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一章 线下约斗 朱学在南京读大学,是一个了历史系的大学生,每天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去贴吧,跟人对喷。 不过,这天他不对喷了,改线下对线,中门对狙了。 他背着超大号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四五根钢管,在学校门口,还有四个同道中人正在等着他呢。 为什么要干架。 那是因为在线上喷的太厉害了,没有一战,难以结尾。 前几个月,一部关于明朝的热播剧横空出世,带来了很高的热度。 也将网络上对喷的内容,转变到了大明朝。 朱学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跨越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当然是站在正方一辩的角色。 贴吧新话题,明朝跟清朝,到底哪个强大,盛世时间长。 而这个新话题累计回帖超过三万,关注的人也有数十万,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本来网上气氛还不错,类似于“学术讨论”,可现在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从刚刚开始还比较克制的对喷,到之后的“家庭问候”,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骂战”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而朱同学在话题中尤为积极,他喷清朝维护明朝,也在这场骂战中,他对于大明朝的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了解不行啊,不了解说不过别人。 可这场骂战,并没有在网络上结束,他们在网络上“约架”了。 最先是一个id叫圣祖爷提起来的,网上不要逼逼赖赖,有能耐咱们现实中碰一碰,我有钱,现在网上代打谁接这活。 下面一棒清吹的伙计们纷纷回帖。 朱学一米八大个子,身强体壮,出生在武术之乡,小的时候,就会一手,对这个约架一点不虚,甚至还有些冲动呢。 他们加上了微信,互相摇旗子,吹号子,约在了明孝陵的附近,并且每一方只能出战五个人,不然,影响太过恶劣,容易被相关部门盯上。 汇合之后,他们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马不停蹄的朝着明孝陵而去。 到了约定的地方后,中计了。 原来说好是双方,一方五人,可对面来了二十来个。 朱学不虚,同道中人心里面有点发虚,拉着朱学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武术之乡出来的人,约架报警,这不纯纯丢人吗,当下,这个提议就被朱学拒绝。 朱学人高马大,“相貌凶狠”,手持钢管,上前叫阵,而其他四个人,赶鸭子上架,不能不跟着走过去,不过他们心里面都在默默的祈祷,法治社会,对面也不敢胡来。 “你们这帮清吹,不是说好了吗,一方五个人,怎么,还耍诈。” “谁是清吹,我们是网络代打,哎,看你们都是学生,只要你们躺在地上,让我拍个照,给北京那伙计发一条微信,就不揍你们了。” “哼,躺地上拍照,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伙计们,为咱们的大明朝冲锋……”朱学说着,就要往前冲,可走了两步,发现没有人跟上,而对面的二十多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棒球棍,狼牙棒的。 我擦,他们看来意志不够坚定啊。 而这个时候,朱同学也有些虚了, 即便自己练过一些拳脚,打上四五个人个人不成问题,可对面二十多个人呢,注定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己方几人已经害怕了,这还没有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朱学心里面悔不当初,早知道带上宿舍的那五个“儿子”了,他们五个在,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朱学也停住了脚步:“要不然,咱们,咱们单挑吧。” “可以啊,你一个人挑我们二十个。” 听到这话,朱学差点蒙圈,不知道从哪个老电影上看过来的东西,他们竟然还觉得幽默…… 朱学骑虎难下,对面一看样子就是混社会的,要不,要不然躺地上,让他们拍个照。 就当朱学内心深处有所动摇的时候。 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伙计,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砖头扔向了对方…… “啊……”正砸中了对方一个小头目的脑袋,开了瓢,见了血。 这伙计扔完砖头就跑,而其他三个人也都跑了。 朱学也想跑,可已经被围上了,难以脱身,拳脚,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朱学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实际上,这帮人一直都收着,不敢下死手,但有一个二货,下手可真狠,一棍子就朝着朱学的头上砸去。 那一霎那,朱学好像看见了他的太奶奶…… 不,好像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太奶奶。 鲜血流在了他的眼睛中,视线慢慢的模糊………… 等到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出现在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自己的身体也变小了,躺在床上。 想要说话,却都是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约架的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刚出生的婴儿了。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而后,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小世子饿了……” 朱同学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是# ,朱同学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本能的开始吃起来……有点腥,还有点甜…… 吃饱喝足之后,朱学还是在哭个不停,而后,自己便被一个端庄的妇人抱进怀中。 虽是妇人,但朱学推断这个女子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 她身上的衣服华贵,端庄大气,她笑着看向怀中的朱学,轻轻的晃动着,不一会儿,朱学便感觉到了一阵困意袭来,哭声也渐渐消失,睡着了…… 看着朱学睡着,妇人便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一个宫女走到了妇人身边,低声说道:“王妃,宫里面来人了,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妇人轻轻点头,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房间…… 而朱学躺在床上睡觉,在其床旁边,一直都毕恭毕敬的站着四名宫娥女子…… 不过,这一切朱学都不清楚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他这一个幼儿,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 刚峰六月刀 朱学开始了吃饱了就睡,醒来就吃的的快活日子。 刚开始吃奶的时候,有点不习惯,现在越来越习惯,甚至还有点小期待了。 他对于周围的事物,一无所知,只知道 自己出生在古代的贵族之中,看着周围人的装扮,他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生活在清朝。 不过,他还是摸不着头脑,自己无非就是约场架……结果这么刺激的吗。 他出生在湖北省,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比较迷信,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非要找人来看,最后一个被一个江湖骗子骗了二十万,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说先人埋在此地,后人一定贵不可言,天子命格,哎,现在想来,那個算命先生也不是瞎糊弄的,自己就是压不住这个命格,被提前投胎了。 天子命格, 真不知道自己老爹怎么想的。 生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还想着后人当皇帝呢,看,这下子完犊子了吧,爷爷埋进了风水宝地,让自己儿子遭此劫难。 朱学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用来思考的时间也很短,因为想的一多,就饿,一饿就要吃奶,吃完之后,立马就睡着。 那个妇人每天都来看朱学,期间朱学也见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在男子与女子的对话中,朱学知道这个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 朱学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日,日头正好。 一大早就有一帮侍女为自己洗澡,而后换上了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汉服。 也是这身汉服。 让朱学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小龙袍。 五爪龙纹服饰。 不仅穿了五爪龙纹服饰,头上毛还没有长几根呢,就被那个贵妇人给带上了一顶冠。 自己的第一套完整衣服。 让朱学震惊不已。 他是历史系的学生,对于中国的传统服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自己穿的衣服,是传统的王世子常服,也只有明朝一代,才能皇帝,皇太子、皇太孙、亲王、郡王、世子皆可着五爪龙纹服饰。 我尼玛。 打了架,回到明朝当王爷。 这,这感情好啊。 朱学穿好衣服后,也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子乱动,只是不断的打量着自己的衣服,看着他这个样子,为其穿衣服的贵妇人也笑了出来。 穿好衣服后,那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又出现了。 不过,今天他也穿上了自己的王服,显得很是重视。 而后,朱学便被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抱着,跟着自己的老爹出发了。 他们坐上了马车。 来到了此时大明朝的权力中枢,西苑。 到了这座皇家园林之后,自己老爹就亲自抱起了自己。 朱学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对一路上的景色都很是好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假山,山上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山间小溪潺潺流淌,如同一幅自然的山水画。 看着这一幕,朱学呵呵的笑了笑。 听到朱学的笑声。 男子也笑了一句:“这次真是托你的福气了,要不然,我怎能见到父皇。” 听着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朱学稍稍愣神,不过,马上就揭晓了谜底,这个时候的朱学也不想多猜了。 周围亭台楼阁林立,错落有致,亭子造型别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 楼阁则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站在楼阁上,可俯瞰整个园林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座像造型像极了道观一般模样的的大殿。 看到这里。 朱学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而进入大殿之中,一个道童模样的老头走了过来。 这老头脸色红润,没有胡须,他先是行礼,而后才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朱学。 而后,就是穿过一道道“屏障”,见到了坐在一尊太极八卦图上面的“老道士”。 这“老道士”气宇轩昂,颇有一股道法自然的感觉。 而此时朱学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清楚。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 大明宪宗纯皇帝朱见深之孙。 大明孝宗敬皇帝朱祐樘之侄。 大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堂弟。 大明兴献王(追谥大明睿宗献皇帝)朱祐杬次子。 圣人天子。 顶级权谋大师。 炼丹修仙大师。 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有诗云: 制党止争意孤高,操权弄术两辛劳。莫道百姓无愁怨,尤有刚峰六月书。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是也。 当然,自己的身份虽然还有些不太明朗,但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了。 在门口候着的是裕王,也就是之后的明穆宗朱载坖(又作“朱载垕”)。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 明朝最宅的帝王,一生就出过一次宫门,三十年不上朝,万历皇帝,明神宗。 正在朱学发懵的时候,他小小的身躯就已经到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 朱厚熜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缓过神来,眼中带着懵懂,好奇的看向这个被称之为古往今来第一权谋大师的样子。 当然,在这一刻,朱学也有了很多的疑惑。 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大学生,同样,也因为喜欢历史,对历史方面的事情了解的有些多,现在就已经解决了自己对历史的一个疑惑点。 神宗皇帝到底见过他爷爷嘉靖皇帝没有。 正史上面是没有,因为嘉靖皇帝深信两龙不想见,他的儿子他都不愿意去见。 没有任何记载讲述,嘉靖皇帝见过神宗。 不过,现在看来。 确实是见过,只不过,是秘密召见的。 朱厚熜看着自己怀中充满灵气,且“天真可爱”的朱学,心中颇为喜悦,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道童。 那老道童立马开始吹捧起来。 不过,这老道童说的话,朱学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自己“爷爷”的脸。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也开始浮想联翩。 “话说回来,嘉靖皇帝天天炼丹吃重金属,活到现在,无病无痛的,难不成真的让他找到一些门道,可能,要没有海瑞让他破防,坏了他的道心,弄不好,自己这爷爷还真能修出来一点东西呢……” 第三章 黄口稚儿知孝悌 先不管,这老爷子是否道法自然,对于朱学来说,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桩困难。 他想嘘嘘了。 可此时的他还在老爷子的怀里面呢。 自己这爷爷常服春夏秋冬不过四件,当然,朱学也不是害怕他少一件衣服,他怕的是,自己要是尿在他身上,让这老小子对自己的感官,第一印象差了,以后家里面的皇位不传给自己怎么办。 当下,朱学开始挣扎起来。 不过,朱厚熜看着朱学挣扎起来,咿咿呀呀的,反而来了兴趣。 越来越憋不住了。 而老道童跟朱厚熜两个老人,被皇孙的活力逗得笑容连连。 直到,他们发现皇孙的小脸涨的通红。 才有了一些慌张。 “这,这怎么回事?黄锦,这,这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不要着急,我看是抱的姿势不对吧,您松一点……对,就这样,然后那样……” 朱学这叫一个气呀,伴随着老道童的这样,那样子,朱学也被朱厚熜不停的折腾。 只能靠自己了。 朱学开始发出声音。 “咿呀,咿呀,尿……尿……” 听到最后的两个字。 朱厚熜,黄锦,两个人脸上明显出现了不可言状的表情。 有惊…… 有喜…… 这才八个多月的孩子啊。 “尿……………………尿…………………………” 两个人短暂的愣神,也被朱学的这两个尿尿给惊醒了过来。 黄锦赶忙从朱厚熜身上接过皇孙。 当朱学从朱厚熜的手中到了黄锦的怀中后,立马就尿了出来,一脸舒畅,黄锦的身上也湿了一大片。 虽然尿在了自己身上。 可黄锦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陛下,祥瑞啊,皇孙不到八个月便会说话,真是天大的祥瑞,刚刚陛下抱着皇孙的时候,他即便憋得面红耳赤,也不愿意尿在陛下身上,这,这真是从小就至纯至孝啊……” 而一旁听着的朱学,也开始配合起来,发出清脆的笑声…… 而看着这件事情发生的朱厚熜,眼中也透露出一丝欣喜,再怎么说,老神棍出身的他,最喜欢听的就是祥瑞这样的话。 “黄口稚儿知孝悌,去,把皇孙儿抱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是,陛下。” "让裕王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领旨后,抱着朱学就走出了大殿,在门口的时候,又对着裕王轻声说了句:“陛下让裕王殿下进去,奴婢i抱着皇孙儿去换一身衣服。” 朱载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黄锦怀中的朱学,才缓步走进大殿。 现在大明朝的政治状况,越来越明朗。 严党倒台了。 虽然裕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皇太子的称号,可满朝文武,上下皆知,裕王就是皇储,再加上皇孙的出世,进一步的巩固了他的地位。 朱厚熜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可皇子皇女们的生命却都很脆弱。 朱载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长子朱载基,母阎贵妃,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出生,两个月后十月十日去世,追封谥号哀冲太子,葬西山。 次子朱载壡,母王贵妃,嘉靖十八年二月,册立为太子、嘉靖三十一年去世,年十七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葬西山。 当然,除了这两个儿子外,其他的子女也没有长寿的…… 可以说,朱厚熜虽然是皇帝,但一生都在不同的阶段,重新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力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过多的去亲近自己的孩子原因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裕王在朱厚熜儿子之中,本身能力并不突出,但身体情况不错,而此时的嘉靖皇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小皇孙被黄锦抱到了偏殿后,便亲自给他换衣服。 一旁的太监想要伸手帮忙,被黄锦阻止。 朱学就这样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自己原本的礼服被黄锦交给了刚刚想要帮忙的太监手上…… 而给朱学换好衣服后,黄锦又将他抱了起来,前往道殿。 这个时候的朱学已经睡着了,黄锦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小皇孙…… 大殿之中。 裕王跟他的皇帝老子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气氛稍稍有些紧张,裕王脸上有些惊恐,而嘉靖皇帝脸上却是有着一些怒意。 黄锦进入大殿之后,就明白过来,老子又在敲打儿子。 他抱着小皇孙在这个合适的时机,来到了两人面前,为裕王缓解了一定的压力。 “陛下,皇孙睡着了。” 看到黄锦怀中的皇孙,朱厚熜脸上立马出现了笑容,而后看向,颇有些战战兢兢的裕王身上,脸上的笑容,又立马收了回去。 变脸速度之快,直令人匪夷所思。 “黄口稚儿知孝悌,这是朕对皇孙的评价,若是你尚有几分孝顺之心,几分体谅君父之心,就不要跟朝中的大臣走的那么近,不要再添乱了,现在乱子已经够多了。” “是,父皇,孩儿谨记在心。” ……………… 等到朱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裕王府,身旁又换成了那些熟悉的面庞。 此时作为婴幼儿的他,精力着实有限,醒来吃完奶水后,就又睡了过去。 在裕王父子离开西苑后。 打坐清修的嘉奖皇帝朱厚熜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 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严嵩的政权倒了后,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能在像之前那样舒舒服服的修道炼丹了。 即便是过去了一年了,朱厚熜还是不时的想念严嵩,可能,他永远舍不下这个撰进青词的老臣。 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而一旁伺候的黄锦立马就注意到了。 “爷, 您……” “皇孙儿,还是扰了朕的道心啊。” “爷,哪能呢,小皇孙聪明伶俐,是上天赐给大明,赐给陛下的祥瑞啊……”黄锦赶忙答道。 黄锦在湖北的时候,就跟着朱厚熜,虽然,他文化有限,不能跟严嵩一样能够从一字一句猜到朱厚熜的意思,但若是说对人的了解,严嵩远远不如他。 当然,黄锦也只能在心中念叨着那句话:“大明的天老了,皇帝老了………………” 朱厚熜很矛盾。 他不见儿子,一部分原因是怕儿子害了自己,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自己害了儿子,这么多年,他的孩子一个个先自己而去…… 此次召见也是秘密的。 在召见之后,说出皇孙儿坏了朕的道心这样的话,也是为了提醒黄锦, 下次自己再想召见的时候,你要拦着。 不过,黄锦在此时却是装作听不懂。 对于黄锦的小心思,朱厚熜并未怪罪,而是轻声笑了笑:“黄口稚儿知孝悌……” 第四章 嘉靖四十四年秋 小皇孙在裕王府中,健康的成长。 从嘉靖四十三年春,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秋,此时的皇孙已经马上两岁了,但在这一年中 ,他再也没有见过嘉靖皇帝。 好像皇帝对皇孙儿没有一点的感觉,没有一点点重视的意思,更不用说像普通人家一样,隔代亲事情发生。 小皇孙并不是皇帝陛下第一个孙子,但在此时看来,却是皇帝陛下活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孙子。 