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旅行修补世界》
1. 今日无事发生
瓷杯落在石质的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只手轻轻拂去落下的花瓣,而它的主人,正笑看对面的女孩冥思苦想。
“下一步该下在这里吗……”
罗星之手捏着玉制棋子自言自语,思考许久才犹犹豫豫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单从外表上看,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穿着随手从衣柜里薅出来的白T黑裤,左手腕上戴着系统发放的手环——整个人与周边的棋盘棋子、秋千瓷器、石桌石凳和亭台楼阁格格不入,像是走错了片场。
罗星之还真是来串门的。她来自一个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病变值每天都不减反增的现代世界,就读于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这个世界的风格就像她的世界历史上的某个朝代。
此刻正值春季,前几日刚庆过花朝节,院里的西府海棠和梨花枝杈交错,开得正好,风吹得花瓣落了一地。墙边还立了一个秋千,正微微摆动,看起来随时可以上去荡两下解闷。
——空气清新,温度舒适,实为逃避现实的好去处。
每逢自己的世界气候变差、污染爆表,或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烦心事,罗星之就会抽空溜过来躲懒,而且很幸运地每次都能赶上春天,光是在院里躺着晒晒太阳就能心情明媚。
来了很多次后,就算没有系统的翻译外挂,她也能熟练切换到本地人的说话风格:“云姐,说来真是巧了,我又碰上你这里的春日了!我的世界正值酷暑,热得人都要化了。哎,等退休之后,我也要找一处这样的小院,品茶下棋,不问世事……啊,想想就叫人心驰神往。”
对面被称作“云姐”的女子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没信这心血来潮的话,只是懒懒笑道:“只有这么一个院子,许久没有访客,难免无趣。等四季都看厌了,你当真还待得住么?”
“……”罗星之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想想确实无趣,闷了一段时间后我可能就逃离小院四处旅行去了。人就是这样啊,稳定中求自由,自由时求稳定。”
女子看她皱着脸装深沉,脸上笑意加深:“小小年纪倒有许多感慨。”
跟罗星之对弈的女子便是院子的主人,也是整个府邸的主人,名叫顾晚云,和她一样,是与系统签了员工协议的“医士”,负责“病灶”的日常看管和治疗。
除此之外,在互助医疗系统的调控下,病灶会定期向外来的“青囊”开放,以求通过内外合作降低世界的“病变值”,缓解“世界病”。
多亏了这些专有名词,在罗星之脑子里,系统的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停给各个世界盖章传教的疯狂医生。
这个世界有病,得治!
那个地方有点问题,判定为病灶!
今天在这个世界里发展一点医士,明天往那个世界扔一堆青囊进去,也不知道图什么,可能是高维生命学医走火入魔了吧。
她按自己的理解给这一套词汇换了个说法:医士就是给系统打工的NPC,青囊是可能带来变数的玩家,病灶是世界病较为突出的区域,类似不同的游戏副本,病变值则表示世界的混乱程度和副本的危险程度。
罗星之:哎,这样不就好理解多了。
这个版本的翻译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成为了原世界通用的“黑话”。
顾晚云所在的病灶似乎有些特殊,空间上只涵盖了她的府邸,人员分布也只有两个医士——另一个是贴身照顾她的女使乘月。罗星之对此常觉纳闷:这么一小片地方,能有多大的威胁,以至于被系统单独判定为一个病灶,而且还是C级?
之前罗星之来串门时曾直言发问,可惜顾晚云也不知缘由。
在不同病灶之间往来虽然稀少,却并非孤例,也符合规制。系统的员工协议规定:病灶向青囊开放时,医士必须尽职尽责进行引导;病灶关闭时,医士则可以通过员工大厅前往其他世界。
但实际真正这么做的人很少。一是兼顾原世界的生活已实属不易,更别提跑到其他背景迥异的世界去。即使去了,NPC也难以融入,因为他们不像外来的玩家,没有系统统一配备的语言翻译和身份伪装插件。
二是系统选中的世界多少都有点独特的沉疴症结,外来者莽撞进去其中,难免会遇到危机,而NPC只有在原副本中死亡才能无条件复活,在其他副本中死亡就是真的死亡了。
总之,像罗星之这种又有闲又有胆的放在NPC里也是独一份。
顾晚云端起手边的杯子品了一口酒,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看向面前的棋局。她不急于落子,先赞道:“你不过才和我下了几次棋,便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了,‘大学生’果然天资卓越。”
她今日不见外客,只将头发简单梳了个锥髻,从院里开得正好的花卉中折了几朵随意簪在发上,又喝了几杯淡酒,显得十分疏懒。
趁她思索时,罗星之从石凳上弹跳起身,几步跨到墙边的秋千旁。
两人理解的“大学生”肯定不是同一个概念,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她索性就不再多嘴,只一边荡秋千一边拿腔拿调地叹:“姐姐有所不知,围棋事关考试,考试事关生计,‘大学生’实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发奋努力,才能进步如此神速呀!”
翻译:这学期选修了围棋课,不好好学习绩点会跳水。
“难怪你近日来得这样勤快,那我可得倾囊相授——该你落子了。”顾晚云习惯了她的怪言怪语,只是笑了笑,招手叫她坐回来。
罗星之在半空中蓦地松手,顺着秋千的力道把自己整个荡出去,滞空一瞬后一下跳了老远。脚跟落在地上震得发麻,她却乐在其中,在原地跺跺脚缓解脚上的麻意,又慢慢走过去。
刚一坐下,手环突然接连发出“叮咚”两声——这种提示音很特殊,不用看就知道是系统提示,一般是提醒副本变动或副本开放的群发消息。
她所在的副本已经有两三年没开放,但系统一直坚持更新整个世界各处病灶的情况,并精准推送到每一个人的手环里,而且每次都是坏消息,简直像个报丧鸟。
脑子里对系统提示音的条件反射还在,罗星之立刻觉得浑身像有系统在爬,下意识缩缩肩膀。
“系统来信不容小觑,八成是病灶有变,”顾晚云知道她最讨厌系统信息,温声劝道:“快回去吧,这盘棋就摆在桌上,留待下回继续也罢。”
被迫返工的大学生哭丧着脸,明目张胆地违背系统规定,从枝头摘了一朵海棠留做纪念,作依依不舍状:“好吧……云姐保重,我下回来找你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节庆的时候你记得叫我一起去看马球,到时候我给你带点儿有趣的东西来。”
自从某次两人谈起节庆时民间有打马球的表演和比赛,罗星之就念念不忘。可惜两个副本的时间流速似乎差异颇大,她每回来都赶不上节日,要么就是恰好副本开放,顾晚云忙着应付玩家顾及不上。
顾晚云抿一口酒,没有正面答复,只笑着摆手:“知道了,快去吧。”
目送罗星之离开后,她摩挲着汝窑新烧的青瓷杯,若有所思地独自盯了那盘棋片刻。
秋千兀自微微摆动,院里海棠依旧,只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少了一丝活气。
一阵风吹得她回了神,顾晚云凝神听了片刻,突觉春意寒凉,便拢了衣裳,唤了声乘月。
“乘月,告诉那个人,我五日后给她答复。”
*
从病灶到员工大厅只在一念之间。这里照旧门可罗雀,没什么人。
罗星之抬头看指示,在各色命名和编号中搜寻自己所在的病灶021485-众口铄金,慢悠悠地往对应方向走。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主脑拦下检查身份牌。
主脑应该算是系统的某种人形化身。她比罗星之稍微高一些,身形挺拔,嘴角总是保持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抛开身份看其实长得很有亲和力。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罗星之每次看都觉得那里很……平静,但又好像藏着很多看不懂的东西。
比起压榨员工的老板,主脑更像一个统筹一切的人工智能,为系统中的每个人服务。
罗星之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脸看,摊开双手嘻嘻一笑,表示“你懂的”。
两只手掌里完全没有身份牌的影子,只有一朵刚摘的海棠花。
主脑闭了闭眼才重新睁开,嘴角弧度不变,却莫名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她淡淡的用陈述语气说出了那句问过很多次的问题:“又没带?”
这句问话曾经也是礼貌含蓄的,可惜经过两人的多次交涉,终于变成了简短直白的三字真言。如果系统在天之灵给员工协议加一条“不携带本人身份牌的员工记为负面典型”,罗星之估计早就是挂在大厅里示众的法外狂徒了。
所幸忘带身份牌不算什么大事,她的医士身份也早已核实过很多次。主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冷哼一声,给她放行,没再浪费口舌多说一句“下次记得带”,因为她屡犯不改。
罗星之一转头,脑海中对主脑面貌的记忆就像细沙流过手掌,被某种力量一丝一缕抽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
不过不管是忘带身份牌,还是逐渐忘记主脑的样子,罗星之都没太在意,次数多了就习惯了。她很快就把这些事抛到脑后,选定了常用的坐标,点击传送。
眼前的画面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由近及远向外翻折,连带着远处的主脑都一一被新的画面覆盖,直到最后一块也完成了更替,便是她的世界了。
两秒后,静止的画面变成了生动的世界。罗星之觉得这个过程很神奇,每回都要恍惚一阵。
她还没搞清楚周边是什么情况,就被身旁的女生轻拍了几下。接着是送命题轰炸:“星星,系统消息看到了没,我发的消息看到没,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这节是讲冲突学的课程,讲台上的杜鉴老师正讲到PPT上关于“冲突中的原则与利益”那一页。经常不听课的罗星之越过前排松散坐着的人,扫了一眼大屏幕,果然毫无印象。
她将手里攥着的海棠花悄悄藏进口袋,识时务地用气声讨饶:“哎小白,我看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赶回来了,但又被主脑拦住了,我怀疑她针对我!”
小白,法学系留学生,原名Moira H. Bynes(莫伊拉·海达·拜恩斯),罗星之花了两周才完全记下来。但据本人所说,这已经是放水版,全名其实更长一些。
小白从国籍上看是留学生,但其实在国内生活的时间更长,普通话说得比很多本地人都好,平时也更多用中文名白默伊。
每次跟人自我介绍,她都会先说原名。原因无它,小时候家里人总喜欢逗她,叫她记客人的全名。小小白深受其害,有几回记不住,把脸哭得皱皱巴巴的,在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于是长大后她决定恶趣味地让别人也体验一下。
白默伊的朋友们大多尝试记一两回就放弃了,但罗星之是个不擅长记名字的犟种,刚认识的时候甚至拿出了记单词都没有的劲头,每次见面都要先跟她背一遍,对暗号似的。
两人一个是社会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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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法学系,虽然同属于社会科学,是曾经一起上高数的交情,但这学期也就这节课是课表上难得的重合。
“员工协议第二条第三款,病灶关闭时,医士可自由前往员工大厅或其他未处于开放状态的病灶,过程中必须全程携带身份牌。喜欢往员工大厅跑的人本来就不多,你又几乎每次都不带身份牌,主脑不针对你针对谁?“
白默伊:“好了,你别看手环,说说收到了什么信息。”
“呃……”罗星之一怕她突然背诵系统协议,二怕她问起有没有看信息而自己没看。这下聚齐了,只能心虚地发出一个音,准备开编。
白默伊对此早有预料,没再为难她,语气无奈地解释:“系统连发了两条信息,一是又有一个副本陷落,二是学校的副本准备重开,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我给你发的消息说的也是这件事,协会通知今天晚上19:00开一个紧急会议。另外提醒你一下,杜老师刚刚点名了。”
一连串信息轰炸把罗星之的小脑瓜打得险些宕机。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又要上课又要打工的大学生表演了一个沉默的咆哮,每天后悔成为NPC的指标达成了。
下一秒她又异常冷静地问:“开会的事之后再说,我现在补上签到还来得及吗?”
“……”白默伊点头。
踩着截止时间提交之后,罗星之整个人再度松弛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师讲课。
她被白默伊的目光压着逐字逐句看完了系统通知,才小声问起副本的事:“咱们的副本都多长时间没开了……听说上回开放的时候情况太混乱,协会花了两三年才逐渐稳定局势。这回系统又演哪出?”
白默伊摇头:“我不知道啊,会长看着也挺慌的,我第一次见她那么严肃。”
罗星之想起那位例行会议十次有九次都不在的“摸鱼会长”,揶揄道:“闻不语?她慌难道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摸鱼了吗?”
“……你到底在骄傲什么,你的摸鱼功力明明和会长不相上下吧?”
“大学生的事怎么能叫摸鱼呢,那叫自主学习!我院一位老师说了,学校里很多事诸如上课写报告只是空耗时间,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默伊不信:“谁知道你又断章取义了什么歪理。”
两人聊闲天时,课程已接近尾声。
“……原则的冲突难以调解,而利益的冲突可以量化。可以量化就意味着可以切割、分配和补偿。所以,利益的冲突是容易解决的……”头发半白的教授在讲台前坐着,语气平静地阐述自己多年来钻研冲突学的感悟,“可惜,原则的冲突越来越凸显,内外的双重矛盾交织——国家之间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国家内部和社会也在分裂,当今世界正处在最混乱的时期……”
她以这段话为今天的课程做结,掐着点正好打下课铃。同学们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照例在下课时为老师鼓掌,接着收拾东西去做自己的事。
罗星之什么都没带,两袖清风,倒是将最后的话听了进去。她站起身,突然语气深沉:“国家利益、宗教信仰、文化、种族、阶级、性别……社会在这些定义下断裂成不同区块,彼此敌对、四分五裂。杜老师虽然不是NPC,但对世界的感知比协会里的一部分人还深刻。”
白默伊将自己的物品收进书包,回道:“那是当然,杜老师在冲突学研究的领域深耕了几十年,没点真学问怎么行?她如果成了NPC,也许还能给协会提供指导,但做NPC是个苦差,她都快退休了,系统没有选择杜老师,也许是件好事吧。”
罗星之半真不假地叹:“有些人宁愿选择痛苦的清醒,有些人则希望继续沉浸在幻梦中,谁知道呢……”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下课的人群早已向各个食堂四散而去,门口堆积的共享单车随之转移到各处,路上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落日时暑气依旧凶猛,风过便带起一阵烤人的热浪。橙黄色的日光落在鲜绿的银杏叶上,呈现一种独特的色泽,引得许多人驻足欣赏。
系统消息突兀地跳入脑中,显得眼前的景象如绚丽的泡沫,不知何时就会破碎。在这个世界上,一边是战争、动荡与副本陷落,另一边却岁月静好,像个偏安一隅的乌托邦。
校园的主干道上到处都是三两成群慢慢溜达的游客。他们满眼新奇,口中点评着校园的虚幻传说或建筑风格,还不时瞥两眼学生模样的路人。
“又是扮演‘野生保护动物’被围观的一天……”
一看到游客,罗星之就没空想世界存亡的大事,而是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些游客闹出的不愉快。她对此心有余悸:“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怎么还有这么多游客?”
“没办法,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在主张校园开放嘛,旅游业发展能拉动各方面消费,某种意义上算是件好事。当然,要是我们学校不是旅游景点就更好了,”白默伊叹了口气,回到原来的话题:“所以你和系统签约是为了活得更清醒吗?”
提起这件事,罗星之身上的怨气更重几分:“我只是一时好奇选了同意,谁知道是上了艘贼船,哎,这就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白默伊被她夸张的口气逗笑了,说:“事已至此,先去吃饭吧。”
下午的课结束后正值就餐高峰期,食堂里又聚集着许多游客。这时候挤进去实在不是太好的选择,两人只好在校门口随便选个店面解决晚餐问题。
正吃着饭,罗星之突然收到舍友的一条消息:罗老师,你的玩偶一直响是怎么回事?
2. 紧急会议
玩偶一直响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它们想出去玩了。
罗星之这才想起自己的两个道具叽里和呱啦。它们一个是狐狸一个是恐龙,不动的时候就是巴掌大的普通玩偶。说明书上写着它们精通不同副本生物的语言,但这功能过于鸡肋,所以多次被玩家和NPC退回,变成了压箱底的杂物。
罗星之刚成为NPC时,第一件事就是把系统商城从头翻到尾。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俩除去可爱一无是处的小东西,果断低价用积分兑出来当宠物养着,取名叽里呱啦。
一般在普通人眼里它们就算到处乱飞也是不会动的玩偶,这还是第一次被普通人目击。罗星之把这个疑问暂时压下,回消息说自己会回去处理。
白默伊对她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你要把它们带去开会,不怕会上突然响起来吗?”
之前两人一起上通识课时,某同学手机的智能助手被老师讲课的声音唤出来,在安静的教室里突然来了一句“我在这儿呢”。空气凝滞一秒后,整个教室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而那个同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罗星之也想起这个流传甚广的故事,有些心虚地保证:“它们很乖的,只有我需要翻译的时候才会出声,不像某些人工智障,上课都能被唤出来。”
白默伊:“行,去吧,我帮你占个位置。”
*
会议前两小时。
中间人协会公共空间里,贺方定有条不紊地对即将召开的会议做出安排,协会成员在他的调度下来往忙碌,各司其职。
技术部仅有的几位成员在边角找了个桌子,按照提前形成的框架演算更具体细致的病灶开放执行方案。桌子上围着摆了一圈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像是什么独特信仰的祭祀现场。
贺方定环顾一周,视线在不远处一个不修边幅的女孩身上轻轻停了两秒。她没往桌子边凑,干脆席地而坐,盯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说这就是那位不轻易出山的神秘技术大佬φ,连她都被拽出来干活,可见情况之紧急。
此情此景,协会真正的会长闻不语反倒成了全场最清闲的人。她找了块干净的墙面倚着,仿佛与眼前忙碌的场面毫无关联。看了半天,她才叹道:“这次咱们真是比上次有经验多了。”
贺方定转回来,下意识张口就要给她安排任务,但话到嘴巴拐了个弯:“……你刚回来,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距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
闻不语欣慰地拍拍他,老气横秋地说:“小贺啊,不用担心我,我很擅长见缝插针地让自己好好休息的。”
贺方定无奈地看她。
这话说的半真不假,稍微追问就会露馅,毕竟在各个病灶里穿梭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闻不语也没指望贺方定相信,只是不希望他为此付出多余的情绪,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处理。
闻不语摇头:“山雨欲来啊……”
她们所在的病灶范围不大,主体只包含大学校园,即使加上社会外延也属于小型。目前病灶只在两年前对外开放过一次,当时闻不语还只是首任会长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她跟着前会长在一片混乱里建起了由医士构成的中间人协会,但等情况得到控制后,前会长却消失了。
协会的命名自然也来自那位前会长。“中间人”意指NPC处在原世界与系统之间,是具有双重身份和重要责任的中间人。协会的宗旨则是联合副本内各NPC,共同决定行动方案、管控副本危机。
所以在接到病灶开放消息的第一时间,整个协会就脱离了平日的低能耗模式,开始高速运转。
会议前十分钟。
白默伊在手环上戳罗星之:【快来,闻不语都来开会了,现在教室里只有我旁边这一个空座位,我占着座压力很大。】
【给我几分钟,马上到!】
白默伊很了解她的调性,威胁:【别跟我说你还在宿舍。】
对面没再回复,估计是在心虚地赶路。
罗星之踩点到的时候,果然除去白默伊帮忙预留的座位,整个教室座无虚席。还有许多人或蹲或站,挤在教室四周和走廊,仿佛某节热门课程的旁听盛景。
一路跨过许多人坐到白默伊旁边后,罗星之小声嘀咕:“看来很多平时不太活跃的成员也来开会了。”
白默伊正在打字的手一顿,偏头笑着回道:“是啊,比如你。”
毫不犹豫的拆台让罗星之一噎,错失了狡辩的最佳时机。
还没等她再收拾出反驳的歪理,贺方定就宣布会议开始。
“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了系统信息,我再概括一下,关键内容有两点:第一,本世界的大型S级病灶467382-生灵涂炭在四次开放后确定干预失败,目前已陷落。第二,世界病变值激增,许多病灶濒临陷落,同时新增多个病灶。系统在评估后决定在7月10日,也就是三天后的周一再次开放我们所在的C级病灶421485-众口铄金,尝试降低世界的整体病变值。”
一个S级病灶的陷落对世界整体的影响非常显著,系统一连点了多个B级和C级病灶进行风险对冲,众口铄金只是其中的一个。
贺方定话音刚落,听众们就三两个一堆小声讨论起来,汇成一阵听不清的悉悉索索声。
“今天将大家召集起来,为了再次确认之前制定的开放草案和紧急预案,避免重复上次开放时出现的问题。考虑到在场还有刚成为NPC的同学,先有请闻会长来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此前出现过的问题。”
贺方定简洁地解释了会议主题,示意闻不语上台继续。
闻不语临危受命接任会长的同时,贺方定也开始担任协会理事长,主管各项具体事务,如关注各副本和病变值的动向,定期召开例会等。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也正是因为有他在,闻不语才能心安理得地“摸鱼”。
闻不语收回思绪,应声走上讲台,表情难得严肃:“近期校园内新增了许多NPC,这次会议原本应该是迎新会,但遇到了紧急情况,只能在这里向各位表示简单的欢迎。副本的稳定和改善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尽可能支持协会工作。”
“众口铄金,也就是我们所在的病灶,目前只开放过一次。时间是两年前的3月19日,主线目标与这次相似,都涉及校园开放问题,需要平衡好校外游客与校内师生、社会和校园的关系。”
“上一次副本开放时,玩家因过度偏向游客引起了校内师生的不满,而我们未能及时对此进行干预,导致校内发生较大规模的学生抗议。最终玩家被自动驱逐,校方的相关安排保持原状,病变值不降反升,任务失败。”
闻不语在此稍作停顿。教室内一时寂静无声,氛围有些沉重。
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经过协会两年的努力,负面影响已经基本被抵消,病变值也有所降低。对失败教训进行多次复盘后,协会制订了详尽的运行草案和紧急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以上就是我要介绍的内容,大家对上次开放的相关问题是否还有其他疑问?欢迎举手提问。如果没有,接下来就由理事长继续说明运行草案和紧急预案的具体分工。”
闻不语等待了十几秒,见无人提问,暗中松了一口气,将位置再次让给贺方定。
对运行草案的整体介绍略显枯燥,罗星之自动判定为可听可不听,没多久就开始走神。一个人走神还不够,她非要拉着白默伊一起走神:“这也考虑得太细了,谁能记得住……”
白默伊正认真记笔记,抽空转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罗星之撇撇嘴嘴,没再打扰她,开始和一边一个挂在自己肩膀上假扮玩偶的叽里和呱啦玩。
身旁的学妹看了她好几次,才怯怯地开口询问:“学姐你好,我是大一的新生,刚成为NPC,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我听说闻学姐这两年基本没有管过协会的事,她是在负责其他不能公开的重要事务吗?”
“比如探索其他世界的事?”说到这句,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求知欲。
罗星之一听这话,中二之心燃起,凑过去说:“学妹,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她的摸鱼很可能是某种神秘计划的伪装!你入学晚有所不知,闻会长可是在上次开放时力挽狂澜的人之一。如果没有她,我们现在的处境可就糟咯。”
“真的吗?!”学妹星星眼,期待她说出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罗星之摊手:“当然是我瞎猜的,她现在也可能只是过劳之后的待机阶段,工作一周充电两年也不是不可能。”
“……”学妹的表情僵了一下,把话题扭到另一个方向,“那你呢学姐,你觉得我们可以到其他病灶去吗?其他世界呢?”
后生可畏四个字在罗星之脑子里转来转去。她安安分分了一年多才敢跑去员工大厅,进入顾晚云的世界也是因为不小心看错了编号。这位新人小学妹外表温和文静,内在却是一颗勇于探索的心啊。
罗星之正要给出肯定的回答,脑子里却全是白默伊在耳边念叨了很多遍的员工协议。
为了新人的安全,她还是违心地说:“看员工协议的内容,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咱们的病灶可是最低的一级,冒然到其他病灶去是很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超乎想象的东西呢,你说对吧?”
学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的对的,谢谢学姐。”
但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罗星之只能祝她和自己一样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这下再次回到了没人聊天的状态。罗星之脸上写满了“我好无聊”,可惜没人看见。
她独自挣扎了一会儿,轻触手环打开协会水群。
手环自动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群聊界面酷似某个常见的聊天软件。“没有内鬼,放心交易”的群聊旁边标着一个红色的999+。罗星之向上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和会议相关的第一条消息。
实习救世主:【好久没在例会上看到会长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啊,板着脸的样子也好看~】
因为阅读速度太快,等她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无语凝噎两秒。
真是每天都会被闻不语的激进粉丝吓到呢。
只是砖:【总觉得楼上下一句就要说出“我是会长的狗”……】
小小小芝麻:【虽然会长一直在摸鱼,但魅力型领袖的粉丝基数真不是盖的!】
Heeeeeeeelp:【本来以为我毕业前副本都不会再开放,好久没当NPC我业务都不熟练了。】
实习救世主:【别担心,大家都不熟练=大家都熟练!】
Heeeeeeeelp:【不愧是你,救世主老师(大拇指.jpg)】
只是砖:【竟然无法反驳……】
实习救世主:【哎,上次开放真叫一个天昏地暗、兵荒马乱,不还是挺过来了?我相信会长还会带着一群创会元老力挽狂澜的!】
lalalalalaland:【说起上次开放,会长没细说咱也不敢问,救世主大佬知道什么内情吗?前会长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创会后突然消失了?】
实习救世主:【嘘,不可说不可说。】
Samantha:【楼上神神秘秘的,其实就是不知道吧,这种内情估计只有会长和几位元老知道。】
实习救世主:【S君,激将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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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定哥开始讲话了,大家专心听!】
读到这一条时,贺方定正巧说到玩家进入后可能的身份,罗星之也短暂回神。
“……玩家的出生点。根据系统信息和过往经验,副本开放后,玩家将分为两个不同但相互合作的阵营,也就是校外游客和校内师生。一部分玩家会直接成为保卫部、新闻中心的行政老师或学生助理,我们比较容易接触和引导;另一部分会成为某些人的亲友,进入校园必须提前预约,虽然有系统的作弊机制,但仍然需要大家多多协助。”
会议终于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
十九:【定哥真不愧是协会的定海神针啊,这预案写得也忒细了,不会这两年一直在写吧?】
拉普拉斯维加斯:【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协会打工人现在看见方案就想吐】
经历过类似折磨的罗星之对此深有同感。
“我们的最低目标是避免病变值提升,同时副本出现任何新的变动都请大家及时反馈;最高目标是彻底解决副本问题,这一点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强求。”
不出所料,这句话成了经典派别争论的开端。
小小小芝麻:【“最高目标是彻底解决副本问题”,是乐观派!】
岁岁岁岁岁岁岁:【热血沸腾了家人们!】
一切都会变好的:【乐观派终于站起来了!!!】
十九:【上次开放后悲观派大涨,到现在都隐约占上风。如果这次开放顺利,新人里估计会产生很多乐观派吧,有望干翻悲观派!】
拉普拉斯维加斯:【不一定,就算我们真的能解决这个病灶,生灵涂炭陷落和病灶的增加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可是一个大型副本啊……】
格林尼治天文台:【很明显楼上是悲观派了。生灵涂炭的症结好像是战争?】
拉普拉斯维加斯:【情况很复杂,三方彼此交战,仇恨不断积累,再加上外界力量干预,就算在S级里也是很棘手的那种。】
协会里一直存在乐观派和悲观派两个主流派别,前者认为病灶可以完全治愈,后者则认为病灶只能缓解。这种分野最初出现在一年前的世界会议上,双方势均力敌,因为都拿不出证据,所以只能以每次开放后病变值的升降来侧面论证,怎么解读都有理。
白默伊曾经提到,除去这两派和无派别人士,之前还存在一个末日派,俗称“魔怔派”。这些人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借着系统信息宣扬世界末日将至,阻碍病灶正常开放,试图建起一个新的宗教来一统天下。
他们很快就受到大量举报,被系统亲自下场制裁。效果立竿见影,现在已经成为历史了。
“接下来请大家在协会工作群中报名参与相关工作,分工包括:统筹组、校外引导组、校园引导组、机动组。明天12点前,各组负责人将组织单独群聊方便沟通,也请大家随时关注手环的信息。”
手环非常智能地弹出四个选项,顶掉了消息页面。
分工环节总是如此令人不快,罗星之犹犹豫豫,四处看身边人的选择:白默伊选了中规中矩的校园引导组,她在学校有相关工作,选这个可以本色出演。学妹选了对演技要求略高一些的校外引导组,不知是不是要从这里开始她的探索。前排的哥们儿选了统筹组,大概是想挑战自我。
她心道,这多没意思,当即果断地点进上限高下限低的机动组。
水群里的消息依旧在飞速向上滚动。
格林尼治天文台:【开始选分工了,好激动,新人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实习救世主:【新人别激动,让我们老人先激动。其实上次也没这么流畅的分工,贵协会真的改进了很多,欣慰。】
小小小芝麻:【大家都选什么组呀,感觉除了机动都能发挥很大作用,好纠结……】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怎么回事,歧视我们机动组?】
拉普拉斯维加斯:【机动组,写作机动读作划水。】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把楼上叉出去,我们可是会长亲自盖章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实习救世主:【她好会提供情绪价值,她真的,我哭死。】
罗星之已经对自己所在的小组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心想机动组怎么你了,我们机动组是哪缺往哪搬的砖,是没人看见的螺丝钉,是总被忽视的中央空调。
会议将尽,在机动组舌战群儒的时候,贺方定已经做完了总结,教室里开始有人离席。
白默伊不急着走,还在整理自己记录的内容。罗星之和学妹告别后就坐着和她一起等人群散去。叽里呱啦在她肩膀上挂了一晚上,这下终于可以跳到桌上活动活动。
叽里挂得太累,一落地就半死不活地“嘤”一声,像鱼翻肚皮似的原地安详躺下,很有几分主人躺平时的神韵。
呱啦还以为它死了,爪子挥出残影,吓得在旁边“呱啦哇啦”直叫。
罗星之一手戳了戳叽里的肚子,品味了一下Q弹的手感,另一手轻轻捏着呱啦,听它一直“呱啦哇啦”。
她突然想问问白默伊是什么派:“说到派别划分,你支持哪一方?”
白默伊合上笔记本,叹道:“大概是无派别吧。我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分个派别,只要尽己所能做好协会安排的工作就好了。思索未来做出决策可是很累的事,我可不愿意去挑那样的担子,还是交给会长他们操心吧。”
“我就和你不一样啦,我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派别~”
白默伊笑着看她:“什么?躺平派吗?”
罗星之一脸骄傲:“错啦,是蛋黄派。”
白默伊:……又来了,快问乱答环节。
3. 混入其中
“小白,你说如果我混进玩家里,会不会很有意思?”
罗星之表情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默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把她砸了个正着。
病灶开放倒计时17小时。
协会的紧急会议过后,两人约好一起自习,完成杜鉴老师冲突学课程最近要交的大作业。避免副本开放的时候时间被占用,无法在死线之前提交作业。
自习区的中心岛有人在弹钢琴,食堂的工作人员正在备餐,叮叮当当的声音配合着许久没调音有些走调的钢琴声,很奇妙地让人静下心来。
白默伊坐在对面,正在专心看文献。书看了没一会,罗星之就开始偷偷抱着手机摸鱼,为了防止被白默伊发现,她看到有趣的消息还要费劲儿憋笑。
“你又开始摸鱼了?”
“嘿……啊,你怎么知道,”她愣了一秒,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露了馅。但被戳穿了她反而更坦然,索性凑过去分享:“哎,小白,你知道秋水湖街溜子的说法吗?”
白默伊想了想,猜测:“你说的难道是那些喜欢一起逛湖的小情侣?”
罗星之伸出食指,在她面前左右摆动:“当然不是,说的是湖里到处溜达的禽鸟,像鸭鸭、鸳鸯、苍鹭,还有最近新来的黑天鹅。”
白默伊头上挂了个问号:“……就这让你憋笑憋得那么费劲,还是你又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罗星之一想起来就有些忍俊不禁,深呼吸缓了两秒才调出刚刚把她逗笑的消息,将手机递出去让白默伊看。
“黑天鹅暴打苍鹭?”白默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边认真端详一边慢慢念了两遍,追问:“怎么回事,黑天鹅刚来秋水湖没多久吧,看着很优雅的,怎么这么暴力?”
罗星之憋笑的嘴角溢出细微的笑声:“一切的根源还是苍鹭这个街溜子,在湖里到处溜达的时候误入了黑天鹅的领地。苍鹭学长委屈得很,人家黑天鹅还觉得自己是在保卫巢穴呢。”
“哎,只见新鸟笑,不见旧鸟哭啊……”
这下两人都没忍住,一起笑起来。
笑着笑着罗星之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是怎么滑到这一步的,好像只是想看看协会对副本“并发症”的观察和记录有没有更新。
结果是看到了一堆看起来很无害的生物——流浪猫、喜鹊和刺猬杀死人类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没有。
最新的一条只有一个序号和“苍鹭”两个字,看起来像写了一半忘了写下去,应该是还没探明。之后为了搜集和苍鹭有关的信息,罗星之点开了学生论坛开始高强度搜索,而这恰恰就是堕落的开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开始看着黑天鹅暴打苍鹭嘿嘿傻笑了。
脑袋里的筋不知道怎么一搭,她又想到了之前学妹问的问题,由此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说,既然NPC能进入其他世界,是不是还能扮演玩家,那样肯定很有意思吧?”
话题转换过于突然,白默伊愣了几秒才挪开电脑,表情混杂着惊诧、无奈和疑问:“不是吧,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罗星之是个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的性子,语气笃定:“我越想越觉得可行,你听我分析嘛。”
白默伊直觉有诈:“我不是很想听。”
“我们组的负责人说了,机动组的工作是非常灵活的,除了在组织需要的时候及时响应之外,只要有益于实现总体目标,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动。”
“……那负责人能预料到有人想假扮玩家吗?”
罗星之摊手:“反正没人说不行。对了,我临时抱佛脚看了不少协会的资料,发现玩家里有一种很小众的沉浸式扮演型。他们会努力表现得和本地人一样,通过跟NPC打成一片来获取信息。”
她说到这儿突然激动:“那我反其道而行之又有何不可,多么天才的想法!”
