威,这段时间待在我家委屈了你,我爸我妈热情过火,打扰你啦,抱歉。” “没有。”贺威说,“不过,我确实不喜欢这里。” 顾寥江有些失落:贺威不喜欢全世界。 蓝天,白云,树木,鲜花。世界上有如此多的美好事物,他的贺威都感受不到。 真遗憾。 真想让贺威更开心一点。 …… 顾寥江抚过他凌乱的刘海,空调的冷风在指尖翻涌,“贺威,你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问出这句话时,顾寥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以往他提起这个话题,贺威总是像一位清心寡欲的世外高僧,冷冰冰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谢谢宝宝。” 但是这次贺威思索片刻,问:“什么都可以么?” “对!”顾寥江两只眼睛亮着璀璨的星辰,“只要我有的,花钱能买到的,全部都可以送给你!” “我确实有一个非常想要的东西,”贺威收拾好散落的画笔,走到洗手池边,看上去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是昨天晚上发现的,好像很宝贵。” 昨天晚上?那时候顾寥江喝得酩酊大醉……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 哗哗的水声。 贺威把手洗干净,拿起衣架上的毛巾擦了两下。 “宝宝,”贺威捧起他的脸蛋,残余的冰凉水珠抹在他的下颚,“你能再给我一个初吻么?” 顾寥江晴天霹雳。 “初吻”?“再”?这两个词是怎么组成一句话的…… 断片后的记忆猛地涌上大脑。 啊啊啊啊!羞耻啊!! 自己都干了什么。 顾寥江的原计划是从柏拉图式的灵魂之爱,慢慢过渡到肉|体之亲。循序渐进,由浅到深。 这么早就亲了,贺威还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让他认为爱情就是亲吻做|爱,这也太肤浅了吧…… 他和贺威分明是情投意合,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灵魂共振! 顾寥江耳根发红,声音低低的,“只有第一次亲吻才叫‘初吻’,现在……咳咳,现在叫‘接吻’。” “好,”贺威从善如流地更改了措辞,“那我要和你接吻。” 顾寥江一害羞就会脸红,他现在已经感受到双颊上的火焰。 “不可以么?宝宝刚刚明明说什么都可以满足我。”贺威看着他,深黑色的眼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几分期待。 他怎么舍得拒绝贺威。 “可以……”顾寥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先把门锁上……窗帘,呃,窗帘也拉上吧……” 如果爸妈这时候敲门进来,简直是社死现场。 贺威依言照做。 房间陷入黑暗,窗帘的缝隙漏出一线阳光。空调的冷风上下扫到,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纯情少男还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做过这种事。 顾寥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有几秒而已。 蜻蜓点水,很快的。 下一秒,顾寥江被人拦腰抱起,突然的失重感让他搂紧了贺威的脖子。 空气里漂浮淡雅的玫瑰香气。 贺威抱着人走向柔软的大床。昏暗中,少年跨坐在顾寥江身上。 他小声提醒:“其实,接吻不是必须躺着的……” “知道了。”贺威的音调如以往冷沉,少年从来没有羞耻感。他的指腹摩挲顾寥江柔软的唇,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的目光简直能把人烫出洞来。 只是亲个嘴而已。 顾寥江偏过头去,咬咬牙催促道:“贺威,快点……” “宝宝的脸好热,明明空调是23度,房间里很凉快。”贺威双手捏住他的脸,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 “……别看我了……”顾寥江睫毛轻颤,像被人抓住的小蝴蝶。 他后悔拉窗帘了。 昏暗的光线导致现在无论是氛围还是姿势,都显得非常诡异。 丝丝缕缕的玫瑰清香越靠越近。 身上的阴影压过来,贺威白皙的脸无限放大。 唇瓣相触,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等等。 顾寥江瞪大眼。 那个在唇齿间横冲直撞的柔软物体是什么。 谁教他伸舌头的?! 难道某个未知生物对接吻这件事无师自通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感情(二) 日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在屋内洒下柔和斑驳的光影。空调的冷风悠悠地吹着,撩动窗帘的边角,使得那光影也跟着微微摇曳。