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直男被迫攻略死对头》
1. 第1章
喻宁从来没想过,他是在这么多人跟前死的。
他身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十余名锦衣卫,身后是几千森严可怖的黑甲骑军,此外,漫天鹅雪被腊月寒风裹挟着呼呼掠过,不少百姓躲在挂着冰雪的窗柩后偷偷看着……
锦衣卫指挥使邓成往前半步,右手压着绣春刀,“喻小世子,陛下召见,请即刻随我入宫。”
喻宁抖抖身上的雪,拒绝,“不去。”
以他和江邈之间的矛盾,喻宁都不敢细想,江邈刚登基就要他进宫,是打算如何折磨他?大承成百上千的酷刑,怕不是都要来一遍。
可喻宁也知道,现在这个局面,自己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出去。
既然这样,还不如死得体面点。
他随手拔了根射进柱子的箭,这是刚才不远处的黑甲骑军射来的,大概是为了恐吓他不要试图逃跑。
没时间给他做心理准备,喻宁眼睛一闭,扬手,在邓成还没反应过来前,握着长箭噗呲一声刺进胸口。
天,好疼。
鲜红的热血从伤口溅出,落在雪地上凝成冰花。
喻宁呕出一口血,眼皮倦怠地抬了抬,却发现在远处,平日里不苟言笑面如罗刹的几十名锦衣卫突然变了脸色,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瞪大双眼,飞快向着喻宁跑过来。
甚至有人跑得太快没站稳,在地上打滑漂了一段距离。
喻宁要死的关头,看见这画面依旧啧啧称奇:还是第一次看见锦衣卫这个模样。
看来新帝江邈是下了命令要抓活的回去,如今他自裁于此,锦衣卫完不成任务,竟然怕成了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前彼此为难得罪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江邈竟然会成了皇帝。
现在江邈手握大权,正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喻宁当然不能让他如意。
思此种种,喻宁看到为首那名锦衣卫半跪在身前的时候,竟勾了个笑脸:
真是抱歉啊。
邓成一跪下,就看见喻宁这张血色全无的脸上递过来的笑意。
他动作一顿,眼底震动,“喻小世子,不过是进宫面圣,何苦如此?”
鲜血流失,体温骤降,喻宁已然困得不行,双眼阖上,细长的墨睑映着苍白的脸。
喻宁正要沉沉睡去,突然发现身子一颠,一阵失重被人抱在怀里,脚步飞快向着皇宫赶去。
邓成,“将世子带回宫中,是皇上下的死命令,纵然……”
是已经凉透的尸体,也必须带回去。
喻宁莫名听见了这句话,听得他头皮一凉,这样的话,岂不是死后也不得安身。
那江邈当真如此恨我?!
分明体温尽失,喻宁却突然薄唇一张,咬牙切齿地骂道:
“狗皇帝!”
“狗江邈!”
……
小石头守在床边好一会了,世子爷睡得沉,脸睡得惨白,怎么喊都醒不过来。
他喊了胡老头过来看,胡老头却只说世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做了噩梦醒不过来。
正担心呢,世子突然连着骂了两个皇家人,小石头吓了一跳:“天呐,世子刚刚梦中呓语了什么?”
胡老头平静许多,“既然是呓语,自然说什么都不作数。”
“是是,世子与皇上那样亲近,自然不会突然骂上一嘴,定然是梦迷糊了。”
小石头眼珠一转,“但是骂三皇子,或许是真心的。”
胡老头,“……”
无论是梦迷糊了,还是真心的,都不能让世子接着睡下去,噩梦做多了伤身,况且世子还有要事在身。
胡老头松开把脉的手,开始摸包里的银针,挑了根又粗又长的。
“耽误不得了,让我给世子扎上一针,自然就醒了。”
迷迷糊糊的喻宁:扎针?
扎谁?
隐隐感觉锋芒临近,喻宁猛地睁开眼,看着那根可以用来扎猪般粗的针就在跟前,顿时眼睛一圆,抬手死死握住胡老头的手腕,强调:“睁眼了,不用扎了。”
胡老头见世子醒了,笑呵呵点头,“醒了自然是不用扎了,扎多了也伤身。”
喻宁松下一口气,放开胡老头的手,感觉指尖微微发麻,失血过多的麻痹感久不散去。
小石绕过胡老头,凑到喻宁跟前,一张机灵的脸上又着急又担心。
“世子梦醒了但是面色好难看,今日难道还要去当值吗,能不能推了不去?”
喻宁刚醒来时脑子一片迷雾,听了胡老头的声音,见了恐怖的银针,却依旧没察觉不对,小石头的脸和声音一出现,却像道闪电一样将笼罩着他的那团雾击了个干净。
喻宁飞快坐起身,将小石头和胡老头的身影都看在眼里,一个年纪尚小面容清秀,一个年事已高脸上沟壑纵横。
喻宁滚了下喉咙,“你们……你们还活着。”
明明江邈登基的第三天,侯府满门都被杀了,小石头出门采买逃过一劫,匆匆找到在大理寺任职的喻宁报信时,刚说完话,下一秒就死于飞箭下。
胡老头收着针包,和煦笑着,“世子这是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还没缓过来,看来得开一剂方子。”
小石头连连点头,“世子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让梦给吓着了。”
梦?
喻宁垂在床沿的手紧了紧,接着又摸了摸心口,虽然依旧有残留的疼痛,但一片干燥没有一点鲜血的湿润。
好像刚刚发生的确实是梦。
但喻宁知道,绝不可能!
难道,现在的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彻底死前的走马灯吗?
小石头打量着世子的面色,见他额头满满的汗,乍一看以为是天气炎热导致的,但用手背一碰却凉得吓人。
小石头实在担心,扯世子的袖子,“世子,今日告假吧,虽然今天有要事,但是皇上一向疼世子,应当能体谅……”
一直静坐不语的喻宁却动了起来,他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
门哗得一声被推开。
晨光斜映水榭,朱栏倒影池面,白鹭从水榭边振翅飞起,带落几片槐花。
青砖地面上还留着夜露的湿痕,几个下人正低头打扫,扫帚沙沙划过石阶。
听见声响,他们抬头,稀稀落落地笑道:“世子好。”
小石头匆匆拎着靴子跑到喻宁跟前,蹲下身把鞋子放在地上,仰头打算劝世子先穿鞋,要开口时却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夏天日头暖,世子迎着煦阳照过来的方向,脸上竟然飞快爬上了暖色,不再苍白如纸,只是神色怔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石头不明所以地低声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胡老头这边拎着药箱准备离开,抬眼看了看太阳,又看看喻宁,点头,“晒晒太阳,对于驱散噩梦阴凉,很有用。”
几人的话不断钻入喻宁脑子里,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也不是走马灯,这就是现实。
喻宁的指尖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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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生了。
他突然笑出声来,将矮自己半个头的小石头抱起来,连着转了几圈才将人放下。
又拍拍胡老头的肩膀,一扫阴霾,:“胡先生,你瞧着更年轻了!”
胡老头摸摸脸,有些狐疑,“当真?我为夫人研发的回春药有了效果?”
小石头被转得发晕,站着歇了一会,着急催促,“世子,快将鞋子穿上吧。”
没头没脑地发泄一番,喻宁的情绪平复不少,终于开始穿鞋。
恐惧散去,饥饿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穿好鞋,喻宁:“小石头,我好饿。”
小石头,“我去拿早膳过来。”
胡老头见没自己的事了,告别后慢腾腾离开,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喻宁洗漱后坐在太师椅上,这种悠然的感觉让他大脑发空,却又时不时闪过些画面。
也许是上一世死的时候太冷了,喻宁出神的时候也畅着门,看阳光照射进来,听院子里洒扫的声音。
其实喻宁对于能够重生这件事情,接受良好,因为他是穿越过来的。
上次,一场意外他胎穿成了侯府长公子。
因此,在别的娃娃还只会喝奶哇哇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认人了。
最开始接触的自然是侯爷侯夫人,也就是喻宁的爹娘,一个是世袭爵位,一个是当朝唯一的外姓公主,自然是地位显赫。
喻宁也是头一次觉得,金汤勺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后来,在他百日宴的那天,喻宁见到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承明帝。
喻宁没想到,不仅父母有权有势,还跟皇帝关系十分亲近。
皇帝十分喜欢喻宁,抓周的时候,喻宁抱着硕大的金元宝不肯松开,皇帝不嫌他胸无大志,反倒乐得不行。
当时,喻宁以为凭借着侯府地位和皇家宠爱,至少百年内,他不用担心侯府的荣华富贵。
结果还不到二十年,狗江邈就登基了!
当时明明大半官员都是支持太子,太子身后更是有首辅长孙权的支持,可是偏偏,承明帝驾崩后,颁布的遗诏上却写着改立三皇子江邈为太子,并于他死后立即登基。
字迹经过鉴认,确实是承明帝无疑。
虽然不知道承明帝为何这么做,但若是这一世依旧君心难测,立了江邈为太子,那岂不是重蹈覆辙?
喻宁顿时又觉得焦虑起来。
刚好小石头端了早膳过来,喻宁手点桌面问他:“石头,现在是承明多少年?”
小石头见怪不怪,他家世子的性情,问些什么都正常。
“如今是承明十六年。”
喻宁心中盘算了下时间,顿时暗舒一口气,还好,这个时候他不过与江邈见过几次,还未到争锋相对的时候。
如今他们无冤无仇,接下来只要继续保持距离,离他远远的,总不至于再走上老路。
喻宁理完,顿觉豁然开朗,望着眼前即使是早饭依旧丰盛的饭菜,心情大好。
只见,一盏清炖鸽汤,汤色澄澈见底,卧两片玉笋尖;主碟是薄切烤好的鹿脊,肌理如同细缎,旁边放着一碟琥珀色的野蜂蜜;还有一小笼玲珑蟹黄汤包,皮薄透亮。
他捏起筷子,夹起汤递到唇边一咬。
薄皮破开,舌尖一烫,滚烫鲜汤淌过,鲜气直冲颅顶。
喻宁刚要赞叹,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男音。
那声音悠哉悠哉,又似好奇:“好吃吗?”
2. 第2章
喻宁指节一顿,汤包丢回盘子里,眼皮落下遮去涌上来的心思。
心中释然,“你终于来了。”
“终于?”话音中有一丝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喻宁慢条斯理地捡回汤包,“你是系统吧?”
“是。”
喻宁兴师问罪,“别人都是一穿越系统就跟着来了,你却晚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因此受了多少罪吗?”
喻宁就知道,他可是穿越者,就算没有什么逐鹿天下的剧情,也绝不该落了个自裁的下场。
肯定是因为系统来晚了,绝不是他能力不行。
对方质疑,“受罪?”
美味蟹黄汤包吃到一半,一看就过得很滋润的喻宁义正言辞,“你不能看我现在光鲜,我上一世死的时候有多惨你是没看见!你要是早点来,就绝不会这样。”
脑海里安静了一秒。
喻宁,“黑子,说话!”
系统显然十分震惊,“你重生的?”
喻宁更震惊,“你不知道?”
脑海里又是一阵安静。
一会过后。
喻宁,“6。”
系统:“6。”
喻宁,“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路上自己耽搁了,才来这么晚?”
系统,“不是,你重生前,我刚成为系统。”
喻宁暗中拍腿,新系统,那完了。
这就跟新人入职一样,多少会有点业务不熟练,他怎么就绑定了这个系统?
事已至此,果然还是先接着吃饭吧,右上角的鲜汤瞧着很不错。
小石头见喻宁往汤瞟了两眼,眼疾手快盛了一碗递过来,嘴唇张了张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
喻宁顾着和系统说话,没留意到小石头的表情。
到底是看过几本男频小说的,喻宁自认熟悉套路,“我把话说在前头,当今圣上对我侯府很是照拂,我是不可能造反的,所以什么称王称帝的任务接不了。”
系统,“呵。”
喻宁,“?你笑什么?”
“没什么。”
喻宁自然不信,刚刚的笑都把嘲讽拉满了!
他只是不想,不代表他现在绑定了系统,拥有了金手指还不行!
“咳咳,”喻宁,“你有什么金手指?”
“后面你会知道的,”系统似乎闲聊够了,开始切入正题,“我现在简单说一下你的任务,完成后会给予你一定的奖励。”
喻宁心理大概有数,既然不是造反称帝,那至少也得是位极人臣、又或者封狼居胥大破匈奴这种青史留名的艰难任务。
很难啊,他其实挺想做一条躺平的咸鱼,但系统应该会帮忙的……
系统突然问了句,“问个题外话,你有绝对不想接触的人吗?”
喻宁不假思索,“三皇子江邈。”
“那很不巧,你的任务就是攻略江邈,让他钟情于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唯你是从。”
光是听着后面几个词,喻宁就快两眼一翻过去了。
喻宁咬牙切齿,“且不说我死因是为何,就说上一世我侯府满门被灭,就是江邈的手笔,你竟然让我去攻略他,不担心我哪天敬茶的时候偷着撒点砒霜进去?”
系统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江邈的手笔,分明是长孙权造反,试图挟持侯爷拥立江翊为新帝,侯爷满腔忠义拒绝了,才引得侯府满门被杀。”
喻宁一拍筷子,磕在白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吓得跟前的小石头一跳,不明所以地望过来。
长孙权是当朝首辅,德高望重,经天纬地,深受官员们推崇。
即使是承明去世,他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首辅,怎么可能会造反?
