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宿敌竟双双是恋爱脑》
1. 第一章 劫持
车轱辘似是碾到了几块碎石,引得本就颠簸不止的马车又是重重一晃。
正是三月的好春光,却是不知从哪处飘来的一阵邪风,直刮的人面颊生疼。
驾车的两个小厮忍不住发出几句咒骂,却又偏苦于无可奈何,只将衣领攥紧了些,未曾放下手中驭马的动作。
寒风凛冽肆虐,透过缺了半截的帘布毫不留情地钻进了马车内里。而这陡然而来的刺骨凉意,令那跌坐在地上正在发愣的女娘倏然回过神来。
若是有人瞧见女娘容颜,便是要慨叹一句,世上竟有如此艳丽又娇俏的貌美娘子。
华骨端凝,透亮雪肤微微泛霞,眉如黛蛾,一双桃花眼添了艳色,双瞳却是清澈明亮,如同远山芙蓉般娇俏美艳,面上每一处轮廓更是生得恰到好处,倒真真应验了那句美人在骨而不在皮。
此刻深受寒风侵袭的女娘发丝已变得微微凌乱,更有几根不听话的绒毛直直翘在头顶,而那双动人明眸始终落在紧紧束缚在手上的麻绳,眼中僵硬呆滞仍未尽然褪去。
不过是于宴席之上贪杯多饮了两盏春酿在马车上犯了困,怎就沦落到了如今这番境地?
腕骨因与粗粝麻绳摩擦而传来的隐隐刺痛令魏长嘉终于认清并非身陷酒后梦魇的事实。
但发觉自己被掳走的小女娘倒是也并不惊慌,甚至还难得为其老爹岌岌可危的晚节短暂担忧了一瞬。
毕竟有人斗胆在骠骑大将军眼皮底下掳走他最宝贝的女娘此事若是传出,她爹打了半辈子仗而积攒下来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自此贻笑京都了。
这份孝心说是一瞬倒也真是一瞬,转念间魏长嘉的思绪又飘散到了这劫掠她的人上去。
京都人眼中将军府魏小娘性子娇纵乖戾,仗着父亲是朝中大将军行事张扬,横行霸道,并非善茬。按京都人的话来说,瞧魏长嘉不顺眼的人应是多了去了。
但魏长嘉本人在心里琢磨了半日,倒真一时没个清楚的答案。她对头的确不少,但大都忌惮着她背后连圣上也要承三分敬意的将军府,便是再有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如今却是偏有人不顾后果也要将她掳来......思索一番,并无头绪。
但总之不论是何人,以后行事当该小心些,可千万别落到她魏长嘉手里了,否则她定不会轻饶了他。
没了她平日最钟爱的狐毛软垫,便如同径直坐在了碎石地上被拖着凌迟一般,魏长嘉叹了口气,连揉揉自己臀肉的手都伸不出来,才刚刚涨起的士气瞬时间又蔫了去。
透着帘布微微传来的一点光亮,魏长嘉思绪乱飞,又忍不住琢磨起了此人掳走她的意图何在。
若非求其性命,此人宁可冒着与整个将军府为敌的风险,也绝非仅为钱财。
可除此之外,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可谋的?魏长嘉着实不太明白。
思来想去,答案便仅剩下了几日前陛下乱点鸳鸯谱,往她身上套的便宜婚事。
便在几日之前,整个京都谁能将她魏长嘉与那谢家三郎想到一处去?
与魏长嘉在京都的“劣迹斑斑”截然不同,这谢郎君在京都的名声甚好。
京都人眼中的谢郎君可谓是满腹经纶而又才华横溢,二十有几的年纪便已登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席位,虽说初时多有不平之声,可自其莅任以后断了不少在大理寺积压的疑难诡案,便也无人敢有所置喙。谢郎更因其办案极为严谨得了个铁面三郎的称号。
如此也就罢了,那谢三偏偏又有一张极好的皮囊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着实令人艳羡。
何况虽说谢郎是铁面三郎,人也虽是较为沉闷了些,可其平日不办案时与人为善,又恪守礼数,极为谦逊,不知成了京中多少贵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但魏长嘉可不管这些,在她眼中这铁面三郎不过就是个迂腐之极不懂变通的少夫子。
为何她对这谢三有这般看法,还需归根于二人的几面之缘。
说来也巧,她与这本应八竿子打不着的谢三几次相遇皆是在她坐实将军府魏娘嚣张跋扈名号之时。
她瞧不惯他故作深沉,他同样鄙夷她娇纵张扬,两人实是水火不容。
心高气傲的魏娘子原自也不屑于那将谢三放在眼里,可偏不知陛下出于何种考量,将她与这谢三牵扯到了一处,那谢三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她未来夫君。
……
“吁!”便在此刻,外头忽地传来贼人驭马之声,似是已抵达了什么地方。
帘布被猛然掀起,突如其来的大片光亮令沉浸在自个儿思绪的魏长嘉蛾眉一蹙。
马车外二人也未曾意料到魏长嘉已醒,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你不是说那迷魂散药效极佳,没昏睡个一天一夜醒不过来么?”
“我哪知道啊,那卖药姓陆的就是同我这般说的。”
“那姓陆的就是个奸商,为了钱财嘴里何曾有句实话?你怎地偏信他?”
“彼时要得急,我这不也没法子?再说了,你怕出岔子怎地不和我一道去?偏只会长张嘴就是了。”
“你!”
两人愈说愈急,面红耳赤,便是一副要当着魏长嘉的面动起手来的架势。他们二人担忧的不过是并未遮掩面容今后若是真碰上了那煞神将军,怕是仅有死路一条。
“停!”闻这一声娇呵,正欲继续争执的二人愕然转头。
只见那面容娇俏的小娘子紧蹙眉头,满脸不耐,眸色之间更添一丝难言的复杂。
魏长嘉被二人吵得耳朵嗡嗡作疼,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怎地偏就被这两个二愣子掳了去?
见二人终于消停下来,魏长嘉总算觉着安静了些,手腕刺痛实在难忍,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道:“还不快松绑。”
二人四目相对,又是一愣,他们干这门营生已有些年头了,这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被绑架的人如此理直气壮要求松绑的。
还是其中一人先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面露凶狠,“魏娘子是睡糊涂了还是同我等装傻充愣?娘子可要想好了,如今是你受制于我们,莫要用你将军府女娘的身份到此处拿乔,便是你们将军府有滔天的本事,我怕也是一时半会寻不到此处来。”
这两兄弟倒还知道自个儿是匪徒,魏长嘉敛下眸色默默腹诽,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过是手疼得紧,要你们替我松绑罢。”
原以为那素有娇纵名声在外的小娘子还会继续耍小姐脾性,却只见其眼睫微眨,眸光登时变得水润,垂下眸来似是欲泣的模样,片刻之间就转了个性子。
“你们适才都说了,便是我爹有再大的本事此时也救不了我,如此,松不松绑可有大碍?”
她虽软了语气,可话里行间依旧带着几分被宠惯的小姐般的娇气。
“你们都将我从我爹眼皮底下掳走了,难不成还觉我独自一人能在两位眼里逃得出这荒郊野岭?”
“何况我虽是将军府的娘子,可也不过一介深闺女娘,自小身娇体弱,走两步便喘不过气......”
魏长嘉声音愈来愈低,眉眼流转之间竟真有几滴晶莹的泪挂在颊边,瞧着好不可怜。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只是在一人呆愣之间,他竟见身侧之人不知何时已然上前给那娇女娘松了绑,不可置信地呵斥道:“谁让你给她松绑了?!”
给魏长嘉松绑这匪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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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这一出美人计搞得五迷三道,更为其驳斥道,“她所言在理,不过是一个弱女娘,便是给她松了绑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那人气极了,满是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知我们抓她费了多大力气?”
“若是被她逃了,你我之间如何向主上担责?凭你这颗脑袋吗?”
“她这不是没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停留在身前空荡荡一片而迟迟顿住,浑身的血液竟是霎时凉了去。
弱女娘?走两步便喘不上气?
说话不过弹指间,那身形娇小的女娘已跑出了足足快有一里。
“好啊!好啊!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那人气红了眼,恨不得即刻便与眼前这个废物扭打到一块,但尚存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将目光落在还不算跑远的那道青粉身影上。
“还不快追?!”他呵斥道,随后解开系车的马就翻身上马而去。
......
适才得了自由的魏长嘉甚至还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朝再度陷入争执的二人冷笑一声才提起襦裙往外跑。
笑话!谁说深闺女娘就弱不禁风了。何况她魏长嘉又不是个傻的,被劫持能跑怎可能乖乖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也不知是谁找来的蠢货,她才不信单凭这两个废物便能将她从阿爹的手下掳走。
虽不知背后之人躲在何处,但既找来两个挡箭牌,想来其暂不愿又或不能令人知晓身份,此刻断然不会轻易出手截她,此乃为逃离掌控之良机。
身后马蹄声愈发逼近,如同恶魂在耳畔敲铃般可怖,魏长嘉气息微乱,她擦了擦额间冒出的薄汗,眼望前方,此时离竹林已经不远,她宽慰着自个儿,只需再坚持片刻。
适才透过被风撩起的帘布,魏长嘉已将这周遭的路段琢磨了个大概,也是因此得知这几里之外有片被迷雾笼罩的竹林。
总算摸到了竹子,魏长嘉微微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紧追不舍二人,脚步不停。
不知又往这竹林深处穿梭了多久,身后二人终于消失在眼前。
然而此处白雾缠绕翠竹,不见天日,尽显阴森之色,她心中不安未曾消减半分。
此处,适才好似走过?魏长嘉淡淡吐了口气,停下脚步撑住竹子歇了歇。
竹林多雾,迷瘴重重,她眼下实在辨不清方向,也不知一直顺着这竹林深处走是否能走出去。
便在此刻,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二人的交谈声,魏长嘉紧蹙眉头,只好拖着早便酸痛不已的脚继续往里探。
前头传来细碎声响,似是有人在交手打斗?她看得并不真切,只压低了脚步声,再往前试探了几步,却冷不丁撞上一道人墙。
魏长嘉霎时一颤,便在此刻恍若清晰地听见心如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她默默攥紧了藏在袖下的细簪才抬眼望去。
却是意外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狭长眼眸。
要问魏长嘉最瞧不惯谢三的地方,那便是他这双眼睛。
看似温润的墨色眼瞳却深不可测,眉眼间挟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谢三这人为人古板老套又两面三刀。分明不喜,却要逼自己百般按耐,装出一副处变不惊,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知礼善让的温润儿郎,实在不知其城府深浅。
“你为何在此?”不知是否未在京都城中的缘故,谢弥寒似与往常不太相像,他目光冰冷,声音沉闷,似是卸下素日的伪装,客套礼数均已不再。
魏长嘉顾不上现下正处逃亡之际,冷笑一声正欲与往日一般出口讽刺几句,便见谢弥寒骤然间眉头紧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发不出声,只觉腰间一热,脚下腾空,瞬时隐于缭缭大雾之中。
2. 第二章 绑架
待她站定以后,腰间的手顿时抽离而去,被点了哑穴而发不出半点声音的魏长嘉摸不着头脑,便仅能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却因朦胧阴雾看不真切谢弥寒此刻的神色。好在下一瞬适才之处前头传来刀剑相撞的声响引去了她的目光。
大雾之中仅偶时依稀瞧见几处旋而飞舞的衣摆,似是两波人打斗起来。
魏长嘉认真盯了一会,很快便辨认出其中一波人即是紧咬着她不放的那两个废物。
虽是头脑简单了些,但二人身手还算不错。
偏魏长嘉自小便对诸如此类的武艺切磋毫无兴趣,又因白雾弥漫看得她眼花缭乱,只瞧了几眼便收回视线,她倒是更好奇,谢弥寒为何也如此恰好地出现在了此地。
他今日一身烟墨色的圆领长袍,布料粗糙,无甚印纹,腰间也未曾别旁物,瞧起来倒是素净,但偏他宽肩窄腰,身姿高挺,纵使衣衫再过褴褛,也没法将那贵公子的气质脱了去。
约摸是大理寺又接了什么新的重大案子,令这位少卿大人亲自跑了一趟,她垂眸这般想着,却是不经意捕捉到了谢三袖侧的一滩深色。
他受伤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的声响愈来愈小,似是打斗结束离开了此处。
谢弥寒这才收回视线,萦绕的女娘香愈发浓烈令人无法忽视,他微微皱眉,随即垂眸将目光落在一侧的魏长嘉上,这一瞥眸中稍有意外。
一身淡粉海棠齐胸襦裙,葱倩丝带系在胸前,近似颜色的发饰点缀在乌发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发髻变得凌乱,甚有几簇不听话的绒毛直直挺翘在头顶,裙摆也沾上了湿漉的泥点,这与往日从头到脚都精致的魏长嘉倒略有些不同。
只见那小女娘紧蹙秀眉,眼神凶狠直直盯着他,像是只被逗狠的兔子。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未曾解开她的穴位,像是什么也看到似的又道了句:“竹林多有毒瘴,你我不宜久留,还请魏娘子跟紧了。”
说罢,谢弥寒抬步先行,脚步迅疾,转身之际唇角淡淡流露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魏长嘉气急败坏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块,紧握成拳,默念忍字,好啊谢三,等回了京都看我怎么好好折磨你。她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吐了口气才咬牙切齿地跟上他的步伐。
在这到处都是成片相同竹子的林野之中,辨清方向实在有些艰难,魏长嘉只能紧紧跟着谢弥寒的步伐,但不知是谢弥寒的步子太大,还是雾气笼罩飘散,还真被那谢三一语成谶,她竟当真一时不慎跟丢了。
环顾一周,皆是一般相同的景象,林中寂静得骇人,甚至连鸟啼的声音都未曾听见,魏长嘉阵阵心慌,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她总隐隐觉着,此地有些不对劲。
胸口闷得厉害,便就在她紧张得往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时,谢弥寒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般再度回到她的视线。
谢弥寒也在此时瞧见了她,朝她快步走来,他神色凝重,似是也发现了竹林异样,倒是难得没借此机会嘲讽魏长嘉几句。
此番他并未犹豫,只一下便解开了魏长嘉的穴位。两人对视一眼,皆默契般都未开口说话。
谢弥寒伸出手,眼神示意魏长嘉攥紧他的袖子,竹林实在诡异,不知一会将会遭遇何险,眼下并非是再顾虑礼节的时刻。
魏长嘉微微愣住,终究还是略显嫌弃地伸手揪住了他一块衣角。
风卷竹叶生簌簌,因习武而敏锐的听觉此刻便就敲响了警钟。
“阁下好耳力。”一抹轻笑,声自雾起,缥缈玄虚,魏长嘉只隐约听得出是一个年纪尚轻的郎君,却听不出身在何处,距之多远。
“来者便是客。阁下光临,我自当好好款待。”
也不知是不是魏长嘉错觉,她只觉此声愈发空灵,似是竹林之中横生了副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了去。
紧接着兀然一股淡淡草香扑鼻而来,魏长嘉吸了吸鼻,正欲辨认这是什么气味,却是忽觉一阵眩晕,她顿感不妙。
“屏气......”谢弥寒微皱眉头,话说一半却是顿住,稍有讶异,只因手中骤然被塞进了一个手帕,垂眼一瞧便见魏长嘉已拿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纱布捂住了口鼻。
魏长嘉可不是对他大发慈悲,不过是眼下若是谢弥寒出了事,她这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谢弥寒倒也没再说什么,接过手帕但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敛下眸来,耳尖微动。
林叶轻晃间,势如破竹般,四面八方直有长剑斩破雾气,逼近而来。
相比其来势汹汹难以掩盖的杀气,深陷阵央的二人静而未动,不料只在长剑逼近之际,那郎君怀揽女娘,飞身借势上剑,顿破重围。一场无可避免的厮杀就此展开。
郎君身手极好,即便怀里揽着个女娘,依旧能敌四方。
几个江湖杀手武功虽是一般,却是能缠,愣是与谢弥寒周旋了好一会。
魏长嘉闻着谢弥寒身上味道极淡的雪松香,头一回如此近地体验到会使剑的感觉,倒是奇妙。
不妙的是,待到将敌斩杀殆尽之际,谢弥寒掀眸朝魏长嘉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便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整个人软若无骨般直直倒向一侧。
也不知是不是与谢弥寒死对头多年的默契,魏长嘉瞬时了然,装作满脸讶然,甚至佯装心急地伸手去扶,脚步却是从始至终未曾挪动半分。
死谢三,让你刚刚不解穴,眼下便令你摔个痛快罢。
谢弥寒阖眼之前正巧便就捕捉到魏长嘉眸中暗藏的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待到谢三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魏长嘉才急急上前揽住他的胳膊,装模做样急于心切喊了几句:“郎君!你怎么了?郎君....哎呀,我怎地头也有些发晕......”她扶额作势倒下,正正好好地全部压在了谢弥寒身上,愣是半点灰土都没沾上。
这一番拙劣的演技倒真的的确确是魏长嘉一向的风格,只是苦了才摔了重重一道而闭眼装死的谢弥寒又要极力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闷哼。
魏长嘉安稳地闭上了眼,静静等了好一会,半晌也没见有人来理会他们,竹林一度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也不知是适才逃脱使了劲,她只觉困意来袭,也不知是否因这谢三在身旁,还是适才跑了好长一段路累到了,她竟就这般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度醒来时,她是被耳旁交谈声所惊扰,只闻几个细碎的字眼,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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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娘狡诈......险些逃脱.....幸得柴郎出手......”
“......看紧了.....莫误了事...”
“那这小子.....怎么处置?”
“先绑紧了......武功不俗.....”
“是!”
最后一声直直将魏长嘉唤醒,她实在困倦,饶是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懒懒环顾着周遭景象。
“魏娘子可睡够了?”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谢弥寒一向处事周到,或许旁人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同,可惯会识破他伪装的魏长嘉却是早已隐约听出几分不耐。
纵使如此,魏长嘉却也并不起身,仅抬起被麻绳仅仅捆住的双手,状似遗憾道:“如今被捆得这般结实,便是睡够了,也仍是要再劳烦三郎多担待片刻了。”
虽说她不起身还是因这混了血腥味的地砖要比谢三一身破烂衣裳要脏得多了,但最重要的还是因她知这谢三平日里最讨厌旁人胡乱触碰。
而谢三所厌恶的,正为她心之所向。
谢弥寒自然不会不明白魏长嘉在想些什么,却是懒得与其计较,点头了然。
“魏娘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何谈担待二字。”
“只是魏娘子还未曾回答我,为何娘子也与谢某一道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难道是魏府今日在此休沐?”
明知故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分明已然猜到一二,眼下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要她吃瘪!
魏长嘉也不是个好惹的,瞬时忘了刚才被谢弥寒搭救的这桩恩情,当即转过身,言笑晏晏道。
“那谢郎又是为何在此处?我瞧着谢郎貌似身上还受了点伤。”
“莫不是谢郎...”谢郎两次被魏长嘉咬得意味深长,她刻意顿了顿,凑近几分,面颊狡黠之色再显不过,接着道,“武艺不精叫旁人欺负了去?”
谢弥寒眯了眯眼,眼皮微掀盯着魏长嘉:“谢某的确武艺不精,适才便该留魏娘子一人在竹林自生自灭。”
“谁让谢郎君救我了?难道不是谢郎一见我就点了穴位么?”
这一见面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输的气势,自二人头一回认识便就延续至今,更是在帝王乱点鸳鸯谱赐了一桩婚事过后愈演愈烈。
谢弥寒目光森寒,冷笑一声:“也是,毕竟魏娘子不识好歹并非一日两日了,谢某何苦多此一举。”
魏长嘉瞬时被点燃:“谢郎君说谁不识好歹?”
屋门兀然大开,走进来的正是站在门外的守卫:“吵吵什么?!真当我们一个个都是个耳聋的....”
“闭嘴!”二人同时呵道,倒是出奇默契。
守卫被这气势唬住,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哟呵!还敢让我闭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小夫妻吵架还蜜里调油得郎君来娘子去,都给我安分点!!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暗,否则主君一声令下我通通送你们上黄泉路去!”
门又被重重关上。
魏长嘉又深深剜了谢弥寒一眼,谢弥寒也不示弱,二人均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谁也不看谁。
3. 第三章 松手
“喂!”魏长嘉伸脚踹了踹正一旁阖眼假寐的谢弥寒,那家伙倚在墙角已然好半天没出声了,他在此处倒是怡然自得。
谢弥寒皱着眉,却连眼都没睁:“怎么了?”
“你便打算一直在这坐着?”魏长嘉蹙着眉头盯着谢弥寒,他装模做样晕倒在竹林,这般处心积虑混进来这帮匪徒的据点便是什么也不做?
“谢某不过是安分些,免得一会你我二人不知不觉被送上了黄泉路。”
他说这话听来阴阳怪气得很,魏长嘉见惯了他平日里那张极有分寸的面具,难得见着这副面具下撕开的一道裂缝。
谢弥寒既不愿开口,魏长嘉也懒得接着追问,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话锋一转,前后无半点关系:“那你过来一下。”
“做什么?”
谢弥寒终于抬眸,不明所以朝魏长嘉扫去一眼,只见她不舒服似的挣脱着腕上的麻绳才了然意会,正欲冷笑讥讽,却在瞥见她通红的手腕后终究只张了张唇,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谢弥寒是如何便就绕起手上的绳子,双手灵活如蛇,轻松脱离,只不一会儿,魏长嘉便瞧见谢弥寒解开了适才守卫为防范他而加固多绕了几圈的麻绳。
谢弥寒顺手捞过魏长嘉的胳膊,离近了才发现原是腕骨处已渗出血,白皙透亮的嫩肌破了皮,青红一片极其可怖,倒要比寻常人的同样伤处都要骇人几分。
她素来娇气,今日倒是能忍。
也罢,她再如何也是将军府娇养在深闺的女娘,想来头一回经历这生死大事,便是脾气差了些也无妨,他不该如此苛刻。
谢弥寒动作微顿,继而一言不发地解起绳索。
谢弥寒不抓住机会呛她几句,甚至瞧起来似乎还放轻了动作。魏长嘉竟莫名不习惯起来,她一脸狐疑地盯住他的脸,这谢三又跟她耍什么把戏呢?
解完绳索的谢三一抬头便见魏长嘉那一脸谨慎怀疑的丰富表情,瞬时敛了适才生出的一丝心软,松了绳子便往后退,果不其然,他还是对魏长嘉过于宽容了。
魏长嘉摸不着头脑,所幸终于得到解脱,瞧见谢弥寒自顾自地往外走,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喊道:“谢弥寒!你去哪儿?”
谢弥寒没回头,只稍稍顿住脚步,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办案。”
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嗒嗒脚步声,那股浓烈的女娘香气再度飘散过来。
“我同你一道!”
谢弥寒眉头微皱,侧头看她:“此番不嫌我武艺不精了?”
魏长嘉一脸无辜,理直气壮:“武艺不精?我何时嫌你武艺不精了?”
魏长嘉虽有自个儿的骄傲与自尊,但她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便是再讨厌谢三,眼下她也知必须与谢三一道离开此处,否则在这儿乖乖坐等到明日,不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回到将军府继续过她的舒坦日子还是受非人折磨,她魏长嘉自然是会选的。
谎话连篇,张口便来,实在是恶习。谢弥寒可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抬步便走,胳膊却被魏长嘉拽住。
似是魏长嘉朝他服软,拉长声音喊道:“谢三。”喊完便是连自己都忍不住恶心得起了鸡皮疙瘩。
谢弥寒听这矫揉造作的一声猛生一股恶寒,对于魏长嘉服软他是半点也不信。果不其然,垂眸便捕捉到偷偷摸摸往他衣袖上来回擦灰的一双手。
他眉头越皱越紧,忍着耐性一字一句咬道:“松手。”
魏长嘉见软的不成便也不装了:“你若不带上我,我现下便朝外大喊将他们都引过来,令你什么也做不成!”
“魏娘子认为我会怕么?”谢弥寒冷笑一声,似是忍耐到了极致,“魏娘子莫要让我再说一遍,松手。”
软硬不吃的臭谢三!
魏长嘉心里默默暗骂谢弥寒几百回,却依旧胡搅蛮缠:“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你松手了我便答应你。”
“你答应了我便松手。”
“我说了,你松手了我便答应你。”
“你答应了我便松手。”
“......”
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
魏长嘉直直盯着他,摆明不会退让半分,不过谢弥寒还算有点良心,她都这般耍泼无赖了,他也未曾动手推开她。
可他愈是如此,魏长嘉愈发想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何处,愈发想知道这张面具究竟何时能被揭下。
二人无声对峙,最终还是谢弥寒先低了头。
“我答应。”
“现下,可以松手了吗?”一字一顿,听得出句中满是忍耐。
谢弥寒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魏长嘉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儿,他实在是从未见过比魏长嘉还厚颜无耻的女娘,可偏眼下还真拿她无可奈何,左右想不通又拿她无法,便只能妥协。
魏长嘉狐疑地盯着他,不肯放过一寸神情变化,最后还是缓缓松了手。
谢弥寒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土,抬脚走了几步察觉到魏长嘉并未跟上,语气不善:“跟紧了。”
他走得很快,魏长嘉小跑着跟上:“我们就这样从大门走出去?”
谢弥寒没应声。
半晌过后,魏长嘉直直盯着眼下正一只脚被拖进屋内熟悉的守卫默默咽了咽口水,很难不怀疑谢弥寒有泄愤的成分在。
她莫名打了一记冷颤,下意识搓了搓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
分明对象不是她,为何她也有一种被拖拽的错觉。
饶是如此,魏长嘉却也仍旧不忘在关门善后时狠狠踹上那口出狂言的守卫一脚。
“我们去做什么?”
“你来此处查什么案子啊?”
“大理寺的案子怎就你一个人在查?”
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碎语,谢弥寒紧皱眉头,猛地顿住脚步。
毫无防备的魏长嘉迎头撞上他的背脊,她鼻子一酸,就要发作,可四处黑灯瞎火,她压根看不清谢弥寒的脸,那阵隐隐的恐惧感再度来袭。
她又变得话密起来:“谢弥寒你做什么呀?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你怎么不说话?”
此刻谢弥寒终于才发现她的异常起来。这个魏长嘉,不仅胡搅蛮缠,还口是心非,胆子这般小又偏要跟着他查案。
昏暗之中,魏长嘉的听觉变得极好,她灵敏地捕捉到一声极轻的叹息,继而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似是树枝被掰断的声音。
“牵着。”谢弥寒朝她递过来半截树枝。
他言简意赅,魏长嘉却几乎是一瞬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却不理解为何谢弥寒宁可通过牵着根又脏又臭的树枝,也不愿让她触碰到半分,她的手难不成比树枝还脏吗?她的手才不脏呢!适才她可是都偷偷往谢弥寒身上擦干净了。
“快......”谢弥寒不耐,催促声却戛然而止,只因他另一只没有碰到树枝的手骤然被攥住。
谢弥寒微微愣住,被握住的肌肤一寸一寸逐渐发烫起来,魏长嘉....这是又在做什么?
那小女娘却是反客为主催促道:“牵好了,我们快走吧。”
像是怕他又要喋喋不休说教半天,魏长嘉当即牵着他往前走了去,冠冕堂皇道:“办案要紧,谢少卿莫要耽误时辰了。”
那女娘全然只琢磨着该如何不让谢弥寒甩开她了,并未注意到她口中的谢少卿眼下浑身正僵硬得紧。
-
“臭表子,大晚上哭什么丧?”
一记力道不轻的鞭子抽打下去,哭声转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别给老子装出这副死样子,看得你大爷我更烦,再哭一个你试试看!看老子不抽死你。”
又是几记鞭子狠狠抽打在脊骨上的声音。
“爷!我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了她吧!”陶婉见再不出声,那杨楚楚便就要活活打死了,大着胆子跪上前求情。
不料那匪徒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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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求我?”
“你拿什么求我?”
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刺耳又放荡,风云莫测,下一瞬顿时挂起凶狠面光,鞭打的对象在这一刻换成了陶婉。
“你个贱蹄子!就凭你也敢替人求情?”
鞭子落得很实,只一鞭下去陶婉便疼得咬紧了牙,抱着腿蜷缩倒在了地上。一鞭又一鞭,未曾手下留情,但陶婉却愣是生生咬牙忍住,只将闷哼声都含在口中咽了下去。
此番一来,再无人敢站出身为她求情,便是适才被她所搭救的杨楚楚此时也慌不择路地爬退到人群中。
就在陶婉以为自己便要死于鞭笞之下,这等酷刑却戛然而止,她迟疑地睁开眼。
却不料是那匪徒弯腰上前,动作粗鲁地掰正了陶婉的脸蛋,嗤笑道:“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就这样死了倒是可惜。”
陶婉眼睫慌乱地颤动,嫌恶地侧头避开他的触碰,下颚却被仅仅扼住纹丝不动,心中卷起一阵无力的悲凉。
原来并非转机,仅是更大的深渊。
那匪徒伸手一捞,轻松单手将陶婉扛在肩上,陶婉剧烈地挣扎,却仅是徒劳。
越是刚烈他越是来劲,只见那匪徒朝她的臀毫不留情地扇了几道,又感受到手感软嫩而□□几声,另一只手则是扬鞭朝地一甩:“其他人!通通给老子滚回去!再有哪个不长眼的表子坏了老子的好事,鞭子伺候!”
一堆人瞬时间乱哄哄地散开,缩在角落的杨楚楚害怕地投去视线,却是再望见匪徒手中的鞭子过后极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屋内赶去。
将她身影尽收眼底的陶婉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她绝望地阖上眼,自嘲地笑了笑,泪滴顺着眼尾滚落而下。
-
“此处倒是偏僻。”魏长嘉与谢弥寒走了一路,瞧见了许多屋子,最终来到眼前这处院落。
奇怪的是,这处院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破烂又不起眼,独独隐于后山之中,若不是谢弥寒带路,她八成七天七夜也找不到这块地方。
“松手。”花了好长时间才压下内心那股若有若无的躁动,此刻他的声音倒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魏长嘉一听到松手二字便紧蹙眉头,来来回回就玩这个把戏折腾她,谢弥寒不烦她都要烦了。
“堂堂大理寺少卿,便只会说这两个字吗?我还偏不信了,今夜我就是不松手又能如何?”魏长嘉为了更有气势,甚至还踮起脚凑近些怒瞪着谢弥寒。
“哦?原是魏娘子也会轻功?”
诶?魏长嘉愣住,原来谢弥寒是这个意思?