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流动得缓慢而粘稠,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贺威的吻非常霸道,如同盛夏席卷而来的滚滚热浪,瞬间将人包裹其中。 他们彼此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紧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融为一体。 顾寥江微微仰起头,脖颈处的线条优雅修长,像是一只被束缚住的白天鹅。 胸口剧烈起伏着,一颗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所有的血液涌上头顶,他不能呼吸,也说不了话,思维陷入混乱的泥潭。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刻,贺威稍稍退开了一些,带着喘息的声音愈显低沉沙哑,“宝宝,换气。” “唔——” 顾寥江的脸涨得通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是一颗刚采摘下来的水蜜桃。 空调的冷风吹在窗帘上,轻纱似的布帘晃动,惹得一屋光影旖旎。 他以为几秒钟就会结束的吻,长达两分钟。 贺威从他的身体上移开,结束了漫长的深吻。 顾寥江脑袋发昏,和昨晚几杯啤酒下肚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辣。 热。 贺威半跪在他的双腿之间,瞳孔竟然同时燃烧着占有与虔诚两种情绪。少年咂咂嘴,喉结上下滚动,罕见地再度要求:“……宝宝,我还想要。” 贺威高兴了。 而且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不是好事成双么。 于是顾寥江不争气地点点头,“……嗯。” 贺威冰凉的唇瓣再次覆了上来,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炽热霸道,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侵略性。 结束后,贺威没有见好就收,“……宝宝,我还要。” 顾寥江从混沌中找到清明,踌躇片刻,还是同意:“……可、可以。” 如此循环往复了五六次。太阳缓缓向正中央移动,窗帘缝隙中漏出来的一道光线也跟随变幻。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顾寥江下定决心。 “好。” 对方的步骤娴熟得不像话,仿佛一位情场高手。可是他的竹马怎么会懂这些,明明从来没有接触过…… 他忍不住问:“贺威,你真的没看什么……嗯,奇怪的东西?” 贺威已经学会用手机发信息和使用浏览器,鉴于搜索网站频繁弹出黄色页面,他不小心点击进入也是在所难免的。 “什么奇怪的东西?”贺威一脸无辜,反问道。 这下把顾寥江问住了。他总不能直接问“你有没有看黄色小电影”吧…… 见顾寥江迟迟不回答,贺威再度吻过来。 两人又一次唇齿交缠。 …… 咚咚咚—— “贺威,寥江,下楼吃饭啦。”门外传来王女士热情洋溢的声音,“这次可是我亲自下厨。” 顾寥江艰难地推开了上方的人,从喉咙里吐出几句回复,“……谢谢妈……唔——我们马上就来。” “好。”王女士应了一声。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喘着粗气,皱眉说:“贺威,你刚刚没有听见么,那就该停下来了。” 贺威的特异能力精准捕捉人类的心声,他分明能提前感知妈妈的到来。 “听见了,”被推开的贺威眉眼阴沉,看起来很不满意,“可我更想和你接吻。我刚才还没有吻完……” 什么叫“没有吻完”,他们刚才至少腻歪了一个小时。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都感觉有些肿了,真担心被爸妈看出来不对劲…… 顾寥江吐出一口清气,嘱咐道:“贺威,接吻这件事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的爸爸妈妈。否则我会不好意思的。” “保证保守秘密。那我以后可以每天和宝宝接吻么?”半跪在床上的人眼巴巴地问。 “……” 顾寥江沉默:为什么这个外星人能把接吻说得像热牛奶一样轻松。 “可以么?”贺威追问。 “……嗯。” “谢谢宝宝。”贺威戴上卫衣的黑色帽子,恢复了木讷寡言的状态。 …… 眼看后天贺威的房子就装修完成,王女士今天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可惜你爸在公司忙,没时间回来吃。”她揭开保温的铁罩,脸上洋溢自豪的笑容,“好多年都没露一手了。” 一盘红烧鱼热气腾腾,鱼身色泽红亮,汤汁浓稠。一盘酸菜鱼,撒上酸菜与辣椒,两味齐全。 一盘清蒸大虾,纯粹的海鲜本味。一盘田螺,配上各种调料烹饪。 老妈的厨艺精湛,然而厨房厨师众多,倘若不是亲近的宾客到来,她是不会亲自动手的。顾寥江凑到贺威耳边,“我妈妈真的很喜欢你呢。” “谢谢阿姨。”贺威抬起头,向王女士说。 “不客气。你和我家廖江是一块儿长大的,和亲兄弟一样……”女人满脸慈爱。 