喻宁甚至有些发笑,“胡扯,你为了让我去攻略江邈完成任务,竟然能编出这种谎话。”
系统,“你没有亲眼见到江邈下旨屠杀侯府,为何能如此笃定?”
喻宁反问:“你才刚刚成为系统,甚至不知道我重生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是长孙家干的?”
“方才……”系统一顿,“方才我看了档案。”
喻宁不想再和系统讨论这个问题,只感觉才说了几句话,眼前就蒙上死前的淡淡血气,“这个任务我无法完成,你换一个。”
“换不了。”
虽然这样说着,系统的语气却缓和了些,声音低低的,像是附在耳边劝着。
“你不信我的话也没事,但你想想,就算真的是江邈的手笔,你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最好的方法还是完成任务,毕竟君心难测,新帝登基后清算老臣致其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你就当真觉得,避他远之就是最好的方法?”
喻宁感觉胸口被扎了一枪。
系统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依旧是砧板鱼肉,毕竟他对江邈的人品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但是谄媚江邈……喻宁有种还不如赶紧去死的羞愤感。
“世子?”
“世子,您还好吗?”
“世子!”小石头一声大喊,可算是把喻宁喊回神。
跟前的一笼汤包只碰了一个,热气都快散完了,瞧着可惜,喻宁打算先将任务抛在一边,先吃饱再说。
筷子伸到一半,那蒸笼被人勾着边缘一拖,小石头眼巴巴地眨眼,“世子,您不能再吃了,如果今日不告假的话,就得赶紧出门去任职了。”
喻宁现任大理寺少卿,但他平时不用上朝,平日去得晚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喻宁试图把蒸笼拉回来,“没事,晚点也可以的。”
小石头摇头,“世子你忘了,今日不一样,您是接了圣职要去办差的。”
喻宁是真忘了,脸上错愕,“圣旨?”
小石头赶紧去将圣旨双手捧着取过来,“世子您居然真忘了,昨天才接的旨啊!”
喻宁接过圣旨摊开,显然是刚写没多久,侵着一股墨香。
飞快扫了眼,圣旨大意是:段牧疆在与匈奴一战中打了败仗,败因成迷,恐有通敌国的嫌疑,特意押解回京,命喻宁为主审官审理这个案子。
而根据锦衣卫报信,段牧疆回京的时间……
系统贴心提醒:“还有半个时辰。”
喻宁飞快把圣旨收起,开始换衣。
从侯府到城西大门,都要半个时辰啊!!!
喻宁匆匆换好官服,踩上官靴,到院前等小石头将马牵来。
须臾,小石头人来了,却牵来一辆马车。
喻宁敲着小石头脑袋,“都什么时辰了,还坐马车,把绳索解了,我骑马过去。”
小石头摇头不肯,将马绳牢牢攥紧,“夫人今日听闻世子脸色不好,特意嘱咐出门乘坐马车,小的事半点不敢违背。”
毕竟侯府谁当家,大家伙都是知道的。
喻宁着急无用,念了句“罢了”,提步上车,还没坐稳就催着:“那还不驾车快些!”
系统,“昨日下了雨,段将军一行人路上行走不便,兴许今日会晚到些,不用着急。”
虽然跟系统因为任务产生了一点分歧,但猜到系统也是因为任务无法更改才急了些撒了谎,喻宁没接着发脾气。
没办法,谁让他大学毕业就穿过来了,还善良得很。
喻宁默了一会,“上一世,我没有领旨主审这个案子,也没有昨天领旨的记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系统,“大概是出现了什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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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让这一世的走向有些不同吧。”
“什么变量。”
系统,“不知道。”
喻宁,“……”
“对了,我刚刚还有个绝对不能做任务的理由。”
系统耐心倾听,“什么?”
“我是男子。”
“所以呢?”
喻宁怀疑系统听不懂人话,“你脑子有疾吧,我说了我是男子,直男!”
系统,“没关系,你可以。”
喻宁,“我不会。”
他好歹也是个世子,哪里会那些勾栏样式。
系统:“我教你。”
喻宁刚要跳脚反驳,系统语气不变,“那就是我的金手指,我很会教人攻略男人。”
喻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满心期待的金手指,考虑到不是修仙世界,不指望毁天灭地,再不济也得是个种田空间之类,结果居然是这个!
他是不是被快穿界做局了?!
一向能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喻宁,突然沉默了。
系统却话多起来,明明他的音色,跟喻宁大学班上的高冷冰山有些类似,都是微哑带冷的音色,听着就是不爱搭理人的类型。
话音在耳边响起:“这么久了,你还没问我名字。”
“啊……哦……”
喻宁很难在意这个只会教人攻略男人的系统的名字。
而且,“你们系统不都是编号吗?”
“我确实有编号,是120-9003号系统,但是叫这个不方便,所以我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了个字。”
这还挺新鲜,喻宁头一次瞧见有系统给自己取字的,“说来听听。”
“长明,我叫长明。”
喻宁估摸着时间,掀开帘子再次催着:“石头,再快些,没发现马腿跑得不够快,马都有点着急了吗?”
小石头默默拿起马鞭,抽了一下。
马儿哪里会着急,世子才会。
喻宁重新靠回车厢,长明已经在耳内反复确认几次,“听见了吗,我的字?”
喻宁,“听见了。”
小时候他容易生病,母亲就坐在床边捏着他被角,给他唱: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星子长明明,丁子长安宁。”
倒是让这个没用的系统取了个好字。
经过半个时辰赶路,马车终于经过城西大门,开始减速。
喻宁,“小石头,瞧见段将军了吗?”
帘外传来回话:“世子放心,几道身影均不是段将军。”
喻宁松下一口气,与车内整理了几下袖口衣襟,掀开车帘,踩着矮凳,端是衣冠楚楚,丰神俊朗地下了车。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分做两处,其中三人站在一块,另一个人单独站着,侧着身子看不清楚。
喻宁顾不得细看,笑着向他们走过去。
按照经验,这几位就是陪审官了,后几日都要打交道,关系还是要搞得融洽些。
没走两步,侧着身子的男子转过身来,清瘦似修竹临风,玉山精琢的侧颜映着晨光,眉眼清寒明澈。
两人的视线遥遥对上一瞬,喻宁立刻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脚步微偏,不留痕迹地偏向另外三人的位置,暗地里牙齿都咬在了一块。
大爷的,狗江邈怎么也在这里!
长明不合时宜地冒泡,“毕竟是攻略的任务对象,虽然你现在还在抵触阶段,我还是希望你能对对方颜值做出一个初步评价。”
喻宁牙齿都要咬碎了,“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长明犹豫一瞬:“主观?”
喻宁,“一般。”
“那客观呢?”
“非常一般!!!”
3. 第3章
不远处的三人团里,为首的人瘦得如同秋日残木,将一身绯色官袍穿得堂风鼓荡,靠一根白玉腰带扣着勾出身形,身侧,一节白色拂尘微微飘着。
那人听见喻宁这边的动静,转头望过来,鹰喙般下勾的鼻尖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几息间,他眼尾的三道纹路开始加深——脸上挂笑,迎着喻宁走来。
“喻小世子,上一次见你,还是三年前中了探花,掷果盈车的时候,当年便觉着你头角峥嵘、芝兰玉树,如今瞧着更是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了。”
刚见面就能脱口而出四个词来恭维自己,这人指定在说话上有点门道,至少不能是个蠢人。
喻宁眼珠微微一转,张口就来,“公公实在是谬赞,我瞧着若有十分俊朗,这官赐的绯色官袍便占了八分,倒是公公,许久未见却依旧容颜不改,且都听说大人德润如玉,是我等景行行止之范啊!”
话还没说完,喻宁就隐隐听见系统“啧”了声,等他说完了,系统又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系统,“你说的话当真?”
喻宁,“当然不是真的。”
但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公公肯定是听爽了,眼睛旁边的褶子都深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喻宁心中发问:“所以这个人是谁?”
系统:6。
“你不知道他是谁,还能说得出这些话,万一对方是个大奸臣呢,不是完全配不上德润如玉?”
喻宁,“你成为系统之前,不会还是个大学生吧,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他谆谆教导:“这都是社交手段,不论夸没夸对,好听的话总是爱听的。你以为我在皇室和贵族中这么吃得开,全是因为我的世子身份吗?你多学着点。”
系统,“……即使如此,你们也不是没见过,怎么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
言下之意是,怀疑重生导致喻宁丢了些记忆。
喻宁些微尴尬了一下,“我有点轻微脸盲,不熟的人很难见几面就记住脸。”
系统难得安静了一下,顾自说了声:“难怪。”
“此人是司礼监随堂太监肖敬忠,平日里不跟在皇上身边伺候,所以你见得不多。”
得知对方身份,已经和肖敬忠对立而站的喻宁从善如流,“肖公公,你何时来的,站久了腿脚可还受得住?”
肖敬忠笑着,像是跟自家人说话一般,“来了有半个时辰了,为陛下办事,如何都不辛苦。”
“倒是听孙公公说,陛下这几天都念着喻小世子,说是世子许久未进宫想着呢,世子打算何时进宫一趟,也让陛下高兴高兴?”
“我自然也是挂念陛下,等忙完自然要进宫述职的。”
两人说着话,你来我往扯着闲话,似乎就这么一会,已经是多年好友的交情了。
喻宁觉得客套完了,凑近些问道:“肖公公,你可知道三皇子为何在这里吗?”
提到江邈,两人视线不免往他身上停留一瞬,没成想江邈正看着这边,视线相接的一瞬,像是无形中打了个招呼,江邈似乎收到邀请一般,向着这边走过来。
喻宁感觉后颈的毛都开始立了,他现在委实不愿意跟江邈过多接触。
肖敬忠瞧见江邈,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喻小世子原来还不知道,这次负责审讯的,除了你我,三皇子也在呢。”
喻宁暗道不妙,“为何给我的圣旨没写他也在呢?”
肖敬忠的不屑之色更明显了,“这是陛下临时的旨意,授了个刑部观政让他来当陪审官,估摸着是觉着三皇子在宫中太闲了,平日也不接触政事,给他找了个闲散的差事。”
“只是这样一来,这审理的活,多半都是我和世子做了。”
他这话的大概有两种意思,一是江邈会偷懒,只挂一个虚名;二是江邈没什么能力,就算是想参与怕也只能拖后腿。
肖敬忠话音刚落,江邈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他方才说话没有刻意收敛,也不知道江邈听没听见,但多半是没听见的,因为此刻,江邈脸上还挂着笑意。
别的不说,江邈的长相是极好的,玉面凤眸,唇线如宫笔勾描,听说他的母亲是江南人,他也生得一副江南烟雨浸润出的矜贵相貌。
就连笑,都与朔北的粗旷不一样,他眉眼弯起的幅度很浅,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喻宁只看了他一眼,果断收回视线。
这人简直是容貌诈骗犯,看着温润如玉一个人,实则嘴上不饶人,还蛇蝎心肠。
诈骗犯尝试主动加入他们的对话,“肖公公,喻小世子,你们方才在议论些什么,若是案子的事情,我可否参与进来?”
喻宁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这是他现在难以控制的生理本能,不是故意孤立人。
却没想到肖敬忠也不曾理会江邈的话,像是这里不曾多出一个人一般,依旧和喻宁说话,“世子看过卷宗了吗,对案子可有什么头绪?”
也许是无意的,但这也太无意了。
喻宁甚至都在猜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仇,如果这样,那上一世江邈登基,肖敬忠岂不是也死得很惨?
江邈似乎并不在意,他与肖敬忠一起,将视线投向喻宁,嘴角微勾地看着喻宁。
喻宁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还未来得及看。”
系统,“正好,你等会可以邀请江邈一起看。”
喻宁:“滚吧你。”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跟在肖敬忠身后的典簿突然垫着脚看向远方,大声禀报,“肖公公,锦衣卫压着段将军来了。”
话落,果然隐隐听见远方传来的马蹄声。
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已经到了跟前,距离控制地刚刚好,腾起的尘埃在喻宁等人跟前缓缓落下,不曾落在官服上。
为首的是三名锦衣卫,中间是困着段将军的囚车,后面又是十几名随行的锦衣卫。
领头的锦衣卫生得人高马大,翻身下马,半跪在几人跟前的时候依旧很大一只,一张国字脸,说话铿锵有力。
“三皇子,喻小世子,肖公公,下官已经将段将军押送回京,但路上出了些意外……”
领头说话条理有序,显然接着就要称述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被肖敬忠打断了。
肖敬忠转动拇指玉扳指,眼角的纹路不知何时淡了不少,他对于领头一开始称呼了三皇子,却将他排在了最后,有些不满。
他问道:“什么意外?”
领头眼皮微抬,看了肖敬忠一眼,语气不变,“本次押送,锦衣卫共派出45人,截止昨日白天,无一人折损。但是昨日雨夜,突然出现大量刺客行刺,锦衣卫19人死亡,8人受伤失去行动能力,故只剩下18名成功回京述职。”
喻宁预感不好,直直看向囚车的方向。
果然,领头接着道:“段将军当时带着囚链,行动不便被人刺伤,虽然经过处理,却依然性命垂危,还请三位大人及时安排大夫救治。”
江邈笑意收敛,“既然如此,还不赶紧送进城去……”
他语气有些发急,有种刚领差事却遇到不好意外的慌乱感,看得喻宁内心直摇头,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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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执着要江邈登基。
领头刚要领名,肖敬忠发话,“慢着。”
“段将军从战场被押送回京,已经耽搁了十几日的时间,陛下和满朝官员都在等着审理结果,怎么还有时间等着段将军治愈后再行审查?”