谢弥寒作势要跃上屋顶:“既然如此,那魏娘子便不必松手了,只管自己施展便是。”
魏长嘉眼疾手快拉住他,又面不改色松开手,只拉起他的衣袖在自己腰间环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好:“还是谢少卿来吧,我今日属实有些累了,不便施展轻功。”
适才那处好歹还有些萤火,如今所停之处却是半点光亮也无,魏长嘉只想着快离开此处。
谢弥寒也不戳破她,只虚虚揽住魏长嘉,轻松往上一跃,借林叶和暗夜隐蔽其身。
此处守卫颇多,分有两组在院前巡逻,因院后靠山,只分别有匪徒驻守两侧。谢弥寒便是钻了院后无巡逻的空子,将两侧匪徒击晕后再带魏长嘉飞跃屋顶,二人稳稳落于房檐,继而趴在筒瓦之上。
还没等魏长嘉慨叹谢弥寒的身手,便见他缓缓掀起陈旧的瓦片,动作极轻。
她探头望去,与谢弥寒一同看清了屋内的光景。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灯,虽光线模糊,但依旧可以看清陈设简陋,并无桌椅,而是......关满了女娘。
魏长嘉忽觉一阵毛骨悚然,眼下才明白了谢弥寒所查的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在这距离京都城仅不到半日路程的郊土,竟有如此庞大而行人口贩卖的匪徒蜗居于此。
足以见得,这些猖獗的匪徒有何等藐视王法。
4. 第四章 公道
所幸后院有个没封上的窗口,只是窗口较小,估摸勉勉强强能容得下一人,且这窗口位置又偏高了些,若是不会习武的人要想翻进去倒要费些功夫。
窗口太小,谢弥寒进不去,翻进屋内的任务便就落在了魏长嘉身上。
魏长嘉得意:“便说没我魏长嘉不行吧?适才还一直念叨着让我松手松手。”
谢弥寒双手抱臂倚着墙,并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魏长嘉一脸莫名,而后又忽然大悟。
也是,她险些忘了。
这个谢三旁的不说,年少闻名京城,凭的还真就是一个文武双全。适才竹林之中,她也已近距离地见识到了这谢三郎的身手。
她猜,若她眼下不在此处,想必谢弥寒是要将前头巡逻的人都斩杀殆尽了,继而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但眼下也不知是否被抓来的女娘都在此处,这样做未免太打草惊蛇。
匪徒趁乱逃了去不说,那些女娘说不准也被他们提前转移了位置。
魏长嘉挽起袖子,跳起身来试图攀上窗台,却是眼高手低,半晌也碰不到那台子。
最后还是谢弥寒托着她才攀上了那窗台,翻越的姿势虽略显笨拙狼狈,但好歹她有惊无险地溜进了屋内,并未制造过大的声响。
屋内死气沉沉,所有女娘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并没有人说话,只陆续听得见几道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有眼尖的女娘注意到她便要惊叫出声,幸而一旁还尚存理智的女娘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魏长嘉心领神会,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她伸手抵在唇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眼下来找你们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女娘们期盼的目光瞬时间集中落在了魏长嘉身上。
一女娘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不是。”
魏长嘉顿住,却是有些难为情地继续道:“屋外还有一个。”
闻此,殷切如炬的目光瞬时泄了气般,陆续消散而去。
那女娘也丧了气,又缩回了身子:“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她似是喃喃自语:“只凭你们二人,我们定然逃不出去的。”
适才那身手机敏的女娘接替她开了口,语气还算友好:“你莫要见怪。”
“我们并非没有试过从这里逃出去,可下场是怎样我们再清楚不过,死的死,伤的伤。”她说这话时顿了顿,望向了倚靠在角落的几个女娘,只见那几个女娘裙角皆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鞭痕。
“他们就是一群草芥人命的畜生!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捏死一只虫蚁一般简单。”
那女娘似乎才想起,收回视线勉强勾唇:“我叫荆绫,你叫什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荆绫,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叫魏长嘉,你唤我长嘉便是。”
魏长嘉跟着荆绫一道收回视线。
“眼下我怎么来到此处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我一道的是大理寺中人。你们若不信我,便还请相信他,大理寺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救你们出去的。”
大理寺?大理寺的人来了?交头接耳的声音接连不断。
身旁却是传来一声突兀的嗤笑。
“官府的人早已与这些畜生暗度陈仓,狼狈为奸,便是大理寺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魏长嘉循声望去,是一个倚在墙角的女娘,一身衣裙灰扑扑的,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此刻她阖着眼,声音凌厉沙哑。
“这位娘子是?”
荆绫为她解释道:“我只知她叫阿雁,旁的具体我也不知晓。我来到此处还从未见她说过话,今日算是头一回呢。”
魏长嘉了然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侧。
“阿雁娘子,何出此言?”
阿雁闻声终于睁眼,她的眼眸很漂亮,可却平静得似是一潭死水,水里浸满了寂静无声的悲戚,整个人瞧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机。
此番仔细一听才觉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夹带着难掩的沧桑和凄楚。
“那群畜生想掳走我的时候,是我的阿弟不顾性命拼命前来救我,为我挣得一线生机。”
“为此,我那年仅十四的阿弟被他们生生折磨致死。”
阿雁仍旧是那般镇静的眸子,可偏泪珠一滴一滴,怎么也抑制不住,在这强装平静的神色之中略显几分突兀。
“断舌,挖眼,去四肢,无所不用其极。”
“十四岁啊,我的阿弟才十四,他分明还是个孩子,他们究竟是如何忍心如此残害一个孩子呢?”
阿雁阖上眼,唇角皆是苦咸的味道。
“甚至,最后阿弟的尸身被分成一块又一块,抛去山上喂了野狼。”
她微微勾起唇,分明在笑,眼中却尽是哀戚:“我的阿弟分明那般勇敢,却死得这般凄惨。”
“我情愿我一开始就被掳走,这般或许便不会走到今日。”
阿雁像是置身事外,如同在诉说一个旁人的故事。可所有人都清楚,阿雁分明已痛到极致。
一抹纯白轻蘸咸湿,她的动作实在轻柔。魏长嘉将手中的手帕塞在阿雁的手心,轻轻握住了阿雁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阿弟那般勇敢,小小年纪便懂得保护姐姐,他下一世必定会过的平安顺遂。”
阿雁微微怔愣,直直盯着眼前这一张美得令人无法呼吸的脸庞。
她已然太久未曾感受过来自旁人的善意,哪怕一点一滴。
待到阿雁情绪稍稍稳定,魏长嘉才又问道。
“为何你适才说官府中人与这些匪徒狼狈为奸?”
“阿弟死后,我去官府报案,我朝那县令说那群畜生手段何其残忍,我的阿弟死得如何冤惨。可你知那昏头县令如何断案?”
“我和阿爹,阿娘,甚至年近七十的阿奶都已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县衙,我们举家上下跪在衙前,苦苦恳求只为县令还我阿弟一个公道。”
“可这狗官断我阿弟定是上山砍柴不慎跌入山崖,粉身碎骨,尸身被那不通人性的畜牲叼了去,他断我思弟心切,伤悲入骨失了心智。”
“我不依,他便断我扰乱公堂秩序,赐我杖刑。”
有女娘义愤填膺:“这狗官干的当真不是人事!”
“这狗官为何不替百姓办事,反要为那土匪遮掩罪行?”
......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那狗官为何要忌惮这群山匪。可直至那夜我跪在衙前昏倒被抬进府衙,醒来发现自己再度被掳走而绑到此处。我才彻底明白,原来县令与这些畜生都是一伙的。”
阿雁低头笑道,一字一句凄楚悲凉,而又无可奈何。
“如今想来先前击鼓鸣冤,俱是一场笑话。百姓的命在狗官眼中又何曾是命呢?”
“现下我问诸位,这世间当真还有公道可言么?”
原来如此。
魏长嘉思来想去,这些匪徒在领县如此作乱也未传露一点风声到京都城,原是官府中出了岔子。
周围的女娘听了阿雁的这一番话后,三三两两皆垂下头默不作声。
“长嘉娘子,你是个极好的女娘,但这趟水实在太深了。”
“这群山匪为何敢如此猖狂?便是因他们身后有官府撑腰,官官相护,就算你朋友有大理寺职务挂身,可他一人能敌得过这些山匪?敌得过那些收了好处的狗官吗?”
“我不知你们是如何混进此处,但眼下还请长嘉娘子快走吧,莫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
“自阿弟死后,我已然对活着没有了盼头,苟活这些时日不过是为阿弟不甘,可如今没有人能为阿弟讨回公道,我也便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魏长嘉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阿雁。”
“你有活着的理由。”
“你自己,便是活着的理由。阿弟已逝,可你还活着,你年岁正值芳华,人生多般风采你还未曾一一体会,便就这般死于非命,你可甘心?”
“纵使如今你不愿再顾着自个儿了,你可曾想过你的爹娘和阿奶?若是他们得知你的死讯该将如何悲痛?这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他们可承受得住?”
“这世间当然还有公道,可并非只有官府能给你公道。”
“官府给不了你公道,你难道便就自己忍心看着阿弟枉死一场?县令罔视王法,你难道便要为他的错而惩戒自己?”
“阿雁。你仔细想想,你因这些匪徒家破人亡,终日昏昏,而这些匪徒狗官却因你富贵傍身,犹在这世间逍遥快活。”
“可这又凭什么呢?你所受的疼痛,难道不该让他们千百倍地还回来吗?”
“阿雁,只有活着。”魏长嘉握住她的肩。
她对上阿雁的眼睛:“只有想方设法活着从这里逃出去,才能为阿弟讨回公道。”
阿雁颤抖着抬起眼又缓缓垂下,如此反复,缄默无言,唯有接连不断的晶莹泪珠展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汹涌。
“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活着回家,不论是为自己讨回公道也好,抑或是为家人讨回公道也罢,我们都须活着。”
魏长嘉这一番话起了作用,不仅是阿雁,便是屋内女娘眼下个个都充满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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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嘉,你同我们说要如何做,我们都听你的。”荆绫先行回应道。
“对!长嘉!我们都听你的。”
便是连阿雁此刻也抬起眼,眼角仍旧挂着泪珠,唇角带笑,重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魏长嘉回以一笑。
......
“荆绫娘子,他们捉进来的女娘都在此处了吗?”
荆绫摇了摇头:“我们都是迷晕了被抓来的,一醒来便在此处了。”
“对了,还有个叫陶婉的娘子今日刚被抓来,但......”
荆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女娘,压低声音道。
“陶婉与杨楚楚是一道被抓进来的,今日杨楚楚把那掌事的惹怒了,她为了救杨楚楚去求情结果反倒是挨了鞭子,后来......”话虽止于此,但未尽之言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荆绫叹道:“都怪她生得太过漂亮了些。”
此话甚是怪异,不过旁人都只看着那杨楚楚,倒没人注意荆绫这句话有什么不妥。魏长嘉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一旁的女娘讽刺道:“某些人倒是心安理得,陶婉为了救她可是将清白都牺牲了去。”
“话说得好听,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你们当时也在,一个个的还不是连吱个声都不敢。”
回话的那个应当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杨楚楚。
“杨楚楚你!”
荆绫小声喊道:“好了,莫要吵了!莫要把匪徒引来了去。”
魏长嘉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娘跟前:“楚楚?”
杨楚楚点了点头,面对魏长嘉很是客气:“长嘉娘子,你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认识陶婉没错,可在那般情致下,我当真没有法子站出来。”
魏长嘉不置可否,只问道:“你可知陶婉现如今身在何处?”
杨楚楚闻此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今日才刚被抓进来,便是连此处,我都并不熟悉。”
魏长嘉状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下一瞬便不经意地擦过她身旁,在她耳侧轻声道。
“那楚楚娘子脖颈上的红痕又该如何解释?”
这里关着的都是未成婚的女娘,自然没有女娘认识这红痕,可魏老爹和阿娘素来恩爱,魏长嘉自然不会不懂得这是什么痕迹。杨楚楚梳的是少女的发髻,身上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且这红痕显然新添不久。
杨楚楚瞬时慌了去,她朝魏长嘉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恳求她不要说出去。
“既不想要我说出去,那你便告诉我,陶婉在哪里。”
这一双眸子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柔情之中又伴着不容拒绝的底气,循循善诱着杨楚楚将实情全盘托出。
魏长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准备原路返回。
她捡起几个石头放在女娘手中:“外面若是情况有变,你们便抓紧解开绳子逃。”
“若是跑不动,就往隐蔽的地方躲。”
“长嘉娘子你也要小心!”
魏长嘉点点头,走到窗前却是顿住,抬头望着高高的窗台一时犯了难,适才她进来时有谢弥寒在底下托着,现在又该如何出去呢?
她只好略微尴尬地回头讪笑几声。
......
......
“长嘉,这样够高了吗?
“够了够了!可以了!”
魏长嘉小心翼翼踩着几个女娘并在一处的肩膀,费了好些劲,好不容易攀上窗台。
还没等她庆幸一会,便猛然发现原应该候在窗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死谢三!又去哪里了。
这一进退两难的时刻,魏长嘉莫名觉得很是委屈,死谢三话说得好听,什么替他打探情报,原来都是糊弄人的话,不过就是为了甩掉她的借口。亏她适才在屋内还为他们大理寺的人说话!等到了京都看她怎么折磨这个谢三!
眼下她都已经趴在这窗台了,便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她魏长嘉是宝贵珍惜自己的小命,可她也有自己的傲气,现在原路返回算怎么回事!
若是她回去,适才一番力气均是白费。让这些打起信心要逃出去的女娘希望再度落空吗?她魏长嘉做不到。
她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也罢,跳便跳吧,左右就是这点高度。
魏长嘉小心翼翼地攀着窗台,双手攀紧窗台忍不住地发抖,身子顺着墙体一点点往下,直到整个身子舒展开来,最后吐了口气,闭眼一松。
却在此刻鼻尖萦绕一阵熟悉的雪松香,随后她的腰肢被环住,终得稳稳落地。
“你在做什么?”
5. 第五章 委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魏娘子不声不响便跳下来,平日就是这般爱惜自己身体的?”
谢弥寒见她站稳了才松了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此刻魏长嘉怕是已经受伤了去,若是魏长嘉有个好歹,届时回京他又该如何向魏将军交代?
可破天荒地,魏长嘉竟一反既往,埋着头没吭声,只默默攥紧了谢弥寒的衣袖,一下一下蹭掉手上的灰。
谢弥寒不知道此刻她在低头思忖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话听进去,不过她素来厌烦他,想来也不会听他的话就是了。
他默了片刻,将手抽了回来,转过身去不欲再多言,却在倏然间察觉到衣袖上的异样。
谢弥寒微微顿住,稍有讶异,迟疑着回头去看她。
适才消失的衣袖又忽然出现在魏长嘉眼前。
“这只袖子干净些。”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别扭,似是在哄人高兴,但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笨拙。
到底还是他先低了头。
魏长嘉哪里会同他客气,她愤愤地将新沾上的灰土抹个一干二净,直到看见谢弥寒的衣袖不再原先一般洁净,心中那股郁闷才消散了些。
勉强算谢三是个人吧,她魏长嘉大人有大量,才不与他这等小人计较。
“往东南走。”谢弥寒只听见含糊的一道声音,便见魏长嘉抬起头,白皙面庞上看不出的什么异样,唯有眼尾的一抹艳色还未完全消散,以及仍未干涸的眼睫。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不知为何,便在这一刻,他的心里生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愧意,虽然他的确不清楚这份愧意从何而起。
他适才分明是去引走前院巡逻的守卫,并未打算留她一人在此处。
可解释的话在嘴里滚了几圈,他垂着眼,最终只应了一声好。
二人赶往杨楚楚口中所说的掌事住处。
离适才关押女娘的院落不远,但此处却也格外偏僻,真是难为那杨楚楚还能记得清此处地形了。
这掌事应当还是这匪徒之中不算小的长官,他的院落中还配有几个守卫,此刻与谢弥寒一同蛰伏隐于暗处的魏长嘉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老大真是有福气,三天两头便能抓出个姿色不错的。”
“谁说不是呢?今天这个我刚刚瞧见了,你还真别说,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福都让老大享了,咱们兄弟几个何时才能再分上一杯羹?”
“这几日还是消停些罢,那姓柴的今日不都特意来交代了,女娘在交由主上前都需得验身,若交上去的女娘都非清白之身,咱们可交不了差!”
“那老大怎么还......”
“老大是老大,老大与那姓柴的向来过不去,怎么会听他的?更何况一个两个折在老大这儿做小妾罢了,那姓柴的敢说什么?老大是主上的表侄,沾亲带故的姓柴的不敢动,可我们算什么东西,到时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也是也是,这般说来,倒还是忍忍算了。”
“兄弟你真要是想了,明日下山,我便领你去那县里的怡红院瞧瞧,那儿.......”
谈及□□,几人称兄道弟,一时兴奋得忽略了眼前跃过的一团黑影。
清白之身?怪不得抓来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娘。
他们口中姓柴的应当就是今日在竹林中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少年郎。
那谢弥寒所查的这群匪徒与劫持她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脑海中浮现那两个脑子缺根筋的绑匪,魏长嘉很自然地便将其与这伙人联系到一处,实在是瞧着就像是一窝匪徒。
可暗中助两个匪徒劫持她的人是不是也同样来自这伙人?她却是有些捉摸不透。
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拉回了魏长嘉的思绪。
“臭表子,还敢拿簪子刺我,真把自己当成贞洁烈女了?”
“你真以为一根破簪子就能奈何得了我了?给脸不要脸,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张潜洲拽起跌倒在地的女娘头发就要往榻上按。
陶婉竭力反抗,握紧拳头砸向眼前的男人,一下一下,力气砸在男人身上却是徒劳,手上的唯一的簪子也被夺走摔在远处,肩上的衣衫被撕扯掉一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绝望与无力令她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哐当。
一声沉重的闷响。
张潜洲抑制陶婉反抗的动作忽然减力,他的额前渗出血丝来,还没等他来得及回头看清偷袭人的面庞便就脱力倒下,取而代之印入陶婉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
魏长嘉费了老大劲将倒在陶婉身上的张潜洲扒拉开,朝那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女娘伸出手。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陶婉抬起眼,愣愣地将手放在魏长嘉的手上,眸眼涣散,显然还未从这场惊慌之中回过神来。
谢弥寒解决完门口守卫而紧随其后,见魏长嘉安然无事,他身上紧绷的肌肉瞬时松了松,望向魏长嘉的眼神变得复杂,她倒是乐于助人,分明自个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却也肯舍命相救。
瞥见魏长嘉似乎要褪下外衫欲披在陶婉身上的动作,谢弥寒微微皱眉,在屋内寻了件外衫递给魏长嘉,随后双手抱臂,自然背过身去。
待到陶婉穿戴整齐,谢弥寒才拽起昏迷不醒的张潜洲,用麻绳将其捆在柱上。
一壶微烫的茶水泼去,张潜洲眼皮动了动,睁开眼见此情景便要喊出声来,却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只因一柄沾了血的长剑抵在他的脸颊,轻轻来回摩擦,眼前郎君动作随意,似是一个不小心便能将锋利的刀刃直直划破他的血管。
张潜洲咽了咽口水,求生的欲望驱使他迅速反应过来当前情势,瞬时他也顾不上额前传来的不时钝痛,开口乞求道:“郎君要什么我都能给,刀刃无眼,还请郎君放下剑来。”
只见那剑眉星目的俊秀郎君像是提起兴致,目光却是依旧冰冷,勾起唇反问道:“要什么都能给?”
“对对对,郎君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能给!”
“我瞧着你这里确有不少稀奇古玩,比起问你要什么,我倒是更想问问,你都是从何处搜刮而来的这些玩意儿?”
张潜洲一时顿住,眼神多了几分警觉,谨慎答道:“这些不过是祖上流传而来,家产家业罢了。”
“祖上流传?”
“可我怎么记得这琉璃盏今年年初才从西域经使者而传,现如今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你们祖上的流传之物?”
“看来阁下还是不够在乎自己的性命。”谢弥寒加重了力道,刀刃划破之处瞬时冒出了血珠。
张潜洲瞬时呼痛,便在此刻有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谢弥寒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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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且慢!一剑下去岂不是便宜了他?”
魏长嘉慢悠悠蹲在张潜洲身前,捧着脸笑盈盈说道。
“听说这位郎君平日最爱强抢民女,一遇上姿色不错的女娘便欲纳为小妾,如今郎君后院已然霸占了不少良家妇女。”
“郎君这般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依我所见,倒不如先让他净净身,去掉身上的浊秽之气,今后也万万不能屈才在这山野之中做掌事了,引荐进宫中掌管宫中内务才是正道。这样想必后院的漂亮姐姐们也不必终日对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郁郁不平,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噗嗤一声,一直躲在魏长嘉身后的陶婉听见这几句阴阳怪气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在对上张潜洲阴翳的眼神时又犯怵往后退。
魏长嘉才不怕他,冷哼一声:“郎君眼神如此真挚恳切,想必郎君也很是赞成我的一番建议了。”
“既然如此,还烦请谢郎动手,助这位郎君一臂之力。”
她笑着催促道。
谢弥寒点头,将剑一转,便对准了张潜洲的命根子。
张潜洲急急喊停,他万万没想到,长着如此娇俏美艳一张好皮囊的娘子竟有如此蛇蝎心肠,这一对狗男女实在歹毒。
“我说便是!还请郎君切莫轻举妄动!”
谢弥寒轻晃剑柄:“刀剑无眼,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张潜洲慌乱地不住点头:“我是这里的掌事,受人胁迫领命将州县里未出阁的清白女子送到上头,又听差遣将这些筛选过后的女娘以高价卖出,我正是因此得了意外之财。”
“郎君啊,你要财我给便是,又或是郎君想知道什么,我必然全盘托出,还请郎君放我一命!”那刀刃不过近在咫尺,张潜洲眼看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便要被剥夺,再度求饶道。
一句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适才在屋外听见守卫说那张潜洲是什么主上的表侄,说不准还真就信了他这一番受人胁迫的鬼话。
谢弥寒漫不经心地将长剑往下逼近几分:“抓进来的女娘有多少人?”
张潜洲冷汗直冒:“一共有两百余人,一百余人转手卖出,还剩一百余人关押在此,存有三十人交由主上验身。”
再怎么数适才二人前去的那间僻静院落也没有一百余人,估摸着仅有三四十人的样子,想来这些匪徒将其分成几处阵营加强看管。
“一百余人分别在何处?”
张潜洲已经能感受到剑尖触到自己的衣袍,只差几毫厘便能碰到自己的肤肉,他颤颤巍巍道。
“我只是一处掌事,仅掌管一处关押之地,余有两处关押之地另有掌事,我实在不知位于何处。”
“此处地势复杂,机关重重,防的就是外人强行闯入,仅有那姓柴的和主上能够来去自如,而我们三位掌事只知各自掌管的三处出入口,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当真没骗你啊郎君!”
见他面色无假,谢弥寒收回了剑。张潜洲瞬时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淡淡骚臭味飘散在屋内,魏长嘉嫌恶地蹙起眉头,拉着站在前面的谢弥寒就往后退。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找剩下两处?”
魏长嘉又忽然想起来。
“话说,既然这里的匪徒如此小心谨慎,你今日是如何找到第一处关押地的?”
6. 第六章 陷阱
鸟儿不时于空荡幽静山谷间啼鸣,昏沉一片的天色渐渐褪去,眼见着便要迎来破晓。
地上昏睡的人似有悠悠转醒的趋势,魏长嘉重重吐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抡起棍子又给他肩上来了一棒,瞬时间那可怜的守卫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见状她才扔掉手中的棍棒,拍了拍手里染上的尘土,又瞥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屋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弥寒再不回来,她这胳膊可真就要废了。
魏长嘉双手抱膝,坐在一旁的草席上,不由得回想起昨夜谢弥寒的回答。
“痕迹。”
谢弥寒眉头紧皱,目光盯着沾了血的剑。
“万物皆有痕迹,痕迹经随岁月日渐消磨而难以探寻,但无法彻底抹除。”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目光黯淡。
“种种蛛丝马迹共同指向一个路径,此路即为真相。”
“此处地势构造极为讲究,集汇堪舆之理,顺应此理应当能找寻到剩下两处关押点,我虽能推测出大致方位,但仍需实地勘探一番。”
“余下两处机关尚未摸清,你跟着我会有危险。大理寺的人已经埋伏在周遭山林,若有异样,他们便会即刻剿杀匪徒,你留在此处更为妥当。”
之后她便迷迷糊糊被送回了这间起初用来关押二人的屋子,而陶婉则自愿留在张潜洲的屋子替他们遮掩一二。
“种种蛛丝马迹共同指向一个路径,此路即为真相。”魏长嘉默念了一遍,却不明白谢弥寒为何要用那般伤情的神色说出这句话,就好似......是在重复谁的话一般。
魏长嘉百无聊赖,便开始琢磨起谢弥寒的过往来,但平日她素来厌烦旁人在她跟前提起谢家的名讳,故而她对谢家实在了解少之又少。
她只知谢家并非京都世家,自建朝以来谢家才在京都扎根安定,谢家世代皆有为官子孙,后来为官政绩积攒,谢家才日渐显赫起来,演变成如今的谢氏大族。
谢家更是在谢弥寒的祖父,也就是尚书令谢蓝青,死后封官加爵赐号康国公时名声大噪。
如今,谢弥寒的父亲谢朝云也在朝任中书令一职,虽官位并不靠前,但有爵位世袭,在朝中是个极有分量的人物。谢弥寒便更不必说,也不知魏父一个习武的大老粗为何如此钟爱此类才华横溢的文生,下朝后还偷偷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与她阿娘念叨了好几回这谢少卿破了怎样的疑难重案,实在后生可畏。
谢弥寒虽在家中排行第三,但因谢家长子谢弥风几年前下落不明,故而谢弥寒成了如今谢家的嫡长子。
再剩下的,便是京都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那点事儿,无非便是谢弥寒少年得志满腹经纶,天赋异禀又铁面无私,以及那些个听来便知把人神化的传奇佳绩。
一夜未睡,她就这般细细琢磨了几下,便感觉一阵困意来袭,心里又怕那几个守卫清醒过来惊动旁的匪徒并不敢安然闭眼,撑着脑袋努力清醒,但终究是抵挡不过滔天的困意,眼皮愈发沉重。
折腾了一夜而浸满一身霜露的谢弥寒推开屋门,一缕晨光便就顺着门窗爬上了那打瞌睡的女娘身上。
细碎的发丝因颠簸而散落几缕到了额前,白皙的颊肉不知何时沾上了尘土,小小的一个缩成粉嫩的一团,脑袋不住地下沉。
他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女娘的脑袋再一次直直往下晃,谢弥寒才挪动步子,伸手将她托住。
手上温热的触感竟令人生出细细摩挲的冲动,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谢弥寒即刻又松了手,脑袋一刹悬空,还在好梦一场的魏长嘉猛然惊醒。
“谢弥寒?”魏长嘉见到谢弥寒的身影,连自个也没发觉般,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
“剩下的关押处你可都找到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转过身子,避开魏长嘉投来探究的视线。
魏长嘉一脸莫名,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谢弥寒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
还未彻底清醒,她的脑袋便像是一团浆糊一般,索性也就不想了,谢弥寒回来了,她总算无需再胆战心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张潜洲呢?”柴令止打量了一周,双手抱臂站在关押女娘的院前,紧皱着眉朝一旁的守卫问道。
“掌事他......”那守卫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罢了。”柴令止不耐地打断,张潜洲这个好色之徒,平日里仗着是主上的表侄,暗中半路截走不少有点姿色的女娘他也不是不知道,今日又不在此处当值,想来又是看上那个女娘纵欲了一夜。
真不知道鱼水之欢这点男女情爱之事究竟有什么好做,那张潜洲如此沉迷其中,倒也不怕精尽人亡?瞧他那一脸乌青的发虚样,怕是也不远了。
他冷哼一声,琢磨着该如何去主上那处参他一本,又朝旁人令道:“挑上三十人同我走。”
“是。”匪徒见终于不必再煎熬回话,只匆匆转身,快步进到屋中去了。
又是三十人。
每三十人验清白之身,究竟意欲何为?
这么多身家清白的女娘,层层择选,谨慎至极,就如同被当做了进献的贡品般。
魏长嘉此番听得很是清楚,三十人果然与昨夜那掌事所言不差。
适才这个他们口中的柴郎将她和谢弥寒的双眼蒙上加以引领,想来是那被尊奉为主上的人今日已来了此地。
她真是愈发好奇,这个主上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了,也是愈发迫不及待欲揭露这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押着他们往前走的匪徒终于停下。
蒙在纱布之下的眼睫忍不住轻颤几下,不知是不是看不见的缘故,魏长嘉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们所停之处好似一处分岔口,她,三十名女娘以及谢弥寒分别被押往不同的地方。
便在此刻,她清晰地听见屋门被拉开的声响。
“魏娘子,我们到了。”是那个姓柴的领头,他并未离开,此时魏长嘉只听见他莫名轻笑一声,猛然之间肩上传来推力,魏长嘉措不及防地往前跌撞了几步。
“令止。”
魏长嘉被遮了视线,听力变得异常灵敏,她清晰地听见身前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呵斥,此人似乎带着面具,想必开口说话的这位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上了。
那主上声音粗大沙哑,年纪似乎已过半百,掺杂假意地呵斥道:“怎可怠慢贵客?”
闻此,魏长嘉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清脆的几道笑声在这肃静的场合显得有几分突兀。
周遭更是一片寂静。
“魏娘子在笑什么?”那人似乎觉着不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阁下是谁,长嘉心中已有答案。”
此话一出,汪度陡然心悸一颤,还没冷静下来便又听见那女娘道。
“阁下带着面具,又令人蒙上我的双目,想必阁下心底当真十分忌惮我魏家,忌惮我的父亲。可偏要冒此风险将我绑来此处,想必阁下背后另有贵主相助。”
“只可惜,听您的声音这般熟稔,我敢断定阁下必也身置朝堂,也敢断定,我与阁下曾见过几面。若今后有缘再见,长嘉必能从百官之中指认出阁下。”
“你便不怕我在此刻便杀了你?好让你有去无回,便是有嘴也说不出?”
魏长嘉笑了笑,继而缓缓抬头,斩钉截铁:“阁下不敢。”
“若是亡命之徒,我兴许还会因此话而畏惧几分,只因他们无需瞻前顾后,可阁下并非前者。”
汪度万万没想到,他不过只出声一句,还没开口与魏长嘉谈上条件,手中信誓旦旦的筹码已然失去大半。
只两句话,这魏家女娘只用了两句话,便在他的地盘,反客为主威胁起了他,甚至还起了效用。
魏长嘉的话真真假假有几分,汪度不知道,但他不敢赌,也没有赌的资本。毕竟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位主儿会不会保下他,想到这儿,他微微侧头,试图用余光窥探出几分卷帘后那位人物的神色。
可那处毫无动静,他只好回过身来,眯了眯眼,像是迫使自己冷静似的,捧起案上的茶碗抿了一口,便是茶水滚烫也毫无察觉。
“魏娘子想要如何?”