除了朝中的部分大臣之外,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裕王已经有了一子。 而裕王也配合自己的父亲,对小皇孙的降生多加隐瞒,可能是对一些臣子的隐瞒,也有可能是对上天的隐瞒…… 不过,朱学对此一点都不在意。 此时的朱学成为世子后,还没有名字呢。 一直到了裕王上位之后,才给自己的好儿子起了一个名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所以,还不到两岁的朱学就经常想着如何能够做一个皇帝。 当上皇帝之后,该怎么干。 此时的大明帝国可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庞大的官僚体系导致文官集团已经发展的十分强大了,他们结合在一起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对付。 失去”保护伞“严嵩的嘉靖皇帝,在这几年的日子都过得不快活了。 要是自己当上皇帝了,前面可要学会隐忍,先不要跟那帮酸腐对着干,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定要更加重用,并且,手中要有自己的军队,只听自己这个皇帝话的军队。 只能有了军队,皇帝才是皇帝啊…… 还有张居正,他要让张居正这个攻于谋国,拙于谋身的治世之伟才,能够有一个好的下场…… 当然,在此时的朱学看来,张居正是有一定错误的。 张居正,李太后,冯宝三个人组成了政治铁三角,将少年时期的神宗皇帝放在了最中间。 这三个人就像是三座大山一般。 而张居正这个老师,就是这三座大山之中对他压迫最多的。 张居正迫切希望这个小皇帝会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君主。 可话又说回来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在硬抗了十年后,一个少年有了反抗的资本了,当然,这个少年是皇帝,他的反抗,是能够影响整个国家命运的。 不过,朱学觉得要是自己真的成为了神宗皇帝,他的内心成熟,应该比原主要抗压一些。 他不仅仅要重用张居正,还要把隆庆开关发扬光大,他还要重视火器发展,舰船发展,对,还要让李成梁那个养虎为患的将领,亲自把努尔哈赤一家老小的头给送到京师来……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前提条件,就是能够跟历史上一样,顺利成为皇帝。 换句话来说,自己不能在登上皇帝尊位之前,过多的改变历史。 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怪异,要是太过怪异,不符合此时国情,那皇帝的宝座能不能轮到自己坐都不一定。 他此时可是还没有“身份证”呢。 在第一次见到嘉靖皇帝的时候,朱学说了一声尿尿,获得了自己爷爷高度评价,但朱厚熜却并没有将朱学会说话的事情告知裕王,所以,整个裕王府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就这样按部就班,过了许久之后,朱学才开始说话,走路,其表现跟普通孩子并无差别。 在这个放肆玩闹的时光中,拥有着未来者灵魂的的孩童,根本做不到放肆玩闹,也可能是这些低级的扮家家,骑马游戏让他找不到什么快乐,但为了不表现出来那么异于常人,朱学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快,跟着小太监们玩骑马,扮家家的游戏,这也是他最为苦恼的一件事。 每到游戏时间结束后,朱学就如释重负,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久而久之,跟着朱学玩的这帮小太监,小宫女,都不由有些疑惑,咱们这么多人陪着小世子玩闹,可在玩游戏的时候,为何总感觉小世子在强颜欢笑,像是,他在陪着自己这帮人玩,他在应付自己这帮人一样,特别是在游戏结束后,小世子的笑声才更加的清脆……像是发自内心的。 裕王府中。 小世子游戏时间结束后,便回到了凉亭中,颇有些无聊的盯着面前竹林,忽然想到了大明朝的另外一个大拿。 王阳明。 这个历史上,除了孔子之外的第二个圣人。 王阳明曾对着竹子苦思冥想数日,希望能从中悟出“道”来,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这一经历也引发了他对格物致知的深入思考和对心学的进一步探索。 王阳明在庐陵做县令时,严嵩正好辞职在家守孝。 他主动去拜访王阳明,谈到中年在官场的不易和立志行善的决心,不禁泪如雨下。 王阳明对严嵩印象深刻,还以良知说教导他,让他以后做个有良知的人。严嵩点头如捣蒜。 后来,王阳明在江西剿匪,因欣赏严嵩的才能,让赋闲在家的严嵩做了军中参事,在他们分离不久后,严嵩回到了京师,没有几年光景,他就扳倒了当时的首辅夏言…… 而此时又是一个轮回…… 小世子在看竹子的时候,三名小太监一直在一旁守着。 而此时一阵脚步声,吸引了小世子的注意力,他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的母妃正朝自己走来。 母妃李彩凤,是穷苦人家出身,本身只是裕王府中的侍女,母凭子贵,此时在裕王府中,比王妃陈氏还要有排面。 不过,李彩凤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本身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变得骄横跋扈,反而,变得更加谨言慎行,在陈氏面前,也是一直以妹妹自居…… 看到母亲到来,小世子想要从小凳子下来,两个小太监赶忙弯腰搀扶,下来之后,他就笑着朝母妃跑去………… 虽然心里面有些怪怪的,但朱学还是尽力的立一个从小就孝顺父母的人设…… 第五章 初见张太岳 李彩凤是一个大美人,不然怎能从宫女上位。 她眉如远黛,修长而又温婉,微微上挑的弧度,尽显优雅韵味,挺直的鼻梁,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高贵与坚毅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似盈盈秋水,深邃而宁静,而作为儿子的朱学,经常能够从自己母亲的眼中察觉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与睿智。 这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李太后,也是大明帝国最后一位以贤明著称的皇太后。 李太后她是李家的长女,她的父亲一直靠着泥瓦匠的工作,让家里的生活维持下去。 但是在嘉靖朝时候,百姓过着非常疾苦的生活,日子很艰辛,再加上这个时候李太后又有了一个弟弟,所以日子过得特别辛苦。 为了能够维持温饱,他们最后只能把李彩凤送到了裕王府当丫鬟。 朱学虽然有了前一生的经验,可他却不会小看现在面对的任何一个人……即便自己的眼界比古人更加开阔,有了更多其他知识的积累,可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人相比,他缺少了狡猾,以及那与生俱来的聪明。 “母妃,你来了。” 现在的朱学已经能够说出连串的话了。 李彩凤弯腰将朱学抱起来。 “玩好了吗。”李彩凤一脸慈爱的笑容,给端庄美丽的脸上又增添了些许的温柔。 朱学点了点头。 此时的李彩凤还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压力的母亲,所以,此时的她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温柔,疼爱之外,再无其他。 当然,这种情况,在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时候,她严格的要求小皇帝,配合张居正,想要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道德高尚,勤勉好学,勇于上进的君主,当然,在张居正的拔苗助长中,她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她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小小,且精致的五官,眼中充满着满足…… 而后,李彩凤抱着儿子,离开了后院,前往了裕王的书房。 裕王与几个臣子此时都在书房之中。 看到李彩凤抱着小世子进来,都赶忙站起身来,行礼…… “王妃,世子……” 李彩凤一脸笑意:“先生们免礼。” 而裕王朱载坖也走了过来,从李彩凤的怀中接过了朱学,想来是怕李彩凤累到了。 这也是朱学第一次见到大臣。 他的视线从几个臣子中,一一而过。 最前面的那个老头,应该是徐阶了,两王争立之时坚定的拥裕派,日后的大地主,拥有几十万亩地的地主首辅。 退后半个身子的那个长相颇有些凶狠的老头,应该就是在日后喊出十岁孩子怎么治理天下的高拱,一看就是个直肠子,没有情商。 而其他几人他却也认不出来,不过当视线看到了最后面的一人时,朱学愣住了。 他心里面颇为激动。 看到了。 看到了。 那个人,一定是张居正。 站在几个老头后侧的那个又高又帅,又有非常漂亮长胡须的人,一定就是张居正。 明史有云: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 长得很帅,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长胡须。他气度清雅,胸怀深沉,因尚未弱冠束发,步履行走之间,风移影动,恰如修竹摇曳。 就算是换作朱学现代灵魂的思维,此时的张居正也是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当真是:居正英姿卓不凡,眉目俊朗气宇轩。长须飘飘添神韵,风华绝代映人间。 毫不为过……………… 毫不为过……………… 此时的张居正还并没有展露头角,他是徐阶的弟子。 此时官职为国子监司业,徐阶荐张居正为裕王朱载坖的侍讲侍读。 也就是在裕邸期间,张居正任国子监司业从而掌握了很多将来可能进入官场的人,这为张居正打开了人脉,在之后,顺利推行了一系列国家级别的政治改革。 把事情说明白很容易,可把事情办下去,却很难,张居正接受过王阳明的心学学说,同样,此时正就任与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海刚峰,也接受过心学学说。 后世普遍认为,张居正是读懂了,而海瑞是懂了一半,张居正比较实际,而海瑞是较为理想。 不管后世如何毁誉参半,朱学本身还是比较推崇张居正的,虽然,方法过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学对着自己的裕王朱载坖轻声说道:“父王,把我放下来吧。” 裕王看了一眼朱学后,会心一笑,便将其放下,而下来之后的小世子一下子受到了书房中人的目光,朱学稳稳的朝着这些臣子们的方向走去,而这些人也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下面这个小小的身躯上。 孝宗皇帝独子,武宗皇帝无子,当今陛下虽然有颇多子嗣,却早夭颇多,在嘉靖四十四年,正月,二王争立的另外一个主角,景王朱载圳病死在了湖北,这个事情也更加巩固了裕王的地位。 此时的裕王虽没有储君之名,但却有储君之实,而作为他此时唯一的儿子,再加上现在老朱家的人丁情况,眼前的小世子只要不出现意外情况,能够健康的成长,那么他就是大明朝未来的储君。 朱学绕过了很多人,现在的内阁首辅徐阶,次辅高拱,极其一些倒严的高官,走到了最后面张居正的身旁。 他抬头看着张居正。 而张居正此时也低头看着小世子。 他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母,裕王与李彩凤,而后,笑了笑:“母妃, 父王,他的胡子好长…………我以后长大了,也要留这么好看的胡子……” 小世子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笑出声来。 裕王笑的最为开心。 他跟自己的父皇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前面的两个儿子都是未满两个月就早夭,他最希望的就是这第三个儿子能够健康成长。 听着,儿子充满天真的话 ,又怎能不开怀大笑………… 第六章 分水岭 朱学见到了张居正之后,心情颇为复杂。 有激动,有惶恐,更有期待。 自己千万不能在登基之前,改变历史。 不过,从他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喊出了尿尿两个字时,历史就发生了改变。 只不过,这一点朱学并不清楚罢了。 深秋时节的北京,裕王府中,秋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小世子站在太师椅上,透过窗户看着树叶渐变成金黄色和深红色。 “马上就又一年了。” 在朱学的记忆中,自己在裕王登基之前是没有名字的,直到隆庆元年,才有了名字,朱翊钧,也就是次年,被册封为皇太子。 看了一会儿后,朱学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个小太监立马过来把朱学抱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躯渐渐长大,之前走路时不时有些身体跟不上脑子,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从椅子上跳下去也是能做到的,可是他不跳。 因为后世神宗皇帝的陵寝是被那个姓郭的给挖了,遗体也被搞出来了,科学家得出结论,神宗皇帝的脚骨是有问题的,可能是个瘸子,有人说是重病导致的,但也弄不好就是小的时候,从哪里跳下来搞得了,所以,朱学对这一点很注意。 抱朱学的这个小太监名叫张林,今年不过十七岁,在宫中当差一年后,被抽调到了裕王府中当差,在李妃的院里面伺候,胆大心细,深受李彩凤的信任,在朱学一岁后,李彩凤便指派张林做小世子的贴身太监。 张林把小世子放在了地上。 “世子,今天要不要出去玩?奴婢安排……”放下小世子后,张林笑着说道。 朱学看了一眼张林,摇了摇头,而后“气定神闲”的说道:“外面凉了,今天就不出去玩了。” "是,世子……” 这些小太监们不知道,除了不能改变历史之外,小世子爷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好好活着,然后长大。 现在这时代一场小感冒就能要一个小孩子的性命,所以,他对自己的保护可是相当到位。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一点事情,被小世子玩的明明白白的。 小世子很省心,这是伺候他太监宫女们公认的事情。 每次降温,立马要求多穿衣服,下了雨,刮了风,从来不要求出门玩,甚至,就是从自己住的地方,去王爷的书房,他也不愿意去。 可是,朱学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深夜,一名锦衣卫骑着快马来到了西苑,他见到了西苑守卫之后,将手中令牌亮出,而后,西苑大门打开,锦衣卫下马,朝着西苑内部,快速跑去。 虽然是深夜了,可嘉靖皇帝朱厚熜白天不是白天,晚上不是晚上的,此时还在静修养心,正准备再一次来到天人合一,神游太虚之时。 黄锦慌慌张张的进来了,动作有些大了,也把朱厚熜从忘我的境界中,拉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朱厚熜怪罪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黄锦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太孙感染了风寒,病势严重,汤药不进,太医们都说,恐怕熬不到天亮了,现在裕王府已经乱作一团了。” “裕王怕陛下担忧,并没有派人来说,是,是裕王府中的探子报镇抚司,奴婢才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朱厚熜瞬间愣在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太医们,当真是这样说的。” “陛下,奴婢怎敢欺瞒陛下,这,这裕王,王妃,都已手足无措,此时裕王府灯火通明……” 朱厚熜再一次得到了确认,接着沉思片刻后说道:“对,让锦衣卫,去找李时珍,让李时珍去裕王府,马上,马上去办。” 此时的李时珍正在北京城中,而作为名医,锦衣卫对他此时住的地方很是清楚,在前两日,黄锦才刚刚禀告过。 “是,是陛下,陛下切勿忧心过度,奴婢这便差人去办。”黄锦说完之后,便慌张离去。 等到黄锦离开后,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这种事情又要重新发生了吗? 他的内心充满了忧虑。 纵观嘉靖帝一生,都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过程中度过的。 他最疼爱的儿子,朱载壑。 武宗朱厚照无嗣,张皇后这才选在离孝宗朱祐樘血脉最近的兴王朱祐杬的儿子朱厚熜。 直到嘉靖十二年这38年中,只诞生了嘉靖的长子朱载基,才在世两个月。 大明的天下几乎已不知“太子”为何物了,而大明帝国也陷入了“皇子慌”,子嗣连绵,对于此时的大明皇帝来说,仿佛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他在二十九岁的时候,还没有子嗣傍身,这让朱厚熜很是恐慌,要知道,他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三十岁岁就躺在康陵地宫了,年龄不小了。 若是在没有皇子出生存活,他就要很快超越宪宗皇帝朱见深保持下来的记录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万般疼爱于一身,当然,朱载壑生来异常聪明,不喜欢奢华,喜欢安静的看书。 “聪慧谨慎、谦虚有礼、有仙气、不好动、超凡脱俗“ 这是满朝文武对皇二子的评价。 朱载壑拜见父亲时,叩头不起,朱厚熜让爱子平身,可是小小的朱载壑却将双手高举曰:“儿不敢,天在上”。这份机敏灵动直接把朱厚熜给感动哭了,他红着眼眶的说:“我儿果真神奇不凡。” 这也算是对满朝文武评价的一个肯定。 朱载壑在嘉靖帝的关爱下,健康快乐的成长着,期间虽然也有些小病痛,却都i活了下来。 就这样到了四岁。 朱厚熜为自己的儿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册封典礼。 册封朱载壑为大明皇太子,在朱载壑面前,是一条走向皇帝宝座的康庄大道,之后,他刻苦读书,学习经著,练习礼仪,树立权威,随父皇临朝处理政务。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修道还没有到一个疯魔的地步,相对来说,还算是一个明君。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十四岁的朱载壑在朱厚熜南巡湖北承天老家时留京处理朝政,正式监国。 南巡祭祖归来后,朱厚熜看到宝贝儿子朱载壑已是仪表堂堂,沉稳贵重的男子汉,当即举行了加冠…… 可天有不测风云,厄运还是没有放过朱厚熜。、 在加冠之后,朱载壑一场大病,临死之前,回光发照,对着朱厚熜拜了又拜,口呼:“父皇,儿去也。” 这件事情是对朱厚熜的打击是最大的。 在皇太子去世之后,朱厚熜也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也更加相信,两龙不相见这种话语。 这也造成了老三裕王数年未见父皇一面。 这是嘉靖年间的分水岭。 是朱厚熜人生轨迹的分水岭。 之前的嘉靖帝少年独身入京,算是英明无比,杀佞臣,惩宦官,御边防,限宗室,除民患,颇有明君治世,重振大明帝国之威势…… 之后的嘉靖帝却醉情长生,已然昏庸怠政,修宫观,搞玄修,迷醮行,吃仙丹,任奸臣,只知自己享乐,不管帝国的死活…… 第七章 着急的朱厚熜 自从一年前,朱厚熜见到了自己的皇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朱厚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早就把裕王看明白了。 裕王本身并没有继承他的聪明,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愚笨,对其提不上由心的喜爱,只不过是现在的朱厚熜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虽然一直想要长生不老,想要修道永乐,但他怎会不知,有些事情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他追不到长生,他还是要为大明帝国找一个后继之君。 也就是一个在他眼中不成气的儿子,给朱厚熜留了最后一点颜面,让他没有落得一个跟自己哥哥武宗皇帝无嗣的下场,也保住了大明皇室的尊严。 而对待自己小皇孙就不一样了。 君子抱孙不抱子。 更何况,第一面,朱厚熜就觉得自己的孙子颇有灵气 ,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朱载壑。 朱厚熜很聪明,但同样也有着很多聪明人的通病,他充满了矛盾。 两龙不相见。 这像是他的自私,怕经常见到儿子,孙子,害了自己,但又像是他对子孙的怜爱,怕经常见到他们,害了子孙。 多年前的慌乱,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朱厚熜的心头之上。 他有些惶恐不安。 难道自己到最后也会落下一个无嗣的结局,难道这是上天对他们朱家的警示,难道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再也没有心思打坐,只能来回在自己的道观中走动,脚步声有些急,已然没有,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的洒脱…… 而门外伺候的太监也都听到了陛下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入宫没有二十年的新人,可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主子这么慌乱的样子……即便是严嵩倒台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是保持着他为君者的风度…… 此时的裕王府,与黄锦所说的一样,灯火通明,不时的就有太医坐着马车赶到,被小太监引领进去。 在裕王府的正门街道上,已经有了十几辆马车。 在小世子的房间中,更是人头攒动。 裕王朱载坖坐在一旁,呆若木鸡,而王妃陈氏,就站在朱载坖的身旁。 李彩凤一直守在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面色苍白得如同宣纸一般,毫无半分血色,毫无生气。 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轻轻颤动着,却无力睁开那紧闭的双眼。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是他在与病魔进行着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搏斗,孱弱而又令人心疼不已。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就像是残破的风箱,发出令人揪心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李彩凤一直抓着小世子的手,看着昏迷中眉头紧紧皱起的儿子,心如刀绞,也让她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太医们来了一个,走了一个。 熬了很多药,用尽了很多办法,却怎么也喂不下去。 此时门外的太医们都还未离开。 他们一直都在讨论着世子的病情,你说说这,我说说那,说的很多,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世子牙关紧闭,在之前刚发现的时候,还能喂下一些较为温和的汤药,但状况不见好转,想要下重药的时候,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了,而且脉搏紊乱。 