“而且员工协议也写,为保证青囊毫无保留地进行病灶的治疗,系统将向其隐藏医士的存在。签订本协议后,医士将无法在青囊面前透露相关信息。”
罗星之拍桌:“让我们把思路逆转过来,这说明系统可以自动帮我圆过不合理的地方,防止露馅。”
连以往弃若敝履的员工协议都翻出来当论据了,可见其心坚定。
白默伊差一点就要被她说服,转念一想又发现了盲点:“但协会建议我们不要和玩家有太多接触,你忘了吗?”
罗星之选择耍无赖:“这种建议和超市里的建议零售价有什么区别,没有前因后果和具体理由,我们完全可以不采纳呀。”
“我打听了一下,上次失败有一部分原因是玩家把众口铄金当成了一个对抗性的副本,导致敌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强,所以提示他们好好合作还是很重要的。”
白默伊还是有些犹豫:“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但你怎么保证玩家相信你呢?”
“山人自有妙计,我知道我肯定能混进去的。”
罗星之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神秘兮兮地说:“你在校园引导组对吧,能不能帮我递个线索。”
“怎么帮?说说看。”
“我在论坛上找到一些上次开放期间遗留的帖子,你可以旁敲侧击地透露一些,让他们关注一下这个方向。”
白默伊皱眉看着被删得只剩只言片语的帖子,缓缓点头。
*
病灶开放倒计时6小时,各组开了行前会。
机动组特立独行,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给组员打个“时刻准备着”的预防针。
被纳入考虑的紧急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玩家因内讧放弃任务、玩家和本地人激情斗殴、玩家误入并发症被校园内各类飞禽走兽教做人……
罗星之看到之后心想,这群玩家真有活力啊,感觉路过的蚂蚁都要踩两脚。
7月10日中午12点,病灶正式开启。NPC和等待传送的玩家几乎同时看到了系统提示:
【病灶】421485-众口铄金
【症结】校园内外似乎存在很多种矛盾和争论,如何才能弥合分歧?
【药方】不要被敌意蒙蔽心智,不要用敌意毁伤他人。
系统信息一向很简单。
“症结”体现副本的主要矛盾,是指向玩家主线任务的线索。可以说,找对症结就成功了一半。但系统这个谜语人每次都不愿意明说,还要玩家自己想办法探索确认。
“药方”则是系统根据推断给出的解题思路参考。不过这个提示是否总是可信,在NPC看来是很难评估的,因为中间人协会与玩家的接触有限,与任务天然存在一道屏障,相关记录太少了。
玩家进入副本时,系统会随机分配身份,并自动为他们完善一套背景故事,防止和NPC接触时穿帮,也防止NPC出戏。这次为了照顾外来者的语言习惯,系统还贴心地给“众口铄金”和“弥合分歧”做了解释。
“‘很多人的言论汇集在一起,可以融化金属,比喻舆论的力量非常强大’。融化金属!这个世界的新式武器吗,太可怕了。”
“‘使不同观点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小,避免群体间产生裂隙’,看不懂,这又是什么东西?”
保卫部巡逻车的后排,一个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空间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进入病灶后,T25不出所料和自己的队友分散。他没有惊慌,按照队长要求在第一时间仔细阅读了系统信息。
——可惜没读懂。
他又尝试在队伍频道里和队友互通位置:【我现在在一个造型奇特的代步工具上,具体位置不明,正在朝东南方向移动,速度不快还有点挤。老大,你和小家伙情况怎么样?】
被他称为老大的女人回:【我和小不点都在校园外面,还在找进去的办法,你自己小心点吧。】
外置大脑不在身边,病灶看起来还有专门针对金属的恐怖武器,天崩开局之下,T25没忍住锤了一下身旁的铁杆。
巡逻车以一声金属碰撞的“叮”作为回应。
前排开车的校园引导组成员吓了一跳,用上了此生的巅峰演技,转头时表情才恢复如常。
他冷静询问:“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心里想的却是:我去,这个玩家好像是暴躁双开门冰箱!万一他打我怎么办,会长可以给我发英勇就义奖章吗……
T25最不擅长应付病灶内的各种生物,简洁地回:“我没事!”
“今天你是第一次跟着巡逻,紧张也正常,”另一位NPC迅速入戏,接下话头:“校内师生遇到困难会寻求我们的帮助,游客有问题也要找我们,所以咱们保卫部对维持校园的和谐稳定至关重要。”
她按协会要求将背景故事融入职责介绍里,如果规定没有禁止NPC直接划重点,她恨不得把关键词重音慢读。
“我们先带着你走一圈日常的巡逻路线,之后几天就是你自己行动,有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
T25含糊地应下。这个身份给任意一个其他玩家都是非常好的开局,但他一向只负责“战斗爽”,现在非常迷茫。
另一边,白默伊正在为一支临时组成的小队讲解新闻中心的工作:“中心主要负责应对校外媒体,运营各平台宣传账号,监测和处理关于学校的舆情……不过对新人来说,你们只需要多关注舆情就好,发现不对就立刻上报中心。”
队伍中只有两个人。面相精明的瘦削男人看起来是队长,叫“褚春来”,另一个学生模样的腼腆女孩叫许无忧,进副本竟然还带了只蓝黄异瞳的小白猫。
白默伊想着罗星之的要求,语焉不详地补充:“学校内的师生都比较有个性,有时候难免会出现过激的举动。学校倒是可以包容,但要注意社会影响。之前的突发事件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教训,我们一定要密切关注校内外媒体的舆情。”
褚春来立刻捕捉到她的暗示,不动声色地在队伍频道里发送消息。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舆论”是系统提示里出现过的名词,很可能和我们的主线任务有关,而且她对之前的事说得不清不楚,大概率有隐情,说不定是重要线索。】
我是猫:【学校内部有一个名叫“论坛”的匿名交流平台,可能保留了一些痕迹,我会去检索一下。】
为自己而活:【那我找机会多和这个引导者聊一聊吧?】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放心吧小家伙们,我已经顺利通过了八个病灶,跟我组队绝对能学到很多东西。一个C级病灶而已,手到擒来~】
为自己而活:【谢谢前辈!】
我是猫:【喵的,你们人类都喜欢说大话,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
按照系统和协会的相关规定,交代过基本背景后,就是玩家自由探索的时间。除非他们主动询问,否则NPC只能暗中干预。白默伊一向遵循规则,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决定放养玩家,说完新手指引就去做新闻中心的工作了。
病灶开放时,系统会自动调整手环设置,将其隐藏起来,并默认新信息直接显示在眼前。
【上钩了】三个字在面前一闪而过,罗星之也开启了伪装玩家的作战行动。叽里和呱啦在她肩膀上挂着,玩偶小脸上莫名有种承担重大任务的坚毅。
她的目标是最后一部分玩家:这些人大多没有队伍,各自为战,这次的身份是负责带领团队访客游览校园的校内引导志愿者。引导NPC带他们到秋水湖边找了一处阴凉地,正在介绍秋水湖周边的名胜古迹和花草树木。
罗星之站在人群之中,在寻找玩家的同时饶有兴致地听自己的同事讲解,体验了一回当游客的滋味。
根据她从协会记录里找到的资料和从他人口中得来的二手经验,玩家一般都会在比较靠近引导NPC的地方,要么独自一人要么抱团。无论哪种,他们都和周边的普通人隔出几米远,气质也很独特。
将人群扫了两遍后,基本能确认玩家有三个。
最明显的是树荫下靠着树干乘凉假寐的男人。他穿着对襟盘扣上衣,棉麻长裤,披了件淡蓝罩衫,腰间挂着铜钱,一副道士模样,黑眼圈重得和其他人不是一个层次。
他手上正把玩着一个圆盘样的东西,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认真捕捉信息。
如果不是看着精神正常,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可能会被敏锐的热心群众举报服用违禁药物。
另一个是正眯着眼盯着NPC瞧的女人。在一群穿着短袖还嫌热的普通人中间,她那一身花里胡哨的哥特风白衬衣和束脚裤看着就让人流汗,更别说外面还披了件黑色斗篷。
系统给她匹配的身份大概是Lolita爱好者,看得出来已经尽力了,得亏大学是穿衣自由的地方……
最后一个玩家藏得最隐蔽,罗星之找了半天,最后不抱希望地扩大了范围才勉强发现他的踪迹。
他是三人中与本世界背景融入最好的一个,只穿了件T恤,低头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像一个平平无奇内向寡言的男大学生。
当然,如果他手边没有那个闪着寒光的神秘物件就更像了。
不知这位阴郁男孩是不屑于听引导,还是听力实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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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在远处挑了个椅子坐着,离人群起码有三十米远。
“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接下来大家可以先自己走一走路线,熟悉一下我刚刚提到的点位,也可以直接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引导NPC说完这句话便松了口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在校园引导组的群里同步进度:【我这边也总算结束了,装作正经人的样子引导玩家真是比小组展示还累……下次扔骰子别再扔到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如潮退去,露出其下四个各怀心思的人。
罗星之在心中对三位玩家进行评估,一番挣扎后选了看起来最好相处的那个女人。
她唯唯诺诺地凑过去,小声问:“那个,大佬你好。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青囊的公共交流频道该怎么进吗?我刚刚乱按的时候不小心退出来了QAQ”
叽里呱啦配合地换上了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表情。
说完罗星之似乎自己也觉得离谱,没忍住讪笑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笨手笨脚但擅长融入副本的新人人设,拿捏!
“大佬……”女人看着她,在一瞬的晃神之后若有所思地咀嚼起这个词汇,语气难以捉摸。
靠得足够近了,罗星之才发现她的脸色是很不寻常的苍白,眼瞳偏向棕红色,像是本世界幻想文学中常见的血族。
等待回答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就在罗星之要知难而退的时候,对方突然睁大眼睛,语气雀跃:“你是在夸我厉害吗?真是独特的称呼,我记下了。告诉我你的身份号吧,我拉你回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和大佬我组队哦!”
就知道这群玩家几百个里面也没一个正常的……
罗星之被她的语气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已经要以头抢地,面上却还是一边淡定地向她展示手环上的身份号,一边回以营业微笑:“好的呀。”
至此,计划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混入玩家频道,达成。
组队成功后,罗星之点进那位奇怪“大佬”的详情页看了一眼,退出来时发现不对劲,又回去看了一眼。
女人疑惑:“怎么了?”
她的身份名叫Distinguished Undead Bloodline-Elizabeth Nicola Bedford,翻译过来就是“尊贵的不死血族-伊丽莎白·尼古拉·贝德福德”。罗星之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身份名写得这么长,刚好踩着系统规定的字数上限,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自恋到往自己名字前面加“尊贵的”。
罗星之先给她改了个备注叫“大白”,然后满脸问号地说:“你的种族是血族,不死的血族?”
伊丽莎白先针对自己的备注发表意见:“这个大白是何意?”
罗星之瞎编:“就是‘大佬伊拉莎白’的简称,就像我的简称是星星一样。”
见伊丽莎白还要追问,她赶紧先发制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死的血族?”
血族凑过去给她看自己的眼睛:“当然,这显而易见,有什么问题吗?”
“啊,我明白了!你在自己的世界从未见过血族这样高贵优雅又强大的种族,真是可惜!不过别伤心,今天你有幸与我结识,之后也可以对别人宣称自己有一位血族朋友了。”
“哇谢谢,我真的好荣幸。”罗星之语气毫无波澜,荣幸得都面瘫了。
话题差点跑偏,她赶紧拉回来:“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记得协定里有一条是,只有在本世界里死亡且执念很强的人才会被系统选中为青囊,但‘不死’的血族不是应该不会死吗?那你是怎么……”
伊丽莎白露出一种回忆往昔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几分:“这一切都要从高尚的探索精神说起……”
她像是马上就要开启一段长篇大论的演讲。
罗星之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打断施法:“那就长话短说吧。高贵优雅又强大的血族一定可以用简洁精准又不失礼仪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想法,对吧?”
“当然,如你所愿。”伊丽莎白对她的一连串形容词很受用,简单讲起自己的过往:“我是血族中的叛逆者,一位伟大的探险家。我令智慧生命的足迹伸向一切无人能及之地,我将所见所闻记录在羊皮纸上供后人瞻仰。无尽的寿命赐福助我踏遍整片大陆,但它又使我永不满足。”
“一个世界的版图终究有限……”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悲伤,但又很快转变为坚定:“于是我放弃了无尽的生命,只为继续有限的旅程。”
罗星之无比庆幸自己临阵磨枪把协会的资料库翻了一遍。在最边缘的一份笔记里,她曾看到过一个猜测:某些玩家可能在生前就知晓系统的存在,并因此向往与系统签订协议。
没想到还没走出新手村就遇上了一个。
伊丽莎白语言夸张,但话说得动心动情,反而让她有些语塞:“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祝你旅途愉快吧。”
这样的祝福恰好是血族需要的。她满眼感动,从自己的储物格中拿出一条银质项链,递给罗星之:“你的祝福我收到了,伟大的伊丽莎白也会保佑你旅途顺利。”
罗星之在血族不容拒绝的眼神中收下了礼物。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不对劲:等等,血族不是害怕银器吗?
怎么会有人把克制自己的东西随身携带啊?!
伊丽莎白平静地摸了摸项链,说:“探索世界始于探索自身。我对自身种族的极限也很好奇,所以对所谓的天敌和克制物也有所研究。”
罗星之:……真是一个神奇的血族。
既然选择扮演新人玩家,就只能演到底。两人组成临时小队后,罗星之开启了自动跟随,和伊丽莎白一起在校园内搜寻线索。
在第五次看到伊丽莎白突然望着远处眯起眼睛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伊丽莎白,你为什么总是眯眼睛?”
“亲爱的,请叫我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说来惭愧,虽然血族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却无法治愈眼睛的疾病。不知从何时起,我一旦望向远方,便如同望进一团迷雾,只有将眼睛眯起才能勉强看清。”
“你这个就是看羊皮纸看久了,眼睛近视了吧……”
罗星之又收获了一条关于血族的新信息——近视不能自愈。
“对了,我之前打听过,这个世界里有一种神奇的器械,戴上就可以治疗你的眼疾。要不要试试?”
伊丽莎白立刻双眼放光:“真的?!”
于是两人一起去配了一副眼镜。
某位高贵的血族在镜子前欣赏了自己整整十分钟。
4. 远看群英荟萃
夜空中最暗的星:【报告组织,我已成功潜入!】
平平无奇螺丝钉:【你竟然真的混进去了,不可思议……现在在做什么?】
夜空中最暗的星:【公共频道里还没玩家说话,估计都在忙着自己找线索。我正在装萌新给大佬当挂件,陪她逛校园,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抱了个不太靠谱的大腿。】
平平无奇螺丝钉:【你不是要立沉浸式玩家人设吗,怎么又换成唯唯诺诺小新人了?】
夜空中最暗的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进不了玩家的交流频道……】
【所以还是装新人最容易混进去,大不了就在不同玩家面前立不同人设,反正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
平平无奇螺丝钉:【……玩脱了记得往新闻中心跑。】
病灶对外开放存在时间限制,不作死的话前期通常没有太多危险。开放时间越长,排异反应就越严重,病变的攻击也越频繁、强烈。而如果长期无法解决病症,超越了病灶的承受能力,外来者就会被强制踢出。
这一次病灶内外的“会诊”也就以失败告终。
趁着“新手保护期”,罗星之被迫跟着伊丽莎白全方位补习了做玩家的各种注意事项。虽然伊丽莎白言辞夸张,但她作为探险家的经历确实是真材实料,对于新事物的热情也真诚炽热……得有些过头了。
半天过去后,终于有人在玩家的公共频道开口。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各位朋友,都还活着吗?现有的信息告诉我,这个副本未必是竞争关系,咱们起码先见个面?】
我是猫:【1】
玉京子:【活着呢,不过这位朋友说话好像有点不太中听呀?】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哎呀,小的心直口快,见谅啦~】
摸我头者必断手:【呵,搭便车玩家?】
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呵,搭便车玩家?】
摸我头者必断手:【傻大个,别学我说话!】
为自己而活:【大家别吵架呀,有话好好说(卑微.jpg)】
天钺:【。】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这时候我要引用一句古老的谚语:敌意是致命的毒药,信任是前行的航标。】
夜空中最暗的星:【……她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还是要对彼此多一些信任。】
不、算、命:【一个个都磨磨蹭蹭的,今天下午本地时间18:00到中央广场旗帜下集合,爱来不来。】
夜空中最暗的星:【好的!】
罗星之被这些奇葩玩家弄得头疼,莫名有种应付离谱上司的感觉。
她挨个儿看了看,除去自己,发言的玩家有9个,其中可能有:奸商、爱猫人、一支身份不明且脾气不好的队伍、一个沉默寡言又难以揣测的狠人、一个夹在中间努力又卑微的普通玩家、一个说话需要翻译的尊贵血族、一个雷厉风行不算命的暴躁道士……
她不由短暂地对系统产生一些微弱的同情。系统能把不同世界的神奇生物搜罗来,塞进这个普通的人类世界,还要绞尽脑汁提供伪装,真是辛苦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伊丽莎白和罗星之先到集合点附近,便于观察其他玩家。
罗星之预计最多会有六个人到现场,但没想到这届玩家竟然真的能相互信任,九个人一个不少,连此前出言讽刺的队伍都到了。
最后到的那位是个身材壮实酷似双开门冰箱的男人,协会里有人提到过。
他乘着拉风的巡逻车姗姗来迟,似乎是有单独的特殊身份,可惜看着不太聪明。
T25停下车,跳下来就冲向自己熟悉的人,雏鸟归巢一样深情地喊:“老大!”
被称为“老大”的女人穿着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像是借用校园场地开重要会议的成功人士。但在听到双开门冰箱的呼唤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灵动,脸上蹦出“无语”两个大字,看着不太想认这个队友。
没等她开口,身旁一个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敏捷地跳到半空,用手里的法杖狠狠往猛冲刺的男人头上一敲。
清脆的一声“叮”酷似提神醒脑的上课铃声,令在场的其他玩家齐齐一惊。
好听就是好头……不过,这是一般人的头能发出来的动静?
“既然人差不多到齐了,就由我来开个头吧,”女人尴尬了一瞬,但多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顺其自然开始介绍:“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们是一支固定队伍。我叫玉京子,也有人叫我毒蛇。”
玉京子脸上挂着笑,双目却在打量其他人,目光落在身上凉凉的,如被蛇攀附。
她一一介绍自己的队员:“这个大块头叫T25,我捡的机械复制人。小不点叫大巫,不好惹的诅咒者。”
原来是机械,这下敲击发出金属声就合理了。罗星之由此推断,“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是T25的账号。
罗星之迅速整理现有信息,不动声色地观察三人小队。T25的身高估计在一米九以上,浑身肌肉,而且大概率内部是金属材质,乍一看很不好惹。
但细看却能发现,玉京子说话时他其实一直在旁边发呆,显得有点憨。不过这话罗星之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大巫应该就是“摸我头者必断手”了,看起来像是某种侏儒种族。诅咒者倒是第一回听说,本世界的文艺作品里没怎么见过,估计是能给人施加负面效果的法师。
罗星之正这样想着,伊丽莎白突然凑到她耳边,笑说:“小不点叫大巫,真有意思。”
她若有所觉地瞥了一眼大巫,求生欲拉满:“你可别笑了姐,人家看你的眼神都要杀人了。”
伊丽莎白一脸正色无辜:“怎么了?多么巧妙的对比手法!”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些生灵体型虽小,体内却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不容轻视。我看这位朋友也是如此,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有些怀念。”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罗星之都会觉得是在阴阳怪气,但如果是伊拉莎白来说……倒也合理。
玉京子也察觉她并无恶意,笑着摸摸大巫的头:“哎呀,小不点别生气,这位优雅的女士是在夸你呢。”
“说了别摸我的头,下不为例!”大巫像个河豚,一下变得气鼓鼓的,法杖一扬,整个人都漂浮起来俯视众人,脸上却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看着心情不错。
罗星之:懂了,直球克傲娇。
“既然说到这里,按照礼仪,我也应当报上自己的名讳——”
罗星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果然应验,只听伊拉莎白用歌剧般的语调说:“我是尊贵的不死血族大佬伊丽莎白·尼古拉·贝德福德。”
相处了半天,罗星之已经基本习惯了她说话的风格,被迫成了御用翻译。她条件反射地向一头雾水的其他玩家解释:"呃……她的意思是叫她伊丽莎白就好。我是她的小跟班兼翻译官,启明星。"
说完后,她赶紧一脸尴尬地拉着伊丽莎白退到一边。如果白默伊在这里,估计会嘲笑她E人自有E人磨。
伊丽莎白有些不服气地小声抗议:“是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算了,我赐予你直呼我名字的权利。”
“姐,你少说点吧……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把‘大佬’加进去的!?”
伊丽莎白眨眨眼:“遇到你之后呀。”
罗星之:……
“真没想到人竟然到齐了,看来这次病灶治疗会很顺利。”褚春来见无人再说话,终于开口:“我是【遍历寒冬方有春来】,褚春来,第九个病灶,爱好是做点小生意。”
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手指向身旁抱着白猫的女孩,示意后者继续。
女孩看起来是个新人,在人群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大、大家好,我叫许无忧,请大家多多关照,我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的!”
说完,她又以狮子王同款姿势,双手举起怀里的白猫,说:“这是‘猫’,它的名字就叫‘猫’,和我们一样,是青囊。”
“猫”不耐烦地耷拉着眼皮,敷衍地摆摆自己的前爪,矜持地“喵”了一声,意思大概是“没错”。
正打算偷偷靠过去蹭猫撸的罗星之和伊丽莎白突然得知它是青囊,瞬间顿在原地,生动诠释了“狗狗祟祟”这个词。
压轴的是提出集合时间地点的那位“不、算、命”,他黑眼圈依旧很重,像是不靠着什么东西就站不住。罗星之第一次见他是靠着树干,现在是随便找了个路灯。之前罗星之见过的圆盘上系了一条红绳,挂在腰间——看来真是个道士。
闭目养神的大师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缓缓睁开眼,说:“我叫赵通元,通天的通,元气的元。道士,偶尔看看风水,其他时候只卜卦不算命。”
说完他又阖上了眼。气氛再次归于沉寂。
褚春来粗略数了数:"差不多了,自我介绍环节就到此结束吧,我们也该开始交换情报了。"
“别着急,还有一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呢。”玉京子语气难辨,指了指安静坐在远处花坛边的那位阴郁男孩。
“不爱说话的朋友”见自己被发现,从石凳上起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众人跟前。他冷酷地扔下四个字便不再开口:“天钺,猎手。”
至此,“卧虎藏龙”的玩家构成总算在罗星之面前完全展开。
褚春来、许无忧和“猫”似乎在这个病灶里刚刚组成队伍,经典的老带新。玉京子、T25和大巫是固定队伍,猜测分别负责智谋、武力、法力,配合默契,综合实力很强。
伊丽莎白、赵通元和天钺是独狼型玩家,前者现在可以算是和罗星之组队。
“为了展示诚意,我先说说找到的线索吧,”褚春来引导着临时会议的讨论方向:“我的身份是新闻中心的助理,系统给出的引导是要注意舆情,还提到这个病灶上次开放时出现过一些问题。‘猫’在一个名为‘论坛’的匿名交流平台上找到了一些记录。”
“猫”跳到许无忧肩上,呼出系统手环做翻译,借用系统的声音说:“两年前这个病灶首次开放时,第一批青囊似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被强制踢出。相关的零星几条记录没有删干净,提到当时学校内发生了一场学生运动。但具体的情况不清楚,还需要继续搜寻,或者尝试询问病灶里的引导角色。”
罗星之猝然听见主脑熟悉的声音,吓得往伊丽莎白身后躲了躲。
跟伊拉莎白同行的这段时间,她发现玩家中并没有“副本NPC”的说法。也许与协议有关,他们将各个世界视为系统制作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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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模型,将所有引导都当作出自系统意识的线索。而治疗病灶的过程就是一场逼真的模拟游戏,目标很简单,通关十次。
但通关后会发生什么,不管怎么问伊丽莎白都不肯再说。
许无忧下意识要举手发言,举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学生,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第二个方法很难。我尝试和新闻中心的那个角色接触过,但她戒心很强,一直不肯透露更多内容……”
罗星之一边点头应和,一边给白默伊转述对她的评价。
【平平无奇螺丝钉】:好好扮演玩家吧,你怎么还有这个闲心?
“与病灶内的角色成为朋友,探听线索……听起来是一次十分有趣的挑战,我愿意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进行尝试。”伊丽莎白边说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别人做这个姿势或许是为了调整眼镜,但她多半是为了耍帅。
罗星之转头看她一眼,心道:你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到了……
玉京子点点头,接着提出另一种可能:“有一些病灶会随时间演进呈现新的信息。如果我们遇上的是这一种,就只能静待时机了。”
“哎——各位别只说猜测呀,现在我们要交换的是线索,确凿的线索。”褚春来拍拍手,提醒道。
赵通元和天钺沉默不语。他们一个忙着在校园里到处转悠研究风水,一个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显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一个好商人总该有些耐心,”玉京子斜了褚春来一眼,说,“我和大巫的身份是游客,能接触到你们都无法获知的信息。在寻找方法进入校园的同时,我们注意到两个可能存在的阵营,一方是主张校园对外开放的游客,另一方则是反对校园开放的校内师生。”
大巫飘着补充:“这所大学是有名的城市地标和升学圣地,所以具有学校和景点两重身份。校园内外的矛盾和争论由来已久,但始终没能得到较好的解决,近期冲突又因某些原因变得更激烈,社会上有很多对学校和学生的攻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留学预备班’等等,这还算好的。”
罗星之面上摆着冥思苦想的表情走神:这届玩家还挺给力,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她在手环上开了个新备忘录,标题为“第二届玩家考核”。第一行的“交流信息与建立合作”后用红色写了个潇洒的A。
如玉京子所说,她找到的线索是校内难以了解的另一个侧面。系统特意将两个人安排在校外,说明这部分信息对主线任务至关重要。
学生运动的动因虽然还不清楚,但可以合理推断是因为对某种事感到不满,其中很可能就包括游客入校导致的相关问题。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想通其中关联:种种线索都指向校园开放问题。
罗星之适时往主线上引:“看起来这就是主要问题了?这条线索和系统提供的症结也算契合,社会舆论虽然无形无影,却能对学校造成巨大压力,可不就是众口铄金么?”
“这样症结的谜底就算解开了吧,”许无忧赞同她的观点:“那弥合分歧说的是让我们推动双方和解吗?感觉这个任务难度不低……”
玉京子:“诸位不要忘记,药方中提到的‘敌意’究竟指什么,又是否会对我们产生威胁,我们还没有探明。”
褚春来:“并发症也完全未知,还有很多东西要探索,在这个病灶里我们需要合作。”
大巫翻了个白眼:“显而易见,否则两方阵营二对八也太不平衡了。”
伊丽莎白:“如果将两方置于天平两端,我们要做的是在正确的一方放下砝码,还是让天平趋于平衡?”
涉及上次开放的关键问题出现了。罗星之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往正确的方向引,但转念一想,不同背景的玩家未必都能理解“平衡”的精髓。这时候冒然开口只会崩人设,引起怀疑,还是要再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玉京子提议:“先沿着之前的方向继续调查吧。线索太少,不必急于下定论,预设治疗思路只会使我们陷入思维定势。”
……
短暂的集会结束,夜晚的病灶会变得更为活跃。大部分玩家都决定先回自己的临时住处修整。信息的交换建立了起码的互信,除了没有明确表态的赵通元和天钺,其他人都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彼此告别前,伊丽莎白终于如愿摸到了“猫”。
“我想起一位特立独行的朋友,”她边摸边怀念:“她养了一只颇有灵性的金瞳黑猫,我曾经用尽了各种方式来讨它欢心,可它从来不愿让我靠近,更别提触碰了。”
“猫”一脸视死如归地瘫成一块猫饼,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伸爪子挠。不知道许无忧是怎么说服它的。
“推出病灶的主要问题之后,并发症也会逐渐显现,夜晚尤其处处暗藏杀机,你们千万要小心。”伊丽莎白有过不少病灶经验,也不吝于向新人分享。她既是说给罗星之听,也是提醒另一队的一人一猫。
真新人、假新人和“猫”都点头道谢。
伊丽莎白正经了没一会又变回老样子:“心存感激的话,就用一生来铭记伟大的伊丽莎白阁下的恩典吧!”
面对许无忧和“猫”略显呆滞和惊恐的表情,罗星之很心累,但还得解释:“……她的意思应该是不客气。”
5. 荡开涟漪
“小白,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漏掉的。”
罗星之支开伊丽莎白,开始立自己的“沉浸式玩家”人设,光明正大地与NPC白默伊凑在一起。
白默伊接过她递来的一张小纸条,认真查看上面的内容。
从字迹上能看出来,为了方便阅读,罗星之在尽力克制自己连笔的冲动,硬是把字体掰成了楷体。
纸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一条条类似某种规则的短句:
1.不要靠近校园内的流浪猫
2.不要跨过校门口的闸门
3.不要在上课时闯入课堂
4.不要打架斗殴
5.不要触碰刺猬
6.不要招惹喜鹊
7.不要▇▇▇▇苍鹭
白默伊看了两条就猜出她的打算,但故意装作不懂:“咦,这是什么,你想以学校的小动物为背景写小说?”
“啊?!你竟然没看出来吗,”罗星之把纸条拿回去,捧在手里痛心疾首道:“这是我给玩家写的支线任务提示呀!”
纸条上的每一点背后都是病灶的一种并发症,以及某些玩家的惨痛教训。多亏了第一批玩家,校园内存在的支线基本全部被他们触发过……为协会提供了丰富的参考经验。
至于并发症为什么涉及校园里的那么多小动物,协会研究了两年都没想明白。最主流的猜想是:系统在暗示校园并非只属于人类师生,与人共存的小动物才是真正在这里长居的生命。
白默伊根据自己的记忆一一对应,唯有最后一条对不上:“苍鹭这条为什么要涂黑……制造神秘效果吗?”
“协会的资料上写了待补充,我猜并发症是会不断更新的。再联系近期讨论热度比较高的校园神奇动物,新支线大概会和苍鹭或黑天鹅有关吧?但毕竟没有玩家触发过,涂黑一是待定,二是为了避免一些叛逆的玩家反其道而行,惹出我们预料之外的后果。”
罗星之想起这点还是因为前几天看到的消息。自从看过“黑天鹅暴打苍鹭”之后,一想起校园里的小动物,她就想起苍鹭;而一想起苍鹭,这七个大字就在她脑子里绕来绕去。总觉得是新支线出现前的某种命运的提示,所以她把这条也加上了。
白默伊:“……其他几条就能保证不会有玩家知法犯法吗,你不如干脆把动词全部涂黑。”
“哎,此言差矣——”罗星之用纸条扇着风,拖着长音。
“其他提示可都是实实在在坑过玩家的,等有人触发其中的一两个,就知道我这张小纸条的含金量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装作自己触发了支线,演他们一下。”
“虽然协会确实没有限制我们提供额外信息,但你这样直接给答案真的可以吗……”
罗星之从窗户向外看,目光落在校园内潜滋暗长的几缕黑雾上,莫名有些忧虑:“最坏的结果就是玩家触发所有支线,上一次就算没有我的提示不也是这样,试一试总不会变得更坏吧?而且看起来‘敌意’今天就要出来攻击玩家了。”
白默伊叹道:“上一次开放我们都没有亲临,只能在协会的记录里一窥那时候的情景。现在亲眼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年的校园里出现各种诡异的变化,才真正感受到‘世界在病变’……”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生活很魔幻。”
“难道不是吗?”
“……嗯,难道不是吗。”
……
一小时后,公共频道中突然出现一条奇怪的信息。
玉京子:【敌意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溃创,永远不会消失,无论你们如何挣扎都无药可医。】
【下一个被敌意吞噬的会是谁呢?】
罗星之刚与伊丽莎白会和,对着手环疑惑道:“看起来不太对劲。大白,你之前见过病灶影响通讯的情况吗?”
伊丽莎白:“我还是觉得这个简称怪怪的……”
“至于系统通讯,我确实未曾遇见它受影响的情况。但如果连它也被侵染,病灶的危险程度就将远超C级。更可能的是玉京子本人在影响下发出了这条消息。”
想起“敌意”的机制,罗星之目露担忧:“药方里提到的敌意肯定不是偶然,她们会不会触及了病灶的核心?”希望附近有NPC能及时搭救。
“老大,这些黑雾怎么无穷无尽的!”T25站在最前方,已经顾不得隐藏身份,直接将双臂化作刀刃,试图驱散不断聚拢靠近的黑雾。
三人已经被困将近半小时,所有方法都试过,但既无法逃离,也无法向其他人发出求救信息。黑雾越打越浓,心情愈发烦躁,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真的是C级病灶的难度吗?”大巫在T25身后高举法杖,十分费力地维持一道容纳三人的防护罩。
玉京子沉声道:“可能是需要支撑一定时间的特殊挑战,T25,停止攻击,保存体力。”
她的能力无法对这种东西施展,只能一边躲闪攻击,一边尝试寻找敌人的破绽。
半小时前,三人正在询问一位游客。正聊到关键问题时,对方突然双目赤红,瞬间融化在一片黑色雾气之中,之后就开始进行无差别攻击。
雾气所到之处,空间被分割成两半。病灶内的人依旧谈笑风生、缓步行走,而就在他们身边,三个精心伪装的外来者却在对抗难以战胜的强敌,无法逃离,无法呼救。
这次的敌人无处不在,弥散时任何攻击都对其无效,聚合时又会变成各类怪异生物,从四面八方攻来。合作这么久,他们很少被逼到这种地步。
在三人即将力竭,以为就要一起折在这里时,一辆保卫部的巡逻车疾驰而来。
黑雾明显停滞一下,接着像是见了洪水猛兽,转眼就尽数退去。
T25如释重负地变回人形。
大巫晃晃悠悠落地,拄着法杖喘气,劫后余生的恍惚瞬间被挫败感压过:“不是,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代步工具就把它们吓跑了,那我们又算什么?!”