“很简单。”
魏长嘉紧随其后,抬高音量。
“松绑,坐案,茶水,我与阁下平起平坐,一样都不能少。”
一旁昏昏欲睡不在状态的少年郎忽然便来了兴致,适才这魏家娘子一路沉默无言,柴令止还以为这魏娘子与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怯懦无趣,却未曾想到魏家娘子是这般胆大嚣张的性子。
他勾起唇,亲自上前给她松了绑。
“对了。”似是心灵感应,魏长嘉侧头一歪,分明眉目俱被遮挡,却精准地捕捉到柴令止的位置。
“想必阁下在京都也听说过我魏长嘉的名号,我魏长嘉素来蛮横无力又睚眦必报,适才那一下推搡我实在难以忘怀,还烦请阁下令适才推我进屋的郎君站至我身前。”
还是个年纪尚轻的丫头,唬人虽有一套,可偏提的要求都这般孩子气。适才生出的几分不安稍稍褪去了些,汪度抬了抬手,示意柴令止照做。
柴令止越发觉得有意思,眼下便就站至魏长嘉身前几寸之处,魏长嘉自然毫不客气,抬脚便是一踹,正中其膝盖骨,料是柴令止也未曾预料这魏长嘉下了死手,身高八尺的男儿愣是往前踉跄了几步。
可偏他也不是个正常的,当众失了面子却也不觉得恼怒,唇角竟勾起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眸眼似乎燃起几分兴奋的焰苗。
汪度听见了来自卷帘后极轻的一道笑声,再度紧张起来,只因他实在摸不清那位主儿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魏娘子可满意了?”汪度示意柴令止退至屋前。
“自然。”
蒙着眼的魏长嘉被旁人领到案前坐下,待她坐定,汪度继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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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既然魏娘子满意了,接下来我也不与魏娘子寒暄一二了。”
“我并未令手下伤及魏娘子半分,魏娘子也不必把我当成敌人,只要利益一致,想必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圣上赐谢魏联姻,两姓交好,良缘永结。这本为一桩佳事,可我却是听闻,魏娘子与这谢三郎之间有所过节,每每遇到便要大动干戈,想必魏娘子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汪度望向案前那背脊笔直的女娘,可那女娘被蒙了眼,看不清此刻她眼底是什么情绪。
见魏长嘉不应声,他继而道。
“赐婚乃圣上之命,便是魏娘子再厌恶那谢家三郎,再是不喜这桩婚事,也仅是无济于事,不知魏娘子心中可有这般苦恼?”
“若是如此,我倒是能与魏娘子谈个交易。”
室内却依旧寂静一片,汪度摸不准魏长嘉的态度,便皱眉观察着那女娘的动作,却只见她也端起案上的茶盏,放置唇前轻抿了一口,动作缓慢,一举一动倒尽显世家小姐的端庄。
“阁下不妨说说看,是个怎样的交易。”魏长嘉神色如常,终于开口。
见魏长嘉应话,汪度心下安定了几分:“我有法子助魏娘子解除这桩婚事,只要魏娘子听我所言,我便保魏娘子不必委屈自己嫁入谢家。”
女儿家的心事最易拿捏掌控,无非便是萦绕着未来夫婿不放。尤其是像魏长嘉这般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娇儿,自小顺遂的世家小姐撞上一桩极为不满的婚事,如今有了法子助力,想必也愿意倾力搏上一搏。
“阁下这般尽心尽力相助我摆脱谢家,长嘉倒是感激不尽了,只不过阁下究竟想从长嘉身上获得什么?”
汪度张了张嘴正想回答,便见那女娘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
“是魏家的兵权,还是要我魏家满门抄斩?”
魏长嘉一字一顿,毫不避讳。
“陛下赐婚,乃是天家恩惠,长嘉何时有过不满?”
“谢郎才华超众,风度翩翩,是京都多少贵女心中夫婿的不二人选,长嘉自然也不例外,心中也极为倾慕年少有为的谢少卿,只是碍于脸面不愿将少女心事透露半分。阿爹阿娘更甚,听闻圣上赐婚更是喜形于色,魏府举家上下都对我这未来的夫婿满意的很。我实在不知,阁下为何听信流言蜚语竟要替我谋划抗旨之事。”
汪度一惊:“魏娘子可要想好了。”
他搬出绑架之事威胁道:“今日从此处走出,即便魏娘子尤为清白之身,可在京都人的眼中那却是另一回事了,魏娘子可至此考虑过自己的名誉?”
魏长嘉顿了顿,冷笑一声,那汪度却以为此话奏效正要得意进而劝服,却见她又道。
“阁下以为我会怕么?”
“区区清白二字罢了,我魏长嘉便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既有我魏长嘉在,放眼京都我看谁又敢多嘴。”
“魏......”汪度不明白为什么适才还好好的魏长嘉怎就话锋一转,正欲反驳之时,外头似是变了天。
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变得阴沉雾霾,暗压压的一片,几卷狂风席卷而来,风中携着独属于山雨欲来的尘土味儿。
未关紧的门窗四处哐哐作响,汪度再看回台下那坐于案前的女娘只觉得阵阵心慌,那蒙眼的纱布随风肆意扬起,女娘却仍旧端坐于席间,唇角是若有若无的轻笑,声量不大,似是山间的精怪化妖低语。
她悠悠道:“阁下,想来是要变天了。”
此话在她说来实在诡异,汪度猛地心间一颤,往后瞥去,竟发现不知何时起,卷帘后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外头喧嚣不止,风声雨声惊雷打斗声一时轰然袭来。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汪度站起身来,脚步沉重,朝外喊了几声。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刀戈相撞的激烈声响。
汪度忍不住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魏长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随手扯开遮目的纱布,突而恢复光亮她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头。
“阁下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与您在此处喝茶说笑了几句。”
汪度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见着打斗声愈发清晰,他往后撤了几步,逃脱之余仍不忘放下句狠话。
“还请魏娘子记着。”
“是阁下要记着,今后切莫出现在我魏长嘉跟前,否则我定让阁下同样体会今日这劫持之辱。”
魏长嘉只看见他仓皇的背影,像是怕他听不见似的,笑着抬高了音量。
屋内的人都撤了去,魏长嘉抬眼望向卷帘之处,那儿俨然空荡一片,她若有所思,继而又瞥了眼屋外的景象,正欲站起身来,脖颈边却措不及防抵上一把利刃。
“长嘉娘子,别来无恙。”
身后的人手握利刃,逐步走到她的跟前,魏长嘉抬眼一瞧,认出了来人。
是荆绫。
昨夜在第一处关押点对其散发善意,极为热情的荆绫娘子。
7. 第七章 包扎
“外头怎么突然吵起来了?”一女娘忽地惊道,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女娘们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真听见了刀剑相击而发出此起彼伏的铮铮声。
“难不成真是那大理寺的人来了?”那女娘想起昨夜魏长嘉所说的话,疑惑道。
“定是大理寺的人来了!”
“天啊!是做梦吗?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别做不做梦了!快帮我解开这绳索!”
女娘们个个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用魏长嘉留下的石子划破绳索。
有动作快的女娘已然攀到了门边:“你们瞧!真是捕快!”
“长嘉娘子说的果真没错,大理寺的人来救我们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一女娘观察着外面的局势,神色肃然,“这匪徒人多势众,官差能不能拿下他们还不一定呢。”
一听这话女娘们又接二连三慌了神。
有女娘出了主意:“要不,我们趁乱跑了吧?”
“跑?我们能跑去哪里?你难道识得下山的路吗?怕是我们还没跑出这片山林,便被山兽叼了去。况且你可有想过,若是我们又在途中再度碰上这些匪徒又当如何?趁乱跑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屋内一时又恢复寂静,有女娘哭出声来:“我不想死,我阿爹阿娘还等着我回家。”
“我也不想死,我还未曾谈婚论嫁,怎就要死得这般潦草?”
“我....我还没吃过福祥记的梅花酥和玉露团呢,我也不想死。”
本是伤情凄惨的气氛,最后一位女娘声音一出,倒是令人哭笑不得。
“别哭了。”
一直没说话的阿雁紧皱眉头:“眼下我们再如何哭也无济于事,不如我们大家团结起来,一起想办法活下去。”
“正如长嘉娘子所说,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从这里逃出去,必须要活着回家。”
女娘泪眼汪汪:“可眼下我们还有什么法子?”
“来的官差的确比这里的匪徒要少,可我瞧他们使的功夫要比这群匪徒有章法得多,想来只是因人少而分身乏术难以脱困。”
“若是我们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想来此番必然胜券在握。”
“诸位寻一寻这四周是否有能伤人的武器。”
有了方向,女娘们再度燃起斗志,四周仔仔细细寻觅起来,便就无人注意到那荆绫消失的身影。
-
“长嘉娘子,别来无恙。”
如若不去瞧荆绫手里的动作,只看她笑意盈盈尚未脱稚,当真像个活泼率真的小女娘。
对于荆绫的异样,魏长嘉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她未曾想到荆绫竟能寻到此处,也未曾想到她竟选择在此处下手。
荆绫笑了笑:“适才对峙之中我已然见识到,魏娘子真是好一个临危不惧的世家风范,一张嘴伶牙俐齿,连我听了都忍不住为娘子退让三分,荆绫好生敬佩。”
“只可惜,魏娘子这回遇到的可真是亡命之徒了,我无需瞻前顾后求的就是娘子的性命,在我的刀刃之下,恐怕魏娘子很快便要说不出话来。”
她又晃了晃手上精细小巧的刀刃,笑着宽慰:“放心。魏娘子,我下手自会干脆一些,必不会让娘子感到太多痛楚。”
魏长嘉看着她,身子也没动:“我与荆绫娘子分明无冤无仇,娘子何故要取我性命?”
荆绫漫不经心答道:“有人要娘子的命,我也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这般随心答道,可她的眼睛里的纯粹告诉魏长嘉的却不是这般。
魏长嘉试探地伸手握住她执刃的腕,继而轻轻拉着她放下。
荆绫并没有反抗,她只朝着魏长嘉笑了笑。
变故来的突然,还未待魏长嘉反应过来,她便被猛地连人拽起扑向一侧,一只来自暗处的箭矢迅疾擦过她适才所待之处,而那荆绫分明将这一道暗算看得真切,却只盯着长箭朝她而来,从头至尾却纹丝不动,长箭径直穿透她的喉咙。
她朝魏长嘉微微勾起唇,无声地摇了摇头,最终阖上眼而跪地不起。
魏长嘉显然还未从这一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她的眼睫不住颤动,呼吸变得极为急促,视线紧紧锁定荆绫的死状而不敢置信。虽说将军府的女娘曾走南闯北曾游历过不同的地方,要比一般困在深墙宅院的女娘更见多识广,但她却也未曾亲眼看见死状这般惨烈的尸首,更何况,这具尸身前一刻还在平安无事地与她交谈。
魏长嘉一时喘不上气来,昏了过去。
她很清楚地知道,荆绫从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一刻起,便没有想过要对她动手,否则荆绫不会同她多话,一击毙命,再简单不过。
可荆绫只说了些狠话,像是在拖延时间等些什么,似乎是在等人救下她,更准确的来说,她是在等人来了结她自己。
她并不清楚荆绫究竟与那面具人和卷帘后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两拨人且之间必然有所联系。只因昨夜她在女娘前提及大理寺的人来了这一消息显然没有传到面具人,否则今日他们对于大理寺的闯入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至于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魏长嘉更愿意相信他们之间在谈一笔交易,而想必这笔交易的对象是她。
可魏长嘉更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荆绫到最后选择放过她,而且对那只突如其来的长箭似乎早有预料,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再度清醒过来是因一阵颠簸,魏长嘉感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又落下,酸痛的臀一下惊醒了身处混沌的自己。
一直处于简陋而又暗无天日的屋子,见到如此明亮的日光魏长嘉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怎么在已经在马车上了?
魏长嘉揉了揉眼,微微掀起一角帘子,他们已到了城郊,离京都城不远了,收回目光时她才发现谢弥寒正坐于马车一侧盯着她看。
她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魏长嘉径直无视他便也就罢了,如今见她这般惊慌失措的反应,倒还真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谢弥寒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他当真生得这般透明?
他没什么好气道:“我一直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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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弥寒顿了顿还是道:“适才我已遣人传信到将军府,魏娘子不必过于担忧。”
魏长嘉点点头,既有传信,阿爹阿娘应当也不会太过忧思于她。
她犹豫了一会:“方才,是你救了我?”
魏长嘉虽没看清最后是谁救了她,但她闻见了谢弥寒衣袍上的雪松香。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谢郎君救我一命,便算我欠郎君一个人情,今后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然会鼎力相助。”
还没等谢弥寒应一句不需要,那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扭捏的小女娘还没正经几下,忽然便盯着他的手看,大惊小怪道:“谢弥寒,你的手是萝卜吗?”
谢弥寒顺眼望去,适才惊风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在琢磨案子没注意,这小子不知用了多少纱布将他的手缠绕成这般模样,魏长嘉说的还真是贴切,果真像根粗壮的白萝卜。
“你快些拆了,纱布包得如此密不透风是不利于伤处愈合的。”
“不必......”谢弥寒话还没说完,手却已被拽了去。
“谢郎君若是因伤处不愈合流血过多不幸死了,虽说届时人情不必还了,我应当是乐得自在的,可我魏长嘉并非那等小人,心里怎么着还是希望能和郎君扯平的。”
谢弥寒果断闭嘴了:“呵......”
一层一层揭开纱布,皮开肉绽的伤处零星撒了点药粉,魏长嘉蹙起眉头,拿起案上的玉板蘸了点药粉一寸一寸地抹在开口处。
谢弥寒见她难得神色这般认真,动作又如此娴熟轻柔,比那惊风的手法好上百倍,一时有些好奇:“魏娘子经常为人包扎伤处?”
“我自小便见阿娘为阿爹包扎伤处,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后来阿兄也从了军,身上新伤不断,从那以后我便时常为阿兄包扎伤处,起初的确颤颤巍巍不敢动手,可阿兄偏还觉得我哭红鼻子的样子好玩,每每都要我来尝试,熟能生巧,再后来阿兄好几处瘆人的箭伤皆由我代劳处理。”
谢弥寒点头,她与阿兄关系倒是不错。
他认得魏长嘉的兄长魏长恒,少时二人同为太子伴读,关系不算亲近,却也并不疏离。而后魏长恒赴任徐州,二人自此便断了联络。
魏长嘉抹平了药粉,拿了纱布重新缠上:“女娘们可都还好?”
“三处关押点的女娘都已解困,那三十名正要送去验身的女娘也已拦下。只是先前已被贩卖去各个州县的女娘要找回来,便需要点时间了。”
“那主上你们可抓住了?”
谢弥寒摇头:“他们显然在此蜗居良久,此处地道蜿蜒多折,有不少下山出口,出口不一,且多通往人口混杂之地,我们只缉拿住了柴令止,以及一众匪徒。”
魏长嘉知道捉住那狡猾的匪徒头子是桩难事,且其背后牵涉极广,这案子要真查个水落石出需耗费不少精力,不过能将女娘们都救下便已经是件好事了。
谢弥寒的手已经包扎好了,魏长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连连点头,极为满意,继而又紧接着道:“将衣服脱了。”
8. 第八章 回家
此话一出,谢弥寒便觉定是自个儿几日没阖眼听错了,他摇头正了正身子,看来他需回府好好睡一觉了。
不料此时又见那女娘一脸疑惑,再度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脱呀。”
“脱...脱什么?”当真确定自己听清了魏长嘉说的是脱字没错,谢弥寒喉结微微滚动,神色惊愕,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说话时散发出的滚滚热气。
魏长嘉又想出什么折腾他的新法子了?亏他适才还觉得魏长嘉转性了去。
眼瞧着那谢弥寒挪远了位置,几乎整个人便要贴到马车门边去了,即便如此他的手又紧紧攥着腰间的系带,生怕她真的硬扒了他衣服似的,活脱脱一副良家少男宁死不屈的模样。
魏长嘉见状先是怔愣,而后又反应过来,她适才没说清楚便让谢弥寒脱衣服,瞧他这副模样,想来这个迂腐的家伙定是想歪了,眼下指不定他在心里怎么说教她呢,想到这儿她忽地灵机一动。
以往唇枪舌战都未能令这谢弥寒分以半点旁的神色,如今不过是让他脱个衣服治伤反应便能如此激烈。
魏长嘉好像知道今后该如何对付她这个死对头了,她咧嘴笑起来,眸光满是狡黠。
她紧跟着谢弥寒挪动了几步,故作惊讶无知:“谢郎怎地脸红成这样?”
“是染了风寒么?”
谢弥寒攥住魏长嘉正欲作乱的手,却又觉不妥而松开,便是给魏长嘉钻了空子,她的手灵巧如同游鱼,径直触到了他的额头。
“摸着也不烫呀。”瞧见谢三这般无所适从的模样,魏长嘉都快笑晕了去,面上还是一脸无辜。
谢弥寒偏过头去,镇定神色,欲盖弥彰:“还请魏娘子自重。”
“自重?”魏长嘉一听他句里咬牙切齿的意味更觉得好玩。
魏长嘉伸出双手将他歪向一侧的脸掰正:“谢郎君莫不是忘了圣上赐的婚事,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妇,何来自重一说?还是说,谢少卿并不打算与我成婚?”
一口一个谢郎君,谢少卿,魏长嘉这般不守规矩的女娘这般喊他准没好事。
谢弥寒拂开她的手,趁机退到马车另一侧,面上热气稍有平缓。
“圣上赐婚乃谢某之幸,谢某叩谢浩荡皇恩自会从命,但我与魏娘子毕竟还未成婚,男女授受不亲,当留些分寸才是。”这一声毕竟被他咬得重极了,像是要将字吃了般。
魏长嘉憋笑都要憋岔气了去:“谢郎当真还是恪守礼数呀。”
她望向谢弥寒袖侧的那摊血迹,瞧起来十分正经:“我不过见谢郎身上有其他伤处,便欲与手伤一并处理了去,没成想谢郎如此反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轻薄了谢郎去,既然如此,我便就不动手了,便还请谢郎回府后记得请个医生包扎一下,若是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谢弥寒垂眸,果真瞧见身上一处不知何时受了伤,此番一来倒显得魏长嘉关心备至,而他极为扭捏了。
他清了清嗓子,却依旧难掩几分尴尬之色:“是谢某误会了,多谢魏娘子提醒,谢某回府定会好好疗伤,不会辜负娘子一片好心。”
魏长嘉便差笑得满地打滚了,逗弄无趣的谢弥寒真是有趣得紧。
闹了一番,时间过得倒是极快,马车已进了京都城中,到了分叉口,他们这辆马车便与旁辆走得不一致。
魏长嘉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竟有些恍然,发现他们走的是去往将军府的路,有些疑惑:“谢郎君不先回大理寺?”这等重大案件想来是要先回大理寺复命的。
谢弥寒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我先送魏娘子回府。”
魏长嘉便就以为他是怕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届时不好向她阿爹交代,所以要亲自送她进府才安心,故而也没再多问。
这一番波折下来到了京都,天色都快暗下来。
“绥绥!”
魏长嘉才一下马车,便见阿爹阿娘站在门前迎她来,一时间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她鼻头一酸,欣喜的眼泪钻到眼眶,三下两下便扑到爹娘怀里撒娇了去:“阿爹!阿娘!”
魏如衍五大三粗的武将,瞧见魏长嘉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顿时老泪纵横:“哎哟!我的心肝儿绥绥!可把我吓坏了!”
崔柔岚也噙着泪,抱着女娘怎么看都觉清瘦了不少,满眼心疼:“真是佛祖保佑,我的绥绥平安回来了,快让阿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魏长嘉转了一圈给他们瞧:“阿爹阿娘别担心,绥绥哪儿都没伤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柔岚稍缓过来些,瞧见魏如衍上了年纪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嫌弃地递上手帕:“行了,快擦擦罢,人家谢郎君还在这儿呢!”
“谢郎君!此番真是谢谢你了,多亏了谢郎把我们长嘉平安带回来,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感激谢郎君了才是。”
魏如衍这才回想起来谢弥寒还在身侧,紧接上前感激道:“是啊谢少卿,若没有你,我们家绥绥此番还说不准要怎么着了。”
“绥绥,快来向谢郎君致谢。”
还埋在崔柔岚怀里撒娇的魏长嘉突然被点名,虽有些茫然但还是走到谢弥寒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绥绥感激不尽。”
谢弥寒挨个回礼:“魏将军,魏夫人。”
“魏娘子,”轮到魏长嘉时,不知为何却顿了顿,看他却是神色如常,只听见他继续道:“不必客气,这都是谢某分内之事。”
崔柔岚瞧他这谦逊知礼的模样,当真是越瞧越喜欢:“谢郎君还没吃饭罢,不如到府里一起用个便饭?”
“是啊,谢少卿不如在我魏府用个便饭,今夜我们魏府便设宴好好招待谢少卿,感激谢少卿救下小女。”
“多谢魏将军魏夫人好意,谢某心领了,只是今日谢某还需回大理寺复命,还是改日罢。”
“好,说定了那便改日,谢少卿折腾此案几日想必也累了,等过几日我府上设宴再邀谢少卿,谢少卿可定不要再回绝了!”
谢弥寒只好应下,提出告辞时魏如衍却硬要送人家走两步,拉着谢弥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崔柔岚忍不住嫌弃:“你老爹这个嘴碎的,谢郎君都说了还有要事在身,偏还缠着人家。”
也仅是一句,下一瞬她便揽着魏长嘉叹气道:“不过这一回你老爹真是吓坏了,一听你失踪了,便只差将整个京翻了个遍了,整日吃不下饭,又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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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觉的,折腾得不行,头发都白了几根。”
她又牵起魏长嘉的手左看右看:“绥绥,告诉阿娘,当真没受什么伤罢?”
魏长嘉摇了摇头,宽慰道:“没有阿娘,你就放心吧,我好好的呢。”
崔柔岚却是在此时发现她手腕上的擦伤,她轻轻撩起衣袖,瞧见那些粗绳磨出的血痕,样子别说有多心疼了,说着说着又要掉起眼泪:“还说没有,你看你这手,都出血了。”
魏长嘉抱住崔柔岚的胳膊摇了摇,不甚在意道:“哎呀都是皮外伤,哪里比得上爹爹和阿兄受的那些伤阿!没事的阿娘,别担心啦。”
“你爹和你阿兄皮糙肉厚的,能一样吗?”
崔柔岚听了更是心疼,绥绥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伤,少时便是擦破了点皮也会大惊小怪抱抱娘亲爹地寻求安慰,可如今真碰上事了便这般懂事什么也不说,就怕他们担心。
崔柔岚叹气,却也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她揉了揉魏长嘉的脑袋,温柔道:“阿娘一会给你上药。”
“清珠,先送娘子去沐浴。”绥绥虽这般说,但一会儿她还是得过去瞧瞧,便是得亲眼看见绥绥没什么事儿才安心。
清珠忙点头应下,上前揽住魏长嘉:“娘子,我们走吧?”
魏长嘉这才想起自己已然两日没洗过澡,一身脏兮兮的,的确是该好好沐浴一番了。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虽没什么味道却也算不上好闻,魏长嘉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阿娘忽然让她沐浴感情是嫌弃她呢!她拉着清珠,气哼哼地从阿娘面前走过。
她这般模样在崔柔岚面前倒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崔柔岚只觉绥绥像只傲人的小猫灰头土脸的朝她发恼。
崔柔岚笑了笑,望向不远处的魏如衍,也不知他还在与那谢弥寒絮絮叨叨说些什么,真是年纪大了话也密了不少,她不禁无奈摇了摇头,又仔细打量起一旁那谢三来。
生的模样倒真是没得挑,这谢三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不知多少女娘为之倾慕她也不是没听闻过。
这谢三心思也细腻,先一步传信到了府上令他们夫妇二人安了心,又借大理寺办案之由将绥绥被绑架之事掩盖下去,如今亲自送绥绥回府,旁人只知绥绥随谢少卿查案游历。他能为绥绥考虑如此周全,倒也真是个体贴的。
若换作是魏如衍,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还真想不到这些,便是同他解释,他也要迷糊好一阵呢。
圣上忽然赐婚,她原先是存有些担忧,只因此前她更看重自小与绥绥一同长大的裴二郎,毕竟两家交往密切,那裴家儿郎知根知底,对绥绥也是百依百顺好得没话说,而反之这谢三她却并不甚了解。
如今经此一看,这谢三倒也是个不错的郎君。
崔柔岚想起适才绥绥那端庄一礼,能引得绥绥这般乖巧,二人倒也相配。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姻缘相引罢,她也无法强求。
只是不知那谢家主母性子如何,可好与人相处?绥绥嫁到谢家可会受委屈?她一下又感伤起来,绥绥便要嫁人了,她当真是舍不得。
过几日便带绥绥到谢府拜谢,顺便去瞧一瞧那谢家主母是个怎样的人。
9. 第九章 糕点
纱帘卷动,氤氲缭绕,身材娇小的女娘便浸在浴池里头,几个丫头服侍在侧,身上的酸软疲惫被这温热池水一扫而去,舒服得紧,魏长嘉不禁阖上眼,竟就着这般姿势睡着了去。
待到崔柔岚走近时,自家绥绥睡得正香,细密的眼睫垂下,娇俏的面庞安安静静的,一副惹人轻怜的乖巧模样。
这池水虽热,但终究湿气过重,哪能就这般在此睡下,她唤着清珠几个婢女,将绥绥从池水中捞起着了寝衣,动作小心甚轻。
好在绥绥并未骗她,崔柔岚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身上果真没有旁的伤处。
眼下崔柔岚坐在榻前,给绥绥的手腕上完药后,又给她擦起了仍旧微湿的发丝。
怀里的女娘眼睫微颤,眯着眼睛便含糊喊了句:“阿娘。”
崔柔岚笑了笑,捏着小女娘的颊肉:“可是被阿娘吵醒了?”
魏长嘉摇了摇头,逐渐清醒过来,在崔柔岚的怀里蹭了蹭:“绥绥饿了。”
崔柔岚被逗笑,揉了揉她的发顶:“那绥绥便快些起来,阿娘已嘱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阿爹眼下估摸着也在厅堂里等着了。”
魏长嘉哪里舍得就这般松开阿娘,又在崔柔岚怀里耍赖了好一会儿。
崔柔岚也不催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绥绥便同阿娘细细说说,此番遭遇了什么?”
那日宴席她身子不爽,便未曾与绥绥一同赴宴,未曾想竟遭此变故。几个侍卫,仆役不知中了什么道,皆晕倒在地,马车中独独没了绥绥的身影,绥绥失踪两日他们魏府上下便心惊肉跳了两日,谴了所有全府上下所有侍卫全程搜寻,便是连个影子都未曾寻到,这些个歹徒手段何其高明。
魏长嘉便将两日的经历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但并未提及最后荆绫反目之事,只说自个儿晕了过去醒来便在马车上与谢弥寒一道回来了。
崔柔岚听了却是紧蹙眉头,摇了摇头:“这些个匪徒略卖人口如此猖狂,甚而还敢将主意打在我们魏家的身上,背后所牵涉的怕不仅是朝廷命官那般简单。”
“况且朝野上下均未流露风声,便是你阿爹也不知此案因果,想来此案经由大理寺秘密侦查。”
这便是圣上的旨意了,当今能做到消息密不透风的也便仅圣上一人。
圣上既亲自插了手,此案必就不会简单。虽不知圣上赐婚是有何种考量将魏家与谢家拉拢到一处,但圣上既放心将这等棘手的案件交由谢三郎严查,便知谢魏两家在圣上心中的分量,而那些匪徒敢与魏家做对,何不是变相地忤逆君意?
无论朝局如何,魏家效忠的永远只能是君主,这点便足以让圣上保全魏家。
“绥绥安心,此事你阿爹必定会为你做主,敢动到我们魏家头上,便该知道下场如何。”
魏家手握兵权,怕的便是帝王忌惮,君臣离心,进而不欲站队参与这些党派之争,可偏有人眼红,非要笼络魏家蹚这一趟浑水,甚至还动到魏家唯一的女娘身上,如此便别怪他们魏家不客气了。
魏家世家大族,被自小熏陶教导的魏长嘉又怎会不懂这些个道理,他们魏家人性子一般相像,皆不可任由人欺负了去,朝堂之事如今还轮不到她去为魏家筹谋,身居高位的阿爹阿娘自然比她更如鱼得水。
她并未过于纠结这背后深处的尔虞我诈,只因这背后的,不论是皇子又或是亲王,皆是明线。而眼下,她倒是更想挖出还没浮出水面的这一条暗鱼。
荆绫和那两个蠢笨的匪徒,这般漏洞百出的手段,当真令她好奇究竟是谁派来的?
此案如今还在大理寺审着,正如阿娘所说,消息全然封锁,魏长嘉没法找人探查,若想知道答案,看来便只能亲自去一趟大理寺了。
-
翌日午后。
见着魏长嘉带了满满一盒各式糕点便要出门,崔柔岚忍不住揶揄:“先前不是最讨厌谢少卿的?如今才回来第二日便又匆匆上大理寺去见谢郎君了?”
魏长嘉有意瞒着崔柔岚有关荆绫之事,暂不愿阿娘为自个儿的事情过于操心,如今被揶揄倒也没法还口,支支吾吾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憋红了脸道了句:“阿娘不懂,绥绥这是以德报怨,乃君子所为!”说罢她便赶忙一溜烟跑了,阿娘何等聪慧,她怕再说下去便要露馅了。
可这落在崔柔岚眼里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笑着摇头,不过是提了一句谢三郎,竟还羞红了脸,绥绥真是要春心萌动,要一头栽在这年轻有为的谢少卿身上了。
好险好险,庆幸成功隐瞒下来的魏长嘉还不知道自家阿娘已然往别处想歪了去,此刻再度坐上了铺有狐毛软垫的马车,浑身都舒坦得很。
清珠见魏长嘉手上已经捏了个透花糍出来,不禁疑惑:“诶?娘子,您不是要将糕点送给谢郎君吗?”
魏长嘉又咬了一口,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这足足有一盒糕点呢,谢三左右也就一张嘴,哪里吃得完?我偷偷尝几个谅他也发现不了。”
清珠笑了笑:“娘子对谢郎君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有何不同?魏长嘉一脸迷茫:“怎么说?”
“从前娘子对谢郎君可不会这般客气,每每提及便是跟着一连串的坏词儿,迂腐,虚伪,骂的有多狠便有多狠,讲起谢郎君的劣迹便是讲上个一刻钟也停不下来。”
“是吗?”魏长嘉略微心虚,好像的确如此。
魏长嘉回想起这几日谢三对她不耐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得意得紧,其实若谢三不与她针锋相对,倒也还勉强算是个人。
如今她欠他个人情,又有荆绫之事要通过他来探查,便暂时不与他树敌了。
她塞了块糕点在清珠的嘴里:“左右也是你家娘子我大度!清珠你可不许跟着阿娘胡乱揶揄我!”
清珠忍俊不禁,但被堵住了嘴,只能用力地点点头胡乱应下。
马车却是突然停住。
“二娘子,好像是裴府的马车。”牵马小厮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长嘉!”话音刚落,马车前便响起了裴玥热络的几道唤声。
魏长嘉拉开帘子一瞧,那一身明晃晃的鹅黄色罗裙,怎么不是裴玥?
她有些惊讶,却还是欣喜:“蓁蓁!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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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裴玥是礼部尚书裴远之的女儿,与魏长嘉自小交好,二人是情分再长不过的闺中密友。
只见裴玥砰砰砰,兴冲冲地便上了马车:“我听闻你跟着谢三到京郊游历归来了,不觉有些奇怪,便想着已然好长时间没来魏府找你说说话解解闷,故而便来寻你了,没成想在这半道便遇上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要去一趟大理寺,给谢三送些糕点。”
不料裴玥听了,一口刚喝进去的茶水便要喷出来,惊道:“你?给谢三?送糕点?”
“你们何时关系变得这般好了?!”