按照他们行医的经验来看,即便能喂下汤药,也很难挺过来,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他们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可面对的是皇家的孩子,他们也不敢担负这个责任,即便心里面有方法,也不敢冒险一试。 正当裕王朱载坖准备认命的时候,黄锦带着一个郎中过来了。 这个郎中正是李时珍。 李时珍一直在民间行医,颇有名气,在嘉靖三十年,李时珍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 而后被楚王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被推荐到太医院,授“太医院判”职务。 不过,李时珍不愿在太医院待着,便辞职,去了民间行医,经过数年,名医,神医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所以,此时的李时珍不管是民间,还是在朝廷,都是公认的医术高超。 朱载坖是认识李时珍的,当看到黄锦带着的李时珍,瞬间燃起了最后的希望。 “王爷, 把给世子看诊的太医,全部集中一起,若是有人离开了王府,速速找回来。” 一见面,李时珍便开口对朱载坖说道。 朱载坖赶忙点头,喊来人,将今天来到裕王府的太医全部找到,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随后,李时珍便径直的来到了床边。 李彩凤看到之后,也赶忙起身。 把完脉后,李时珍眉头紧锁,审视了一番世子的身躯,随后,他迅速站起,走到了门口。 裕王朱载坖也在门口。 “先生,太医们没有离去的,都在这里。” 李时珍没有应王爷的话,而是自顾的对着太医说道:“你们可曾为世子施针,开药。” 十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较为年轻的说道:“并未施针,但药都开了,不过,世子牙关紧闭,所熬的药,喂不下去。” 这个时候,李时珍才看了一眼裕王。 “王爷,能不能把今日的药方都给我看一看。” 朱载坖赶忙摆了摆手,而一旁的总管太监,立马将所有的药方奉上。 接过药方的李时珍,一张张仔细的查看。 “对了,刘太医是最先来的,他的药方熬的药,世子是喝了,刘太医,喝药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说完的这个年轻太医,此时再次开口。 而听到他的话后,一个老者立马情绪激动起来:“老夫开的药,全是较为柔和,郑太医,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提起老夫的药方来。” 李时珍从诸多的药方中抽出一张来。 “刘太医,这张是你的药方。” 那个老者走上前来,看到之后,点了点头:“就是这张。” 得到确定之后,李时珍便将这张药方递给了裕王:“王爷,用这副药方在熬三剂汤药,先端来一剂,一个时辰后,在端第二剂,三个时辰后,那个时候,应该是卯时,在将第三剂汤药端来,每一剂都要是热的。” 看着李时珍的安排,那个颇为年轻的太医颇为不解:“世子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啊,即便用银针刺激穴位,不应该用重药救命吗,怎么还用温和的药。” “你知银针施救,为何不用。” “我并不精通……”当然,这个年轻的太医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就是精通的,不敢施针…… 而李时珍也并没有追问,而是对着这年轻的太医说道:“待会你随我一同进去……” 第八章 脱离危险 李时珍是一位医术精湛、声名远扬的神医。 能够看着他施针,这年轻太医心里面较为激动,当下,立即点头答应。 而后,李时珍便带着这年轻太医,进入了房中。 裕王朱载坖也紧跟其后。 到了小世子的床边,李时珍打开了自己放在床边的医箱,取出了一套银针。 而后,轻声说道:“将世子殿下的衣服褪去。” 听到这话,一个小太监上前便要去脱衣服,却被李彩凤推到一边,她轻俯下身,将被子轻轻掀开,而后,便将小世子的上衣褪去。 看着这一幕的裕王,只能深叹口气。 小世子的病情十分严重,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就连身体也显得毫无活气。 在李彩凤看向了李时珍。 眼神之中,充满着祈求。 对于王妃眼中的祈求之意,李时珍并无表示。 他行医几十年,对于生离死别看的很轻,躺在床上的,即便有很大可能是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但他的身份,在李时珍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对于李时珍来说,这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仔细观察后,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轻轻地将其刺入小世子的穴位。 银针入体,小世子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时珍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银针下的反应,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银针,微调着针刺的深度和角度。 第一枚银针入体后,他又取出了第二枚银针,又在一道穴位上扎了下去。 就这样不一会儿,小世子的上半身已经扎满了银针。 李时珍的额头渗出汗水,但他的手法依旧沉稳而精准。 而这个时候,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小世子的嘴巴微张,发出了一道声音。 “母妃,母妃……” 声音虽然很小,但李彩凤听到之后,眼泪立即夺眶而出,即便心情激动,可她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怕影响了李时珍。 而裕王看到这一幕,也是欣喜若狂,他对着身旁的总管太监低语几句,那管事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退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年轻太医,脸上写满了震惊。 早知李时珍是神医,但却不知神奇到了如此。 李时珍施完针后,已是满头大汗,而这个时候的小世子,脸色也稍稍好了一些,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不过,小世子虽然睁开了眼睛。 但却满是浑浊。 还没有意识。 不过,小世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有力量。 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汤药到了跟前。 李时珍接过汤药之后,看了一眼年轻太医,没有说话,那年轻太医立马会意,俯下身去,颇为小心的将小世子的头部往上举了一些,方便李时珍将药喂了下去。 这次并未出现吐药的事情发生,喝完药后的小世子,嘴巴时不时的动上一两下,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看嘴形的话,不难看出小世子想要说的话。 “捅你的麽妈,这穿越回来,啥还没有干呢,发烧要把自己烧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自己已经这么小心了,这船,还是要散架啊……” 不过,这个紧要时刻,也没有人去关注这点。 喂完汤药后,裕王朱载坖赶忙开口询问:“先生,我儿如何?” 李时珍摆了摆手,而后轻声说道:“不要打扰世子休息。”说着,李时珍便率先起身,离开了房间,而房中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也都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房间后,裕王接着追问。 “性命无碍,就拿着这温和的药方,每日三剂,连服三日,就应恢复。” 听到李时珍的这句话后,裕王松了一口气,而李彩凤也是喜极而泣,这个时候,王府的管事太监带着准备好的百两黄金到了裕王的身后。 朱载坖接过放置黄金的托盘,双手递给李时珍:“辛苦先生了,这是本王为先生准备的诊金。” 李时珍摆手拒绝。 “用的药方是太医院的,我只是略施了一些银针之法,不能接受如此大礼,现在最为要紧的事情是,让小世子恢复如初,这几日,我便住在王府,时刻照料。” 听到李时珍要住在王府,朱载坖心中大喜:“本王这便差人,给先生准备上好客房。不过,这诊金,先生还是要收下的。” 可李时珍还是拒绝,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将托盘又递给了管事太监。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旁的黄锦开口询问道:“先生,陛下还等着老奴回去禀报,代为问询,皇孙儿性命当真无忧。” 李时珍点头应是:“无忧。” 听到李时珍的准确答复后,黄锦看向裕王:“裕王爷,那奴婢就先行告辞,明日再来看望皇孙儿。” 后知后觉的裕王到现在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并未禀报,可身在西苑的父亲就差人找到了李时珍,可见自己的老师高拱所说不错,裕王府上下布满了父皇的眼线。 “辛苦黄公公了。”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在喝完药后,便再度睡了过去。 黄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西苑,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主子,很是着急,他要赶紧把太孙性命无忧的消息传递过去。 黄锦到了朱厚熜所居住的道殿之外的时候,几个守夜的小太监赶忙跑了过来。 “老祖宗,陛下在里面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黄锦的脚步就更快了一些,上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几个小太监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而黄锦也顾不得吃痛,推开太监们,径直走向了大殿内…… 片刻之后,朱厚熜嘈杂的脚步声消失了……………… 裕王府中睡着的小世子,脸色渐渐恢复,呼吸也变得紧促有力起来。 再期间,小世子迷迷糊糊中,又被李时珍喂了第二剂汤药,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小世子虽然很是虚弱,但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了。 一口汤药下去 ,瞬间眼睛瞪得很大。 这一下,即便把神医李时珍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把脉,不过,脉象平缓,想着世子眼睛突然瞪大,只是觉得汤药难喝。 不过,小世子眼睛睁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喝的汤药,跟上一世喝的板蓝根颗粒味道几乎一样。 当然,他虽然对历史有所了解,但对中国的传统医典了解并不多。 从秦汉时期,板蓝根就已经出现。 到了宋朝时,由北宋翰林医官院王怀隐等众人,广集民间效方,兼收北宋以前诸方书相关内容,集体纂修而成的《太平圣惠方》,而板蓝根的药方就收录在此。 于现存医学著作中,“板蓝根”之名较早出现,见于《太平圣惠方》卷二十之虎掌丸。 就这样,世子就连喝了三天的他意识形态下的板蓝根,身体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在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等到脚走到地上的时候,小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幸亏,自己的腿没啥事。” 第九章 起名,赐名1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西苑这座庞大的皇家园林。 而这座皇家园林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朱厚熜,天天修炼养心,以求长生的道殿。 而此时的朱厚熜,就站在门口。 他是大明帝国的皇帝。 他也是大明开国至今,权谋之道到达顶点的皇帝。 甚至,他还是一个非常渴望长生的皇帝。 修道多年,但时间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 正德十六年,因他的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无嗣,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十四岁的少年,从湖北钟祥老家来到了大明的帝都,住进了陌生,且庞大的宫殿。 即位不久,他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事件。 这场大礼议事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掀起的重大政治事件。 他一方面为自己的父亲争取了名分,最为主要的是,他借着这次事件成功的夺得了权力,将首辅杨廷和赶出了朝廷。 起初,他是有着自己的政治渴望,他想成为汉文帝一般的君主。 并且他也是这样做的。 在即位之初,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10万余人,史称“嘉靖新政”,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在那个时候,他还是明君。 可后来在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再加上他的孩子们相继去世,直到他最疼爱的,也是最像他的皇太子朱载壡,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患疾,病卒,这些事情给他的打击,让他彻底放飞自我,祈求长生不老,重用严嵩,长期不视朝。 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长达数十年的“南倭北虏”局面产生了。 内忧外患。 有了内忧,方有外患。 这种局面,不是他造成的,但却跟他这个皇帝有着直接的关系。 实际上,朱厚熜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该如何恢复国家的元气,但他却不愿在折腾下去了。 一阵微风吹来, 吹起了他的发丝,掀起了他的衣角,但他却全然不顾,仿佛与这世界已然隔绝。 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在身后庞大的宫殿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又脆弱。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不在天涯,却已至天涯……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藜杖策风轻,芒鞋步月明。鹤翻青径影,猿度翠岩声。草露沾衣冷,松泉漱石清。崇冈发长啸,尘世梦惊醒。” “尘世梦惊醒……惊醒……“ 朱厚熜低语数言,而后转身又进了自己的道观之中,好似,他刚刚念诗诵文让他的心境又豁然开朗,更上一层楼。 他赶忙回到了自己的蒲团上,闭眼打坐,但片刻之后,他又再次的睁开了眼睛。 “我踏上这条寻仙之路,心中并无过多杂念和疑问,抬头望去,不见白云悠然地飘荡于青天之上;低头看时,亦不见清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在瓶中,可为何,苦修多年,道心瞬间就不定了呢。” 此时的朱厚熜很苦恼,甚至他是有一些着急了。 一方面是他明显感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吃的金丹再也不能让他心旷神怡, 而另外一方面,他的心也平静不下来了,他的孙子生病,只是一个诱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国家现在正慢慢的脱离他的控制。 特别是在失去严嵩之后。 再也没有一个官员会像严嵩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他亲自制定的好几个国家工程(修道观),都因为国家的财政问题 而停止,内阁首辅徐阶爱惜自己的名声,天天在自己面前,装糊涂,打哑谜。 “黄锦……”他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黄锦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 “去,把裕王叫来见朕,对了,把,小皇孙也叫来, 算了,小皇孙大病初愈,过段时间再说吧,让裕王过来。” “是,陛下,奴婢这就差人过去。” “你亲自去。” 说完这句话的朱厚熜,明显愣了片刻,而同样,听到这话黄锦也是稍稍一愣,片刻之后,点头应是。 虽说两龙不相见这一条朱厚熜很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数年不见自己儿子一面,每次召唤,都是由下面的人来完成。 但这次召见,却让黄锦亲自去,可见,此时的裕王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些。 这是无意间的表现。 人只有承认老了,才会更加的依靠儿子…… 即使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也难逃岁月的侵蚀,即便这个拥有天下的皇帝,有着长生这种伟大的梦想也不会例外,甚至还会因为长期修道,吞食金丹,加快他的衰老,缩短他的生命。 等到黄锦离开后。 朱厚熜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到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由感到一阵心安,也成功的入定修炼去了。 而此时裕王府外,裕王朱载坖正在送别李时珍。 实际上,朱载坖想要把李时珍留在王府,可这个阶段的李时珍正是编著本草纲目的关键时刻,怎能同意留在王府之中,当权贵的私人医生呢。 “先生此次援手,裕王府上下永不忘记,若是有朝一日,先生若有困难,可携此玉佩,来寻本王。”说着,裕王将腰间的佩玉解下,双手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拒绝了千金馈赠,又岂会接受玉佩,当下,想要摆手拒绝。 可这次朱载坖并没有给李时珍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先生一定要接受,不然本王寝食难安,先生,本王这块玉佩不值千金,但在关键时刻,千金难买啊……先生受之,理应所得。”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接过玉佩,他当然清楚裕王口中不值千金,但千金难买的道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承诺,此时用,是裕王的承诺,若干年用,便是皇帝的承诺…… 第十章 起名,赐名2 即便现在的裕王还没有受封皇太子,但现在的皇帝陛下没有其他的选择了,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明就是三代单传了。 父皇, 本王,还有犬子。 即便裕王本身拥有木讷,软弱的性格,但对于自己能够接任皇帝尊位的自信还是有的。 三代单传,儿子还在,祖宗基业总不能传孙不传子吧。 李时珍接受了玉佩,朱载坖才稍稍心安,这次,自己的儿子能够转危为安,全是仰仗李时珍,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重礼,李时珍都受之无愧。 “王爷告辞。” “先生慢走。” 说着,朱载坖还外走了走,想要再送送李时珍,而这个时候李时珍突然回过头说道:“王爷,赵太医医术尚可,且有为医仁德,可留府中。” 赵太医便是那个跟着李时珍进屋行医的年轻太医。 朱载坖赶忙应道:“本王也有此意。” “虽相处时间不长,但草民只觉世子殿下生性纯良,小小年龄,问询草民民间之事,谈及民间疾苦,常常幽然感伤,殿下从小至纯至善,真是大明之幸啊。” 李时珍对儿子的评价那么高,让朱载坖愣神片刻。 “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若是在之前,裕景两王相争之时,听到李时珍这僭越的话,朱载坖非要吓出个好歹,可此时听着,内心却再无恐慌。 我是没有名分的皇太子,我儿子是没有名分的世子,但这不影响大局,自己继位,板上钉钉了。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点了点头,而后摆手阻止朱载坖想要在往外送的想法:“王爷留步,留步……” 说着,李时珍转身离去,而朱载坖就站在王府门口,目送着李时珍的背影越来越远。 而此时裕王府中。 大病初愈的小世子正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 他也想去送李时珍,却被李彩凤拒绝了。 李时珍在王府之中前前后后算上,呆了小半个月,世子之病两三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在数十天前,李时珍也打算离开,可一直不成形。 一方面是因为朱载坖,李彩凤二人,心有顾虑,怕世子并未完全康复,另外一方面,就是世子对李时珍很是亲近,不愿李时珍离开。 而李时珍就这样又在裕王府中待了这么多天。 在这几天中,小世子每日都去找李时珍聊天,两人多聊些李时珍在民间行医的事情。 世子真的喜欢听 ,不知为何,李时珍也愿意多讲了一些。 虽然小世子的真实年龄存疑,在前世还是一个大学生,但,他对于现在大明的民间情况了解几乎为零,上一世对于嘉靖年间的发生的事情了解,大多数都是大礼议 ,金门桥打板子,还有后来的这些活跃在朝廷上的重量级人物,包括陆彬,严嵩,举重冠军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 可对于民间生活的真实描写,几乎没有。 而每天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跟他过多的讲述外面的情况,即便是想讲,小太监们,小宫女们的阅历,也给他讲述不了多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李时珍走南闯北,阅历丰富, 能跟他说的,全是他愿意听的,即便是说些中药名字,他也乐意听。 因为给他讲述的人可是李时珍啊。 说实话,当他醒来,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李时珍后,那表现的可很是激动,心里面都有着帮李时珍扛药箱子,参与完成本草纲目的修订,但后来看看自己小小的身躯还是放弃了这个冲动的想法。 每次听着李时珍的讲述,小世子都是流连忘返,听到李时珍讲述东南之祸,民间疾苦之事,世子总是眼含热泪,这一点也让李时珍有了很大的触动。 数十天的朝夕相处,让李时珍对这个大明帝国的小太孙,产生了不同的感观。 因为他医术高超,在数十年前,就曾被各个藩王奉为座上宾,接触的那些皇亲贵胄,跟小世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大明的藩王,皇亲,不管老幼,皆有通病,便是不知天下百姓疾苦……久矣……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龙子龙孙们,早就把祖宗基业来之不易抛掷脑后,也早就忘了朱家先祖在蒙元时期过的日子了。 屠龙少年的血液也发生了质变。 此时皇帝追求长生,不管事情, 藩王侵占土地,敛财争利,朝廷官员拉帮结派,党争严重。 