“……放宽心,小不点,病灶的机制对外来者天然不利,能撑到救援过来已经很了不起了。”玉京子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大巫接着调整呼吸,没有说话。被摸头都没多大的反应,他是真的累惨了。
几人说话间,巡逻车在路边稳稳停下。车上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几位辛苦了,先上车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坐在驾驶座上的杨宇轩表情冷淡,内心还沉浸在救人一命的荣耀感之中。
此前组长在开会时随意提点了一句,说“玩家第一次遇到敌意可能不知道如何应对”。他有所感悟,会后立刻开着巡逻车将校园转了一大圈,没想到真遇上了陷在敌意里的玩家。如果再晚一点到,他们可能就被自己耗死了。
看见熟悉的开车人,T25第一次觉得系统设置的引导角色如此亲切,上车时一激动又撞上了栏杆,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杨宇轩再次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装出来的气度全被撞没了,心里第无数次浮上撂挑子不干的想法。
这工作真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不过不管之后怎样,他现在还是要负责到底,把这些玩家带到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本次副本开放期间,为方便NPC及时采取行动,协会在校园各处分散设立了引导点位,NPC根据排班表轮值。而对玩家而言,有NPC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开车往其中一个点位走的时候,玉京子抓住机会提问:“这位小哥,你知道刚刚那些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杨宇轩换上官方口气,告知烂熟于心的信息:“那是‘敌意’,产生于症结,也是这里最危险的东西。对它的敌意越强,它就越强,所以不知情的人很容易与它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中,最后被耗死在它构建的临时领域里。”
他见三人实在狼狈,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克服的方法很简单,保持心态平和包容就行了,不要总想打打杀杀的事。”
心态一点都不平和包容的三人:……感觉被贴脸嘲讽了,但他好像又是真的为我们着想。
玉京子打开公共频道时又被吓了一跳,看见自己的账号发出奇怪的信息属实为一种惊悚的体验。
她心有余悸,用大巫的账号报了平安。
【摸我头者必断手】:抱歉,请忽略上一条消息。我们刚刚遇到了名为“敌意”的怪物,确认和症结有关,现在已经安全了,具体之后见面说吧。
【夜空中最暗的星】:看起来这个C级病灶某些地方很凶险啊,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多谢提醒,既然症结已经有人触发,并发症应该也会逐渐出现,我带队去探一探吧。
玩家交流线索的同时,“没有内鬼,放心交易”的群里也蹦出一串消息。
实习救世主:【今日工作成果:开巡逻车守卫校园,救了三个被困在敌意里的玩家。】
拉普拉斯维加斯:【!膜拜救世主老师。】
实习救世主:【谬赞谬赞~】
十九:【去上课的时候好像看见救世主飙车了,我还以为他终于被NPC工作逼疯了(×),这下串起来了。】
Heeeeeeeelp:【第二天就差点被敌意单杀,这届玩家不太行啊……】
小小小芝麻:【楼上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敌意自动避让NPC,咱们现在也是到处逃窜的可怜人。】
拉普拉斯维加斯:【芝麻君说的有理,而且就算玩家知道没有敌意就能躲过攻击,心里想什么也是很难控制的。】
只是砖:【校园里还有很多支线,一起触发简直是地狱难度。】
拉普拉斯维加斯:【说到这个,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学校的评级只有C……那A级和S级得多难?】
实习救世主:【咱们的副本起码有比较明确的解法,NPC能帮上忙,容错率也比较高,综合下来C级是合理的。像生灵涂炭那种副本,系统都算不出好办法,一个不小心就直接全体陷落了,非常恐怖。】
……
褚春来和伊丽莎白带新人的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后者是手把手的学院式教学,一边实践一边讲解,前者就是随手一扔的放养,不解释,不帮忙,任新人在实践中摔打。
许无忧看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临时组队的第二日,一人一猫跟着褚春来四处奔走了大半天,完全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经过一片草地时,褚春来突然说自己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一个人去看看。许无忧和“猫”才终于能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一边看校园里的流浪猫和鸦科大佬陆空对峙,一边聊彼此的世界。
许无忧刚成为青囊没多久,过去的记忆仍时常出现在噩梦里,不太愿意回想自己的过去。
“猫”告诉许无忧,它从出生起就是某个世界信仰的神。所有人都喜欢它,因为向它许愿就一定可以实现;但也没有人真正喜欢它,在这之前有无数的“猫”,在这之后也会有无数的“猫”。
白猫颇有灵性地瞪着那双水晶般的异瞳。
它没有说的是,在被信徒亲手杀死前,它梦想着能遇到一个真正喜欢它本身的人,而在走过了四个世界之后,它终于遇到了。
许无忧并不知道“猫”的能力,但她还是决定带着“猫”一起。
“猫”喜欢像一只普通的小猫那样窝在许无忧怀里,或靠在她身边。这样安全而温暖,让它忍不住想袒露肚皮大打呼噜。
它用余光瞥见了远处的几只流浪猫,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绪。
“猫”忧郁地“喵”了两声。这些流浪猫尚且能在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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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找到容身之地,可自己却没有一个归处。
感受到人类手指的抚摸,它突发奇想,抬头望着许无忧,忍不住喵道:“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保护你,你养我,怎么样?”
许无忧屈起手指蹭它的脸,有些犹豫:“……可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呢?”
“这不重要喵,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猫”直起身,用鼻尖蹭蹭她,然后从她胳膊上跳下去。
与许无忧玩闹时,它一直在分神关注周边情况。就在几秒之前,远处的几只流浪猫动作有一瞬停滞,之后就开始缓步向她们靠近。这是集体狩猎的前兆。
黑色的雾气缠绕着流浪猫的身体,在空气中滚动出张牙舞爪的触须。
“猫”压低身子,瞳孔缩小为细细一竖,口中发出低吼,摆出不容侵犯的守卫姿势。
它模仿着曾经的信徒,在心中虔诚地向自己许愿。
片刻后,冥冥之中的某种存在果真给出了回应,草地上小小的白猫突然变成了几米高的巨兽,将许无忧护在身后,挡得严严实实,如一头威风的白虎。
见对手突然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几只准备进攻的流浪猫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和黑雾撕扯了一阵,终于一步步退回去。
一瞬间的滞涩之后,它们又变回原本人畜无害的模样。危机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许无忧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就是病灶的一条并发症。
但流浪猫为什么会突然发起攻击,触发机制是什么,这条病变为何存在,与症结又有什么关联……她还一无所知。
如果没有“猫”,许无忧连逃跑都要花好大力气。
“你看,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好你。”初次变身的小猫松懈下来,后知后觉有些力竭,重新变回小小一团,用夹子音跟许无忧撒娇,全无刚才的威风。
曾经父母也是这样告诉许无忧的,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她先是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朋友,最后险些失去自己。
“猫”疑惑地蹭蹭她。
毛绒柔软的身躯将即将钻进牛角尖的许无忧拽回现实。她珍重地将白猫拢在怀里,像是无论如何也要抓紧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幸好有你,我也会努力保护你的!”
“刚刚真的很威风哦,我想到了一个好名字,以后就叫你将军,怎么样?”
“猫”点点头,窝在她怀里眯着眼养神。
朦胧之中突然见空中有一道灰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直奔许无忧而来——是新的袭击。
“!”它根本来不及挡下攻击,只能发出一声尖利的猫叫。
“呲——”
利器没入□□的声音。
许无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刻,时间的流逝在她眼中变得特别慢,慢到只能听见“猫”拉长的凄厉叫声和呼啸的风声。
一个人影闪到她身前,一手迅速向外投掷武器,寒芒精准地夺走每一个袭击者的生命。
又是几只灰影落在地上,周围终于归于平静。
救人者警惕地四下观察,确认不再有危险后语调平平道:“没事了。”
许无忧这才看清他的脸——是那位阴郁寡言的玩家,名字好像是叫……天钺?
她转头去看地上逐渐消散的灰影,发现方才发起袭击的正是和流浪猫对峙的喜鹊。某种意义上二者也算是心有灵犀,彼此攻防的同时,还盯上了同一队玩家。
短时间内一连遇上两个并发症,幸而都在他人帮助下惊险躲过,许无忧想想就脊背发凉。
“谢谢你,这地方好像风水不太好,我们就先离开了。”她无暇思考天钺为什么如此巧合地出现,也不想深究褚春来为什么突然扔下她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过于热闹的是非之地。
天钺自诞生起就是猎手,自然不是好心救人的圣父,他跟着许无忧另有目的,帮忙只是顺手。
地上只剩下散落的柳叶型薄刃,天钺淡淡扫视一周,薄刃就翻飞而来,自动收回他腰间的匣子。他手中还拿着一把看不出材质的长刀。
“等等,把它留下。”天钺挽了个刀花,将锋刃指向了许无忧怀里的白猫。
刚刚得名将军的“猫”不甘示弱,对着他哈气。
许无忧下意识抱得更紧,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天钺像是很久没有与人接触,每说一句话都要努力组织语言,语速很慢:“我怀疑它是涟漪人,我的猎物。”
许无忧满头问号:“涟漪人是什么?”
麻烦,天钺心想。但他偏偏受猎手守则限制,不能在无辜之人面前强杀目标。
正要解释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掌声。
“跟了我们这么久,总算愿意现身了?”褚春来懒散地走过来,“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情节转变真是精彩啊。可惜我今天给新人安排的课程里只有并发症这一节,还没来得及教她如何应对突然拔刀相向的同伴呢。”
天钺仍旧用刀指着将军,侧身看他:“只需要交出这只猫,其他的事与你们无关。”
褚春来两指夹着刀刃推远了几寸,半个身子挡在许无忧前面,说:“这可不由你说了算。我对你说的这个涟漪人很感兴趣,要不等会儿趁大家都在的时候,详细说说?”
两人无声对峙。
许无忧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探头:“那个…听起来涟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将军从来没有害过人,不然你早就动手了,对吧?”
“系统之下有那么多个世界,也许二者之间只是存在一些相似之处,才让你把它误认为猎物。不如先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天钺睨了一眼对着自己呲牙的白猫,收刀冷冷地说:“如果它真的是那种东西,我要杀它,谁都拦不住。”
6. 天平两端
第二天傍晚的玩家集会定在校园引导点。与“敌意”正面交锋后,玉京子三人组实在无力再冒着陷入并发症的风险,跨过半个校园到中央广场去。
罗星之和伊丽莎白姗姗来迟时,发现队伍构成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许无忧抱着“猫”缩在角落,褚春来在不远处独自一人站着,若有所思;天钺站在他对面,眼睛不时瞥向许无忧,隐隐呈对峙之势。
道士赵通元缺席会议,只在频道里说了一声自己另有要事。
好消息是玩家没有出现减员。
坏消息是一天过去,玩家们经历各异,也产生了不同的心思。
她在评分备忘录上写下第二点“持续合作”,又在后面画了个问号。
“之前对症结的猜测是对的,我们去试探的时候,病灶立刻有了反应,”玉京子率先开口。
“我们原本正在主干道上询问一位游客关于校园开放的看法,之后突然被症结产生的黑雾怪物拖入了某个独立空间。这里的人叫它‘敌意’,内心的敌意越强,怪物就越强,很难对付。”
褚春来追问:“那你们最后是怎么脱险的?”
大巫用法杖指向某个NPC:“那东西好像害怕这里的人,他们一出现,黑雾就消失了。我们还得知,面对‘敌意’时,想要保全自身,就必须保证内心没有任何敌意。”
面对怪物时不能主动攻击,心中甚至不能产生任何敌意,这简直堪称整个病灶里最凶险的机制。如果不是NPC提示,他们不知道要折几个人才能探索出这个条件。
罗星之戳戳伊丽莎白,和她说小话:“那我们只要和NPC一起行动,就能避开敌意了,对吧?”
伊丽莎白瞪大双目,恍然大悟,缓缓给她比了个赞。
褚春来:“不管怎么说,三位朋友此次涉险很有价值。不只能避免更多人遭受‘敌意’袭击,还能帮我们理解系统给出的药方,找到解决症结的办法。”
伊丽莎白点头:“不错,合作的必要性再次得到肯定,目标也已明确。我们的首要敌人就是名为‘敌意’的怪物,那么接下来要思考的是:它的根源何在,与症结又有何关联?”
罗星之:“从‘敌意’的攻击特点推断,它很可能源自校园内外关于开放问题的分歧和矛盾。三位被袭击之前,也正巧在问相关的内容,这肯定不是巧合。”
时机到了,手握标准答案的NPC决定给点提示。
“如果把这个问题比作一个天平,那么争论双方分居两端,互不相让。想让某一端彻底胜出几乎不可能,也许我们需要在二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众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她,打量这个不起眼却语出惊人的“新人”。
褚春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位新人挺有想法啊。”
玉京子:“合理的猜想。”
大巫将脸靠在法杖边,一下一下点着地面,问:“这可不是随便想想就能决定的事,你有什么证据吗?”
罗星之满脸写着“大言不惭”四个字,果断道:“没有。”
平衡——这个词早已成为每一个NPC直觉性的答案,她是真的没想过要找证据。
当然就算要找也是玩家们去找,NPC总不能事必躬亲,把饭喂到玩家嘴里。
一众玩家:……那你还说得言之凿凿。
罗星之:“我有个方向,我们需要确认上一次失败的原因,还要了解N……系统的倾向。”
说到这里,许无忧突然开口:“我们沿着学生起义这条线查了网络上留存的资料,也问了一些游客和学生。情况和猜测基本吻合,两年前的学生起义正是因为校内师生对校园开放感到不满。”
“而从碎片化的信息可以推测,事件的前因似乎是论坛上传出了校园将从完全封闭转向完全开放的小道消息。”
天钺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褚春来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的手环,实际一直在注意对面的动向。
其他玩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涌动。玉京子从话中抓住关键:“完全开放……这种情况明显有利于游客,当时的玩家选择了游客这一端么?”
伊丽莎白:“可惜这个选择通向了失败。那么,另一端究竟是另一个陷阱,还是真正的答案呢?”
把病灶的治疗转换为选择题,三个选项已经排除了一个。剩下二者之间,理论上有50%的成功率,但目前都没有明确线索指向。
“既然这条路走不下去,我们再来想想系统的药方吧,究竟该怎么对付‘敌意’呢?药方似乎只是在提示我们小心怪物,以及不要想着利用怪物害人……”
褚春来戏谑道:“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今天从这位天钺小哥口中听说了一种新奇的东西,说不定恰好就和这件事有关。涟漪人是什么东西,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他三言两语转换了话题,把天钺推到众人面前,不知是真的发现了线索,还是单纯想看对方的乐子。
天钺的左手下意识扶上腰间的暗匣,面无表情向前一步。
“涟漪人是一种由意识聚合而成的生物,它是许多人的想法合成的单一个体,思想和行动都不可控,且大概率为恶。”
头脑的隐痛将天钺带回了自己的世界。虚假的天地,满目流淌的蓝光,无孔不入的涟漪人和不断被夺走“碎片”的人。唯一幸运的是,涟漪人泛滥到一定程度后,开始互相争夺地盘,逐渐发展出稳定的核心实体。
而人类每杀死一个核心实体,就能对某个涟漪人造成一次重创。
记忆的起点是某个“修理工”的地下工作室。他从黑暗中睁开眼,如同重新诞生于世间。
“修理工”说他弄丢了不少碎片,忘记了很多事,但他应该是一个专门猎杀涟漪人的猎手。
“至于我,我是针对涟漪人设计的武器,追猎涟漪人就是我诞生的意义。”
T25猛然抬头看他,似乎在这句话中找到了共鸣。
罗星之小声跟伊丽莎白说:“听到有人自称武器果然还是很冲击我的世界观啊……”
伊丽莎白喃喃道:“我也曾见过……人格被完全抹去的各类‘器物’。”
她似乎想起了某些过往,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不由面露痛苦。但在罗星之用目光无声询问时,伊丽莎白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认真听。
褚春来已经见怪不怪:“既然如此,这位朋友应该有追踪和识别涟漪人的特殊能力。那么就请帮大家看看,‘敌意’算不算这种东西呢?”
天钺心中早有答案,不假思索道:“是,但它更像没有实体限制的涟漪人。”
玉京子:“这是什么意思?”
天钺神情凝重:“没有实体,我就无法杀死它。”
罗星之追问:“除了杀死实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天钺本想答没有,但他突然从脑海中翻到一条不知来源的信息——改变集体意识,可以动摇涟漪人的生存基础。在涟漪人尚不成规模时,人类曾用这种方法应对过多次袭击。只是后来涟漪人泛滥,彼此交织,互相保存,这种方法也就失效了。
这是什么时候得知的信息,究竟来自谁……天钺疑惑地翻了翻自己仅剩的记忆,但什么也没发现。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他已经学会坦然应对缺失。只要瞄准写在身体最深层的初始目标,就永远不会迷失在纷乱之中。
许无忧:“改变集体意识……就是系统提示的‘弥合分歧’吧!假设敌意最初的来源确实是校园开放问题引起的矛盾,如果矛盾缓和,敌意应该也会被削弱。”
玉京子为她提出一个验证方式:“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弄清敌意的来源,对么?”
想起那团前赴后继往防护罩上撞的黑雾,大巫的心情就不太美妙:“可这样我们就必须再次直面敌意……”
褚春来目光扫过罗星之,做作地叹道:“哎,要是我们像本地人一样免疫敌意就好了。”
他刻意把“本地人”咬得很重,似乎意有所指。等罗星之抬头看他时,褚春来已经收回目光,整个人滴水不漏。
伊丽莎白拍拍罗星之,替她说出想法。
“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人的驱散能力。”红棕色的瞳孔望向远处,在玩家周边暗戳戳巡视的NPC们突然背后一凉。
伊丽莎白的提议最终演变成了绑架NPC计划。
罗星之看着玩家们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觉得自己打开了某种潘多拉魔盒。但愧疚很快就被庆幸掩盖,这下她不怕暴露身份。为了防止自己的同事莫名其妙遭殃,她非常贴心地和伊丽莎白一起接下了这个任务,准备拉白默伊做群演。
关于主线的讨论以两人探究“敌意”来源、其他玩家继续搜集信息告终。罗星之在备忘录上的“共同推进主线”后打了个勾,评价为A。
天钺盯着“猫”,似乎还想说什么。褚春来轻轻摇头,指向自己的手环。
天钺看到他发送的私聊信息,按下了自己想说的话。在完全确认猎物的身份之前,一个合格的猎手不会轻举妄动。
见其他玩家都没有遇到并发症,许无忧犹豫一会儿,还是主动讲了自己连续遇到两个支线的惊险经历。说话时,她的手无意识摸着“猫”,眼神几次飘向褚春来,又担心被发现,瞥一眼就迅速收回。
罗星之察觉不对,心想:这家伙……不会是在触发支线的时候把人家小姑娘推出去当了挡箭牌吧。
——虽然猜测略有偏差,但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伊丽莎白听到“流浪猫”和“喜鹊”这两个关键词,若有所思,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张写着奇怪短句的纸条端详起来。
纸条是罗星之从某个系统角色身上找到的线索,两人一起研究了十多分钟,之后一头雾水地收起来。没想到能在这里得到答案。
“我在公共频道中发送了一张图片,请各位仔细查看,”她用手环给纸条拍了一张照,在其他人皱眉研读时解释道:“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到底指向什么,而在爱猫小姑娘的分享之后,答案就已隐约显现:她经历的两条并发症都能在其上找到对应。”
玉京子:“所以……这上面的每一点都对应一个并发症?”
T25愣愣接了一句:“这里的小动物都这么猛吗?!”
罗星之很想接一句:你好,是的,这个园子里有几百种生物,最不能打的就是大学生。
……
听玩家交换过信息,罗星之晚上还要回归NPC身份,跑去中间人协会开会,内心略有些崩溃。性格使然,她总会为了一时兴趣开始做一件事,热度退去后已经难以抽身,又想起摸鱼的好,但摸鱼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非常时刻开会注重效率,贺方定简短地对玩家近况进行了总结,更新了一些工作安排。
罗星之懒得听,一直在逗叽里和呱啦玩。
副本开放后,叽里呱啦或许是最开心的生物,因为它们终于能光明正大见人了。
系统会自动为玩家隐藏奇异的外表和道具,以免惊动病灶里的普通人。跟在伊丽莎白身边的时候,这种作用也扩散到罗星之身上。叽里呱啦就趁机冒出来到处乱逛,一个见了什么都“叽叽嘤嘤”,一个跟着“呱啦哇啦”。
许无忧曾好奇地问罗星之这两个小东西是什么,罗星之的回答是:我有两个宠物,一个是玩偶,另一个也是玩偶。
许无忧和她肩膀上的“猫”:???
可惜,来自异世的朋友似乎不太能欣赏本世界文豪的写作风格。
临近会议结束时,罗星之才抢来白默伊的笔记看。会上提到的要点依次排列,显得井井有条,真是一个做会议记录的好苗子。
第一,NPC一直都在紧盯玩家的情况,对哪些玩家陷入了“敌意”、哪些玩家触发过支线都一清二楚……就连刚过去不久的玩家集会上谈到的内容也迅速形成报告,送到了贺方定手里。罗星之本来还打算匿名递交一份特殊报告,但看协会的效率,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第二,协会的核心成员根据现有信息得出了副本变凶险的结论,“引导玩家”的目标让位于更积极的“保护玩家”。白默伊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支线任务的触发条件超出了协会掌控,需要密切跟进。
除去这些,就是“深藏功与名”的兜底行动:对玩家难以处理的问题主动出击,迅速将其解决。当前的主要任务是追踪倒卖进出校名额的黄牛。
这件事引起协会注意的直接原因是,两位游客身份的玩家进入校园靠得竟然不是无数待命的引导NPC,而是将名额炒到200块一个的网络黄牛。而现在一天过去,“市价”已经涨到600块了,实在猖狂。
自校园通过预约制向外部分开放后,黄牛就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头,层层虚拟身份裹住非法牟利的人,使其变得难以追查。校园开放的争论愈演愈烈,黄牛也屡禁不止。这个问题连校方都解决不了,更不用说单枪匹马又人生地不熟的玩家。
罗星之一目十行看完,将笔记还回去,问出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算玩家意识到要维持校外游客和校内师生的平衡,尽量让双方和谐相处,但到底该怎么做呢?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一直都在尝试,问题不还是无法解决吗……”
“哎,也许病变真的是世界将死的预兆,而毁灭是万物必然的命运。”
白默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稀奇道:“你这是加入悲观派了?”
“悲观派和乐观派的前提都是认真干活,我还是当个摸鱼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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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派吧,”罗星之摇摇头,把奇怪的想法抛在脑后,笑说:“算了,话题怎么突然上升到哲学思考的层面了,我的脑子可绕不过来弯。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右眼皮总在跳吧……它都累得抽搐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宿舍吧。”
……
另一边,闻不语和贺方定正对着一份报告进行分析。
闻不语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看来我们之中出了个‘内鬼’呢。”
“除了第七条之外,纸条上的内容都和协会现存记录的支线任务有关,估计是协会里的某个成员为给玩家传递信息捏造的线索。”贺方定猜测道。
闻不语:“有道理,不过这倒和我们保护玩家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次就先放过她吧。”
协会的领导们决定放过罗星之,但机动组的突发任务却不会放过她。
7月11日,晚九点,罗星之收到了催命般的加班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右眼皮跳真的有一些玄学作用。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机动组,紧急集合!来活了,大活,速来!】
摸鱼中……:【鉴定为电信诈骗,拉黑了。】
什么鱼让我也摸摸:【你谁啊,为什么在我通讯列表里?】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哎呀,宝宝别闹~】
专业划水运动员:【咦,恶心!】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吾儿叛逆伤透我心(抹眼泪.jpg)】
摸鱼中……:【再说闲话真拉黑了,说正事。】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好好好,火烧眉毛了家人们,刚刚保卫部巡逻的时候发现秋水湖里飘满了垃圾,还死了一只苍鹭学长!疑似是因为游客污染湖水……反正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去处理一下,防止这件事发展成一条新的支线,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咱们打工人呀!】
唯一指定扫地僧:【低素质游客每次都会刷新我的认知……】
专业划水运动员:【在论坛看到图片了……秋水湖就是校园的眼睛,怎么会有游客往里面丢那种东西啊啊啊啊真的难以理解!!】
什么鱼让我也摸摸:【不是,咱都躺下了——但事关秋水湖必须得去啊!】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很好,家人们都积极一点,这可是体现咱们机动组重要性的关键时刻啊!!!】
什么鱼让我也摸摸:【不要什么都燃啊喂(关音响.jpg)】
摸鱼中……:【到了。】
专业划水运动员:【?摸鱼老师您,原地出警?!】
摸鱼中……:【本来就在湖边吹风。】
什么鱼让我也摸摸:【我也马上到!】
夜空中最暗的星:【1】
半死不活地在群里扣了个1之后,罗星之一脸麻木地从床上爬起来,体验到了做预言家的痛苦。这下苍鹭没被暴打,直接被毒杀,新支线也即将出现……造孽啊!
赶到现场时,湖边已经有四个人在和保卫部交涉,苍鹭学长的尸体躺在地上,显得可怜兮兮的。罗星之最近都是以玩家身份在外活动,担心冒然出去会被同事拆穿,便在不远处找了个长凳假装坐着刷手机。
——绝对不是因为想偷懒,绝对不是。
疑似某位机动组负责人的男生姗姗来迟,询问:“……查出来了吗?是误食还是游客蓄意……”
“附近的一个摄像头拍到了过程,但是不是刻意还不好说,”保卫部的大哥将手机递过去给他看监控视频,补充道:“哎,这个人是游客,出了校门就很难找,就算找到了也没法追究……还是先处理一下现场吧。”
话是这么说,但大哥看向苍鹭的尸体,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机动组的几人也顺着看过去。平日大家都喊苍鹭学长,来逛湖时也常和它见面,都是生活在这个园子里的生灵,久而久之也就产生了情感链接。一想到之后再也看不到这一只苍鹭,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莫羽衷蹲下身,轻轻摸了摸苍鹭的脖颈,算作告别。
下一秒,机动组的其他几人眼前一花,苍鹭和保卫部大哥都从眼前消失了。
突然被乾坤大挪移的几人一脸懵。
负责人立刻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提醒道:“小心,我们被卷入支线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NPC不是不会触发支线吗?!”
“苍鹭学长我们是好人啊,你别吓我……”
“保卫部的大哥呢?救救……救救孩子!”
一时之间,几人七嘴八舌,哭天喊地。
苍鹭学长估计是被吵烦了,鬼魂突然现身,直奔几人而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机动组终于得以发挥机动优势,每个人都瞬间跑向不同的方向,心里祈祷自己不要成为被苍鹭学长选中的倒霉蛋。
可是,苍鹭学长它……它……它会分身啊!!!
只见苍鹭突然分裂出无数个自己,雨露均沾地追逐着每一个四处逃窜的同学。这下谁都逃不掉了。
任凭眼前鸡飞狗跳,罗星之依旧安如泰山,假装看不见。
不知为何,看着苍鹭四散追赶自己的同学,她脑中突然冒出七个字——“黑天鹅暴打苍鹭”。
她蓦然得了灵感,大喊:“快往黑天鹅巢穴那边跑!”
四处逃窜的机动组收到指令,迅速会和,往黑天鹅的领地跑。
苍鹭学长在后面穷追不舍。
到了巢穴附近,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苍鹭学长在求饶声中一点点逼近。
突然,一道黑影“唰”的给了苍鹭一翅膀,直接把苍鹭打懵了。定睛一瞧,原来正是秋水湖一霸——黑天鹅!
黑天鹅战斗力极强,一套连招霎时把苍鹭逼退数米。苍鹭似乎还保留着生前被暴打的记忆,终于落荒而逃。
机动组众人:得救了!感恩好心人!感恩黑天鹅!
罗星之深藏功与名,收起手机准备收工回家,转头却对上了刚回来的苍鹭学长。
苍鹭:……
罗星之:……
罗星之拔腿就跑,苍鹭学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她,然后……
然后它用自己的喙轻轻在罗星之的掌心蹭了蹭,像是在……表达不舍?
罗星之:“苍鹭学长?”
苍鹭哀切的叫了一声,身影逐渐消散。罗星之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些委屈。
“哎,真是可怜啊,好好的一只鸟,就这么没了……”保卫部大哥亲切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秋水湖一切如常。漂浮其上的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平静的水波在微风下荡起点点涟漪,如镜子般映照出这个世界的模样。而苍鹭学长只是想和同学们好好告个别。
黑天鹅,坏!
7. 弥合分歧
不出所料,处理好苍鹭的事、提交过报告之后,罗星之沾床就睡,完全忘了隔天还要和伊丽莎白一起绑架NPC。
伊丽莎白十分热衷于亲眼见证和应付敌意这种奇妙的异世界怪物,一早就对消极怠工的罗星之进行了精准的信息轰炸。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朋友,你说你的名字叫启明星,可现在太阳已经盖过了星星的光辉……】
【你为什么还没有起床?】
【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别忘了我们身负的重任!】
【我就在约定的地点等你。你一抵达这里,我们就可以立即开始行动。】
夜空中最暗的星:【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我猜这个时候你刚从床上爬起来。】
夜空中最暗的星:【……别骂了,给我十分钟。】
日常踩点上课的经验帮罗星之锻炼出精准的时间估算能力,说是十分钟就是十分钟,不多不少。
被“绑架”来的NPC白默伊在她路过新闻中心的时候与她会和,两人一起走到一片游客较多的观景区。
在那里等待的伊丽莎白已经摩拳擦,跃跃欲试。
两人的计划是:由伊丽莎白与游客对话,询问对校园开放问题的看法,尝试引出敌意,并用道具暂时将其困住。之后,罗星之看准时机,带着NPC冲上去,压制“敌意”的攻击,实现“敌意”无害化。
接下来就可以近距离开始怪物观察啦!
白默伊板着脸不说话,认真配合表演宕机NPC。
和伊丽莎白再次简单确认计划后,罗星之突然语气激昂道:“上吧,伊丽莎白!”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伊丽莎白狐疑地回头看她一眼,但一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又默默转回去,选了一个游客搭话。
与她拉开距离后,罗星之揽着白默伊的肩膀往长椅上一坐,煞有介事地点评:“小白,演技不错嘛!”
“谬赞了,在你面前都是班门弄斧。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演到现在还不被拆穿。”白默伊回敬了一句,又看着伊丽莎白的背影感叹,“嗯,还得多亏你找了个傻白甜玩家当搭子。”
罗星之辩解道:“伊丽莎白只是有点……单纯,实力还是很强的。”
与游客聊了没几句,敌意形成的黑雾就开始在伊丽莎白身边滋生,绕着她试探。幸好她看不见那玩意儿张牙舞爪的样子。
白默伊皱眉关注情况变化,实时更新:“她刚刚闪了一下,是系统替换的迹象。本人应该被敌意拉到别的地方去了。”
玩家在副本中会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各种奇怪的独立空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体一般都会自动复制一份,被系统接管,可能留在原地,也可能转移到安全区,进入待机状态。
本体的任何行动都不会直接投射在躯体上,一旦玩家在其他空间中死亡,就会直接回到玩家大厅。
身影微妙的闪动之后,“伊丽莎白”迅速结束与游客的对话,走到路旁树下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发呆,看来是被接管了。
真正的伊拉莎白和敌意一起缩在一个瓶状的空间里,NPC可以从外面看到她。
罗星之从长椅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走吧,该你表演了,NPC同学。”
白默伊:……
几分钟后,三人在敌意的领域内相见,面面相觑。
虽然前一天晚上罗星之已经见识过NPC被拉入支线的情景,但她没想到还会被拉入主线。
和白默伊对视的时候,她在对方眼里也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罗星之:……难道系统偷偷修改了NPC的相关程序设定?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会困住敌意吗,怎么把我们也拉进来了?”
伊丽莎白也是第一次见NPC被拉进来,摇摇头,指向试图四处逃窜但一直碰壁的黑雾:“见所未见,不过这也算把敌意困住了吧。”
她的道具是一个小玻璃瓶,来自某个世界的女巫,原本是用来捕获各种生物、方便对其进行研究的魔法道具。系统给的说明是“这个玻璃瓶的制造者见到什么都想装起来研究一下”。
伊丽莎白一听介绍就很感兴趣,打赢女巫后,用一管自己的血液换来了一个小瓶。
使用道具后,没想到被装入玻璃瓶的不只“敌意”,还有它临时搭建的整个领域。
NPC身上的保护机制让它本能想躲避逃离,但玻璃瓶又阻住了出路,于是“敌意”开始机械地从四面八方汇聚,然后一次次撞击瓶壁。
嘭——滋滋啦啦——叽——嘭——
甚至撞出了节奏感。
“虽然和设想中的场面有点差别,但也算达到了我们的目的吧。”
罗星之突然觉得“敌意”有点傻,嗤笑一声,发出了科学狂人的声音:“让我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嘿嘿!”
伊丽莎白一脸惊恐地再次确认玻璃瓶的使用说明,心想:道具描述里应该没有提过,使用后会使人的性格趋近于它的制造者吧?
为了防止“敌意”在瓶子里乱窜,白默伊被迫成了牧羊犬,由一个点开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直到把黑雾全部赶到一堆。
三人对“敌意”形成包围圈,居高临下地审视它。在两个NPC的保护机制下,黑雾不敢随意攻击,只能蜷缩在一角,将自己撕裂成不同部分,彼此纠缠、相互吞噬,如此反复。
无意义嘶吼嗡鸣也逐渐变成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
最终,敌意分裂出的两团体积最大的黑雾占据了舞台,相互碰撞时将其他部分也挤到了角落里。
其中一个首先发动攻击:“大学是国家的大学,是纳税人的大学,和法院、检察院一样,理应向公民、向社会开放。我们这些纳税人为国家做了贡献,进去看一看又怎么了?完全合情合理!”
另一个撞回去,反驳:“一口一个纳税人,难道学生不是国家公民,学生没有交税交学费么?学校的首要功能是教学与科研,参观游览的前提是不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某些游客真的能做到吗?!”