喻宁绕过高马,走到囚车前,透过染血的栅栏去看。
段将军的甲胄早被卸去,只余一件素白中衣,此刻前襟大半浸透暗红,肋下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他的头无力垂在胸前,散乱的鬓发被血黏在颊边,像几缕枯死的蛛丝。
喻宁的呼吸变得缓慢。
他有些脸盲,但是对这位只见过几次的段将军有很深的印象。
段将军戎马一生,多次镇压边关来犯的匈奴,每每凯旋回京,都是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对欢呼荣辱不惊,厚重沉淀像是被风雪洗礼多年的巨石。
被世人膜拜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
另一边,江邈和肖敬忠仍然在为要不要现在送医而争执,江邈似乎迫于肖敬忠的强势,走到喻宁身边,“喻小世子是主审官,既然我和肖公公意见不合,就由世子定夺吧。”
喻宁收回视线,他心中早有定论,“根据《刑律、断狱》,依律先送段将军疗伤,待清醒后再审。”
虽然这条律法名存实亡,大多数时候根据主审官的主观判断,来决定要不要做。
但段牧疆是大承边境的顶梁柱,守了边境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总要保他一条性命。
喻宁说话,显然比江邈有用的多,肖公公是叹气说不好交差,倒也没有明确反对了。
肖敬忠补充:“不过毕竟是囚犯,就算是疗伤也得送进监病房才是。”
监病房是大理寺的监护机构。
喻宁,“那是自然。”
得到命令,领头站起身,打算送人去监病房。
马匹前进时,绑在一块的囚车一个踉跄,车内的段将军被撞得翻了身,脸色惨白。
喻宁看得难受,“等下,将段将军送至我马车上,由马车送去吧。”
肖敬忠显然不是很同意,眼底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领头对着喻宁行礼,“世子大义。”
于是,十几名锦衣卫,护送着载着段将军的马车,一路往着大理寺赶去。
等人走远了,喻宁看着重新恢复空档的城门口,琢磨起一件事情。
马车用来送段将军了,赶车的小石头也一块去了,那自己现在怎么去大理寺?
所以他刚刚为什么不能和段将军挤一挤?喻宁有些许后悔。
日头逐渐大起来,喻宁穿着厚重官服,额头渗出些汗。
他用袖袍抹了抹额头,还没擦完汗,又被卷过来的大风拂了一脸。
喻宁:“……”
左边突然听见靠近的马蹄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江邈拉着马走近。
两人视线对上,江邈和气友善地问道:“世子的马车已经先去了大理寺,路途遥远,不然与我共乘一骑?”
喻宁脑子还没转,嘴巴上已经拒绝了,“不用,多谢好意。”
一想到前世两人不合时的相处模式,再看看现在,喻宁就有种汗毛耸立的惊悚感。
江邈点头,善解人意地问道:“那世子打算如何回去,若是徒步,我也未必不能和世子……”
“世子!”肖敬忠在旁边唤道。
喻宁转头看去,肖敬宗正站在马车上,对着这边挥手,“世子,坐我马车走吧。”
喻宁甚至懒得矜持,撩起衣角快步走去,“那真是叨扰了。”
4. 第4章
肖敬忠的马车,从外面看是青幔素帷,进去了才发现另有乾坤。
车壁嵌着云锦夹棉,榻上虽然蒙着一层灰布,奈何喻宁眼尖识货,一眼看出左上角漏出来的,可是金线濑皮的料子。
喻宁是个知趣的人,肖敬忠毕竟在司礼监任职,又是正四品的高官,手里有些奢侈物件很正常。
为此,喻宁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只提了提衣摆坐在肖敬忠对面。
客套的话都说完了,此刻能引起话题的,也就是案子了。
喻宁背靠车壁,斜阳勾着他含笑的眉眼,兴致勃勃地开口:
“肖公公,我刚刚就有些问题想请你解惑,现在共乘一辆马车,倒是正好了。”
从看到圣旨开始,喻宁就很在意一件事情。
上一世,段将军也打了败仗,但是当时负责主审的,是内阁李义城和东厂的人,并没有牵扯到大理寺和三皇子江邈。
喻宁不清楚,上一世段将军被押送回京的时候有没有遇刺,但大概是有的,因为回京三日后,段将军就病死狱中。
他死后的第二日,罪行得到判定,是通国判敌之罪。
有不少官员和百姓对此抱有怀疑态度,但是卷宗上言之凿凿,证词上更是包括段将军亲信在内的百余人画押,所有人都不得不信。
包括喻宁,也在惋惜中认定了这件事情。
他如今重活一世,带着已知的结果去重审这个案子,心情难免微妙。
肖敬忠对于喻宁,显然是很好说话的,虽然他鹰喙似的鼻子,让他一把年纪了看起来依旧和慈祥不沾边,好在喻宁的请求,他基本都会答应。
喻宁猜测,这主要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
肖敬忠,“喻小世子直接问便是。”
喻宁作出好奇状,“往日,跟军事有关的案子,都是交由东厂和锦衣卫审理,为何这次突然想到了大理寺?”
喻宁问这个话,绝不是阴阳之前大理寺不受重视,毕竟也是因此,他的工作算得上闲散。
胸无大志,躺在金丝床上的喻宁,绝对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肖敬忠沧桑的脸上难掩疑惑之色,“这,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是君心,我等未必猜得清楚。”
喻宁倒不意外,之前系统说是变量的存在导致了一些变化,连系统都不知道这个变量是什么,肖敬忠不知道也正常。
“系统,我有个想法。”
无人应答。
“系统?”
“……”
喻宁有些无语地抿唇,“长明?”
系统:“什么想法?”
喻宁,“真矫情,不喊字还不应了。”
系统,“这世界上的系统有很多,你喊我系统,跟我直接称呼你为“人类”,没什么区别。”
喻宁,“我不介意。”
系统:“我介意。”
喻宁:“……”
“如果说变量的存在可以让事情有改变,是不是有一种可能,这一世江邈不一定会称帝?”
这个念头一出来,喻宁瞬间有种狠狠治治江邈,报仇血恨的强烈想法。
系统,“我很支持你的想法,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而且江邈登不登基你都可以这么做。”
“包不死的。”
喻宁,“……”
喻宁呵呵,“你前面那句话就是个谬论。”
“就算这句话不一定正确,但是彼此接触是产生感情链接的前提。”
喻宁投降,“如果有产生感情链接的可能性,那我肯定会避而远之,宁愿不报仇。”
系统沉默:“……”
脑子里一安静,喻宁就有更多精力面对肖敬忠,想要气氛不冷下来,喻宁有很多种方法。
“肖公公,我早就听闻,东厂在审理案子上面很有一套,我虽然是大理寺少卿,可是这方面经验甚少,肖公公能不能传授些?”
肖公公连忙诶呦一声,脸上挂起谦逊的笑,“喻小世子还是太自谦了,你自小被誉为神童,什么难题一点就通,在办案上面肯定也是这样。”
“但既然你问了,我便捡一些经验来说……”
……
等马车摇到大理寺门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喻宁挂念段大将军的伤,打算先去监病房看看,这个时候大夫应该已经看过了。
肖公公听了他的想法,跟上脚步,“我也是挂念段将军的伤,一块去吧。”
两人刚走了几步,迎面碰见依着拱门而立的江邈。
他刚领的刑部观政,无品级无实权,也没有领官服,穿着一身素色青袍,几乎与背后青砖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不是没怎么好好吃饭,下颌消瘦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笑着望过来的时候,像是春日细雨般扑过来,漂亮清俊。
人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喻宁可算是见识到了,他甚至很难忽视笑着走近的江邈,对着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与他相比,肖敬忠就冷漠多了,他好像眼里根本没有江邈,连掩饰都多余。
喻宁和肖敬忠并行走在一块,竟莫名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
一个人有意远离,一个人刻意忽视,他们一起越过拱门前打招呼的江邈,将那人抛在身后。
喻宁装作不经意往后一瞥,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青色影子。
肖敬忠还在说着“审理经验”,“喻小世子,这供词上面,也有很多门道。”
喻宁捧哏,“肖公公怎么跟我还卖关子?”
肖敬忠笑道:“说着呢,其中一条就是,让犯人手写供词的时候,可以要求他字迹工整内容一致,反复几次写多了,说不定会出现细节上的差异,又或者是那涂抹擦改处,往往大有文章……哎呦!”
肖敬忠突然往前栽去,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在空中顽强扑腾,幸好等到喻宁反应过来抓住他腰带,用力将人往后一拉,这才堪堪稳住。
转头一看,发现官袍的衣摆位置,印着一道鞋印。
而鞋印的主人面带愧色,匆匆走到喻宁和肖敬忠中间,“抱歉,肖公公,方才琢磨案子,不慎踩了你衣袍。”
肖敬忠鼻子差点气歪,扬着手里拂尘似乎要敲人,转眼对上喻宁关切的眼神,忽得停住。
不能在贵人面前失了仪态,肖敬忠生生咽下这口气,“三皇子日后可得好好看路才是。”
江邈十分好说话,“自然,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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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不会再踩到公公衣袍了。”
跟随的小太监跟上来,用丝帕抹去衣袍上的痕迹。
等处理好了,喻宁三人继续向着监病房走去,走了两步,喻宁才发现不对劲。
不对,江邈怎么凑到他和肖公公中间来了?
而且道路就这么宽,他断然没有不知不觉就能越过江邈,再走到肖公公身侧去的道理!
既然如此,只能硬着走了。
不过几百米距离,顶多一刻钟就能到!
奈何只走了两步,江邈扭头微微颔首望过来,“上一次见到喻小世子,好像是很久之前了。”
喻宁礼貌回应,“确实是很久不见了。”
江邈,“喻小世子当真还记得,上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喻宁,“……”
他还真不知道。
因为轻微脸盲,上一世喻宁真正开始对江邈有印象,是在国子监祭酒刘大人的葬礼上。
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间点,喻宁甚至有点怀疑,这一世他已经跟江邈见过面了吗?
系统:“……”
江邈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其实我也记不得。”
喻宁确信:果然就是没见过吧!
系统声音低低,“见过。”
江邈轻飘飘换了个话题,“喻小世子今早开始,脸色就不大好看,昨夜没睡好吗?”
喻宁,“还好,只是睡得晚了些。”
他是绝不会和江邈分享做噩梦了这种事情的。
要把话题扼杀在摇篮里。
江邈双眼含笑,“是吗,我还以为是接了案子,彻夜难眠。”
喻宁一眼就看穿了,江邈貌似关怀的语言,实则挖苦他年轻不抗事的本意。
哪怕是重生一世,这种两见相厌的劲依旧横隔两人之间,真是见鬼了。
喻宁反问,“三皇子脸色也不大好,难道是因为案子吗?”
江邈的回答令人意外,“不是,我心里记挂着事情,睡得不好。”
喻宁用一句“原是这样”结束了话题。
安静了很久的系统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在挖苦你?”
喻宁反问:“难道是情商低?”
以两人的关系,远远没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聊这些话题的时候。
系统:“……”
系统没有反驳,喻宁竟然微微有点接受这个猜测了。
毕竟江邈只是后宫不受宠的皇子,没有接受什么良好教育,跟未经开化的野人也没什么区别。
系统:“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吗?”
喻宁:“不是挖苦,不是情商低,还能是什么?”
系统,“有没有可能在关心你?”
喻宁,“?你在说什么屁话?”
系统不为所动,陷入自己的推理不知天地为何物,“他关心你,四舍五入就是他倾慕你。”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说了!”
系统,“听见了吗,我说他倾慕你,你只要微微攻略一下,他就能爱上你。”
喻宁大脑如同被灌了水泥,短暂失去思考能力。
他干巴巴地说了两个字母:“TD。”
5. 第5章
监病房毕竟是给犯人住的地方,比不上城中客栈妥帖,屋内的光线不好,只在进门几步的墙角点了小灯。
病榻隐在一片阴暗里,旁边坐着一位小吏,捏着浸湿的帕子给段牧疆擦拭。
肖敬忠被江邈踩了衣服,又挤了位置,心里不舒服,干脆快走几步率先进入病房,对着那床边小吏问道:“段将军如今伤势如何,要几日才能恢复?”
喻宁走到床边,发现段将军被人换了干净衣服,伤口处隐隐有血渗出来,原本惨白的脸上染上一片绯红。
这怕不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果然,小吏见几位大人来,半跪在地,“回大人,方才大夫来看过伤上过药,说是伤口不致命,可伤口感染导致发高热,能不能醒过来要看这热能不能退。”
喻宁看着段将军额头密密麻麻的汗,“如何才能退?”
小吏,“只能用帕子擦拭降温。”
肖敬忠皱起眉头,捏着拂尘点人,“那你可要尽心,段将军若是退不了热醒不来,耽误了大事可为你是问!”