当然,这些比较严重的话,李时珍并没有对世子说。 朱载坖回来了之后,就先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看到小世子双手托着小脸,蹲坐在门槛上,而后便是摇头苦笑一声。 他朝着世子走了过来,到了跟前,说 “怎么,还在生气。” 世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喃喃道:“父王,你说李先生说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瞅着儿子眼中的求知欲,裕王笑了笑,而后也坐在了门槛上。 “父王年幼之时,因母妃失宠,不被你皇爷爷重视,在十六岁的时候,从宫里面搬到了这里,十三年间,深入简出,李时珍知道的事情,父王也不知,不过,你跟父王不一样,你会有机会到处去看看……” “听李时珍说,民间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乳名,可我到了现在,为何还没有名字,难道也是因为皇爷爷不喜欢你,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我,才让我到现在都没有名字吗。” 裕王听到之后,又是一阵大笑,不过,此时的笑容之中,多有苦楚。 一句话,自己儿子的话捅了自己两下肺管子,让他痛了两下。 第一下痛是自己的长子,早早夭折,死的时候,还未上皇家玉蝶,也没有名字, 是皇帝陛下得知之后,才给自己的长孙赐下名讳,入了玉蝶,进了宗室。 而第二下, 就是父皇不喜欢他,性格懦弱,愚笨,不堪大用,这些在数十年前,都被其父定了性了。 不过,虽然被捅了两下肺管子,但 朱载坖并不怪自己的儿子,小孩子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罢了。 “也该有个名字了,实际上,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父王啊,就给你取好了名字,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只能耽误下来,不过,原因可不在你的皇爷爷,你不要多想。” 说完之后,朱载坖转过头看向世子,而后笑着说道:“翊均……” “朱翊钧…………” “这是父王在你刚出生后,便给你取得名字……” 第十一章 起名,赐名3 从第一次被嘉靖皇帝召见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裕王父子在这一年之中,再也没有被召见过,这不得不让小世子多想一些,只觉自己在西苑的时候,惹了嘉靖皇帝不满,也影响到了自己的老子。 可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身份。 有名字,上宗室玉碟,这才是他迫切想要的。 只要早早的有了身份玉碟,即便天有不测风云,历史发生变故,自己父王走在嘉靖皇帝前面,他也是名分在身,拥有这个庞大帝国的合法继承权。 所以,这次才借着李时珍给他讲述的故事为由头,提了出来。 因为他生病这件事情,让他明白了过来,自己想要在登基前,维持历史的正常发展,这是很有难度的。 虽然他深入裕王府,并不能改变历史运转的大势,但他老子裕王能啊,他每天给父亲相处,难免自己嘴瓢说了一句话,说到了裕王的心楷上,他立即找到自己的老师高拱搞事情,那历史不就改变了。 所以,他无法阻止历史的些许变化,但却能让这些变化,变得对自己更有利。 而裕王被儿子这样一问,立马开始打了保票。 小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小脸上立马灿烂起来。 “父王,那以后是不是母妃,跟你都会叫孩儿这个名字。” 一激不成,又是一激。 朱载坖听到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了难色。 裕王府中,上上下下充满了裕王府的眼线,要是给世子起了名字,没有给皇帝老子禀告,弄不好又是一顿训斥。 可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 ,一向软弱的朱载坖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当下,开口说道:“好,父王答应你,以后就叫你的名字。” 朱载坖的话音刚落,便见王府的管事太监慌张跑来。 “王爷,黄公公来了,请您西苑一行。” 听到这话,朱载坖身体猛地颤抖,而坐在一旁的世子也立即察觉出来,当下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咱们这位道君祖父,不仅权谋之术了得,御子之术,也是不可小看啊。” 朱载坖的内心波动也很混乱,这消息不会传那么快啊,前脚跟着儿子聊家常,后脚君父便知, 难不成还真的被君父修成了天眼。 朱载坖有些慌乱, 站起身的时候,腿都不住的打颤。 他怕爹,怕到了骨子里面去了。 而看到朱载坖站起身,世子也随之站起身。 “父王,正好皇祖父要见你,你便把孩儿的名字也告诉了皇祖父。” 朱载坖低头看了一眼儿子,苦笑着说道:“父王办事, 我儿放心,你皇爷爷不出一个时辰,便知道我儿之姓名。” 听完老爹的话,小世子撇了撇白眼,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你见了你爹,跟老鼠见猫一样, 只会唯唯诺诺,还怎会把我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要不,我跟着父王一同去看望皇祖父。” 听到儿子的话,朱载坖立马否决:“不,不行,你大病初愈,你母妃不会答应你出府的,切莫惹你母妃生气。”说着的时候,他竟然从小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虽然,小世子隐藏的不错,可朱载坖还是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难不成你信不过你父王。” “不,不是的,孩儿好像从未见过祖父,不知其模样……只是想见见皇爷爷 ……” “你出生七八个月的时候,便见过你皇爷爷,只不过那时候,你年龄尚小,不记事,不记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父王再带着你去见你皇爷爷。“朱载坖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世子一个小孩子在风中凌乱…… 这是逃吗? 一个共同的问题,出现在两个人心中…… 朱载坖在客堂见过黄锦,客套一番之后,便又是慌慌张张的换上衣服,而后,跟着黄锦一同出府,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在王府护卫以及锦衣卫的双重保护下,朝着西苑而去。 朱载坖的马车进入西苑,在父亲修炼的道所中,朱载坖再次见到了大明的皇帝陛下。 此时的朱厚熜还是紧闭双眼,盘腿打坐。 一年未见,父亲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来不及多想感怀,朱载坖跪下身去:“儿臣叩见父皇。” 顿了片刻,并未见到父皇回应,朱载坖心中生疑,当下,只能轻轻抬头,却见盘坐在道石蒲团之上的皇帝陛下,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朱厚熜才缓缓开口说道:“朕以为,朕不说话,你不会抬头的,没想到,你还是抬头看朕了。” “民间多言,养儿防老,朕是天子,不会老,故不用防老,但又有古言,养儿不教如同养虎,儿子长大,大多都要造老子的反,民语虽俗,但比圣人之言,要有道理多了。“ 这冷不丁的,朱厚熜忽然说了这么一通话。让朱载坖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段时间, 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胆量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无非就是一个时辰前,自己在儿子面前吹了个无伤大雅的牛皮。 “父皇此,此言,儿臣摸不着头脑,还请父皇明示 ,儿臣有何行为不妥之处,儿臣改之。” 实际上,朱厚熜是个性格阴晴不定之人,他不服老,可他却老了,所以在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他并未应声,就是想看看自己这性格软弱的儿子,敢不敢抬起头查看自己的情况,没成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还是直接抬头了。 当然,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朱载坖面对的君父,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敏感的人。 在朱厚熜看来,软弱的儿子敢在没有得到自己同意的时候,抬头直视天颜,不是因为自己看走眼,他这么多年的软弱是装的,他本性还是木讷,软弱,他敢抬起头,是因为,这个软弱的儿子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也知道自己老了……连片刻迟疑都没有,直接抬头查看君父的情况。怎么,他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上位了吗? 朱厚熜心里面是越想越生气。 但话说回来,朱厚熜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他只能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看着诚惶诚恐的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朕唤你来,不是为了训斥你的,只是想问问,皇孙恢复如何?” 第十二章 起名,赐名4 朱厚熜话锋一转,让朱载坖不由的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的父亲,害怕到了骨子里面了。 因为,朱厚熜太聪明了,朱载坖心里面的小九九还没有丝毫表现呢, 就被老爹看的明明白白。 只有被宠爱者才会骄狂,但宠爱这个字眼,跟朱载坖的人生没有一点关系。 他从出生就不被重视。 他的母妃被朱厚熜厌恶,连带着牵连了朱载坖。 朱载坖母妃杜氏嘉靖九年入宫,嘉靖十年三月,与其他八人同册为九嫔,为九嫔中的最后一位,封为康嫔。嘉靖十五年,因怀孕晋为康妃,嘉靖十六年生明世宗第三子朱载坖,但依然不得宠。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杜氏逝世,这年也是裕王从宫里面搬出去的那年,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 朱载坖想要为自己的母亲服丧。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失去唯一一个依靠,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想要服丧三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朱厚熜不同意。 少年无法,不敢反驳其父,便拜托老师高拱发动礼部官员奏请朱载坖在裕王府服三年丧期,再次被拒绝。 并且给了一个谁也不敢再说话的理由。 “应避至尊,不宜重服”其意思就是,朕乃至尊,大明的皇帝,自己的儿子不能服丧,即便是他的母亲去世,也不能影响自己。 说白了,痴迷道教的朱厚熜,就是怕朱载坖服了丧,对自己的龙体产生影响。 这件事情,也让裕景两王相争之时,裕王一直处于下风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本就木讷,软弱的帝国继承人,变得更加软弱,对其父更加恐惧。 即便此时的朱载坖心里面清楚。 他便是当了忤逆的逆子,他的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了,他心中也有冲动,可为人子最后的一点底线,以及长期以往对父亲的恐惧,让他还是不敢做出一丝一毫违背父亲的意愿。 “启奏父皇,太孙身体康复,刚刚儿臣前来觐见之时,还曾哭闹,想跟儿臣一同前来。” “说起来,朕也颇为想念他,等再过些时间,这场秋雨停了,找个好天气,带着来见朕。” “是,父皇。” “起来吧,咱们父子也多时未见了,好好的聊聊。” “是,父皇。”朱载坖说着,才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一直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甚至,时不时身体还不受控制的抖动。 而朱厚熜看着这一幕,心里面也不是滋味。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儿子,可这个唯一的儿子 ,对自己并没有爱,只有恐惧,甚至是恨。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胡宗宪该如何处置?”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稍稍有些愣神,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父皇,胡宗宪不是在老家养老闲置,怎么,又说处置呢?” 小心翼翼的试探。 “前几日,南京御史请奏,再查抄罗龙文府邸之时,在其家中御史意外发现了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贿求严世蕃作为内援的信件,信中附有自拟圣旨一道,朕已然让人押解进京,徐阶,高拱等人,正在等着朕的御批呢,朕呢,也想问一问你,胡宗宪这个有功之臣,他们是真的容不下去吗?” “父皇,他们都是臣,儿臣也是臣,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有功,如何惩处,当是父皇决断,即便父皇念其功劳,再次法外开恩,儿臣相信,徐阁老,高尚书也绝无二话。”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内阁首辅严嵩被罢官,其子严世蕃被逮。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的举荐而屡屡升迁的,很多大臣的眼里,他属于严党。 清查严党之时,胡宗宪就已经受到了牵扯,岌岌可危,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底,在那个首辅徐阶的授意下,南京都察院开始对胡宗宪发起了猛攻,其中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就以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名上疏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自然无力与其抗衡,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尾,便被押送京师。 不过这次,进京之后,朱厚熜立即将这件事情定性,并对大臣说道:宗宪不是严嵩一党,自任职御史后都是朕升用他,已经八九年了。而且当初因捕获王直而封赏他,现在如果加罪,今后谁为我做事呢?让他回籍闲住就好了。 这是朱厚熜第一次保胡宗宪。 但是,胡宗宪的仕途终于到此为止了。嘉靖四十二年春,胡宗宪带着不甘回到了绩溪县的龙川故里,现在还不到两年,胡宗宪的政敌便又朝他开刀了。 而且这次找到了所谓铁证,并且再次被押解进京。 难题再一次的放在了朱厚熜这里。 朱厚熜不愿为胡宗宪治罪的,但此时的大明,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护持胡宗宪了。 所以,他想让这个儿子帮忙求情。 若是自己再次开口赦免,那些臣子们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可裕王上奏,便是不同的结果了。 “若是朕让你来断此案,你如何断案。”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胡宗宪虽有过错,但他曾经平倭有功,不应受到严厉惩处。” 朱厚熜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唉,朕又何尝不知胡宗宪的功绩,只是如今证据确凿,若不治罪,难以服众啊。” 朱载坖低头沉思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待三司会审后,再做定夺。” 而听到朱载坖这句话后,朱厚熜险些笑出声来,当然,这个笑,可不是欣慰,而是怒极而笑。 此时的三司主官,哪个不想让胡宗宪死在北京城,让他们会审,午门斩首都是轻的了。 “若是此事暂且搁置,待三司会审后再议,那岂不是,把胡宗宪推到了鬼门关。” 朱厚熜又继续发起了灵魂拷问。 “胡宗宪平定东南,说是严嵩提拔,实际不然,这是朕选拔之人,此时,文官想要让他死,岂不是再说,朕之前做的都是错的,朕记得,胡宗宪今年才五十岁,是此时大明少数的帅才,为何这帮人如此执着与内斗,不愿给我大明留下贤才呢。” 第十三章 起名,赐名5 朱载坖听后,心中一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父皇的意思。 胡宗宪的案件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官司,更涉及到朝廷各方势力的争斗,而这场各方势力的争斗中心又是自己的父皇。 但略显木讷,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厚熜话说完后,朱载坖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章程可说。 看着自己儿子唯唯诺诺,不敢再言其他,朱厚熜又叹了口气,他只是想让朱载坖上个奏章,难道领会不到吗? 上个为胡宗宪求情的奏章,让自己也能有的放矢,有理由赦免胡宗宪。 至于事情的真相,对于皇帝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他想要,会有不同版本的真相出现,而且在某些时刻,越是证据确凿的真相,越是疑点重重,特别是涉及到了朝堂争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裕王是储君。 自己是皇帝。 自己保了一次胡宗宪,储君保了第二次,合乎常理,也能堵住原本拥裕派的那些文官的嘴。 可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却还在装听不懂。 当然,聪明的朱厚熜想错了。 朱载坖根本就不是装听不懂,而是还没有领会到父皇的真正用意。 说白了,就是朱厚熜跟聪明人打交道太多了,还没有转变过来自己的固定思维,一句话说个三分四分,那些官员就懂了七分八分了,但跟朱载坖说了三分,那便就是三分,他不敢去想其他的,更不会主动去揣摩君父之意。 看着裕王实在领会不到,朱厚熜也放弃了,话锋继续一转,问到了太孙之事。 一提起太孙,裕王朱载坖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侃侃而谈,正在夸着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聪明的时候,朱厚熜又插话说道:“李时珍评价太孙,至纯至善,大明之幸……” 而朱载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上来 ,这句评价,可是有些冒犯天颜了,这才是一两个时辰之前,在裕王府门口处,李时珍的评价,现在都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可见裕王府到处漏风,从后宅,到前宅都有耳目。 看着刚刚侃侃而谈的儿子,听完自己的话后,又是闭口不言,哆哆嗦嗦。 朱厚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英武一世,怎么会有这么胆小懦弱,愚不可及的儿子啊。 他难道觉得自己连容忍自己孙子的气量都没有吗?跟他交流,不仅累,还会很生气。 儿子不说话了,那只能老子继续说。 “两岁了,该有个名字了,你为人父,可取好名字,上玉碟啊。” 朱载坖一听又有自己接话的机会了,当下赶忙说道:“父皇,孩子还小,并未,并未取好名字,若是父皇肯赐名的话,那是孩子的福气。” 听着朱载坖的谎话,朱厚熜也不想在纠正他了。 沉思片刻后,他对着外面唤了声黄锦。 而黄锦在听到之后,快步进入。 “司礼监拟旨赐名,裕王世子赐名翊钧……朱翊钧……着礼部登记,宗人府上玉碟,并赏赐世子黄金千两,丝绸万匹,从宫中抽调得力太监宫女各十二名……” 当朱载坖听到朱翊钧这个名字的时候,当下内心立即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也是自己一个时辰前,才跟儿子说的话,难不成,自己的父皇真的修成了天眼,每天都开着法术盯着自己。 朱厚熜当然没有天眼。 这是朱载坖在一年前曾对李彩凤说过,那个时候,身旁侍奉的太监中,就有东厂的人,所以,朱翊钧这个名字,朱厚熜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等着朱载坖前来禀告的,可软弱的朱载坖过了一年,都未曾给自己禀告过,若不是这次小太孙重病,他也不愿意提及此事。 朱载坖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竟然也忘了谢恩。 而一旁的黄锦赶忙提醒道:“裕王殿下,陛下恩赏,为何还不谢恩呢。” 听到黄锦的话后,裕王才反应过来,重新跪下身:“谢父皇恩赐……”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裕王殿下,陛下要休息了,裕王殿下先行回府吧,今日,旨意应该就会送到裕王府。”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黄锦的话后, 才慢慢起身。 在黄锦的陪同下离开了道殿,而等到两个人离开之后,朱厚熜再次睁开了眼睛:“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朕啊。” 此时朱厚熜眼神中有些凄凉,仿佛,想起了自己所立的太子朱载壑,但眼神之中,更多的还是无奈……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好好的调教一番,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聪明人,有着聪明人的优势,同样,也有着他的劣势,朱厚熜永远也不会去思考,这个软弱,木讷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黄锦一路将朱载坖送到了西苑大门处,当朱载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黄锦再一次的开口说道:“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载坖听到之后 ,停止了上马车的动作,转头看向黄锦。 “黄公公,父皇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黄锦停顿片刻后说道:“是奴婢想跟裕王殿下说两句话。” 朱载坖没有拒绝,又再次转身走向了黄锦。 黄锦将朱载坖引到了城楼门下,周围没有旁人。 “殿下,现在您已是今非昔比,应为陛下分忧,当担当起来啊。” “黄公公此言何意,为何本王听不懂呢?”朱载坖一脸惊讶:“莫不是父皇此时有什么忧心之事?” “胡宗宪之事。” “此乃国事,错综复杂,内阁自有定义,若是三司会审之结果,父皇不满,也能推倒重来,为何忧心呢。” “殿下,陛下当局者迷,可老奴是清醒的,老奴不信,今日陛下的话说的那么明白,殿下一句都听不懂吗?还是殿下也认为,胡宗宪该死呢,又或者是,殿下恼怒严嵩一党扶持景王,继而迁怒与其门生故吏胡宗宪。” 朱载坖听完之后,立马怒斥道:“黄锦,你放肆……” 这句话说出口,朱载坖便脸色大变,现在不就有了恼羞成怒之嫌。 “殿下不用生气,也不用惶恐,这些话老奴绝不敢禀告陛下,不仅老奴不敢,恐怕整个大明的天下都不敢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殿下的是非,老奴今日说这些不该说的话,是觉得陛下不易,胡宗宪活着,对大明朝是有用的……你若是不愿出手,依着陛下的性子,也绝不会在管了,切莫因私而费公啊……”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载坖冷笑一声:“黄锦,你莫不是糊涂了,既然不该说的话,为何要说出来,更何况,十几年来,本王何时参与过朝政大事,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宗室也有宗室的规矩,岂能全都随性而为。” “最后四个字,殿下是在暗指陛下吗?” 第十四章 好厉害的父王 马车之中。 裕王朱载坖的脸色有些不好。 刚刚被黄锦好一顿说教,特别是到了最后,随性而为四个字,竟然被说成了影射自己的父皇,这让裕王很是生气,与黄锦也不是不欢而散。 本来黄锦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应该保持克制,但黄锦说的话,太过露骨,若是朱载坖不反驳的话,那便是佐证了他所说的话。 当朱厚熜第一次提起胡宗宪的时候,说的很直白,当时紧张的朱载坖可能没有想那么多,但出来之后,便明白了一些,再加上,黄锦说的那么直接,他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在马车中的朱载坖想了许多。 他是木讷,反应慢一些,但他不是傻。 黄锦在西苑门口对自己说的话,还是让朱载坖再次重视了胡宗宪的事。 正如黄锦所说,与景争立的那十年,是朱载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皇帝陛下喜欢景王,拥景派的核心人物是当时权镇朝野的严嵩父子。 他是恨严嵩父子的。 胡宗宪是严嵩父子举荐的人,他也谈不上喜欢。 即便这个时候,明白过来父皇想让自己做什么,可他心里面也多少有些不愿为胡宗宪求情。 在王府的十几名护卫保护下,朱载坖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口。 等马车停下,朱载坖快速下车进入了王府之中,刚刚回到书房,便找张居正过来商量。 在历史上,朱载坖当上皇帝之后,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好色成性,却英明的要命,看似无为,却大有所为。 有人说他碌碌无为,将用人不疑贯彻到底,内阁在他这里,真的成为了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而他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盖印机器。 而隆庆开关,开辟海贸,废除海禁以及俺答封贡,结束边境战争的两大举措也是在朱载坖的隆庆年间完成的,当然,这也是在以高拱为中心的内阁主导的。 虽然说这两项举措在当时都是权宜之计,但也为张居正所推行的万历新政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不管别人对朱载坖的评价如何两极分化,善于听取意见,都是他的优点。 回到书房之后,朱载坖便坐在案前休息。 正在等待张居正到来的时候,小世子在几名小太监的陪同下,一蹦一跳的来到了书房。 “父王,父王,我的名字……”见到坐在案前的朱载坖,也不管他的脸色如何,直接开问,说着还跑到了他的身边,用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朱载坖。 看到儿子,被今日之事搞得颇为郁闷的朱载坖,心情也好上了一些。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老爹,嘉靖皇帝,并且在内心深处嘲讽一句:哼,父皇,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但我的儿子,可比你儿子聪明多了,强多了,就这一点,我就对得起大明朝。 从小看老,即便小世子在裕王府中,没有发生什么展露才智的惊天之举,但世子机敏,灵气十足,已是他身上的标签。 朱载坖俯身将小世子抱入怀中,而后用充满宠溺的语气说道:“今日见到你皇爷爷之后,你父王啊,立马就提出来了。” “父王对他说,我儿年龄渐大,应该有个名字,那你皇爷爷就问了,你给他取好没有,若是没有取好,我为皇孙赐下名讳。” “父王听完之后,当时就急了,赶忙对着你皇爷爷说,我儿的名字,在出生的时候,我便取好了。” “然后,我将朱翊钧告诉了你皇爷爷,你皇爷爷对父王取得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今日啊,最晚明日,宫里面就会来人,来宣布旨意,父王啊,还给你要了很多赏赐呢。” 朱翊钧抬头,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的表情,心里面总是有点怪怪的,他描述的场景太过怪异了吧。 在他老子面前,他敢说这些话吗?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邀功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想从儿子的口中听到父王厉害,感谢父王之类的话,一抬头,却看到儿子惊愕的表情,以及迷茫的眼神。 哎,这,这怎么回事。 这儿子怎么有些不相信的神情呢? 难道儿子天生便开了天眼,看到了自己在西苑,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吗? 不应该啊。 “你不高兴吗?”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朱翊钧立马反应了过来。 “父王,你真厉害,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父王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朱翊钧,父王,我喜欢这个名字。”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略显浮夸的演技,苦笑一声,难道自己看错了,儿子跟自己一样,反应慢半拍。 正在此时,张居正来到了书房。 张居正到了书房之后,便看到了裕王,以及他怀中的朱翊钧。 “臣张居正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听到张居正这个名字后,小世子立马将视线从老爹的脸上转移过来,看向了张居正,而后竟然还想着从裕王怀中挣脱开来,不过,表现的不够明显,朱载坖还以为儿子不舒服,又换了个位置,抱的也更紧了一些。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见到张居正,澎湃,激动的心情,根本掩盖不住。 “张先生到了,此次让你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请教不敢,王爷请说。” 虽然此时的徐阁老是当年拥裕派的大佬,而张居正又是徐阁老的弟子,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密切,与裕王关系真正无懈可击的是高拱。 朱载坖虽然是皇帝事实上的长子,也是群臣心目中合法的继承人,但他爹不立太子,兄弟俩同时出阁后,嘉靖皇帝也不让景王去封地,对待景王比裕王好的太多。 皇帝的态度让中外臣民危疑,都猜测皇帝是否有废长立幼的打算,只比朱载坖小一个月的朱载圳也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很有拼一把的打算。 那个时候的朱载坖内外无缘,惶恐不安,而高拱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裕王府成为一名讲官,一同进入的还有很多老师,但让朱载坖信任的只有高拱一人。 所以,即便到了此时,朱载坖与徐阁老,张居正等人说话,还是颇为客气,俗称外套。 朱载坖开口说道:“今日父皇招本王入西苑,讲了胡宗宪之事,此时胡宗宪正被押送京城的路上,父王想让我写奏章,为胡宗宪求情,避开三司会审,你说,这封奏章,本王写,还是不写。” 张居正听完朱载坖的讲述后,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王爷,如此重大之事,是否要问询徐阁老。” “我召你来,就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徐阁老是内阁宰辅,他知道不合适……” 第十五章 胡宗宪的一生 一直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听到胡宗宪的名字时候,眼睛又冒出光来。 又出现一个大佬。 朱翊钧上一世对胡宗宪可是有着很深的印象,是妥妥的抗倭英雄,民族英雄戚继光是他的手下 。 对于胡宗宪,朱翊钧很是崇拜,他低下头想了想自己所知的胡宗宪结局。 好像就是今年死在狱中的,死于严党清算的政治风波中。 严党是在嘉靖四十一年倒台,可他的清算却延续数年。而胡宗宪就是其中被清算对象之一/ 在历史上,胡宗宪在抗倭斗争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但因其与严嵩奸党勾结、诬陷大臣、贪污财物等,是一个功过相抵、毁誉参半的争议性人物。 胡宗宪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文武兼习,文成武就,是大明中晚期少有的以读书人能够带领大军作战的代表。 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初任知县,嘉靖三十三年,出任浙江巡按御史。 时倭寇大肆攻掠沿海州县,擢为右佥都御史,后为兵部右侍郎代杨宜任总督。 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盗汪直功,加太子太保。 因得嘉靖皇帝宠信,晋兵部尚书,最为重要的是胡宗宪主持东南御倭战争期间,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大批次有能力的将领,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与严党关系密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爷,您是如何想的。” “本王不想过问,朝廷之事有朝廷法度,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就已经被陛下赦免一次了,若是,今日本王在上奏求情,岂不是至国家朝廷法度与不顾。”朱载坖开口说道。 张居正听完之后,面色平淡的回复道:“那既然王爷已有决断,为何还要询问于臣。” “本王是想听听张先生的意见,老师曾言,张居正乃大才,遇事可询问一二。” “王爷,臣为您分析讲解一番,至于最后的决断,还是要王爷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 “胡宗宪生于正德七年,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被安排在刑部观政,学习政务。嘉靖十九年,胡宗宪被授官为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的县令,上任后,率县衙捕快,民团剿灭了当地诸多匪患,并且在嘉靖二十年时候,山东遭遇蝗灾,全省境内损失惨重,但胡宗宪主政的青州府益都县,却扑灭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旱蝗之灾。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当时,胡宗宪已经进入了皇帝陛下的眼中。” “正准备重用之时,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其母去世,他奔丧回绩溪故里守孝,两年后,其父也因病去世。胡宗宪孝期延长,前后在老家为父母守孝长达五年。” “在这五年中,他刻苦攻读《大学衍义》、《武经七书》等书,学识大为长进,并且最为重要的是,一个县令回家守孝,五年之长, 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忘了他, 孝期结束,陛下下旨起用,为御史巡按,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持续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之中,边军将领军纪都有显著的改观,加固了边防。” “嘉靖三十年,胡宗宪又巡按湖广,参与平定了苗民叛乱,也是因为如此,在嘉靖三十三年四月,皇帝钦点胡宗宪出任浙江巡按御史,并在,嘉靖三十五年二月擢升胡宗宪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此时的胡宗宪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已是剿灭倭寇政策的主要制定者。” “胡宗宪并没有辜负朝廷,辜负皇帝陛下,在四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九年,两江倭寇尽数平定……” “在胡宗宪踏入仕途这十多年里,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政绩显著,可在他为官的这么多年中,他犯了一个最重要的错误。” “他太着急进步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太想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也就是在嘉靖三十五年,胡宗宪被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之时,他认识了赵文华,并且贿赂讨好了赵文华,通过严嵩义子赵文华的关系,与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了联系,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东南第一人。” “在嘉靖四十一年的调查中,就已经坐实了他贪污腐败的事实,倒卖军需,换取金银,讨好赵文华,严嵩,严世蕃父子也是证据确凿,所以说,他既有滔天之功,又有难赦之罪,这也是事实。” “此时,内阁想要通过三司会审,是对的,陛下想要保住这位功臣,也是对的。” “不过,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赦免一次了, 这次又有了新的证据,新的罪状,若是陛下在保,百官是不服气的。” “所以,陛下希望王爷能够出言,这样,徐阁老,高阁老,会尽力的维护好朝廷的稳定,既能保住胡宗宪,又不至于让朝廷陷入不必要的风波之中。” 张居正侃侃而谈,几乎将胡宗宪的一生都说完了。 当然,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朱载坖若是选择不上书的话,胡宗宪是必死的。 每个人都有价值,以前胡宗宪在两浙平倭之时,在皇帝心中他的价值,是可以与百官对抗的,可现在,倭寇已经剿灭,并且已经五十岁的胡宗宪,他的价值就已经不足以让皇帝为其挑起风波了。 朱厚熜能在此时点一下他的儿子,争取一下,也是仁至义尽。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 而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明显能感觉出,自己的老爹根本就 不想管这件事情。 朱载坖刚准备说话之时,却被自己的儿子抢先。 朱翊钧抬着头,奶声奶气的说了句:“父王,这个叫胡宗宪,孩儿听李先生讲过,是大英雄,是我大明朝的大功臣,我想见见他,见见这个大英雄,想听一听, 他是怎么把那些倭寇打败的。”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话,停顿了片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儿子期盼的目光,迟疑了…… 第十六章 宝剑埋冤狱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胡宗宪被押解进京,仅仅过了一个月,胡宗宪在狱中不堪受辱,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笔后,自尽而亡。 东南很多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在路边祭其路棚,为胡宗宪忠魂指引回家之路,当地官员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朝廷党派的争斗此起彼伏,现在已经到了严重的内耗期。 到了隆庆六年,胡宗宪终于得以平反了,在万历朝时,还为其追谥襄懋。 自胡宗宪嘉靖三十五年接手平倭大业,此后,东南数百年免倭患,皆胡宗宪再造之功。 不堪受辱,四个字,就足以说明,在牢狱之中,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得到了怎么样的对待。 在朱翊钧看来,胡宗宪贪污军需,勾结严党,并不是为了鱼肉百姓,只顾自己享乐,他是想着建功立业,他是想着为百姓铲除倭患。 单从这一点出发,胡宗宪的虚与委蛇和一腔苦衷就值得尊敬。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管改变历史发展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了。 他想为这个打小鬼子的英雄,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儿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刚刚听了张先生的话,只觉得胡宗宪是大英雄,可他也犯了不可赦之重罪,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到他了,孩儿觉得,一定能见到他。”朱翊钧接着说道。 看着自己儿子这么坚定的眼神,朱载坖的心里面忽然有一股不安。 他跟自己的老爹是一样的,子嗣问题对于他嘉靖皇帝,对于裕王来说,都非常重要,他们的人生经历也很是相似,都曾经失去过儿子,所以朱载坖很是敏感。 这种敏感,到了相信鬼神的地步。 朱翊钧说一定能见到胡宗宪,这让朱载坖心里面不由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活得见不到,难道要见死的。” 想到这里,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刚刚的不安,到了现在的惶恐,恐惧,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都是未满周岁便夭折。 他对此的恐惧,并不下于自己的父亲。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儿赶紧呸呸呸……” 看到朱载坖的表现,朱翊钧心里面暗笑:“老登,我还拿捏不了你。”虽然,心里面有着阴谋得逞的喜悦,但表情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那双眼睛中竟然流露着想要入党的坚定。 而一旁的张居正在这个时候,也开口说道:“世子,您身份尊贵,胡宗宪代罪之身,是没有办法见您的,您别为难王爷了。” “他是,他是我大明朝的功臣,是,是,功臣……” “功臣也会犯错的。” “犯错的功臣,就,就不是功臣了吗?” “犯错的功臣他还是功臣,可功臣犯错了,也要受到惩罚……” “那,那我见的是大明的功臣,不是犯了错的功臣啊,胡宗宪我听李先生讲过……是好人,是功臣啊……” 朱翊钧的对话透露着孩童的天真,可张居正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劲,这股天真,太真了吧。 说话的逻辑性太强了,他根本就不提犯错,也不想问犯了什么过错,一直都在说他是功臣。 “但他确实犯错了,确实要受到惩罚,若是一个罪臣, 他是没有资格见到世子殿下的,即便是王爷,也做不到。” 朱翊钧听完之后,再次抬起头。 “父王……” “父王,你也,你也做不到吗?” 父王,你也做不到吗,这一下子让朱载坖为人父的自尊受到了挑战,父爱如山,大山一样的父亲,在儿子心中,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再加上此时朱翊钧泪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祈求。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刚刚朱翊钧言语之中给朱载坖的暗示,让他茫然无措,片刻之后,他对着儿子笑了笑,直接抬起头看向张居正:“张先生,帮本王写一份奏章,为胡宗宪求情。”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张居正稍稍愣神,这改变主意,改变的也太快了吧。 “王爷,您确定,虽然您求情,可以免于风波,但,对您的影响还是有的。”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此时劝说,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确定,快,快去写,我立即差人送去, 一刻我也不愿意耽误。” 看着刚刚坚定的裕王,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张居正也不好再劝,虽然,他在讲述之前,都曾经说过,要让裕王自己决断,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胡宗宪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王爷。”张居正说完之后,又看了朱翊钧一眼,这个在裕王怀中撒娇的世子,怎么怪怪的,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神童不是。 张居正下去之后,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 “孩儿就知道没有父王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张居正内心深处觉得胡宗宪应该受到惩罚,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法度摆在那里,可另外一方面,就是党争。 而朱载坖从刚开始便不愿意写这封求情的奏章,是因为他恨严党,他永远忘不掉,自己堂堂大明亲王,却被严世蕃克扣王府用度的耻辱,也忘不掉,严党肆虐,扶持景王对自己的打压。 胡宗宪是严党之人。 即便他对大明朝有功勋,即便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对自己的迫害,但,朱载坖并不愿意去拯救他,即便他的父皇有这个意思。 可此时,他的儿子向他提出了请求。 他突然就释怀了。 一切尘埃落定,何必纠结过往呢,自己上奏为胡宗宪求情,能让父皇开心,也能让儿子开心,何乐而不为…… 张居正不愧是才子,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奏章便就写好了。 朱载坖过目了一遍后,便召詹事,让其亲自送往内阁。 求情的奏章,只能送往内阁,这次由裕王府王詹事入宫递交奏章,少了很多繁琐的流程,直接就到了徐阁老的案前。 徐阶一眼都认出了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为裕王代写的这封奏章,让徐阶有些愤怒。 