“看看全是游客的食堂,多少游客违背学校规定不停向学生借饭卡,再看看无视教学区域‘请勿打扰’标示,把学生当作摆拍工具的游客,还有在教学区哇哇大哭、在马路中间和家长闹别扭、随地大小便甚至在秋水湖里排泄的熊孩子……游客真的可以尊重学生、尊重教学吗!”
“低素质游客只是一部分,不能一棍子打死。但校园开放依旧势在必行,也是满足社会上对于高等学府向往的一种方式。”
“数量不能代表一切,一小部分低素质游客就足以破坏校园环境!游客在秋水湖里乱扔垃圾、骑走同学们的自行车……这些都切实地影响到了整个校园的长远发展和很多校内师生的生活。”
敌意的主体果然是围绕校园开放问题经久不息的争论,校园资源和空间有限,校外游客和校内师生不可避免存在部分利益冲突,并各自为自己的利益发声,最终却因现实问题难以解决而转向了单纯的情绪宣泄,由此像永动机一样不断催生针对彼此的敌意。
可细想之下,难道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么?难道学生不会成为游客,学生的家人不会成为游客?难道游客不会成为学生,游客的孩子不会成为学生?
罗星之想起某些人“为主张校园开放跨越学校闸门后被保安追赶”的丰功伟绩,默了默说:“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些争论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校园是要开放的,但也不能完全开放以致影响教学。而但凡游客们都能提高素质,学生也不至于如此反对。”
“无论是谁,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莫名被别人骑走都会觉得生气吧?”
白默伊察觉不对,立刻给她使了个眼神:你一个玩家哪来的机会听双方争论听到耳朵起茧子,说漏嘴了!
幸好伊丽莎白正在思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话语中的漏洞。
她只是略显苦恼的开口:“所以,天平的两端各执一词,我们不能冒然选择任何一方。那该怎样做到既缓和矛盾又维持平衡呢?”
关键词触发了白默伊的NPC功能,她语气平平地给出提示:“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一方面,由学生预约制转向节假日游客自主预约,同时开放团体预约,实现部分开放。另一方面,加强保卫部巡逻,尽可能制止游客无素质行为,不过可以预见,效果不会太好。”
罗星之叹道:“但即使是这样,双方的敌意依旧会存在。”
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二者的现实冲突无法避免,而情绪的宣泄永远都能找到可以钻的缺口。敌意自然也会长久存在。
伊丽莎白:“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天钺提到的原始方法。如果有更多理智的言论,是否就能冲淡情绪宣泄的浪潮呢?”
罗星之想了想,觉得可行:“我能理解你的意思,用大量可控的言论稀释煽动对立的言论,以此来管控舆情,动摇涟漪人的力量和根基。”
这样一来,治疗病灶的方法已经基本能确定了。白默伊提到的两点是从现实中着手,伊丽莎白的主张则关注舆论倾向。即使无法根治,一定时间内也可以有效降低病变值。
这些信息迅速同步到玩家的公共频道中,其他人各自选择了擅长的方向。
玉京子:【我的能力总算有用武之地了。让校方通过节假日自主预约对吧?这个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摸我头者必断手:【老大出马,无往不利!】
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老大出马,无往不利!】
摸我头者必断手:【傻大个,你没有自己的话说吗!?】
罗星之猜测,玉京子的能力应该与洞悉和影响人的想法有关。每次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时,她都觉得整个人要被看透了,但又莫名觉得对方值得信任。
为自己而活:【那我们去保卫部看看吧!】
我是猫:【保证完成任务。】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我的身份和新闻中心有关,舆论交给我吧。】
没有被分到任务的罗星之还有些不习惯,干脆蹲在“敌意”面前听它嘀嘀咕咕,竟然还听到了关于支线的消息。
“又有游客逗流浪猫被抓了,今天还亲眼看着一只猫扑杀了野生的无辜小鸟……校园内的流浪猫真的不能管一管吗?”
“发现一只车祸的小猫,好可怜……”
“有些人不要太双标了,你猫主子的命是命,其他小动物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是关于流浪猫的。
“奉劝大家不要随意和路边背着手溜达的喜鹊大爷对视,它们真的挺记仇的。被喜鹊狠狠追着啄了,望周知。”
“有游客随意投喂摆弄喜鹊被天降正义了,真是大快人心!”
……这条是关于喜鹊的。
“有位老师主张校园完全开放,拒绝刷脸直接跨过闸门进入校园。他说着反对学生的特权,却又以实际行动行使着特权,煽动民粹思想,引发双方对立,其心可诛!”
“好的大学没有围栏,建议取消刷脸,拆除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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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表达观点可以写信,可以静坐,为难保安又算什么?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吗?一个平常不住在校园内的老师凭什么代表学生把正当权益出让?”
这条支线有些冷门,但和主线紧密相关,似乎还没人触发。协会保留的描述是:触发后会进入另一处空间,被众多人形怪物围追堵截,解决方式为找到闸门并迅速刷脸或刷卡通过。
罗星之听吵架听得正高兴,眼前一闪,突然回到了现实中。系统操纵三人的复制体围着一棵树站着,似乎在认真研究什么东西,场面略显奇异,但出现在大学校园里,倒也正常。
伊丽莎白愣了一阵,查看自己的储物格后才发现是玻璃瓶的使用时限到了,饱受摧残的“敌意”撒腿就跑,顺便把她们扔了回来。
上次开放时,系统还没给NPC增加保护机制,协会也没摸清应对规律,所以它一度兴风作浪,从来没这么狼狈过。真是时代变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它的力量似乎在逐渐侵蚀NPC的保护机制。白默伊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决定写进报告里提醒协会。
“敌意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了,伊丽莎白,我去送这位朋友回去,你先在校园里逛一逛吧。小心并发症!”罗星之推着白默伊往前走,借口要把绑来的NPC送回去,实际打算溜回宿舍摸鱼。
三人闷声干大事的时候,又有一条支线被触发,之后迅速被处理,只在协会水群里留下了一点小水花。
你们不要打了:【前线速报,三教出现支线任务,几名游客闯入正在上课的课堂,对教室内师生进行非法拍摄。值得一提的是:周围并没有出现玩家。】
这样是打不死人的:【“教学区域,禁止进入”的牌子今天依旧在被无视呢……】
要打去跳舞室打:【现在的支线真是神奇,昨天舍友跟我说NPC也能被卷入其中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就能实时吃瓜。】
格林尼治天文台:【楼上三位是什么关系,怎么感觉ID可以连起来?】
这样是打不死人的:【谢谢,我们是著名校园偶像团体。】
专业划水运动员:【别打岔,所以情况怎么样了?再探再报!】
岁岁岁岁岁岁岁:【在聊什么,我闻到了瓜的香气!】
Heeeeeeeelp:【谢邀,在现场,我是受害者之一……】
岁岁岁岁岁岁岁:【Help老师话筒给你,快多说点!】
Heeeeeeeelp:【情况大概是这样:这门课是我们的专业课,总人数将近200,所以是在一个大教室上课。我习惯坐在靠门边的第二排,今天课上到一半,突然有几个游客吵吵闹闹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里,先是对着老师和大屏幕拍,然后转头又对着教室拍。】
【有个人的镜头正对着我,非常恐怖!!!】
专业划水运动员:【光听描述就已经想逃跑了……】
你们不要打了:【看来有当事人,那我就不多说了(递话筒.jpg)】
Heeeeeeeelp:【我正要往别的地方挪一挪,结果眼前一闪就进支线了。之前也没人告诉我NPC也会被拉进支线啊!!!】
格林尼治天文台:【所以Help君是怎么逃出来的?】
Heeeeeeeelp:【幸运的是定哥和我上一节课,他知道破解方法,立刻开始指挥在场的NPC行动。果然他无论在哪里都是定海神针!】
你们不要打了:【考虑到现在NPC也可能进入支线,且大部分协会成员不会认真阅读相关资料,有必要补充一下这个支线具体的应对策略。被卷入之后,需要想办法遮住自己的脸,躲避闪光灯,找出拍摄中的手机就可以了。】
岁岁岁岁岁岁岁:【听起来真不容易啊,如果不是恰好有定哥在的话,可能大家都要被困好长时间。幸好NPC不会受到伤害,我都不敢想放在玩家身上这种支线会有多地狱。】
专业划水运动员:【上次开会不是说要保护玩家吗,突然觉得做NPC责任重大啊。】
……
白默伊迅速看完消息,说:“又有非法闯入和拍摄事件?看来一楼的咨询台根本拦不住,难道真的要保卫部安排人手守在教学楼门口才行吗……”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蔺教授大快人心的正义执行。”
白默伊疑惑:“这又是什么故事?”
蔺如璧是社会学系的一位副教授,讲课嬉笑怒骂、针砭时弊、幽默有趣,为人处世也很有个性。
罗星之反应过来白默伊并没有上过这位老师的课,解释道:“啊,忘了你不知道。蔺老师的正义执行指的是之前他和无素质游客打架的辉煌往事。”
“那时候学校管理没现在这么严格,论坛也不普及,你不知道也正常,但蔺老师常在课上跟我们提起这件事,”想起这个她就有些想笑,忍着笑意道:“据说当时有一位游客把车从北门开到了校园主干道,之后就堵在那里,蔺老师经过的时候先尝试据理力争以理服人,可对方却蛮横无理,甚至提出了‘有本事你打我啊’的奇怪要求……”
说到这,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所以蔺老师满足了那位游客的要求。两个人大打出手,蔺老师甚至还占了上风。”
白默伊也笑道:“真是位有个性的老师。”
“虽然事后蔺老师被叫去谈话了,但他每次提到这件事都说不后悔,反而把这件事当做自己的光辉战绩。”
白默伊:“说不定他无形之中帮我们解决了一条支线呢。”
8. 病灶度假
许无忧和将军顺利完成任务。在短时间内重启自己的人生,变得独当一面,还找到了彼此信任的队友,女孩离开保卫部时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你看起来很高兴,我的好学生。”没成想转头就撞上神出鬼没的褚春来,“别忘了,小猫咪的事还没完全解决呢。这次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
在这一刻,许无忧突然觉得自己不愿回想的过去并非全无用处。那些她极力抛却却深入骨血的东西,起码让她能迅速处理负面情绪,适应作为青囊的生活。
许无忧脸上的表情迅速褪去,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语气出奇冷静:“我知道,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对吧?”
这么快就学会防备他人和掩饰情绪了,果然是块可塑性极强的璞玉,褚春来心想。
他在脸上挂出一副夸张的伤心表情:“我可是真心想帮你的呀,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帮忙或许是真心的,但谁知道他又会用什么奇怪的方法,许无忧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将军也对着他挥了挥爪子。
褚春来不在意地笑:“跟我来吧。”
五分钟后,两人一猫在咖啡厅见到了等待许久的猎手。
见褚春来带来了自己的目标,天钺开门见山:“集合的时候你暗示我单独谈,现在可以说明你的目的了。”
褚春来坐在双方之间,为谈判开场:“想解开误会,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开诚布公。不过今天呢,我就是个帮忙牵线搭桥的中间人,只要不是突然大打出手,我就不会擅加干预。今天谈到的一切也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第四个生物知道。那么,各位请随意。”
许无忧在来的路上已经打了很久腹稿,显得十分从容:“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世界那么大,存在与涟漪人相似的生物也完全有可能。我相信将军不是涟漪人,但想听听你把它判定为猎物的依据。”
尽管不愿承认,但褚春来在场确实让她有了更多底气。
许无忧已经很久没有亲自选择过什么,这次她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自己的朋友。即使连将军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什么生物。
不知褚春来和天钺交换了何种条件,后者并没有拿出武器。当利刃被换成了咖啡杯,室内的暖光和喧闹之中,他沉默坐着时竟然显得很无害。
天钺没有喝咖啡,只是端着杯子看其中的棕色液体晃动。他面向许无忧,缓慢地说:“我的大脑中有一种物质,可以识别由群体意识构造的生物。”
“你应该能猜到,第一次看到这只白猫时,我就看出它在某种意义上与涟漪人相似。”
许无忧抚摸着将军,镇定断言:“所以你也不确定它和涟漪人是不是一种生物。”
“是的,我选择继续观察,没有立刻动手。”
将军的存在让天钺感到非常……困惑。
猎杀涟漪人的使命是构成他生命和记忆的基础,但不能误伤无辜者也是他始终坚持的守则,二者就像仿生人的底层代码,此刻却相互冲突。这一切让他回想起自己濒死时的困惑:猎杀是谁赋予自己的意义,猎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比起继续猎杀,天钺心中更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它并不来自你的世界,和涟漪人不一样,也从来没想过害人。”许无忧不打算说服对方。她敏锐地抓住了足够掣肘猎手的东西,并加以利用。
天钺仍在思索,没有说话。
双方相继陷入沉默。褚春来贴心地为他们留出思考时间。
他看向女孩怀里的白猫,将真正的主角推上台前:“朋友们,说了这么多,我们似乎还没听过当事人的看法?”
将军接收到信号,轻轻从许无忧怀中挣出来,跳到桌上。
系统提供的声音转换器开启,将它的话翻译出来:“我所在的世界由信众和神明组成。我是一个被抛弃的神明。”
“神明是被信众‘创造’出来的东西,确实和你提到的涟漪人很像。”
许无忧担忧地看着背对自己隐隐呈防御姿态的白猫。她从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将军的自嘲。
“当然,当神不再被需要,信众也可以赐其‘毁灭’。虽说是神明,但我们也就只是摆在神坛上的吉祥物而已,信众许愿,我们也没有拒绝实现的权利。”
信众让它诞生,它无法拒绝。信众要它去死,它也无法拒绝。
将军甚至有点羡慕涟漪人,起码他们的命运可以握在自己手上。
天钺专注听着。他第一次认真看眼前的白猫,除去通人性、可以用系统手环说人话之外,它就像这个世界中一只普通的猫。
许久之后,他垂眸接受现实:这一次还是找不到答案。
将军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说:“你再想一想吧。”也可以尝试向我许愿。
说出这句话时,白猫身上竟然真的有一种神性的悲悯。
许无忧抱起它:“看来已经有结果了,那我们就……”
“哎哎,别着急,”褚春来拦住她,说:“既然咱们放弃了打打杀杀,我有个两全的办法。猎手朋友想弄明白小猫咪到底是什么生物,也欠小猫咪一个道歉,不好办啊。”
他笑着打了个响指:“不如这样,你们三个组个队,猎手朋友一边给小猫咪当打手,一边想答案,皆大欢喜。”
原本想着过后找机会道谢的许无忧:……我就不该对褚春来改观那么快。
没等她婉拒,天钺已经点头:“我没意见,可以通过系统签协议。”
将军把爪子挥出了残影,用猫语骂得很脏。翻译过来大概是:“你喵喵喵图谋不轨!谁喵喵喵要和你组队!许无忧只能和我组队喵喵喵!”
天钺仔细咀嚼了一下它的发言,奈何实在听不懂猫语。为了表示友好,只好上手摸了狂躁炸毛的白猫一把。
摸完,他从容地躲过将军的连续攻击,还不忘点评:“毛茸茸的,摸着很舒服。”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许无忧仿佛看见将军整个石化成猫咪石雕,然后碎碎……碎掉了!?
身边跟着一个杀手总让人觉得不踏实,但许无忧却不自觉地开始计算利弊。她听玉京子说过系统协议,一经签订,只要仍然身处系统管辖范围内,就无法违背其中的任何条款,可以对天钺形成非常有效的约束。
将军象征性抗议完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对许无忧点头。自己的安危倒是不要紧,但它太弱了,能多个厉害的人保护许无忧总是好的。
“好了,这下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褚春来好像早已预见这种结局,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布置的任务。
见双方达成共识,他贴心地奉上备好的协议,直接把兑换和修订的步骤省去了。
协议一式两份,分别由天钺和许无忧保管。双方签好名字,契约生效,一支新的长期队伍就组成了。
许无忧不由有些恍惚,前不久她还羡慕玉京子有两位可靠的队友,现在自己也算有了。她知道这是褚春来一手促成的,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天钺和将军也有同样的疑惑。但被他们念叨的人什么也没解释,已经去做自己的任务了。
……
“这一次玩家的任务进度顺利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你是说‘内鬼’引导玩家的计划很成功?”贺方定翻动着内鬼友情投递的匿名报告,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但从报告的风格来看,她不像是个行事缜密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住那么多玩家,还能暗中引导走向呢?”
翻到一张龙飞凤舞的手写评分表时,看着最后一行的“找到正确解题方法”及之后的?,贺方定想起了被前会长随机刷新的评分表支配的恐惧,险些维持不住表情,嘴角略微抽搐:“她甚至还给玩家评了分……”
闻不语看着协会整合的阶段性报告,慢悠悠说:“当然是因为玩家里有人配合她。”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贺方定思索两秒,镇定地接受了这个猜想,问:“还需要继续派人盯着她吗?”
“不用了,”闻不语望向窗外的天空,似乎想透过它看到世界之外的某个人。
她过了一会才回过神,解释道:“罗星之……此前关注她,是因为觉得她和前会长有关联,她们两个的性格和理念实在相似,就连随手给人打分的习惯都一样。毕竟都见识过系统这种东西了,重生失忆回新手村什么的,也算合理猜测吧?”
贺方定:“……你少看点小说。”
闻不语摊手:“不过现在看来,她做事比前会长稚嫩多了,果然还是我异想天开吗……”
自上次开放已经过去了两年,下落不明的前会长成了协会所有元老心头的一根刺,很多人都没有放弃寻找。那个一手建起中间人协会并带领他们度过第一次开放的人,曾经也极力主张NPC与玩家的合作,直到她与上一批玩家一同消失。
在协会骨干眼中明牌的卧底罗星之并不在意是否有人发现她那些一点也不小的“小动作”。如果哪天她突然乖乖遵守规则,白默伊反而会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此刻,她正和伊丽莎白并排蹲着,一起看乌鸫在草地上觅食。其他三方玩家正在努力推进主线任务,罗星之终于久违地品尝到了摸鱼的快乐。
两人坐着的地方远离教学区,靠近秋水湖,游客不多,岁月静好。
几分钟之前,她们还亲眼看着一只刺猬从马路对岸窜到这边,在马路牙子上卡了半分钟才爬上去,然后“嗖”一下就消失了——单看这个画面,真的很难想象它也是支线任务的一环。
上一届玩家到底是怎么触发这条支线的?难道是因为热心帮助刺猬爬上马路牙子时伤了它的自尊心?
可惜没人能解答罗星之的疑惑。
伊丽莎白紧盯着眼前从未见过的黑色小鸟,惊奇道:“幽冥在上,快看,它刚刚从草地里找到了一只蚯蚓!”
乌鸫眼中只有食物没有观众。它用明黄色的鸟喙啄起蚯蚓,脖子一仰就将其整个吞下。
罗星之背靠长凳,伸了个懒腰,给伊丽莎白讲冷笑话:“恭喜!乌鸫吃到了乌冬面。”
文化差异阻碍了伊丽莎白理解笑点。她疑惑地发出三连问:“乌冬面是什么?和乌鸫有什么关系吗?是蚯蚓在你的世界里的别称吗?”
“这是一个谐音梗冷笑话……”罗星之无奈:“算了,正好三食堂刚开,走,我请你去那里吃乌冬面!”
两人到食堂时,员工阿姨刚把大门上的锁打开,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们,说:“饿坏了吧,马上开饭。”
罗星之习惯了到得太早被关在门外,门开后就坦然地走进空荡荡的食堂,气势如同包场。
两人用餐时,食客陆续进入厅中,周遭叮叮当当的备餐声令人心神愉悦。
伊丽莎白专注嗦乌冬面的时候,公共频道里多了几条消息。
玉京子:【任务完成,校方的一些领导早就有调整开放制度的想法,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们就开始派人修改相关规定和调整配套设施了。】
摸我头者必断手:【这个学校的领导层竟然真的是干实事讲效率的,估计不出两天就能成功落地。顺利的话,在那之前我们就能离开这个病灶了。】
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不愧是老大!】
摸我头者必断手:【?】
天钺:【任务完成。】
我是猫:【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是猫:【可恶,就你打字快?!继续发你的句号去吧!】
天钺:【?】
我是猫:【啊啊啊啊啊讨厌的人类!!!】
为自己而活:【别吵架别吵架!】
为自己而活:【说回正题,前两天校园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保卫部的重视。我跟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说很高兴知道有同学在关心校园的情况,保卫部本来就有加强巡逻的想法,一定不会让同学们失望。】
罗星之一边编辑信息一边想,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夜空中最暗的星:【太好了,进展顺利!】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辛苦各位,大家都是非常可靠的队友。】
玉京子:【看来我们运气都不错。】
罗星之在这句话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心想:协会采取的行动还是不要让玩家知道了,暂且就归结于“运气”吧。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新闻中心这边的计划也在顺利进行,网络上的舆论还在掌控之中。】
三方行动取得进展后,手环上突然多出一个治疗进度条,显示当前已经完成74%。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数字提示并发症的触发情况为4/9,还有两条全新并发症没有被触发,也没有被协会收录。
罗星之终于度过了轻松快乐的一天,晚上协会开会时甚至早到了2分钟——虽然她依旧不听。
主线推进基本不会再有突发情况,协会的主要任务就转变为探索两条新支线,寻找NPC被拉入其中的原因——这些都与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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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了,罗星之想想就头疼,干脆套上玩家的壳子,不愿插手,专注水群。
Heeeeeeeelp:【又凭空出现两个新支线……而且现在NPC也可以被拉进主线和支线的特殊场景里了,感觉不是很妙啊!】
小小小芝麻:【嗯……是系统偷偷做了更新吗?】
十九:【这到底是什么导向,有没有人能解读一下?】
岁岁岁岁岁岁岁:【难道是系统突然决定判NPC与玩家同罪?】
格林尼治天文台:【现在放弃NPC身份还来得及吗?】
只是砖:【等校园内的症结彻底解决了,咱们估计就能从NPC转生为普通人了吧(幻想.jpg)】
拉普拉斯维加斯:【别想了,校园开放问题就像治不好的慢性病,不会有彻底解决的一天。现在情况是向好了,之后指不定哪一天又会有矛盾。】
实习救世主:【……拉老师说的有理,温馨提醒:大家别忘了最近很猖獗的黄牛问题,现在还是无解的。我猜其中一个新支线就和它有关。】
拉普拉斯维加斯:【救世主高见!】
罗星之看着“黄牛”二字,隐约抓住了一些关联。
“总觉得这次黄牛突然变得又聪明又猖獗,难道背后有高人指点……”
她煞有介事地戳戳白默伊:“小白,现在黄牛是什么情况?”
白默伊习惯了她跳脱的思维,想了想说:“政策调整之后钱就没那么好赚咯,所以很多黄牛想在这之前狠狠捞一把,现在市价最高已经炒到1000以上了,短期内确实能大赚。”
罗星之:“真是丧心病狂啊……”
“协会派了技术大佬出动也没成功溯源,咱们还是别操心这事了。玩家那边进展还算顺利,你就专心跟着吧。”
手环上的进度条一直缓慢向前走。玩家们难得在病灶里享受了一段轻松的观光时间。解开系统的谜语后,看着不时出来骚扰一下的削弱版敌意都觉得可爱。当然,第一反应还是赶紧往NPC设立的安全点位跑。
天钺加入队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许无忧和将军逐个扫荡校园内的各个并发症,教学方式与褚春来相比也不遑多让。
某位猎手的原话是:这是一场特训,可以锻炼你们的生存能力,不到最后时刻我不会出手。
一人一猫刚开始还四处逃窜喵声一片,摸清了支线触发规律之后,便攻守之势易也,转而开始满校园追着其他小动物打。
支线触发情况很快就从4/9变成了7/9,除了两个未知的新支线都打过一遍了。
罗星之闲逛时见过他们几次,还曾压低声音,老气横秋地跟伊丽莎白感叹:“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上一届玩家还在苦哈哈地躲避支线,这一届已经开始主动触发支线了,真是后浪推前浪。
两人还在秋水湖的湖心岛上遇到了一直神出鬼没,没有参与一点主线任务的赵通元。那时他手上正捧着罗盘,来回踱步,对着围绕亭子的石碑和古树喃喃自语,像是在看风水。
罗星之莫名从他神神叨叨的样子里看到了一些学术精神,同时也发现一个问题:难道赵通元早就算出这个副本可以躺赢,所以直接躺了?
伊丽莎白和她心有灵犀,压低声音敬畏地说:“神秘的东方力量。”
“……这只是个例。”罗星之生怕她产生什么奇怪的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届玩家真是卧虎藏龙啊。
*
两天后的正午12点,在98%卡了整整一天的进度条终于走到100%。离开病灶的通道在中央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悄然开启。
罗星之和伊丽莎白到时,其他玩家都在,正等着人到齐后相互告别。
褚春来站在距通道最近的地方,笑容满面:“难得遇到这么顺利的病灶,多亏队友可靠啊。之后有缘再见了,各位!”
玉京子笑叹:“真是一次宝贵的经历,我开始喜欢这种不用打打杀杀的合作型任务了。”
“哼,如果不是机制特殊,我早就把敌意干掉了。”大巫仍然很在意被敌意围困的事,愤愤踢了踢自己的法杖。
玉京子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下次再遇到这类怪物,我们就会更得心应手了。”
T25的手一点点挪动,在摸头的边缘疯狂试探,却被法杖熟练且精准地挡了回去。手与法杖相撞,发出一声熟悉的“叮”。幸好他没有痛觉,仍然乐呵呵的:“我在这里睡得很香,离开后肯定会有点想念的。”
罗星之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会在梦里见到量产蝴蝶,犹豫间又听见一连串跌宕起伏的“喵喵喵”。
“它说的是:遇到了喜欢的人类,很感谢这个病灶,感谢除了……某人之外的所有人。”在许无忧翻译时,“猫”特意当着天钺的面蹭了蹭她的脸。
天钺没有接收到“猫”的信号,只发出了一声赞同的“嗯”。
许无忧接着说:“这个病灶里有很多危险,但我也在大家的帮助下成长了许多。祝大家之后的旅途都好运!”
接着,众人将目光转向有些焦躁的赵通元。
后者有所察觉,轻咳一声开口:“我一定会再回到这个世界的,”他的语气中尽是压抑的兴奋,仿佛这里埋藏了什么珍宝,坚定地说:“湖边的风水我还差一点就能看透了!”
罗星之毫不意外:真是令人敬佩的学术精神啊……
大巫飘起来鄙视他:“原来你才是真的搭便车玩家!”
赵通元一摊手,带着两个黑眼圈面无表情地忽悠道:“我进入病灶时便算出,没有我的参与,任务会一切顺利,一切尽在卦象之中啊……”
大巫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神奇?”
在两人把对话的氛围引向学术论辩之前,有人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哎,道长不是只算风水不算命吗?”许无忧疑惑道。
空间凝滞了一瞬,三人面面相觑了两秒,被拆穿的赵通元先顶不住,几步跨到门边,率先离开了病灶,只留下一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各位后会无期——”
许无忧委婉道:“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是时候告别了,”伊丽莎白扶了一下眼镜,笑着接过话题,意味深长地引述了自己在进入病灶之初说过的话:“敌意是致命的毒药,信任是前行的航标……”
她一一看向在场的人,用简洁的话献上自己的祝福:“祝大家都能寻得所求之物,完成所求之事。”
9. 时空旅行
许无忧带着新队伍跨进通道。在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她突然回头望向褚春来,说了两个字。
看口型是“谢谢”。
——无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都谢谢你接纳我这个新人,谢谢你帮我找到队友。
褚春来看懂了她想说的话,望着逐渐消散的背影,轻轻笑了,心想,赶紧成长吧,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在场只剩下三人。罗星之总觉得自己和伊丽莎白错过了什么,在通道和褚春来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
褚春来在手环上操作了几下,看着进度条走到100%,心情不错:“小姑娘,你似乎有事想问我?”
“咳…啊,我听说这是你通过的第九个世界,就是想问问十个世界之后会是什么样的?”
罗星之突然被抓包,临时编了个问题。
褚春来笑着看她:“我猜你更想知道,我们这些人之后会去哪里,系统协议究竟写了什么,对吗?”
“对,啊不对,系统协议写了什么我知道的呀……”
罗星之越说越没底气,徒劳地祈祷对方什么都没看出来。可惜对方很有兴致,铁了心要扒掉她的马甲。
“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是活人。”
罗星之继续挣扎:“……什么不一样,你在说什么?”
褚春来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多。我见过不少沉浸式的青囊,也见过几个和你一样假装青囊的人,在我眼里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如果被追问的不是自己,罗星之一定会好奇地追问他生前的职业到底是什么。
“你身边的这位好朋友也看出来了,不是吗?”
???
罗星之猛地转头看向伊丽莎白。后者表情未变,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向她点了点头。
褚春来见好就收:“好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回到你的问题:也许某一天,你会成为青囊,而我也可能再次成为你这样的人。”
“啊,说不定你身边就有曾经的青囊呢。系统限制,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希望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淡淡地在罗星之脑子里引燃了一个炸弹,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潇洒地挥手走进传送通道。
两秒后,只剩下伊丽莎白和罗星之面面相觑。浮在空中的叽里和呱啦似乎预感到将要远离自由的空气,赶紧抓住机会绕着圈互相打闹。
“好吧,我知道自己演得很烂,”罗星之有些懊恼地问,“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伊丽莎白假装若有似思地沉吟,纠结要不要给她留个面子。
罗星之已经破罐子破摔:“当然是真话……”
伊丽莎白笑道:“真话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系统近期更新了青囊的公共频道,已经不会再误触退出了,所以你用这个理由接近我,答案显而易见。”
“原来不是演技不行,是我消息落后了,信息差害人啊……”罗星之连一秒都没有内耗,直接心安理得地将锅甩给了协会。
她长叹一口气,说:“还是谢谢你陪我演戏了。”
“哼,用半辈子来感谢我就好,”伊丽莎白摘下眼镜捧在手里,珍重地看了看,再重新戴上:“和病灶内的人交朋友,别人想都不敢想,一位伟大的探险家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两个相视一笑,默契地拥抱彼此。伊丽莎白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在罗星之背上拍了几下。
松开时,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有一种感觉,说不定在未来,你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探险家哦。”
罗星之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少有人经过的角落里,一只乌鸫蹦蹦跳跳着跃上墙头,歪头看着两个人类。没人发现它的眼睛有一瞬变得深沉如湖水。
“那些神神叨叨的占卜师都这么说话,怎么样,我学的像不像?”血族说话做事向来凭感觉,下一秒就变回了没心没肺的模样。
罗星之:“……你还挺有当神棍的天赋。”
说完,她轻推伊丽莎白,示意她不要再停留。
血族一步三回头地往通道前挪,到了跟前又指着手环,呲着牙威胁:“记得给我发消息,否则我就会在深夜回来找你!站在你床头盯着你!”
罗星之用力向她挥挥手,没有回答,笑着抬手在手环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知道了,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
伊丽莎白扫了一眼新消息,满意地转回去,触碰通道。系统似乎对被迫延长的等待感到不满,启动传送的速度都快了不少,通道几乎同时被收起,只卷起了地上的一片落叶,提示音随之响起:检测到玩家全部离开,病灶自动关闭。
唯一留下的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环顾四周。肩上叽里呱啦乱叫的小玩偶怏怏接受了现实,不情不愿地钻进她的口袋,将自己藏起来。
过往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而罗星之也要再度回到这样普通的生活里了。但她知道,敌意并未消失,只会化作丝丝缕缕的暗影,蛰伏在某些角落,等待下一次反扑的契机。
也许是告别的情绪姗姗来迟,罗星之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点惆怅,短暂地感慨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存在一层薄薄的透明隔阂。
片刻后,手环的消息提示音驱散了莫名的情绪。中间人协会的工作群中发出通知,晚上将召开副本开放总结暨庆功大会,骨干们为此特地向学校预约了一个宴会厅。
确认过白默伊也会参加后,罗星之才勉勉强强地填了报名表。
*
会上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本副本病变值降低59点,世界整体病变值降低5点。这下就连悲观派也觉得高兴,而协会水群俨然已经成为乐观派的天下。
此前一直很嚣张的黄牛团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内部变动,据传是有内部人士提交了详细的人员名单和交易明细。相关方面立刻开展了严厉打击,一段时间内恐怕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协会众人纷纷感谢那位不知名的英雄。
罗星之做贼似的蹭到宴会厅中央的长桌上,挑挑拣拣地选了一块看着味道不错的糕点,便找了个椅子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蹲着,还不忘用空着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叽里和呱啦,看它们两个在空中翻滚。
她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哎,之后你们又不能随便出来玩了。”
叽里听懂了她的话,悲伤地“叽叽嘤嘤”,呱啦则用自己的短手挠挠头,发出一声疑惑的“呱啦哇啦”。
“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白默伊端着一杯饮料,穿过人群,在一旁坐下。
见她过来,罗星之郁闷地咬了一口糕点,说起自己正在琢磨的事:“小白,你说举报这批黄牛团伙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默伊:“会长请了协会里的技术大佬帮忙追溯,但发现那个人就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大佬连吃两个瘪,现在还在自闭呢。”
罗星之总觉得有哪些地方被自己忽略了。但一时想不起,也就不再为难自己,摇摇头专心吃糕点。
在宴会厅中央,众多协会的骨干聚在一起围着长桌说笑,明亮的顶光在地面的瓷砖上投下他们的倒影。
罗星之又说起自己“见的第一面就因为信息差被识破,却和伊丽莎白一拍即合相互配合全程没有掉马”的事。
完成了一直想做的事,又认识了有趣的新朋友,这是她近一个月里最值得记录的两项成就。
“这么说,你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脑回路却神奇地对上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白默伊也没想到有如此戏剧性的发展,好奇问:“所以你这么演了一圈下来,感受如何,玩家和NPC有什么不一样吗?”