“裴!玥!”魏长嘉佯装生气,默默往后躲了躲,见她已将茶水咽了下去,才凑过去递给她帕子。
裴玥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的茶渍:“先前我听你与谢三一同去游历还觉得奇怪,没成想竟是真的?”
魏长嘉与裴玥素来无话不谈,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着她,魏长嘉便将那日宴后的遭遇说给她听,同样也忽略了荆绫一事。
“原来如此。”
裴玥先是气愤地咒骂了好一会那些个匪徒,而后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便说你向来与谢三不对付,怎就忽然给他送起了糕点,原来是死对头变成救命恩人了呀。”
魏长嘉一连被揶揄几次,当下便也懒得辩驳了,干脆便让她们误会算了,左右她这几日找谢弥寒的确有暂时不能让旁人知晓的正事,实在没劲来一个解释一个了。
“我陪你一道去大理寺吧,我也想探望一番咱们长嘉的救命恩人。”
魏长嘉勉强露出个假笑点点头,果真是清白二字实在是难以留存啊。
-
“谢少卿,”惊风朝伏于案前正写着什么的谢弥寒行了一礼,“魏娘子来了。”
谢弥寒笔尖一顿,回想起昨日在马车上对他动手动脚的魏长嘉,当真是怕了:“她来做什么?”
“好像是给您送点心来了,”惊风见谢弥寒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忍笑着补充道,“裴家四娘也在,魏娘子应当便就是来送点心的。”并非来轻薄您的,这话他倒是不敢说完。
那日惊风坐在马车外,他自小习武,自是将二人对话都听了去,这魏娘子倒真是专门来治自家郎君的,魏娘子在里头忍笑,他在外头又何尝不是憋得快疯了。
见自家铁面郎君在魏娘子面前溃不成军成那等模样,依他所见,铁树怕是要开花了。
谢弥寒给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惊风一记眼刀:“我何时说她不是来送点心的?”
他惹不起魏长嘉,难不成还躲不起么?谢弥寒提了笔,又写了两字:“你便回她我正忙于公务,不便见客。”
才写了两字,没等惊风回答,他又兀然停了笔,站了起来。
“罢了,还是去看看她要搞什么名堂。”
几次纠缠,谢弥寒已然见识到了魏长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若不去见她,怕是又要闹出什么花样,令同僚见了笑话。
不过一瞬的事儿,自家郎君便又改了主意,惊风哪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看来这魏娘子还真是郎君的克星啊。
10. 第十章 心跳
“长嘉,那日宴上阿兄去寻你,你们可说了些什么?”二人闲聊了几句,见四下暂无旁人,裴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魏长嘉仔细思索,春日宴上她倒的确与裴琅见了一面,不过彼时她饮了春酿,神智并不清楚,故而她也记不太清与裴琅的交谈。
“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长嘉你是不知道,那日宴后回府,阿兄面色阴沉,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裴玥叹口气,“大郎君心情不好,府中上下仆役个个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我阿兄的霉头,我在家中待得实在郁闷,便想着出来躲躲。”
魏长嘉与裴家兄妹俩自小一起长大,裴琅生来温润,甚是十几年来她也未曾见过裴琅因什么而恼怒发火,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莫不是我酒后胡言说错了什么话,惹你阿兄生气了吧?”
裴玥摇了摇头,表示自个儿也不了解自家阿兄是哪根筋搭错了。
魏长嘉一直都知道自个儿只要沾了酒便跟脱了绳的野马没什么区别,裴琅性子沉稳,从小到大一直对她多加忍让包容,此次不知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若真与她有关,那十有八九便就是她的错。
“我寻个时机问问他,若真是因我说了些混账话惹得子瑜这般生气,我必定负荆请罪去。”
裴玥被逗笑,忽地又想起什么,神经兮兮凑近道:“自圣上赐婚过后,阿兄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你说此次阿兄生气会不会是也是因为你这桩婚事?”
......
还没等魏长嘉回答,二人交谈便被打断。
“魏娘子,裴娘子。”
二人闻声侧头,只见着一身深绯官袍的俊秀郎君徐徐朝她们走来。
“谢少卿。”魏长嘉站了起来,稍有怔愣的裴玥也匆匆站起身,二人行了道礼。
魏长嘉眉眼弯弯:“大理寺近日忙于查案,想来谢少卿没怎么好好用饭,我带了些府上的糕点,也不知谢少卿喜欢吃什么,便各式各样都做了些。”
这魏长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弥寒面色不变,示意惊风接过清珠手中的糕点:“多谢魏娘子好意,既然魏娘子如此对大理寺如此关怀,此糕点倒不若分于诸位同僚,单谢某一人独享岂不坏了魏娘子的心意?”
魏长嘉咬着字,嘴硬道:“自然,谢少卿如此关爱同僚,长嘉自然不会驳了您的面子。”
谢弥寒笑了笑:“那谢某便替同僚们多谢魏娘子了。”
要不说这谢弥寒是铁面郎君呢,送些点心便如此谨慎,半点好意也不承,魏长嘉面上笑着,心里却咬牙切齿,想着究竟该如何让他透露点此案细节。
眼见着气氛便要微妙起来,裴玥讪笑几声,试图将二人拉回正轨:“早听闻谢少卿为人谦逊,与人交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弥寒微微颔首,礼貌性地应了句:“裴娘子谬赞。”他与这位裴家四娘子只在宫宴中见过几回,并不相熟,面容和名号这才对上,眼下也没旁的话可说。
裴玥被他这么客气疏离地一回,更觉得尴尬,一时也止了说话的念头。
魏长嘉今日着一身蓝绿缠枝纹齐胸襦裙,胸前系着赤红绳带,浅绿色的帔帛四散飘逸,她一向从头到脚都精致,瞧起来的确赏心悦目,只是不知现下垂着眼不知在神游些什么,谢弥寒收回视线:“近日大理寺公务繁忙,两位娘子若无什么旁的事,谢某便先告辞了。”
魏长嘉心下一急:“等等!”
顶着谢弥寒和裴玥投来的探究目光,还没想到借口的魏长嘉更是着急,忽地瞥见谢弥寒藏在袖中的手:“谢少卿的伤可好些了?”
谢弥寒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瞧,这魏长嘉今日来找他,又是送糕点又是问伤,却是支支吾吾半日什么也不说,究竟是为何意?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魏娘子不必担心。”
谢三这个无趣的,量她再如何寻话题都能把天聊死,魏长嘉眼见着又没了下文,只好使出最后一招,看准时机朝前倒了去,正正好好扑在谢弥寒怀中,嘴里不忘惊呼:“哎呀。”
虽并非头一回见识到魏长嘉这略显拙劣的演技,谢弥寒眉心仍骤然一跳。
娇软的声音在怀里响起,只见魏长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谢少卿,我好像有些发晕站不稳了。”
清珠低头掩笑,当下便了然娘子用意,娘子素来善于撒娇耍赖,主君夫人,魏郎皆无可奈何,也不知这日后谢少卿经不经得住。
......
谢弥寒双手无处安放,一听这腻到发慌的嗓音,便有种想把怀里的人丢出去的冲动,但碍于还有旁人在还是忍住:“那魏娘子可要我请个医生?”
魏长嘉擦了擦压根不存在的虚汗,声音状似无力:“不必麻烦了,我只是午时食欲不佳没吃几口犯晕了罢,劳烦谢少卿扶我回马车就好。”
谢弥寒拿她无法,稍稍扶着她朝外走了去,待到离得旁人远了些,才用二人能听得见的音量道:“魏娘子究竟想做什么?”
“谢少卿莫要胡乱安罪于我,我当真是因身子太弱了些才站不稳当。”
谢弥寒斜斜看她一眼,似乎将她内心都看透了去:“是吗?”
“好吧,”魏长嘉被看得发毛,瞬时改口,“我的确有事要请教谢少卿。”
可谢弥寒却像是早有预料:“可是有关荆绫?”
“诶?”魏长嘉这下有点惊讶了,“难不成谢少卿还有读心的本事儿?”
谢弥寒没理她,只娓娓道来:“我已审问过那日第一处关押点的掌事张潜洲,那名唤荆绫的娘子来历不明,他们是在掳来另一女娘途中碰见的荆绫,彼时她晕倒林中,且又是一身少女打扮,张潜洲便将荆绫一并绑来交差,他也不知荆绫的底细如何。但我今日细细排查,京都附近几个州县均没有叫荆绫的失踪女娘。”
“也就是说,她或许根本就不叫荆绫?”魏长嘉眉头紧蹙。
谢弥寒点头,继续道:“起初掳走你的那两个匪徒,可还记得?”
他回忆道:“我追查此案,跟踪强行劫持女娘的匪徒,但那几个匪徒有所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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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引入竹林企图暗算,正巧彼时我碰见了你,而那时追你的两个匪徒正巧也进了竹林,两拨人有所打斗。”
回想荆绫惨死的模样,魏长嘉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们两个不会也死了吧?”
“倒是还活着,只是他们二人也不知道背后雇主姓甚名谁,他们只道是个丫鬟秘密送信联系,那丫鬟会面时还带着面纱,小心谨慎,便是表明了要隐藏身份。”
“那线索便是断了?”
“别急,”身前便是魏家的马车,谢弥寒顿住脚步,压低声音,“他们会面约在子时庆元坊,子时宵禁,禁军巡逻,那丫鬟必然一早就进了坊门待到翌日再回府复命,庆元坊虽鱼龙混杂,但有惯犯闹事,大理寺曾安插几个眼线在内,我已令人排查符合描述的丫鬟,这两日应当会有结果。”
魏长嘉点点头,她突然又想起,环顾四周一圈,小心翼翼问道:“此案不是秘查吗?你这般透露我内情,当真不碍事?”
“此案的确是圣上交予大理寺秘密审查,案件之详不得外传,可你不同。”
她不同?有什么不同?魏长嘉微微怔愣,她的心跳莫名变得有点快。
却只听见谢弥寒这时道:“你是此案受害人,身置其中便不算外传。”
该死的谢三,左右不过两句话,非要停顿这么长时间么?
魏长嘉顿时一口气梗在脖子,也罢,今日谢三已透露这么多,她该向他致谢的,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他道。
“今后你不必如此。”
魏长嘉一脸莫名:“什么?”什么不必如此?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你不用专程来送我糕点,也不必......”谢弥寒不再说下去了。
“总而言之,你不必如此。”
清珠和裴玥等人已经跟上。
“多谢郎君扶我家娘子。”清珠接过谢弥寒扶住魏长嘉的手臂。
谢弥寒微微点头,立在阶前,待他们的马车先行驶远。
“谢三。”
不料那已半身进了马车的女娘又忽然回头,她唇角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淡绿帔帛随风扬起。
“记得吃糕点。”清脆的少女嗓音夹带着浑然天成的娇俏灵动。
谢弥寒愣住,墨黑的瞳孔中撞进一抹蓝绿,胸口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心悸,直到马车渐行渐远才稍有平复。
身后赶来的惊风略有些疑惑:“这魏府的做的糕点味道很别致吗?魏娘子还特意嘱咐郎君记得要吃。”
回过神来的谢弥寒白了他一眼,见他手中空空,皱起眉:“糕点呢?”
“郎君不是要我分给旁人?我便只留了一......”
惊风见自家郎君转身就走,急忙跟上:“郎君您去哪呀?”
......
最终成功拦住余下糕点的谢弥寒看见了藏在各式精致糕点底下的一个白瓷小罐。
是金疮药。
罐子被他攥在手里,冰凉的瓷玉渐渐变得滚烫。
11. [锁] [此章节已锁]
“谢郎君。”门前的小厮忙撑了把伞来迎,也不知怎地,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忽地便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将还在街上的人淋了个措不及防。
魏府一早便给谢三郎送了帖子,邀了谢三休沐日到魏府用饭,魏将军盛情难却,谢弥寒实在难以回绝,只得赴宴。
府中用惯的马夫告假,谢弥寒嫌麻烦便策马赴宴,却不料这途中竟毫无征兆地便下起了雨。纵使雨势不大,但被雨水浇了半程,衣袍还是难免浸了些雨水,湿了一片,好在他今日穿的是深色圆袍,倒也不会显得太过失态,只是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呀,谢少卿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小女娘双手放在背后,从一旁窜出头来。
谢弥寒还在抖着衣袖,闻声停了动作,抬眼望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魏长嘉,他颔首:“魏娘子。”
“谢少卿今日没坐马车吗?”
见他沾满雨水湿气,便连眼睫上都挂着几滴水珠,魏长嘉不禁疑惑,往外探头望了望,只瞧见还未来得及牵进府里的一匹马。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继续抖了抖湿透的衣袍。
见他衣袍都能拧出水来,所立之处一片深色水痕,魏长嘉莫名觉着这人倒霉得好笑:“这般下去可不行,谢少卿还是随我去换件衣裳吧,若是今日回府染了风寒,旁人必要传我魏府招待不周了。”
小女娘的眼里裹挟几分淡淡笑意,谢弥寒自知是在笑他狼狈,微微发恼:“如此,便劳烦魏娘子带路了。”
魏长嘉又忍不住弯唇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
“魏府仆役倒是不多?”谢弥寒一路上并未见着几个侍从,略有些好奇。
“家中祖辈皆另有宅邸,并不与我们住在一处,府中现下就我与阿爹阿娘,留下些个仆役便也够使了。”
二人并肩前行,魏长嘉面上带笑,侧头打量了他一眼。
一直盯着前看的谢弥寒像是侧边又多长了一双眼睛,声音淡淡却仍听得出几分不耐:“谢某自知现下狼狈,但魏娘子倒也不必一直盯着我瞧吧?”
魏长嘉当下便反驳道:“谢少卿这话可就是错怪我了,我才并非似那小人般落井下石。”
“我只是瞧着谢少卿与阿兄的身形好似差不多,应当能穿得上阿兄的衣裳,谢少卿怎能把我想得这般坏呢?”魏长嘉瞪他一眼,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却在瞧见他湿透的衣袍紧贴其身,直直的背脊下是挺翘的桃臀便再也忍不住。
这谢三腰板非得挺得这般笔直吗?这般看来实在显得他的臀更挺翘了些,倒是弄得她心里痒痒的,很想伸手体会一下手感如何。
这姓魏的女娘心思不蔫坏才怪了去,谢弥寒见她又忍不住发笑,便狠狠回瞪她一眼,下意识加紧了脚步。
一本正经的谢少卿顶着翘臀而加快步伐便就更好笑了,魏长嘉笑得直不起腰,忙喊道:“谢少卿,你走得这般快难道是知道阿兄的房间怎么走吗?
谢弥寒猛然顿住,挺直的背影略显几分仓皇,见那罪魁祸首还在原地,一字一句咬牙道:“魏!长!嘉!”
魏长嘉连忙跟上,差点又忍不住笑,忙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认真道:“我不笑谢少卿了便是。”
像是怕他不相信一般,魏长嘉举起手发誓:“真的!我保证!”
谢弥寒吐了口气,似是忍耐久了眼神都变得危险,他凑近了几分,皮笑肉不笑:“还请魏娘子!快些!带路!”
“诶诶诶。”魏长嘉真怕给他惹毛了,连连应下,这下她小跑着换到谢弥寒跟前引路。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若是让谢弥寒发现了她是因何而发笑不止,估摸着今儿个便要将她大卸八块,毁尸灭迹了去。
......
好不容易脱下了湿透的衣袍,谢弥寒如释重负,他不习惯穿旁人的贴身衣物,故而只要了件外袍,虽然内衫也被浸湿,不将其换下来依旧不适,但总归比全身湿透要好得多。
虽不换内衫,但谢弥寒还是脱下来抖了抖,随意将内衫挂在屏风上后,他摸了块巾子擦了擦未干的身子,身上的粘腻湿意终于消散了些。
小女娘翻腾了好一会才找到件新制的内衫,兴冲冲抱着内衫就往里进,声音满是雀跃:“谢弥寒!我找到新啊......”她却不慎踩着了地上的水渍,脚底瞬时打滑往前扑了去。
忽经此变故,魏长嘉惊愕地瞪大双眼,伸手胡乱往四周抓了抓,却是徒劳,什么也没抓住,还是直直往前摔了去。
谢弥寒眼疾手快,将一头往地里栽的人儿拉往怀里。
魏长嘉意料之中那般重摔在地的疼痛并未袭来,但也的确没好到哪处去。
她整个人撞向一堵肉墙,鼻尖猛地一酸,眼眶难以抑制地沁出了几滴水润的泪珠。
接住她的谢弥寒也是一记闷哼。
听见这么一声,魏长嘉以为自个儿撞到了他的伤处吓得一激灵,猛然睁开眼,却在看清眼前景象顿时彻底愣在了原地。
她此刻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紧紧贴在谢弥寒微微起伏的胸膛,双臂攀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魏长嘉缓缓松开手,动作极缓,甚至有不舍得放手的意味,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迟疑着开口:“若我说我并非是故意的,你可相信?”
并未比魏长嘉的处境好到哪去,此刻的谢弥寒更是难耐,怀中的女娘抬眼盯着他看,未涸的泪痕印在眼睫,双瞳滟潋似有惊色,一身齐胸襦裙已然蹭得微乱,胸前柔软紧紧贴在他的腰腹,说话吐出的热气萦绕在胸口处,不仅如此,以他这个角度俯身望去,所有风光皆一览无余。
腰间兀然抵上一抹异常灼热的坚硬触感,魏长嘉奇怪,正准备垂眸望去看看是什么,眼睛却霎时被捂住,谢弥寒的掌心滚烫极了,又覆有一层濡湿薄汗,耳畔响起他异常沙哑的嗓音:“别看。”
“你....”
魏长嘉倏然明白了那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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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面色登时一片通红,连带着说话都结巴了几分:“那....那现下...怎么办?”她好像....闯祸了。
她的视线被遮挡住,瞧不见谢弥寒的神色,便也瞧不见他几乎红得滴血的耳尖和滚动的喉结,仅仅四字被他咬得很是艰难晦涩:“你先起来。”
魏长嘉连连应好,想要借着扶住谢弥寒而站稳一些,却忘记了谢弥寒上半身未着片缕,手下到处是肌肤滑腻的触感,意识到此的魏长嘉一时间竟慌乱得无所适从。
“绥绥?”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她阿娘的呼唤声。
声音极近,好似阿娘下一瞬便会冲进屋内瞧见这荒唐的一幕,魏长嘉惊得双手一抖,两腿跟着发软再度倒向谢弥寒的怀中,这一回她当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
又是一声极力克制的喘息响在耳畔,细密酥麻,引得她耳尖绒毛微微立起,在她听来实在色情极了。
谢弥寒实在恼了:“魏......”
“绥绥?你在房里吗?”崔柔岚的声音愈发贴近。
眼下魏长嘉也顾不得羞怯了,迅疾撑起身子,急急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着急忙慌地把手里寻来的内衫就往谢弥寒怀里一塞。
她一面朝外奔去,一面又不忘回头焦急催促:“你快躲起来。”
谢弥寒匆匆接过内衫便套了起来,快步往内室里处赶,寻了个衣柜便欲往里跨。直至半身进了衣柜,他才忽然停了动作,等等......穿好衣袍便就好了,他究竟为什么要躲?
他后知后觉,越想越觉着自己不像是今日来魏府赴宴的客人,倒更像是魏长嘉见不得人的......外室。
魏长嘉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又关上,稍稍走远了些才从崔柔岚身后喊道:“阿娘。”
崔柔岚回头,一脸疑惑:“绥绥?”
“你适才在何处?我怎地没瞧见你?”
“谢少卿今日骑马来府,一身衣裳都被雨淋湿了,我便去兄长的房里寻了几件衣裳让谢少卿换上。”
“是吗?那你适才可曾听见阿娘唤你?”
崔柔岚有些奇怪,她适才分明是从阿恒的房里一路寻来,却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魏长嘉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在内室翻衣裳未曾听见罢。”
崔柔岚点了点头,倒也并未起疑:“那你找的衣裳呢?那谢郎君现下在何处?”
“我已经把兄长的衣袍拿给谢少卿了,绥绥办事,阿娘您便就放心吧,”魏长嘉自然只回了前半句话,当下便揽着阿娘的腰身就往外走,埋在崔柔岚怀里转移话题道,“阿娘,一会宴席吃什么呀,绥绥当真是饿了。”
崔柔岚被魏长嘉这么一撒娇,注意力便就转移到自家女娘身上了,轻轻捏了捏女娘小手,她忍不住笑笑:“方才不才垫了几块梅花酥吗?绥绥怎地又饿了?”
“哎呀,这不是绥绥正在长身体吗?”
魏长嘉见阿娘终于不再过问谢弥寒的去处,总算松了口气。
12. 第十二章 醉酒
席间,魏如衍拉着谢弥寒酌了几盏清酒,聊了两句竟发觉这谢三郎虽年纪轻轻,但却见多识广,大大小小的事儿其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当即来了兴致又叫了壶剑南春,就着近几年的京都疑案追问个没完。
魏如衍虽是个武官,可他对文学通识也颇有研究,但也仅限于研究罢了,实话来说,魏如衍在才学之上的确没什么天赋,否则也不会最后从了武。
俗话说的好,人越时缺什么便就越向往什么,故而这魏如衍平日里最欣赏的也不是什么武力高强,步兵谋略的少将,反而是这学富五车,才识过人的文士。
眼见着自家老爹又开始了,魏长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以至热泪盈眶,瞧她爹那架势,今夜她到底也没法寻个机会找谢弥寒追问那雇人买凶的丫鬟的身份了。
左右也等不到散席,魏长嘉便趁着魏父兴头正起偷偷溜出,与其在席间昏昏欲睡,倒不如回房睡个好觉。
但这落在谢弥寒眼里便就不同了,他无意瞥见魏长嘉离席的身影,可偏女娘眼眶蓄满的泪花令他心绪纷乱,他仍三两句事无巨细回着魏如衍,但却已有几分心不在焉。
临近宵禁,雨势却是渐大,魏氏夫妇盛情难却,谢弥寒只得应承下来,在这魏府住上一夜。
雨夜微寒,提着灯笼的小厮为谢弥寒引路到厢房,他今夜饮了不少酒,一身衣袍都沾满了酒气。
按理说淡酌几盏小酒应当更好入眠,偏当他躺在榻上时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便又翻身起来,立在窗前听了会雨,可良久过后眸色依旧清明,到底是思绪有些凌乱。
不知为何,那双泪眸似乎印刻在了脑中,每每阖上眼,便总能出现那么一张梨花带泪的面容,挥之不去。
“厢房后建有汤池,郎君若是疲乏,可到池里小憩,既可解乏,又可醒酒。”
脑海中忽地响起适才小厮走前所说的话,谢弥寒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洗去这一身酒味。
行至厢房后一看,魏府真是建造了不少汤池,偌大的一个小院布满各式汤池,池石雕刻精美,瞧着便是费了不少功夫,与宫中华清池毫不逊色,当是魏家人实在酷爱洗浴,便就精心打造了这么大一片汤池沐浴。
眼下已经子时,想来四处应也并无旁人,谢弥寒只随意择选了个小汤池,便就宽衣解带,褪下浸满剑南酒香的一身衣袍。
浸在温热的池水中,身上酸软总算有了发泄的出口,一时间四处疲乏和饮酒带来的微微头疼便被驱散了去,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神似乎也被抚平了些。
可也只是安宁了片刻,再一睁眼,那个从席间便一直萦绕在心的女娘似是从脑海走出,此刻便正蹲在他身前不远处,捧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
女娘似是才沐浴完,仅着了一身浅粉的寝衣,总被挽成各式发髻的万千青丝此刻乖巧地垂落在胸前,俨如一只粉色的兔子。
谢弥寒先是怔然,在发现此非恍惚而梦后大惊失色,见魏长嘉一瞬不瞬丝毫没有要躲避的目光,更是气急败坏:“魏长嘉,你究竟知不知羞?”
她为何忽然出现在此?他竟然大意到丝毫未曾察觉。
所幸他因没有在旁人家泡汤的习惯,仅褪去了上衫,身上好歹还存有遮挡的衣物,可偏这也于情于理也实在不合礼数,魏长嘉一个未出阁的女娘怎能.......晚间那次可还勉强说得上是意外,可这回呢?
而指名道姓的小女娘却是理直气壮,眼睛仍紧盯着那纹理清晰的肌肉不放,振振有词:“白天又不是没瞧过,更何况你这不是还穿着衣服呢。谢少卿平日办案雷厉风行,在这等事上却着实是大惊小怪。”
亏他适才还担心自个儿的无礼会不会冒犯到魏长嘉,如今看来却是他低估这魏长嘉的无耻程度,这魏府的女娘简直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谢弥寒见她当真没有闪躲的欲望,当下也顾不上什么了,冷哼一声,从汤池中跃身而起,径直将内衫笼在身上。
但他忘记了自个儿全身湿淋淋的,便是套了内衫也是紧贴在身,与没穿并无什么差别,甚至还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魏长嘉乐得其见,咧开笑得更欢。
可偏在谢弥寒看来,她的眼神与看向楚楼小倌的眼神没什么不同,联系魏长嘉素来顽劣的性子,还真并非什么不可能,思及此处,那些个平日里被自己忽略掉的什么魏家娘子出入小楼的风流趣闻,此刻通通装进了他的脑海。
想到魏长嘉以往不知瞧了多少小倌的身子,眼下说不准还在拿他与哪个小倌做个比较,谢弥寒便更是气得一口气梗在脖子里,面色铁青。
眼瞧着谢弥寒愈发难看的脸色和慌乱不已的穿衣动作,魏长嘉喃喃念了句:“果真是迂腐古板的少夫子。”
她伸手捂上自个儿的眼,赌气道:“我不看了便是,有什么了不起的!身材好的郎君多得是,我偏不信找不着个愿意给我瞧的。”
与心中所想相为印证,谢弥寒暗道果不其然,抬眼又见那女娘掩耳盗铃般地从指缝间投来目光,冷笑一声便要离开:“那魏娘子便去找个心甘情愿的,谢某恕不奉陪!”
腿上忽地沉重起来,阻碍着前进的脚步,谢弥寒耐着性子垂眸望去,便见适才的小女娘抱住了他的腿怎么也不撒手。
她抬头盯着他瞧,眼睫时不时扑扇几下,似是在探究着什么:“你真生气啦?”
离得近了才发现魏长嘉双颊酡红的异样,谢弥寒一时失语,原来适才一番口舌皆是对着个醉鬼。
他口气却还是冷硬:“起来。”
魏长嘉闻声却抱得更紧,似个孩童玩赖般道:“你不生气了我便起来。”
魏长嘉醉了酒跟三岁孩童没甚区别,怎地他适才偏没发现异常,谢弥寒头疼道:“我不生气。”
“真的?”魏长嘉一脸狐疑。
他漫不经心地从鼻腔哼了声:“嗯。”
真的才怪。
但他即便就是生气了,也不会小气到要同一个醉鬼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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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你定是生气了!”女娘蔫了似的,头靠在他的腿上,垂头丧气道。
醉得不省人事了,脑袋瓜却还挺精明,谢弥寒这下倒是生了几分笑意,却是抬头不欲让她瞧见,只冷冷道:“你的房间在哪,我送你回去。”
魏长嘉迷迷糊糊地思考起来:“我的房间在......”
她又将头埋在腿边,话锋一转:“我才不告诉你,你生气了定是要来找我算账的。”
......
话都说不清楚,还记得他生气了要找人算账,也不知他在魏长嘉心中究竟是何等形象,谢弥寒一时不明心中是何种滋味。
将她丢在这里还是送她回去,谢弥寒望了眼窗外未曾停下的雨,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好声好气道:“我当真没生气,自然也不会找你算哪门子的账,还请魏娘子大发慈悲快些告诉我,您的房间在哪?”
小女娘似乎思索了一下他话里的可信度,眼皮却困倦得像是在打架,一睁一闭,最终妥协地松了手:“那好吧。”
谢弥寒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上来。”
醉了酒的小女娘好似听懂了,挪动身子便就趴在谢弥寒的背脊,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乖巧得不像话。
她的头埋在谢弥寒的肩上,一动也不动,递传而来的热意渐渐弥漫了他整个耳朵,谢弥寒微微侧头正欲问话,却是听见了女娘细小均匀的呼吸声。
......她倒是睡得挺快。
也罢,他何必指望一个醉醺醺的小鬼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便还是去问问守夜的仆役算了。
还没走一会,背上的女娘便嘀嘀咕咕说起了梦话,声音含糊,叫人听不清。谢弥寒皱着眉努力试图捕捉字眼,听了好一会,总算听清了句。
“小气鬼谢弥寒,看也不让看,碰也不让碰。”
“不过身材还算不错...”女娘嘤咛念叨几句,又咧开嘴笑着。
......敢情魏长嘉这小女娘在梦里还在惦记着他的身子。
谢弥寒喉结滚动,耳尖因她嘟囔几句传来的热气而逐渐发烫变红,魏长嘉当真是...不知羞耻,可偏他的唇角却无意识地扬起,好在梦的是他,若是旁人,偏在此处就把她丢下。
如此折腾一番,将魏长嘉送回房后再度躺回榻上的谢弥寒很快便入了梦。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又在自己的梦里瞧见了魏长嘉。
一个与往常极其不同的魏长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魏长嘉。
她依旧挂着席间那双泪眸,穿着那一身粉嫩的寝衣,可偏性质已然不同。
他不再因她的泪而担忧愧疚,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压抑的兴奋暴戾。她哭得越是凄惨,他骨子里燃烧的欲望便愈发强烈,声声求饶如同点火的折子,一发不可收拾。
晨间谢弥寒于梦中猛然惊醒,他后知后觉,难以置信地掀起被衾愣坐在原地,未曾想过,不懂礼仪廉耻的人竟换成了他。
13. 第十三章 裴二
翌日,宿醉一醒便来到厢房前寻人的魏长嘉却发现屋内早已空空如也,便是连床榻都光溜溜的。
一问才知原是一早谢弥寒连同大理寺内几位官吏便被圣上传唤进宫,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
不过魏长嘉猜想圣上这番着急将大理寺的人召进宫中,想来十有八九便为的是前几日的这桩案子。
魏长嘉点了点头正要离去,无意间瞥见床榻,不禁疑惑:“昨夜你们没有给谢少卿送上被衾枕席吗?”
顺着魏长嘉的目光望去,那清扫厢房的仆役应道:“回娘子的话,今晨谢少卿道不慎将茶水洒落,奴婢已将被衾送去清洗。”
原是如此,魏长嘉倒也没察觉到有何异常,很快便将这件小事丢在脑后。
她昨夜不过好奇饮了杯剑南春,而后便觉昏昏沉沉,只记得自个想着洗浴完了再回房睡觉,没成想再有意识便是第二日在房里醒来了,晨起听清珠说还是谢弥寒送她回屋的,可她当真没有半点印象。
罢了,下次有机会再去问问谢弥寒好了。
-
果真如同魏长嘉想的一般,午时大理寺将京郊闫山绑架女娘的匪徒捉拿归案这一消息已传得满城皆知。百姓本就嫉恶如仇,这等欺压妇幼、泯灭人性的匪徒更是引得群情激愤,一时间,京都连带着周县大街小巷,不论白首黄童,皆在议论此事。
又过了几日,被掳走的女娘,不论是还在闫山的,还是已被略卖到远县的女娘陆陆续续皆已归家,不仅如此,凡参涉此案的大小人员,甚至还牵连上几个县的县令,都已被羁押拿下。如此,该案所牵涉的上百户人家,皆至大理寺门前长跪叩首以谢圣上恩泽。
清珠上街一趟,回府便兴致勃勃地同魏长嘉讲起京都这几日的新闻来:“大理寺这几日想必是热闹极了,谢府的门槛怕也是要被踏破了去。”
魏长嘉舀了一勺酥山往嘴里送,唇齿间瞬时冰凉的甜意,这福祥记不仅点心做得好,酥山也是一绝,可听了清珠的话她却是疑惑:“不是都争着去大理寺叩谢皇恩吗,怎地还有人往谢府去?”