小吏将脑袋埋得很低,不敢看人,显然是被肖敬忠这句话吓到了。
“小的……小的自当尽心。”
略显沉闷的氛围被“嘎吱”一声打断,在病榻的斜对面,阳光刺破空中浮起的尘埃,落在房内的粗石地板上,形成一道光墙。
几人闻声看去,江邈正立于窗边,许久未曾擦拭的窗户骤然被打开,腾起一片沉闷干燥的灰尘,他的表情被浮起的细碎粉粒切割地不太真切。
江邈抬手扇开跟前的灰,掏出帕子擦擦手,留意到房间里似乎突然安静下来,略带歉意地笑笑。
江邈,“我方才觉得房间里太暗了,连世子衣角的绣纹都瞧不清楚,便开了这窗。打扰到你们了?”
喻宁:“……”
没事看他衣服的绣纹干什么?!!
肖敬忠干枯的唇瓣抿了抿,眼尾却又挂上鄙夷。
之前只觉得江邈没什么存在感,现在更觉得此人轻重不分,对于太子没有丝毫威胁。
无人回应,江邈就看向小吏,“我开这窗,可有不妥?”
小吏连忙道,“没有不妥,大夫也说要开窗通气,是小的方才忙忘了才没开。”
其实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重要的犯人都直接交由东厂审理,不会来大理寺,不重要的犯人来了大理寺,也没什么机会住监病房。
监病房空闲已久,许多小吏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扇窗可以开。
小吏话音颤抖,跪着撑在地上的手紧张到发白。
喻宁窥了小吏一眼,抬手揽着肖敬忠肩膀带到远一点的地方,“肖公公,你方才说段将军醒不来,险些把我吓到,若是那样我一个主审官如何交差?”
喻宁,“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肖敬宗比喻宁矮上不少,此刻被揽着肩膀,不自觉挺直一些,“喻小世子哪里的话,这种事情,陛下是不会怪罪你的。”
“就算如此,我心难安啊……”
喻宁拐着肖敬忠走出房门,小吏紧绷的肩颈才松懈下来,刚要松口气,他跟前走来一道人影,青色衣摆在他眼前停下。
小吏知道这是三皇子,虽然是无缘帝位的边缘皇子,但是天潢贵胄他如何也不敢怠慢。
于是他屏声静气,等待吩咐。
房内响起一道清贵男音,“起来。”
小吏一顿,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
起身之后才发现三皇子很高,看人时眼睑会微微落下,笑意收敛,精致偏薄的五官显得有些冷。
江邈将袖中取出来的玉瓶给小吏,不急不缓地吩咐:“里面的东西,给段将军服下去。”
小吏心中惶恐,生怕是灭口的毒药,自己无法交差,“这是……”
江邈眉尾轻扬了一下,“总不会害你。”
*
喻宁拐着肖敬忠走了一会,突然留意到江邈不在,回首一看,江邈正遥遥坠在他们身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
观其神色,大概是不怎么好受的,但对上喻宁目光时,又眉眼弯起,换上笑脸盈盈,脚上的步子也快了,就跟城门时的情况一样。
喻宁要是觉得江邈可怜就真的见鬼了,江邈是个很自洽的人,至少喻宁觉得。
不然也不会明知道肖敬忠不喜欢他,还能若无其事与之走在一起。
肖敬宗正在说着案子的事情,“段将军虽然现在昏迷不醒无法审讯,但是此次还有从边关一块回来的几十位证人,不妨先去审审他们?”
这是自然,但凡涉及到军政,都是要案,喻宁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时间紧急,耽误不得。
喻宁,“那便……”
江邈步子实在快,这一会就到了两人身后,一副急着用饭的模样,“现在去审吗,可是已经到了饭点,岂不是耽误用膳?”
肖敬忠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事关重大,哪里还有时辰顾着吃饭?”
喻宁早上没吃多少,这会确实是有点饿,但肯定要以办案为重,“公公说得有……”
江邈,“喻小世子今日一早便脸色不好,若是因为着急办案不用午膳,反而伤了身体,父皇怕是要心疼了。”
肖敬忠顿时有些拿捏不住,陛下和皇后对喻宁的宠爱众所周知,要是饿出了病根,日后怪罪下来,他这个陪审官自然逃不了干系。
这三皇子脑子愚钝,这些事情上却怪会为难人!
喻宁自觉没这么脆弱,“三皇子若是饿了,大可自己先去用膳,我暂时没什么胃口。”
江邈这厮自己想吃饭,偏要拉着别人做借口。
下一秒,呆头呆脑的小石头拎着饭盒跑到跟前,“世子,该用午膳了,夫人说你今早走得急没怎么用东西,中午必须多吃些!”
喻宁常年挂在嘴角的笑容有点僵硬。
这傻孩子,怎么一点不知道变通呢!
江邈笑得很得体,“既然如此,那我就自行先去了。”
肖敬忠见状,也不再坚定先去审案,“其实我也饿了,喻小世子,先去用膳吧。”
喻宁微笑,面无异样,“那先用膳吧。”
大理寺有自己的食堂,不同品阶间用餐标准不一样,喻宁这种官阶,那吃的自然是上好的。
可是母亲依旧觉得餐食太差,委屈了喻宁,都是命小石头中午跑一趟送菜。
因此,喻宁的午饭可谓是丰盛。
为了不影响同僚,喻宁都是在自己办公署用膳,今日也是如此。
小石头将饭菜摆了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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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挑了个位置坐下,打算等喻宁用完再收拾。
喻宁塞了一口八珍鸡垫垫肚子,对着小石头道:“你今日回去后,将胡老头找来,替段大将军看看伤。”
小石头眼里映着桌子上的桃花酥,咽口水,“好,胡老头是太医院出身,医术肯定比监病房大夫好。”
喻宁心想,何止,胡老头可是前太医院院长。
先用膳也有一个好处,喻宁醒来就匆匆赶去西城门,手里也没收到卷宗,马车上向肖敬忠要了一份没来得及看,现在正是边吃边看的好时候,避免审问时一头雾水。
喻宁刚打开卷宗,感受到一道直直的视线。
无奈抬头,将桃花酥推到小石头跟前用来贿赂,“我吃饭看东西的事情,不许跟母亲说。”
喻宁性子跳脱,但侯府规矩可不松缓,全靠喻宁自己野得不受拘束。
小石头取了一块桃花酥,吃得两腮发圆,“好说好说。”
喻宁笑,“没出息。”
小石头毫不在意,“哼哼,桃花酥这般好吃,小的管不住嘴是人之常情。”
喻宁才不觉得桃花酥好吃,太甜了,但小石头爱吃,那就让人旬日里多准备点。
用完饭,喻宁主动去食堂寻肖敬忠和江邈,到了往里面一看,发现两人之间像是隔着银河一般距离老远。
肖敬忠来时就带了两个小太监跟着,三人坐在一块用膳也算其乐融融,还时不时有些官员会上前问候。
与之比起来,江邈这里就冷清多了,盘里三两个菜,似乎用得不多,难怪瞧着瘦。
但凭什么长这么高?
系统,“你很在意这个事情吗?”
喻宁,“不行吗?”
系统,“我以为你觉得攻略对象高一点更好。”
好不容易暂时忽略任务的喻宁,“……有没有安静一点的系统,给我换一个。”
江邈比肖敬忠更早留意到喻宁,他放下筷子,帕子抹抹嘴角,向着喻宁走过来。
众目睽睽下,喻宁不好做得太难看,只能简单寒暄两句。
审讯室距离食堂有些远,三人走过去刚好消消食。
审讯室从里到外有很多间,越往里刑具种类越丰富,审讯手段越高超,但是基本都荒废了。
喻宁三人去的,就是靠外的一间,里面靠墙站了黑压压一波人,估摸着有十几个。
中间靠前的位置,放了三把交椅,是给三位审讯官留的位置。
喻宁推门进去的时候,十几双眼珠滚滚转动,视线齐刷刷落过来,他们有些许的慌乱,但是算不上恐惧和躁动。
他们是作为人证来陈述证词的,而不是段将军的“同伙”,不出意外的话,只要配合就不需要经受拷问。
但就算是这样,喻宁依旧走到猩红的火盆前,长嵌拨动橙红炭块,溅起令人心惊的火星。
喻宁挑挑拣拣,挑了一块烧到发红的烙铁,夹着走到中间交椅前坐下。
喻宁虽然是社会主义下出生长大的人,但不是什么都信的纯良傻炮。
这毕竟关乎到一位功勋累累的大将军的荣辱与性命,不来点高压,喻宁怎么确认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冷下来,竟然也有几分可怖,“来吧,谁先说。”
6. 第6章
说来也怪,本来有几个神色激动、跃跃欲试的人,喻宁一番动作下来,他们反倒成了缩头的鹌鹑。
彼此目光相接,相互使眼色,没有一个站出来。
肖敬忠快步走到喻宁左侧坐下,又笑又急,“哎呦,喻小世子,他们又不是犯人,只是来陈述证词的,你何必拿着这怖人的烙铁吓他们呢?”
喻宁挑眉,“谁说我是拿来吓人的?”
“喻小世子说得对,”江邈慢悠悠走到一刑吏前面,伸手讨要,“我瞧你腰侧别着的东西不错,给我瞧瞧。”
刑吏本来一直站在旁边待命,头一次听见贵人讨要刑具,他不敢拒绝,取下来捧在手里,凝着那上面不慎沾上就洗不清的血迹,“大人,这刑具脏得很。”
江邈手指一勾,就将那布包勾走了,松开绳结,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三棱长针。
江邈,“我头一次审人,新鲜还来不及,怎么会怕脏。”
说完,他落座在喻宁左侧,拎着那一布包的长针,跟喻宁搭话,“我和喻小世子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刑具怎么会是用来吓人的,那当然是要使在人身上的。”
喻宁挪动身子,“劳烦拿着那玩意离我远点。”
他都能看见针尖上没擦干净的血迹,刚吃完饭看着多少难受。
肖敬忠已经有些头疼了,打算这事忙完后,就写份折子,狠狠参江邈一笔。
此刻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心里骂了八百遍也得好好得说,“若是觉得何处不对,我们再用刑具可好?现在还是先按例审问吧。”
喻宁没有异议,“肖公公,你觉得挑谁先说?”
肖敬忠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审讯室内望了一圈,还没决定好,已经有人先站了出来。
此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灰褐色长襟,行走时捂着右肩步履缓慢,似乎受了伤,方圆的脸上面色苍白,留着两抹小胡子。
小胡子开口,“我先说吧。”
喻宁看他半晌,就在旁人都以为他在窥探些什么细节时,喻宁才问了句,“你的名字?”
还不忘提点旁边捏着纸币做笔录的人,“他们说的一字一句,都记清楚。”
小胡子:“……我叫陆承砚,时任兵部侍郎,一个半月前赶往前线做监军。”
陆承砚作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官阶,很难想象还有不认得自己的人。
虽然他比不上喻宁家世显赫,但是因为李义城阁老的关系,也在一些场合露过不少脸,是见过喻宁几次的,可是喻宁竟然不认得他?
喻宁心下一转,猜到大概见过此人几面,语气稍微活络,“原来是陆侍郎,方才灯光太暗,我一时竟然没有瞧清楚。”
陆承砚心情稍霁,果然喻宁这般身份,也是听过自己的。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的三皇子开了口,“也不怪喻小世子,陆大人平日鲜少穿这么质朴的颜色,一眼过去确实难以分辨。”
也不知道是养在深宫里没读过书没教养,还是存心戳人心眼,这不是变相说他平日里铺张吗?
陆承砚的小胡子气得微微发抖,论铺张,哪里能有喻世子的侯府铺张?
喻宁估摸着江邈这次说话,挖苦的对象换了人,心中竟然有些蔚然。
眼看着画风越来越歪,肖敬忠出声:“那就由陆大人先说吧,你此次监军,定然最了解战场情况。”
喻宁也不想耽误时间,袖袍一挥,“剩下人都带下去,等待提审。”
审问这种事情,当然要分开,免得前人说的话,给后人留了印象。
狱卒踩着靴子走到人群面前,一手一个将灰尘仆仆的人提起来,掠过幽暗的灯光,在侧面的墙上留下黑漆漆的影子。
肖敬忠看着审讯室的人飞快变少,神情微妙,“喻小世子,对于审讯还是有些了解。”
喻宁回笑:“张大人曾提点过些。”
张大人就是张允执,时任大理石卿,喻宁的顶头上司。
肖敬忠点头,“原来如此。”
考虑到陆承砚是三品官,现在虽然是战败的罪臣,但毕竟官职比自己高,肖敬忠本想让狱吏搬把椅子来,但是一向善于交、际通晓人情的喻宁,却丝毫没提这件事情,他也就闭上嘴。
喻宁玩似的晃晃手中冒着红光的烙铁,晃得陆承砚心发颤。
喻宁,“陆大人,劳烦你说说,这场战役具体什么情况?”
陆承砚右肩的伤口还在疼,但眼看着这会审问直接开始了,也不好再提什么要求。
他干脆盘地而坐,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面色沉重,“虽然我一直敬重段牧疆,但是这次,我不得不说,战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他。”
肖敬忠身子前倾认真聆听,宽大的袖袍落在地上了都不知道,“此话怎讲?”
陆承砚眉头皱起,方圆脸上堆起不解,“一开始,我携敌方军情去往前线,我告知他敌方兵力不过五万,我方即刻出兵,直捣黄龙,自然可以一击即溃,可是段牧疆却犹豫再三。”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犹豫不前不是耽误出兵的良机?”
肖敬忠:“段牧疆是名门老将,这次战役重大,就连陛下也是时刻关注,他思虑多一些也正常。”
肖敬忠说的也是喻宁想问的,而且如果只是这样,为何上一世会发展成通敌的罪名?