顾寥江埋头吃饭,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做贼心虚,他总怕母亲从他通红的嘴唇上看出什么。 王女士娴熟地弄出田螺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目光看向面前的两个大小伙儿,心中一阵对光阴的感慨。 她的宝贝儿子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了大学生,完美遗传她的智慧和美貌;贺威这孩子倒是老样子,太孤僻内向了…… 两个人在还是小家伙的时候就成了朋友,这么多年过去形影不离。一段友谊维持十二年仍旧不曾褪色,这并不容易。 现在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四角的桌子,各坐一方才好夹菜,他们偏偏贴在一起。 贺威从盘中拿过一只虾,瘦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剥弄,鲜红的虾壳脱落。 他将虾仁小心翼翼地放入顾寥江碗中。 王女士看在眼里,“贺威呐,你怎么总给寥江剥虾?你自己也吃点。唉,过几天又走啦,真不知道一年能见你几面……” 顾寥江尴尬地咳了一声,“……对呀,你自己也吃。”说完夹起一个虾仁放到贺威碗里。 “哦,好的。” 贺威确实不给自己剥虾了,他开始学着王女士的样子,拿牙签挑出田螺肉,一个个放进顾寥江碗里。 顾寥江压低声音,再次提醒他:“重要的不是剥什么,是你要多吃菜。” 贺威坚持,“我不吃饭又没关系,宝宝多吃,宝宝要长身体。” “我已经成年了。” “宝宝以前说过的,人类成年也可以长身体。” 王女士吃完了,笑呵呵地站起身,打趣道:“背着妈妈小声说些什么呢?”她只是嘴上随便问问,并不干涉儿子的隐私。 “没什么的。” 儿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别再追问了,王女士笑而不语。 女人把碗放到厨房的洗碗机边,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宝宝,刚才你们拉着窗帘做什么?贺威呀,黑漆漆的画画对眼睛不好。” “没有,我们在睡觉。昨天玩得太晚,所以醒了以后睡个回笼觉。” 顾寥江早就找好了借口,快速回答。他的语速飞快,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哦,这样……”王女士没怀疑,拿起沙发上的真皮挎包,“妈妈先走了。你们两个慢慢吃,碗放洗碗机里。” “嗯,辛苦妈妈了。妈妈再见。”顾寥江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一旁的贺威没了顾忌,重新开始剥虾。他碗里的米饭堆成小山,根本没吃几口;顾寥江碗里的虾仁也垒为小山,根本吃不完。 在贺威的精心投喂下,顾寥江足足吃了两碗大米饭。他摊在椅子上不肯动了。贺威把碗筷收拾好,按照吩咐放在洗碗机里。 “刚才辛苦宝宝了。” 顾寥江揉揉肚子,满不在乎,“吃饭怎么会辛苦。”他拿起桌上的温水,小口小口抿着喝。 “我是说接吻。”贺威歪着头。 “啊?”顾寥江眉头一皱,脸上瞬间泛起红晕,结结巴巴地说,“……嗯……还、还好。” 贺威口中盘算起来,“叔叔阿姨一般晚上六点钟吃饭,现在是一点,宝宝刚吃饱要休息一下,那就两点半开始吧——我们还能接吻三个半小时。” 他一口水喷出来:“什么?!” 贺威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六减二点五,等于三点五。我没有算错。” 顾寥江沉默良久,他在思考和外星人讲理的可能性,“……你确实没有算错。这不是算术的问题。” “嗯?宝宝不愿意么?”贺威眉头微皱,“你说过只要保守秘密,可以天天和我接吻的。” 顾寥江叹气,“……贺威,没有几个人会拿一下午的时候来接吻的。” “宝宝做题能做一个下午。” “那不一样。”顾寥江为难地摸摸鼻子,赶紧找了一个借口,“……我有点累,明天,明天就可以。”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他了。 “好吧。宝宝确实应该好好休息。” 顾寥江脑子一团乱麻。 虽然和心上人亲亲抱抱确实很爽,但他和贺威现在算什么? 每天都可以接吻的朋友? 爱的感化呢? 亲早了,啊啊啊啊…… 虽然在谈恋爱这个想法冒头的时候,春心萌动的顾寥江对亲昵行为同样渴望。 但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贺威对事物有着严重的认知障碍,他的首要任务是明白爱的概念。 作为贺威的最信任的人,顾寥江应该进行一场“爱的教育”。 他的计划完全被这个吻扰乱了。 算了,既然亲都亲了…… 顾寥江深吸一口气,“贺威,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感情(三) “谈恋爱?”这个陌生的词汇完全超过贺威的认知范围,“那是什么?” “就是……” 顾寥江陷入沉思。 他可以教对方用电脑,可以教对方打视频,可以让贺威学习各方面的事物。