清珠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也不知怎得传出来的,百姓们都传大理寺的谢少卿以身试险,只身入了闫山断了匪徒的后路,女娘们才得以获救,因此眼下多得是去谢府登门拜谢的。”
大理寺怎样派人查案分明是内部消息,如今怎么还外传到人尽皆知了去?这横竖怎么瞧都不像是件好事呀,倒像有人故意而为之,偏要让谢弥寒站在这风口浪尖上。
清珠又似乎想起什么道:“按理说这桩案子本是追击匪徒头子,再怎么着也不会牵扯到那几个县令的,奴婢一打听才知,原是有几个受害女娘到应天门外一同击了登闻鼓。”
击鼓鸣冤?魏长嘉怔了怔,问道:“可知那几个女娘的名字?”
清珠皱着眉艰难思索着:“好像为首的叫什么....齐雁,对,便叫齐雁。”
齐雁?想来应是阿雁不错。
眼见女娘忽地展开笑颜,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酥山站起身来,声音满是雀跃:“清珠,快,我们快去见见这位终于能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娘子。”
清珠一脸疑惑,虽不知道自家娘子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跟着傻傻地笑了笑。
-
齐雁此番因此重案到应天门击鼓鸣冤,圣上震怒,特批大理寺受理此案,将几个涉案县令羁押,如今审判结果也已交由刑部复核,她本住在闫山周边的千虚县,如今为等待结果便在京都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
再度见到魏长嘉,齐雁也很是激动,当即便朝她跪下身来,泪眼盈眶:“阿雁能有今日的勇气去为死去的弟弟击鼓鸣冤,实在是要感谢长嘉娘子。”
魏长嘉见她朝自个儿跪下,手疾眼快地伸手拉住,发现实在拉不住后干脆也一同跪下:“阿雁娘子不必如此,长嘉不过说了两句话,也并未做些什么,实在担待不起娘子这般大礼。”
齐雁摇了摇头:“彼时若不是长嘉娘子,齐雁早成了闫山上的一缕孤魂。”便是魏长嘉的好一番劝导才让她破败不堪的心死灰复燃,她才能如此坚定地活下来。
“因果都在于娘子自身,与其说是我的功劳,倒不如说是含冤而死的阿弟支撑着娘子活下来。我今日来找你,便是发自内心为你终于能得处伸冤而感到高兴。”
魏长嘉又望向两人相对而跪的怪异动作,不禁道:“不过阿雁,你我二人非要这般客气吗?”
两人对视一眼,皆又默契笑出声来。
坐回案前后,魏长嘉才又问道:“最近,大家过得如何?”
“大理寺的人救下我们后,我们都得以归家,日子复旧如故,不过....”齐雁思索道,“我倒是不曾见过荆绫了,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提及荆绫,魏长嘉眸光暗了暗,她并未将希望皆寄托在谢弥寒一人身上,私下也谴了魏府的密探暗中调查,可这桩案子更多线索都在大理寺中封存,查探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以至她时至今日还是不知道荆绫究竟是谁雇下的杀手,她正了正身子,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陶婉呢?她可还好?”
“陶娘子自从闫山回来后便与杨娘子闹了决裂,我听闻她近日已重振旗鼓,甚至还琢磨着操持起茶水生意,精神很是不错。”
“那便好。”杨楚楚与陶婉的恩怨如何魏长嘉并不清楚,可陶婉是怎地一步步落入张潜洲手中的,她却是再了然不过,像杨楚楚这般落入绝境后也要拉着身边的人下水的朋友,或许决裂才是正解。
见齐雁对旁人现状了如指掌,想来已从阴霾走出几分,魏长嘉笑着问:“那你呢?今后作如何打算?”
齐雁迟疑,秀眉挤到一处去,瞧起来很是纠结:“我还未曾想好今后的打算,经此一事,父母自然都希望我快些成亲生子,往后好有个夫君能倚靠。”
“你也是这般想的?”
齐雁摇头,垂眸道:“我并不想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不愿像阿爹阿娘所说的那般倚靠祈求旁人。阿弟惨死的模样历历在目,便就算得以伸冤,可每当想起跪在衙门前苦苦求情却又无力的日子,我便还是喘不过气。度此一劫,我也真正明白,世上能靠的住的人仅有自己。”
魏长嘉默了片刻,虽只见过阿雁两面,可仅这两面,魏长嘉便瞧得出阿雁骨子里与众不同的坚韧,她有着近乎高于常人的悟性和沉稳,兴许京都要比千虚县更适合她。
“阿雁,你可曾想过做个女官?”
齐雁怔然默念:“女...官?”她倒是从未想过还有女官这一条路。
“人微言轻,旁人便会看低于你,将你视为蝼蚁肆意践踏。可倘若你身居高位呢?他们是否还敢将你的话视为耳旁风?”
“我并非认同官场的腐败之风,我只是觉得,若暂时无力与这片洪流所抗衡,那便先试着在这片汪洋下站稳脚跟。”
-
礼泉坊酒肆。
沈寄明立在窗前,垂头往下望去:“这间醉香楼生意倒是好,这都已足足一月,食客多得竟还跟开业头日没什么分别。”
肩上搭来一只手,韩悟得意笑道:“那看来此回赌局我便是要赢过沈寺丞咯。”
“莫要动手动脚,”沈寄明嫌恶地拂开他的手,微微不甘道,“没成想竟还真让你小子赢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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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寄明愿赌服输,今夜不论饮什么酒都记在我的账下,成了吧?”
韩悟乐了,手一拍,就等他这句话,当即转身朝里兴奋道:“诸位听见了吗,今夜放开了喝,沈寄明要请客!”
“谢少卿要喝什么?剑南春如何?沈寄明这千年老抠好不容易要请回客,咱这不得狠狠讹他一笔?”
听见剑南春这三个字眼,尘封几日的记忆又流渗出星星点点,谢弥寒微微一顿,掩饰般地抿了口茶,面色却是如故:“我随意,你们决定就是。”
“好嘞!”韩悟乐得其见,又转而问严华,“严老头呢?”
年过半百的严华一听有人请客喝酒也是嘿嘿一笑,暗示道:“听说这家醉香楼的女儿红酿得不错。”
“我懂我懂,放心吧,严老头今夜喝什么喝多少都管够,都被咱们沈寺丞包圆了。”
韩悟笑着行至窗前喊了几声店家,但不知是不是肆内太过嘈杂,并没有人应他,他本就是个急躁的性子,当下便红红火火地跑下楼去,一旁的沈寄明忙跟上去,若他不在韩悟这小子旁盯着,怕是他今日裤腰带别的这袋都不够付酒钱。
严华指了指这两人,摇头笑骂:“哎哟,这两个活宝。”
严华来大理寺得早,年岁要比在场的人都大得多,性子也较他们沉稳,他惬意地吹了吹茶盏上冒的热气才慢腾腾嘬了一口,不禁感叹道:“如今这案子终于了结,忙了几月总算能清闲几日了。”
他又想到什么,对着案上似在神游的郎君道:“少卿此回又破重案,平了百姓对官府的怨言,受了不少百姓爱戴,圣上更是嘉奖不断。”
严华顿道:“可此番谢府门庭若市,我瞧着却不像回事儿,如此一来,少卿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两个傻小子初出茅庐又一根筋,八成真就以为这桩案子就这般简单,可你我却皆是清楚,百姓能知道多少,大理寺能透出多少,凭的是谁在定夺。”此案得解看似变故不断,有得有失,但实则迄今为止走的每一步始终尽在那位掌控之下。
严华虽从不掺和这蹚泥水,但谢弥寒却几乎是他看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实在不愿看到谢弥寒陷入险境。
“我明白严老的意思。”谢弥寒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严华此话的背后深意和对他的关心。
他朝严华敬了盏茶,又敛下眸定睛瞧着杯盏中晃动的茶水,语气平淡得激不出半点水花:“但这幌子,总有人要做。”
听明白的严华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也是,君心难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奈何?做个忠臣何曾是桩易事。
回到雅间的二人却不比适才欢脱,两人皆是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憋屈样。
严华疑道:“这是怎地了?”
沈寄明先应道:“你们且猜我们在堂前碰着谁了?”
小老头一听便来劲了:“碰着谁了?”
韩悟和沈寄明对视一眼,继而略微心虚地往谢弥寒的方向瞧了去,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谢弥寒皱起眉:“谁?”
“是....魏家娘子,眼下正朝二楼来呢。”
她怎么也在这里?听见魏长嘉的名号,谢弥寒心猛地一悸,他不自然地滚动喉结,下意识便往里坐正了身子,经彼一梦,他实在不知如今该如何面对魏长嘉,连着刻意避了她好几日,没成想今日又在此处碰上。
严华嗤道:“碰着魏娘子便碰着了呗,人家魏娘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们怎地这副表情?”
韩悟小心翼翼地瞥向谢弥寒,小声补充道:“同行的...还有裴家二郎。”
14. 第十四章 争执
与齐雁话别后,没成想魏长嘉才一出客栈,便碰见了许久未见的裴琅。
那日后她将裴玥的话放在了心里,也去了几趟裴府,但不巧的是几次下来裴琅皆不在府中,也不知是在躲着她,还真是在忙些什么,故而她便想着待这桩案子尘埃落定过后再另作打算,却没曾想今日却在这坊里遇上。
四目相对,许久未曾与裴琅说过话的魏长嘉难得觉得几分不自在。
裴琅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如既往,只径直唤道,声音却有些沙哑:“绥绥。”
魏长嘉自然也躲不掉,踌躇片刻,才上前走了几步,喊了声:“裴侍郎。”
裴侍郎?
裴琅从未觉得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个称呼在她唤来竟这般刺耳,他敛下眸中苦涩,低声念道:“绥绥如今见我便要如此生分了么?”
少时娇俏的小女娘总围在他身侧裴子瑜长裴子瑜短地叫,长大了知晓些礼数了后比虽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唤他裴子瑜,可到底也会叫一声脆生生的二郎又或是子瑜,可眼下却只唤他一句裴侍郎,何等生疏。
紧接着他又问道,情绪却显然已比适才低落了几分:“你在此处作甚?”
魏长嘉迟疑了会,只道:“我来...见个朋友。”
“朋友?你何时有过京都的朋友住在客栈?”裴琅叹气,顿道,“是见那位敲登闻鼓的齐雁娘子吧。”
本想瞒住裴琅却不想一下被说中,魏长嘉登时觉得生了几分难掩的尴尬。
见女娘发怔,裴琅直直盯着她:“绥绥,你只告诉阿玥,又令阿玥瞒着我。我在你心中可还有半点位置?”
魏长嘉只觉着今日的裴琅有些奇怪,却没预料裴琅会这般想,怔愣不解,张了张唇:“不是...我只是觉着若你知道了,恐会令你为难。”
“这桩案子并不似表面上的那般简单,你如今为东宫谋事,行事需谨慎小心些,我瞒着你不过是担心你知道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你因我而牵扯到旁人的利益引起些不必要的争端,我才要心怀愧疚。”
裴琅在她心中便如同阿兄一般,她实在不愿令他为难。
“绥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的事在我心中又何曾算得上为难?”
似又想到什么,裴琅自嘲一笑,质问道:“那谢三呢?”
“你分明与他关系不善,为何便是宁愿找他,也不愿来寻我?那你可知道,谢三分明已经查明此事真相,却依旧瞒你?”
闻此言,魏长嘉正要辩解,听到后半句却是顿住,这下当真觉得讶然。
瞧女娘的茫然神情,裴琅却是阴翳可耻地生出一分难言的喜悦,想来眼下情状也并未他想得那般糟糕,绥绥并未对这谢三生有旁的情愫。
裴琅松了口气:“走吧。”
“去哪儿?”
“听闻礼泉坊新开了家酒楼,生意很是不错,”他总算轻松几分,甚至自我揶揄道,“裴侍郎请客。”
二人并肩同行,魏长嘉一路心事重重,她实在想不明白,这谢三究竟有何理由瞒她?难不成谢弥寒与此事也有些关联?可为何他如此尽心尽力探查此案?
进了无人的雅间,一直顾忌隔墙有耳的魏长嘉这才开口问道:“你这般说,可也是知晓了些什么内情?”
裴琅给她斟了盏茶,娓娓道来:“此事与皇族有些瓜葛,说来那人你倒也不陌生。”
魏长嘉接过茶水,闻言蹙眉,心里却是猜出几分,脱口而出:“临兰?”
临兰是圣上的第四个公主,与魏长嘉素来不对付,二人在京都中一直针锋相对,平日里逮着机会便会为鸡毛蒜皮点小事斗个嘴皮子,魏长嘉也并非未曾怀疑过临兰,只是临兰这人虽恨极了她,但胆子极小,也就在斗嘴上有些能耐,在她看来,临兰实在不像是会敢做出买凶置她于死地的人。
可裴琅这么一提点,她与宫中其他几位素来没什么交集,见了面唤声名号的事儿,她魏长嘉倒也不至于碍眼到那些个皇子公主非要她死的境地。
“我知你不告诉阿玥另有歹徒想取你性命,是怕阿玥担心。可你瞒得住阿玥,难不成还瞒得住我吗?”眼下党派之争,波谲云诡,朝野四下怎又会没有东宫的眼睛,而裴琅身为东宫的谋士,有些风吹草动若无心要藏,他又如何能不知晓?
裴琅点头:“春日宴凤阳阁虽无异动,但偏在你回京后,临兰公主身边有个宫女突然暴毙,如此巧合我心觉奇怪,细细追起那宫女的踪迹,后得知那宫女数日前曾出宫一回,彻夜未归,仔细追查起来,便就印证下来那宫女便是买凶杀人的雇主不错。”
“可后来我寻起那宫女尸首,却发现那具尸首如今已并不在乱葬岗,绥绥猜在何处?”
魏长嘉若有所思,想明白后却只觉得一阵发冷,她异常镇静地抬眼望向裴琅,道出了心中答案:“大理寺。”
若不知此事与临兰有些瓜葛,她也猜不出谢弥寒为何要瞒着自个儿。先前与临兰几次争执曾被谢弥寒碰见,彼时那素有铁面无私之名的谢少卿偏是去头掐尾地站在临兰一侧,二人一唱一和,倒真是尽显得她无理取闹。
几番回忆,原来这谢弥寒那时竟就对临兰怀了这等心思,如今真相如何还不清,他竟便为了临兰掩盖罪行而做到这番境地,可还真是小瞧了谢三。
裴琅知她已猜出个首尾,点头道:“绥绥自小聪慧。”
“此事时至今日,已过去了半月,以他谢三的能力,难不成还查不出个丫鬟的出处?谢三分明在故意瞒你。”
“如今已查出元凶,对临兰如何处置,绥绥心中可有想法?若是无法狠下心来动手,便全权交于我就是。”
魏长嘉摇头:“你能助我至此已然足矣,余下的我自己来。”她与临兰的恩怨,断不该令裴琅掺和进来。
魏长嘉这般说,他便由着去了,绥绥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娘。
京都人都说魏家女娘娇蛮任性,四处结仇,不知哪日兴许就会令魏府惹祸上身,可他却清楚,魏长嘉自小便爱憎分明,是非善恶比谁都分得清,可她极有分寸,该有的礼数半点不会少,不该管的事也断不会引火烧身,所谓的娇蛮任性无非便是些个攀龙附凤的人为自己生怕触怒纨绔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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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乐舞声渐起,弦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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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奔腾欢跃。此层雅间的客人都跟着从房内走出一探究竟,探头望去,原是身着胡服的艳美舞姬正跳着胡旋舞。
“胡服何葳蕤,仙仙登绮墀。
神飙猎红蕖,龙烛映金枝。
垂带覆纤腰,安钿当妩眉。
翘袖中繁鼓,倾眸溯华榱。”
韩悟仍不肯放下手中酒盏:“我说这醉香楼菜色分明平平无奇,生意却这般好,原是还有这等技艺的胡姬。”
“舞姿瞧着果真技艺非凡,这胡姬长得也是美艳动人,这赌局倒是输得应该,”沈寄明笑叹道,转身取取酒壶来却见谢弥寒仍端坐在原处,疑道,“谢少卿怎么不出来瞧瞧热闹?”
“谢少卿莫不是在躲着我吧?”还没等谢弥寒回答,窗前便响起一道熟悉少女声音。
魏长嘉一出来便觉着侧房这些人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往里一探,正规规矩矩坐在案前不愿挪动半分的人不正是谢弥寒?看他这副样子,倒像是早便先一步瞧见了她。
谢弥寒握着酒杯的手随之一抖,随后循声望去,立在窗前女娘面露轻笑,漂亮的桃花眼中却挂着几分讥讽,她的身侧跟着位玉树临风的郎君,郎才女貌,倒犹如对璧人。
裴琅微微行了一礼,淡笑道:“谢少卿,今日倒是巧。”
与那位传闻中的吏部侍郎裴琅对上视线,对方的眸中怡然自得,谢弥寒却从中瞧出了几分挑衅意味的敌意来。
谢弥寒自然也回他一礼:“裴侍郎。”两人目光无声对峙。
他紧了紧握住的杯盏,转而望向魏长嘉:“魏娘子这话倒是风趣,谢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躲着娘子?”说到后半句,那些个旖旎的画面一闪而过,倒令他隐隐心虚,可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见他装傻,魏长嘉气哼一声,反问道:“谢少卿自个心里不清楚?”
“谢某当真还不清楚,还请魏娘子为谢某作个解释。”
眼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怪异,喝高的韩悟与沈寄明却仍知凑在一处,一左一右,攀在严华肩上努力缩小存在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战火蔓延波及。
已经点破自此,见他仍旧如此气定神闲,一副岿然不动,铁定要装死的模样,魏长嘉当真是气极,转身拂袖拉着裴琅便要走,眼下她看见谢弥寒这张脸便能想到临兰,当下便卸了心思与他在此处吵架。
前些日子她当真是看错了人,谢三分明就如从前她心中所想那般,俨如一只阴险狡猾,城府极深的笑面虎!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可却都动了气。
谢弥寒暗暗盯着那两双交叠在一处的手,抿唇不语。
裴琅回头朝他颔首,说的话倒是客气,可唇角扬起的笑怎么看却也不像抱歉:“绥绥失礼,裴某替她向谢少卿赔个不是。”
绥绥。
叫得倒是亲密。
两人走了一小段距离,谢弥寒却不难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女娘那句似有撒娇意味的娇嗔。
“你朝他赔什么不是。”
好一个他。
谢弥寒嘲弄一笑,原来在魏长嘉眼中,他也不过是个无需在意的旁人罢了。
15. 第十五章 进宫
还没等魏长嘉想出个缘由入宫去找那临兰一探究竟,彼时皇后便朝魏府递了帖子,称多日不见孙侄女甚是想念,特邀崔魏母女二人至含凉殿一聚。
崔柔岚的母亲是长公主的女娘,长公主便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乐,长乐与圣上在先帝在世时并不受宠,母亲早逝,独兄妹二人在这举步维艰的宫中相依为命着,后来长乐到了适婚年纪,是圣上亲自筹谋才令连封地府邸都没有的长乐得以嫁给世家大族崔家嫡子。
如今圣上登基,长乐也不再是当年宫中那个岌岌无名,颇受冷落的失宠儿,封号封地,奇珍异宝,圣上将所有宠爱倾力折成了世人皆向往的一切献给了妹妹。可惜长乐似因早年所受的折磨,于崔柔岚年幼时便早早薨落,圣上哀恸不已,甚破例为长乐举了国丧,并葬在皇陵。
崔柔岚身为长乐诞下的独个女娘,自一出世便得了圣上垂怜,而后不过孩童的年纪便追封郡主,大抵是圣上对已逝妹妹所寄托的哀思罢。魏长嘉虽平日行事嚣张了些,但胜在嘴甜会哄人,圣上倒是十分袒护这么个孙侄女,便是屡屡听闻临兰与长嘉争斗,也只睁一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而纵容。
“春日宴忙乱,只寥寥一眼看不真切,如今走近了些吾瞧着绥绥竟是又清瘦了些。”
端坐在案前的妇人雍容华贵,开口之时却是多了几分慈祥和蔼。
“近日来胡吃海喝,绥绥还苦恼会不会圆润了太多,殿下这般说,绥绥可算安心了些。”
小女娘摸着自个儿的脸,又拍了拍胸脯,似是真的松了口气,生动狡黠的模样倒是将孙氏逗乐了,她微勾起唇:“圆润有何不好,吾倒是想绥绥珠圆玉润的,瞧着多令人欢喜,柔岚,你便说是与不是罢?”
中宫这位孙皇后则是先长公主庆陵的女娘,说来倒也与圣上和长乐是表亲关系,算上辈分,崔柔岚便算是她的表外甥女。近些年来,崔柔岚入宫频繁,与孙皇后还算亲近。
崔柔岚笑着点头:“只怕殿下再夸下去,绥绥的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了。”
瞧着魏长嘉投向自家阿娘的目光多了几分哀怨,孙氏低声笑了笑。
又聊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家常话,一小内侍来传了话,说是圣上请魏长嘉到殿前叙话。
孙氏含笑:“陛下昨日也提了几句绥绥,想来心里也是惦念着孙侄女。”
崔柔岚跟着一笑,落在魏长嘉背影的目光中却暗藏了几分担忧。
说是多久未见倒也并未多久,春日宴一面到此时也不过半月,皇后召见想必也是奉了圣上旨意,不知圣上此番要绥绥单独觐见是为何意。
含凉殿到廷英殿还是有些距离,好在今日天阴,走两步倒并不算难受,可偏就遇上了令魏长嘉浑身难受的人。
瞧那一身深绯官袍,魏长嘉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本想着离远些不搭理,倒没想二人同个方向。
领路的内侍明广似是听见了魏长嘉心中所想,笑了笑,贴心解释道:“陛下一同召见了魏娘子和谢少卿。”
两人离得近,说话声也并未刻意压低,便是连给谢弥寒引路的内侍都顿了顿脚步,而那谢弥寒却似若未闻,径直向前。
便是明广也感受二人气氛的怪异,他略微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带路便也不说话了。
魏长嘉便是要被气笑了,分明是谢弥寒答应她会告知案件进展,如今隐瞒在先却还要甩脸色给她瞧,醉香楼那夜眼见周遭都是他的同僚,她忍了也便罢了,如今还要梅开二度?
魏长嘉加快两步,不料那谢弥寒后背跟长了眼睛似的,走得越发急促,倒令她怎得也跟不上,她猛地停了下来,一脸怨气地踢了踢莫须有的尘沙朝谢弥寒去,却还不甘心,咬牙切齿将谦逊有礼四字着实强调:“这不是咱京都城中据说最谦逊,最有礼的谢少卿吗?”
“我瞧着倒也不过如此。”
“便是未过门的新妇打声招呼也不情愿,难不成谢少卿是对陛下的赐婚有所不满?”
不知是被哪句话击中了,那道健步如飞的身影这才顿了脚步。
他淡淡的眸子扫了过来,面色未曾掀起半点波澜,云淡风轻道:“原是魏娘子,恕谢某眼拙,实在未曾瞧见魏娘子。”
“是么?”魏长嘉皮笑肉不笑,“那谢少卿既未曾瞧见我,为何忽然走得这般急?”
谢弥寒睨她一眼:“圣上召见,谢某自然是怕耽误了时辰。请问魏娘子叫住谢某,可还有何事?”
魏长嘉被噎住,当下提着裙快走两步,只留他一个背影,走出好长一段路,便也不忘回头拿话刺他:“陛下召见,谢少卿走得比我这么个女娘还慢是为何意?”
说罢她又往前跑了几步,瞧着还被裙角绊了一脚,却也没停下来,一副生怕谢弥寒三两步便追上她的模样。
呵,幼稚。谢弥寒嗤笑一声,继而抬脚跟上,默默加快了脚程。
-
廷英殿。
稳坐于殿中主位的尊主似是已然静候多时,本是不苟言笑的威仪在抬眼瞧见来人后,稍有怔然,继而眼带几分笑意。
没成想,如今与长乐最像的是竟是柔岚的女娘,十几岁的年纪,眉眼间少女的灵动狡黠竟令他恍然忆起当年还在宫中的长乐。
被一同宣进殿内的二人一同行了礼,动作出奇一致,周衡帝瞧着倒愈发满意自己赐下的这桩婚事,打趣道:“你们二人还未成婚,朕瞧着却是已有了几分琴瑟和鸣的味道。”
魏长嘉默默腹诽,全天下也就是圣上这般觉得了,陛下究竟是哪瞧出来她与谢弥寒琴瑟和鸣了?她打量了身侧人一眼,他们全身上下分明没有半处合得来,尤其是谢弥寒这张嘴,专程生来气她的,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好话。瞥见他淡然神色,魏长嘉忽地勾起唇角,计上心来。
猛然对上魏长嘉那不怀好意的视线,谢弥寒只觉额角登时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女娘慌乱垂下头来,似是因圣上提及婚事令少女娇羞不已,又仿佛忆起什么般丧了气。
“圣人赐婚长嘉心中自是满意的,只是偏有人不解风情。”活脱脱一副少女心有所属,却因意中人而羞涩埋怨模样。
她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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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演技啊,谢弥寒咬紧了后槽牙,若是四周无人,他便要为她拍手叫好,送上几个铜板了。
见魏长嘉这副娇憨情状,周衡帝更是自得赐婚之策,当即龙颜大悦,对小女娘的话也起了几分兴致,呵呵一笑,颇有耐心问道:“载礼是如何个不解风情法?长嘉说与朕听,朕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谢少卿公务繁忙,长嘉素来很少打搅,偏闲时终于得见,谢少卿却还总用冷淡之色相对,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长嘉。”
魏长嘉偷偷朝谢弥寒侧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出话来,眸中却难掩作恶的欣然。
“哦?”周衡帝目光转向谢弥寒,稍作严肃,眼中却是揶揄:“载礼给朕和长嘉解释解释,可有此事啊?”
魏长嘉朝他张了张唇,俨然是“解释解释”的嘴型。
狐假虎威。
谢弥寒眯了眯眼,躬身谦逊道:“想来是近日忙于归案,冷落了魏娘子,令魏娘子伤情是微臣的不是,还请陛下责罚。”
周衡帝笑道:“长嘉,眼下载礼也认了错,你且看看要如何责罚啊?”
“责罚?”魏长嘉侧头瞧他,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那便要好好想一想了。”
“朕替长嘉出个主意如何?”周衡帝笑了笑,“朕许载礼一日假,这日长嘉想唤载礼做什么便做什么,如此可好?”
“长嘉唤谢少卿做什么便做什么吗?”魏长嘉难掩笑意,面上却是愁云,“若是谢少卿不依呢?”
“若是载礼不依,长嘉便来告诉朕,朕替你做主。长嘉可满意?”
满意满意,魏长嘉当然是满意极了,心里甚已描摹起了她对谢弥寒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画面,便只差当殿笑出声来。
“陛下英明,长嘉自然满意,”她忍了忍笑,佯装体贴,“只是不知此来可会耽误了百般忙碌的谢少卿?”
眼见小女娘得意笑容,这下没等周衡帝发话,谢弥寒僵硬一笑,上前垂身道:“陛下圣意,微臣自当遵旨。”
完胜!见谢弥寒面色铁青,显然被她气坏了的样子,魏长嘉烦闷了几日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将此事处置完,周衡帝才提起今日的正事:“长嘉几日前遭遇的事儿,朕已听载礼说了,此番闫山所历惊险,长嘉受苦了。”
“长嘉谢陛下挂念,幸有圣人心中惦记长嘉,长嘉才得以平安归来,旁的便算不得苦。”
谢弥寒睨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慨叹,这等奉承话都能面不改色说出口,魏长嘉莫不是马屁精转世不成?
似是听见谢弥寒心声,魏长嘉眉眼弯弯,转而一字一句道:“自然,此番还要多多感谢咱们谢少卿,若非谢少卿,长嘉定是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魏长嘉哪句话取悦到,周衡帝低笑几声,又道。
“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临近成婚之日,也是该有自个的封地。”
“自今日起,朕便赐你食邑六百户,追封永宁县主。”
什么情况?怎地这般突然?魏长嘉一时怔在原处。
16. 第十六章 临兰
因圣上与谢弥寒还有事要谈,魏长嘉领旨谢了恩后,便就这般迷迷糊糊出了殿。
原来今日圣上特意召魏长嘉入宫是为了追封她县主,略卖绑架女娘一案大理寺早有追查深入,而彼时她恰好被掳走不经意间做了回诱饵,令这闫山据点成功被大理寺一锅端了去,圣上此举想来是为了安抚她,更确切的来说,是为了安抚魏家。
魏长嘉在殿前站着思虑了会,好不容易才入回宫,她还是决定先去找凤阳阁找临兰试探一番。
才刚欲抬脚,便听见一声轻唤。
来人一身月白宝相花纹圆领大袖,狭长丹凤眼轻轻扫过,一双琥珀瞳似有漩涡将人吸了去,但唇色较淡,面色略显苍白,本是极具威慑力的一张面容却因染了病态多了几分邪魅阴柔。
在此处碰上周泓,魏长嘉稍有怔愣才侧身行礼:“长嘉见过殿下。”
十四皇子周泓是赵贵妃之子,只比魏长嘉大上个几岁,论辈分而言,魏长嘉唤得上他一句小舅。不过她与周泓倒没什么交集,只在年少时于宫中见过几面,细细想来,应当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长嘉总觉着今日周泓的气色比以往好了些,兴许是太医署用了心调养。
据说周泓早产出世,因而身子同其他皇子相比较为虚弱,带病根的人瞧起来倒的确会显得人畜无害些,近些年来周泓很是低调,纷乱夺嫡之争中倒也瞧不出他的路数。
“好似上一回见着长嘉,还是在五年前的祭祀大典上。”
周泓带着有意无意的笑,打量的目光落在魏长嘉身上,看似友好,可在魏长嘉眼里却更像是睥睨,一种自上而下身居高位的俯视,令她很不舒服。
圣人藏心,不欲令旁人知晓的心思断不会流露半分,周泓这等功力显然不及。
便在此刻他这双暗藏野心的眸子,魏长嘉心中有了答案,周泓绝不会是个甘于隐没的皇子。
魏长嘉莫名觉得熟悉,心里生出几分烦躁,她最讨厌旁人审视的目光,当下也没什么好气,敷衍勾唇。
“是么,长嘉记性不好,倒是不记得在大典上见过殿下。”
倒像是一只炸毛的白鹄。
周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往殿内走了去:“那兴许是我记岔了,长嘉好好想想,说不准并非是五年。”显然话中有话,人却已经走远了。
魏长嘉蹙着眉望向他的背影,细细揣摩他话里的深意。
并非五年?可仔细想想上一回见到周泓的确是在五年前的祭祀大典。
难不成...她近日来可还在哪处见过周泓?