罗星之顺着她的话,开始逐一回想这次遇见的玩家,忍不住笑起来:“这些玩家乍一看很奇怪,但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们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方式。”
“嗯……当然这里的‘人’取的是广义。最多是世界背景不太一样,所以显得有点奇形怪状的。”
白默伊点头记下她的看法,说:“我接触到的玩家数量有限,印象最深的就是新闻中心那个抱着猫的小姑娘,她一直在换着法子跟我套近乎,有点社恐被迫营业的感觉,很有趣。我好像有点懂你的快乐了。”
“新闻中心的那个男玩家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但我总觉得他深不可测。”
“对了……好像还有一个道士,总是在秋水湖边晃悠,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之前散步路过,突然被他拽住算卦,说得还挺准,差点动摇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罗星之沉默一秒,心道,难道系统的存在就唯物吗……
两人对玩家的评价都偏向正面,但这似乎与协会的态度隐约相悖。协会虽将这次开放期间的目标升级为“保护玩家”,采取更积极的措施,但都只是从大局出发的无奈之举,仍然不鼓励NPC与玩家有太多接触。
罗星之托着下巴,小声说:“这就怪了,我一直有种感觉,玩家和NPC乃至系统,在某种意义上都更符合合作共谋的关系定位。协会在两次开放期间都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克制,是心存忌惮,还是想隐藏什么呢?”
“每个政策背后都有一个具体的教训吧。协会里有个传言,说前会长的消失和玩家有关,不过也可能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我没见过更具体的内容。”
罗星之大胆猜测:“难道是前会长和玩家走得太近,结果被坑了?”
“不知道啊,”白默伊摇摇头,转而提起别的话题:“明天又要回到普通的大学生活了,我的专业课有一个大作业,要去实地访谈,报告字数下限一万字……”
“师父别念了……”罗星之一想起纷至沓来的DDL就头疼,瞬间在椅子上瘫成一条咸鱼:“突然有点羡慕玩家。他们可以进入不同的世界,遇见不同的人,了解不同的想法,而我却要在千篇一律的生活里不断挣扎,人生啊!”
按罗星之喜欢新奇物件的性子,她确实会更喜欢玩家的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穿行,正契合了她所谓的“拓展人生广度”的目标,只是其中多少也带了些叶公好龙的色彩。
白默伊的人生追求恰恰相反,她厌恶冒险和不确定性,追求稳定与平和。
听到罗星之的玩笑话,她只是笑着戳戳对方的肚子:“咸鱼小姐,你是不是忘了,玩家都是死过一回,因为执念才被系统找上的。他们不也是被某种目标裹挟着向前吗?”
罗星之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正,假装深沉道:“看来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宁静。”
没等她再继续大放厥词,手环“叮咚”一声,弹出了伊丽莎白的信息。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发现一个有趣的世界,这里的生灵都是蘑菇成精。】
【偷偷尝了一口,会动的香菇并不好吃,还会被整个种族仇视。】
【骗子,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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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发消息,转头就没有动静。我们分别已经两个月,月桂都要开了,某人还记得陪她演戏的伊丽莎白吗……】
白默伊不小心瞥见了几句,略带犹豫地问:“……你的那位玩家朋友?”
“啊,是她,”罗星之坦然地将信息展开在两人面前,对她说的“两个月”颇觉奇怪:“怎么回事,不同世界时间流速差异这么大吗,咱们这里只过去了几个小时,她那边就两个月了?”
白默伊提醒道:“等会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你还是先回条消息解释一下吧。”
罗星之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字。
夜空中最暗的星:【伊丽莎白阁下,我冤枉啊!我的世界才过去几个小时!】
【难道是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差异这么大?】
对面几乎秒回。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猜想正确。据我听到的传言,在不同病灶之间穿梭的时候,甚至有可能穿越时空哦~】
【刚结束任务回到大厅,蘑菇世界的节奏确实很慢,原谅你了。】
聊天页面停留在这里,伊丽莎白留下一句足以动摇NPC世界观的话,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哇哦,时空旅行!”罗星之毫无阻碍地接受了新知识,开始设想实践意义:“如果趁放假的时候躲进时间流速慢的世界,假期就可以延长很多!”
“你总是能给这些新知识找到神奇的用法……”白默伊过去似乎曾在协会里读到过相关的资料,试图将它从手环中调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
她只能依据记忆说:“协会某些犄角旮旯的资料好像提过时间的问题,现在找不到了。这种信息对单个世界内的人无关紧要,对玩家则可能是常识,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写下这些资料的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一个喜欢和玩家交朋友的人?”
“说不定协会里隐藏着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罗星之提出自己的想象,莫名骄傲起来:“也说不定,之前协会里真的有这么个人,像我一样,敢于在规则的边缘大鹏展翅。”
白默伊:“……你在规则边缘大鹏展翅的时候,还是注意一点安全吧。”
某位系统规则的法外狂徒敷衍地点点头应下,在手环中翻到了另一位好友顾晚云。
右上角的状态栏贴心地显示“病灶开放中”几个字。
罗星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状态栏,摆出一副好学的表情:“已知:不同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假设两个世界之间的流速差固定不变,那么能否由此计算出其他世界当下的时间呢?”
“不知道,我不学数学好多年。”白默伊不假思索地拒绝回答。
她直觉罗星之又在憋什么怪点子,警惕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罗星之双眼放光:“忍不了了,好想去云姐的世界看别人打马球。之前每次去时间都对不上,我反思了一下,可能得在副本开放的时候才能碰上端午之类的节日。”
她的精力池也是神奇,副本关闭时整个人都懒懒的,精气神被抽干了似的。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又精神抖擞准备到处乱窜了。
白默伊已见怪不怪,只能提醒:“这时候过去,你会被当成玩家的……”
罗星之打断她:“¥我猜你又要背诵员工协定了,打断施法!我感觉你背法条的样子和系统越来越像了。”
白默伊抗议:“别拐弯抹角说我人机。”
“云姐的副本里只有两个NPC,我都认识,有她们罩着我你大可放心啦。”
白默伊最后还是拗不过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黄纸黑墨的符咒,说:“……行吧,你下定了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个护身符是之前那个道士给我的,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给你吧,权当求个心安。遇事机灵点,能跑就跑,然后赶紧传送到员工大厅。”
“知道啦,白妈妈~”罗星之正反瞧了瞧那护身符,一看就是赵通元那个怪道士塞的。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她还是秉持“宁可信其有”的优良传统,郑重地将其放进了手环的储物空间里。
*
秋水湖边,协会的两个重要人物从宴会场里悄无声息地溜出来,找了处僻静地喂蚊子。
贺方定望着远处洒在湖面上的银白月光,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已经不只一个人在报告里提到NPC的副本参与度增强了。这是系统出故障了,还是某种新的动向?”
闻不语眼疾手快地打死一只趴在自己胳膊上的蚊子,轻“啧”一声,目中泛起某些看不清的情绪:“我之前一直以为,就算我们是‘中间人’,也更靠近原世界一方。但现在看来,我们好像和玩家越来越像,和系统越来越近……”
“……你是想说,前会长早就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闻不语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段记忆太混乱,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
贺方定又问:“那你还是要继续去其他世界寻找前会长的足迹吗?”
闻不语勾了一下嘴角,说:“是啊,我要找一个理由,找一个答案。关于前会长的消失,关于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这些问题……想太多会陷入虚无主义。”
“可是如果不想呢,又会因未知而焦虑。所以只好先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摸鱼会长在此刻收敛了周身懒散的触角,伸出一只手去接月光。他们都是一样的,总得切实地将精力投入某件事之中,才能避免陷入焦虑和茫然的循环。
10. 端五之后
辰时,江潭城的一处宅邸里,侍从们忙碌与笑谈的细碎动静将主人也吵醒了。一个侍女停在门口,系上备好的五彩绳,插上艾草,才推门进去。
“娘子,今日天色真好,你已醒了吧?”
床上的女子闻声轻轻舒展身体,懒懒地应了一声。含风便笑着为她推开窗,将清晨的天光引进屋中,又问:“娘子,又是一年端五佳节啦,过几日可还要同这江潭的文人墨客在府中雅集?”
“我还不知道你么?你就想着这几天人多热闹,能见着许多有趣的外来宾客。含风啊,你什么时候能替你家娘子想想,省得我每回都忙得晕头转向。”
顾晚云坐起身,头发肆意铺散在枕上,看含风收拾自己昨夜乱放的书卷,等乘月来伺候洗漱。
佳节将近,赵管家一手操持着端五庆贺和文人雅集的事务,侍从们各司其职,府里也比平日热闹些。艾草的清香从外头钻进来,闻着安神静心。
她像是突发奇想,随意地开口问:“我收藏的那些物件如何了?”
乘月恰好走进来,听见她的话,笑着答:“娘子放心,都好生收着呢!”
顾晚云有个收集金石书卷、拓印古碑的喜好。这么些年四处辗转,侍从、家当来了又去,却不曾丢下一个收藏。无声无言的物件自然有了非凡的意义。
在江谭安定下来以后,她特意在府中分出一处蕴灵阁来安放各类收藏,取的是“万物之中,皆有灵知”之意。每逢雅集,都要命人去提前整理归置,她也会亲自过去,拣选一些罕有的藏品,在雅集上和来访者一同赏玩。
听见乘月的回答,顾晚云点点头,仿佛真的只是突然想起,才随口一问。她环顾一眼屋内,起身洗漱,没再说话。
待穿好了衣裳,含风被人叫走,屋中只剩两人,顾晚云才再问:“那……他呢?”
乘月低头为她整理袖口,跟着压低声音:“娘子莫要心急,郎君总要到端五那天才醒,现在还安稳地睡着呢。”
顾晚云应了声“好”,微皱的眉舒展几分,自醒时便莫名低落的情绪也有所好转。但她心中又突然生出些倦怠,觉得这般日子循环往复,无穷无尽,与所爱之人分别日久、相见时短,实在无趣得很。
那个外来者的提议在脑中的存在感越发的强,她隐隐有些心动。
乘月为她梳妆时,隐约听见一句轻若无声的喟叹:“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可镜中的顾晚云又似并未开口,她便只当是最近太过忙碌,一时恍惚听错了。
*
宅中人员往来,处处是节庆将至的气氛,但隐藏在侍从、宾客中的外来者们却如临大敌。
因为他们眼见着这个世界度过了端五,却突然再次回到端五前夕。
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们看到病灶评级不高,死亡率又近乎于无,还觉得自己走运捡了个大便宜。可就在一路通畅地按照系统提示推到结局后,身边的一切又转瞬回溯到最初进入病灶时的模样。府邸中早该结束的端五节,又回到了忙碌的筹备阶段。
当即有人在聊天频道对系统进行不太友好的问候。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时间回溯么,这个病灶有点意思。
【符清万事】:按理说时间回溯只会出现在S级的病灶中。C级病灶不应如此,系统评估从未出错,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回溯。
虽然系统链接的世界背景各异,青囊也可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种族,但世界运作的基本法则还是共通的,比如时间流逝。
病灶中的异变与现实世界的运作规则差别越大,对外来者而言就越不可控,也就越容易遇到危险。
其中最麻烦的又当属涉及时间的变化。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青囊都不会想遇到这类病灶。他们能与系统签约的核心标准是死前有强烈执念,在执念完成前,谁也不想随便丢掉重活一次的机会。
【玉砌飞檐生灵兽】:哎,我说了别推太快吧,果然有诈。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朋友,情况有些棘手啊,这次总不能只研究建筑不参与任务了吧?
【玉砌飞檐生灵兽】:已阅,下一个。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
【明镜台】:各位,请回归正题吧。青囊本就执念各异,在病灶中采取不同的行事方式实属正常,一味纠结于此,恐怕会掩盖真正重要之事。
小僧方才向系统询问了可透露的背景信息,得知此处病灶已存在百余年,想来不会那么轻易解开。
【符清万事】:和尚难得说的有理。任务没有失败,系统提示也没有改变,也许只是我们上一次解法错了。
至于时间回溯之说,我刚刚也用道具向系统发起了问询,得到的答案是:评级没有出错,只有少数S级病灶才会出现时间回溯机制。所以这个病灶重来一次很可能是一种必然经历的固有特性,也许是幻境与现实,也许是某种阵法……总之,比我们最初想的复杂,但也不必过于悲观。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上述信息都很有用,老地方集合吧,我们再一起研究研究系统的谜语。
不多时,四人便在一处僻静小院见了面。他们的面色都比初入病灶时沉重了许多,一同废了些功夫才彻底推翻上一次的思路,尝试重新解读语焉不详的系统提示。
褚春来将手环上的信息投影到空中,以便众人阅读。
【C级病灶421495-前尘旧梦】
【症结】兜兜转转,三回月满人空瘦。愁丝不减,夜夜萦心,难解连环扣。
【药方】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在上一次任务中,四人翻遍了自己脑子里的文学储备,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很多府里的下人,才根据症结提示推断出:核心人物是这处宅邸的女主人顾晚云,她的丈夫裴秋英不久前刚刚在抗敌前线守城战死。
而他们采取的解决方法,是通过一个曾与裴秋英交好的人找到顾晚云未能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信,将信转交给她,希望能劝解她放下执念,开始新生活。
家信他们也想办法在不打开的情况下看过,是裴秋英在城破殉国前夕所写。
他在其中写尽了自己家国两难全的复杂心绪,又宽慰顾晚云此后要好好生活,照顾好两人一同收集的各类书卷碑文。
最重要的是,裴秋英提及“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是两人最喜欢的一句词,也是他们最向往的境界。
如此一来,核心人物和核心矛盾都已厘清,对应药方的核心物件也顺利拿到,简直就是标准答案!
四人迅速朝这个方向推进,在雅集后将信件交给顾晚云,等待系统的任务判决。
事实证明这道题的解法没那么简单,顾晚云看了家信后,只是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转眼就把他们扔回来了。
辛苦斡旋大半天,一朝回到解放前。一切从头开始,但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发愁时,谁也没发现病灶内又混进了两个新人,而系统自动将其归类为青囊,添加进了聊天频道中。
其中一个就是一心要看打马球的罗星之。她最近常来找顾晚云学围棋,传送地点也就设定在院里的石桌旁边。
桌上棋局未动,还是上次的样子,院里的海棠花却早已凋谢,只有叶子愈发葱郁,在阳光下绿得鲜艳。四处弥散的艾草香和门上贴着的天师图暗示着时节已经接近端五,夏日即将到来,但清晨还算凉爽怡人。
罗星之凭空出现的时候,乘月恰好要命人布膳回来,乍一在院子里撞上个大活人还被吓了一跳。
等反应过来,她又赶忙拉着罗星之小声问:“哎呦,小姑奶奶,病灶正在开放,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罗星之杵在和自己画风迥异的院落里,对她尴尬一笑。这一回她趁着病灶开放的时候来是突发奇想先斩后奏,没有计划没做准备,更没想着能成功,也就根本没提前跟本地人打声招呼。
乘月见她支支吾吾,心中有了猜测,没再追问,只拉着她往屋中走:“娘子正要用膳,一起吃些吧?我们坐下细谈。”
顾晚云从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再简单的膳食也要经过精挑细选。时人崇尚“自然”之食,因而她府上的膳食也常有采于山林之中的药草食蔬,以合宜的方式烹饪,朴素本真而不失美味。
府里习惯一日三餐,午餐与晚餐肉类丰富多样,还能吃到鹿肉、兔肉等野味。罗星之跟着吃过几次,还未试过早餐。她向来尊重食物,绝不错过任何蹭饭机会,闻言立刻轻车熟路地钻进屋内。
罗星之的出现显然出乎顾晚云的预料,但惊讶之意只在她眼底留了一瞬,她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顾晚云叹了口气,吩咐道:“你总有些新奇点子,不管这次是什么,想来不会就此罢休。也罢,待会儿记得随乘月去换一件我的衣裳,用特髻梳起头发,扮作我的堂妹。在府中行走时千万小心,遇上侍从和其他外来者别漏了馅。”
如果只用罗星之本来的头发,要梳起发髻多少有些为难人,幸好历朝历代都有假发,也就是本朝所说的特髻。乘月手巧,帮忙梳个常见的简单发式不在话下。
乘月坐下端详罗星之几秒,心里已有梳妆想法,边说边将新加的筷子递给她:“罗姑娘和娘子的身形不太相像,若是不嫌弃,便穿我的旧衣吧。”
见两人并无劝阻遣返之意,反而帮她伪装,罗星之惊奇之余颇觉感动:“云姐、乘月姐,我就知道你们对我最好了,离了你们还有谁这么宠我呜呜……”
她假装抹眼泪,逗得两人开怀地笑起来。
顾晚云替她接了筷子,拉着她的手塞进去,忍俊不禁道:“好了,快拿好筷子吃饭吧。今日早膳有御街云隐轩外送的糕点,还有坊间摊贩卖的二陈汤、炊饼和小蒸糕。一个尝一口也能叫你吃好一会儿了。”
三人一同用餐时,另一位不速之客也无声地落在院中。系统无法替换她的衣装,只能捏着鼻子隐去外边那件如火焰般恒常燃烧的墨色错金披风,露出内里的衣裳,让她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那人右手隐在宽袖中,左手以三指随意执着一张黑色纸张。
片刻后,纸上缓缓浮出一行微微颤动的金字,似乎颇有灵性。
纸上写的不是当世可读的任何语言,但她却能直接透过金字理解其后的真意。待读完了,一束金焰凭空燃起,火舌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转瞬就将纸张吞噬。
她甩甩手,抬头瞥了眼不远处在廊下往来的人,接着眯起眼睛,似乎在同什么人说话:“她同意了,我会从这里开始调查。”
*
半个时辰后,手动更换完装扮的罗星之新奇地拎着裙摆转了一圈,不由感叹,乘月的手法可比系统的伪装高明多了,就算把她放进府里的一堆人里也毫无破绽。
顾晚云笑着瞧了她一会儿,为她在腰间系上一条五彩的长命缕,说:“不错,看着更像个来过端五的堂妹了。”
“时值端五节庆,又逢文人雅集,这几日府中事务繁多,我和乘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照看。你自己行事千万小心些,有事找含风、赵管家等人也是一样的,但要注意‘身份’。”
分别前,顾晚云和乘月又嘱咐了许多,叫她千万别忘记自己是“慕名来找堂姐过端五和见识文人雅集的罗家姑娘”。罗星之连连点头:“云姐和乘月姐放心好啦,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顾晚云方才所言并非托词,近期府里一边准备端五节日,一边又要承办雅集,虽说大部分具体事务都交给了赵管家,但收支出纳、嘉宾名单等许多重要决定都需要她亲自审阅,现已堆积了不少。
她一想起这些就隐隐头疼,却又不得不做。
“好,我自然是信你的。”顾晚云最后替罗星之理了理衣衫,就带着乘月去蕴灵阁清点收藏。
她们在某个转角向右,消失在视野里。再过一个转角,石墙上镂空的花窗框进了后面的造景,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从一个窗到另一个窗,像是走过了很远很远。
罗星之恍惚间觉得她们是走在某条抽象的道路上。
——在某种先定的轨迹上做出选择,然后无法停止地奔赴特定的结果。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回过神,想起这次自己真的要认真扮演玩家,一时间兴致高涨,准备先在府邸里大逛一圈,熟悉地图。
之前她虽来过很多次,但都因担心惊扰本地人而只能在顾晚云居住的院子里闲逛,这次总算可以亲眼看看整个府邸长什么样了。
这日是端五前一天,上午天晴而凉爽,时有几缕云遮住日光,在地上投下奇异的形状。
从顾晚云的院子过一道垂花门,左转沿一条画廊走到尽头,是一汪小湖。一只小船靠在湖东岸,可在湖上泛舟。水中荷叶青绿,还养了金红锦鲤,以假山草木装点,中心则修了一座八角亭。
这里的侍从比别处都多,正在赵管家的指挥下各司其职,或是清理湖水,或是将桌案安放在各处,想来是雅集的举办地。
赵管家眼尖,远远看见她,还特意停下手中的活计,拱手行了个礼。
罗星之点头算作回应。她没有走近,只远远欣赏了几眼,心中对文人雅集生出些期待,又不由担心到时候有人突然叫她即兴作诗。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人少的地方拐,默默想:相信云姐和乘月姐,一定可以让我安心吃席的。
一路上又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人。乘月似乎提前给府上众人打了招呼,路上遇见的都只称她一声“罗姑娘”,不搭话也不阻拦,任她四处乱转。
拐进一条无人小道后,罗星之才想起查看系统手环。
毫不意外,先跳出来的是病灶内外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任务提示。
她从头到尾一字一句读过,文字从脑子里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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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什么也没记住,倒是想起高中时被诗歌鉴赏支配的恐惧,无奈叹道:“这次竟然是诗词形式,更谜语人了。早知道先问问云姐和乘月姐……”
关掉提示后,一个新的群聊提示又自动弹出来:青囊“夜空中最暗的星”,您已成功进入群聊“前尘旧梦”。
罗星之习惯性翻翻成员列表,发现这病灶里还有个熟人。不久前她刚在本场优势下被褚春来识破身份,对方吊了她的胃口又转身就溜。她一直想着,如果能再见到那家伙,一定要把自己好奇的答案都挖出来,反摆他一道。
她能从群里看到的消息不多,只有最新的几条,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不少:一是完成任务后重回开始的奇怪副本机制,二是发言的四个玩家似乎将在所谓的“老地方”集合。
副本机制可以直接走捷径去问问顾晚云;其他玩家则最好先避开,这个副本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出现一个新人,很可能会引起警惕,原因不好解释,还是假扮NPC好了。
——这下就成了NPC假扮玩家假扮NPC,简直像在套娃。
除去自己和四个发言的玩家,还有一个叫“不讳”的人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话,不知是不屑与人交流的独行侠,还是和她一样中途加入的人。
“如果是后者,倒是可以考虑先找到这人临时组队,被怀疑的时候也能互相作证。”
罗星之正琢磨自己该如何合理围观玩家时,被她重点关注的“不讳”已经直接找上了四人。
四人原本正在探讨系统提示。徐符清第一个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其他几人也都出入过多个病灶,互相递个眼神便一齐止住话头,然后同时行动,在院子各处找好隐藏点摆出防备架势。
来者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匀速转过一个弯,迈过门槛,便坦然地站在院子正中。
无悲无喜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在有人躲藏的几个地点略作停留。无论这些人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她扬声道:“诸位不必躲藏,我与你们是友非敌。我来此地是为勘破一个存在许久的错漏。”
静默一瞬后,屋檐后的一道男声回应:“你是什么人,也是青囊?”
“原来如此,你们称自己为青囊么?我可以算是。”
卦象并无异常,徐符清困惑地收起蓍草,解开易形咒变回人形。她缓步走到来者面前,拱手道:“在下徐符清,敢问这位朋友如何称呼?为何我们之前从未见过?”
“你可以叫我丰钰。几个时辰前我才初入此境,对此前之事并不知晓。”玄衣女子将目光短暂投在她身上,却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东西。
玄鸣也从藏身处踱出来,一掌竖于胸前,点头行礼,追问:“小僧方才发现,公共频道中确实多出了两人,不知阁下是‘不讳’还是‘夜空中最暗的星’?”
丰钰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右手上突然多出的那个环状物。谨慎起见,她没有立即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察看,只凭直觉答:“不讳。”
见她并无恶意,其余两人也不再躲藏,和一僧一道站在同一边。最初发声的褚春来从屋檐上跳下来,笑着追问:“这位朋友,什么叫‘算是青囊’呀?之前的病灶有中途进人的先例吗?”
前一个问题问的是丰钰,后一个则是问身边几人。
“这是我到的第一个世界。”丰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真是奇了,最近怎么总遇到假扮青囊的人,系统在搞什么小动作……褚春来心道。
他无需过多思索便猜到丰钰并非青囊,但丰钰给人的感觉又和此前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人都不同。
玄鸣了然点头:“原来是新人,如此便合理了。只是……小僧此前所见的病灶确实从未有过中途新增青囊的情况。”
徐符清“嗤”他一声,说:“怎么就合理了?系统条约里可是把该了解的东西写得一清二楚,这位丰钰姑娘不会是传说中的偷渡者吧?”
丰钰表情不变,语气也未起波澜:“何为偷渡者?”
玄鸣温声解答:“传说一些病灶中的角色会盗取青囊身份,借此前往其他世界。不过这只是青囊间的一种传言罢了,其中并无令人信服的细节,小僧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徐符清扔下四个字:“孤陋寡闻。”
二人自进入病灶时就有些不对付,遇事必有分歧,总要呛上两句。褚春来如今只想安稳完成这个病灶,不想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只当没感觉到奇怪的气氛,暗中想法子转移话题。
他看了一眼身边一心研究古建筑的少女,突觉心累。也许这就是上个病灶放飞自我的报应。
“不太可信,没见过。”枕鸢兴致缺缺地看了丰钰一眼,又继续盯着飞檐上的压脊兽瞧。
丰钰点头表示理解,说:“如今我们皆有任务在身,并无利益冲突,不如先通力合作,将眼前的问题解决。”
双方的任务自然是不同的。她并不知晓这些人的任务是什么,只能凭听到的只言片语进行推断,先稳住他们再从长计议总没错。
褚春来可不会因为这句话放松警惕。
他试探道:“那你说说看,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闻言,玄鸣和徐符清都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料却和彼此对上了视线,愣了一下便立刻滑开。
还没看过系统提示的丰钰:……
沉默的一瞬中,她脑中浮现宅邸女主人对自己浅笑的模样,脱口说:“大抵是了却那位娘子的夙愿吧。”
褚春来惊讶:“竟然说对了……难道你真的是青囊?!”
丰钰面无表情,心中也很惊讶:竟然猜对了?
玄鸣帮她把前因后果圆回来:“许是病灶特殊,阁下才能中途加入。我观你身上因果,与其他青囊并无不同。如此徐道长便可放心了吧?”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徐符清说的。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信你”四个大字。
眼见两人又有开始论道的迹象,褚春来赶紧打开手环,点进另一人的个人页,想转移话题。
看到昵称后,他的动作停了一瞬,心想,这世界真小啊。
玄鸣与他想到了一块,接着问:“丰施主,这位‘夜空中最暗的星’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丰钰学着他的手法打开手环,煞有介事地盯着个人页看了两秒,才说:“我不认识此人。”
枕鸢将压脊兽的模样完完整整记下来,终于加入了群聊,提议:“比起急着完成任务,不如先找到这位朋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破局之法,对吧?”
她正想着如何找个由头拖慢团队脚步,给自己多争取些时间研究古建筑。
这不,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天意如此啊。
这算盘打得很好,也很响亮。于是不出所料地遭到其他三人的一致拒绝。
枕鸢:……无趣。
11. 无尽院落
“你似乎有某种独特的能力,透视,定位,还是其他的什么?”褚春来与丰钰前后错开一步,边走边问。
此前几人虽在言辞上果断拒绝了某位建筑爱好者的提议,但找到剩下的那位“夜空中最暗的星”的确是合作破解副本的必要环节。起码要尽快把对方拉到明面上,避免她跟大部队唱反调。
当然,如果正在四处闲逛的罗星之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满脸问号地指着自己说:“什么,我吗?”
褚春来是在场唯一与罗星之见过面的人,又不想再夹在僧道观念之争里,便把枕鸢往两人中间一推,自告奋勇带着丰钰一起去寻人。
这个选择也有多方面的考量,一是丰钰的能力或许可以用于找人,二是他对这个人的身份十分好奇,想找个机会深究。
系统提供的交流频道目前还没有玩家定位功能,丰钰能在迷宫一样的府邸里径直找到四人会和的院落,比他们第一次会和时耗费的时间都短,单这一点就不简单。
发现异常后四人各自隐藏时,丰钰的眼神前后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丝迟疑,仿佛将一切隐藏都视若无物,这种能力更是堪称作弊。
不过,即使是在长期合作的青囊之间,他们彼此也不会过多透露个人能力。褚春来这次也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提前做好了被搪塞或被拒绝的准备,没对答案抱什么希望。
丰钰却并未隐瞒。听见问题后,她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变成和褚春来并肩走,转头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透视?可以这么说,我能看见人。”
作为入侵者,丰钰的到来连系统都觉得头疼,只能不痛不痒地把她拦在防火墙外,延缓她进入系统的时间。即使青囊知晓她的能力和身份,也无法跨越力量的鸿沟对她产生威胁。所以她不擅说谎也不屑搪塞,只要知道答案就有问必答。
之前面对质询时,丰钰给出的答案同样皆是事实——这确实是她第一次突破系统封锁成功进入病灶,从性质上看她也确与青囊相近,可以算作青囊。
“……看见人,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褚春来猝然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怔愣一刹,又为她的奇特用语感到迷惑,一时松懈便把想法脱口问了出来。
两人跨过一道垂花门,进入另一个院落。丰钰沉默了一阵才再度开口,像是在思索合适的解释。
她如此类比:“在我眼中,你们就如白纸上的墨点,无论落在何处都一览无余。”
这句话又够褚春来暗自琢磨一会儿了。
实际上这种解答还是简化后的版本。她不仅能看到所有人所在何处,还能看到他们的状态如何,从高矮胖瘦到老少生死,一切都不必特别留意,便会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底。
初到病灶中时,丰钰还为此感到有些困扰。对人的关注会占用双目大部分视觉功能,因而她极易忽略地形等外在环境。朝着有人的方向走未必能顺利找到人,还可能走入隔绝两边的死胡同,或是在占地面积夸张的府邸里迷路。
——就像现在这样。
褚春来举起右手,示意丰钰停下:“我们是不是经过这个院子两三次了?”
丰钰依言止步,摇摇头。方才她一直跟着褚春来的脚步走,视觉和注意力都未放在路线上。
她右手拂过双目,将视觉多分了一些到周边事物上,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又切回平常的状态,估算了一下和“夜空中最暗的星”之间的距离,蹙眉说:“我们似乎在原地徘徊了许久,和目标之间的距离甚至并未有丝毫缩减。”
褚春来面色一沉:“难道是鬼打墙?”
他立即开启手环,点进公共频道,果然无法接收也无法发送。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信人就是他自己,时间是二十多分钟前。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夜空中最暗的星,你是新加入这个副本的人吧,能不能给个地点,我们去找你会和?
丰钰也瞥见他的手环,说:“我们或许已被困二十分钟,究竟是何时……”
褚春来根据过往经验断言:“好吧,我又要负责给新人讲课了。你应该知道,症结是病灶的核心问题,由此引发的其他病变则被称为并发症,我们眼前就有一条。”
丰钰:其实并不知道。
“如果察觉自己触发了并发症,第一件事是在较安全的地方发送信息尝试向其他青囊求助。但很可惜你中奖了,这次遇上的是更棘手的那种,求助信号无法发出,我们只能靠自己破解。”
丰钰比他还镇定:“明白了,看起来你知道破解的办法。”
褚春来心中刚要升起来的紧张情绪也被她搅散了,摊手道:“一般积极攻击型的并发症只需要干掉敌人就能破解,而这次的鬼打墙是典型的消极围困类。虽然并发症能调用的资源有限,但我们恐怕还是要花不少时间找找走出迷宫的规律。”
丰钰抓住关键,问:“你说并发症能调用的资源有限……”
“没错,怎么,你想到别的办法了么?”
丰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狂妄的话:“破坏速度超越再生速度,是否能开辟一条出路?”
褚春来挑眉,说:“其他人这么说我肯定会笑话她不自量力,但如果是你,我觉得可以一试。”
刚好还能近距离观摩一下你的实力,他在心里补充道。
*
端五和雅集在即,顾府堪称门庭若市,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来往忙碌的众多侍从自不必说,不少亲属宾客也提前一日莅临府上,几个青囊拿着各自的伪装身份,可以轻易融入其中不受怀疑。
可惜被寄予厚望的三人小组搜集线索的进展十分缓慢。
徐符清走在最先,悔的肠子都快青了:“选这个病灶之前我真该先卜一卦吉凶的……”
她匆匆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两位搭档,又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
枕鸢姑娘满脑子都在记录府邸的建筑风格,俨然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而看和尚那副做什么都拜佛念经受约束的行事风格,连偷听别人交谈都能念叨半天,也完全指望不上。
“果然还是得靠我。”
枕鸢自动回复:“对对,你说得对。”
玄鸣:……总觉得徐施主在心里编排我。
不远处建筑的角落隐约传来人声,徐符清立即收声,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贴过去听墙角。
“听说当今那位也喜欢收藏书籍字画,近来因南渡丢了一个最珍视的拓本,现下正在文人之间四处搜寻其他拓本呢……”
“如此说来,后日的雅集那位也会来么?”
“白日发梦!那位怎么可能亲自来,自然是派身边亲信帮忙打探。”
“那你说,府里这么些宾客,哪些是探子啊?”
“嘘,听听就罢了,你可别瞎猜,大人物的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休憩够了就赶紧回去专心干活,明日的膳食的可不能出错,米面菜蔬可都按单子采买安置好了?”
“辛姐,我也不是成心要偷懒,是庖厨里近日总闹鬼,我不敢一个人待在那里……”
“行了,我随你过去。”
两人说着就要走远,徐符清悄悄在她们背后贴上一个寻踪符,说:“闹鬼?这不正巧是我的业务范围么,我们等会去这里的厨房看看吧。”
玄鸣对她的做法不太赞同,但又不想再起争执,欲言又止几番,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忽视。
“上一轮追查症结时似乎并未听到鬼魂之说,小僧也想一探究竟。”
枕鸢左右看看俩人:咦,怎么不吵架了?
她还想这两人多吵一会,自己好再确认一下这个病灶里的建筑问题。不过难得两人达成共识,她也不想独自脱队,跟去看看别处的建筑也好,说不定会找到更多证据。
三人又顺着寻踪符指引去看到底怎么闹鬼。
方才提供线索的两位角色正对着清单检查新近采买的食材,还有其他人在进行初步处理。
徐符清一只脚都要迈出去,又收回来,对上身后两人疑惑的目光。
“我们的身份能明目张胆地进去调查吗?”