陆承砚摇头叹气,神色添上愤懑,“这我当然知晓,所以后面他坚持派人深入刺探军情,精英小队九死一生,只剩下一人活着回来,带来的军情依旧是敌弱我强,可段牧疆依旧犹豫不前,畏手畏脚,只命将士坚守城池,不准出兵。”
肖敬忠诧异,“这是为何?”
陆承砚,“无人知晓。”
“隔日,他又派人前去刺探军情,回来的人十不存一,带回来的消息却依旧不变,这次,段牧疆终于出兵了。可笑的是,他的侄子也在这次的探查小队中,被敌军发现没能回来,我一时竟不能区分,段牧疆这次出兵,是因为时机恰好,还是为了替侄子报仇。”
喻宁终于听到了关键内容,“既然几次探查军情,都是敌弱我强,为何此次战役会惨败?”
陆承砚,“喻小世子,我方才说,战场波谲云诡,段牧疆迟迟不肯出兵,反倒是敌方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不仅及时找到外援召集了足够兵力,还提前布局设下了埋伏,我军如何才能获胜?”
“不仅如此,两军交战,最忌讳气势上先败下阵来,可是段牧疆居然即刻下令五分之一的兵力后撤到城内固守城墙,可是这又有何用?”
陆承砚深深叹气,神色惋惜,“最后还是落了个黑镇城被破,烈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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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下场。”
肖敬忠脸色已然沉重,显然,陆承砚的证词,让他对段牧疆的能力和动机,都产生十分不好的猜测。
喻宁望着地上坐着的陆承砚,质朴的铁銙带紧紧圈在腰间,勒出一道分明的痕迹。
喻宁往那腰带多看了几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思索间眼神无意识挪动,不甚瞥到江邈的方向。
方才审问的时候,江邈一句话都没说,喻宁还以为他在思考,这一瞥才发现到底是高看他了。
江邈竟然还在玩那长针。
那些长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杏花雨,平日里用来刺入指甲缝,再往里面灌醋或者盐水。
本来是吓人的刑具,到江邈手里就成了玩具,眼看他抽出一根长针,在自己的食指边上笔划,像是在模拟该如何刺进去。
针尖微微碰到指甲,再漫不经心往外挪开,接着换根粗细不同的长针,乐此不彼。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玩到一半,江邈抬首看向喻宁,知道喻宁也在看他,眉眼弯起来的时候,一股江南精致烟雨的细腻感扑面而来。
喻宁心里吐槽的话一顿,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去。
喻宁对系统说:“我觉得这么一张脸,长在江邈身上实在是可惜了。”
好端端的脸,被人的性格拉低了档次。
喻宁别开脸,江邈便也收回视线,不过玩针的手停下了,看向陆承砚,像是开始认真参与审理。
系统话音幽幽传来,“你不是从客观和主观上,都觉得他长得很一般吗?”
喻宁不理,“模样不重要,不觉得他一个人玩刑具这么起劲很奇怪吗?”
系统,“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们都不和他说话,把他当成空气人,他觉得有点无聊?”
喻宁,“这还怪我了?”
系统,“我可没说这句话。”
喻宁走神一会,身旁已经有人开始问话:“激战前,段牧疆主张后撤五分之一的兵力,这显然是失败的军事决策,陆大人作为监军为何不阻拦?”
见问话的人是不受宠的三皇子,陆承砚的语气有些随意,“他一意孤行我如何阻拦,军中人都听他的。”
江邈,“所以陆大人见战胜的几率微末,便先行撤退找了安全地方安身是吗?”
陆承砚脸色一变,松散的坐姿绷直,“三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肖敬忠偏过脸来,语气着急有些尖锐,“三皇子说什么呢,陆大人这身上还负着伤,怎么能如此揣测他?”
江邈一声晒笑,略带歉意地摆手,“是我多嘴了,忘了大家都不怎么爱听我说话。”
话落,他又垂下眼睑,开始玩起长针。
从肖敬忠的角度看过去,江邈的嘴角微微抿直,维持体面的笑意也飞快消失,显然他和陆承砚的强势,让这位不受宠的三皇子心中受挫。
但是那又如何,没有天子宠爱,更没有能力的皇子,得不到朝臣的重视。
喻宁眼睑微压,余光扫过身侧的江邈,动作极快地按了下眉心。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喻宁起身将烙铁扔进火盆,挑挑拣拣又捡起一块红透的,让肖敬忠和陆承砚瞬时有些紧张。
喻宁用烙铁轻敲地面,看向陆承砚笑着开口:“陆大人别停,你继续说。”
7. 第7章
连着审几十个人,这显然是一件费时更费精力的事情。
由于关系重大,每一个人都是由喻宁三人亲自审问,问到后面,喻宁和肖敬忠的嗓子都有些发涩,拎起椅子旁放着的水袋,喝了一口又一口。
期间,有小吏过来问,要不要用了晚膳再继续,三人都不怎么有胃口,遂作罢。
又过了一个时辰,持续燃烧的火盆早已将密不透风的审讯室烤得又闷又热,疲惫给勤勉尽责的狱卒脸上染上一层汗油。
喻宁审完跟前这个小兵,估摸着时辰不早了,抖抖被汗濡湿的袖袍。
喻宁,“今日先到这吧,大家先回去休息。”
肖敬忠擦着额头的汗,他早就想结束了,“喻小世子说得对,欲速则不达,今日已经审了很多,就先到这里。”
“回去醒醒脑子,明日再来。”
也许是在宫里伺候的时间久了,肖敬忠总能捧着喻宁的话不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收拾着物件要走了,江邈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四肢伸展着,疲惫不堪神情恍惚的模样,“终于要走了。”
喻宁和肖敬忠不约而同地望了他一眼。
明明费力的大多是他们二人,江邈甚至中间还出去一趟透过气,怎么一副要累死了的样子?
三人回到大理寺的墙围之间,平日往来不停的官员早已回家,只剩檐下暗灯亮着幽火。
黑暗一层层编制过上空,天边的夕阳迅速退去,渲染似的让一切都笼上朦胧的色彩。
喻宁一边跟肖敬忠简单社交,一边还在想着今日的审问。
某种程度上来说,很顺利,没有要死不肯开口的人,大家都很配合,喻宁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偶尔喻宁会针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进行问询,他们也会及时解答,将不合理的地方抹平。
太配合了,喻宁的烙铁除了给人施压,没有派上别的用场。
可喻宁还是觉得有哪处不对,此刻却说不上来,也许是任职时间太短经验太少,明日再问问张大人。
江邈脚步一顿,“两位大人,我去牵马,就先走了。”
马槽在大门方向的另一边。
肖敬忠摆手,随口道:“去吧,”
江邈的视线掠过肖敬忠,落在喻宁身上,但喻宁正想着刚审讯的事情,没注意,听见江邈的话,只礼貌性地点头作为应承,脚步未停就走了。
喻宁一脚迈进檐下的阴影里,身下的影子墨色一团。
江邈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肖敬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所计较。
喻小世子和当今太子殿下关系甚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然不会和三皇子走太近,而且看今日相处下来,喻宁明显是瞧不上江邈的。
肖敬忠开口,玩笑般打趣,“你说三皇子毕竟是皇子,怎么出门在外,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喻宁被肖敬忠的话勾回神,才想起江邈已经走了,他回首望了一眼,见到那抹青色身影,脚步平稳,孑然一身融入昏黄墨色。
他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笑道:“可能喜欢一个人自在。”
肖敬忠很难认可,自在有何用,连牵马都要自己去马厩。
两人停在大门口,等待马车。
喻宁此刻才想起一件事,今日小石头过来送饭的时候,提起今早那辆马车染了不少段将军的血,已经带回去清理了,晚上应该会换辆马车来接人。
喻宁寻思着不能确定几点结束,干脆不劳烦小石头等他,自己厚着脸皮蹭肖敬忠的马车回去。
反正已经蹭过一次了,不怕第二次。
喻宁当下开口,语气惭愧,“肖公公,我那马车还在清理,今日怕是要蹭公公马车回去了。”
“巧在前些时日,母亲不知道从何处得了些上好的香料,明日我带些过来让公公品鉴一下。”
能入了侯府夫人眼的香料,能是什么普通货色?
这实在说到了肖敬忠心口上,连客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当即满口答应。
喻小世子果真是玲珑心思,不知道从何处得知自己喜欢香料的。
却没成想,两人等这马车,等了半刻钟。
马车迟迟不来,记挂着香料的肖敬忠几次踮脚看,没看见马车,却侯来了江邈。
江邈牵着高头大马从两人跟前经过,脚步停下,意外道:“两位大人怎么还在这里?”
肖敬忠不好不答,“等马车呢。”
喻宁则望着江邈身后的那匹马,有些眼馋。
高大的枣红马甩着尾巴,油亮的皮毛下肌肉滚动,四蹄结实有力。
江邈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哪里来的品质这么好的骏马?
“马车?”江邈似想到什么,侧脸轻笑两声,旋即对着喻宁发出邀请,“我与喻小世子顺路,不然共乘一骑,先送世子回去?”
一日内,喻宁接连收到江邈两次共乘邀约,简直是毛骨悚然。
若真是上马了,两个人难免隔着衣袍肌肤相蹭,那还不如自己走一个时辰走回去。
喻宁都不用考虑,“三皇子好意,我就不领了。”
肖敬忠担心自己的香料就这么飞了,听喻宁拒绝才松口气,下一秒见小太监从转角跑过来,等了许久的肖敬忠气得心慌,捏着拂尘点人,“你怎么才过来?”
小太监大步跑到近处,语气着急,“公公,马车坏了!车轮断裂走不了了。”
肖敬忠眼前一黑,“中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就坏了?”
小太监,“小的也不清楚……”
一片混乱里,江邈牵着马,往喻宁走近两步,一双江南灵气的眸子酿着笑意,“喻小世子当真不跟我一块回去?”
喻宁心底拒绝江邈的靠近,脸上不动声色,体面地客套,“我不习惯与人共骑一马,就不麻烦你了。”
江邈的眉尾落下。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然点头,翻身上马,缰绳一松一紧,便离开了。
系统恨铁不成钢,“不过是共乘一骑,你又不是女子,这么扭捏做什么?”
喻宁丝毫不退,“我虽然不是女子,但他是上一世杀我全家的仇人。”
系统,“我都说了不是呀!”
喻宁不管,“口说无凭。”
系统,“你若当真这般恨他,直接勾勾手让他爱上你,之后随你如何,对他挥之即去,随意玩弄他的感情,随意作践,他登基后还能保侯府百年无忧,岂不是更好?”
喻宁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江邈又不是狗,你说得这么……这么变态干什么?!”
系统一默,“变态……吗?”
肖敬忠这边急得不行,转头发现喻小世子好一会没说话了,还以为他等得生气了,擦着汗过来,“喻小世子,发生了这等事情,是我愧对世子。”
喻宁通情达理,“都是意外,肖公公不必这么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多的是解决方法,“我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是王尚书的家,不然我们去讨要一辆……”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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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完,转角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来人驾着马,须臾就到了跟前,勒马停下。
宝蓝色衣袍的青年弯着腰,确定是喻宁后,爽朗嘲笑,“喻世子,你怎么也还在大理寺?”
喻宁见到长孙慈,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天知道这个没有手机的年代,和朋友偶遇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喻宁笑着走到马前,抓住长孙慈的袖子,生怕损友说着说着就丢下自己跑了。
“行了,别废话,先扶着我上马。”
长孙慈腾出一只手让喻宁借力,“我今日在公署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时辰,没成想正好便宜了你。”
“你家小石头呢?”
喻宁,“马车暂时用不了,我就让他别来了。”
待喻宁坐稳,长孙慈望向不远处的人,“那又是谁?”
他倒不是像喻宁那样脸盲,而是确实没见过。
喻宁见到救星太兴奋,险些忘了依旧无法归家的肖敬忠。
喻宁,“肖公公,恰遇好友,我先回去了。王尚书家就在前面,公公若是要借马车,报我的名字就好。”
肖敬忠还能如何,只能道上一句,“世子快快回府吧,不必担心我。”
喻宁,“肖公公,告辞!”
长孙慈出身乃是显赫一时的长孙府,他的马自然不差,道路两边的建筑飞快掠过,风喧嚣着打在脸上。
辛苦了一天,回家的路上,风都是甜的。
喻宁感慨,“今日幸亏有你。”
不然跑到王尚书家借马车,再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回家,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长孙慈朗笑两声,“客气。”
他驾着马跑出一里,怜惜地摸摸马鬃,“就是真是苦了我这好马,载着两个男子,跑得很辛苦吧?”
喻宁圈人脖子,“要不你也辛苦辛苦?”
而此时,大理寺门口。
小太监小心凑到肖敬忠跟前,“公公,我们现在去王尚书家借马车吗?”
肖敬忠脸色更黑了,一脚踹在这不懂事的小太监肚子,“没脑子的东西!”
王厚载是朝廷内少有的清流,一向看不起司礼监,掌印太监他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去借马车无疑是把脸凑过去让人打的!