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但是,爱情是个抽象的概念。 他只好言简意赅地解释,“谈恋爱以后,你就是我的男朋友。每个人类只有一个男朋友的哦。我们可以一起做更多事,陪伴彼此一辈子……” 话未说完,贺威飞快打断他,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要做宝宝唯一的男朋友,我要和宝宝在一起一辈子。” 这么轻松。 果然是两情相悦的感情。 他以前的所有担心全部白费了。 顾寥江虚虚地搂上贺威的脖子,正对上那双清冷的黑眸,“谈恋爱可是一件复杂的事。” “我愿意学。”贺威认真地说。 顾寥江的嘴唇在日光下格外红润,像清洗过后的新鲜樱桃,让他升起了再度吻上去的欲望。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啦,不能教会你太多。”顾寥江语气温和,“所以要相互学习,相互理解……”他用了几个略显官方的词语。 “好。”贺威双手停在少年柔软的腰上,透过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肌肤的温度。他问:“需要告诉叔叔阿姨吗?” “暂时不要。我们再适应适应。” 顾父顾母非常开明,肯定能够接受儿子是gay的事实,这一点顾寥江根本不担心。只是父母一直把他们当作感情深厚的好兄弟,还是缓缓再说出真相比较好。 “那作为男朋友,我应该为宝宝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的。慢慢来。” 这是一个平静的下午。玻璃窗隔绝铺天盖地的热浪,窗外的景物在蒸腾的热气中微微扭曲,像一幅融化的艺术杰作。 贺威在阳台为他画画,这一次他应顾寥江要求,画了两个人。 绘画灵感同样是顾寥江灵光一现,为他提供的,“就画……就画夏天的晚上我们在阳台看星星! “墨蓝色的天幕繁星点点,周围有高大的香樟树,阳台能看见城市闪亮的霓虹灯……至于我们俩么,不用画得太复杂,露一个背影就够了……贺威贺威,你懂我的意思吗?” “明白。”贺威点头。 最后完成的画面里,浩瀚夜幕银河闪烁,下面两个的小人坐在露天的阳台看星星,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贺威贺威,”顾寥江喜欢把他的名字喊两遍,显出几分亲昵撒娇的意味,“你晚上陪我看星星!” “好。”贺威添上最后一笔,为白t恤的男孩手里画一根大白兔棒棒糖,“宝宝吃糖。” 顾寥江心里高兴到起飞,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情歌。 甜甜的恋爱如疾风骤雨席卷心扉。 过程潦草到并非所愿,结局可喜可贺。 管他呢,他和贺威的以后还长着,总有一天他会让贺威明白爱情的含义。 * 贺威的地下室装修完毕,顾寥江和父母说明情况,两人一同搬进去。 家具的位置变化不大,插座和家电换成崭新的。四壁贴着贺威最近的画作,每一幅都是顾寥江精心挑选的。那幅两人并肩看星空的画作,则被摆在了最显眼的正中央。 顾寥江点亮台灯。好久没有在晦暗的光线下生活,他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 爱的感化、灵魂碰撞暂且不谈,贺威确确实实爱上了人类在口腔进行唾液交换以表达爱欲的行为。 ——通俗来说,他疯狂迷恋上了接吻。 可能这种亲近行为对这个一向禁欲的未知生物太新鲜了,贺威每天都粘着他亲吻。 顾寥江七荤八素,头昏眼花,欲拒还迎,更加刺激了他。 很快机敏的贺威又发现:他不仅可以亲吻顾寥江软和的唇,还可以亲吻他的任何地方! 舌头扫过某些部位,宝宝会敏感地发出轻哼声。 …… 和亲爱的男朋友接吻,顾寥江当然没意见。 但是这家伙在地下室根本不穿衣服啊!! 贺威一兴奋,漩涡如陀螺般高速旋转,他的黑色触手就从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探出,把顾寥江整个人包裹起来。 表面光滑的吸盘贴在他的脸上,体|液沾满全身,顾寥江的衣服湿漉漉的,像是淋过一次小雨。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甜蜜亲吻来形容,贺威根本就在拿他泄欲。 而且他越害羞,这混蛋就越兴奋。 触手兴奋,身体也兴奋,尤其是…… 顾寥江收回自己以前的想法,贺威根本不是无欲无求的外星生物。 从食草动物到食肉动物只需要一个吻。 顾寥江羞愤欲死,当即提出了条件:如果贺威想和自己亲吻,必须换上衣服裤子,只裹一条浴巾是坚决不行的。 贺威一脸委屈地问:“为什么?宝宝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穿衣服。” “不行就是不行!”顾寥江死活不肯让步,“而且我说过接吻也可以站着,你每次都要把我压在床上,大混蛋……” 贺威挥舞的大触手表示抗议,但下一次接吻时还是乖乖穿上卫衣。 * 顾寥江昼夜不分地待在地下室。 高强度的接吻让他浑浑噩噩的,幸福和疲惫两种感受如同铁链紧紧束缚着他。 他醒了就接吻,困了就睡觉,饿了就点外卖,作息一片混乱。甚至连手机都很少碰了。 非常不健康。