-
即将步入初夏,适才阴沉的天此时更甚,乌云笼罩,黑压压的一片天色,惊雷四起,似有急雨欲来。
帷帐里午憩的女娘似是陷入了梦魇,秀眉紧锁,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随着一声声惊雷冒出。
最后一声骇人雷声在天空乍响,女娘猛然睁开双眸,惊从梦起,薄肩伴着剧烈的喘息而颤动。
殿中昏暗,四处寂静无声,压抑得可怖。
“玉竹,玉竹?”
临兰隐隐不安,喊了几声,却没人应答,心中畏然更甚,当下便不顾着赤脚,匆匆拉开帷帐去寻人。
殿内竟空无一人,意识到此的临兰更焦急地呼唤旁人,仿佛只有叫出声来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慌。然而此刻又响起一记惊雷,女娘登时被吓得跌坐在地,她双手捂着耳朵,满眼惊恐地环顾周遭。
眼前恍惚印入一个人影儿,临兰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紧紧阖上眼,不断摇头,说出的话甚至有了哭腔:“不要过来,我求求你了,不要过来。”
可便算她耳朵捂得再紧,那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宛若恶魂低语敲在她的心尖上。
“殿下不是在唤奴婢吗?可惜殿下将奴婢的名字唤错了,奴婢哪是玉竹?殿下抬眼瞧瞧,奴婢分明是玉清啊。”
临兰怔怔,玉...清?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空殿。
这下轮到魏长嘉捂起耳朵了,她颇为嫌弃离远了些。才说了句话便吓成这样,当真是胆儿比猫还小。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殿外听见动静的宫女赶了进来,见自家主儿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又一脸警惕地望向站在身侧的魏长嘉:“魏娘子,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魏长嘉睨了一眼不肯抬头的临兰,悠悠道:“与其问我,不如仔细想想,你家殿下近来可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玉竹也没想到魏长嘉如此直白,一时间顿住,视线慌忙躲闪,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魏长嘉也不为难她,寻了一圈,找了个垫儿坐下:“去吧,为你家主儿将烛火点亮,兴许殿内亮堂她便不会发疯了。”
玉竹这才意识到殿内过于昏暗,领着几个宫女将殿内烛火点了个遍,又匆匆回到临兰身侧:“殿下,您睁眼看看,是玉竹啊!”
听见对话终于清醒几分的临兰迟疑抬眼,看见熟悉的面孔和明亮的殿堂后才缓缓镇定下来,眼角仍挂着未涸的泪珠,轻喘着气,玉竹见状忙上前扶她起身。
“殿下这下可要定睛看清了,此处并无鬼怪作祟,莫要再胡乱尖叫了,实在费耳得很。”
“魏长嘉!”临兰才缓了缓,原本心中阵阵后怕,听见魏长嘉的嘲讽,登时恼羞成怒。
她噔噔几下地冲到魏长嘉跟前,见魏长嘉还气定神闲地喝着她的茶,更是气急:“便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便在此时,魏长嘉正巧吐了刚抿进口中的茶水,什么品味啊,这茶真是难喝死了,一股怪味儿。
魏长嘉佯装惊讶地捂住唇,夸张地喊道:“当真是对不住殿下。”
被喷了满脸茶水的临兰又是新一轮的尖叫,她当下气得便要将魏长嘉这张脸撕碎,却被玉竹抱着拦住。
魏长嘉摸了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的水渍:“殿下心中应当很清楚我为何而来。”
“我哪知道......”临兰略显心虚,声愈来愈弱,挥了挥手,暗暗将旁人谴出殿内,只留玉竹一人在身侧。
“不必急着否认,”见她口是心非的模样,魏长嘉只觉得好笑,“也不必过于害怕。”
“我今日明目张胆进了宫,必然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她勾起唇作怪,阴森森地补上一句,“不过...未来便就说不准了。”
临兰梗着脖子,斥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魏长嘉站了起身,步步逼近,眼神讥诮,“别人不清楚我敢不敢,殿下还不清楚吗?”
往常的魏长嘉唇角弯弯,三两句便能将怼得她哑口无言,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魏长嘉,眼眸一片肃色,异常可怖,她一时不慎跌坐在地。
见效果极佳,魏长嘉忍笑,继续吓唬道:“我今日能查到你的头上,证明不久之后圣上也能查到你的头上,一个公主竟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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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为之痛恨的闫山匪徒联手谋害重臣之女,届时你且看看,群臣会有怎样的声音,圣上又会如何决断?”
“你胡说!我不过令玉清往你的酒中下了点东西,与那些匪徒何曾有过干系?”临兰当即脱口而出反驳道,转眼又见魏长嘉意味不明的笑,瞬时反应过来,一脸愕然,“你诈我?”
亲耳听见临兰当真对她的酒动了手脚,魏长嘉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既然殿下说自己与匪徒并无瓜葛,那么还请殿下告诉我,为何玉清在春日宴前夜出宫去了庆元坊彻夜不归?”
临兰一听此话却是怔愣,与玉竹对视一眼,二人眼中茫然,满是不可置信:“玉清去了庆元坊?她分明与我告假说要回家探望突发疾病的长辈。”
她似是猜到了答案,猛地一怔,却又笃信道:“绝不可能,玉清自小便入宫服侍我,伴我多年忠心耿耿,又怎会生了异心?”
“自小服侍?”魏长嘉闻言嗤笑,“玉清是怎么死的,我想殿下要比我更清楚。”
她的话一针见血,径直击中了临兰的焦虑不安的心。
玉清的确是她下令处死。
自有消息传出魏长嘉于春日宴日被闫山绑匪掳走,她便日日心慌,她便再如何蠢笨也知道魏长嘉此劫定与她所下的药脱不了干系,若是顺藤摸瓜查出是她的宫女下了药,魏家定然不会放过她,陛下断也不会为了庇护她这么一个若有若无的公主与魏家起龃龉,届时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闻魏长嘉回京后,她心中的不安更是升到了极点,夜夜被梦魇所困,每每冷汗不止,身侧的嬷嬷见她日渐消瘦实在于心不忍便出了此等主意,死无对证,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玉清是她的贴身宫女,多年的情分令她不忍玉清就这般草草了去,可玉清活着,她心实在难安。
“临兰,我知你记恨于我,以往那些个算计我自当小打小闹,平日里打个嘴仗便也就罢了。可时至今日,不论你是想要我死还是毁我清誉,所使的手段已算不得玩闹那般简单,甚至如今已然有人因此而死。”
魏长嘉微微俯身,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
“此次我念年少情分暂且不与你计较,可从今往后,你若再使什么伎俩伤我,又或是动我魏家的主意,我绝不会像此次这般轻饶。最后,我且在此奉劝你一句,今后还请殿下把脑子放灵光点,莫要被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临兰的目光跟随着魏长嘉离去的身影,心中有一块地方变得空落落的。她因忌惮魏长嘉报复而除掉了伴己多年的玉清,可魏长嘉却说因年少情分暂且不究。心头涌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否可称为悔恨。
行至殿前,雨却仍旧未停,魏长嘉暗骂一句倒霉,本可以洒脱地就此决断,如今竟还要她灰溜溜回头借把伞。
“魏娘子。”便在此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魏长嘉欣喜回眸,却在雨幕中那抹熟悉的深绯印入眼帘时顿时僵住。
她蹙紧秀眉,登时变了副脸色,语气不善:“谢少卿怎么在这儿?”
她前脚刚踏入凤阳阁,他后脚便来追赶,便当真这么怕她伤了临兰?
“路过。”
魏长嘉当然不信他的鬼扯,犹豫着是要回身窝囊地去借把伞,还是勉强开口令谢弥寒撑伞,却见他徐徐走近,停在她身前,油纸伞寸寸上移,伞下的俊朗眉目愈发清晰,墨黑的瞳珠锁定在她身上。
“魏娘子可要同行?”
17. 第十七章 心软
雨幕之中,两道并肩的背影若隐若现,步伐一致,倒是意外和谐。
胳膊不经意地触碰,从衣衫上递传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热意,两人分明离得近,却迟迟没有人开口说话,耳畔仅是雨点敲落油纸伞的细微声响。
“从何时开始的?”女娘并未侧首,仅目视前方,率先打破了这份静谧,不知是否是天气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身侧久久没有应答,便在魏长嘉以为他没听见时,他才犹豫着应道。
“五日前。”
魏长嘉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谢弥寒对那临兰有意分明是几年前的事了,三番两次因临兰出言相助,如今是将她当作三岁小孩扯谎么?也不扯得像样些。
“赐婚之事你我皆有难为之处,成婚前后,不论谢少卿心里装着谁我都不会在意,自然也希望谢少卿莫要干涉于我。圣上赐婚谢魏两家已然成了一体,便是再如何不情愿,还望谢少卿有些分寸,至少体面上过得去。”
谢弥寒顿住脚步,一段话中只听见了那么一句“谢少卿心里装着谁我都不会在意,自然也希望谢少卿莫要干涉于我”。
他不说话,只侧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墨黑眸光深邃,不知在诉说怎样的情绪,似乎能将人吸了进去。
魏长嘉眨眨眼,回想适才说的话是否有哪处不对,见他这等从未见过的眼神倒有些隐隐发怵,她避开视线,却无意瞥见深绯官袍浸湿一片。
“好。”
魏长嘉忽然有些心虚,又听见应答抬起眼看他,却见他收回目光,这一声好在魏长嘉听来似乎有几分冷笑的意味。
两人继续往前走。
“五日前暗线来报,庆元坊雇凶丫鬟乃临兰公主的贴身宫女玉清,本想进一步查探,可去时却已迟了一步,那宫女于日前暴毙被丢去了乱葬岗。”
魏长嘉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原来谢弥寒适才所说的五日前是指这个。
“我将此宫女尸首找出送回大理寺,经仵作查验尸首,玉清与宫中所传消息一致,死于溺亡,但在玉清体内仍查出一类毒物,此毒名为如常散,此名得于此毒无色无味,饮毒者一如往常,直至一月后毒发身亡。”
“临兰若要玉清死,溺亡借口足矣,不必多此一举,如此看来,想要令玉清闭嘴的不止临兰一人。”
“如常散此毒阴险,其各类成分是名列禁贩的药材,只在鬼市中屡禁不止,然而鬼市鱼龙混杂,排查不易,若要找出线索则需要一定时间。”
魏长嘉听着却是有些心惊,一月前玉清便已经被下了毒,也就是说,此人在与玉清谋事时已经对其下了毒,究竟...是何人这般心狠手辣?
她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
“可既是五日前的消息,为何谢少卿现在才告诉我?”魏长嘉幽幽开口。
没等谢弥寒应答,她又反问道:“谢少卿可是觉得我会因与临兰过往恩怨而冲动行事?”
魏长嘉语气不甚好,但连她自个也不清楚此刻在别扭什么,谢弥寒已经解释清楚,他并未如她想象那般故意瞒她,可她还是觉得心中莫名委屈。她素来是个顶顶骄傲的人,此番也懒得为自个辩解,却还是忍不住喃喃道了句。
“谢少卿着实对我存有偏见。”
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的声音并不大,偏就清晰地传到了谢弥寒的耳中。
握着伞的手默默收紧,他微微侧头,垂下眼睫,目光停留在女娘的发顶,轻声道。
“对不住。”
魏长嘉愕然抬眼,似是觉得自个听错了,便又听见他对上她的视线,双瞳中是异常的认真。
“我不该对魏娘子有偏见。”
谢弥寒好像是真的在与她道歉。
他未曾犹豫便与她致歉,这般坦然恳切的好脾性,倒令魏长嘉为此怔愣。
谢弥寒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毛被顺了去,她一时间竟也说不什么难听的话。
很快二人便行至宫门口。魏长嘉被前来迎接的清珠接了去,二人一齐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
谢弥寒也没急着走,撑着伞立在原处,遥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适才与圣上议完事出殿,便见乌云密的天即刻间下起了雨。内侍撑伞送他出宫,却碰巧在宫门碰见要去凤阳阁寻魏长嘉的清珠,魏长嘉不会无缘无故去寻临兰。
他一时恍然,原来魏长嘉已知晓了临兰一事,怪不得在醉香楼时那般似是要与他置气态度,不知出于什么,谢弥寒当下便接过了清珠手中的伞往凤阳阁赶去,脚程之迅疾便是连他自个都没注意到。
魏长嘉素来高傲,睚眦必报,若是得知临兰与此事有所瓜葛,便是当众做出冲动之举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能,他心里有些担忧,前前后后便是连临兰因此而死也想好了要如何善后。
直到赶至凤阳阁,见殿内平静,那女娘安安稳稳从殿中走出,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也正是瞧见那张漂亮的眸子中的镇静决绝,他忽然便觉得自己,或许一直都并不了解魏长嘉。
他想起素来被自己忽略掉的个个细节。
魏长嘉分明如此厌恶自己,可自圣上赐婚以来,她好似却从未反抗辩驳,便就那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便在适才还提出婚后要与他相敬如宾,便说连他心里装着谁也不在乎。
她聪明,识大局,更视魏家为重,可她如此懂事的一面却令他破天荒为此心软。
他倒宁愿魏长嘉从头至尾便是个娇蛮任性,肆意洒脱的女娘。
-
魏长嘉已经不寄托希望于鬼市能查出线索来了,那日谢弥寒说得委婉,魏长嘉却是明白,若要从鬼市挨个查那些个买如常散的人,实在不异于大海捞针。
此人目的意在这桩婚事,她与谢弥寒一日未成婚,想来此人一日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便静观其变等等,瞧一瞧此人何时会再度出手。
这日崔柔岚非要拉着魏长嘉出门走走,美其名曰莫要整日在府中闷着,没成想这一走竟是往谢府去的。
直至坐上马车,魏长嘉才知自个上当受骗,整个人没精打采地瘫在狐毛软垫上。
“阿娘,我与谢弥寒都见不到几面,与谢家人便就更不相熟了,为何偏要上门走动这一趟?”
崔柔岚拍了拍她的腿,见她坐没坐相倒也纵容,毕竟此事的确是她不够厚道,柔声劝道:“成婚后你便是谢家妇,阿娘若是婚前不去瞧瞧那谢家人都是个什么性子,哪能安心将绥绥嫁去?”
魏长嘉生了好奇:“若是谢家人不好相处呢?阿娘真不让我嫁?”
“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谢家人个个都凶神恶煞的,阿娘说什么也不会令你嫁去谢家,便算是最后领了抗旨的罪名,也断不会将你送进火坑。”
见阿娘认真的神色,魏长嘉瞧着瞧着,便忍不住鼻头一酸,一把钻进了阿娘的怀里,哽咽道:“阿娘!”
崔柔岚笑了笑,揽着魏长嘉,眸色却有了几分不舍的伤色:“绥绥惯是个会撒娇的。”
谢魏府离得并不甚远,母女二人说三两句闲话的功夫,谢府便也就到了。
府前阶上来迎的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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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妇人,被簇拥在中央的想必便是谢家主母郑淑,身侧还立着个郎君,正是谢弥寒。原是先前崔柔岚已往谢府递了拜帖,此番谢家主母亲迎却在崔柔岚意料之外,她自下了马车,面上扬着笑,心里却是暗暗观察起来。
几人互相行了礼。
“这么热的天儿,谢夫人怎地还特地候着?”
郑淑得体笑着:“魏夫人头一回来府上做客,便是礼数周全些才好。”
“这就是长嘉罢?”郑淑瞧着小女娘娇俏艳丽的面庞,微微一愣,真心夸赞道,“长得真是水灵。”
魏长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是有些羞涩:“谢夫人才是,长嘉远远见着还以为谢夫人是谢郎君的阿姊,张望一圈寻着谢夫人在何处。”
她在宴席中见过这位谢夫人几面,每每都见着谢夫人稳坐席间,并不怎么与旁人交谈,她便下意识觉得这谢夫人大抵是不喜与人亲近,今日近距离一瞧,倒觉得笑容分外亲切。
郑淑被夸的心花怒放,也不管真的假的,瞧着魏长嘉是越看越喜欢。
此时身侧的另一妇人走近两步。
“这位魏娘子生得果真如同传闻中的那般花容月貌,想来传闻都是真的。”王毓芝望向身后紧跟着的女娘,一字一句笑道,“三郎倒是好福气啊。”
这话面上说得好听,听起来却有些吃味,郑淑脸上笑容顿时僵硬,登时便知二房这个王毓芝又要作妖,暗暗瞪了她一眼想令她闭嘴。
王毓芝却是恍若未觉,张了张唇又要说些什么。
却被谢弥寒开口打断:“叔母,日头这般毒辣,还是令魏夫人和魏娘子进门再话些家常罢。”
察觉到谢弥寒眸中的冰凉,王毓芝一怔,倒也规规矩矩闭上了嘴。
王毓芝跟在几人身后,细细琢磨着,府中大房里的下人不是时传三郎与魏娘感情不合么,可她还没做什么,之说了句话,适才三郎那等冰凉神色却着实吓了她一跳。
三郎好像是护着这魏女娘的。
“天气炎热,我差府上小厮去福祥记买了酥山和些许招牌的点心,这酥山吃起来冰凉,很能解暑,就是不知魏夫人和长嘉会不会喜欢?若是不喜欢,便尝尝这旁的糕点,味道恰好,并不甚甜腻。”
“谢夫人怎知长嘉平日最爱吃福祥记的酥山,这点心真真买到长嘉心坎上了,长嘉瞧着谢夫人不仅长得年轻美艳,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实在体贴入微。”
任是谁的一番心意被肯定都要欢喜,郑淑也是如此,眼下笑意直达心底:“长嘉这孩子嘴甜讨喜得很,哪像我们家三郎,自小便像个榆木疙瘩,便是句好听的话也吐不出。”
突然被自家母亲提及且埋怨是个木头的谢弥寒张了张唇欲要辩驳,却见母亲聊的正在兴头,分明没有注意到他的意思,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转眼又见那女娘得意忘形的生动神色,谢弥寒佯装生愠瞪她,唇角却不自觉扬起几分笑意。
适才还阴阳怪气的王毓芝此间倒是安静,陪着小聊了几句,便也未曾再说些怪异的话来。倒是郑淑,似是突然忆起什么,笑道:“一时聊得起劲,倒是忘了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当是有自个的话要说的。”
还没等魏长嘉阻拦,她便朝着谢弥寒令道:“眼下临近黄昏也没方才那般炎热,长嘉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载礼还不快领着长嘉四处逛一逛。”
郑淑盛情难却,自家阿娘见二人能单独相处又乐得自在,魏长嘉没法推脱,便只好跟着谢弥寒出了厅堂。
走时还能听见郑淑在与自家阿娘介绍府内景致,要请着阿娘一道观赏。
18. 第十八章 闲逛
果然如同魏长嘉所料,玉清一事暂未有什么进展。
魏长嘉虽在凤阳阁放言此次便放过临兰,但话说回来,对家所言怎能胡乱听信呢?纵使临兰是因其自身愚笨而被当成了棋子,但说什么临兰也是在她的酒里掺了安眠的药物,否则她也不至于一路毫无察觉地被掳到闫山去。
魏长嘉便不是个既往不咎的大度主儿,总归是暗地里使了些小手段,令那临兰禁闭宫中三月。
足足三月不能出门,对那生性招摇的临兰来说已是莫大的折磨,原先到这儿,魏长嘉也算满意了,也不知后来为何,圣上又追罚了临兰半年料钱,并令其禁闭期间在宫中抄写经书百遍。
虽是意料之外,但如今临兰又是禁足又是漏财的,甚而还罚了体力,魏长嘉坐享其成,当然乐其所见,此事到此便也算告一段落。
离开闫山后,谢弥寒与魏长嘉两人几次走在一处,每每谈的都是些正经事,如今正经事一解决,倒显得没什么话可聊。
倒也不真是无话可讲,魏长嘉自小便嘴碎得紧,又喜好八卦秘辛,大到朝中哪个大臣与皇子暗中谋划,小到从未纳妾标榜只专发妻一人的某个世家子弟,实则背地里在外头养了一山庄的外室,甚至去上香的观山寺中哪个和尚破戒与寡妇偷情,这些个事儿,都能令她讲出个花来。
只是自那日宫中一别,她再碰上谢弥寒便总觉哪处别扭。更何况,死对头谢弥寒此刻还疑似对她的另一个死对头心怀别样心思,她只觉谢弥寒闷骚,实在是闷骚。
谢弥寒自然不知道此刻自个儿在魏长嘉心中已成了苦恋临兰无果的痴情少男,不知为何,那日醉香楼魏长嘉与裴琅不经意间的亲密极其刺眼地印刻在脑海挥之不去,他犹豫几下,却终究难以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便这般各怀心思在这谢府园林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直至......
心不在焉的郎君没看清眼前湿滑的泥泞,脚下生滑直直往一侧池塘跌了去。
魏长嘉被这一变故吓得陡然一惊,慌乱之下伸手想要攥住他,却只堪堪拽住了一截袖角,继而顺滑的布料从她手中溜出。
于是乎,堂堂玉树临风,京都女娘大都为之倾慕的谢少卿...以一种狼狈的姿势半跌进了池塘。
池中应是仆役换种荷花而翻了一层淤泥,新鲜的泥土都还浮在水面而未曾沉淀下去,谢弥寒今儿个穿的银白色的浅袍子便径直染上了土黄色的泥水。
这一摔令谢弥寒恍若惊醒,他站稳了身子,池水约摸在他的膝盖处。
素来爱洁的谢三郎,一时低头望着狼狈的一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魏长嘉先是被此等诡异的场面惊得张了张唇,而后反应过来,拼命遏住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好不欢乐。
抬眼便见魏长嘉充斥笑意又竭力忍住而憋红的脸庞,二十年来两次出糗的场面都被魏长嘉尽收眼底,谢弥寒油然生出一股灭口的冲动,一时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眯着眼幽幽开口,似在威胁:“魏娘子很开心?”
魏长嘉何时怕过他,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摇头摆手,却也说不出话来只笑得肚痛,一时间弯起了腰,但没想还未等她得意两下便也出了意外。
“郎君!”身后姗姗来迟的仆役断也是没料想到不过才去搬了荷花的功夫便就出了此等岔子,当下慌忙丢下手中的荷花就往这来。
突然一声大喊,魏长嘉被吓了一跳,一时没蹲稳,咻地一下直直往塘里栽,仍旧挂在面上的笑容瞬时凝固住,果然做人不能太过放肆,最后她只堪堪记得护住了脸蛋。
她今日便是一头撞死,也要死得漂亮。
最后是某个早已跌进池塘的谢郎君不计前嫌接住了她,她人倒是没死,只是也没漂亮到哪去,一身精致的罗裙遭了殃,转眼间便也像谢弥寒一般狼狈。
肩上传来颤动,抬头一看,忍笑的人换成了谢弥寒。
“谢弥寒!你还笑!”
魏长嘉气鼓鼓地拂开谢弥寒扶住她肩的手,垂眸见着自个新做的裙子沾满了泥块,瞬时炸了毛,抬眼瞪向谢弥寒,恼道:“谢弥寒,你赔我裙子!”
生气撒泼的女娘生动鲜活,谢弥寒几下点头,却愈发觉着好玩,唇角笑意便再也没压下过。
更糟糕的是,待到二人就着这身狼狈衣衫上岸后,气冲冲走在前头要去换一身衣衫的魏长嘉猛然顿住脚步,谢弥寒差一点便要撞上,当下疑惑,随之瞧去,却是望见两张大惊失色到一致去的面容。
二人出奇一致地僵硬回身,魏长嘉生无可恋地回望着才爬上来的池塘,适才还不如一头撞晕了去,真是丢脸死了。
-
转眼又几日过去。
那女娘东窜一个坊买丝绸,西窜入个坊买首饰,大半天过去仍旧兴致勃勃,跟在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谢弥寒眼见着魏长嘉又要转个弯换个坊买东西,叹了口气后默默跟上。
说要赔她衣裙,昨日谢弥寒还真就遣人来问她衣裙所要的尺寸,魏长嘉才要报去,忽地忆起圣上殿前许诺的赏赐,如此便定了谢弥寒次日陪她到街上买点东西。
谢弥寒本就预感魏长嘉断不会轻易放过此等折磨他的良机,今日一来果然如此,这个魏长嘉故意不带仆役出门,又是疯狂买了一路,全交给他一人保管了去,提着这些个物件,谢弥寒举步维艰。总而言之,历经此劫,他再也不信女娘口中的买点东西真是一点了。
魏长嘉本意的确是要靠此报复谢弥寒,但也不知为何,与这谢弥寒出门,不论成衣店的衣裙还是首饰铺的首饰都要比往日她自个来要更好看,甚至连这胭脂铺的胭脂都比往日的要粉嫩衬人。
走着走着魏长嘉又眼睛一亮,拐进了一家成衣店,店面热闹,围了不少女娘,各类胭脂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生意瞧起来很是不错。
这小郎君身姿挺拔,又生得实在俊俏,店内的女娘一时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纷纷往此处张望。魏长嘉瞧了身后人一眼,却不得不承认,谢弥寒这张脸长得的确是招摇了些。
挂在门头的几件襦裙,不论是配色还是样式,魏长嘉都分外合眼。尤其是中间这件赤白相间的山茶花纹齐胸襦裙,搭上这湖水蓝的披帛,她几乎是一眼相中。
店娘子见她喜欢,便令店内的小丫鬟给她取下到内室一试。
不知是衣裙繁琐还是旁的什么缘故,魏长嘉迟迟未从里间出来,虽这一带最近并未听闻过略卖女娘的案子,但此案才历经不久,谢弥寒还是隐隐生了几分担忧。
见谢弥寒频频往里张望,才闲下片刻的店娘子注意到,忍不住揶揄:“小郎君,可是与娘子才成婚不久?”
谢弥寒眉头紧锁,顾不得太多,也没听清那店娘子在说什么,当下抬了步子欲往里闯,好在此刻魏长嘉挽着略宽的衣袖走了出来。
他眸中一动,神色稍有怔然。
女娘皮肤白皙,腰肢盈盈一握,月白上衫显露锁骨,蓝白长带系在胸前随风扬起,一身赤色下裙衬得肤色更为红润,湖蓝披帛随着衣袖微微飘动。
一时间倒是将旁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女娘眉眼弯弯,面上挂着一抹甜笑,她径直走到谢弥寒跟前,兴冲冲转了一圈,甚是期待地问道:“这件好看吗?”
谢弥寒一时没说话。
魏长嘉见他不答,满是狐疑地凑近了些,双瞳紧紧盯着谢弥寒,发觉他好似在发呆后,微微生了恼意:“谢弥寒!”她魏长嘉生得便那般没有存在感?便在此刻也要发呆。
即刻间,他避开视线,点了点头,吐出口却只有干巴巴二字:“好看。”
店娘子也在一旁惊叹道:“好看!好看得紧!娘子这等仙姿佚貌,穿什么不好看!这件玉兰绫裙实在更衬得娘子肤白貌美,腰身纤细,真真像是为娘子量身打造的一般。”
一时间,他的好看两字显得尤为苍白。
得了夸赞的魏长嘉注意便被吸引了去,偷偷念叨了句榆木疙瘩,便跟着店娘子讨论了起来。
“店娘子,这件襦裙可还能改改?有些地方不太合身。”
“自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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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娘子改日来店里取衣裙又或是留个住处,我差店里小厮给娘子送去即可。”
待魏长嘉去内室换回衣衫时,店娘子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回落在谢弥寒身上,她笑了笑,上前问道:“小郎君可知自家娘子衣裙尺寸?”
尺寸?谢弥寒霎时方寸大乱,差点将自个舌头咬了去,他怎么会知道魏长嘉衣裙尺寸?
“我不...我们不是...”谢弥寒一时失语,不知该怎么解释。
瞧谢弥寒难言神色,店娘子却是善解人意,一副恍然大悟后冒犯的模样:“我才忆起小娘子梳的好似是未婚的发髻,郎君与娘子原是兄妹,我原先瞧着郎君和小娘子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如今瞧来原只是长得相像,倒是我会错了意,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店娘子,适才那小娘子身上的衣裙可还有?”谢弥寒还想反驳,那店娘子已被旁的女娘唤了去。
......分明这下才是真冒犯,他们二人哪处长得相像了?
结账时,谢弥寒自觉地将魏长嘉挑的几件衣裙都付了钱,那店娘子笑得脸都要皱到一处去,又补了句:“郎君娘子兄妹感情实在令人艳羡。”
谢弥寒当下也懒得解释了,倒是跟在后一脚踏出店门的魏长嘉一脸奇怪,追着问道:“我何时成了谢少卿的妹妹了?”
谢弥寒自然不会告诉她。
从白天到天色渐暗,魏长嘉良心发现要请谢弥寒到酒肆用饭,说是请人用饭,实则是她逛了一日早觉饥肠辘辘,魏长嘉也没管谢弥寒要吃什么,先唤了魏府的仆役先将今日买的东西送回府,便领着人往上回裴琅带她去的那家醉香楼去。
醉香楼的菜式要比旁的酒楼要新奇些,不仅中原的时兴菜肴做得好,西域的菜色也是做得一绝,魏长嘉最爱蟹黄毕罗和炙烤羊,那炙烤羊肉火候恰恰好,撒的是还是西域特制的香料,她只尝了一回便有些恋恋不忘。
一楼厅堂依旧人满为患,好在来的及时,所幸二楼雅间还剩下最后一个。
彼时正好舞姬登台,乐鼓声由小转大,捧场的喝彩声也随之而起,原先便热闹非凡的酒楼更是喧闹,从楼上往去,一片觥筹交错之景,倒是壮观。
魏长嘉盯着圆台上着一身精美胡服的美人入了迷,赞叹道:“今日这胡姬格外漂亮。”
谢弥寒顺眼望去,胡人骨骼挺立,眉眼深邃,的确美艳,但...
他不自觉将视线落在对面的女娘上,女娘双瞳明亮,眼睫轻眨,唇角勾起淡笑。
欣赏了好一会,魏长嘉便又蔫了去,这时还未上菜,她实在饿极,抬眼见谢弥寒悠然自得饮着茶,惊道:“都陪我走了一日了,你不饿吗?”
谢弥寒淡淡睨了她一眼,她倒还好意思说,路上喊了不知几回饿,买了几道小吃食却都只挨个尝了一块便都丢给了自个。
魏长嘉眼见着谢弥寒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袋糕点,定睛一瞧,竟是福祥记的梅花酥,她最爱的糕点!
她双眸微怔,眸中闪过喜色,惊讶问道:“你何时去买的?”他们分明今日一日都未曾去过福祥记啊。
“路上捡来的。”
魏长嘉才拆了袋子,闻此话猛地一顿,茫然抬眼,又见那双墨黑眸眼中携着隐隐笑意才知被戏耍。
谢弥寒耳力极好,清楚地听见几句嘟囔。
魏长嘉心满意足咬了口梅花酥,分明味道不差分毫,可她竟莫名觉得今日福祥记的梅花酥更甜些。
“分明是专程买给的,还非得说什么路上捡来的,果真是个闷骚的。”
他一口茶便呛在喉中,剧烈地咳嗽起来,见女娘投来几分忧色,欲盖弥彰地解释:“无碍,只是饮得急了。”
他这般说,魏长嘉便就不管他了,几个梅花酥下肚,她才有力气思索起来,奇怪,那日去谢府她也只说喜欢酥山,并未提及旁的,谢弥寒怎么知道她喜欢吃福祥记的梅花酥?