但老狐狸的他,知道这份愤怒,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背,当下,便让人去请高拱,高拱不仅是内阁次辅,还是刑部尚书,更是裕王的老师…… 难道,这奏章是高拱授意裕王写的…… 严嵩父子在时,高拱,徐阶算是一帮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可当严嵩父子倒台之后,新的矛盾也出现了…… 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 严党倒台,大明朝进入清流一家独大的局面。 然而,看似平静如水的朝局,实际上仍有暗流在水下涌动。 只要涉及到权力,围绕权力而展开的争夺就永远不会停止,毕竟权力决定了资源与利益的优先获取。 每个人都不是圣人。 高拱想要内阁首辅的位置,觉得徐阶昏聩,纵容其家族疯狂的侵占土地,为国抢利,而徐阶觉得高拱莽撞,不知礼数。 在每个团队特定的时期内,总会有一种矛盾占主导地位,或是外部矛盾,或是内部矛盾…… 每当外部矛盾消失,内部矛盾往往就会逐渐占据主导,反之亦然。 而此时的朝局亦是如此,严党倒后,清流的矛盾从一致对外,转向了内部的权力纷争。 党争再次重新开始了。 大臣们再次开始拉帮结派,继续新一场的明争暗斗。 在严党坐朝,掌握大权的时候,他们同仇敌忾,可此时为了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早已是离心离德了。 此时,徐阶,高拱就是两方势力的代表人物。 以前,严嵩在时,高拱的一些问题,徐阶视而不见,而徐阶的一些问题,高拱也是处处忍让。 可此时,他们的对抗之势已经形成。 在上一次的党争中,严嵩是贪官,徐阶,高拱是清流代表,但在陷入权力旋涡中后,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无法自拔。 当然,这个清流,并不清澈………… 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的高拱便来到了徐阶的面前。 而徐阶在客套之后,便将裕王上呈的奏章给了高拱,而后,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高拱,想从高拱的脸上,看到一些他想知道的讯息。 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高拱是个火爆脾气,若真是他的指使,断然不会是现在惊讶的表情。 看完奏章之后,高拱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徐阶开口说道:“裕王,裕王这是何意, 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住了胡宗宪,他为何要求情,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高大人,慢着……” 高拱闻言停顿,而后转头看向徐阶。 “裕王对严党之人,恨之入骨,怎会在不得到授意之时,为胡宗宪上书求情呢,本官猜想,应该是受到了陛下的旨意,现在有人盯着裕王府呢,奏章刚转送内阁,你高大人后脚便去寻裕王,不妥,不妥……” “怎么可能,陛下是不可能下这个旨意的。在嘉靖四十一年,陛下便保了胡宗宪一次,这次为何 还要……”说到这里,高拱停止了言语。 对啊,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就曾保过胡宗宪一次,那就证明,皇帝陛下是不想胡宗宪死,即便放在两年后今天,陛下依然不希望胡宗宪死。 清流占据整个朝廷,陛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赦免胡宗宪,也可以说,缺少一个由头赦免胡宗宪。 而这个由头,就是朝中重要人物的求情奏章,让陛下顺水推舟。 虽然没有人敢说,但在满朝文武的心中,都知道,当今陛下已是日落西山,而在东方,裕王殿下的朝霞呼之欲出。 只要裕王殿下上书求情,整个“清流”都会默默忍受的,包括徐阶,高拱这两位大佬。 “这样吧,等晚上,我去见一下张居正,这封奏章既然是他写的,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 "徐阁老,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裕王殿下为何要写这封求情的奏章,而是,我们该怎么办,押送胡宗宪的牢车还没有到京师呢,就,就得到了赦免,这朝廷还有何脸面,您是阁老,您说,我们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高拱的算盘打的太响,目的性太强了。 让自己无视裕王殿下的求情奏章,依旧给胡宗宪定罪,会让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喜,当然,最重要的是,也会让未来的皇帝陛下不喜。 高拱不想放过胡宗宪,却不愿自己挺身而出。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多番商议为好,不能擅做决定,朝廷法度定不容轻视,可,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下旨赦免,此事,本官只能作罢。” “不过,高大人,你是裕王殿下的老师,此次他的上书,你可在御前反驳与他,再怎么说,老师反驳学生,无伤大雅,事后,裕王殿下也不会怪罪于你。” 高拱听完徐阶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哼, 徐阁老,莫要忘了,您是内阁首辅,这份担当在你身上,我身上可没有……更何况,裕王殿下是君,我只是臣子,老师称呼,也只是私下称谓,在内阁之中,万万不能在说什么老师,弟子之类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啊……” 徐阶苦笑一声,连声应是……而后立即换了个话题:“陛下,今日给世子殿下赐下了名字,想来,传旨的冯保应该马上就要到裕王府了……” “陛下赐名了。” “对。” 高拱叹了口气,而后,连称三声好,喜笑颜开。 裕王殿下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高拱就已经在他身旁当讲官了,那个眼神中藏着懦弱的少年,终于熬出头了…… …………………… 裕王府内,众人肃穆而立,裕王,裕王妃陈氏,李氏,以及小世子都站在殿中,中堂前,香烛香案一应俱全。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手持圣旨,缓步走入殿中。 他的神情庄重,目光专注,仿佛手中的圣旨承载着无比重要的使命。 他环视了一圈,裕王府的主要人员都在后,才高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孙,降世殊祥,当赐嘉名,今赐孙名曰朱翊钧,以彰朕恩。且赐金宝若干、绫罗数匹、珍玩若干,以示朕之厚爱。朕愿吾孙茁壮成长,聪慧睿智,他日可为国之栋梁,辅弼社稷,使国祚昌盛,岁时安康。钦此!”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带着皇权的威严。 裕王一家子跪地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裕王府的小世子在这一天终于有了名字,受到了官方承认。 “儿臣朱载坖,叩谢皇恩。”说着,双手高高举起。 而冯保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的手中,随后,便立即弯腰将裕王扶了起来。 “裕王殿下,恭喜殿下了……” 朱载坖看了冯保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对冯保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李彩凤:“为冯公公,以及随行的公公们,都准备一些赏银……” 李彩凤闻言点头应是,而后看向冯保:“冯公公,随我来……” 第十八章 赠礼 朱载坖对冯保有些冷漠,这让冯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冯保心里面也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奴婢永远是奴婢。 朝中的大臣,对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尊敬至极,可在裕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这也包括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然而,朱载坖的冷漠并没有让冯保灰心丧气。 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自于皇帝的恩赐,只要尽心尽力地为主子效力,总有一天能够获得朱载坖的信任。 在嘉靖四十一年严党倒台,局势彻底明朗后。 冯保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跟裕王搭上线,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此时,他来到裕王府传旨,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跟在李彩凤的身后,一直都是弯着腰,对于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而到了前院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盘赏银,正在那里等着。 李彩凤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银,而后转身亲手递给冯保。 “冯公公,辛苦了。” 冯保赶忙推辞:“王妃,赏银,奴婢们就不要了,能来看一眼世子殿下,都是奴婢们天大的福分。” “冯公公,这是规矩,拿着吧。”李彩凤笑了笑。 冯保顿了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放置赏银的盘子:“多谢王妃。”说着,他又将盘子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太监,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王妃,世子得陛下赐名,这是天大地喜事,奴婢啊,也赶个趟,准备了一份薄礼,送给世子殿下……” 说着,便双手举着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脸带笑意,却没有伸手去接:“冯公公,你太客气了,心意我们裕王府收下了,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 “王妃,您还是收下吧,这是奴婢地一片孝心,是给世子殿下的,您先过目……”冯保说着,便将锦盒打开。 盒子中是一枚金镶玉的配饰,还是一个长命锁。 李彩凤看的第一眼, 便移不开目光了。 太精美了。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黄金打造的锁身,闪耀着璀璨而温暖的光芒,每一处线条都雕琢得细腻而流畅,在锁的正面,一块温润的翡翠安然镶嵌其中,那翠绿的色泽犹如春天新叶般清新而充满生机,又似一汪碧泉般深邃而神秘。 阳光洒下,黄金与翡翠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特别是那块温润的翡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围绕其旁边的黄金线条,倒像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而最为吸引李彩凤的还是那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 顿了片刻,李彩凤才知自己失态:“冯公公,这份礼可不薄啊……” 李彩凤母凭子贵,这些年,早就见过了很多好东西,但她却从未见过这么纯粹,精美的翡翠。 冯保说是给世子送礼,但却是打了个幌子,礼物,真正要送给的是世子的母亲,李彩凤。 “王妃,这只是奴婢的一份孝心,王妃务必收下,奴婢们啊,也不求王妃世子能够记着奴婢,只愿世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此乃祥和之物,对世子殿下多有好处啊……” 李彩凤还是摆手拒绝:“心意领了,公公还是带回去吧。”说着,李彩凤便看了一眼身后的太监说道:“你帮我送一下冯公公,对了,要送出府去……” “是,王妃……” “冯公公请。” 看着李彩凤不收,冯保也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再次行礼,而后带着锦盒,跟王府的太监一起朝大门处而去。 走出裕王府后,带着冯保出来的太监,转身对着冯保笑了笑:“冯公公,您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就想上车。 “哎,冯公公,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刚刚王妃可是让奴婢送您出府啊……” 冯保听到之后,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笑了笑,而后从怀中又取出了那个锦盒,递给了王府的太监。 “可要亲手交给王妃啊。” “冯公公放心,小的可没有胆量对这稀世珍宝打什么主意。”说着,这太监便将双手接过锦盒,而后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冯公公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而后在自己的随从搀扶下上了马车…… 王府的太监看着冯保的车离开,才转身回到王府,第一时间,将冯保的礼物转交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得到之后,便将其挂在了朱翊钧的床头,并叮嘱了在房中伺候的两名宫女,不要轻易动这块宝贝。 这块金镶翡翠,不仅价值连城,还有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用意,李彩凤当然想要得到,不过,王府之中耳目众多,也只能授意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在出府之后索取。 李彩凤看着床头的金镶翡翠,渐渐入了神。 她的父亲是民间的瓦匠,在她很小的时候,过得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后来李彩凤又有了一个弟弟,日子便更加过不下去了,最后只能把李太后就被送进了裕王府当丫鬟。 在裕王府当宫人的日子,手脚非常灵活,办事也很是聪明,虽然说出身比较贫寒,也不会读书写字,但是她在为人处事这些方面却有着自己的见解。 十几岁的李彩凤长得非常漂亮,性格又很活泼,所以在当宫女的时候,身旁就有了一帮朋友,并且裕王妃陈氏非常赏识她,所以就让她这个小丫鬟来管理自己的饮食以及起居,并且还找人教给她一些字。 李彩凤聪明好学,长得漂亮,且会为人。 裕王本身就是个好色的人,看到李彩凤之后,心生喜爱,便顺理成章的宠幸了她,就这一次,让十七岁的李彩凤竟然真的给急需儿子的裕王生下了儿子,随后,水涨船高,成为了王府的半个主人。 裕王府陈氏在得知李彩凤怀孕之后,也并未嫉妒,反而好生看护,细心照料,更在之后,与李彩凤情同姐妹。 而此时的李彩凤为人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健康长大……所以,她收下了冯保的赠礼…… 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也。 冯保想要讨好裕王,但裕王并不愿意鸟他,可冯保又是司礼监的重要人物,宫廷之中有头有脸,总有一天,裕王是需要的,或者说,自己需要,自己的儿子需要。 收下东西之后,两者就产生了联系…… 第十九章 兴师问罪乎 夜幕悠悠降临,如一幅厚重而广袤的墨色帷幔,轻柔而无声地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城中的百姓早就入睡。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此安静祥和的夜晚,却不太平静。 高府。 是当朝次辅高拱的居所。 位于北京城的西城区,离裕王府也很近。 在夜深之后,高府的后门小巷口处,一辆马车到了。 赶车的马夫上前敲了敲门,随后,门便被在里面打开,一身素装的高拱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后上了马车。 马夫看到老爷上车后,驾马而去。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了裕王府的后门处,此处,早有两名小太监等候。 看到马车到来,早早的迎了上去。 他们搀扶着高拱下车。 “高大人,王爷在书房等您,且随我来……” 高拱点了点头,而后便跟随这两名太监从后门进入了裕王府中。 此时裕王府的书房之中,灯火通明,朱载坖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享受,而李彩凤在其身后,为朱载坖揉肩。 “国家大事,为何不问老师,只听了翊钧的话,便下定了决心呢。”李彩凤揉着朱载坖肩膀之时,突然开口询问。 “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也只能是朱家人……老师是外臣,并且是想将胡宗宪置于死地的人,本王问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反而更加纠结,可我儿不同,我儿虽小 ,所说之话,即便充满了天真,但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胡宗宪确实有功劳,确实不该死,党同伐异啊,历朝历代都不能被容忍。” “虽然,本王恨严党入骨,但严世蕃问斩,严嵩也在去年病死家中,这份恨啊,也该忘掉了。” 朱载坖说的话,颇有些王霸之气,让李彩凤的内心也有所波动。 “现在老师来了,王爷,他不会劝你改变主意吧。” “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来,他这前脚来,父皇那边后脚就知道了,这个关头,少点麻烦,总归是好的。” 说白了,朱载坖就是纠结。 历史上的他在胡宗宪的事情上,做岸上观火姿态,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受到了高拱等清流之人的影响。 当然,对于自己儿子说想要见到胡宗宪的事情,他选择了隐瞒,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知道,自己因为恐惧,害怕失去继承人,跟他的爹爹一样相信玄学了。 当然,这一点也是让他改变主意的重要因素。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王爷,高大人来了。" 听到通报后,李彩凤按肩的动作也停止了,上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裕王的身边。 “让他进来吧。” 高拱进入了书房之后,朝着裕王,以及李彩凤行礼:“裕王殿下,王妃……” “老师,快坐。” “谢王爷。”高拱说着,便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裕王的对面。 朱载坖看着高拱,开口说道:“老师此番前来,莫不是为了今日奏章之事。”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高拱立马就炸了,他站起身来,情绪颇为激动的说道:“是,王爷,您可知道,胡宗宪是严党无疑,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胡宗宪的罪证就已经证据确凿了,变卖军需,军粮,所得银两运往京师,全部交给了严世蕃,赵文龙,那一次,陛下亲旨赦免,这才两年啊,又查出了新的罪证,这次,说实话,您不该上奏求情。” “您这封奏章一上,明日满朝文武得到消息,皆会大惊失色,朝廷的法度再一次的被践踏……” “为什么,这次上书没有找我等商量呢,现在想要收回,难如登天,此番后果,影响深远,一次,两次,都扳不倒胡宗宪,那下一次是不是又要重新启用,又要让他掌握数十万兵马,御史们的眼睛都看着呢,王爷,这对您的声名也是很有影响的。” 高拱越说越激动,而朱载坖一直听着,不敢反驳,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说出,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应该也是我们朱家人的裕王殿下了。 而听着高拱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言语,一旁的李彩凤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高拱说的最为激动的时候,她开口打断了:“慢着,高大人,我是妇道人家,本不应该插话,但我还是疑惑,想询问一下高大人。” 高拱突然被打断,心里颇为不喜,可也不能像训斥朱载坖一样去训斥李彩凤,当下,只能强忍怒火。 “王妃请问?”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还是,王爷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来做这件事情,就不能有我们王爷自己的考量。” 听到这话。 高拱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为臣者当然不敢有兴师问罪之举,只是给裕王殿下陈述要害而已,王妃,您多想了。”高拱只能低头。 高拱的低头,并没有换来李彩凤的退步,她反而更进了一步。 “我没有多想,你那是陈述要害的样子吗?” “虽然我读书没有大人多,但礼仪尊卑,我可就比大人懂得多了,您是裕王的老师,但也是裕王的臣子,莫要过多的僭越,就算是以前的严党他们也不敢这样跟裕王说话……” 而听着这些话的朱载坖心里面是非常开心的,老婆替自己出气了。 不过,他也清楚,不能让李彩凤再说下去了,不然自己的老师怎么下台呢。 “够了,李妃,妇道人家不要掺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彩凤知道分寸,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立即停止对高拱的步步紧逼,而后,朝着裕王施了一礼,便缓缓离开书房。 等到李彩凤离开后,朱载坖笑了笑:“老师,不要介意,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喜怒都写在脸上……” 而朱载坖话中的额外含义,高拱也立即领会。 我是大男人,我的喜怒不会写在脸上,我可以容忍你继续说下去,但不代表我喜欢听你对我这些话,并且,用着这样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老师,我再也不是十五六岁,刚刚没妈的孩子了……你也要明白啊…… 第二十章 权力的游戏 人是会变化的。 身份地位,或者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会让人的性格产生一丝改变。 而朱载坖就是因为身份地位已经得到确定,周围环境已经安全了,可他的变化并不大,但确实有。 他能听完高拱对自己的训责之言,但内心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高拱一霎那间也明白了过来,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不是为人臣者该做的事情,而后,他弯腰赔罪:“王爷,老朽适才失态了,还望王爷恕罪。” 朱载坖摆了摆手,示意高拱坐下,然后说道:“老师,其实本王也知道您是为了本王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不得不慎重考虑。