上一轮推任务的过程中,他们只在雅集上被动用到了宾客身份,借此和顾晚云的朋友搭上线,获得关键道具:裴秋英的绝笔信。其他时候搜集信息都是各显神通,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但这一次身份或许能发挥更多作用。
“我是宾客,后厨这种地方应该算府中私物,我猜她们会把宾客拦下,想进去得找个理由。”
玄鸣重读系统发出的病灶说明,确认系统分配给自己的身份,才说:“小僧是慕名参与雅集的宾客,此前我观府中布置儒释道三派皆有,想来我此次是作为佛门的代表。”
三人之中两个宾客,这下枕鸢成了最后的希望。在两道很轻却难以忽略的目光中,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府中的侍女。”
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她用膝盖想都能想到两人的未尽之言:搜集线索靠你了。
摸鱼人终被制裁。
枕鸢无奈:“好吧,别盯着我看了,我去还不行吗。”
徐符清从储物格里掏出符纸和朱砂,抬手流畅地一笔画完复杂的线条。她轻轻甩甩符纸,等朱砂干了,递给枕鸢:“这张符可以远距离传音,你所说和所听都能传到我们耳中。”
枕鸢接下来,感到一种莫名的奔赴战场之前的氛围,又转头看向玄鸣。
玄鸣有些抱歉地对她微笑:“徐道长于符咒一道造诣颇深,你带上这张符便好,小僧已别无他法了。若是有人发难,我们一定会及时出手相助。”
枕鸢语气还是有些虚:“那我……出发了?”
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甫一迈入庖厨,方才说话的辛姐就递来一连串问题:“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在谁手底下做事?来我们这里可是什么有命令要传达?”
那一刻枕鸢无比庆幸自己在上一轮中留意了府里侍从对管家的称呼。
她提前想好了说辞,从容道:“辛姐叫我枕鸢就好。我奉赵管家之命,来查看食材是否备好。若有其他需要,我也可报知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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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
辛姐平日专管府上厨房膳食,对赵管家身边的人了解不多,见枕鸢气质出众,不像一般侍女,也就不疑有他,还主动跟她介绍情况:“枕鸢姑娘,食材都按赵管家给的清单采买来了,我正盯着她们一一检查核对呢。”
枕鸢接着她的话,眨眨眼道:“辛苦诸位了,可否让我一同瞧瞧?”
“当然!”
辛姐引着她过去。食材区将肉类和蔬菜分别放置,有些还专门用了冰鉴来保鲜,看起来质量都很不错。
走到一处角落时,枕鸢突然自己人似的低声说:“实不相瞒,辛姐,我来这一趟其实是听说了最近的怪事,此处闹鬼之事可是真的?要不要请人来做些法事?”
辛姐也压低声音,用气声说:“姑娘也听说了这件事么?”
她刚要说明自己亲眼见到的异状,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尖叫戛然而止。
发出声音的侍女怔愣在原地,浑身发颤,一手紧紧捂着嘴,一手指着面前。枕鸢赶忙几步迈过去,看见桌案上腐烂的肉类、粘稠的血水、白花花在其中翻动的蛆虫和“嗡嗡”乱飞的拇指大的苍蝇。仿佛只要伸出手去碰,就能摸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连带着附近的桌案和置物架都变得破败不堪。
辛姐比她人冷静许多,对此已有应对经验。她先对吓愣的侍女们下令,叫她们都出去避一避,才跟枕鸢一起端详突变的食材。
枕鸢是个体验派,连这种情况下也不意外。她镇定得出奇,充分调动视觉、嗅觉和听觉,把异变的现象看得、闻得、听得格外仔细,不漏掉一丝线索。
辛姐侧头看她一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赵管家手底下的人真是不一般……
两人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没见新的变化。
“如姑娘所见,闹鬼就是这般了。方才翠微跟我说,她还见过此处满目都是四溅的血,像是……有人在这里被砍杀。我也亲眼见了新鲜的蔬果都在瞬间干瘪发臭,那模样和气味都如真实存在似的,不像是癔症。”
她闭上眼,捏着鼻子英勇就义般将手凑近那堆恶心至极的东西,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刹,眼前的景象、气味等都齐齐消失,变回原本的模样,刚才看见闻见听见的都像个幻觉。
枕鸢眨眨眼,也跟着碰了碰眼前新鲜的带着冰渣的肉块。
辛姐这才长呼一口气,说:“这些幻象只要被人触碰就会消失,还是我无意间探出的办法,只是这里的姑娘们每回都被吓得不轻,也不敢伸手去碰。”
闹鬼的现象倒是亲眼看见了,但看来攻击对象不只青囊,连带着府里的这些角色也遭罪,而她们也不知道原因,枕鸢思索片刻,又问:“辛姐可曾听说府中其他地方也有闹鬼的传闻?”
辛姐想起先前休息时和人闲聊听来的故事,拊掌道:“还真有!我常听人说,在娘子存放收藏的蕴灵阁附近会看到奇怪的人影。”
枕鸢十分感激,准备抽身:“那我得再去那里瞧瞧,先告辞了。”
她还没忘了维持自己的人设,顺便给辛姐些心理安慰:“我会将闹鬼之事告知赵管家,这几天辛苦你们。不过别担心,府中有不少念经修道的宾客,邪祟必定无处遁形。”
辛姐也是硬撑,听见这话眼眶都要蓄起泪来:“多谢枕鸢姑娘!”
侍从身份独苗的枕鸢顺利完成卧底任务,走出来之前还特地迅速扫了一眼屋内各处,把草图记在心里,任务爱好两不误。
“她出来了!”徐符清听着脚步声,活像个接孩子放学的姐姐,语气难掩激动。
枕鸢用完了攒了好久的能量,切回低电量模式:“可惜没找到闹鬼的原因,去蕴灵阁的话,我就要开自动跟随模式了。”
徐符清反手给她贴了个回气符,说:“放心吧,接下来交给我跟和尚。是吧,和尚?”
她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应答。
两人一同望向玄鸣原本站着的地方,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徐符清悚然一惊,不久前她还同和尚说过话,现在转头一看一个大活人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枕鸢颤巍巍地问:“C级病灶会出现这种情况吗,还是这里有什么独特的并发症?”
徐符清表情凝重,闭目沉思。她在发现玄鸣消失的第一时间就尝试用自己最擅长的咒术寻人踪迹,现在咒术在府里没头苍蝇似的绕了一圈,返回来的结果是:查无此人。
那和尚虽然看着性子温吞好欺负,实际已经独自经历了多个副本,对危险起码有最基本的直觉和防备,保命的手段肯定也不少,怎么会……
“上一轮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是病灶变得更加凶险,我们两人行事势必要万分小心,不要再分开。福生无量天尊保佑,希望和尚遇到的只是一个特殊的并发症吧。”
枕鸢点头,抬头望着层层叠叠的屋檐往外看天空。也许是受到一连串变化的冲击,她总觉得这整个府邸处处细节都透出些诡异的不协调,好像一切都是假的。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她心中轻轻划过一个疑惑,转瞬又消失了。
12. 消失的人
【符清万事】:@明镜台,你突然脱队跑哪儿去了,还活着就吱个声?
@不讳,@遍历寒冬方有春来,你们两个也许久没说话,进展如何?
罢了,我和枕鸢刚刚找到线索,先去蕴灵阁调查,看到消息请到那里会和。
徐符清找了处阴凉地修整,等了一刻钟,三个人依旧没有回复,心情又差一分。
她抬头看天光估算时辰,对枕鸢说:“走吧,正午阳气最旺,鬼魂也得避其风头。趁现在我们去蕴灵阁会会那个奇怪的人影。”
*
罗星之独自在府里晃悠了一圈,身上的衣裳虽是最透风舒适的布料和形制,但还是走得有些发汗。
她找了处石凳坐着,抬头一看,发现已然日近中天,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也该到午饭时间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肠胃好像突然苏醒,涌上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罗星之想起自己进入病灶前曾与白默伊约定,要一起做个实验测试病灶之间的时间流速差异。
白默伊在她的软磨硬泡中被迫应下,答应每隔两小时就发过来一条消息。可现在两人的聊天记录依旧没有第二条确认消息,只有她进入病灶之初白默伊发出的第一条。
【平平无奇螺丝钉】:报时小助手提醒您,这是第一条消息,两小时后再见。
为了测试系统的通讯信号是否正常,罗星之主动向对面发出了一条消息。
【夜空中最暗的星】:看起来云姐这里的时间已经至少过了两个小时,小白你那边怎么样?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但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对着页面自言自语:“首先排除系统信号受影响无法收到信息的情况。从现在的间隔来看,云姐这个病灶的时间流速相比更快。但我几天前来这里的时候刚过三月三,海棠花还没谢,时间流逝再快也不太可能短短几天就到端午吧,难道不是匀速变化?”
她尝试把自己丢下的数学啊物理啊逻辑啊什么的重新捡起来,但结果却是越想越乱,肚子也开始和脑子对着干。
“算了,瞎想只会饿得更快,还是先回云姐的院子吃午饭吧,实在不行就直接找本人问问。”
这样一想,脑中霎时豁然开朗。她切出NPC私聊界面,进入玩家的公共频道。见了徐符清的信息,罗星之完全没有要去集合的自觉,只觉得他们正在认真解决病灶问题,摸鱼摸得更是心安理得。
她休息够了,就将手环收起,站起身拍拍身后不存在的灰尘,凭着脑中的记忆往顾晚云的住处走。
雅集的布设已经告一段落,侍从都四散去用餐,只留下赵管家和零星几个人再次核查。罗星之经过时,他还贴心地帮忙指路,说:“罗姑娘是要去找娘子一同用午膳吧,请往此处走。”
他指的应当是个近路,罗星之这样想着,向他道了谢,朝指的方向走过一个门,赵管家等人和八角亭就都被留在身后,连交谈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一条雕画精致的连廊曲曲折折横在面前,不知通向何处,好像走过某个转角就会撞上什么奇怪的人或鬼。
罗星之站在一边的入口,蓦然觉得有些害怕。她原本想转身往回走,脚步却黏在原地。身后的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方才还在吹的风也吹不进来。
一滴汗从额角滑下,她抬手擦去,只能往前迈步。
明明怎么看都是寻常的连廊,但罗星之总有种浑身暴露在猛兽目光之下的毛骨悚然,从她越过那道门开始,安全感就在一瞬间被全部抽走。
她仔细品味了一下受到病灶直接影响的奇妙感觉,还有心思苦中作乐,走两步就安慰自己一句。
“整个病灶都归云姐和乘月姐管,我肯定是安全的。”
“赵管家是云姐信任的人,云姐总不能害我,指这条路很可能是希望我发现什么线索。”
“如果我在这里大喊救命,云姐会不会变成小说里武艺高强的隐世高手从天而降呢?”
“好饿,好想展现一下我退堂鼓十级艺术家的含金量……”
“一个人走路好无聊,能不能来个人陪陪我,主脑你在吗主脑?”
话音刚落,系统好像听到了她的想法。再抬头时,下一个转角就缓步走出一个和尚打扮的人。
看那人的着装和手上微微散发金光的佛珠,不像鬼也不像恶人,估计方圆十米都不会有鬼魂想靠近。
这个认知有效抚平了罗星之刺猬一样炸了一路的精神。
她谨慎地远远打个招呼:“你好?”
对方的回话却一下打碎了她刚拼起来一触即溃的安全感:“你能看见我?”
罗星之:……
在很多情况下,突然面对恐惧的人会肢体僵直无法移动,她这次算是亲身体验了。
和尚看见她表情变幻,也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实在很有争议,拿出了念经的语速,一连串道:“我是青囊不是鬼只是在这里遇到了奇怪的并发症其他人都看不见我。”
原来是青囊啊,我还以为是鬼呢……
罗星之这才重新找回呼吸,意识都吓得有些模糊,大脑倒是自作主张地把所有情绪都压住,让她感觉不到恐惧。
她想往前走两步,但刚刚没知觉的腿一软,踉跄两下整个人都向前倒下去,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地板在眼前一寸寸放大,在与它“亲密接触”之前,她生生在半空止住。刚才还离了几丈远的和尚转眼就跑到她身后,隔着衣袖拉住她的胳膊,阻断了她扑向地面的动作。
罗星之借力站起来,和尚虚扶着她在连廊边坐下,然后自觉站在几步远处行了个佛礼:“小僧无意冒犯,施主无碍吧?”
罗施主心情大起大落,试图用一只手捂住格外活跃的心脏,口中泄出一句气音:“谢谢,我暂时死不了。”
肾上腺素开始发挥作用,她脑子转得几乎蹦出火星子,冒出一堆奇怪的想法:他刚刚瞬移了吧?真的是人吗?如果我真遇鬼被吓死了,两只鬼面面相觑会不会很尴尬?
救她于平地摔的和尚就是突然消失的玄鸣。
不久前,他正认真听着枕鸢打探闹鬼的消息,听到尖叫声时下意识把手贴在一旁的墙上,想看看因果,却没想到自己的手失去支撑直接穿过了那面墙。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中了并发症的招,立刻向徐符清说明情况,同时抬手尝试联系队友。
“难道是病灶担心我发现关键线索,才先发制人,用并发症困住我?”
没等玄鸣细想,一阵妖风吹过来,他就像朵云一样险些被吹散。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远离搭档被送到陌生的地方,而全程无论他发出什么声音、做出什么举动,徐符清都没能察觉。
玄鸣的求助消息显示成功发出,但似乎也在某种力量影响下被刻意忽视,而这一路上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也始终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他被某种吸力拉着往这个连廊走,每走一步意识就迟钝混浊一分,像是在通过某个庞然大物的肠道,走在被消化的路上。
若不是一心向佛,他可能都无法支撑到现在,几分钟前甚至还在病灶影响下产生一种想法:也许自己并不是消失不见,而是本就不存在。
C级病灶的并发症比想象中更棘手。
直到罗星之误打误撞进入这个连廊,玄鸣才觉得空气中某种黏糊糊的几乎要把自己闷死的东西丝丝撤去。
两人相触的那一刻,他的耳目刹那间恢复清明,仿佛能看到紧紧裹缠着自己的并发症瞬间消失。
他心中产生一个猜测,也许此人就是他们想找的另一位青囊。看她独自一人在府邸各处来去自如,想必实力深不可测。
罗星之看着和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知道他具体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对方肯定怀疑自己的身份,伪装NPC的计划又要被迫灵活调整了。
至于特意往这边指路的赵管家……他也许早就知道这里有人被困,才想引导罗星之过去帮一把。
那这背后是否有云姐的意思,而且他怎么就能确定我可以帮上忙?
旧的问题还没解决,面前又出现一连串新的问题,罗星之一时连思考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觉得自己更饿了。
她皱着脸冥思苦想时,玄鸣也想好了措辞,态度诚恳:“方才多谢这位施主出手相助,施主怎么称呼,也是青囊么?此处病灶的凶险超乎预料,接下来我们不如结伴而行?”
罗星之只觉得到嘴的午饭要飞了。
可惜她现在知道了自己演技不行,也不好直接跟对方说“我不要和你组队,我要去和这个病灶的大BOSS共进午餐”,大概会被当成可疑人士盯着吧……
罗星之:“叫我启明星就好。我似乎是中途才被拉入这个病灶,现在还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正想找其他青囊临时组队。”
不知道玄鸣想了什么,反正是自动替她圆上了bug,竟然没有一秒怀疑就高高兴兴接受了组队。
玄鸣迅速回复了公共频道里的消息,补充前情提要:“小僧此前正与其他青囊一起探听府里闹鬼的事,发现线索指向了蕴灵阁,我们约定到那里会和,你我不如同去?”
罗星之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心中祈祷等会褚春来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戳穿自己的身份。如果对方真有这个打算,她也做好了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准备。
*
“这地方到底有完没完,连你这么强的破坏力都没法强拆破解?”
褚春来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自己。
自从进入这个病灶他就诸事不顺,现在眼见着又要在最后一个C级病灶的并发症里翻车,不由觉得有些心累。
丰钰提出强拆的办法之后,用能力确认过附近没有活物存在,就放开手破坏地形,硬要从重重叠叠的迷宫里捅出一条路来。
褚春来的经验没有错,这个并发症能调用的资源确实有限,但或许是其他并发症耗能低,又或许是重复素材可以直接搬过来继续用,眼前的门墙楼阁好像怎么打都打不完。
丰钰也拆不动了,叹道:“要不我们还是考虑智取吧。”
她一停下,变为残垣断壁的院墙就一键恢复原状,把两人围在正中,甚至比上一次的布置更扭曲。
左手边的院墙上挖了个精巧的花窗,正常情况下框景肯定很有观赏性,但现在一层花窗套着另一层花窗,构成了一个望不到尽头的牢笼。
右手边不同角度的月洞门以一种很前卫的形式组合在一起,走的时候得小心侧身,稍不注意就会被凸出来的尖角戳一下或绊一跤。
背后的通路已经消失,变成一座摇摇欲坠的建筑——明晃晃的一个陷阱,等人走过去就会轰然砸下来。
面前的假山被安在亭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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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不伦不类的柱子,人造小池塘则浮在亭子顶上,水流从四面檐角流下来,几条金鱼在水柱里上上下下,像是在讽刺两人在迷宫里来来去去,却永远走不出无尽的院落。
褚春来弯着腰喘气,挤出一声哼笑,说:“晚了,刚才动静太大,我们已经错过了找规律的最佳时机,换句话说,如果并发症有意识,我们现在肯定把他惹恼了。”
丰钰:“那该怎么办,在这里坐等别人来救么?”
“幸运的话,等其他人解决这个病灶的症结,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但如果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那这里就是我们的墓地咯。”
丰钰不太喜欢听人这样随意的谈论生死。她定定看着褚春来,神态异常认真:“你不会死在这里。”
青囊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秒都是赚的,对死亡也就少了畏惧。在这种环境中,她的保证坚定得有些天真。
褚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严肃地对待死亡这件事,愣了一下才重新笑起来:“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如丰钰所说,这一次运气竟然真的眷顾了他们两人。
最初是沉闷的寂静之中逐渐有了行走声和物体摩擦的声响,接着周围的各类诡异建筑就像在逃避天敌,被扭动、旋转、掰开,然后像积木一样被一块块剥离,多出来的融进泥土,原本就应有的归于原位。
褚春来不是没被困过,有时候自己从内部解决,有时候是好心人从外部帮忙。但他很少见到有人解决并发症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而且那个人看起来还挺闲庭信步。
他向一切变化的原点眺望,看见了正背对背小心翼翼往这边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明显的和尚打扮,一看就是玄鸣,而另一个正是他与丰钰要找的“夜空中最暗的星”。
罗星之捞了玄鸣一把之后,就跟他一起拐了个弯往蕴灵阁去。这个方向和顾晚云的院子与午饭渐行渐远,她一想起来情绪就有点低落,不怎么想说话。
玄鸣生前也是个修过闭口禅的人,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反倒有种高手气质。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在这府里每过一个门、每转一个弯都万分小心。如果感觉有异,多半是进入了并发症的“领地”。
这一次果真是转角遇到惊喜,原本有路的地方被不知从哪撬下来或长出来的院墙柱子围得严严实实,瞎子都能看出来里面不太对劲。
可没等两人走近仔细察看,面前的围墙就开始像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往后退。他们往前走一步,围墙往后退十步,像是生怕被碰到。
罗星之止步问:“这不会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陷阱吧,等我们走到中间再把后路断掉什么的?”
因为这句话,一座围墙之隔的褚春来又打了个喷嚏,原地转了个圈,确信是有人在编排他。
玄鸣谨慎道:“身后的确不可留空,施主继续向前吧,我来留意身后。”
两人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从外部解开了迷宫,还在时刻防备并发症对他们动手。
罗星之:不知道啊,我一过来,这里的迷宫就自己把自己拆了。
褚春来本能开始评断两人的能力,理性说应该是玄鸣的道具发挥了作用,直觉却告诉他,解决这次并发症的人很可能是罗星之。
才过了一个病灶,这小姑娘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不过在好奇她的能力之前,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这次意料之外的重逢吧。她估计还记着之前被扒马甲的仇,也带着满腹疑惑要问。
褚春来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准备先向“恩人”打招呼。对面的人却眼睛一亮,已经噔噔噔几步迈过来,演技浮夸:“哎呀,这不是来兄嘛!上回一别我甚是想念啊!”
什么“来兄”,好奇怪的称呼……
不祥的预感在后背乱窜,激得他想立刻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个痒痒挠。
褚春来和罗星之四目相对两秒,还是在对面不怀好意的眼神里败下阵来,认输干笑道:“哈哈星姐别来无恙,又有机会合作啦。”
“我还是喜欢你神神秘秘桀骜不驯的样子。”
褚春来:……
话虽这么说,但见他态度良好,罗星之没有问上次副本的事,在队友面前给他留了个面子。
玄鸣检查过身后不会再有异动,跟在后面慢慢走过来,对两人低头行礼。
一直没说法的丰钰不动声色看了罗星之一会儿,点点头说:“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罗星之:“为什么要找我?”
“我叫丰钰,和你一样是在中途进入病灶。之前的思路被推翻,现在我们要集中力量重新搜集证据,所以想先找到落单的你。”
褚春来接过话头:“我们就是在找你路上误入了并发症,被构造奇特的迷宫困了好一阵子,强拆也破解不了。可算等到有人来帮忙了。”
玄鸣疑惑:“可我们方才只是在照常探索,什么都没做。”
褚春来的直觉又在脑中跳起来,转向同样不明所以的罗星之,发现丰钰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同时承受三人的目光,罗星之浑身都不自在,抱臂说:“别这么看着我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丰钰的话意味深长:“从近处看,你与其他人确实略有不同。”
褚春来瞧着她的打扮,想起一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线索,开口说:“敢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13.五彩长命
身份?
罗星之上次听到这两个字,好像还是顾晚云离开前的叮嘱。
她心想,难道是云姐给我开了病灶的什么权限,才能直接破解并发症?
“我的身份大概算是府邸主人顾晚云的亲戚吧?”
褚春来不知道对她形成了什么奇怪的印象,疑心她和这个病灶中的NPC也熟识,狐疑地看她。
丰钰问:“你来这里之前和顾晚云见过面么,她有没有给你什么特别的东西?”
罗星之灵光一现,想到云姐亲手帮她系在腰间的五彩长命缕,拎起来给几人看:“会不会是这个,她送给我的,我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
玄鸣凑近看了一眼,惊讶道:“这条长命缕的因果竟与整个府邸相连,想来是某种可以免受影响的道具。”
罗星之也很惊奇,伸手就要把它解下来仔细看看。
她心大得很,也不怕面前三人起了歹心,把珍贵道具据为己有。
幸好三人也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有些奇怪顾晚云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道具。
见她要把绳结解开,褚春来赶紧制止:“哎等等,解开万一不管用了怎么办?”
丰钰点头说:“反正之后我们会一起行动,五彩绳只要能发挥作用就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他们这时才想起查看公共频道,最近的一条是徐符清的消息,她和枕鸢已经到了蕴灵阁。
褚春来和外界隔绝的时间最久,又被迷宫搞得晕头转向。他花了点时间整理信息,问:“各位,你们谁知道蕴灵阁怎么走?”
罗星之犹犹豫豫指了个方向,开口说:“之前顾晚云说要去蕴灵阁,我大概看到是这个方向,但具体怎么走就不知道了。”
玄鸣:“我们先朝着这个方向走,从这里出去后,希望能在途中遇到友好的NPC。”
知道内情的罗星之默默想:那不太可能了,这么大的病灶还有两个NPC,而且估计现在都在蕴灵阁呢。
*
“枕鸢?!”
徐符清循着指示到蕴灵阁附近,谁知不过一眨眼就又丢了个队友,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她立刻再次用出追魂咒,结果同样是查无此人。
“这鬼地方……”
玄鸣失踪尚且可以不必担心,但枕鸢看着没什么战斗力,经验也不多,独自一人恐怕会遭遇不测。
徐符清喃喃自语,余光突然看见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从身侧闪过。
难道是府里那些人见过的鬼影?但此时阳气这么重,怎么会……
她一边思索,一边眼疾手快地对着那东西甩出一道寻踪符,接着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把桃木剑,大喝一声:“什么东西装神弄鬼!”
符纸与影子一同消失,但在她眼中却标记出一条线,直指对方藏身之处。
那影子竟能把自己藏在四周墙面的内部,怪不得能越过她的感知,不知不觉把枕鸢掳走。
徐符清谨慎地持剑挪过去。还剩几步时,墙中的影子骤然钻出来,两手在她左右两侧成包围之势,如巨兽张口,瞬间将她整个人裹在体内,接着舌头猛地向内一卷。
在被吞进去之前,徐符清终于看见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是一幅挂画。
清除误闯者后,挂画不再把自己藏在墙体内部,而是坦然地挂在墙面上,仿佛只是一幅普通的画。
但它忘了自己身后的墙面只是院子四周的石墙,不是蕴灵阁的木墙。它挂在那里格格不入,像一个丑陋的补丁。
被迫进入画中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搅了半天,又被拎着脚倒吊着晾晒。徐符清出山前觉得止眩符没用就没学,这下后悔得不行。
“咦,你怎么也进来了?”
她就着落地的姿势,捂着头缓解晕眩,听见枕鸢的声音,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枕鸢沉默一秒,说:“……也不算没事,你看看周围。”
徐符清借她的力站起来环顾四周,一时失语。
世界不只变成了黑白的,还变成了扁平的,勉强可以看出画的是这府里的某个院子,只是相比现实中显得更衰颓灰败。院墙变成了残垣断壁,野草从各处的缝隙里钻出来,有的像是就长在她们头顶。
画面偏上的地方有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如果罗星之在这里,就能认出那其实是顾晚云在府上的住处。
两人能同时看到房屋的前门和后墙,内部的器物更是一览无余。水池中的鱼可以离开水到处游,而水则悬空在假山旁边,却不会向其他方向流动。
徐符清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就发现自己一下子从路面上站到了屋顶上,枕鸢变得只有巴掌大。
“这是怎么回事!?”
说出的话变成文字从口中掉下去,顺着屋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差点砸到枕鸢。
她赶紧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
枕鸢又说:“你再看看自己。”
徐符清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可只能看到手背,怎么都翻不到另一面去。
枕鸢几分钟前也经历了这么一遭,已经接受现实:“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变成了纸片人,世界的一切逻辑都要遵循画里的规则,与现实完全不同。”
系统手环变成了她们腕上的装饰,也用不了。
她开始苦中作乐:“好消息是我发现了一条关于主线的线索,你现在想不想听?”
徐符清默然片刻,说:“……听吧。”
枕鸢:“简单说就是,我发现这府里的不同建筑之间的时代并不相符,起初我以为那是府主人的某种喜好,后来才知道可能是现实的投影和过去的重叠。”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幅画才是这座府邸真实的样子,或者说是某个阶段的样子。它可能曾经衰败不堪、杂草丛生、无人居住,过了很久之后才迎来新的主人,按照新的制式翻新重修。”
“那我们在画外看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大部分都是假的,最有可能的是府邸衰败前的样子。也就是说,这个府邸在时间上存在三个阶段,我暂且称之为过去、画中和现实,我们看到的主要是过去,但又有少部分现实。”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没搞清楚。”
这着实是一个令人惊骇的猜测,徐符清听得有些懵,恨不得立刻钻出这幅画去告知其他队友,或是亲自去验证真伪。
但四周的一切又提醒她:她们被困在这里了。
她发现储物格里的桃木剑还能用,拿出来放在手里防身,觉得手感不太对,轻飘飘的。
“这些之后再考虑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去。你进来比我早一些,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枕鸢回想了一下,说:“你被抓进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整个画中世界都在剧烈晃动,接着是被扭曲,我觉得我也像个橡皮人一样被拉得很长,然后又啪的一下恢复原状。”
“对了,在你落下来的时候,我还感受到了一阵风。”
徐符清把她的说法和自己的经历一一对应。
剧烈晃动时,这幅画试图把徐符清也抓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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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一直在变换自己的位置。
画面扭曲时,是她被突然从两边袭来的画纸捕获的瞬间。
而她落下来的时候,是从现实世界进入了画中世界。
徐符清从中找到关键,斩钉截铁地说:“画里是没有风的。”
枕鸢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外界的变化可以影响这副画的内部!”
徐符清:“相反,内部的变动也可能影响现实中的这幅画。”
“既然如此,画最怕什么呢……道长,你能点火吗?”
徐符清果断掏出个火折子,虽然在画中世界显得非常简略好笑,但点起火来还是不在话下。
“你是说,把这幅画烧掉?”
枕鸢点头,接着又想起她们也身在画中,说:“且慢,还有一个风险。我们两人现在也算是画的一部分,若是烧画时被一起烧了怎么办?”
徐符清:“这好办,我刚好懂避火咒。”
她说完就给两人加了个避火咒,瞬间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点火前她又问:“万一我们还是被烧到怎么办?”
枕鸢笑道:“那就烧呗,起码能把这幅奇怪的画烧掉。”
徐符清没再犹豫,用火折子在面前最完整的建筑内部点起一豆火苗。
火苗一在画上落下,只消瞬间就变成一个势不可挡的庞然大物,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鲜艳刺目的红色打破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一视同仁地覆盖所有事物。
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吞噬,留下的空白在两人眼中就是深不见底的虚空。
她们缩到画面的角落里,靠着彼此看铺天盖地的红色。
直到脚下的最后一寸地面也彻底消失,一阵晕眩过后,两人被从墙上甩出来,东倒西歪地出现在蕴灵阁前的廊道上,忍不住大笑起来。
之前那幅吞下她们的画被烧成了一小堆灰烬,落在墙角,风一吹就散开。这样看倒是不再突兀,终于融进了这座宅邸。
等笑累了,两人才抬头看向面前的建筑,最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蕴灵阁”三个大字。。许多级台阶通向正门,此刻门正向外敞开,往里看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徐符清本能地觉得不太舒服,提醒道:“这地方很奇怪,千万要小心。”
枕鸢扶着她,说:“那幅画不会就是从这里面逃出来的吧?”
她的未竟之言是,这里面不会还有无数个和那幅画差不多的怪物吧。
徐符清也不敢妄言,摇头。
“徐道长,枕施主,你们还好么?”
一声熟悉的惊呼传来。
玄鸣一行四人没再遇到任何并发症。
路上的每个人见了罗星之都要恭敬地称一声“罗姑娘”,她要开口问路更是知无不言。
罗星之:第一次当关系户,还真有点不习惯。
几人远远看见徐符清和枕鸢狼狈地坐在地上,立刻从廊道另一头快步走过来查看情况。
罗星之疑惑:这是什么情况?
褚春来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猜测:“你们刚解决了一个并发症?”
从画里一进一出把两人折腾得不轻,这会儿还不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躯体。徐符清毫不客气:“腿软起不来了,来个人拉我一把。”
玄鸣和丰钰应声上前一步把两人拉起来。
徐符清不情不愿地跟和尚道了声谢,简单说了她们两人的经历和枕鸢的发现。
末了又添上一句充满主观判断的猜想:“我有预感,这座蕴灵阁里藏着府主人最重要的秘密。”
14.灰烬之外
病灶内的六个“玩家”终于在蕴灵阁外顺利会合,双方花了些时间互通线索。
禇春来原以为枕鸢和上个病灶里的道士一样,是个无心主线任务的玩家。没想到她还能从建筑的差异中看出病灶的本质。
“枕鸢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府邸并不是真实的……那上一轮和这一轮有没有什么区别?”
枕鸢认真回想了几秒,才说:“非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虚假的部分有所减少?但这只是我的感觉。”
玄鸣:“我们无法预知这个病灶是否还有下一轮,所以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不能遗漏。”
徐符清给自己连贴了七张回气符,迅速恢复了力气,接着就开始研究罗星之腰间的长命缕。
“你要是早来一点,就能和我们一起搞定那个并发症了。”
“这条小绳真那么神奇,和尚说它的因果连着整个府邸?让我瞧瞧。”
罗星之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一节五彩绳的行走置物架,被看得不自在,再次提议把它解下来。
其余五人异口同声:“不行!”
她默了默,放弃抵抗。
徐符清弯腰端详了许久,没在上面发现任何特殊的咒术或符纸的痕迹,说:“病灶的时间即将到端五,系五彩缕的习俗取的是驱邪长命的寓意,可能并不是特殊道具,而是病灶机制的一部分。”
丰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差不多的五彩缕来,说:“所以只要系上这种五彩绳,我们就能免疫病灶里的异象?”
禇春来奇道:“你这又是从哪儿薅来的?”
丰钰不解:“这是我的身份自带的,你们都没有么?”
其实她手中的这条也是顾晚云亲手给的,是这个病灶里的第二个关系户。
玄鸣:“敢问丰施主的身份是?”
丰钰张口就来:“我是顾府的幕僚。”
在场六个人,目前总共出现了四种身份:侍从、宾客、幕僚、亲朋。
丰钰是幕僚,罗星之是亲朋,两个后加入的人都有独特的身份,病灶是想暗示什么?
看起来两人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他们还缺线索。
禇春来叹口气,目光转向蕴灵阁,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丰钰的目光在几人之间逡巡,思索片刻后把五彩绳递给枕鸢:“我不需要这个,要不你系上试试?”
枕鸢还没缓过来,双手自动接取,把五彩绳系在了自己手腕上。
罗星之挠挠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开始跟玩家一起破解病灶了。
不过玩家的目标也正好是她好奇的事,机会递到眼前,也就顺势接下来。
她本来就对病灶的危险性没什么深刻体会,现在全员在场,手里又有外挂,更加跃跃欲试:“只要我们不分开,就能一起避开影响、速通病灶吧!”
禇春来“嘘”一声,提醒:“不要半场开香槟。”
他走在最前,率先迈步踏上往阁门走的阶梯。
*
顾晚云刚看完了此次清点的藏品清单,就有侍从来传话,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位迁都时不慎弄丢了一个珍藏的拓本,听说娘子您这里还有一份,就说要派人来取。”
顾晚云注意到那侍从脸上的褐色疤痕,稍作停顿后说:“烧伤的疤痕时有瘙痒刺痛,待会儿记得自己去找赵管家领些药膏。”
侍从受宠若惊地行了一礼,满口感谢。
顾晚云表情未变,又问:“派来的是谁?”
侍从只说了一个“吕”字,她便了然道:“是他啊,什么时候开始为天子办事了?”