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伦都,他就舍不得拒绝贺威的接吻要求。 他本来就不指望跟与世隔绝的竹马在一起过养生日子。贺威对健康生活没有概念——否则不会纵容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给他喂饭和热牛奶。 十几天而已,他的能力没有提前预知不测,可以接受。 顾寥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他捧着贺威的脸,明知故问,“宝贝贺威,你觉得接吻很舒服,对吗?” “嗯。宝宝的嘴唇软软的,像荔枝的果肉一样。” 这个比喻让顾寥江有些意外,上次吃荔枝的时候,他可没见贺威有多喜欢。 “但是,谈恋爱并不是只有接吻啊这些的。”顾寥江拿起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又放到贺威的脑袋上,让他保持这个可爱的动作,“还有这个。” “我知道,还有脑袋,”贺威自己按住自己的头,“宝宝的头顶也可以亲。” “不是亲吻!我是说精神上的,你的脑子和我的脑子,我们会有精神上的碰撞与共鸣……”顾寥江猛地想起什么不美妙的回忆,赶忙打了一剂预防针,“我不是让你把脑子取出来。” 贺威陷入沉思,这是他过度思考的表现。 “确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抽象你知道的,康定斯基就是抽象主义的代表画家……嗯,用画画来解释好像不太恰当…… 顾寥江的中二之魂在胸膛熊熊燃烧,夸张地说:“总之,我们不是单纯的发泄欲望的关系,是相互喜欢,是灵魂共振,是跨越物种的爱情!贺威,你会慢慢感受到的。” 三个激情澎湃的形容词没有对贺威起到震撼作用。 贺威点点头,又压了过来。 他发现套一件外套也能够满足“穿衣服”的要求,干脆不执着于麻烦的卫衣了。 顾寥江在喘息的夹缝中叹气,“……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光影昏暗,地下室处于一场漫长的黄昏。 叮叮叮叮叮叮—— 手机默认的电话铃声响起。 顾寥江脑袋一偏,他都快忘记有手机这个东西了。 他用手轻轻掐了一把贺威的肩膀,示意对方接电话。 一个多星期没和外界联系,说不定他的朋友们正担心他。 “哦。”贺威的触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捆到面前按下挂断。 “贺威你……” 剩下的言语淹没在气息交织中。 叮叮叮叮—— 看来对方锲而不舍。 “谁呀?” 贺威不语,又挂了。 叮叮叮—— 叮叮叮叮—— 对方铁了心要打,第三个第四个电话接连而来。 通通挂断。 贺威的眉头拧成一团,肉眼可见地对此厌烦了。 等到第六个电话,顾寥江终于抢先一步拿到手机,按下接通键。 是杜赫南。 看见贺威幽怨的眼神,顾寥江安抚性地摸摸男友的头发,打开免提。 杜赫南粗犷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我靠!!老顾你终于接电话了,再挂我以为你被人绑架了!” 他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贺威,心说这和被绑架也没差了。 顾寥江清清嗓子,冷静地解释:“我没事,最近在忙。” “高考完你忙个锤子!还在伦都吧?同学聚会来不来?” “同学聚会?”顾寥江打了一个哈欠,“这么早就聚会么,我以为至少会等到填志愿那天。” “初中的同学聚会,就我们关系好的七八个人。今天晚上五点半,准备去唱k和撸串,来不来?” 天天待在地下室,他确实快要发霉了。 “来,在哪儿?” “新海游乐城,房间已经订好了,三楼305。” “好,我准时到。没什么事就挂了。” 顾寥江起身,他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沾上乱七八糟的体|液,必须好好洗一个澡。 “回来。” 一双宽大的手把他拽了回来,禁锢在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痒痒的。 “嗯?怎么啦?刚才你也听见了,一个同学聚会而已。这一次我绝对在九点之前回来。” “喝酒吗?” 顾寥江揉揉眉心,“不喝。” 贺威黑眸一眯,阴鸷的光一闪而过,冷沉地发问:“宝宝也要和你的朋友们接吻吗?” “不不不不!”顾寥江赶紧解释,他最担心和男朋友的物种代沟,“人类只和他的伴侣接吻,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当然只和你接吻。” “嗯,我也只和宝宝接吻。”贺威这才满意地放开他。 浴室里水汽升腾,顾寥江站在喷头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 十几天的昼夜颠倒不至于让他形容憔悴。人有点恹恹的,像一盆没有浇水的兰花。 杜赫南他们三个大直男好心帮倒忙,一个个对他的恋情十分关心。 还是有必要把他的新进展告诉几个朋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