……
这纵马就是快,才一刻多钟的功夫,喻宁就快到家门口了。
一路的风虽然吹得人脸疼,但也吹得人神清气爽。
喻宁大方地说:“今日确实辛苦你这马宝贝,明日我遣人送点上好的饲料去长孙府,你每次喂的时候,记得跟它说是侯府送来的好东西。”
长孙慈唏嘘,“你可是侯府世子,怎么这般小气,都送我了,喂的时候还要把你捎带上。”
喻宁,“免得它下次载我时不情愿。”
快到侯府门口时,速度明显慢下来。
长孙慈熟练拉紧马绳,眯了眯眼看向前方,“这个时辰了,怎么侯府门口还站着人?”
喻宁从身后探出脑袋,“是谁?”
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脸,倒是那熟悉的青色一下映入眼里。
喻宁心口一咯噔,拍着长孙慈肩膀,“别停,快走,今日我去你府上借宿一晚。”
长孙慈不明所以,“怎么了?”
几句话的功夫,减速的马儿已经走到那人附近,随后彻底停下,有些疲惫地喘气。
江邈抬眸,仰视着马上的人,嘴角笑意清浅,“原来喻小世子不是不习惯与人共乘一骑,只是不习惯与我罢了。”
8. 第8章
长孙慈看着这个陌生男人,眼神好奇,问喻宁:“他又是谁?”
他与喻宁自小相识是铁杆般的朋友,喻宁其他朋友他基本都见过,这个人又是何时冒出来的?
喻宁刻意回避江邈笑看过来的视线,他感觉里面绝对有十分的嘲讽。
但这不意味喻宁心虚,在与江邈交锋之前,首先要把长孙慈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赶走。
喻宁下马,拉住缰绳,牵马转身,一拍马屁股,果断流畅地送走了长孙慈。
长孙慈瞪圆了眼睛,人被马带远了,声音还幽幽飘在空中,“又不是金屋藏娇的美人,你这么避讳着我做什么?”
本来就有点尴尬的喻宁,这下更尴尬了。
江邈迈近一步,语气谦和地解释,“喻小世子别误会,我没有因为这些小事而计较的意思。”
喻宁不是内耗的人,他抬手横在两人之间,“是我方才没有说清楚,我只是不习惯与不熟的人共骑。”
虽然以喻宁的性子,很少有他不熟的人,除非他刻意不想与此人接触,比如江邈这样的。
江邈了然颔首,“我与世子只见过几面,自然是不熟的。”
这话倒是提醒喻宁了,这一世,他与江邈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到争锋相对的状态。
喻宁态度稍微软化了些,“那你来侯府是为何?”
江邈没有说话,只是将袖袍挽起叠在小臂上,露出的腕骨清瘦伶仃,在暗色中泛着白。
从江邈的身高与宽肩来看,他的骨架绝对算不上瘦小,但是腕骨和小臂上几乎瞧不见多余的肉,让见者难免觉得此人太清瘦了些。
原来江邈这么瘦吗,后宫的饭这么难吃?他之前在皇后宫中用膳,味道很不错啊。
喻宁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江邈翻过手,掌心一寸半长的血淋淋伤口,突然扎了他的眼。
肌肤被尖锐的东西划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喻宁这才留意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喻宁凑近看了两眼更显恐怖,“刚刚是不是还好好的,是怎么伤的?”
江邈敛眉,“有人在缰绳里藏了针,我纵马时不慎抓到划开的口子。”
他说得轻巧,听得喻宁手心幻疼。
“那来侯府是……”
江邈,“我很少出宫,不知道何处有医馆,只知道侯府坐落在此处,此处又只认得你,想麻烦你引我去一处医馆治疗。”
这说辞倒是没有问题,喻宁却有些不解,“宫中太医岂不是医术更好?”
江邈别过脸,神色间有些不自然,“手心太疼,握不住绳了。”
喻宁想起刚刚见到江邈的时候,他那匹红枣马就乖巧站在一边,缰绳被人随手甩在了马脖子上。
原来如此。
喻宁四下张望,他也不知道何处有医馆,奈何江邈手心还滴着血,孤零零地站着侯府门前。
沉吟片刻,喻宁牵过马绳往侯府大门走,“跟我进来。”
今天还真是糟糕透了,喻宁暗中咬了咬牙。
江邈抬步跟上,“多谢世子。”
喻宁一进府,小厮迎上来将马领去马厩,喻宁又让人去请了胡老头。
胡老头今日可真是忙碌,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沐浴歇息了没有。
喻宁将人到带书房。
夏日里,书房桌上会供着一壶凉茶,但到了这个时辰,凉茶也被热天捂成了暖的。
喻宁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才问起江邈,“你喝吗?”
江邈,“喝。”
喻宁便倒了一杯递他左手边。
不一会儿,小石头听见消息寻了过来,问要不要吃些夜宵。
喻宁看了眼江邈受伤的右手,“不用,你先去备些热水,我晚点回去沐浴。”
小石头领命,一骨碌消失了。
书房内只剩下喻宁和江邈两人,相对无言,偶尔视线接触,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江邈端坐于交椅之上,受伤的手掩于袖中,一副恬静等待的模样。
喻宁怀疑自己看错了,没忍住偷看两眼试图确认,惊讶发现江邈还真有不讨人嫌的时候。
两盏茶的功夫,胡老头提着他的药箱,一头薄汗地走进来。
胡老头嘴上的白须微颤,“小世子,你可真会折腾我这老骨头。”
喻宁笑着扶人往里走,“胡先生,这伤者到了我眼前,我总不能视若无睹啊,就是辛苦你了。”
胡老头数落几句,但语气亲昵,没有责怪的意思。
等他见到江邈,动作一顿,神色间竟有几分欣慰,“原来是故人。”
喻宁,“你们认识?”
问完又觉得多余,胡老头以前在宫内任职,怎么会不认识三皇子。
胡老头却说:“小世子年纪轻轻,竟然比我记性还差。”
喻宁被损得莫名其妙,还想问,胡老头已经坐到江邈跟前,语气慈祥,“来,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江邈将袖袍挽起,右手递出去,眉眼竟然也带了些笑,“老先生。”
胡老头细细看过伤,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在伤口上缝了三针。
走前,胡老头取出一瓶药放在桌上,“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就罚你自己上药包扎,长些记性。”
江邈出奇的好说话,“多谢老先生。”
胡老头离开后,喻宁仍看着他留下的药瓶,猜测两人绝对关系匪浅,可为什么上一世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江邈拿起那小药瓶,目光扫了眼书房内,发现没有旁人,短暂迟疑后,递至嘴边,把瓶盖咬了下来。
他人长得干净,这个动作做起来也漂亮。
江邈一系列的动作不加掩饰,分明是想寻人帮忙却发现只有喻宁,干脆放弃,宁愿让自己看着狼狈些。
喻宁有些自我怀疑,自己当真是这么一个冷漠的形象?
江邈将药粉倒在手心,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脸色骤然白了些。
接着,他又拿起了纱布,在伤口处缠绕。
可缠好纱布后,像是又犯了难,他只有一只手能用,打结显得艰难。
片刻后,他将手递到唇边,是又打算用嘴了。
喻宁看着莫名邪火,没忍住,“我来。”
喻宁情绪不好,动作也就急躁些,几步走到江邈跟前,俯身的时候官帽竟然磕到了江邈的下巴,两人都是一顿。
但喻宁没多想,两手揪住纱布开始打结。
斜上方,江邈的笑像是喉间透出来的,“我以为世子不愿意帮我。”
喻宁觉得这个人真的没情商。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
他飞快打了个算不上好看的结,后退几步,强装豁达,“举手之劳。”
江邈轻笑两声,将受伤的手举至眼前,仔细打量,像是在观摩什么艺术品。
喻宁突然就后悔,为什么不打个好看点的结,现在显得他手很笨的样子。
江邈将药瓶揣进袖中,抬眸看向喻宁。
喻宁本以为他是准备道谢告辞,没想到开口却问了句,“今日的审问过后,世子对于段将军战败一案,有什么头绪吗?”
已经精疲力尽的喻宁:“……”
其实他现在不是很想讨论工作的,也不觉得跟江邈讨论能有什么进展。
喻宁言简意赅:“从今天的证词来看,段将军的决策有很大责任。”
江邈,“那段将军可真是罪无可恕了。”
喻宁侧眼看他,“何出此言?”
胜败乃兵家常事,江邈这个说法未免太绝对了,而且这种大型战役,段将军思虑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江邈眼里似有话要说,“世子不知道?”
喻宁,“我该知道什么?”
江邈长眉一弯,晒笑一声,自己拎起那壶旧茶,倒满身前的茶杯。
喻宁:“……”
如果他的感觉没错的话,江邈刚刚是在用脸嘲笑他吧?
明明受伤在侯府门口求人的时候,以及刚刚坐在椅子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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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头的时候,还是一副低眉顺眼乖巧恬静的模样,怎么两句话下来就变成这幅阴阳嘴脸?
跟上一世简直一模一样!
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喻宁来了劲,一时间人也不累了,挺直腰板拔高气势,“三皇子有什么话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江邈,“这次北征匈奴,损折惨重,八万大军险围力战,生还者寥寥;黑镇城陷敌遭焚,屋舍仓廪俱烬;段家军断后死战,几近全体殉国,北疆柱石崩塌,防御顿显空虚,下次匈奴来犯恐难以抵御。”
“兵败是常事,可是败得如此难看,段将军作为罪魁祸首岂不是罪无可恕?”
喻宁还在喝茶,突然觉得这上好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竟然有点泛苦。
北征失败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次败得惨烈,却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损失如此之大。
他今天醒来匆匆接旨,只来得及在午饭时看了卷宗,可是上面只有对战役失败的简单描述,具体细节没写多少。
江邈此刻说出来,喻宁才知道性质这么严重。
喻宁,“你从哪里知道的?”
江邈,“审问中途,我闲闷热,出去逛了一圈,恰好碰到押送段将军的锦衣卫,多问了几句。”
喻宁有些头痛,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没有形成文书,递到他这个主审官手里,竟然是口头传递给了江邈!
恰好就在书房,旁边就是笔墨,喻宁随手挑了本空白折子摊开,捏着狼毫简单记下。
记完了,喻宁抬头,“还有吗?”
涉及到正事,暂时先把刚刚的不愉快忘掉。
江邈凑近书案,看喻宁龙飞凤舞的字,见他分点记录,清晰明了,“喻小世子倒是尽责勤勉,这个时辰了还亲笔记录。”
喻宁:“……”
讨论正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讨嫌?
江邈见喻宁神色实在不好看,退回去按着太阳穴,“没有更多了……不对,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黑镇城虽然被焚,但是城中的百姓几乎全部撤出,金银及辎重也尽数遣送至隔壁城池。”
喻宁写字的手一顿,“不对。”
江邈,“如何不对?”
喻宁,“如果这条信息属实,为什么今日审问的士兵与百姓,没有一人提起,言辞之间只说段将军临战时撤退五分之一的兵力守城。”
守城和遣散护送百姓离开,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喻宁沉思间,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哼笑,思绪被打断,喻宁难免不爽。
江邈嘴角的笑意还没压下去,手里把玩着白玉茶杯,“喻小世子对于证词的敏感度好像还不错。”
他话里带笑,总让人觉得这是在嘲弄。
喻宁纵是好脾气,此刻也没憋住,“就像三皇子刚说的,我们只见过几面,我没什么得罪你的机会,可你怎么总是阴阳我?”
江邈笑意微敛,“是我的错。”
“我自幼在深宫长大,母妃早逝,无先生教习,说话时可能失了分寸。”
喻宁:“……如此啊,没事。”
喻宁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哽得慌。
江邈气人的本事简直是他的天赋技能,一定是。
怕喻宁气到头晕,江邈将那壶茶往对面推了推,“两方说辞不一样,自然是有一方在刻意隐瞒或者说谎。”
喻宁懒得再看江邈的脸,但他的话却没错,于是用笔写了锦衣卫和审讯室六个字。
喻宁皱起眉头,“可是说谎对于这两方有什么好处?”
江邈,“不知道。”
喻宁其实也不指望江邈知道。
但既然发现了问题,本着绝对不能草草结案愿望好人的原则,还是刨根问底比较好。
江邈向喻宁讨了笔,喻宁递给他,见他在审讯室上画了一个圈。
“那就从这里开始好了,”鸦睑之下,江邈眼底一片墨色,“喻小世子不也说了吗,刑具不是拿来吓人的,是拿来用的。”
9. 第9章
太诡异了。
在喻宁派人把江邈送走后的好一会,都还在诧异,自己居然和江邈一起讨论了好一会案子。
虽然气氛不怎么友好,但这搁在前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诶,世子小心!”小石头一把拉回走歪的喻宁,“世子怎么走着路还在走神,是办案太累了吗?”
喻宁,“累是累,但这不是重点,我是觉得今天见鬼了。”
小石头的头皮一麻,“鬼?”
“今日我上街采买时,还听那说书的,说北征战死的几万亡魂,都会在深夜里飘回来呢。”
喻宁看他害怕缩到身边,揉人脑袋,“都是为国战死的英魂,你怕些什么?”
小石头一听,“也是。”
喻宁离开书房,径直去了净室,今天太热了,潮湿发闷的审讯室更是磨人。
浴桶里的水冒着热气,手探进去是妥帖的温热。
喻宁解开腰带,下颌微抬,单手握住衣领正要扯下,突然顿住。
他谨慎地问了一句:“长明,作为我的系统,你不能看我洗澡吧?”
系统,“如果你想我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喻宁,“看个屁,闭眼。”
喻宁上一世穿过来这么久,都没习惯让人伺候洗澡,现在更不可能让系统看着他洗。
系统,“其实我挺想看的。”
“卧槽,”喻宁一手将领口捂严实,“你们系统届还有男同啊?!”