侍从知道这不是他该接的话,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顾晚云把话说得委婉,只有乘月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吕思恒怎么低下头去给皇帝当走狗了?
乘月劝道:“娘子和他曾是旧友,怎么就闹得这么僵,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呢?”
“那又与我何干。”
一提起这个人,顾晚云就兴致全无。
她随手点了几个藏品,让乘月挑出来为雅集做准备,转头又听见了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有不少人。但一时间两边都没人说话,蕴灵阁里仿佛没有活物。
府中的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蕴灵阁,是顾府不容违背的铁律。
顾晚云本要出口训斥,却听乘月说:“娘子且慢!”
她先看见了那群人里的罗星之,远远开口问:“罗姑娘,你这么到这里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
罗星之全无擅闯被抓包的自觉,往前迈了几步,差点直接对着顾晚云喊出“云姐”。
她生生把那个亲昵的称呼咽回去,现编了个谎话:“我见这里大门敞开,担心是进了贼,就和刚结识的朋友们一起进来看看。”
“是么?堂妹有心了。”
顾晚云没有拆穿她,目光扫视着她身后的几人。
看见枕鸢腕上的五彩绳时,她顿了一下,明白这群玩家已经发现了病灶的独特避险机制。
等目光再转到丰钰身上时,她像是从罗星之的话里得到了灵感,似笑非笑地发布任务:“你们来得也真是巧,我刚发现确实有一件藏品遗失。既然丰钰你也在场,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调查?”
丰钰没想起自己胡诌的幕僚身份真要坐实,愣了一秒后才恭敬地应下,追问:“娘子丢的是件什么样的藏品,又是何时发现它遗失的?”
“是一幅画,不是什么珍品,只是画上有一个躲在树上偷懒的书生,我很喜欢。今日用过早膳后,我与乘月一直在蕴灵阁里,清点过后就发现画丢了。”
顾晚云提起那幅画时,表情下意识变得柔和,若有若无的笑意浸上了眼角,可眼睛却又像是马上要落泪。
罗星之来过这个病灶许多次,对顾晚云的印象永远是淡淡的,从没听说她对什么东西称得上“喜欢”,也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画下这幅画的人,或者画上的人,对她而言应该意义非凡吧……
“各位,这里就留给你们了。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先行告辞。”
顾晚云说罢,微微颔首致意,接着一甩衣袖,带着乘月往门口走。
确认她离开后,丰钰再次向徐符清确认并发症的细节:“徐道长,你与枕鸢遇到的那幅画上可有树和书生?”
徐符清答得不假思索:“没有,从画里看只有衰颓的院子和杂草,连活物都没有,更不用说书生了。而且重要线索总不能被玩家轻松烧掉吧?”
罗星之突发奇想:“画上的那个书生……不会也是被画吃进去没能逃出来的人吧?”
褚春来被这一句话吓出一胳膊鸡皮疙瘩:“不要在这种时候讲鬼故事啊。”
她转念一想,也是,云姐和乘月姐那么好,应该不会放任病灶伤害无辜的人。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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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又转向罗星之,问:“顾晚云身边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你在顾府里见过她的其他亲朋好友么?”
罗星之仔细回想,惊道:“还真没有!她身边最常见到的是那个侍女,我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也没见过什么特别的朋友。”
她来这里玩的时候,顾晚云只会跟她讲一些有趣的逸闻或活动。
府中为什么总是很冷清,父母是否还健在,可有朋友,朋友为什么不来找她……过去罗星之从未留意过这些问题,只当顾晚云不喜欢吵闹。
就连她丈夫裴秋英的名字,罗星之都是从这些外来的玩家口中听说的。
就算在这样热闹的节庆时期,她身边还是只有乘月一个人吗?
罗星之心中闷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突然很想了解顾晚云的过去。
玄鸣:“在上一轮的雅集上,我们见过她的几位朋友,但其中并没有书生打扮的人,她与朋友相处也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徐符清:“那书生有没有可能是裴秋英?”
褚春来揉着太阳穴说:“看见裴秋英的绝笔信她也反应平平,和对那幅画的态度完全不同。这又该怎么解释?”
“或许只能等到明天在雅集上当面询问那个自称‘裴秋英’朋友的人了。”
趁几人思索画上书生身份的时候,丰钰对照着清单找到了那幅画原本存放的地方。
顾晚云专门为它空出了一整面墙,面前是一张供桌,两边的藏品簇拥着它,隐隐呈众星捧月之势。
如果不是没感受到阵法的波动,徐符清都要以为她在摆什么阵供奉那幅画了。
“和尚,你不是能看因果吗?快来看看这挂过画的墙连到哪里,给我们指个调查方向。”
玄鸣应声走过去看了一眼,语气无奈:“如果画还在这里,我或许能看出它与谁有关联,但单凭这一面墙,想找到曾挂在上面的画可就太难了。”
罗星之凑到供桌前左看右看,试图从中盯出什么线索来:“按理说,这里不是应该留下偷盗者的脚印,然后我们由此去对比追查府里的人吗?”
徐符清:“你这是哪儿来的按理说,而且这病灶早就不讲理了,再怎么看线索也不会自己蹦出来。”
话音未落,蕴灵阁内突然燃起一大片火焰,和她此前在画里放的那把火如出一辙。
整座蕴灵阁都是木料所建,里面的桌案和藏品也有不少拓本、书卷等易燃物,放一把火能烧三天三夜。
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烧得吱嘎作响,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呼啸着助长火势,转眼呛人的浓烟就填满了几人所在的地方,阻碍了他们的视觉。
供桌上窜出来的火舌一下一下舔舐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几乎贴着罗星之的脸打了个卷。
她吓得连退好几步,表情惊恐地捂着额头:“这是什么味道,我的头发好像烧焦了!”
经历过一次火烧的枕鸢比她淡定得多,甚至伸出手摸了摸火焰,说:“碰不到,这好像不是真的火。”
褚春来再次确认两条五彩绳都在,也伸手去试探,果真无法触碰火焰。
他想起枕鸢的猜测,说:“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时候的虚影投射到现在了?”
丰钰站在原处没有走动,火焰却似乎都躲着她走。
她沉吟道:“这会不会就是找画的线索呢?”
徐符清:“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言出法随的能力?!”
15.你要偷走一幅画
虽说火焰烧不到自己身上,但罗星之还是觉得有些发怵,见丰钰身边没什么火,索性躲到她身后去。
周围能见度太低,几人循着声音向彼此靠近,聚在一起防备。
徐符清侧头问:“你刚才说,这场火焰可能是找画的线索?”
丰钰:“若五彩绳果真可以避开一切异象,又为何唯独把这场火留下呢?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条无法忽视的线索。”
罗星之暂时远离了威胁,脑子重新转起来:“会不会还有其他线索被五彩绳掩盖了?”
她说着就要去解绳结,这次果然没人再阻拦。
枕鸢见状也把自己腕上的那条解开,暂时收在储物格里。
玄鸣谨慎地靠近火焰,再次尝试触摸:“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火和画……”褚春来口中喃喃。
想到这里,他蓦地抬头看向那幅画所在的位置,心念电转,跃上供桌做出取画的动作。
火焰霎时如发现猎物的猛兽,整体暴涨了一圈,从四面八方向他涌过来。
在被燎到的瞬间,他赶紧远离火焰中心,跳回原处。
罗星之眼疾手快把五彩绳系回去,火焰丢失了猎物,在原地停滞一瞬,又变回了漫无目的燃烧的样子。
褚春来有所发现,轻“嘶”一声说:“只要靠近挂着那幅画的地方,就会被火灼烧,幸好我躲得快,只被舔了一下,但还真挺疼。”
他伸出左手给几人看,徐符清走近端详,疑惑道:“但你手上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罗星之:“这又是要暗示什么呢,那幅画烫手?”
“偷画的人可能会有疤痕!”
一僧一道异口同声说出猜测。
正在走神欣赏火中建筑的枕鸢被惊得一个激灵:“我少看了一集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两人也没料到会这样,对视一眼后又都沉默不语。
罗星之把话题拉回来:“啊!所以接下来要去找被烧伤的人。那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吧,总站在火场里怪吓人的。”
走出蕴灵阁时,几人恍惚间有了挣脱牢笼之感,不由深吸一口外界的新鲜空气。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顾晚云虽然没交代找回画的时限,但最佳时间就是雅集之前。否则到时人员混杂,偷画的人趁机溜出去,之后就不好找了。
罗星之估计自己又要错过晚饭,但好像也没再感到饥饿,跟玩家一起折腾这么久,竟然也没觉得累。
她想起赵管家对自己的态度,提议:“府里的人都归赵管家管,烧伤的疤痕很明显,他应该印象深刻,我们可以去找他问问。”
禇春来:“好主意啊,不过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找他?”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们太久。
他们只是进蕴灵阁调查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时府里就变了模样。
到处灯火通明,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人群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聚集,所到之处总会带起一阵惶惑的问话。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叫我们去花园?”
“不知道,赵管家让所有人都过去,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不是……闹鬼的事?”
“哎你快别说了,快跑两步赶紧到人多的地方去,我可不想被落下!”
他们顺着人群到所谓的“花园”去,就在漩涡的中心看见了要找的人。
赵管家和乘月正提着灯检查地上的物件,顾晚云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下,脸上满是刚睡下又被叫起来的倦怠和不满。
许多聚集而来侍从将这几人团团围住,有的捂着眼不敢看,有的伸长了脖子想看清到底是什么。
“死的是谁?谁做的?为什么?”
“怎么这么突然……”
“如果是有人在府中杀人,那凶手是不是还藏在我们身边!”
窃窃私语中传递着恐慌的情绪。
禇春来带头挤到前排,率先察觉氛围不对。
他举起右手,手背向后,示意后面几人不要上前,接着才独自走近去看。
地上的不是个物件,竟然是一具尸体!
而尸体的脸上和手上正是严重烧伤后留下的褐色疤痕。
他向身后几人说:“好消息,偷画的人好像找到了。坏消息,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玄鸣低声念了句佛号。
丰钰上前一步,也看见了尸体,皱眉道:“画呢?”
禇春来摇头:“没看见。他双手手臂向内弯折,像是死前想紧紧抓住什么,或者护住什么。”
丰钰:“难道是有人把画抢走,又为灭口杀了他?”
罗星之捂着眼睛问:“怎么又拐到悬疑走向了,凶手不会就在我们之中吧?”
徐符清弹她一个脑瓜崩,说:“我们的任务都是一样的,杀他做什么。”
罗星之又伸了只手捂住额头:“上一轮你们经历过相同的事吗?”
玄鸣不忍再看,阖眼摇头:“似乎没有如此大的动静,上一轮也听说有人死亡的传闻,但很快就解决了。”
枕鸢思索:“是因为虚假的东西无力再维持了吗……”
那边赵管家看完了尸体,开始询问有没有目击者。
几个知情人推推搡搡选出了一个发言人。
他语无伦次地擦着头上的汗:“赵、赵管家,乘月姑娘,我没有杀他!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乘月问:“别怕,你只需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都说出来,娘子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那人冷静了一些,说:“我、我今日当值,晚上巡逻到这里,就……就看见一个人影跑过去,像有什么在追他,然后……然后他就倒在这里了。”
“我听说最近府里总有闹鬼的事,没敢过去细看,立、立马就去叫人了!”
赵管家还要再问,顾晚云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到尸体前,沉默地看了几秒,给这件事下了判决:“到此为止吧,赵管家,劳烦你找人好生安葬他。”
赵管家不明白她为何不再追查,但还是依言找人把尸体收拾好抬走。
罗星之听见这话,捂着眼在人群里急得直跺脚,想直接冲上去问:“那这个人偷走的画呢?”
目送尸体离开时,乘月替顾晚云说:“再调两个人到蕴灵阁去,那里不能无人看守。”
禇春来从这句话中捕捉到线索,说:“所以这个人生前是蕴灵阁的守卫,这是监守自盗?”
徐符清:“但顾晚云对他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好?不只不追究,还要好好安葬?”
顾晚云处理好尸体的事,便叫众人各自散去,她也带着乘月离开。
经过几个玩家时,她特意与丰钰对上了视线。
丰钰一定能从死亡中看出蹊跷来,所以她会怎么选呢,隐瞒还是直言?
暴露自己的能力,还是揭开病灶的秘密?
丰钰犹豫一番,还是选了后者。
她总觉得这就是顾晚云希望她做的事——戳破虚幻,揭露真实。
“那个人……其实死于火灾,而且已经死去很久。”
余下几人一同转头看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丰钰补全了枕鸢的猜想,说出自己进入病灶时就看出的事实:“这座宅邸里没有活人,他们早就死了,我想应该是死在这座宅邸变成废墟之前。”
罗星之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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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寒,追问:“顾晚云也……不是活人吗?”
她望着丰钰,想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可丰钰缓慢而明确地向她点了一下头。
罗星之想说她的判断肯定出了错,却无法张口。因为心底有一部分已经被她的笃定而动摇。
罗星之想起自己曾接触过顾晚云的皮肤,那温热的触感同常人别无二致,怎么会是早已死去的人呢?
她不可置信地抱着头蹲下,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枕鸢:“现在我们大概拼出了一条时间线:最初这座府邸确实是我们看到的样子,直到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可能还经历了其他变故,之后就变成了画里衰败无人的样子。”
徐符清接着说:“接着改朝换代,又有人在废墟上重新修建了庭院,只是终究与原本的样子不同。”
禇春来想起尸体的疑点:“那么有没有可能,尸体不是监守自盗偷走了画,而是想把画从火里抢救出来呢?”
他们看到的是其他藏品一应完好,只有一幅画丢失。
现实却可能是所有藏品全部焚毁,只有一幅画被人用命保留下来。
所以顾晚云才不追问缘由,又叫人好好安葬。
众人为这可能的真相沉默了许久。
玄鸣嘴唇翕动,默念起超度亡魂的经文。
丰钰还没忘记引出这一切的源头,问:“所以那幅画现在又会在哪里?”
没等他人回答,她一问出口就想到了答案——
画一直在顾晚云手中。
徐符清:“顾晚云她……早就知道真相,她想借此引导我们发现这座府邸的问题,但为什么?”
丰钰想起初次见到顾晚云时她身上将死之人般的淡然,顿了一下才说:“真真假假彼此交织,她也许是在虚幻里过了太久,有些累了。”
所以她才会违反系统规定,帮助丰钰打入系统内部。
罗星之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说话,意识却已经不知神游到哪里。
她从来没想通关病灶,只是想来看看病灶开放时是什么样子,想和顾晚云一起去看人打马球。
她不在乎顾晚云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手中溜走,而她很可能也无法看到打马球了。
直觉推着她往前,让她赶快做点什么。
于是她猛地站起来,说:“我要趁明天雅集的时候偷走那幅画!”
*
顾晚云轻轻展开她叫人寻找的那幅画。
如她所说,画的主体是一位躺在树枝上的年轻书生。
也许是读书累了,他不顾先生和底下几位朋友的呼唤,躲在树叶里,把书盖在脸上,睡得香甜。
画的边角像是被火熏烤过,留下了焦黑的痕迹,但书生所在之处依旧完好。
顾晚云抚上画中人的脸,说:“秋英,我想结束这一切。”
画中人闻声坐起身,把脸上的书拿开,举到她面前,改变上面的文字和她对话。
裴秋英的魂灵无声地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一直陪你。
顾晚云惨淡一笑。
在这种时候,想到丰钰影响生死的能力,想到即将到来的意识彻底归于沉寂,她停跳许久的心脏竟然重新鼓动起来,短暂地有了活着的感觉。
而裴秋英这次愿意陪她一起去死,让她干涸的情绪难得有了一丝波动。
她如今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也不愿再自欺欺人。
她义无反顾,一心求死。
唯一让她有些犹豫的,是那个意外闯入这里,总是高高兴兴的小姑娘。
让罗星之亲眼看着自己消散,多少还是有些残忍了。
16.新朋旧友坐满堂
“如果病灶的解决方式是顺着顾晚云的意思破除虚幻,现在我们还有两件事要搞清楚,一个是裴秋英的信,一个是顾晚云的画。”
禇春来无形中担起队长的职责,总结下一步的任务。
丰钰和罗星之两人身份特殊,可以趁雅集时去顾晚云院子里偷画。就算被发现,也更容易找借口搪塞。
剩下四人则负责在雅集上拖住顾晚云,同时向熟悉她的宾客打探消息,想办法弄清绝笔信的疑点。
他们此前的推断把病灶的本质点破了一半,系统手环上多了个52%的进度条,虚假的时间也开始扭曲变形。
几人正从花园往回走时,周边的景象蓦地泛起层层波澜,像是水中的倒影。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迅速在原地聚拢,止步等待异象停止。
接着眼皮突然重如千钧,开始控制不住地向下闭合。
——“咔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们再一睁眼病灶就到了白天,时间直接快进到雅集前一个时辰。
端五加上雅集,是顾府一年以来最热闹的盛事,像是要把往常略显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府里的人三两结伴,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工作,说起赵管家要给所有人发粽子和额外津贴,也好奇参与雅集的宾客都是什么身份的大人物。
罗星之看着从身边大步迈过去的每一个精力充沛的侍从,瞠目结舌道:“他们才是没有意识、随时刷新的NPC吧。”
可惜她没能触发“NPC”的对话关键词,没人理她。
禇春来闻言看她一眼,想提醒她别说漏嘴把自己是NPC的事捅出去,但见其他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面,只能说服自己也忽略这个小细节。
雅集上的宾客不论出身不论职级,只按关系的亲疏远近分成了几个小圈,彼此之间还能随意交流串场。
顾晚云和她的朋友坐在一处,玄鸣、徐符清和禇春来则在她们旁边不远处落座,“侍从”枕鸢在一旁侍坐,光明正大地打探消息。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一位宾客看着桌上的吃食,吟出一句诗来。
江谭城近来时兴摘取槐叶制作冷淘,所以雅集上除了常见的吃食饮子之外,也把这种小食摆上了桌。
临近正午天气有些炎热,赵管家还特意为宾客上了解暑的酥山。刚解冻的水果和冰沙摆放得宜,色泽诱人,一直向外释放冷气。
四个玩家就这样一边沉默地品味美食,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周围的谈话。
上一回雅集中,他们筛出了三个和顾晚云关系最近的人——
在她左手边的女子叫卫殊,尚书省左司郎中之女,正在为皇家修订史书。
右手边的男人叫杜若舟,如今官居吏部侍郎。
坐在对面离她最远的那个男人叫吕知恒,当朝宰相吕明理的大公子,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大有子承父业的迹象。
顾晚云虽是雅集的主办人,却只安静坐着不说话,侧耳听着旁人对诗、谈论儒释道三教之别。
卫殊出去绕了一圈,端着一碗樱桃乳酪过来,“嘭”一声放在她面前,假装恼怒道:“顾悠若!你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失魂落魄,就打算一直这么枯坐着么?”
顾晚云回神,捻了颗樱桃吃,接着用勺子缓缓搅动乳酪,浅笑说:“多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一口。不过卫卓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失魂落魄了?”
卫殊:“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杜若舟放下酒杯,插进来说:“大悲无泪,大笑无声,你脸上虽笑着,心中却荒芜一片。逝者已矣,不如放下……”
他一张口就提到禁忌话题,卫殊最恨他说话不看气氛,语气中带了几分真的怒气:“杜不渡,你个榆木脑袋!”
吕知恒夹在中间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这雅集上的琼华露可是江谭城最名贵的好酒,给你们这些品不出滋味的人喝真是浪费了。”
他说的是“你们”,但目光一直落在顾晚云身上,其实主要指的就是她一人。
卫殊又刺回去:“吕持之,你也少煽风点火!”
他们过去曾一同进学,对彼此多有了解。
顾晚云的真实情绪自然瞒不过他们,所以逮着机会就要劝她几句。但又不敢真的提起裴秋英的死,生怕再揭开伤疤。
如果裴秋英还在,此次雅集就是五人的同窗叙旧。
吕知恒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惜物是人非,裴秋英死后他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与众人反倒疏远了。
今天他也是带了那位的旨意而来。
吕知恒朝天指了指,换了个话题:“好吧,我们来谈谈别的事。那位之前已经派人来传过话了,不知道顾娘子找到他要的拓本没有?”
顾晚云抬眼看他,笑意不达眼底:“我自会将拓本完好妥当地呈上去,就不劳吕大公子操心了。”
几人之间的氛围急转直下。
吕知恒提起这件事,表面是引开了话题,实际却是在往顾晚云的伤口上撒盐。
蕴灵阁里的各类收藏是顾晚云和裴秋英多年里一同收集、归整的积累,凝结着两人的心血和情谊。就连此前迁都逃亡时,顾晚云都没丢下过其中的任何一个。
现在高高在上的那位只一句话,就要她“割爱”把珍藏交出去,恰如当初在基本必败的情况下将裴秋英派去前线守城。
顾晚云估计想直接从他身上割两块肉下来,却还要和传话的吕知恒虚与委蛇。
卫殊无法阻止,只好拉着吕知恒起来:“来,我最近学了些新招数,咱俩比划比划?”
吕知恒传过话就换了个人,似乎知道自己触了霉头,笑着被她拉走:“小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卫娘子手下留情啊。”
顾晚云身边便只剩下杜若舟一人。
“你也知道,清霜的死讯传来时,持之的悲恸仅次于你。他最初只是想找个机会为友人祈回骸骨,如今也是骑虎难下。”
他是五人中最守规矩的一个,时常在争吵中做和事佬,想努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关系。
但其实他自己才是夹在中间最难受的一个。
顾晚云笑着跟他碰了下杯,叹:“你总是这样,谁都要劝上两句,怎么不想想自己?我之前跟一个小姑娘学到一句话,叫: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这句话送给你,共勉!”
说完,她就仰头将杯中的琼华露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说:“也品不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味道,还不如樱桃乳酪呢。”
杜若舟没有说话,像是还在思索她说的那句话。
他恍惚间听见顾晚云喃喃自语:“我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
但等他抬头望过去时,话音已经飘散在微风里。顾晚云仍旧只是沉默。
*
卫殊和吕思恒离席后,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坐着看水里的鱼。褚春来和徐符清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上一轮给出裴秋英绝笔信的正是卫殊,想搞清楚那封信的问题,自然还是要找她。
两人在顾晚云面前装得像不对付的冤家,私下却相对无言。
少年时无忧无虑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国家的担子压在这一代身上之后,很多事都变了。裴秋英战死,顾晚云心灰意冷,吕知恒疏远,卫殊和杜若舟也开始在观念上产生分歧。
他们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也知道已经回不到过去。
“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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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真是何其有幸,下官竟能在顾府的雅集上和您再见哪!”
褚春来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吕知恒眼神中写着得救二字,表情未变,打量了他几眼但没认出来:“这位公子如今在何处供职?”
褚春来早就给自己编了大半天身份,装作一位小官熟练地跟吕知恒客套起来,暗中把他与卫殊分隔开。
留在原处的卫殊倒是对徐符清有些印象,好奇地问:“道长如今在哪处道观修行,可否跟我讲讲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
这就问到徐符清的专业领域了。
“卫娘子对此感兴趣,我自然要知无不言。”
她特意挑拣了一些有趣的来讲,接着又想办法将话题引到顾晚云身上:“我观顾娘子周身气场灰败,可是近期遭遇了重大变故?”
见卫殊表情骤变,她又欲擒故纵,抱歉道:“是我僭越了。我并非有意打听顾娘子的私事,只是见了这景象实在难以袖手旁观。若有冒犯,还请卫娘子原谅!”
卫殊挣扎了几秒,还是说:“罢了,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道长应是最近才到江谭吧?如今城里的文人墨客也没几人不知道清霜的事。”
徐符清摆出一个合格聆听者的姿态,点头:“我此前对江谭确实无甚了解,只是听闻顾府广纳贤才,才来此歇歇脚。”
卫殊了然,为她解释道:“道长应该知道顾府的主人顾晚云。其实她有个丈夫,姓裴名秋英,字清霜。我和她们二人都算是朋友。前些日子蛮夷兵临城下,皇帝慌乱迁都,就派清霜去前线守城争取时间。”
徐符清第一次听到完整的背景故事,一时表情变幻莫测,但还是尊重时代背景把“臭皇帝”三字咽了回去。
卫殊接着说:“可谁都知道那是必败之战。清霜不愿放弃城中百姓,誓死不降……最终与全城百姓同死。”
“誓死不降”、“与全城百姓同死”,徐符清被她这短短两句话震得怔愣在原地许久,好像也明白了顾晚云为何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说:“那裴公子可留下了什么物件?也许我可以为他做一场法事安抚亡魂……也算慰藉两人分离之苦。”
卫殊:“她们二人此前一同收拢了不少金石书卷,就安置在府中的蕴灵阁里,但那里未经悠若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我也不能带你以身试险。”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我这里有一封清霜留下的信,是城破前写下的。之前我一直没敢交给悠若……”
徐符清赶紧说:“卫娘子若是信我,可以由我来转交。”
卫殊眼神沉沉地望着她,片刻后,从贴身的衣袋中摸出那封信来,珍重地放在她手上,说:“拜托了。”
徐符清再次拿到病灶中的关键道具,但这一次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正要追问,余光瞥见吕知恒正迈步回来,只好再找机会。
卫殊交出绝笔信后,像是离开了一个烫手山芋,看吕知恒都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出来走得够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悠若要担心。”
吕知恒笑着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徐符清,点点头,落后她一步往回走。
待两人走得够远了,褚春来才询问计划的进展。
徐符清拿出信件给他看,说:“和上一轮相比,只是补充了更多关于裴秋英的背景故事。我没有发现疑点,也没来得及再追问。”
褚春来凭着直觉说:“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这两个人和这封信,都不太对劲。”
徐符清:“难道只能从顾晚云那里入手了么?”
她默默祈祷,希望偷画的两人能发现新线索。
17.番外-前尘旧梦[番外]
裴秋英睡得很熟,梦里没有背不完的典籍著述,也没有写不完的策论,只有和朋友们一起吃时兴的樱桃乳酪,一起打马球、划龙舟。
好梦被噪声扰碎,他还没醒神,下意识想翻个身,脸上盖着遮光的书本就随着动作滑动,眼见将要坠落到地上去。
裴秋英身体比脑子动得快,立刻伸出手接住。
可惜他忘了自己如今正躺在半空的一根树杈上,肢体的平衡被突然改变的姿态打破,他险些掉下去,赶紧晃晃悠悠抱住树干。
“呼,好险!”
胸腔中年轻的心脏“砰砰”跳动。
这么往下一看,树杈离地面着实有段距离,要是真掉下去摔着了,估计要伤筋动骨,还要被朋友嘲笑。
裴秋英将书夹在腋下,空出一手拍拍胸口平复心跳,突然想起了近日刚读到的一篇前人文章,引述其中的句子叹道:“噫吁嚱,危乎高哉!”
先生今天下午有私事,布置过课业后就放任几个学生自行预习。
难得有了休息的机会,裴秋英立刻揣上一本闲书从书院里溜出来。
书院后园里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枝杈交错,适于攀爬,是他最喜欢的躲懒地。
午后的暖意烘得人昏昏欲睡,他又实在有些疲惫,书还没看两页,就盖在脸上睡着了。
看着天光估算一下时辰,距离今日下学还有一段时间。
他小心翼翼调整好姿态,再度半躺下来,靠着树看起上次没看完的故事,嘴中咕哝:“悠若说这故事写得很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叫她这样着迷……”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悠若”就出现在不远处,应当是读书间隙到后园来稍作休息。
裴秋英放下书,屏住呼吸看着顾晚云一步步走到树下的石凳边坐下来,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星星点点落在她周围,不由心中揣测,她是来做什么的呢?
一时间树上和树下的两人都不动也不说话,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下一秒顾晚云若有所感,伸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光点,突然抬头向上看。
她的目光和裴秋英的眼睛不期而遇。
“清霜?”
顾晚云笑道:“我说怎么今日下午到处都不见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不错,是个好去处。”
裴秋英愣了一下才回神,也笑着举起手里的书本,对她说:“前几日见你在读这本书,我就也买来一读。这里无人打扰,十分清净。”
顾晚云目露惊讶,正要再说,又一位同窗也向后园走来,人未到而声先至:“悠若,猜猜我搞来了什么!”
卫殊两手端着一个大碗,晃晃悠悠地朝她走过来。
杜若舟和吕知恒一人一边护着,生怕她一个没拿稳把碗摔在地上,想帮忙又插不上手。
还没等顾晚云猜,卫殊就迫不及待地揭晓谜底:“是一大碗樱桃乳酪哦!”
吕知恒调笑道:“卫卓卓,你再喊大点儿声,先生远在他处都能听见了。”
杜若舟小小年纪就操心这事操心那事,满面担忧:“我还是觉得不应如此张扬……先生若是发现了,一定又要增加我们的课业。”
“再说你俩就别吃!”
卫殊用一句话堵住两人的嘴,把碗“砰”的放在石桌上,才长舒一口气。
顾晚云凑近瞧了瞧,新奇说:“呦,这就是京城近日时兴的樱桃乳酪?”
卫殊眼睛亮亮的:“对啊对啊,早听说甜水巷有一户人间专做这个,我一直想尝尝,可惜今天才找到机会。”
杜若舟语气带了告状的意味:“店家说了可以帮忙外送,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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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却偏要自己一路端回来,实在危险。”
顾晚云点点头:“不渡说得有理。”
卫殊有些心虚:“哎呀,外送都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甜水巷离书院又不远!”
吕知恒想起还有一个人一直没露面,疑惑道:“咦,怎么一直没见清霜,他又自个跑到哪儿去了?”
卫殊:“差点把他忘了,再不来樱桃乳酪可就不好吃了。”
顾晚云但笑不语,伸出一手指指上方。
几人一同抬头望天,看见了坐在树上一直没出声的裴秋英。
吕知恒笑着指他:“好啊你,躲在这里偷听!”
裴秋英特意选了个最潇洒的姿势从树上下来,给了他一拳:“怎么是我偷听了,我还要状告你们扰我清梦呢。”
吕知恒:“悠若,你来评评理?”
裴秋英:“你这人惯会狡辩,竟然还想拉外援帮你说话!”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絮叨起来,在后园里相互追赶。
顾晚云和卫殊对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杜若舟第一回见这架势的时候真当他们关系不好,还尝试劝说,反倒把两人搞得不太自在。
后来几人熟悉起来,他就能分清什么时候是真的恼了在争吵,什么时候是在玩闹。
所以这次他也只是看着两人笑。
顾晚云是五人中说话最算数的一个。她等两人闹够了,说:“快过来一起吃樱桃乳酪了。”
五人这才纷纷落座,共同分享一碗甜点。
那时他们之间相处简单纯粹,不论家境出身,也没什么礼制约束。
蛮夷还没侵入中原,皇上尚未慌忙迁都,国家欣欣向荣,天下太平安乐,没有太重的担子要背。
那是五人最怀念却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18.一幅画和一封信
如果她们的猜测没错,罗星之和丰钰要找的那幅画就在顾晚云的住处里。
那里也是罗星之在顾府中最熟悉、最喜欢的地方。
第一次误入这里时,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好,此后每一次来也都是如此。
她还处在系统传送之后的恍惚中,愣愣看着站在石桌边绘画的顾晚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这是来到仙界了?”
顾晚云一顿,毛笔在画上晕开一团,笑说:“我还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呢。”
两人之间没有语言隔阂,最初都觉得对方说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能轻松实现交流。
之后罗星之每次来这里都满怀期待,期待和顾晚云聊天、下棋,期待这个世界的美食和故事。
她觉得顾晚云真的像是一朵云,自在悠然而不染尘埃,好像什么都不能拘束她,而她却能容纳万物。
但现在罗星之才知道,她只是一直把挣扎和痛苦隐藏得很好,只向自己展现好的一面。
也正是这份无声的照顾,让罗星之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探究顾晚云的过往也好,弄清病灶的症结也好……她直觉自己如果错过这一次,很可能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们到了。”
丰钰的声音把她唤回现实。
罗星之又回到了那处小院,只是这次带着全然不同的情绪。
她第一次发现小院里没有人的时候原来显得这样空荡冷清。
顾晚云也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吗?
“抱歉了云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对丰钰说:“走吧,我们去偷画。”
两人一同迈入屋中,开始分头在各处寻找画作。
可书桌和书架上没有,床榻被褥中没有。几乎把屋中各处摸遍了,也没发现什么暗格,墙上挂画的背面也只是普通的宣纸。
中场休息时,罗星之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坐,纳闷道:“不应该啊,那幅画难道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丰钰灵光一现:“你说得对,在这个病灶中,也许一幅画真的能自己移动。”
罗星之:???
丰钰已经大步迈出去,留下一句话:“我们还没有找过院子里。”
院子中只有大树秋千、石桌石凳和罗星之上次没下完的棋,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就算那幅画把自己卷起来也会非常显眼。
丰钰迅速查看各处,依旧没找到半点儿画的影子。
这下连她自己都有些挫败。
罗星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说:“那副画不会真变成个书生躲起来了吧……”
丰钰:!
她想起顾晚云对画的描述,蓦地抬头向树上望去——
最粗的那一根枝杈上赫然放着一幅画。
那幅画将自己平摊开,其中一头靠在树干上,十分……人性化。
丰钰三两下就轻松爬上去,正好与画里的书生对上视线。
双方同时愣了一下。
恍惚间,她觉得画中人就该是这样躺在树上躲懒看书的模样。
而画中人默默把自己卷起来想跑,却是主动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还没跑就被丰钰一把抓住。
“找到画了。”
丰钰跳下来,轻盈地落到罗星之身边。
她心道,这个小姑娘有点东西。
罗星之一脸无辜:咦,怎么就唰唰唰找到了?
“所以画里的人是不是裴秋英?”
丰钰把画按在桌上,说:“打开问问他自己就知道了。”
罗星之:“你说什么???”
丰钰已经开始和画的裱边掰手腕。看起来画中人挺害羞,而且力气还不小。
罗星之顾不得疑惑,也加入其中。
两人在石桌上和画中人拉扯了半天,才在不损坏裱边的前提下强行把画打开。
画中人坐在树杈上,表情不悦,把书本举在胸前说:“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罗星之惊奇地上手摸了摸,画就是宣纸的质感,但画里的人又确实在动,像天线宝宝肚子前面的电视,或者什么古代版的动画片。
她一伸手,书本上的字就变了:“姑娘请自重!!!”