胡宗宪虽是严党,但他也曾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严嵩已倒,本王不想再牵连太多的人了,更何况,胡宗宪是个能人,老师,你也应该有容他之量。” 朱载坖让高拱有容胡宗宪的气量,若是换作以往,高拱肯定又要蹦起来了,但被李彩凤刚刚的这套说辞,让他不敢再次逾越,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点头应是:“王爷考虑之事,臣清楚,只是,朝中大臣们对此事看法不一,若王爷执意要保胡宗宪,恐怕会引起不少争议,而这个争议都在王爷身上” 朱载坖沉默片刻,“本王知道,但胡宗宪确实是个人才,不能因为他是严党就一概而论,不然,谁会为我大明朝卖命呢,老师,严嵩倒了,已经倒了,我们都该朝前看了……” “老师,本王累了,若是徐阁老明日询问,你便把本王的话带给他,胡宗宪有功,不能死。”说完,朱载坖便站起身来:“老师慢走,本王就不送了。” 高拱看着朱载坖的脸庞。 竟然有些坚定。 他由衷的发出笑声,那个一直依靠自己的孩子,此时,真的变了…… “王爷,臣告退,不管如何,臣都会支持王爷的,刚刚王妃说的对,臣以后,还是要多番注意。” “妇人之言, 切莫挂怀,老师,请……”朱载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高拱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结局。 在真正的历史上,高拱说是被张居正联合冯保驱逐的,实际上,真正罢官,一撸到底,赶回老家的决定是李彩凤下的。 在朱载坖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因病去世,小皇帝登基之时,他不知道一句十岁孩童如何治理天下,这样的话,对于小皇帝,李彩凤这样的孤儿寡母是怎么样子的冲击,与伤害,即便冯保张居正不整他,他也在首辅的位置上,呆不下去的。 而这次裕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只能在短时间内影响高拱,但并不能改变高拱。 高拱在太监的引领下,从后门离开了裕王府,坐上马车的高拱,叹息不断,他担心胡宗宪的存留会给朝廷带来隐患,也担心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受到影响。 或者说,他还是没有改变清算胡宗宪的主意,可有的时候,人力难以战胜天时。 朱家三代都想保胡宗宪,臣子们无计可施……………… ………… 清冷皎洁的月光恰似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袅袅地笼罩住西苑这座无比壮阔、宏伟庞大的皇家园林。 那月光似有似无地倾洒在亭台楼阁之上,精心地勾勒出精致绝伦且朦胧迷离的轮廓,仿若为它们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华美外衣。 园林中的树木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宛如一幅幅静谧祥和、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小径之上,月光播撒下淡淡的如宝石般璀璨的光斑,仿佛是一串不慎遗落的珍珠,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粼粼的波光,似梦似幻,与周围的景致相得益彰、完美融合,共同营造出一种静谧到极致而又庄严凝重的氛围。 而此时月光之下,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童步伐有些着急,也无暇去看身边的美景。 这个老道童就是黄锦。 虽然已是深夜,但朱厚熜的道观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黄锦进入之中后,闭目打坐的朱厚熜缓缓睁开了眼睛。 "陛下,裕王的奏章送到了内阁,今日张居正,裕王殿下,以及太孙在裕王府对胡宗宪之事有些许讨论,咱们的人一直都在门口候着,听的很清楚,刚刚裕王府的人又来报,高拱在一个时辰前,去了裕王府,因对裕王殿下说话不端,被李王妃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高拱,在裕王府被训斥了,全部说来,说的清楚一点,朕爱听。” “是,陛下。” 当下,黄锦便将他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详细汇报,而听着的朱厚熜,一会儿脸上带着笑意,一会儿又有些怒意。 朱厚熜气的想笑:“连一个小孩子都知胡宗宪是功臣,对我大明以后有很大的帮助,可,裕王,还有张居正,高拱,徐阶,赵贞吉等人,多么聪明的人,他们当然都清楚,嘉靖四十一年朕保了胡宗宪一次,便是想着在日后能够重新启用,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胡宗宪地命。” “党同伐异,不管朝廷,只顾自己……” “不过,裕王能够被皇孙影响,而上了这封求情地奏章,朕还是比较宽慰地,最起码我们朱家,还是有着聪明的孩子,即便这个聪明的孩子,根本就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朱厚熜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黄锦接着说道:“等到胡宗宪入京之后,召他入西苑一叙, 到时候,让皇孙过来,看一看他皇爷爷为大明朝选拔的功臣,英雄……” “是,陛下……” “奴婢要不要去内阁找他们要奏章,或者,提前派人去通知押送胡宗宪的车队,礼送入京,不然奴婢怕……” “你是怕他们玩猫腻,他们不敢,明日徐阶,高拱以及一些清流肯定会来,到时,也把世子,裕王都叫来,朕让这帮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看一看,大明的天,是不好欺的。”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明日还是你亲自去裕王府,并且把这本道典赐给李王妃,朕这儿子,命比朕好,有一个能替他出气说话的媳妇,也有一个聪明的儿子,哎……不说了,这本道典陪了朕二十年了,亲手交给李王妃。” 黄锦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道典。 “陛下放心,明个一早,奴婢便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大明朝正是用人之际,胡宗宪之才,可为北方边防带来新的变化,其旧部戚继光,俞大猷,谭伦等人都在北方重镇,担任重要的军务,若是再过个两三年,胡宗宪能去辽东,北方,定是会对局势有更好的帮助。 上一场权力的游戏结束不久后,新一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一章 虚无渺茫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试图把握局势,在新的一场权力游戏中,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 大明朝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和挑战,而朱厚熜手中的道典,或许也象征着他对国家命运的掌控和期许。 交给了李王妃,就是交给了朱翊钧,这个两岁的孩童。 如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龙体虽已不如往昔那般康健,但其心中对修成仙体的执念却依然坚定不移。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朱厚熜再也不是那个正德十六年,初次来到北京城,看着看京城那高达宏伟城墙懵懂的少年郎了。 曾经意气风发、妄图改变大明朝颓势的帝王在一场场不同的权力游戏中改变了初衷,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路,岁月的侵蚀,身体渐衰,也让他应对此次事情,第一次出现无力感。 越是这个时候,朱厚熜追求长生不老、超凡脱俗的渴望却愈发强烈。这份执着与信念,仿佛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对于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朱厚熜在内心深处是明白的,清楚的,长生,仙体,都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聪明的人,不仅会欺骗世人,更重要的是会欺骗自己,即便他什么都明白,但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朱厚熜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英姿飒爽,踌躇满志,他看到了大明朝在自己的治理下变得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黄锦看着陛下又修炼了,当下,便行礼退下,开门的时候,一道秋风吹了进来,掀起了朱厚熜的衣角。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朱厚熜常年秋冬穿薄衣,春夏之时裹棉被,往常都能受的住,但此时一阵秋风,却让他从心里面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迷茫。 "朕真的能够成仙吗?"朱厚熜喃喃自语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这也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孤独的流星,追寻着那遥不可及的目标,自己没有同行者,永远都没有同行者…… ……………… 第二天一大早,徐阶,高拱,等人,在内阁商议一番后,只能带着裕王的奏章,前去面圣,他们这次面圣,当然不是为了反驳裕王,而是将裕王的奏章交给皇帝陛下,并且得知这场由他们朱家人内部策划,安排的政治风波会迎来什么样子的结局。 他们到了西苑门口时,却被黄锦告知不能进去,要等待裕王殿下,裕王世子殿下,到了之后,才能一起进入西苑面圣。 说完之后,黄锦便乘坐马车前往裕王府。 数十名官员就这样站在西苑门口等待,他们的站位显现出了此时朝廷的某些格局。 高拱,徐阶两人虽然并肩而立,但都有些侧着身子,内心深处想要背对对方,却又要遮遮掩掩,而其他七八名朝廷大员,也很有意思,他们三五成群,分别站在了高拱的左侧,以及徐阶的右侧。 两个拥有着不同政治主张的集团,身上还披着一层遮羞布,不过事实上,已经产生了。 黄锦来到了裕王府,为其传旨,让裕王朱载坖带着世子殿下前往西苑面圣,因为太早了,世子殿下还未睡醒,裕王想要派人将其叫醒,却被黄锦阻止并言道:“来的时候,陛下就有吩咐了,世子年幼,觉多了一些,不能叫醒,晚一点就晚一点,朕能等的,朝中的大臣也要等着。” 听到这话,裕王朱载坖,李彩凤只能领命。 而那本道典,黄锦就当着朱载坖的面交给了李彩凤,这让朱载坖心中颇为吃惊。 就这样黄锦在裕王府悠闲的坐着喝茶等待,而高拱,徐阶等官员们,在秋风中站着等待,半个时辰后,小世子朱翊钧醒来。 一醒来便安排了洗漱,再次换上了王府世子的正装四爪龙袍。 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朱翊钧知道,自己可以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那个道君皇帝了。 洗漱完成后,朱翊钧便跟着身旁的小太监到了黄锦与王爷喝茶谈事的地方。 虽然黄锦与裕王在前两日有了一些争吵,但那次争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此时欢快融洽的氛围。 朱翊钧来了后。 黄锦赶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他老爹朱载坖便快步上前,将没有跪下身去的黄锦,硬生生搀扶起来。 “黄公公,你多礼了,孩子还小,承受不起的。” 听到这话,黄锦心里面 一愣,总感觉似曾相识,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看着穿戴整齐,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笑着夸赞道:“世子殿下,长得真可人,这要是陛下见到了,定是再也不想修炼,只想着安享天伦了。” 这是一句特别露骨的话,让朱载坖根本就不敢接。 不过,这句话也透露出了很多讯息,陛下的身体,不如以往了。 而黄锦是最亲近朱厚熜的人,跟着他一辈子了,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朱厚熜真的在修炼成仙这条死路上走到底,他比较希望自己跟随一辈子的主人,在年老之后,能够安享天伦,舒舒服服的过几年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 陛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能够做到。。 黄锦了解皇帝,此时的皇帝陛下就是在硬扛,他自己对长生已经产生了怀疑……他只能硬扛着…… 看着朱载坖宛如没有听到这句话,黄锦再一次的失望了。 可此时,朱翊钧却开口说道:“咱们是,咱们是去见皇爷爷吗,怎么还不走,我都有点着急了。”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黄锦沉重的内心,立马松了一下,他蹲下身去,正视朱翊钧,笑着说道:“世子殿下,你想不想皇爷爷啊。” “父王,父王对我说过,我见过皇爷爷,不过,我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就一直在想,我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我的皇爷爷长什么样子,这个算想吗?” 黄锦听着更高兴了,颇有些兴奋的说道:“算,当然算,待会陛下要是问你……”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开口打断。 “黄公公,我们还是走吧。” 朱载坖打断了黄锦接下来的话,黄锦脸上的笑容隐去大半,但他又不能发作,也毫无办法,只能点头应是。 “好,王爷我们走吧。” 第二十二章 党争 朱翊钧被裕王抱着上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路边已经有了京师百姓忙碌的身影。 在街道上,早起的百姓看着锦衣卫护送下的马车,早早的就将推到了街道的两边,即便是推着车的车夫也把自己的车子推进了靠近街道的小巷处。 朱翊钧坐在马车中,却一直都在往外看着,看的非常仔细。 朱载坖并没有打扰朱翊钧,只是呆呆地看着朱翊钧。 “父王,外面的都是什么人?” 朱载坖笑着说道:“都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那为什么我大明朝的百姓穿的衣服都没有咱们的好看呢?” 听到这话,朱载坖顿了片刻,这可是灵魂拷问了。 “那是因为尊卑有别,你是王世子,我是亲王,我们穿的衣服,他们穿不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再次转过头看向朱载坖。 “可咱们府中的下人们,穿的衣服也比他们好啊。你看看,哎,父王你看看,那个小孩子身上还有好多处,那个好多处补丁,他,他是李先生说的小乞丐吗?” 朱翊钧听到这话,也趴在了窗户上,看到了朱翊钧指着的方向。 在朱翊钧指向的街角处,一个小孩子就站在那里,年龄跟朱翊钧相仿,懵懵懂懂的看着马车。 而在这个小孩子的身后,也站着一个妇人,她身上的衣服不比小孩身上的补丁少,此时的她正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刘掌柜家让他浆洗的衣服。 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那不是乞丐,那也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当我大明朝的百姓真苦,都不能穿新衣服。” “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让我们大明朝的百姓都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笑了笑,而后想着待会要见皇帝陛下,当下板了板脸:“这些话,你只能给父王说,待会见了皇爷爷,可不能胡说八道,不然,你皇爷爷该不喜欢你了。” 朱翊钧装作害怕的点了点头。 实际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接下来的路,他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靠着朱载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朱载坖看着自己的儿子安静下来,也松了一口气,他说的话,自己实在接不住。 而朱翊钧安静下来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所了解的大明朝情况。 此时的大明朝,还有最后的转折机会,那就是接下来的政策,从高拱推行的隆庆开关,废除海禁,以及封赏蒙古,解除两方敌对状态,到张居正的土地改革,考核法,推行一条鞭法等一系列万历新政,这些若是能够完全推行成功,在万历一朝根深蒂固的话,那么大明朝就会迎来封建王朝发展的顶峰。 朱翊钧心里面也清楚,党争是贯彻整个明朝中后期无法否决的一个事情。 党争就像是长在其身上的恶瘤,如一场无法遏制的风暴,疯狂地席卷着整个王朝,朝堂之上,群臣各为其党,相互攻讦,争论不休,国家大事沦为权力斗争的工具。 官员们不再将精力放在治国理政、安邦富民上,而是陷入无尽的内耗与倾轧。 政策因党争而朝令夕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无人真正关心。 前线战事吃紧,急需资源与决策,却因党争而被搁置延误,致使后期疆土沦陷,山河破碎。 党争让人才被埋没,清正之士遭受排挤打压,奸佞之人却凭借党派势力扶摇直上。 官场乌烟瘴气,贪污腐败横行,国家的根基在这混乱中被一点点吞噬,侵害,最终造成的结果是经济凋零,民生困苦,社会秩序崩溃,百姓们对这个曾经辉煌的大明帝国渐渐失去了希望与信任。 到了朱由检的手中时,整个国家仿佛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在党争的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的深渊,只留下一片衰败与凄凉的景象,让后人叹息不已,引以为戒。 朱翊钧紧紧握着拳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愤怒,当然此时他的忧虑愤怒,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 他深知党争对于国家的危害,也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换种思路,那就是党争几乎不可避免。 那就要干涉党争的发展,大家一心为国家社稷,为百姓黎民意见不合,可以吵架,可以打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报效国家而纠党结派也能容忍,但后续却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争权夺利,爬到更高的位置,享受更多的资源,这种人,就该杀。 洪武朝的太祖高皇帝,永乐朝的成祖皇帝时期的大明,根本就不害怕什么所谓的党争,朕即天下,你们吵我可以容忍,你们吵了不干活,一心只为自己着想,不管朝廷百姓,我把你十族都砍了,你们一点折都没有,还要再行刑的时候,磕头谢恩,磕的不够虔诚,就换凌迟…… 但后继之君,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威望。 自己这副身体的皇爷爷是大明最后一个能协调好党争的皇帝,他只要发奋图强,严格要求自己,勤勉一些,他是能做到力挽狂澜的,但是,他却又是一个不愿为难自己的人,最后没有收拾好烂摊子。 让这个隐患埋的越来越深,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万历新政,大明再万历年间亡了,那后世大明实亡与万历,就会改成,大明实亡与嘉靖了。 他暗暗发誓,自己要做那力挽狂澜之人,马车渐行渐远,离西苑也越来越近。 但朱翊钧的心中依旧思绪万千。 到了西苑城门的时候,高拱,徐阶等人率领着官员上前迎接,朱载坖只是出去露个脸,便再度登上马车。 这次乘坐朱载坖,裕王世子的马车就这样进入了西苑之中,以往,都是朱载坖步行进入的。 而官员们也在马车进入之后,才被黄锦安排进入西苑…… 第二十三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1 朱翊钧第二次来到了西苑,被朱载坖牵着手,前往朱厚熜所在地宫殿。 再经过“壬寅宫变”后,乾清宫成了嘉靖皇帝,也就是朱厚熜的的梦魇之地,他搬去西苑居住,20多年没有回皇宫。 在朱翊钧上一世的记忆中,应该是在朱厚熜离开紫禁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记载,唯一的一次记载,就是在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病危之时,黄锦等人才将嘉靖皇帝送回宫禁。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就在正寝乾清宫驾崩了。 走在西苑之中,朱翊钧时不时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时不时的回过头去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老头,而朱载坖以及诸多的官员此时心里面都有事 ,并没有注意到朱翊钧看向他们。 现在的老百姓过得如此艰难,也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西苑。 西苑作为皇家的传统居住园林,从永乐时期就开始修缮,到了正统年间,就几乎停止了,而后,又到了正德年间,重新开始,但对他的修缮,最厉害的莫过于朱厚熜了。 他搬进来后,在西苑搞了一系列大型国家工程。 西苑的范围,包括了后世的众南海、北海公园、国图文津馆,金鳌玉蝀桥…… 既有林木荫蓊之美,又有烟波浩渺之胜,较之紫禁城,无疑显得更加辽阔,有了辽阔,就更加自由了。 是游猎、骑射的好场所,宣宗皇帝、英宗皇帝、宪宗皇帝、武宗皇帝,都喜欢去西苑骑射,不过,到了嘉靖的时候,兴趣立马转变了。 他不断地营建道家属性地宫殿。 从嘉靖十年至嘉靖二十年,西苑内陆续兴建的有永寿宫、无逸殿、清馥殿、清虚殿等殿,豳风亭、宝月亭、翠芳亭等亭,又有海神祠、雷坛、雷宫等祠坛。 而此时嘉靖皇帝居住地那所,像极了道观地宫殿,就是第一批修建地永寿宫,而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四十年西苑地修缮工作并没有停止,又兴建了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玉熙宫、神应轩等宫殿、亭台。 在皇宫之外,嘉靖皇帝朱厚熜为自己建造了另一座城,在这座城里,他相对自由了。 他自由了,也逃离了责任。 西苑与皇宫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这却改变了整个政治格局。 这意味着内阁与皇帝、内阁与群臣、皇帝与群臣诸种关系的变更,以及实际朝廷运作,权力施行的不同。 这种最高权力的变更,与施行权力地变更,对于国家正常运转,权力地正常使用,是有着很严重地影响与后果。 因为朱厚熜起了这个头,历史上地朱翊钧连装都不想装了,管不了,我就不管了,直接躲进了深宫之中,人虽在宫殿之中,但干的事情比他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搬进西苑,对于嘉靖皇帝朱厚熜本人来说,好处是非常大地,首先是不用上朝,减少训政作息时间可以自己定了,也不用见那些争论个没完的廷臣,经筵日讲,高头讲章也可撇过一边;嫔妃、儿子这些当丈夫,当父亲地责任,也可以扔在一边。 