“无论什么物种,都有可能存在男同,人类最好的朋友犬类,他们也有,你不能存在物种歧视。”
喻宁才不听它扯,“那你也该对男系统感兴趣,看我是什么意思?闭眼!”
系统,“小气。”
片刻后,喻宁脑海里传来一道机械电子音:“系统已关机,将在一个小时后重新启动。”
喻宁这才解开衣服,将自己泡进浴桶。
洗完后,长发落在身后滴滴落着水珠,小石头仔细用帕子裹住,熟练帮喻宁绞发。
平日喻宁洗漱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隔壁府邸养着的狗都不怎么喊了,夜深人静的。
小石头还记得喻宁没有吃晚饭,“世子,你接了这差事,不会以后日日都要晚归,忙得吃不上饭吧?”
喻宁一想今日进度,“至少还得忙上五六日。”
好在本来就是酷暑,喻宁没什么胃口,饿两顿也没事。
喻宁眼神一扫,瞧见他在书房随手记的折子,被小石头拿来放在了桌子上,拿起在手心拍拍。
其实除了今日和江邈说的那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的证词没有拿到。
段将军作为事件中心,他的说辞不能全信,但是不能没有,可是段将军一回京便昏迷不醒。
喻宁仰首,“小石头,今日胡老头去大理寺看了段将军,回来跟你说起什么吗?”
小石头手下使着巧劲,“说了。”
“胡老头说,他去的时候,段将军烧已经退了,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伤得严重,醒来还要些时间。”
喻宁,“烧退了?”
监病房大夫上午还在说,段将军能否活着就看这烧能不能退,竟然这么快就退了。
看来吉人自有天相。
……
熄灯后,喻宁满脑子都是案子,翻来覆去只断断续续眯了一会,第二天早上擦脸时一看镜子,眼底的乌青更重了。
小石头捏着粉盒,要往喻宁眼底擦,“世子容貌俊丽,断不能被这乌青影响分毫,不然京中女子瞧见多心疼啊!”
喻宁将绯红官袍一扯,大步往边上躲开,“别擦了,我赶时间。”
绕过圆桌,经过院子,跨过门槛,一翻身就上了高马,扬长而去。
身后,捧着一笼包子的小石头匆匆跑出来,“世子,早膳,早膳还没用呢!”
喻宁刚跑没多远,一匹马突然横在前面。
中间还有些距离,喻宁握紧马绳身子后仰,绯红袖袍被风卷起,姿势漂亮地与马一起来了个急刹。
来人跨坐在马上,左眉骨一道刀疤斜入鬓角,是京中权贵少有的古铜肤色,穿着深青近黑的衣袍,银灰滚边煞气凛然。
喻宁认得他,是枢密副使林崇山。
喻宁第一次见林崇山,还是十年前段将军打了胜仗凯旋时,他作为副将纵马进城。
喻宁对于战场上活下来的铁骨汉子,总是有一层滤镜,被人拦马也不生气。
“林大人可是有事找我?”
林崇山,“喻小世子,劳烦借步说话。”
喻宁估摸着时辰,距离上职还有点时间,“旁边茶楼该有雅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楼一处雅间,门刚关上,林崇山腾得一声半跪在喻宁跟前,行了一份军中大礼。
他是战场回来的人,动作间飒飒有声,“喻小世子,我是个粗人,不会文官间的那一套。”
喻宁一个四品官,可受不起这大礼,使了劲将人拉起来,对方却纹丝不动。
喻宁,“林大人你有话直说,这样跪着做什么?下官惶恐。”
林崇山掷地有声,无半句废话,“世子,段将军冤枉。”
提到案子,喻宁心思瞬间活络起来,“为什么这么说,你可是知道什么?”
林崇山,“我什么都不知道。”
喻宁,“那……”
“可我知道段将军镇守边关几十载,是大承神将,凡是亲眼见过他用兵的人,绝不会认为今日战败是他决策失败导致,定是有奸人从中作梗,请世子明察!”
喻宁深吸一口气,“我是陛下选的主审官,自然会站在大承的立场上,秉公审理此案。”
林崇山抬头,坚毅眼眸中竟有泪光闪动,“如此便够了。”
与林崇山见面没有耽搁太久时间,喻宁纵马来到大理寺时,还能听见梁上公鸡打鸣的声音。
无论是作日与江邈的谈话,还是刚才见到的林崇山,都让喻宁对上一世的判决结果存疑。
这一世甚至不能对段将军是罪魁祸首这件事情下定论,上一世的罪名居然是通敌卖国。
喻宁隐隐感受到更重的紧迫感,随手拉了名当值的小吏,“肖公公和三皇子可来了?”
小吏,“肖公公未曾见到,三皇子倒是一早就来了,如今正在审讯室。”
喻宁寻思着他说的一早,顶多也就是比自己早来一刻钟,到了审讯室,半步踏进去才发现不对。
昨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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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如也的地面,现在已经溅落不少星星点点的血迹,晨曦穿透高窗,照亮室内翻滚不停的红尘,血腥气扑面而来,混在洒扫用的皂角香中,令人作呕。
狱卒时刻关注着犯人的情况,上前查看后,汇报:“三皇子,又晕过去一个。”
又?
喻宁目光扫过地上、墙上的血迹,不知道这是江邈审过的第几个。
卧槽,江邈真狠。
江邈将腕上环了几圈的长鞭解开,虎口一松,被血沾透变得沉甸甸的长鞭落在地上。
他将沾血的双手浸在水盆里,抬眼看走过来的喻宁,一笑又是能溺人的漂亮,“喻小世子,早上好。”
方才喻宁刚入审讯室时,分明瞧见江邈一张脸面若寒霜,目光冰凉的模样,跟笑起来的模样相比,相差太多。
江邈此人,怪人。
喻宁心中想着,面上不显,只走到跟前,点头,“不审了吗?”
“不审了。”
喻宁,“你若是审累了,我来审也可以。”
江邈取过帕子擦手时,肩线如龙腾般起伏,他背对着高窗透进来的光,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喻小世子金枝玉叶,先别碰这些脏东西了。”
喻宁确实不爱用刑具审人,又不是不能,江邈这话像是在看轻他。
喻宁反讥,“那三皇子天潢贵胄,连审讯室也不该踏进来。”
江邈不气反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向狱吏讨了刚刚的审讯记录,递给喻宁,“能审出来的,都审完了,这个时候肖公公应该要来了,先去见见他。”
喻宁接过一翻,整整十几页纸,又想起地上墙上的血,怕是真的都审得差不多了。
自己竟然错怪江邈了?
江邈擦了手没将帕子放回去,而是握在手心,率先走出审讯室。
喻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只觉得心情奇妙。
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声音:“还记得我说的吗,他心悦你。”
喻宁吓了一激灵,半晌反应过来那才不是自己的心声,而是阴魂不散的系统。
喻宁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幽灵一样,在不合适的时候乱讲话?”
“这样下去我很容易精神分裂。”
系统,“在你开始进行任务之前,我会一直讲话。”
喻宁试图蒙混过关:“我现在天天跟江邈在一起,还不算进行任务吗,总需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系统铁血无情,“这种程度不符合系统对于攻略一词的认定。”
“要哪种程度才符合?”
系统:“######。”
卧槽,真吓人,系统的话居然直接乱码了。
两人刚到办公署,迎面碰上进门的肖敬忠。
肖公公如昨日一般热情,快步走到跟前,“喻小世子,你今日来得这般早,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用早膳?”
肖敬忠从袖中掏出一包糕点,“我带了些吃食,可以先垫垫。”
他带的是京城有名的乐思斋,甜而不腻,是喻宁爱吃的糕点之一。
但喻宁此刻没有看见糕点的欣喜,只有忘记给肖敬忠带香料的尴尬,早知道昨夜蹭不上马车,就不该多那一嘴。
10. 第10章
喻宁以用过早膳为由头,婉拒了肖敬忠的可口糕点。
肖敬忠只道可惜,“我一人怕是吃不完,喻小世子若是有了胃口,尽管寻我。”
话是这么说,肖敬忠也只是将糕点收起不再动,毕竟用过的糕点可就送不出去了。
喻宁抬步走进官署,他最先落座,抬眼看见坠在后面慢悠悠进门的江邈。
江邈这个时候还挺能忍的,肖敬忠都没把他人来看,脸上竟然也瞧不出半点不悦,像是没听见一样。
有小吏过来添茶磨墨,清爽茶香在空中弥漫,厚重墨味渐渐散开,屋内顿时有了几分办正事的味道。
肖敬忠坐在喻宁右边,说话时微微侧身,“喻小世子,我昨日回去,整理复盘了收集到的证词,这场战役中,段牧疆的表现确实令人费解,我感觉我们后面的询问重点,可以放在段牧疆和哪些人接触过,通过什么书信。”
喻宁听懂他的意思。
一代镇国将军却输得如此惨烈,很难彻底摒弃掉他通敌叛国的可能性。
如果喻宁昨夜没有从江邈那里知道一些消息,可能也会有这种猜测,但是现在没有了。
喻宁打算用一种不让肖敬忠尴尬的方式,告诉他战场的消息,并暂时排除叛国的嫌疑。
只是在他之前,江邈冷不丁开口了。
江邈眉尾一弯,十分直接地问道:“肖公公是觉得,段牧疆可能和敌军勾结,故意战败?”
肖敬忠此刻不得不正眼看他,语气冷淡不少,“根据证词来看,未必不可能,查案需面面俱到,这道理三皇子就算无人教习,想来也该明白。”
江邈笑意一淡,:“肖公公对我,似乎与对喻世子不同。”
肖敬忠嗤之以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和掌上珠比。
“三皇子多虑了,那不过是因为我对世子一见如故。”
江邈转头看向喻宁,“世子对我,也与对肖公公不同,也是一见如故吗?”
喻宁:……求你别搞我!!
平心而论,肖敬忠一个年逾五十的老人,虽然对自己妥协友好,但绝对算不上喻宁喜欢的一类人。
闻言,肖敬忠也看向喻宁,神色间竟有几分紧张。
而江邈更多的是好整以暇。
喻宁瞬间觉得此人或许不是情商低,大概是故意使坏。
喻宁,“我昨日就说了,肖公公乃是我辈景行行止的模范,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江邈颔首,“如此。”
喻宁催进度,“时间紧,任务重,赶紧讨论案子吧。”
肖敬忠得了喻宁夸赞,眼角的褶子深了不少,他面对喻宁时,说话一向温和客气,“从现有的证词来看,段牧疆决策失误导致战败,基本可以认定了,至于是失误还是故意,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喻宁将新得的证词笔录递过去,传递时发现,最上面的那张纸上,还溅着血,看着醒目又吓人。
喻宁,“公公可以先看看这些。”
肖敬宗只看了第一页,脸色已经是变了又变,“这都是何处来的?”
喻宁简单讲了下情况,肖敬忠再次看向江邈时,眼中多了几分疑虑和探寻。
江邈正玩着茶杯,那物件在他手里小小一个,在白皙指尖上滚动,一点没掉下来的迹象。
像是听见喻宁和肖敬忠谈起自己,才停下动作,“昨日没用上刑具,觉着可惜,今日便试了试,没成想还真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喻宁和肖敬忠对于江邈一个茶杯都能玩起来这件事情,难免有些无语。
这份新证词,喻宁看过一些,好些人翻供。
部分是士兵承认,段牧疆在站前抽调五分之一的兵力,是为了移走黑镇城的百姓和财物。
部分是百姓翻供,他们并不是因为城池失守才流离,而是随军队撤退的过程中,不舍财物携带太多东西,跟不上速度,一时落了队。
就在昨日,他们还言辞统一,说的都是不利于段牧疆的言论。
可见,明显是有人收买了他们,让他们说了谎,可惜证词没有说收买的人是谁,兴许是还没审出来。
有人要害段牧疆,喻宁顺理成章地得出这个结论。
肖敬宗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不似刚来时那么鲜活,像是突然有了很大压力。
肖敬忠,“这份证词就当真可靠吗,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江邈动作间,他的衣角轻轻飘动,能看见几处不慎沾上的血迹,十分醒目,醒目到像是故意碰上去的。
如果江邈手段实在残忍,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江邈没忍住笑了,“肖公公你又来了,你若是不信,再去审一遍就是。”
结果就是,三人又亲自审了一早上。
被江邈审过的人再提上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昨日的光彩,屈坐在一团,无论怎么问,都与今早上的证词一致。
肖敬忠要用刑,有人受不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小的说的全是真话,但凡有一句假话都是永世不得超生,求求绕了小的吧!”
肖敬忠语调犀利,“既然如此,当时收买你们的人是谁?”
那人只磕头,“他们笼在一身黑袍下面,又是深夜寻来,小的实在是记不住啊!”
再次走出审讯室,肖敬忠颇有些好奇,竟然主动与江邈搭话,只不过依旧语气冷淡。
“你是怎么做到?”
其实喻宁也挺好奇的,他走近,不太明显地旁听着。
江邈:“公公竟然做不到吗,我记得你在这方面很有建树。”
喻宁:建树?
什么建树?