却在此刻。
楼下厅堂生了变故,一时间喧哗更甚,似乎还伴有几声凄厉惨叫。
19. 第十九章 贴近
“死人啦!”人群中响起一声刺耳惊叫。
原是有个郎君忽地从楼上坠下,直直掉落在胡姬跳舞的圆台上,血色登时四处蔓延,倒在血泊中的郎君双瞳瞪大,面目惊恐,死不瞑目。
魏长嘉听着动静便才要往下望去,小窗却被阖上,她不明所以,望向谢弥寒的眼神不免带上几分疑惑。
谢弥寒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只是朝魏长嘉轻轻摇了摇头,适才还闲适的神色眼下已然添了几分肃然。
厅堂骚动,一见死了人,食客们受到不小惊吓,纷纷往门外逃窜。但大门却被急急赶来的小厮堵住。
便有人惊道:“这是做什么?为何将门紧闭?”
咚咚咚。三道鼓声在这骇人氛围显得格外诡异。
吵闹声一时静了下来。
醉香楼的店家谭五娘不知何时移步到乐鼓前,她紧蹙秀眉,又放下手中的鼓槌,呵道:“诸位。”
“醉香楼突然出了命案,谭娘已遣人去报了官,还请各位贵客在衙门捕快来查案前莫要离开此处。”
当即便有人出口反驳,语气不善:“我们又不是凶手,掌柜的凭什么要将我们关在此处?与死人同在一地,实在晦气!”
谭五娘闻言却是神情一松,随之笑了笑,扭着水蛇般纤细的腰肢,几步走到那人跟前。她虽非胡人,可到底生得美艳,一时将反驳的人看呆了去。
“相较于晦气,若是大门敞开凶手因此逃脱,敢问届时阁下可担得起责任?”
又有人不满:“那若是凶手又出手伤了人呢?谭掌柜莫不是也要担责?”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凶手再度行凶,我这些个伙计便也不是个吃素的,难不成咱们人这般多还怕几个歹徒不成?”
话音刚落,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从暗处走出。
不知是谭五娘的几句话起了作用,还是虎背熊腰的壮汉给了定心丸,总算没人再提出要离开醉香楼。但左右还是因有个尸首瞪着个眼横在圆台上,厅堂肃静得极。
衙门的捕快来的快,三两下便将酒肆围了个干净,来查案的是辖区的县尉梁昀,身边领了个仵作。那县尉走近两步,待到看清坠楼郎君的面容却是大惊失色,这不正是前阵子进士及第的榜眼郎袁士岐?这袁郎大好前程,前日才过了吏部考试,便等着圣上授职,今日怎就折在这醉香楼了?
他即刻谴了个捕快到县令府上报信,死的是半脚踏进青云路的进士,如此一来,事情便就不简单了。
县尉领着人在厅堂四处探查,这边的魏长嘉便跟在谢弥寒身后,就这般鬼鬼祟祟绕到了袁士岐坠楼栏前。原先雅间的客人一听出了命案,一早便往楼下冲了去,眼下二楼长廊空空荡荡,一点人影都没有。
想来是少卿的职业病犯了,谢弥寒就地查起了案子,魏长嘉不知道他在盯着这栅栏做什么,她瞧了一会也没看出个花来,又觉百无聊赖,抬眼朝厅堂扫去,却不料瞥见一熟悉面孔。
那不是...裴琅的贴身护卫陆荣么?他怎么也在此处?
难不成裴琅也在醉香楼?
魏长嘉下意识在厅堂搜寻着裴琅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手腕忽然被攥住,原先蹲在身前的谢弥寒回身带她拐进了一间屋子。
细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原是谭五娘领着捕快朝这来了,一群人便进了他们隔壁的这间屋子。
魏长嘉松了口气,却又忽然觉得莫名,他们为什么要躲着这些捕快?
房间隔音极好,魏长嘉只听得见谭五娘与那捕快交涉了什么,却听不清谈话的具体内容。
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是捕快要挨个查探二楼雅间,魏长嘉张望一圈,可这屋内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容他们蔽身啊。
却见谢弥寒将目光停留在了屋顶,察觉到他意图的魏长嘉摇了摇头,却是来不及反对,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带着跃上了横梁。
相隔只差一瞬,屋门被骤然打开。
两个捕快手握长剑,三两步小心翼翼挪了脚步,警惕地四处探查。
见屋内无人,其中一捕快疑道:“奇怪,我刚刚分明听到了什么声响。”
说罢,他甚至还打开了朝外的窗子,探头张望了一圈,楼底下仅有看守的捕快,在未有任何发现后他又站在原地张望,彼时离二人藏身之处不过抬眼的功夫。
“应当是你听错了吧?”另一捕快再度搜寻一周,也是毫无发现。
魏长嘉与谢弥寒所处位置离地约摸九尺高,她本就畏高,能蹲在房梁双腿都发颤,此刻紧紧拽住谢弥寒的手怎么也不敢松开,终于敢朝下瞧了一眼,却是瞥见一双短筒靴立在不远处。
见状她便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最后干脆掩耳盗铃般将头埋在谢弥寒怀里,两眼一闭索性也不睁开了。
但横梁之处本就逼仄,魏长嘉这般靠近,便是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了谢弥寒怀中。她倒是不紧张了,谢弥寒却霎时如身临水深火热般难熬,掌心不自觉攥紧。
淡淡的玉兰花香萦绕在鼻尖,她似乎喜欢轮换用着不同的熏香,味道倒是都很好闻。
他往后倾了几分,试图拉开点距离,可不过方寸之地又能躲到何处去,所做不过徒劳,胸膛处递传而来的热意令谢弥寒心猿意马。
好在这等煎熬处境并不算长,外头隔间传来呼喊,似是有了新的发现,两个捕快匆匆赶去,眼下屋内又只剩下二人。
魏长嘉这才敢睁眼抬头看他,小声问道:“他们走了?”
说话间谢弥寒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的睫毛轻颤的动作,他神色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面颊已然微微发烫,连带着喉间都带着滚滚热气。
他轻嗯了一声,随后带着魏长嘉从房梁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后他即刻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捕快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匆匆往楼下赶去。
魏长嘉倒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趴在门缝观察了一会,确认门外暂时没了人,便小声疑道:“我们为何要躲起来?”
谢弥寒扒开一点小窗,观察着厅堂情势,道:“死的人是登第进士袁士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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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士岐?魏长嘉满是惊讶,因适才谢弥寒关上门窗的动作迅速,她并未看到尸首。袁士岐寒族出身,一路科考上京,要问为何魏长嘉也认识这袁士岐,是因她曾在裴府中见过这袁士岐几面,虽未明说,但她也猜到几分,那袁士岐与裴琅走得这般近,十有八九也是东宫的心腹。
东宫门下的袁士岐死在了醉香楼,而同为东宫的裴琅亲信陆荣也一同出现在此处,这断然不会是什么巧合。
纵使谢弥寒不知袁士岐与太子的关系,但他眼下却也推出了几分真相:“袁士岐所处雅间四处栅栏并不矮,且无损毁迹象,便就排除了袁士岐不慎坠落意外身亡的可能,但那谭五娘未曾上楼查探,却一口咬定袁士岐死于非命,且凶手就在厅堂之间。”
“谭五娘这般笃定,想来知道凶手是谁,或者更确切的来说,她已然为县尉拟定好了凶手。”
魏长嘉却是奇怪:“你分明知晓那谭五娘有鬼,为何不直接坦白大理寺少卿身份与那县尉道明,反而要躲着他们?”
谢弥寒摇头:“衙门离此处约有十里开外,此刻又近戌时,县尉捕快却不到一盏茶便抵达此处。”
她这才恍然:“你是怀疑,这赶来的县尉捕快也是被谭五娘安排好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其底细不明,贸然行事恐会打草惊蛇。我们暂且先看看,他们想要推出的这名‘凶手’是为何人。”
魏长嘉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似的,又问道:“那真正的凶手呢?可还在醉香楼中?”
谢弥寒双手抱臂,倚在窗前,目光落在那正听着捕快回话的梁昀:“那便要...问问他了。”
等待捕快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凶手若跳窗而逃,则必会惊动隔间用饭的食客,其定趁乱与旁的食客逃窜至厅堂。捕快赶到后迅速将醉香楼围了个彻底,若是县尉与那谭五娘是一伙的,这些个守着各处出口的捕快便是个摆设,若不是....凶手定然还在厅堂,说不准还在某个案上悠闲饮着茶水。
魏长嘉这下大概听明白了,但她的肚子却是不愿明白,不太会挑时辰地抗议起来,在这安静的屋里几声咕咕很是突兀。
迎上谢弥寒探究的目光,魏长嘉讪笑几声,顿时有种在宫中伴读听先生讲经打瞌睡还被抓个正着的窘迫。
她伸出一个指头,认真解释道:“我刚刚...才吃了一个梅花酥。”她点的炙烤羊肉还没端上来呢,谁知便就发生了这等变故。
没成想谢弥寒竟又从怀中摸出个纸袋递给她。
魏长嘉双眸倏然一亮,还有糕点!
虽纸袋里头也只堪堪余留一个糕点,甚至白日她对其嗤之以鼻,只尝了一个便觉得过分甜腻,但此刻盯着这糕点却宛若看见了救命稻草般,连带着看谢弥寒都觉得其英俊高大三分。
她这几日,不,连带这几月定不会再暗暗咒骂谢弥寒是个冷漠无情,迂腐无趣的臭夫子了。
瞧着女娘可怜巴巴的模样,谢弥寒便觉着好笑,颇为无奈道:“眼下醉香楼是上不了菜了,你且再忍忍,待出了楼再请你吃别的。”
20. 第二十章 心动
果不其然,在那谭五娘的有心推动下,很快衙门的人便锁定了“凶手”----与袁士岐同行饮酒庆宴的进士贾巍。
这贾巍与袁士岐同样出身寒族,二人来自同个乡镇,相熟已久,在京都常常同行,关系最为密切,故而此次袁士岐之死,同行进士都怀疑到了贾巍头上。听他们所言,那贾巍自诩才华不凡,此次虽也高中但却名次不佳,并非如同想象般如意,而偏偏此番在他眼中才华远不如他的袁士岐却是挤进前三。
今日酒桌之上贾巍更是颇有怨言,多次口无遮拦指责评卷的考官不公,甚而还出口挖苦了袁士岐几句,只是袁士岐向来脾性温和,并不与其计较。
酒中兴来,一行人却忽而腹痛,唯有几个人仍留屋内阔谈,其中便有袁士岐和贾巍。待那乐鼓声响,却独有二人出门欣赏胡姬舞姿。
且那贾巍自小砍柴,帮衬家中做些个农活,体格十分健壮,在此行些个文弱书生中尤为突出,若他真对袁士岐积怨已久,存了心要将袁士岐推下楼便也不是不可能。
几人三言两语,倒真令贾巍的嫌疑一时变得最大。
适才席间还有说有笑的同行之人忽然都变了脸,贾巍百口莫辩,又因饮了酒,说话含糊,满脸通红,更令人疑心。
更有仵作紧随其后在那袁士岐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细小丝缕,仔细比对,颜色丝线竟如出一辙。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可那贾巍再如何有嫌疑,如今也只差授官一程便步入仕途,芝麻官大小便也是官,梁昀也不敢贸然得罪,眼下他倒是拿不太准主意。
但又的确并没有旁的线索,再拖下去怕是要到了宵禁,醉香楼可有不少达官显贵,将他们都拘在此处一夜定然也不成,倒不如先将贾巍押解回衙门,将这难题交给县令解。
这般想着,他便令几个捕快将袁士岐的尸首先运回县衙,又装模作样盘问了那谭五娘几句,才令人将神志不清的贾巍押着:“今日命案侦查先到此处,待本县尉将犯人押回县衙讯问后另作审判。”
梁昀留下句话,一行人便就此离开,醉香楼大门也敞了去,出了命案众多食客再待下去便觉瘆得慌,当下饭也吃不下,个个往外躲。
生意被搅了局,谭五娘似乎也并不恼怒,只令几个小厮丫鬟收拾残局,自个站回柜前翻看着账本。往日夜夜笙歌的醉香楼一时冷清下来,倒显几分荒凉。
-
两碗热腾腾的鸭花汤饼端上桌来,两人却皆未动筷。
适才一直喊饿的魏长嘉眼下却没了胃口,捧着脸唉声叹气。
此事她本可以置身度外,可偏她亲眼瞧见了陆荣,她便做不到像个没事人。
谢弥寒瞧她没精打采,问道:“怎么?”
魏长嘉没回答,只是又忽然认真问道:“那贾巍真是凶手么?”
谢弥寒定眼看着她,末了答道:“不是。”
“你为何这般笃定?”魏长嘉说出来便也没了底气,声音愈来愈弱,“万一...万一便是他心怀怨恨动手杀了袁士岐呢?”
“那栅栏无损毁之迹,目视约有半身高。若要令袁士岐坠楼,定要将其托举投下,贾巍身材虽的确要比旁人健壮,但其下盘不稳,并非习武之人,若要扛起个人再扔下楼并非是件易事,断不可能悄然无息。”
谢弥寒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沉闷:“你希望凶手是贾巍?”
如果凶手是贾巍便好了,可偏她其实心里很清楚,此事与裴琅逃不了干系。
她对上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眼神不自觉闪躲几分:“没有。”
魏长嘉又垂下头来,只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饼,声音很轻:“那你可知...凶手是谁?”
他摇头,喉结微微滚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见女娘好似因此松了口气,他沉默了半晌,反问道:“你知道?”
魏长嘉犹豫了片刻,最终仅是无声摇了摇头,她不能如此武断,便算是与裴琅有关,可若他另有苦衷呢?她实在不愿相信一个认识十几年,在她心中宛若兄长的裴琅,有朝一日会为了朝堂谋算将无辜的人牵扯进去。
可她未曾注意的是,眼前那双温润墨瞳一寸寸黯淡下去。
适才,便在魏长嘉盯着厅堂愣神的时刻,他也在人群中认出了陆荣的面孔。
任职以来,为了抓捕警惕心极强的那些个重犯,他这双眼睛要记的面容实在太多,久而久之,便练就了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先前与裴侍郎打过照面,那陆荣虽未次次紧跟其后,可只要见过一眼,他定然忘却不了。眼下他也再清楚不过,魏长嘉是在为谁遮掩。
谢弥寒目光冰凉:“断案执法,讲究公正。今日我既知贾巍并非凶手,便不会令他含冤而死,不论真凶是为何人,都应绳之于法。”
他也没了胃口,站起身来,神色中却不□□露几分失望:“走吧,我送魏娘子回府。”
却不想,女娘倏然攥住了他的衣袖,力道不重,却也令他因此顿住脚步。
“谢弥寒。”她一字一句喊着他的名字,似是下定什么决心。
“今日我在醉香楼看见了裴琅的贴身侍卫陆荣,我不知陆荣与此案有何干系,但我想对你查案兴许有些头绪。”
闻言,谢弥寒微怔回头,又听见女娘道:“我不瞒你,只因我相信子瑜。我与他自小相识,深知他心气秉性,我信他再如何也定不会绝心冷情到视他人性命为蝼蚁。”
她这话说得很是坚定,便连未与裴琅相识的谢少卿都忍不住偏信几分,心里却也没由来生出几丝难言的嫉妒。她与裴琅关系便这般好?
“寒窗苦读十几载,一路举步维艰才走到京都,贾巍万不该落得这么个结局。”
“我也相信谢少卿定会还他一个公道,对吗?”
对上一双满是期待的明眸,谢弥寒双眼怔怔,似是被蛊惑了般,鬼使神差便点了头。
魏长嘉舒心一笑,下一刹那却见他的瞳孔剧烈一缩,语气急切:“小心!”
女娘整个人扑进宽厚的胸膛,她神色怔怔,抬眼却只见他棱角分明的硬朗轮廓,又在此刻听见汤水洒落在地的唰唰声响。
她回眸一看,竟是才刚起锅仍冒着滚滚热气的汤饼,摊主脚下一滑脱了手,两碗汤饼直直往魏长嘉适才所站之处倾倒,夏季穿得单薄,若未曾移位,她怕是要烫得脱了层皮。
“没事吧?”
谢弥寒等她站稳才松了手,墨黑瞳中染上几分担忧。
魏长嘉心有余悸,脑子都变得迟钝,对上他眼中的关切只愣愣地摇了摇头。
饶是摊主也吊了口气,眼下一个劲地向两人致歉。
见魏长嘉没事,摊主又满脸歉意和愧疚,谢弥寒便就没说什么,只叫他以后小心些。
夜深露重,街上只余留零零散散两三人,略显冷清,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并肩的二人身上。
离宵禁便就只剩下估摸两刻钟的功夫,两人总算走到将军府。
“方才....谢谢你。”
魏长嘉才对上谢弥寒的眼睛,忽然察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并未随着危险消失而减弱半分,她像是被烫着了般,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躲闪视线,眼睫宛若蝶振双翅般轻颤几下。
并未注意到女娘双颊染上粉霞,谢弥寒淡淡道了句:“不过举手之劳。”
“魏娘子好好歇息,谢某先告辞了。”他这般说着,却仍旧立在远处,耐心等着女娘先行踏进府中。
魏长嘉点了点头,却忽在此刻眼尖捕捉到他的手背异样之处。
“你的手怎么了?”
见女娘兀然直直盯着他的手看,谢弥寒顺眼望去,将袖子拉出几分遮盖住通红之处,语气轻松。
“不碍事,应是适才被汤水溅到一点。”
魏长嘉顿时觉得愧疚,与谢弥寒并肩走了一路,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烫伤若不及时处理会留疤的,我那儿有碧玉膏,你等等....”说到一半,魏长嘉却是自顾自地又想起上回马车谢弥寒的手被包成了“萝卜”,实在一言难尽。
“也罢也罢,还是我先帮你处理完伤处再回府吧。”
“不必....”
谢弥寒还未说完,魏长嘉便跑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府里走:“快快快!反对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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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娘实在难缠得很,他便就这般半推半就进了将军府。
许是入了夜,府内静寂,仅有几个守夜的小厮来回走动。
女娘蹑手蹑脚地带着他穿过一条条小径,动作鬼鬼祟祟。谢弥寒虽是奇怪,却也莫名跟着放轻脚步。
待到进了房内,魏长嘉将门阖上,整个人呈大字型瘫软在榻上,才算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进来?”
又见仍立在远处不知进退的谢弥寒,魏长嘉才恍然惊醒般又一骨碌爬起来,将略显僵硬的谢弥寒拉到案前坐下后,咚咚咚地一串脚步声,跑去翻找着什么,嘴里碎碎念。
“眼下都快近了亥时,这般晚归若是当面撞见阿娘,定又是要被好好念叨一番的。”
“便算是阿娘来训话,我只当歇下了,阿娘再生气便也不会叫醒我。待到明日一早,阿娘的气定然就消了。”
女娘先掌了个小灯,又去寻来了个药箱,说着说着似乎也很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狡黠的灵动。
“你先将手浸泡于凉水中片刻。”
魏长嘉的房间很宽敞,中间还建了个露天的庭院,周遭还有几个吊盆,里头是颜色鲜艳的各类花草。庭院中央有个假山石围住的小水池,小型的水转筒车缓缓运作着,潺潺流水声竟令人有些安心。
谢弥寒闻声照做,待擦干拭静后,魏长嘉便拿着药膏凑近了几分,适才昏暗未曾看清,如今一瞧,大片大片红肿从手背蔓延到腕骨,便连胳膊也不幸波及到几分。
伤处分明在他身上,魏长嘉却是龇牙咧嘴,倒吸了口气,似乎比他还疼。
女娘惊讶的声音传到耳畔:“都已经红肿得这般厉害,你不疼吗?一路上竟也未见你吭上半声。”
“还好,只是皮外伤。”
谢弥寒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但魏长嘉却是更觉愧疚,擦药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些。
“从前受伤你都是这般一声不吭忍着么?”
昏黄的烛灯下,女娘精致娇俏的面庞柔和恬静,此刻涂完药,正抬眼望着他。
他垂下眼睫:“不过都是些小伤,无需令旁人为我担忧。”
魏长嘉头一回见到谢弥寒这般模样,竟觉得他还怪可怜的。她阿兄平日刮破了口子都要嗷嗷叫到处寻人安慰,可谢弥寒却是截然相反,魏长嘉很是怀疑,是不是在谢弥寒眼中暂时不会影响性命的伤处都能唤作小伤。
涂抹完伤处,魏长嘉瞧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禁慨叹:“你倒也是命大。”
“......”谢弥寒被噎住,定眼看清忽被塞到手中的药膏,微微错愕,“谢谢。”
说来这是魏长嘉第二回送他药膏了。
“不必客气,”一时安静下来,倦意铺天盖地袭来,魏长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逛了一天这时只想赶忙歇下,便催促着人走,“你快回去吧,若等到宵禁便就走不了了。”
谢弥寒微微点头,正要拉开屋门,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道极近的声音。
“绥绥?可睡下了?”是崔柔岚来了。
他才触上门的手猛地一颤,下意识便缩了回来,可下一瞬却又后知后觉,为何他每回都要像个不入眼的小情郎般东躲西藏?
正要再度拉开门却被身后赶来的魏长嘉拦下,她动作慌乱,却犹然记得踮起脚,紧紧捂住他的唇不令他发出半点声音。
小女娘恶狠狠盯着他,张着口型威胁道:“不许说话。”
唇边是柔软的触感,被捂得很紧实,谢弥寒说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踮起脚维持这个姿势实在累人,见他答应,魏长嘉便试探性地松了一寸手,可下一瞬见他唇瓣一张一合,似是要食言的节奏,她心间一乱,再度踮脚捂住。
这一遭没站稳,连人都扑了过去,谢弥寒也未曾预料这等情状,脚下似是踩到丝绸状的布料,两人齐齐往地上栽了去。
咚地一声。
“绥绥?你怎么了?”
门外的崔柔岚一听,魏长嘉本就晚归回府,房内又发出这等动静,当下便更是焦心,似是下一刻便要推门而入。
21. 第二十一章 意外
若令崔柔岚进了屋,见到屋内两人动作,那便不仅仅只是晚归回府的事了。
魏长嘉当下反应迅疾,双手不知撑着什么便起了身,三两步匆匆往门边跑去,嘴上慌乱回道:“没事阿娘!”
将魏长嘉慌乱动作尽收眼底,才撑起半边身子的谢弥寒又措不及防被推了一道,怔然过后是一声无力的冷笑。他干脆顺势撑在地上,好整以暇盯着魏长嘉的动作。
女娘脚步踉跄,甚至险些被过长的裙角绊倒。
“我适才从榻上摔下来了。”
魏长嘉面不改色扯着谎,背过身子将门抵住,转身却见谢弥寒仍跌坐在地不知发着什么愣,登时着急地朝他疯狂使着眼色。
谢弥寒虽实在不明白为何要躲,但见魏长嘉急得便要炸毛,这才勉强站起身,慢悠悠往里走了两步。
真是急死人了!好不容易终于看不见谢弥寒身影的魏长嘉这才如释重负深呼了口气,可不得躲起来吗?她阿娘最爱胡乱遐想,若是阿娘撞见谢弥寒在她房中,魏长嘉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扒在门上,小心翼翼开了道门缝。
“阿娘,你怎么来了?我方才都睡着了。”女娘半眯着眼,眉毛微微蹙起,一副困倦难忍的模样。
若是忽略掉女娘发间未拆的珠翠,单看这幅神色倒是真要被骗过去。
“是吗?”
对上崔柔岚投来的探究视线,魏长嘉顿时又心虚了几分,她硬着头皮打了个哈欠:“阿娘来找我有事吗?”
崔柔岚看破不说破,忍着笑意道:“你的月事不是快来了吗?阿娘令小厨房给你炖了蛊七子散。”
适才消失不在院内的清珠这下便端着药膳从崔柔岚身后走出。
魏长嘉瞬间多了几分扯谎骗了阿娘的愧疚,望向崔柔岚的神色不禁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阿娘对绥绥最好了!”
崔柔岚笑了笑,轻轻勾着魏长嘉的鼻尖:“走吧,阿娘陪你喝完再睡。”
可眼见着崔柔岚便要领着清珠往里进,魏长嘉登时回了神,可眼下的确又没了法子阻拦,她只能祈祷谢弥寒藏得深些,莫要被阿娘发现。
崔柔岚状似不经意扫了屋内一圈,又朝内室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魏长嘉咽了咽口水,想着该用什么接口拦下崔柔岚,便见她步子一顿,坐回案前。
好在崔柔岚最终并未说什么,只是盯着魏长嘉喝完了汤。
“再有一月便是到了婚期,圣上特许魏长恒回京参仪,我早些时候收到阿恒递了信,你阿兄现下已经启程,不日便会到京都了。”
七子散的味道怪异,魏长嘉一直不甚喜欢,皱着张脸一口气闷着喝完,闻言却是惊喜:“阿兄要回来了?!”
魏长恒离京赴任已有两载,每每只在年关将近时团聚一回,细细数来,两年来她便只见过阿兄寥寥几面。
“是啊,”崔柔岚接过帕子在魏长嘉的唇角擦了擦,“这补汤都喝过多少回了,怎得还是这般狼狈?”
女娘夸张地吐出舌头,眉头都皱到一处去:“阿娘你是不知道,这七子散当真每回都难喝得要紧。”
怎么说这小鬼头都有理,崔柔岚无奈捏了捏女娘的颊肉。
“阿兄此次归来会在家中待上多久?”
“约摸就这么一月,待你成婚后便是要赶回徐州了。”
魏长嘉将一颗酸梅塞入口中,惊讶道:“行程这般赶?”
“州内大小事那般多,一州刺史哪走得开太久?不过左右算算也就再半年的功夫了,届时你阿兄便就会回京赴任了。”
回京?魏长嘉想起魏长恒那个烦人精的一往做派,嫌弃咂舌:“这般想想,倒也不赶了。”
崔柔岚无奈,这兄妹俩见得少了便互相惦念,见得多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站起身来:“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阿娘便先回去了。”
人都要走到门前,又见崔柔岚回过头来,视线落在内室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虽说婚事将近,但到底...该注意些分寸。”
虽然深知绥绥自小聪慧过人,并非是个拎不清的,可再怎么说绥绥与那谢三都是个情窦初开的,万一二人情意绵绵上了头,做出个什么出格的事儿那也说不准。
魏长嘉这才知道崔柔岚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她追了两步急着解释,可自家阿娘捂着耳朵也不回头,走得比谁都快,这下哪见得着往日世家小姐的端庄?!
不是?诶?阿娘!
见同样被惊得掉了下巴的清珠,魏长嘉才张了张唇,话还没说出口,清珠便捧着端盘灵活一闪:“娘...子,那奴婢也先退下了。”清珠转眼间也溜得没了影。
魏长嘉:“......”好歹容她说句话辩解辩解。
有气无力地阖上屋门,魏长嘉轻轻喊了几声谢弥寒,却并未等来应答。
咦?人走了?她狐疑地左右探探,却没瞧见谢弥寒的踪迹,应当是适才趁机从别些个不寻常的道逃走了。
本就该如此,可偏不知为何她心里没由来生出几分失落来,跟没骨头似的又倒回软榻上。
谢三这人怎么这样,也不说一声便溜走了,白白叫她担惊受怕了好一会。
她这边在心里偷偷埋怨着谢弥寒,却霍然听见内室传来细微声响,格外突兀。
魏长嘉心里咯噔一声,又翻身起来朝着声源寻去,这番走近了些才发现帷幕后有个人影若隐若现。
她掀了帷幕,只见几捆书册滚落一地,而正俯身欲捡起散落书卷的郎君不正是谢弥寒?
魏长嘉见那册子却是有些陌生,奇怪,她怎地不记得这橱柜里摆了书?
盯着那卷册印着的花样纹路,魏长嘉灵光一现,糟了!
反应过来的魏长嘉忙去抢那已到了谢弥寒手中的书卷,可偏指尖先一步触到那困住书卷的丝绳,一时间长长的卷轴如同瀑布倾泻般源源不断展开。
那画布上所描摹的艳丽春色乍然暴露无遗。
魏长嘉登时尴尬得便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前两日皇后宫中的嬷嬷来了一趟,送了不少罗帛首饰,还有些许成婚的物件,其中便有那教人行房的避火图。彼时魏长嘉和清珠看清那图所画就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般,随意找了个地方便匆匆塞了进去。
谁曾料想到会发生今日这等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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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少卿似是震惊在魏长嘉一个未出阁的女娘房中看见这等污秽书卷,瞧着那卷上直白大胆的男女交合画面,脸色变化精彩万分,时而铁青时而赤红。
他朝后退了几步,望向魏长嘉的眼神有难以置信,更有羞愤不解。
见自个又被误会了,有了阿娘和清珠的前车之鉴,魏长嘉只想先将人拉住解释清楚,却是忘记了脚边有卷轴,径直朝人滚了去。
不是吧?她老爹选的这块用来建造府邸的地是下了什么邪术吗?怎么她一见谢弥寒便三番五次滑倒往他身上栽?若有人在此刻说她魏长嘉蓄意勾引,怕是连她自个也都解释不清。
谢弥寒也没料想到魏长嘉还未触到他半分便先滑跪了去,发自本能倾身接住她。
两人一个俯身,一个仰首,高挺的鼻尖愣是相撞了去。
发酸的痛感瞬间席卷而来,魏长嘉眼眶瞬时蓄了泪,却依旧没能站稳,伸手抓了抓,拽紧了谢弥寒的衣袖,这回倒是站定了,可碰撞再度发生,她只来得及紧闭上眼。
这下二人相撞的位置往下移了几寸,不比先前坚硬,触感异常柔软。
两唇相触,鼻尖紧贴,雪松玉兰微香缠绕,一时静得只听得见规律的心跳声。
水润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谢弥寒率先回过神来,匆匆直起腰身,却觉唇瓣干燥,下意识伸舌舔了舔,又倏然发觉不妥,动作就此顿住。
魏长嘉眼睫轻颤,只觉脑海凌乱,闪过无数句话,没成想开口第一句却是:“现在...能听我解释了吗?”
谢弥寒也是没预料到女娘是这般反应,怔愣着便点了头。
她只觉大脑像是被纸糊住般,昏昏沉沉说了两三句话,实则自个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只盯着那本不该染上胭脂的薄唇发起愣。
刚刚她竟然亲了谢弥寒??
不过...想不到这素来全身上下偏就一张嘴最硬的谢少卿,嘴唇竟然这般软?
谢弥寒哪里知道魏长嘉这女娘心里在想什么,否则定要说她一句不知羞耻!眼下只胡乱应着声,只想寻个借口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去冷静冷静。
气氛渐渐微妙起来,更添几分旖旎风光。
他清了清嗓子,似是要佯装无事发生,然而耳根早已红得要滴了血,开了口喉中的沙哑再也掩盖不住。
“我并非故意......”