多亏她们强行开画的行径,现在画中人防她们两个像防流氓。
罗星之悻悻收回手,问出一连串问题:“我们是顾晚云的朋友。你真的是裴秋英吗?别人都说你已经死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在画里?为什么顾晚云看到你的绝笔信没什么反应?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问题一出,画里的裴秋英就信了她们的身份。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反问:“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罗星之和丰钰对视一眼,同时将疑问压在心底。
这个病灶里登记在册的NPC只有顾晚云和乘月两个人。一般情况下,非NPC无法意识到玩家的存在,但裴秋英却是个例外。
裴秋英当两人默认了,接着说:“我可以解答你们的一切疑惑,但在那之前,你们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裴秋英“阴奉阳违”,那头答应了顾晚云无论做什么都会陪她一起,这边又想为她寻个不一样的去路。
他说:“悠若一心以死破局,但我不忍看她就这样赴死……她是不是也能像你们一样,到其他的世界去?”
罗星之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云姐要赴死?!”
听见她脱口说出的那个称谓,丰钰眼神微动。
顾晚云引丰钰进入系统之前,提出的条件是:在她离开后,帮忙照看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朋友。
看来这下不必特意寻找,她自己就走到丰钰身边来了。
裴秋英点头:“这个世界全靠她一人撑着,但悠若已经快到极限了。烦请带我去找其他人,切记,一定要避开她。”
*
雅集上,顾晚云突然无法感知到裴秋英的存在,表情瞬间沉下去。
她放下酒杯,立刻起身望向自己院子的方向。一直在不远处待命的乘月发觉不对,赶紧跟上。
她的离席毫无征兆,三个朋友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事能让她露出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作为顾府的主人、江谭文人政客皆知的名人,顾晚云所过之处总有无数人问候,每个人都想同她攀谈几句,但看见她的表情又识时务地退回去,而她一句也没有回应。
褚春来猜测或许是偷画的两人完成了任务,在她起身时就借着遮挡打开手环通报信息:【注意!顾晚云在雅集上突然离席,应该是往她的住处去了。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夜空中最暗的星:【找到画了,画里确实是裴秋英,一两句说不清楚,剩下的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见面说。】
符清万事:【拿到画就赶快离开吧,记得绕一下路,别撞上顾晚云。】
卫殊看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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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云的背影,感受到与看着裴秋英离开时一样的无力。
她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有能力改变什么,却还是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朋友离开。
“她……还会回来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杜若舟轻叹:“当初清霜的死讯传来时,她也是如此。”
吕知恒也想起了过去的事,霎时没了调笑的心思,转头问:“拿她的拓本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只可能是与清霜有关的事吧……难道是那封信露馅了?”
卫殊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准备悄悄离席的徐符清一行人,说:“不应当啊。我方才将那封信交给了外来者,但她们还没有与悠若接触,悠若还没看到信呢。”
上一次功败垂成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几个玩家这次压根没打算把绝笔信交给顾晚云,而是想找个机会偷偷打开研究一下。
玄鸣艰难地放下自己的德行要求,为此还念了好一会儿经。
如今信与画都已到手,他们约定在老地方,也就是最初进入病灶时几人“密谋”的院子里会和。
看到会动会说话(写字)的画中人时,四人才明白罗星之那句“一两句说不清”是指什么。
这个病灶确实总有些出乎意料的东西,但他们实在没想到竟能向本人的鬼魂确定绝笔信的疑点。
丰钰和褚春来分立两边,把画左右铺展开,徐符清把绝笔信放在画中人面前给他看。
罗星之叹为观止:“我竟然在看一幅画读一封信,还是本人读自己的绝笔信,太魔幻了……”
裴秋英的讶异不下于她,一边读一边表情变换。待读完了,他犹豫几秒才举起书本,说:“这封信上虽是我的字迹,却不是出自我手,但我好像能猜到是谁所写……”
褚春来了然道:“果然是这样,你去世前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信件,对吗?”
裴秋英:“没错,我记得……当初似乎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他用平常的话讲起了心酸的过往,像是独自翻阅了许多次,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众人一时沉默无言。
裴秋英善解人意地转了个话题:“我可以带你们回到过去的节点亲眼见证真相,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罗星之:“你说在那里能找到我们想知道的一切答案,不是在骗人吧?”
徐符清也问:“万一我们被困在里面无法离开怎么办?”
裴秋英:“我从不说谎。你们想从中离开时,只需在心中想着这个念头,就可以直接脱离。”
几个玩家不再有异议。
裴秋英放下书向他们深深作揖,接着一挥衣袖,他们的视角就变成了从远处全览整座宅邸,眼前的景象开始快速变化。
几人在其中短暂看到了现实中的府邸,建筑风格总算不再杂糅,却也和现在的样子全然不同:没了曲折延伸的连廊,没了池塘和游船,也没了顾晚云院子里的大树和秋千。
接着只是一眨眼,那些精致崭新的建筑就只剩下一个杂草蔓生的小院,院子里的大树已死,焦黑的枝干无声伫立,似是在叩问上天。
倾颓倒塌的断壁残垣凭空出现,在一场入侵、一次大火后竟又变回了完好的模样。
这时他们才隐约意识到时间是在倒转,而眼前的正是过去没有经历过变故和磨损的真实的顾府。
裴秋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边对几人喊话:“这里就是一切的开端。”
19.须知往事不可追
罗星之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她的意识仍然保有清晰的认知,身体却不由自己支配。如同附身在别人身上,以她人的视角观看全息电影。
而她附身的这个人,身体端坐在书桌面,怔怔看着面前的手信,表现如常。
内心悲恸的情绪却无比强烈,甚至有一小部分从身体里溢出,漫延到罗星之身上,仿佛要拉着她一起肝肠寸断。
罗星之和那人一同身体僵直,脑中嗡鸣,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
她脑中朦朦胧胧像在梦里,又像是跑了几个八百米后意识都变得模糊。
直觉告诉她要看清手信上写的那短短几行字,但她的眼睛都快把桌子盯穿了,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罗星之不知道灵魂有没有发声器官,总之她积攒力气奋力大喊:“哎,你让我看一眼!”
被她附身到那人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双手微颤着拿起那张手信来,迫使自己镇定地用眼睛一一念完上面的字。
罗星之还没来得及高兴,定睛一瞧看清了上面的文字,当即愣住。
【裴秋英据守都云城,敌军围困十数日誓死不降,三月十七日城破,与全城百姓同死。】
手信不断短短三十三个字,真的很短,却又写尽了一个人的一生和几百万条因战乱而消散的生命。
罗星之突然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以谁的视角看世界了——
这是顾晚云的过去。
是她刚得知裴秋英死讯的时候。
*
丰钰有点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她能感觉到裴秋英正在和自己以同样的视角看着一切,但两人却都没有实体,仿佛这处记忆或是梦境的整个外围都是她们。
裴秋英轻笑一声,语气有些抱歉:“此处是我偷偷保留在画中的投影,会自动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匹配相适应的角色,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将你判定为与我差不多的状态。”
这么一说,丰钰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配到上帝视角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无法分类的外来者,并不属于互助医疗系统,也不被系统的任何规则承认。
——确实和裴秋英一样,既不是本世界的NPC,又不是外来的玩家,却知晓了外来者和系统的存在。
她看着无数个小人在府邸中来回移动,问:“其他人都在哪里?”
裴秋英帮她调整视角,方便她一一查看。
徐符清对应卫殊,玄鸣对应杜若舟,褚春来对应吕知恒,枕鸢对应乘月,而罗星之匹配的果然是顾晚云。
“这是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段过去,关于我的死。”
顾晚云收到前线手信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春日。
早在裴秋英被派去守都云城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这一趟很可能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可她仍然怀揣着微渺的希冀,期盼一场奇迹。
顾晚云用了一个多月,跟随皇帝从旧都迁往江谭,独自将两人多年的藏品都带了过去,没有一件遗失。
此前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做到,但她偏偏做到了,所以她觉得裴秋英也能回来。
从书房走出来单时候,院里的海棠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她面对着熟悉的景象,第一次感到无尽的悲凉萧索——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一起过花朝节了。
顾晚云开始闭门谢客,连最亲近的朋友都难见面。
三个友人也先后得知了死讯,后知后觉的苦楚在他们之间相互传递、不断加深,沉默逐渐成了最常见的话题。
吕知恒总念叨一句话:“当初分别前,我该和他多说几句话的……”
他最后说了一句,我要去求皇上,为清霜祈回尸骨。
卫殊忘了当时皇上怎么说,大概是玩笑着赞他对一个死人情深义重令人钦佩吧。后来吕知恒就成了皇上身边的宠臣,变得和皇帝一样讨人厌,嘴里没半句真话。
几人再难聚齐,自然没机会再争吵,杜若舟也就不必再劝说。他开始时常去青林寺听讲经,大有皈依佛门的架势。
直到有一天,卫殊路过一个端着樱桃乳酪的女孩。
她的目光一直跟随女孩的背影,直到女孩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恍惚间,她看见过去的自己在读书的间隙,从书院跑去旧都的甜水巷买樱桃乳酪,然后双手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回到书院,和四个朋友围坐在一起品尝。
吕知恒和杜若舟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生怕她手滑把碗摔了,简直像两个护法。
裴秋英会爬到书院后园的那棵大树上看闲书,顾晚云则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等她。
卫殊想说,我现在能端得更稳了。可一回头,女孩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名为时间的烟雾中,连带着那些和她一起的人也都走散了。
她想最后再做些什么,于是破天荒地再次把吕志恒和杜若舟聚起来,说:“我们一起伪造一封清霜的绝笔信吧。”
裴秋英的声音传到所有玩家耳中:“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这就是那封信的真相。”
丰钰问:“后来呢,这几个人怎么样了?端五时,他们在雅集上再次与顾晚云见面了吗?”
裴秋英沉默不语,轻轻挥手为几人翻开下一段记忆。
*
四个人都没想到,最先离开的会是吕知恒。
那时朝中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将领,一连收复了多个城池。
皇上也被主战派说动,准备一路向旧都打,收拾山河、收复失地。
出兵都云时,吕知恒自请领兵前往,皇上准了。
他出发前对卫殊和杜若舟说:“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机会。我得偿所愿,你们可千万别为我落泪,免得湿了我的轮回路,叫清霜笑话。”
吕知恒没有食言,他果真替裴秋英寻回了尸骨,命人一路送回江谭的顾府。
顾晚云把尸骨葬在院里的树下。她从浑浑噩噩的梦里醒过来,开始整日抱着一幅画。虽依旧避世,却也愿意短暂重回人间。
日晷又转过不知多少转,吕知恒战死于沙场,被战友就地安葬。
卫殊说:“我就知道……他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就该整天纸上谈兵,根本不适合上战场。”
仍活着的三人相约痛饮一天一夜,肆意流泪,偏要与他对着干。
卫殊把他最爱喝的琼华露都倒在地上,对天说:“吕持之,你无愧此名。”
下一个离开的是杜若舟。
他见世间众生皆苦,终究是剃度入了佛门。
他选了个良辰吉日出发,轻装简行到天下各处游历,超度无数死于战乱、饥荒与瘟疫的亡魂,成了举世闻名的游僧。
卫殊笑他:“还是改不了喜欢劝人的性子!”
顾晚云和卫殊守在江谭,从四方来者处听他的足迹——
今日到都云讲经,下月到西丰渡人,过些时日又听闻那里为他改名为“息烽”。
可惜杜若舟一生渡人无数,却不渡自己。
两人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他行至某处时被流寇重伤俘虏,为其传道解惑几日,于寨中不治而亡。
其中一个小头目被他感化,将他的尸首带回江谭安葬。
他濒死时无意识攥着手中的佛珠,说:“我的朋友在那里……如果可以,请你替我再吃一碗樱桃乳酪。”
卫殊和顾晚云一连吃了好几日,每回都要说:“不渡,来一起吃啊。”
最后连卫殊也要走。
她在路上遇见一个道士,非要给她算命,结果算出个“命带孤辰羊刃”,于友人不利。
卫殊这一辈子不信命,却第一次怕了。
她只对顾晚云说了五个字:“悠若,我害怕。”
她害怕连顾晚云也要离开,害怕自己被扔下。
顾晚云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远离这世上的一切纷乱。”
江谭人都说她成了道行高深的道长,或是被点化修成了仙。
顾晚云不知该信哪个,但确实再未见过她。
短短两三年之间,山河破碎,五个人死的死散的散。
顾晚云在物是人非的顾府里,独自守着另外四个人的过去,端五的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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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能再将他们聚齐,只存在于午夜梦回的朦胧之中。
之后战火再度烧到江谭城里,她连那座府邸都没能守住。
入侵者冲进府中烧杀抢掠,赵管家掩护她从小路逃走,之后再没见过。含风中途为她挡了一刀,“扑通”倒在身后。
她一直逃啊,逃啊,想找一处避风处,但纵观偌大天下依旧无处可逃。
顾晚云觉得往日熟悉的院落突然变成了迷宫。她只能跟着乘月转来转去,不知道正确的方向是哪一边,好像怎样也走不出去。
火焰就在背后紧追不舍,灼烧的疼痛深入灵魂。
那天一把火烧尽了一切,仿佛把顾晚云这个人也烧成了灰烬。府中那么多人,只有乘月和她活着逃了出去。
再次回到废墟中时,两人在禁军的护送下走在一群尸体之间,像无人知晓不被看见的透明人。
在蕴灵阁的门口,她们遇到一个侍从的尸体。
他浑身都烧焦了,却依旧趴伏着,用双手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那是他拼死从火中抢救出的裴秋英的画像。
丰钰看完了这一段记忆,明白了病灶中每一个并发症的由来。
即便是她见多了死亡,也被接连而至的离别和失却冲击,陷入长久的沉默。
裴秋英叹道:“悠若是唯一留到最后的那个人……她真的太苦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将卷土重来的过往打破:“该回到现实了,希望她不会因我的擅作主张而气恼。”
*
罗星之在顾晚云的视角里,眼睁睁看着她送别每一个好友,然后把心中的全部情绪封存,变成了那个云淡风轻的NPC,那个自己最熟悉的“云姐”。
再一转眼,顾晚云就站在了她面前。
她小心地伸手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仍在梦境中:“云姐……”
顾晚云应声握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伤疤被尽数揭开,袒露在空气里,竟然让她在痛苦中体会到一种畅快感。
她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你们都看到了?”
几人还沉浸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丰钰便代他们说:“你死后执念太强,无法入轮回,就在废墟之上制造了这个病灶,对吗?”
她一语点破了病灶最根本的真相,手环上的进度条一下子窜到99%,并发症触发情况显示为5/5。
罗星之霎时被某种危机感裹挟,焦急道:“不要再说了!”
不能让进度条走到100%,否则……否则这个病灶中的一切,还有云姐都会消失。
裴秋英浮起来,写字说:“对不起,悠若,我还是想为你寻一条死亡之外的归路。”
顾晚云牵动嘴角,浅笑:“可是清霜,这偌大天地间,早就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
那幅画无言以对,默默将自己卷起来,飞入她怀中,像在与她相拥。
罗星之望着地面上太阳投下的那个清瘦而坚韧的影子,轻轻说:“云姐,你想找回来的不只是一个人,也不只是这座府邸和端五雅集。”
“你在怀念那个时代,那个属于你的世界,对吗?”
一切都早已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一切都是顾晚云凭记忆再现的虚影。
这处府邸构筑的樊笼,不过是困住过往的一个徒劳的梦幻泡影,却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归宿。
她好像仍活着,却又算是已经死了,灵魂从根上腐烂,走马灯都看了近百年。
“星星,我骗了你,这个世界里根本看不到打马球。那盘没下完的棋,是我欠你的。”
主人不再做梦,于是虚幻的泡沫也全部破裂,府邸变成了顾晚云死前记得的衰颓模样。
她后退一步,怀中抱着裴秋英寄宿的画,满身萧索地站进了断壁残垣之中。
乘月一如既往,垂眸忠诚地在她右后方静立。
“叮——”进度条走到了100%,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检测到症结已消散,病灶治疗完成,开启玩家传送进程。”
20.天地阔,且徜徉
罗星之像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仍然笑着说:“云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说着说着眼角就溢出一滴泪来。
她想说不该是这样的。
顾晚云应该在春日花开的院子里和人品茶论酒下棋,应该在节庆的雅集上和五湖四海的宾客攀谈,应该和朋友一起去看人打马球……而不是站在这样衰颓的景象中,像个模糊的影子被困进画里。
其他四位玩家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或是告别,就已经被扔出病灶。
在离开前,顾晚云还想为罗星之留出一些告别的时间。
“丰钰姑娘,还请你履行承诺,替我照看她。”
丰钰向她颔首致意。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没问过罗星之想要的到底是不是这些。
罗星之这辈子还没见识过这样的离别。
她不停地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摇动整个世界,拒绝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
她声嘶力竭地喊:“云姐,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顾晚云脸上绽出一个她见过的最轻松的笑:“星星,往后你不必再来找我了,万望珍重。”
系统已经开启传送,多米诺骨牌开始从她的脚下向外翻折,一片一片,似乎在无声地宣告这场无可挽回的失去。
罗星之咬着牙,表情狰狞地与系统抗争,双手奋力向前伸直,想抓住正在变化的方格,把被覆盖的画面掰回来。
“叮!”
她抓住了某些东西。
系统警告尖叫起来:“检测到系统边界遭受不明攻击,请%尽#@排除*!……”
丰钰惊奇道:“竟然能直接用手触碰到边界?”
通过顾晚云开的口子进入系统内部之前,她对边界动用过各种攻击方式,都没能击破防护。现在虽然能看到,但伸手触碰只会直接穿过去。
罗星之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也没打算松手。
她就这样紧紧攥住,直到最外圈的那格画面“啪”一声裂出一条缝隙。
翻折的方格仿佛都被这一手震慑,骤然停滞在半途。
——她生生掰断了正在转换场景的系统边界,止住了传送的过程。
罗星之愣了一秒,感到自己身上的牵引力减轻。
她没有多想,扔开手上的东西就硬扛着系统无形的桎梏奔向顾晚云。
然后在后者惊愕的眼神中一把抓住她的小臂:“你就当我任性自私好了,我不要眼睁睁看着你消失!”
乘月无奈地看她一眼,伸手上前,想帮顾晚云拉开她的手。
系统主脑无波无澜的声音再次从天外传过来:“警告!警告!传送进程因不明原因终止,病灶内NPC出现异常!”
周遭的景象突然变成了故障彩条,闪得人眼睛疼,但罗星之依旧紧紧抓着不肯松开。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三人眼前齐齐一黑。
最先复苏的感官是听觉,喧闹的人声争先恐后灌入耳中。
“有一个病灶彻底消失了,被解决了吗?”
“C级病灶,编号421495,名称是……前尘旧梦,没听过。”
“今天哈贝特洛特又到斯卡布罗集市占卜了,你要去看看吗?”
“哎,你知道吗,我听说‘死亡’入侵了系统……”
“‘死亡’,那是什么东西?”
……
罗星之想捂住耳朵,视觉恢复后又想捂住眼睛,但她的双手都被占用,一时空不出来。
眼前的场景与员工大厅相似,却显得过于热闹。
不同世界生物在这里大杂烩。
有些背后长着一颗巨大的独眼,为了不冒犯别人特意穿了件眼帘;有些满头树枝拖在地上,所到之处地面干净如新;有些边走边掉雪花,带起一阵凉意……都很有特色。
死后的世界这么丰富多彩吗……
罗星之喃喃道:“这是哪里?”
丰钰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玩家大厅,现在你可以放手了。”
她这才想起顾晚云的事,顺着自己的双手看到挣脱不了的顾晚云,还有两手并用想帮顾晚云脱困的乘月。
“你们……和我一起出来了?”
系统手环不合时宜地接连“叮咚”几声,响出了四重奏的效果:“欢迎加入互助医疗系统,新玩家!”
四个人面前同时弹出了自己的全新玩家面板,然后又默默一起关掉。
顾晚云的胳膊被抓出了两道手掌印,怀里的画经过刚才这么一遭也不见了。
她想回头看自己的来处,只看见满眼陌生的行人。
那个苦苦支撑的世界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她还活着。
准确来说,她死到一半又被从土里拽了出来,而且很可能一段时间内都死不掉了。
一时间什么压抑许久的复杂心绪、什么得偿所愿的释然都被打散了,顾晚云心中毫无波澜、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呆:“这是怎么回事?”
丰钰也没想到系统会自动给她安上一个合法身份:“没想到混进系统里这么简单。”
四个人面面相觑。
罗星之怀疑她们是从病灶里卡了bug才被系统认定为新玩家,而且很可能顺道把系统协议和新手指引卡掉了。
前几天她刚听说了偷渡者的传闻,这下自己就成为偷渡者了,传说竟是我自己。
罗星之:“……那要不我们先看看玩家面板?”
她一头雾水地重新打开面板——
【玩家名称】夜空中最暗的星
【治疗目标】暂未完成病灶,暂无目标。
【储物】未知护身符、叽里、呱啦、五彩长命缕
【道具】叽里&呱啦(仓库兑换):有时候,真正的想法不必依靠语言来传递。
五彩长命缕(朋友赠予):编织一场梦,助你看到隐匿的过去。
最下面还有一行非常容易忽略的小字:
*权限解锁*:5%
“奇怪……”
罗星之左右窥屏,发现其余三人的面板都没有这行小字,而且还是仅自己可见。
裴秋英寄宿的画被自动收在了顾晚云的储物格里,取出来一切正常。顾晚云还以为自己连这幅画也留不住,对失而复得感到十分惊喜。
裴秋英似乎被归类为道具,没有被识别成玩家,自带的描述是:故人入画,永志不忘。
意思就是除了让他寄宿之外,没什么实际的作用——某种意义上是个比叽里呱啦还鸡肋的道具,但对顾晚云而言已经足够了。
裴秋英四处看看,在画里举起书问:“这里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罗星之竟然成了在场懂得最多的一个。
她指着写有不同编号的通道,解释:“严格来说还不是,这里是连通不同世界的桥梁。我们理论上可以从这些通道里进入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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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编号421485就是我所在的病灶。”
丰钰转向顾晚云:“前尘旧梦已经消失,接下来你们作何打算?”
画地为牢近百年的病灶消失了,心中执念也已散去。顾晚云反而没有什么真实感,垂眸低声说:“还没想好……”
她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乘月:“乘月,你还愿意陪着我么?”
乘月笑:“娘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罗星之小心翼翼地提议:“云姐,要不要先去我的世界看看,之后你们想去其他世界也可以。”
裴秋英也举着书:“悠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顾晚云叹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罗星之警惕地观察了一圈,没发现系统主脑的踪迹,才带路去找自己的病灶。
四人一画走近通道之间的隔离墙,准备凭新发的身份牌偷偷进去。
“五个人,四个身份牌,不予通过。”
系统主脑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罗星之身侧,冷不丁开口。
罗星之被吓得原地跳起来。
其他三人狐疑地看着她。
丰钰低头检视一圈,没发现地上有什么障碍物,问:“怎么了?”
罗星之摇头,回头数了一次人数,确认没什么怪东西跟着她们,心道:五个人……主脑是把裴秋英也算进去了吗?
她悄悄把自己的身份牌藏起来,祈祷主脑不要认出自己,摊手漫不经心地说:“我忘带了。”
主脑盯着她看了两秒,侧身放行,什么都没说。罗星之再回头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几人顺利进入传送通道,罗星之将坐标改到校园中的一处人少的角落,点击传送。
多米诺骨牌方块可能是被她吓跑了,面前的画面没有经过熟悉的翻折,而是卡了两秒才瞬间被抽走,变成她自己的世界。
顾晚云没有看周遭的环境,先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星星,你刚才为什么要和一面透明的墙说话?”
罗星之悚然一惊:“什么?!我是在和系统主脑说话,你们看不见她吗?”
三人一同摇头,丰钰又问:“我们刚才只是被隔离墙拦了一下,没多久就再次被放行。系统主脑是什么?”
罗星之瞳孔巨震,她再次忘了主脑的样子,只能比划一个身高:“就是系统的某种化身啊,大概这么高的一个人……”
难道一直只有她自己能看到主脑,但为什么?
那个什么“权限解锁”也和主脑有关吗?
她叹口气:“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顾晚云被她的态度逗笑:“星星从来不为难自己,我该向你学习。”
“快快,跟我来,我带你们逛一逛,欢迎来到我的学校!”
乘月语气担忧,逗逗自己的裙摆,问:“星星,我们这副模样,不会显得很奇怪么?”
“哎呀,在这里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们把这个叫‘汉服’,好多人都喜欢穿!”
罗星之这时也不觉得自己的世界破破烂烂了,活像个推销员,张口闭口都是讲这个世界有多好,有多适合她们留下来。
她想带顾晚云去见自己的朋友,去看很多这个世界的新东西。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身份牌的事:“对了,刚刚被拦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裴哥没有身份牌,但会被系统识别到。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还得想想办法。”
21.偷渡者,代号φ
“我朋友应该知道该找谁,我先问问。”
罗星之打开手环给白默伊发消息。
夜空中最暗的星:【小白!我回来啦,有个朋友等会带你见一下。】
【对了,我还想问一下,协会里有没有人能造身份牌呀?】
平平无奇螺丝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不会把自己的身份牌弄丢了吧……能造身份牌的人没听说过,但好像有个人说和系统有关的事都能找她。】
罗星之想起两人“每隔两小时互发一次消息”的约定,问:“云姐,你的病灶里时间是不流动的吗?”
顾晚云:?
问完她自己又说:“算了,你身处其中也感受不出来,反正都结束了,就不提了。”
白默伊又发来一条:【听说她比较特立独行,协会里的人一般叫她φ。你在哪里,我带你去找她?】
罗星之把位置告诉她,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你,速来!】
看见“我们”两字后,白默伊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到现场发现有四个人,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罗星之兴奋地拉着顾晚云和乘月,说:“这两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云姐和乘月姐。”
她又指着丰钰:“这位是刚认识的朋友丰钰!”
白默伊先礼貌地打了招呼,欢迎几人来到这个世界,接着对罗星之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把传送点选在我旁边……”
不然她可能会被大变活人当场吓晕。
“所以是哪一位需要制作身份牌?”
“情况比较特殊……”
罗星之和她对视一秒,从顾晚云手中接过画展开:“其实是他,裴秋英,裴哥。”
裴秋英:“麻烦白姑娘了。”
白默伊不祥的预感成真:原来还有一个人。
她顿了一秒,就见怪不怪地接受了一幅画会动的事实,淡定地和裴秋英打招呼。
“跟我来吧,φ在等我们。”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会有人叫φ(phi)?”
白默伊侧头:“听说φ一直都叫φ,没有其他名字,可能是技术大佬的独特爱好吧。”
她的加入让队伍变得更加庞大,就这样一路浩浩荡荡地往φ的工作室走。
罗星之抓住机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几个客人介绍路边的建筑和花草。
出了校门,经过七拐八拐的小路之后,她们终于站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罗星之:“大佬都喜欢住这么隐蔽吗,没人引路我们还真找不过来。”
白默伊上前敲门:“φ,我们到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途中好像还碰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叮当响。
她们听着里面的人走到门前,打开门锁,“哗”地拉开门看了一眼。
“人太多了装不下,你,带着需要做身份牌的人进来吧。”
被点中的人恰好是罗星之。
她左右看看,几束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些重量。
“好吧,那我先带裴哥进去,可以吗,云姐?”
顾晚云点头,把画递给她。
*
进入φ的工作室之前,还要经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两侧的空间也没浪费,堆放着各类罗星之看不懂的金属器件,刚才掉在地上的可能就是其中的某一个。
罗星之有些紧张,抱着画跟在φ身后。
“大佬,刚才忘了问,你能做身份牌吗?”
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废话。这还不简单,我连系统……”
话在中途戛然而止,φ明显加快了脚步,好像有些懊恼自己差点说漏嘴。
再通过一道门,两人就迈进了φ的工作室。内部的空间确实也不算大,三分之一都被一张床和旁边巨大的器械占据,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配置复杂的电脑,无数条线不知道连到哪里。
φ拉开转椅坐进去,问:“姓名?”
罗星之挑了一处没被占用的空地,站在她身后,趁机把画展开。
裴秋英配合地用字写出自己的名字。
“……”φ一回头就正对上画里的人,愣了一下才转回去,开始噼里啪啦敲键盘。
罗星之默默围观。
她猜测这些东西可能像系统手环一样,是适应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后呈现的模样。
φ把自己的身份牌按在一盏灯下作参考,灯光迅速扫描,将尺寸、材质、文字、暗纹等一同呈现在屏幕上。
她一边破解系统身份牌的逻辑,一边问:“你去了其他病灶?”
罗星之:“啊……是的,这幅画就是从那里带出来的。”
φ笑得像个反派:“所以这是个偷渡者?”
罗星之装傻想糊弄过去:“什么?没有的事,只是被困进画里的时候身份牌也丢了。”
φ唬过她,又抬头对她眨眨眼说:“别担心,我也是偷渡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系统这么了解?”
——准确来说,她是对系统的漏洞非常了解。
“而且系统将手环和身份牌分离,很可能就是在为身份的伪装和替代留下余地。”
“就、就这么告诉我真的好吗?”
φ:“系统都查不到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好奇也可以举报我试试。而且我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就连φ这个称呼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罗星之:“……你真有趣,但和你讲话好累。”
φ大笑,问:“亲身体验一个病灶之后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关于系统的?”
罗星之还真被问住了。
她过去几个小时里的人生密度过高,有很多疑惑都被压在脑海深处没有细想。
丰钰和云姐交换了什么条件。她似乎能看出人的生死状态,按她的意思,云姐现在和玩家差不多,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病灶“前尘旧梦”是她死后用执念构造的一个梦境。根据与小白的通讯间隔,病灶中的时间基本静止,一切都是虚假的。
不开放时,基本是在不断重复花朝节之后的春日,而且很可能就是顾晚云得知裴秋英死讯的那一天。
开放时则是端五前后,是顾晚云在现实中一直没盼到的那场雅集。
裴秋英、卫殊、吕知恒、杜若舟……还有赵管家,他们都是顾晚云按照自己的记忆在梦境中重塑的人,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们是病灶的一部分,同进同退,所以顾晚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们告别。
他们知晓玩家这种外来者的存在,一直在有意识地引导外来者发现真相,也许是想帮顾晚云结束痛苦吧。
病灶彻底消散后,希望这些同样被困在过去的影子能重获自由吧。
“病灶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好像有千奇百怪的形成原因。里面的生物也出乎意料,竟然可以意识到我是外来者。”
φ见怪不怪,像是在和她对答案:“当然,之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世界和有趣的人。”
罗星之突然想到,自己强行挽留顾晚云,却还没问过她是否愿意活下去,是否想继续去看看其他世界。
系统给出的药方“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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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且徜徉”,指的可能是亲手结束梦境,或是走出梦境。
顾晚云选的是前一个,罗星之选的是后一个。
但她并不后悔——
那样的离别太仓促了,对自己和云姐都不太公平。如果最终云姐还是决定结束一切,罗星之会尊重她的选择,和她好好告别。
“这次系统传送很奇怪算吗?我都没来得及跟一起通关的队友告别,她们就被扔出去了……之后我好像掰了什么东西,再一转眼就到了玩家大厅里。”
φ顿了一下:“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已经很久没经历过系统的暴力运输方式了,每次都会头晕很久。”
罗星之:“传送的时候,你会看到奇怪的东西吗,比如方块画面什么的?”
φ:“系统传送不都是眼前一花就完成了?”
看来不只系统主脑,连传送时的翻折过程也是“仅罗星之可见”。
这个问题现在也许没人能给出答案,罗星之只得将它再次抛在脑后。
她另一个留下问题却没有回答的人。但褚春来已经完成了十个病灶,她们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褚春来和吕知恒有些相像,徐符清和卫殊、玄鸣和杜若舟、枕鸢和乘月也是如此。
“我怎么觉得,系统分配玩家进入病灶的时候,好像是有选择性的?”
闻言,φ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挑眉:“恭喜你在通过第一个病灶后就发现了这一点。为了提高治疗病灶的成功率,系统确实会挑选最适配的玩家,具体的标准我还没搞清楚。”
“就像这次校园副本开放,来的人似乎不符合‘适配’的要求,但我觉得系统肯定会有它的考量。”
罗星之问:“你对系统的评价似乎比较偏向正面?”
φ:“差不多,至少它想做的事不像什么邪恶反派的大阴谋。”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旁边的器械就自动,滋滋啦啦地开始制作实体身份牌。
“我最多只对它的某些规则有些不满,比如偷渡者无法找到自己的世界。”
罗星之惊奇地看了一会儿:“‘无法找到’是什么意思,病灶不是都会有编号吗?”
机械动作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电脑屏幕的蓝色光投在两人脸上,沉默在狭小的房间中膨胀。
“……意思是系统会刻意隐藏对应的世界,防止我们回去。”
φ向后靠在椅背里,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叹道:“没有被世界抛弃的人啊,你是很难懂这种感受的——我们踏出世界、进入系统的那一刻,就注定失去归属,再也没法回去了。”
“失去自己的世界是很痛苦的事,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
她把制作好的全新身份牌递给罗星之,说:“拿着去试试吧,我保证比系统出品还好。”
“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两个。”
罗星之和裴秋英一同道谢,带着还有些烫手的身份牌准备离开。
地上散落的东西实在有点多,到门口的短短几步路被她走出了跨栏的感觉。
φ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说:“如果有一天,你在某个世界遇到了和我一样以代号称呼自己的人……请帮我带回他们的现状,可以吗?”
罗星之疑惑回头,就见空中有个东西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向她砸过来。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其他病灶,又怎么能确定我会进入你的世界?”
φ高深道:“直觉。扔给你的是一个特殊的通讯器,等你进了那个世界,自然就会有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