喻宁还想了解,肖敬忠已经收敛神色,不再与江邈言语。
午间,小石头照例送来了饭,喻宁特意让他今日多送些,一起拎着往李大人的公署走去。
在大理寺还没有形同虚设之前,李大人身为大理寺卿,办理过不少大案,喻宁想着问问他,说不定能有什么启发。
到了公署门口一问,才知道李大人今日没来,喻宁短暂惋惜后,还是觉得吃饭重要,就近去了旁边的食堂。
食堂里面坐着不少熟面孔,喻宁简单打过招呼,找了处角落坐下。
本来从审讯室走出来,哪怕是面对着精美的饭菜,喻宁也很难有胃口,不成想刚吃了两口,更倒胃口的就来了。
头顶压下一片瘦高的阴影,阴影迅速退去,最后变成江邈坐在对面。
小石头布菜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大自在地唤了声,“三皇子。”
按照身份地位,小石头手里若不是拿着筷子,应该磕头行个大礼。
江邈坐下时左手捏着一本书,不知道哪里淘来的话本,后面好一会也只是看着话本,除了回应小石头的“嗯”外,没怎么说话。
喻宁没办法做到忽视江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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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忍不了看他几眼,越看心口就越来气。
在哪里看书不好,偏偏跑到他这桌,也不说话,光坐着恶心人。
江邈终于感受到喻宁的视线了,将书往边上挪挪露出半张脸,“喻世子这是胃口不好吗,许久才动了这么点。”
喻宁呵呵了,“三皇子到饭点却不用膳,原来看话本也能充饥吗?”
江邈彻底将话本放下,“喻小世子关心我,我很高兴。”
喻宁:不,我没有。
这个人没有情商,听不懂他在讽刺!
江邈将右手抬起来,手心攥着一块布,稍微动动,就能瞧见隐约蔓延出来的血红。
“今早用刑的时候伤口破开,捏不了筷子,便不吃了。”
喻宁:谁问你了?
右手用不了筷子,还可以左手用勺子,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小石头抬手便将喻宁身前的蛋羹送了出去,“这蛋羹恰好用勺吃,是小厨房精心做的,三皇子试试。”
江邈接过,“那就多谢了。”
小石头回首,发现喻宁看着自己,眼中有震惊之意。
小石头莫名,低声,“世子,您刚才不说话,只看着这蛋羹,难道不是要送给三皇子的意思吗?”
喻宁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喻宁:……离得这么近,小石头你压低声对面就听不见了吗?
刚刚看着蛋羹,是因为脑子里面,系统一直在:“蛋羹、蛋羹啊,用勺就可以,送给他刚好合适,送他吧!”
虽然确实被引出一瞬间的念头,毕竟他善,但他是绝对不会主动送给江邈的!
小石头让自己丢尽脸面,该罚!
这顿不怎么愉快的饭吃到一半,又来了个人,将这个小方桌围得满满当当。
肖敬忠拖开椅子坐下,他身后的典簿迅速将饭菜挪过来,瞬间桌面也是盛满了。
肖敬忠今日也命人送饭过来,菜色漂亮香气扑鼻。
与喻宁和肖敬忠对比起来,江邈的一碗蛋羹实在寒酸,好在他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用着。
肖敬忠,“担心你们在讨论案子,我就过来了,喻小世子可别介意。”
喻宁当然只能,“不会,我喜欢热闹。”
几人因为案子聚在一起,话题也免不了扯到案子上。
肖敬忠,“既然有可能存在收买证人做假证的情况,那喻小世子可有什么想法,该如何找出那收买的人?”
喻宁其实没有什么头绪,早上刚知道这件事情,他还没有思考的时间。
但这件事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段牧疆的清白,也更加让喻宁感受到段牧疆作为事件中心,他的证词的重要性,无论真假。
喻宁思索片刻,手中银筷被随手搭在餐盘上,“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段牧疆醒过来,听听他怎么说。”
肖敬忠眉心紧凑,“可是段将军身受重伤,能否醒来还未知。”
“会醒的,”喻宁想起胡老头的话,“已经退烧了,没有性命危险,就是……”
醒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江邈打断喻宁的话,“明天。”
肖敬宗:“什么?”
江邈靠在椅背上,金丝楠木做的勺子捏在手里,轻击碗沿,像敲人心口,让人莫名紧张起来。
江邈,“方才我碰见监病房的大夫,说是明天,段牧疆就会醒来。”
11. 第11章
喻宁觉得挺稀奇,怎么江邈总是碰巧能问到一些重要消息?
肖敬忠若有所思,“三皇子此话当真?”
他的注意力一直不在江邈身上,不知道江邈是不是真的遇见过大夫。
江邈,“肖公公不信,自己去问就是。”
江邈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话听着不是很好听,肖敬忠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看,筷子一放也没了用饭的胃口。
喻宁在旁边观望,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他发现,江邈好相处的这层假皮,不知不觉间卸掉大半,他总是喜欢笑着噎人,让人心里不爽但不好发作,本人却怡然自得让人讨厌得牙痒。
上辈子江邈怼喻宁时,也是这样。
喻宁身为案子主审官,自发地出来打圆场,“这可是好事,待段将军醒来,案子能进展大半。”
“而且我们现在对于战场的了解依旧真假参半,今天得下更多功夫才行,”喻宁拍拍肖敬忠的袖口,“今日还得辛苦公公,等案子办完,我请公公去琼华楼享受享受。”
肖敬忠果然脸色一缓,“之前比这更苦更累的活都做过,倒是不辛苦。”
肖敬忠,“只是今日过来,发现段牧疆这案子,比我想象得更为复杂,需要及时向张公公汇报情况寻求指示,我等会大概要先走。”
喻宁是认得张公公的,此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太监,常跟在陛下身边此后,肖敬忠及时向他汇报是理所应当。
喻宁不为难人,“既然有事,先走就是。”
用完午饭,三人一块回了公署。
肖敬忠将新的证词折起拢入袖中,“这些证词我且带回宫呈给张公公,不碍事吧?”
喻宁还没说话,江邈懒懒撑着额头,“肖公公拿走就是,你手里的不过是备份罢了。”
喻宁:“?”
他怎么不知道,他分明亲眼看见江邈从狱卒手里拿过证词给他,上面血迹斑斑,竟然只是备份?
肖敬忠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神色晦明,“如此更好。”
他刚要走,门口进来几位身穿黑袍的男子。
为首的那位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喻宁瞧着有点眼熟,多瞧了几眼。
系统:“……”
喻宁敏锐地察觉到系统的无语,“你又怎么了?”
系统,“那个人你昨天不是还见过吗?”
喻宁再次仔细打量,“是吗?”
他还没打量完,邓成已经领着部下半跪在地,“下官锦衣卫千户邓成,率十名锦衣卫来大理寺抓贼。”
肖敬忠被突然进来的人挡了路,又听见他们的说辞,难掩诧异,“你们受谁的调令过来?”
邓成一丝不苟,“回公公,王指挥使。”
原来是有小吏前几日值夜的时候,隐约看见人影攒动,听见琐碎声响,他担心大理寺被偷盗,找了上级官员说起此事,正好王指挥使听见,特意排了人过来抓贼。
邓成,“因贼寇只在夜间出没,我们晚上才会行动,等第二天各位大人上职前离开,所以不会影响大人办公。今日提前来,是为了熟悉环境,提前布好天罗地网。”
喻宁看邓成言辞条理,不卑不亢,应该也是世家出来的子弟,有些奇怪自己之前怎么没印象。
系统,“你对不经常一起踢蹴鞠打马球的人,一向没什么印象。”
喻宁,“……”
他有脸盲,不经常一起玩怎么记得住?
喻宁是觉得邓成的身段看起来,很适合玩这些球类运动。
虽然喻宁很难想象有人敢偷大理寺,但人既然都领旨过来办公了,自然是答应,又不妨碍他办案。
喻宁,“李大人知道吗?”
邓成点头,“来时路上碰到,已经禀告过了。”
大理寺卿都同意了,喻宁自然同意,“那你们去忙吧。”
邓成率人离开。
肖敬忠原地怔愣片刻,眉下眼纹隐隐紧绷,与喻宁告别之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满屋的人一走,顿时只剩下喻宁和江邈两位审理官。
喻宁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下心底冒出来的不自在。
上辈子争锋相对久了,现在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喻宁总有种下一秒就会唇齿相讥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还伴随着“如果骂起来,一定要赢”的胜负欲,难免有些紧张。
好在并没有骂起来。
江邈依旧撑着额头,一副困倦的模样,“肖敬忠走了,我们还审吗?”
喻宁,“时间紧任务重,自然要审。”
江邈双眼突然弯了一下,“那接下来,世子打算怎么审?”
喻宁中午吃饭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个事情,从昨天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对于证人的审理上,但是这个案子很特殊,它需要审理官对战场的情况有足够了解把握,才不至于只被证词带着走。
喻宁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两日陆续收到一些作为物证送来的军事文书,审问的证人中也有监军副将会讲述战场的情况,我需要将这些证据进行比对,一是充分了解战场情况,二是看有没有对不上的可以进一步探查的地方。”
江邈点头,“如何比对?”
喻宁,“大理寺有一处军事沙盘,可以用来模拟。”
江邈,“世子不愧是十四岁中举,十八岁就担任正四品官的人,竟然对军事也有所了解,可惜这方面我实在帮不上忙,就不跟着世子去了。”
喻宁:……
这个时候,还是肖公公在比较好。
喻宁虽然也不打算和江邈一块做事,但有一种明明是小组作业,却有组员推活不干的微妙不爽。
喻宁试图给江邈找点活干,“那你……”
江邈从椅子上站起,几步走到不远处的软塌,悠然躺下。
他臂膀枕在软枕上,手心撑着后脑,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我实在是困了,借世子的软塌歇一会。”
喻宁感觉拳头有些硬,详装开朗地阴阳,“三皇子真是年轻,在哪里都能睡着。”
江邈闭上眼,充耳不闻。
喻宁承认,江邈可能确实困了,不然肯定会怼回来。
罢了。
喻宁将收到的文书和证词都收进盒子,抱着盒子离开公署。
门外人来人往,喻宁和在门口驻足片刻,还是长袖一挥,把门和上了,将外面的嘈杂与刺目的烈阳,一同隔绝开。
喻宁吐槽,“长明,你看看你挑的攻略对象!!!”
不一会,本来已经闭目睡觉的人睁眼,双眸里面一片墨色,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他撑起身子,视线略微空洞地扫过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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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内,像是在找什么。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软榻上叠好的凉被,将其卷了卷,裹入怀中,入鼻是一阵清凉的淡香,与喻宁身上的一样。
江邈再次闭眼睡去。
喻宁刚离开没多久,迎面碰上一位小吏。
喻宁认得他,这两天审讯,这位小吏都在旁边守着,十分敬责辛苦,过几日应该和李大人提一提加薪的事情。
小吏直直向着喻宁走来,“喻大人,三皇子与你不在一块吗?”
喻宁,“我有事,暂时与他分开了。”
看小吏应该是有事,喻宁主动问道:“有何事?”
小吏捧着一个药瓶递过来,“这是三皇子的东西,今日他审人时,担心磕坏了瓶子,放在了置物架上,结束时忘记带走了。”
“喻大人可否转交给三皇子?”
喻宁看那药瓶,正是胡老头昨夜给出去的那瓶,胡老头要是知道江邈第二天就弄丢了,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
喻宁接过药瓶,“我等会给他就是。”
小吏面容感激,泄下一口气,面容憔悴地笑了笑,“今日我丑时就起来跟着审了,刚用了午饭,实在是站不住了,喻大人接了这药瓶,我也安心回去休息一会。“
喻宁诧异抬眸,小吏走后,他望着手心药瓶。
那岂不是代表,江邈凌晨一二点就过来了?
……
喻宁忙完事情回去,江邈还没睡醒,他面朝着外侧,在炎热的夏天,却睡得脸色苍白。
喻宁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往里走了两步,发现江邈怀里抱着他的凉被。
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这人能不能有点分寸感呀!
到底是没把人喊醒,喻宁坐在公案后,简单梳理今天的进展。
上一世喻宁练过一段时间的字,已经能熟练运用毛笔,现在正在用笔画思维导图,现代社会的精华不可抛弃!
梳理到一半,房内突然想起“吧嗒”一声。
喻宁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是江邈一直捏在手心里的帕子掉了。
江邈睡在外侧,手臂超过床边一截,那帕子就这么掉落在地上,上面满是红色的星星点点。
喻宁打算忽视。
一秒钟后,喻宁站起身,走到软塌前。
江邈手心的伤口真是见鬼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在渗血,凝血能力也太差了。
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人提出给他包扎,他也就真的一直不处理,只捏着一张脏兮兮的帕子止血。
喻宁半弯下腰,将袖中的药瓶掏出来放在床头,思索片刻又给了张干净的手帕,等会就说小吏一起送的。
做完这些,喻宁站直身子,打算用一种绝对算不上友善的语气把江邈喊醒。
却不知道是什么惊吓到了这位梦中人,他突然死死攥住喻宁的手,双眼猛然睁开,汗从他的额头飞快渗出来。
喻宁吓了一跳,“你怎么……”
江邈眼底纷乱的情绪,在眨眼瞬间都飞快退去,只在周身萦绕着沉寂的气息。
江邈坐起身子,松开攥着喻宁的手,垂眼看喻宁手腕上,被他伤口蹭上的血。
喻宁站着,所以看不见江邈的表情,只见江邈取了床头他刚刚放置的手帕,开始擦他手腕染上的血。
江邈,“抱歉,不想让你沾上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