说了一半大抵也觉得难以辩解,干脆先行一步俯身捡起地上展露开的图册卷好,递给魏长嘉。
他掩耳盗铃般盯着魏长嘉身后的帷幕,目光微微闪烁:“今夜太晚了,谢某...还是先告辞了。”
谢弥寒说着说着便步履匆匆要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就被拉住。
“眼下已经宵禁,坊内可没有客栈,谢少卿是要回哪去?”一脸纠结的魏长嘉松了手,欲言又止,“更何况...门在那边。”
“是么?”那埋头直走的郎君兀然顿住步子,虽未见其神色,却瞧得出惊慌失措的意味。
“你今夜便先在我房里歇下罢。”
闻言,还没缓过劲来的谢弥寒猛地咳嗽起来,一下接着一下,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22. 第二十二章 撩拨
魏长嘉见他咳得停不下来,好心递过去一杯茶,却被他伸臂拦住,分明已满脸通红,却还要逞强回绝。
“不必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谢弥寒面色渐缓,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合礼数。”
见他不喝,魏长嘉也不恼,干脆自个饮了手中的茶水:“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又不是要你同我睡一张榻子。”
她指了指外面的软榻:“卧房内有两张榻,你睡那张。”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你我共处一室。若真令你住了厢房,不就真向我阿娘承认了你适才真在我房内?这才是真真倒霉了去。”以崔柔岚的性子,必定要追问她个没完。
魏长嘉抱着掉出来的图卷,将其一股脑塞回橱柜,愤愤关上柜门锁紧了,这些个害人的东西!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待明早儿宵禁一解,谢少卿该去哪便去哪。”
做完这些,回头见谢弥寒仍是一脸难色,魏长嘉蹙着眉,双手抱臂绕着谢弥寒观察一圈,满是疑惑不解:“此事分明怎么算也该是我被占便宜,怎么好像我成了采花贼要强抢民男似的?”
谢弥寒:“......”
“也罢也罢,谢少卿若是喜欢流露街头我倒也管不着。”
困意霍然来袭,魏长嘉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往软榻上走,今日实在太累了。她走得轻松,倒是可怜了谢弥寒仍留在原处进退两难。
不到一会儿,帐幕后便传来了一阵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魏长嘉这个始作俑者睡得倒是香!耳力不错的谢弥寒没由来一恼,捏紧了拳头,忍下将睡得正香的人喊醒的冲动,终于挪动了脚步。
室内很快便恢复了沉寂。
“昏迷”了大半宿的魏长嘉却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也不知是不是饮了七子散的缘故,她只觉口中发涩。
魏长嘉素来不需要侍女守夜,清珠便是歇在自个的房里,眼下她想喝水,下意识便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半眯着眼,凭着记忆去摸索着外间的茶水。
咕噜咕噜咽下一大盏茶水后,魏长嘉这才觉喉咙里火烧般的滋味好了些,随意抹了抹唇边残留的水渍,直直便往外间的软榻上去。
往日若有起夜,她便会犯懒干脆便歇在外间的软榻上直至天明。
房里并未阖窗,夜里风凉,魏长嘉只将自个都缩进了被衾里,却是觉得这被衾里像是塞进了个暖炉,令她忍不住便跨腿往里蹭了蹭。
这一蹭便觉得不太对劲,似是搭在了什么东西上,女娘却仍旧不舍得睁开眼睛,生怕一睁眼便没了睡意,于是半梦半醒间探出手摸索了一番。
咦?柔软的布料触感坚硬却又富有弹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怎地摸着摸着还愈来愈烫?
“魏!长!嘉!”
直到手腕被狠狠攥住,耳畔极近地传进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被点了名字的女娘骤然睁开双眼,适才还混沌的脑子一时变得格外清醒。
谢弥寒捏紧了掌中的腕骨,眸中满是隐忍,反问道:“你在做什么?!”
随着夜间视物的适应,她依稀望见墨黑瞳孔中渐渐燃起的火苗,魏长嘉顿感心虚,默默阖上眼,小心翼翼收回不安分的腿往后挪了挪。
“那什么...此事也不能全然怪我。”
“哦?”
谢弥寒虽气在头上,说的话却仍旧留了丝情面:“难不成是谢某唤魏娘子同榻而眠的?”
“不是你自个说的不合礼数不愿与我同屋吗?我还以为你已然走了呢......”
魏长嘉小声嘀咕反驳,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欲抽回手腕,却觉力道更重。
身侧郎君翻身而起,高大的身躯抓过女娘两只细腕抵在她的上方,不容她再有动作,一时压迫感如同山雨欲来。
“魏长嘉,你三番两次招我,便真就觉得这般好玩?”
被他紧紧压制住的魏长嘉听了却是一脸茫然,谁招他了?盯着盯着她便忍不住对近在咫尺的这张俊朗面庞出了神,怎么以前她没发现谢弥寒的鼻子这般挺?眼睛这般好看?
如此想着她便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然而这一细微声响在这静夜偏又是在两人如此相近的情况下格外显然。
谢弥寒被气笑了,就这等情状下魏长嘉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娘还能走神,他松了腕子,翻身下榻,衣袍下角却是被拽住。
女娘脆生生的嗓声在身后响起:“你去哪儿?”
谢弥寒回眸,一寸寸拂开她的手,径直离开。
“案前打坐。”
口气很是强硬,应答却窝囊得令人发笑。
深更半夜,宵禁未解,坊内无客栈,厢房又不许住,唯一的软榻又被女娘霸占,他可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难不成真听魏长嘉的话去流露街头?
魏长嘉跟了上去,闻言又瞧着谢弥寒冷冷的半边脸,却只觉着好笑,堂堂大理寺少卿生起闷气来竟然有点可爱?
魏长嘉一抓他衣袖,便见他拂去她的手,转去另一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看来谢弥寒真是铁了心不打算理她了。
她干脆抱着谢弥寒的胳膊摇道:“谢三,这当真是个误会!”
“我只是因喝了阿娘送来的补汤口干舌燥,起夜喝水解渴,往日起夜我懒得回去便是睡在此处,今日也是如常一般,我喝完茶水下意识便往这张软榻上爬了,当真并非故意要扰你清净或是乱你清誉的。”
见谢弥寒终于分来一个眼神,她忙伸出手掌道:“我发誓!”
女娘态度诚恳,眼神真挚得能润出水珠来,谢弥寒有所动容,暂且信了她。
“那方才呢?你为何要...?”
谢弥寒话只说一半,瞧着很难为情的样子,好在魏长嘉冰雪聪明,一下便猜到他说的是二人意外的唇齿相碰。
又联想到适才榻上谢弥寒质问她的话,魏长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谢弥寒,你莫不会是觉得我今夜一直是在刻意逗着你寻乐子罢?”
谢弥寒迟迟没应声,魏长嘉便觉自个猜的果真没错,没成想竟还是被谢三误会至此,她真是倍感冤枉,还未来得及委屈,她却忽然想起那日从闫山回来马车上谢三的反应。
还真别说,对于挑逗玩弄谢三这回事,她的确有前科所在。思及此,本微微恼怒地魏长嘉唇角一勾,蓦然便想到个蔫坏的主意。
见魏长嘉埋下头来不说话,谢三紧抿的唇角难得松动,刚想开口言和,便见那女娘抬眼带笑,心里猛地一咯噔。
女娘纤细的指尖如同游蛇般灵活,一寸寸从谢三的衣袖上划过,直到藕节双臂软若无骨般攀上了他的脖颈。
她又朝谢三的脸颊靠近一分,眼睫轻眨,似是真的为他面色变化而感到惊疑。
“谢郎君的脸怎么这么容易红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弥寒极力忍耐住欲一把提起怀中女娘丢出去的冲动,短短几个字被他咬紧了牙。
魏长嘉闻言笑笑,巴掌大的漂亮小脸上满是娇媚,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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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轻轻触上他的面颊,一寸一寸移到薄唇,轻轻碰了碰。
“当然是遂了谢郎的意亲自撩拨,免得令谢郎失望了。”
几次触碰宛若羽毛轻扫过面颊传来丝丝痒意,谢三眉头紧锁,侧过脸去避开她的触碰,又伸出手顿了顿,似在思索下手在哪里,最后堪堪握住她的肩,将二人分开些许距离。
可那小女娘哪里会就此罢休,只盯着谢弥寒红透的耳根,碰了碰他手上根根分明的青筋,言笑晏晏道:“怎么?谢郎害羞了?”
霎时间他的手像是便烫到般收了回来,听见女娘愉悦欢脱的几声轻笑,谢弥寒哪里还不懂得魏长嘉此刻的用意。
小女娘记仇得很,眼下正是以实际行动来表明什么叫刻意挑逗。
“谢弥寒!”
女娘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一时间强烈的失重感令她下意识抓紧了谢弥寒的肩膀,事态的发展登时失控了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魏长嘉惊问道:“谢弥寒你做什么?”
可身下郎君一言不发,目光向前,未侧过半分,直直往内室走。
她怔怔盯着谢弥寒,心脏砰砰跳得很快,难得生出几分名为慌乱的情绪,直到被无情丢到了自己的榻上。
谢弥寒动作迅疾,一把拉过被衾将女娘包得像只蚕蛹,末了似乎也被自己手法所赞叹,唇角隐隐带了几分笑意。
“既已喝了水解渴,魏娘子还是好好歇息罢。若是明日一早眼下生了乌青,莫要再来责怪谢某。”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魏长嘉滚来滚去,整个人当真无法从被衾中逃脱,听了这话双目瞪圆,人都要气炸了。
那郎君轻笑几下,都要走了却又忽然折返。
女娘没什么好气哼道:“你又来做什么?”
谢弥寒已然收起笑意,深邃墨瞳中带了几分肃然,犹豫了片刻才道:“今夜...是我误会了。”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缓缓流入魏长嘉耳畔,倒是有些悦耳。
“对不起。”
魏长嘉知道谢弥寒是在为刚才的误会而致歉,但却仍怔然了片刻,轻轻哼了一声,他脾气倒是好,道歉得这般顺然。
女娘神色傲娇:“我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这等小人计较了。”
才出现的几分愧疚瞬时消失殆尽,谢弥寒挑眉点头:“是吗?那便多谢魏娘子了。”
说完话他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去,魏长嘉这下便急了:“谢弥寒!等等!你倒是先给我解开啊!”
得逞的郎君恍若未闻,眉眼微微扬起:“小人耳朵不好。”
魏长嘉气鼓鼓地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本还想起来找人算账,没成想竟就这般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一早,魏长嘉醒来时软榻上已经空空如也,被褥也叠得整齐,她默默回头盯着自个睡过的软榻,乱七八糟,与其形成鲜明对比。
饶是进来送早膳的清珠见了也是一惊,第一句便是:“娘子,您今日怎么自个理了床铺?”
魏长嘉勉强笑笑:“......我突然手痒了。”
说罢似是为证实自个话般又跑去里屋理了自个的被衾。
欲盖弥彰完的女娘坐下来,大大咬了口包子,忽然想起什么,嘴里含糊不清道:“清珠,一会记得备辆马车。”
“是,”清珠乖乖应下,又递了碗酪浆过来,好奇问道,“娘子要去哪?”
魏长嘉终于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思绪回到昨日出现在醉香楼的身影。
“去裴府,蹭顿午饭。”
23. 第二十三章 试探
“去哪儿啊?”
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唤声,主仆二人鬼鬼祟祟的身影登时一齐顿住。
魏长嘉与清珠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一阵心虚,她悠悠转过身来,果然是自家阿娘。
女娘走近两步,拉住崔柔岚的手讪笑道:“许久不见蓁蓁了,我去找她叙叙话。”
崔柔岚笑道:“原是找裴家娘子去,我还当是要去寻某位姓谢的郎君呢。”
没等魏长嘉反驳,她又贴在女娘颊边耳语道:“我可没听说哪个厢房住了客,告诉阿娘,昨夜谢三何时走的?”
果真在意料之中,魏长嘉一脸无奈:“不是!”
“不是?!”崔柔岚面上一惊,又张望四遭,压低声道:“你们同睡一榻?”
眼见自家阿娘又要浮想联翩,且又在某种程度上一阵见血,是以魏长嘉忙捂住她的嘴。
“哪有的事!阿娘莫要胡说!昨夜谢三为救我手受了伤,临近宵禁,他治完伤便匆匆走了。”
崔柔岚似乎还要问些什么,魏长嘉先行一步:“我与蓁蓁约了时辰的,这会儿快些迟了。”
“我先走了阿娘,中午便不回府用饭了!”话还没说完,粉嫩衣角如蝶轻舞,人已经溜出去小远。
“走慢些!别摔了!”
崔柔岚拿她没办法,只得在后提声叮嘱道:“前堂有些新鲜物什儿,挑些给玥丫头带去,莫要空手失了礼数。”
“知道啦!”远处传来渐小的应声。
-
候在院前的陈崚之给来人递上帕子,垂首道:“郎君,魏娘子来了。”
透过门帘,隐约瞧见茶案前的一抹绰约身影。裴琅点头应下,顺手接过帕子将手指每个缝隙仔仔细细擦了个遍,这才抬脚迈进屋里。
女娘盯着窗外不知在望着什么,昔日爱闹的人儿此刻安静得不像话,娇俏的面庞是稀少的出现的恬静。他便也不开口,就这般静静望着那女娘。
郎君霍然止了步子,眸中情绪复杂,似是波涛汹涌可又转瞬归于平静。紧跟在旁的陆荣一脸不解,刚要出声便见陈崚之眼神示意,只好与其一道退出屋内。
微风拂过堂前,似将盎然绿意一片携进,淡粉至深青。
直至魏长嘉收回视线,才惊觉裴琅站至身后不知多久,讶异开口:“子瑜?”
见女娘察觉,裴琅才挪了脚步,听见那声熟悉的子瑜,心下愉悦,唇角便不自觉扬起一抹淡笑。
“许久未见了,绥绥。”他徐徐行之,于魏长嘉身前坐下。
魏长嘉点头:“醉香楼一别,是有段时间没见着了。”
“近日可是很忙?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一双眼眸挂满红血丝,俊逸眉宇间藏着淡淡倦意,似是几夜未曾休息好。
女娘话语间的担忧令他舒心,裴琅笑应:“还好。”
“只是近日北部天降旱灾,太子为民忧心,我伴左右宽解一二。”
北部多日旱灾,形势日渐严重,魏长嘉有所耳闻,可她若是信以东宫那位的性子因忧心百姓而需宽解,那便才叫怪了。
魏长嘉与中宫走得近,旁人不清楚,她难道还不了解太子周洵吗?
周洵就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不知内情的人会觉着这位储君德行有嘉、才学兼备,可魏长嘉深谙周洵德性,知道若除去身世而言,那周洵便不过是个丧心病狂的纨绔罢了。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断叫周洵纵享到了极致。
这无疑是裴琅用来搪塞她的场面话罢了。
裴琅接过婢女手中的茶饮递去:“你最爱的桃花饮,特地冰镇了会,味道应当恰好。”
魏长嘉道了声谢,又默了片刻。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心里都门儿清。他摆明了不愿透露,她自然也不会强求。可醉香楼一事,她既亲眼撞见便不会坐视不理。
她犹豫着开口:“近日状元郎袁士岐暴毙酒肆一案,你可有所耳闻?”
闻言,裴琅握住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对上女娘的眸色却又如常般平静:“听说了。”
“袁士岐于春闱中脱颖而出,乃难得一见的人才,听闻同乡进士对其早就心怀嫉恨,如今才半脚踏入仕途便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这话说得密不透风,倒令魏长嘉抓不住任何异样之处。
魏长嘉似乎为此惊讶:“只是惋惜?”
裴琅不明所以,又听女娘自顾自说道。
“先前在府上见过袁先生几回,我还以为你们私交不错。一听说袁先生死于非命,我想着你心中应当不好受,因此带了礼物前来慰问。”
魏长嘉眼睛也不眨地便开始胡说八道,话音刚落,她又将自个带来的一套白瓷茶盏往前推了推,似乎是在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在分外熟悉魏长嘉的裴琅看来,女娘动作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依旧是熟悉的那般孩子气,他眉眼松动,竟有了淡淡笑意。
“袁士岐所作文章尽显才情见识,太子颇为赏识,我不过顺水推车做了个人情,私下引荐其到东宫门下做事。”
魏长嘉知道裴琅再了解自己不过,从来便是一个眼神便能猜度出她的用意,本想委婉试探,可见已然败露七七八八,干脆破罐子破摔:“昨夜我也在醉香楼。”
她话说一半便紧盯着裴琅,不愿放过一丝神情变化,但裴琅神色自然,甚而反过来担忧她:“绥绥可是见到了尸首?昨夜可睡得安稳?”
魏长嘉摇头:“那倒没有,我并不敢瞧得仔细。只是我在醉香楼撞见了一人,觉着很是意外。”
裴琅却是坦然,径直问道:“可是陆荣?”
这下倒换魏长嘉怔然,她点点头,又听裴琅解释道:“昨夜陆荣轮休,他去何处我本不会过问,只不过醉香楼命案突然,陆荣曾与我提过两句。”
“如此说来,当真是只是碰巧,袁士岐一案与东宫无关?”女娘眼中难掩几分期冀,又有隐隐担忧。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裴琅不动声色敛下眸色,缓缓点了头:“自然。”
眼见小女娘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裴琅心绪更为复杂:“绥绥为何如此关心此案?是先前与袁先生认识?”
得到裴琅肯定的答案,魏长嘉只觉心里的石头都落下,眼下才有心情捧起桃花饮抿了几口,应答道:“我只见过袁先生几面,谈不上相熟。”
“那为何......”
“如你所言,与袁先生同乡的进士贾巍现已被指认为凶手。虽说好似线索证据种种真切,但昨夜我也在场,分外清楚那贾巍并非元凶,想来这其中必然有旁人插手构陷。”
“子瑜,寒族子弟入仕,其间艰辛,你应当要比我更清楚。他们从千里之外远赴京都考取功名,一心以为唯有满腹经论才能得陛下赏识,可大多都不知京中险恶,往往还未入局便已成了世族党派争权斗势的棋子。”
“如今袁士岐已经为此断送了性命,难道还要再让一个贾巍白白为之葬送吗?”
裴琅默然,张了张唇,却发现开口反驳很是略显艰涩。
“我知道如同贾巍这般遭遇不公的人比比皆是,可我如今亲眼撞见,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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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瞧见贾巍蒙冤而死,也更不希望造成这等局面的人,是你。”
“在我眼里,你与那些为谋划权势而将无辜之人卷入的人是不同的。”
女娘垂头小声道:“对不起,子瑜。我们是朋友,我当应全然信你,不该去试探你与此事是否有所牵扯。”
“绥绥。”裴琅唤她却又顿住。
他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只盯着她认真道:“无论何时你都无需向我致歉。”
魏长嘉却更是愧疚:“子瑜,你脾气莫要太好了。可怜你自小便与我相识,我自知性子娇蛮顽劣,这些年实在令你容忍颇多。”
裴琅轻笑:“你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
“莫要听旁人胡说,你这般率真的性子于我而言实在弥足珍贵,我......”他顿了顿,再度开口笑容中却带了一丝苦涩,“我很喜欢。”
魏长嘉被夸得不自在,讪笑几声,她似乎闻到什么香味,鼻尖清嗅两下,无意间道了句:“你什么时候换了熏香?是什么香啊?还怪好闻的呢。”
闻言裴琅却是轻怔,遂而不露声色莞尔:“不过是寻常可见的沉香,你若喜欢,我便差人送到你府上?”
“不必了不必了,我还是更喜欢清冽的花香些。”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女娘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要寻裴玥出府游玩,裴琅本要伴在左右,却被魏长嘉以女娘间的闺间密事而一口回绝,他哭笑不得,便也只好由着去了。
女娘走时还记得笑盈盈回头补上一句:“那白玉云龙纹盏当真是送你的,我可并未诓你。”
裴琅笑道:“既是绥绥的心意,我便收下了。”
只是女娘一走,还挂着浅笑的郎君登时眸光一冷。
陆荣当即跪在跟前:“恕属下失职,请郎君责罚。”
“杖责五十,自去领罚,莫令绥绥瞧见。”
“是。”陆荣领命,当即退出屋内。
裴琅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崚之。”
“属下在。”
“查查昨夜绥绥和谁在醉香楼。”他拾起案上的另一杯盏,指腹摩挲着被那抹艳色轻触的位置,眸光闪烁,看不清神色。
陈崚之应下,便要转身离去,又被叫住。
“等等,去将奇楠沉香都找出来。”
“郎君是要打包送给魏娘子吗?”陈崚之心下疑惑,那魏娘子不是不喜欢沉香吗?
端坐于案前的郎君面无表情:“不,全都烧了。”
陈崚之惊道:“可若令王爷知道了......”
在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他蓦然噤声:“属下多嘴。”
盏中倒映郎君漠然神色:“不必担忧,他如今...还未坐上那位置呢。”
-
不知怎地,魏长嘉总觉着这几月裴家兄妹俩都怪怪的。
对这裴琅,近日吏部差事忙碌,又要为那个废柴小舅惹出的一堆烂摊子瞻前顾后,她倒还能理解一二,可这裴玥...
自那日去大理寺的路上撞见裴玥,魏长嘉便觉裴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都是绥绥长,绥绥短,可如今裴玥却只唤她长嘉,虽说倒也不是不行,可她总觉着与裴玥之间生疏了许多。
单说称呼变了便也就算了,往日最喜欢在聊些趣事时插科打诨的人儿,如今却略显静默。
她心下隐隐担忧,要不是见裴玥气色红润,魏长嘉定是要请个医生来给她瞧瞧的。
本都只是猜测,可今日忽生一事,以至于魏长嘉回府路上细思极恐。
24. 第二十四章 夺舍
裴府规矩森严,裴家儿女的衣食住行,样样逃不过主母傅氏的眼睛,断然也离不开掌控。
只拿吃食来说,在裴府一道菜纵使再喜欢夹取时断然不能超过三筷,再厌恶发呕也断然不得少于一筷。久而久之,裴玥便时常寻借口来魏府用饭,以此暂得解脱。
不知是不是被束缚久了的缘故,裴玥与对吃最为挑剔的魏长嘉截然不同,不论什么吃食仅要味道尚可,她便不会嫌弃且吃得很香。裴玥这般好喂养的胃口实在讨崔柔岚欢喜,崔柔岚恨不得她顿顿来魏府用饭,便是因其用饭瞧着便令人心情愉悦,胃口大增。
裴玥虽不挑剔,但却独不碰鱼,只因年少时被鱼刺卡在喉中生了后怕,可经不住傅氏严苛,即使裴玥再怎么控诉,各类鱼肴依旧会被端上裴府的饭桌。
可今日用饭,魏长嘉却是察觉裴玥一反常态夹了三筷鱼肉,这一变化极小,便连裴玥的贴身丫鬟都未曾注意。
可偏就是这么一细微动作,令魏长嘉忍不住在脑中细细回忆起了裴玥近来变化,她这几月忙于查探闫山之案,只与裴玥见过寥寥几面,如今这般联系起来,却是愈想愈发不对劲。
“今日这鱼肉鲜美,味道还真是不错,蓁蓁你觉着呢?”她状似轻松平常地一问,袖下的手却已轻轻发起颤来。
裴玥却是浑然不觉,笑着点了点头,后来裴玥说的话魏长嘉便再也听不清了,她只觉心脏骤沉,浑身的血液顿时凉了大半,勉强弯了弯唇含糊应答。
她有意无意地观察起了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娘,可这一回她很轻松地辨别出了裴玥身上的异常。
裴玥最讨厌发髻笨重,如今头上却别了不少金簪;她平日最不喜欢饮茶,今日杯盏里添的一直都是毛尖.......
分明与从前那般不同,为何她到如今才发现异样?
魏长嘉不记得自个是如何走出裴府,也不记得自个又是如何上了马车,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何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
女娘心下沉闷,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隐隐生了预感,兴许从前的蓁蓁...不会再回来了。
-
“依律法而言,贾巍故杀应判死刑,这案子迟早要到大理寺,少卿又何必现在便揽到自个身上?”
已是散署的时辰,二人并肩往外走着,严华满是愁云,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现下上奏请旨,不正是触了有心之人的逆鳞。”
“此案传到大理寺复核最快也要一月,而吏部不日便要授职,这一月的牢狱之灾便令他断送了前途,未免冤枉。”
见身侧郎君一脸淡然,严华知道今日自个多半劝不动他,只得叹道:“少卿对那贾巍仁慈,可那些个豺狼虎豹可会对您仁慈?虽说是奉了旨意,可历闫山一案,少卿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这封奏折一递,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严老,我知您为我担忧筹谋,可身居庙堂,若因心中有惧不能恪守其位,我自当愧对百姓。”
对上郎君肃然神色,严华却是觉得恍然,几年前那道背脊同样挺直的身影似乎在此刻予以重合。他心里知道,有些看似尘封的旧事,谢弥寒从未放下过。
可他所担忧的也正是如此,如同几年前那场灾祸般,一切周而复始,载礼重蹈覆辙。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也罢,少卿心中有数,我自不会多加置喙,只望少卿莫要只想着他人,也多为自己着想着想。”
“多谢严老关怀。”
天色昏黄,落日余晖照在来去匆匆的行人身上,似是为其渡上层金光。
“诶?那不是魏娘子吗?”严华岁数大了,眼却很尖。
谢弥寒抬眼望去,果真瞧见不远处坐在角落阶上的女娘,孤单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落寞。
严华饶有兴致观察着郎君神情变化,笑了笑:“那我便告辞了,家中娘子还等着我一道用饭呢。”
两人行礼道别,上了年纪的老头腿脚倒是利索得很,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弥寒失笑,随即朝那道身影快步走去。
他停在她身侧,可那女娘似乎沉浸在自个的思绪中未曾察觉,谢弥寒只好开口唤了一声,可却依旧得不到回声。
谢弥寒微微皱眉,察觉到魏长嘉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
女娘这才如梦初醒般抬了头,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谢弥寒?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儿是大理寺,我不在此处应在何处?”谢弥寒在她身侧坐下,耐心答了句。
他侧头望着女娘:“你今日怎么了?”
魏长嘉没直接应答,只是接连不断叹着气。等到叹够了,才慢悠悠转过身子,一脸认真地看着谢弥寒,却又欲言又止起来。
饶是心软几分的谢弥寒都觉着无语了,才听小女娘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谢少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定要认真回答。”
神神叨叨的,对上女娘满脸严肃,谢弥寒却是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环顾一遭,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听闻谢少卿破了不少诡案,想来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说过夺舍一说?”
谢弥寒闻言却是默默往后退了几分,挑眉道:“怎么?魏娘子被夺舍了?”
女娘却是一反常态并不与他计较,她双手攥住他的衣袖,声音激动:“也就是说当真有夺舍这回事了?”
谢弥寒抽出手,伸出食指抵住女娘额头,将她往后推了推。
待到两人距离远了些,他才道:“怪力乱神之说大都是百姓迷信夸耀之谈,诡案不少,却多为人性使然。但,这世上的确犹存许多怪事,难以借用常理解答。”
“譬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书生忽在一夜之间砍了半院的柴;又譬如,断不识字的匠人突在诗会上做得洋洋洒洒几篇好诗。像这般忽逢怪变的人有许多,可这些人中有的事出有因,或是头撞钝物,或是历经大喜大悲,可用医理解释。”
“而余下的人事出无因则性情大变,便显得光怪陆离,比如那不识字的匠人忽作诗篇。民间多传此为巫术,也就是你方才口中所说的夺舍之术。但此种现象极为少见,且多为口口相传,真假不定。”
谢弥寒顿了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虽是问句,但他心里已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此事我还未确定,暂时不能告诉你,”魏长嘉垂下头来,忽然又想到什么抬头问道,“若是被夺了舍,身体原先的主人可还能回来?”
“相传夺舍巫术另称借尸还魂,若以此说法而言,当是将灵魂寄托在死者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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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魏长嘉鼻尖一酸,分明已经哽咽,却仍强忍着泪意。
察觉到女娘情绪变化的谢弥寒登时愣住,虽不明所以,却是没由来的心下一软。才要开口宽慰,他又听见女娘的声音。
“京都可有精通此术者?”
他沉默片刻,却是摇头。
魏长嘉却是在一片不语中猜到了答案,但她只是站起来:“今日谢谢你,我先回家了。”
“我送你。”
谢弥寒跟着站起来,却见小女娘朝他摇了摇头,回绝道:“不必了,府上的马车便在不远处,便不劳烦谢少卿了。”
他闻言便站在原处,望着女娘失魂落魄的背影,若有所思。
-
戊时初。
魏府晚饭时辰已过,堂前灯火熄了几盏。
魏长嘉小心避开府上巡逻小厮,一路来到书房。
谢弥寒虽并未明说,但魏长嘉却猜到几分,京都传闻中的鬼市必然有那精通夺舍秘术巫士的消息。鬼市鱼龙混杂,若是令阿爹阿娘知道,定然会加以阻拦,故而她便打消了要几个侍卫陪同的念头。可是再怎么着,也得要带些趁手的兵器防身。
阿爹最爱珍藏各类武器,书房必定有不少她需要的物什儿。偏等她摸到书房前时,却是发现屋内仍有依稀光亮,时不时传出微弱的交谈声。
魏长嘉扒着墙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三言两语。
“绥绥险些命丧闫山,以一个县主之位便敷衍了事,陛下心中可还曾念过魏家半分?”魏如衍声音愤愤,似是气到极致。
“那十四再如何,毕竟也是圣上骨肉,你还真觉着陛下会为了绥绥动他根基?”相比之下,崔柔岚要平静得多。
十四?周泓?魏长嘉捕捉到关键词,当即竖起耳朵认真听来。
“陛下令谢三暗中追查此案,面上针芒对准了十四,可事到如今呢?所有的罪责一应推给那汪度去了,而那十四不过断了条来钱的路子。如今各方均衡,一日大势不起,便一日拿十四没有法子,陛下此番不作为,无非也是想借机试探魏家历经此事到底会不会有所抉择。”
魏如衍长长叹了口气:“君心难测,君心难测。”
“你也不必过于上火,现如今只要坐稳忠臣的位置,便没有人再敢在陛下眼皮底下再动魏家。至于十四,经此一折,也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以防万一,你多备些侍卫护在绥绥左右,如此你我也可安心些。”
崔柔岚也叹了口气:“没成想还未成婚,谢家那三郎对此事便如此上心,若不是他,怕是连汪度这一羽翼都折不下来。”
京都刺史汪度?
魏长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恍然之间,这汪度的声音、身形似乎与那日头戴面具主上的重合。
那汪度便是那群匪徒的主上?而那日帘后隐隐传来的目光是周泓?难怪那日廷英殿外周泓话里有话,难怪她觉着周泓的带来的感觉那般熟悉。
她那时为了唬住那主上拖延时间,信誓旦旦说是能在百官之中指认出汪度,实则全是心虚的胡编瞎扯,但好歹效果不错。不过那谢三竟然当真如同她的瞎话一般,能在百官之中精准查出汪度的身份,且听阿爹阿娘的意思,这汪度似乎如今已经被他拉下马来。
可为何谢三做了这么多,却从未与她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