对于嘉靖皇帝在西苑的大兴土木,严嵩父子到了后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因为太耗费钱财人力了,而严嵩父子倒台之后,大明朝在西苑的工程就停了许多,烂尾了。 到了永寿宫后,先由黄锦上前禀告。 片刻之后,黄锦快步走出。 “裕王爷,世子殿下,陛下请你们进去,至于诸位大臣,在稍等片刻,陛下说了,论完家常之后,再议国事。” 后面的臣子只能领命,而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的手,进入了万寿宫中。 进入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开始东张西望,想要再次看到咱们的万寿帝君,穿过层层的峦帐,朱翊钧看到了。 再次的看到了。 那个身穿道袍,一双鹰眼的大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 他在看朱厚熜的时候。 朱厚熜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的朱翊钧有些心慌,只能用小孩子的手段,躲过这次对视,他挣脱了朱载坖的手,抱着朱载坖的腿,躲在了其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在去看朱厚熜。 看着朱翊钧的这个举动,高高在上的朱厚熜忽然笑出声来。 朱载坖还未下跪行礼,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朱载坖说道:“快,快些让朕抱抱孙儿。” 朱载坖闻言稍愣片刻,在身旁黄锦地提醒下,才赶忙将朱翊钧抱起来,朝朱厚熜走去。 到了朱厚熜端坐地法台台阶之下时,他停了片刻,这,这能上吗? 他不敢问询朱厚熜,只能转头看向了黄锦,而黄锦笑着点头,朱载坖才深吸口气,一步一个台阶走到了朱厚熜地面前,将怀中地朱翊钧送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地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地儿子身上,而是在他怀中朱翊钧地身上。 朱厚熜接过朱翊钧的动作,很是小心,这一幕黄锦在一旁看着,心里面格外难受,笑着笑着,眼睛里面都有了泪花。 朱翊钧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父亲的衣服,不愿朱载坖离开。 朱厚熜摸着他的头,轻声问道:“朱翊钧,放开你父亲,在爷爷这里,你怕什么的?” 朱翊钧怯生生地回答道:“孙儿怕……怕皇爷爷的眼睛,皇爷爷的眼睛好像都什么都能看到,我,孙儿只觉得没穿衣服。” 朱翊钧这句话,像是小孩子说的,却是他自己这个未来穿越者的内心波动,刚刚对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脱的干干净净,就连心里面都是慌得,不由想到,难道他真的修炼到了洞察人心的本领。 朱厚熜闻言哈哈大笑:“皇爷爷的眼睛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我朱家的子孙,跟外面等着的臣子不一样,他们看到朕的眼睛会害怕,你不用怕”说着,他又看向尽在咫尺的朱载坖,“朕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了,以后要多带他来见见朕。” “是,父皇。” 这一刻朱载坖离自己的父亲如此之近,三十年的时光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父亲…… 他的心里面也有了些许的波动。 不过,温馨片刻没有过多久,朱厚熜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了朱载坖的脸色,当下脸色一沉:“你啊,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放纵过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哎,下去吧。” 此时的朱载坖面黄肌瘦,双眼深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表现,朱厚熜看着就不由的来气。 “是,父皇。” 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朱载坖的内心却有着不同的感受,这次,好像是为了自己,而训斥自己…… 第二十四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2 朱载坖低头退下,心中却感到一丝温暖,他明白,父亲的责备中蕴含着关怀。 而这次关怀,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朱载坖退下之后,朱厚熜又看向自己怀中的朱翊钧。 “所以,你不用怕皇爷爷的眼睛,来,让皇爷爷好好看看你。”说着,想要用力将朱翊钧举起来。 但朱翊钧锦衣玉食,一天四顿,顿顿不少,发育的要比其他两岁的孩子好多了,朱载坖能够轻松将朱翊钧举起来,但已知天命的朱厚熜却有些发不上力,再加上他是坐着,腿部也用不上力,试了两下,举不起来了。 朱翊钧感觉到了,他自己从朱厚熜的怀中下来,站在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笑了笑:“怎么,觉得皇爷爷举不起来你。” 朱翊钧低着头说道:“皇爷爷,不是,不是觉得您举不起来我,而是,这里那么高 ,我怕我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 朱翊钧这话一说出来口,朱厚熜立即大笑出声,这份笑声是发自内心的,肆无忌惮的。 而站在裕王身后的黄锦,也是一脸笑容,想着太孙现在这么表现,一定能让对成为仙人有些动摇的陛下,缓过神来,不要再去吃那些丹药,也不要梦想着成为长生之体,好好的安享天伦,享受亲情。 不过,朱载坖听到了朱翊钧的话后,脸色有些紧张,他本想开口呢,却被朱厚熜的爽朗笑声打断,只能接着悻悻地低头。 而说这话的朱翊钧心里面跟明镜似的,跟朱厚熜说话,与跟自己的老爹朱载坖说话不一样,不能耍那么多的心眼,光挑好听的,他听的太多了,太聪明了,耍心眼反而得不到喜欢,还不如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呢。 而且,他是真的害怕,朱厚熜在这法坛之上,将自己高高举起,然后,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了下去。 那岂不一命呜呼,就算不死,残废了,那也会给自己登上皇位造成阻碍啊。 朱载坖可跟朱厚熜不同,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儿子呢。 笑了一阵后,朱厚熜才渐渐收起笑容。 这种感觉,他也好久没有了,二十多年了,没有一次这么开怀大笑过。 朱翊钧站在他面前,朱厚熜摸着朱翊钧的头,脸带笑意的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没有读书呢,我这孙儿就已经知道了这句话,好啊,好啊,以后一定是个大君子……” “不,孙儿不想当君子。” 听到这话,朱载坖立马急了。 “翊钧,怎么跟你皇爷爷说话呢,说一句反驳一句,刚刚在马车上,我是怎么教给你的。” 听到朱载坖的话,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朱厚熜,也立马变了脸色,他看向了朱载坖,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朱载坖,我们爷孙说话,你插什么嘴,关门教子,现在出了门,你听着便是。” 被朱厚熜这样一训斥,朱载坖赶忙低头:“是,是父皇。” 朱厚熜一脸严肃的训斥了朱载坖,而后在低头看向朱翊钧的时候,脸色又立马发生了变化。 和蔼,亲善,跟刚刚有着天壤之别。 黄锦看到这一幕,差点也跟朱厚熜一样发出笑声来。 “没事,翊钧,你说一说,你为什么不想当君子呢?你知道君子是什么吗?” 朱翊钧回过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老爹,而此时的朱载坖正低着头呢。 “不用管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皇爷爷在,他不敢训斥你的。” 听到这话,朱翊钧才转过头来。 “皇爷爷,孙儿,孙儿不知道是什么君子,但我也不愿意当君子……” “为什么呢,你不知道君子为何物,为什么又不想当君子呢?”朱厚熜笑着问道。 “因为,前些时日,给孙儿看病的李先生给我讲南方行医的时候,说了好多人,说他们是伪君子,我就问他伪君子是什么,他说是小人,是坏人,是蛀虫,是王八蛋……” “孙儿就很奇怪,但因为接下来李先生说的吸引住了我,我也没有问李先生,为什么小人不叫小人,坏人又不叫坏人,蛀虫也不叫蛀虫,甚至连王八蛋,都不叫王八蛋,全部叫他们伪君子呢……” “孙儿年纪小,不知道伪君子是什么意思,皇爷爷问我,想不想当君子,孙儿肯定不想啊,因为伪君子有的是小人,有的是坏人,有的是蛀虫,有的呢是王八蛋,在孙儿看来,伪君子跟君子,好像就多了一个字,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多……” “伪君子也是君子啊……” 朱翊钧的这话一说出口,殿内的朱厚熜,以及朱载坖,黄锦三个人都颇为惊讶,这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异于常人啊,就连是朱厚熜,也是在听完之后,有了短暂的愣神。 朱载坖反应过来,再次训斥:“朱翊钧,你,谁教给你这么跟皇爷爷说话,你,你,你快点下来……” 朱载坖再次说话,并且想着上前将朱翊钧抱下来。 也是因为朱载坖的过激反应,让朱厚熜也在短暂的沉思中反应过来,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在训斥朱载坖,而是朝着他摆手,示意他下去。 朱载坖看到之后,只能无奈的退后。 “皇孙儿说得不错,世上本就有许多道貌岸然之人,说他们不是君子,就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可他们卸下君子的伪装,那就是小人,坏人,蛀虫,和王八蛋了。” 朱翊钧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朱厚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你不想当君子,想当什么?”说着,朱厚熜看着朱翊钧笑着说道。 这个由心而出的笑容,在这片刻之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而此时朱翊钧也抬起了头。 正跟朱厚熜的眼睛对视,一下子他又紧张了,即便两世为人,可他在面对朱厚熜的时候,还是心里面没底气。 一个对视,让他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孙儿,孙儿想当皇帝。” 说完之后,朱翊钧立马反应过来,妈的,说错话了,自己这爷爷现在还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呢,自己说想当皇帝,岂不是在告诉他,你的长生是假的。 会不会让他不喜。 这一下子闯祸了。 弄不好还要影响到自己的老爹。 而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经一脸惨白了,他跪地请罪:“父皇,父皇小儿无知,胡言乱语,请父皇恕罪。” 朱载坖的话,让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再次低下头去,装作一个说错话的孩子。 实际上,这句话说出口,就连朱载坖身后的黄锦,也提了一口冷气。 而朱厚熜并没有生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朱翊钧说想要当皇帝的时候,眼中的那份坚定,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 “翊钧,抬起头来,想要当皇帝,就不能胆小懦弱,事事低头。” 低着头的朱翊钧也不知朱厚熜到底生气没有,听到他说话,才再次抬起头,而后松了一口气。 朱厚熜的脸上表情还算温和,看来,自己刚刚那句僭越的话,并没有打击到他,不过,朱翊钧知道,接下来自己说话要更加注意了,第一步,要先把想当皇帝的事情给圆回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孙子,有志向!只是这天下之主,责任重大,需得有过人的才智和勇气。翊钧,你可知何为皇帝?” 朱翊钧想了想,答道:“皇帝就是大明朝天下最厉害的人,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那什么又是好日子?” “有肉吃,有,有房子住,有新衣服穿,还有,还有奶喝……” “哈哈哈,大人是不喝奶的,过两年你也不喝了。”朱厚熜听着又笑了起来,而后又笑着询问道:“那,想当皇帝,是在府中,谁人给你说了这些吗?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父亲。”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着朱厚熜的问询,更加害怕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如何想到的。” 每次询问的时候,虽然朱厚熜的脸上都是带着温暖的笑意,但听在朱载坖的耳中,每一次都是如同惊雷一般,生怕朱翊钧说错了话。 他曾与高拱在私下商议过,为帝时,要做什么样子的事情,那一次,不到一岁的朱翊钧就在朱载坖的怀中。 这孩子记事早,万一说,我爹想当皇帝,所以我才想当皇帝这样的话后,那自己可真是完犊子喽…… 朱翊钧此时也停顿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饶是他两世为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陛下,太孙还小,您这样一直问,会不会吓到他啊。” 而这个时候,黄锦的出言,仿佛给了朱翊钧一个新的思路。 朱厚熜听到之后,笑了笑:“好,朕不问了,皇孙,你可知道,你该如何当上皇帝吗?” 朱翊钧只能不断地摇头,心里面却是苦笑不断:“你不是说不问我了吗,怎么还问?” “等我,等你的父王,两个人都死了,你才能当皇帝啊……” 听到这句话,朱翊钧立马明白过来,他再次抬起头,略带迟疑的问向朱厚熜:“皇爷爷,什么是死啊……” “就是永远见不到你,也不能跟你这么说话,永远的睡着了。” “哇……哇……” 听完的朱翊钧,立马委屈起来,小手揉眼,眼泪狂飙,像是吓着了………… 第二十五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3 朱翊钧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哭声越来越大,若是朱厚熜双手没有抱着朱翊钧的两肩,只怕站也站不住了。 这一下子把朱厚熜也弄得有些慌乱了。 “那我不当皇帝了,我要父王一直陪着我,我,我还要皇爷爷一直陪着我,我这才第一次见皇爷爷啊,我不想让皇爷爷死,我更不想让我父王死。” “我不当皇帝了,不当皇帝了……” 看着这一幕,朱厚熜心里面五味杂陈。 而一旁的黄锦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跪在地上的朱载坖也是心疼不已,这孩子哭的怎么如此凄惨,难不成我爹掐他了,爹啊,孩子还小,说错话了,训斥一番也就得了,可不敢体罚啊,咱们老朱家现在都混成三代单传了,不敢在随您老性子来了。 他赶忙抬头一看。 正见到自己的老爹将自己的儿子抱进了怀中,轻声宽慰道:“好,好,咱们爷孙三人永远不分开。” 看着这副温暖的画面,朱载坖才放心下来,哎,不过按照道理来说,我也应该出现在父慈子孝的画面中啊。 为何我在这跪着。 还有,父皇怎么还不让我起来。 就这样,朱翊钧还是大哭不止,朱厚熜宽慰了许久,朱翊钧才停止了大哭,等到朱翊钧思绪稍稍平缓之后,朱厚熜才注意到自己的好大儿还跪着呢。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如释重负的起身。 “皇孙,来,就在这里坐着,咱们见一见咱们大明朝有名的君子们。” “黄锦,给裕王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下面。” “是,陛下。”黄锦得令,不一会儿,就给朱载坖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法坛”的旁边。 朱载坖道:“谢父皇。” 说完之后,才坐下身去,托儿子的福,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坐在父亲身边呢,虽然有点远吧…… “召他们进来。”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朝着门外走去,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大臣们进入到了大殿之中。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 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高拱。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理事,掌翰林院,礼部尚书李春芳。 内阁理事郭朴。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三品以上的官员,清一色红袍加身,共计十三人。 众人进殿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当下,各个都有了心思,在徐阶的带领下,众人跪地高呼万岁。 朱厚熜眼皮都没有抬,只顾着逗弄自己的小孙子,过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谢皇帝陛下。”说着,众人都缓缓起身。 “黄锦,给徐阁老搬一张椅子来。” “是,陛下。”黄锦闻言,又挪动脚步,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徐阶的身后:“徐阁老,请坐。” “谢过陛下。”徐阶说着,慢慢的坐下身去,不过,他也只是半个屁股沾着椅子,想那严嵩,八十多岁了,为皇帝亲信那么多年,坐椅子都不敢满满堂堂的坐下去,徐阶刚刚上台,对于这种事情,也是不敢有过多的僭越。 “众位爱卿,今日一道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陛下,这个是裕王殿下所上的奏章,裕王殿下要为罪臣胡宗宪求情开罪,我跟众位同僚,商量许久之后,也没有一个章程,想着只能等着陛下圣断,后再送由司礼监落红。”徐阶缓缓说道,而后,便将怀中朱载坖送上来的奏章取了出来。 朱厚熜没有接着徐阶的话往下说,反而看向了坐在下面的裕王朱载坖询问道:“裕王,还有此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此来向这些大臣证明,朱厚熜上书求情,完全是因为感恩胡宗宪为大明朝做出来的功绩,跟自己授意可没有关系。 当然,这种伎俩,殿中的大臣都清清楚楚,但该配合演出的还是要配合。 朱载坖站起身来,转身面向朱厚熜:“是,父皇,确有此事。” “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就引得朕法外开恩,对其赦免,才过了两年多啊,这又出事之后,朕很是生气,本不想在赦免与他,可没成想,朕的儿子,还在念着胡宗宪对我大明朝的功劳,依然为之求情。” “来,你去接过奏章,念一念,我看你说了什么,是否能够为胡宗宪争取到朕的赦免,以及众位臣工的支持。” “是,父皇。” 朱载坖说着便走向了徐阶。 而徐阶朝着朱载坖微微点头,后便将手中的奏章双手递给了朱载坖,态度很是诚恳。 朱载坖接过奏章之后,略微有些紧张,他深吸口气,而后开始展开奏章。 “陛下圣鉴:儿臣敬奏陛下。” “今有胡宗宪者,虽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且有与赵文龙送礼苟且之事,然臣冒死进言,其情实有可察之处,其功绩亦不可没。” “想那胡宗宪,久居东南,直面倭寇之祸,其肩扛之责任何其重大,所临之困境何其艰难。” “然其智谋超群,勇略非凡,以坚韧之意志,统兵御敌,筹谋策划,身先士卒,引领众将士浴血奋战。每战必先,亲冒矢石,历经无数恶战,方使那东南之地渐归安宁,百姓得以免受倭寇之扰,安居乐业。其于社稷之安定,百姓之福祉,实有大功,此乃不可磨灭之辉煌成就。” “且观其过往,于抗倭大业,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募集壮士,训练强军,打造坚船利炮,皆为保我大明海疆之安全。” “其用心之良苦,努力之不懈,众人皆有目共睹。若仅因些许指摘之过,而全然不顾其赫赫之功,岂不令人心寒,亦恐寒了诸多臣子为国尽忠之心。” “其更有举荐戚继光、俞大猷等忠勇之士之举,此等良将在其慧眼识珠之下,得以展其才华,为抗倭之战立下汗马功劳。戚家军之威名,俞家军之英勇,皆为我朝之荣光,而此皆赖胡宗宪之伯乐之功。若失此等贤才,又何来今日东南之安稳?” “嘉靖四十一年陛下所赦之过错,与今日之罪,乃是同罪,儿臣以为,不应严惩,胡宗宪虽其或有行差踏错之处,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念其于国之巨大贡献,可否予以宽宥,令其戴罪立功,再为朝廷效力,以赎其过。” “如此,既可彰显陛下之仁德宽厚,亦能激励群臣奋进,为朝廷鞠躬尽瘁。” “儿臣朱载坖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 念完之后,朱载坖便将奏章重新合着,而后跪下身去,双手将奏章高高举起:“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恳请陛下,再次赦免胡宗宪。” 第二十六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4 张居正写的不错。 裕王殿下念的不错。 跪的更好。 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差点鼓掌,这事,在此时看来,就成了一大半了。 只因为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是从裕王府身边呆过的人,而徐阶在倒严的时候,扯得也是裕王的大旗,才拉拢了很多势力, 这么多年,裕王朱载坖还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过呢,唯一的一次求情,即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高拱,李春芳等人都要帮其兜着,不可能让裕王的脸掉在了地上,这是为了裕王,也是为了自己。 若是,徐阶不服,与徐阶的斗争提前开始,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这次朱厚熜的初心也是想着,赦免胡宗宪,以待后用。 “哎,裕王你起来吧。”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朱厚熜的话后,这才缓慢起身。 “朕听完裕王写的奏章,当是心有所思,裕王所奏,不无道理。” “胡宗宪于东南抗倭,功不可没,其平复倭寇之患,保我大明海疆,百姓得以安宁,此乃大功一件。” “其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亦不可全然不顾。” “朕本想此次严惩不贷,念其功绩卓著,且有荐戚继光、俞大猷等良将之德,又如裕王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古人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朝廷纲纪,当为根本。” “朕当斟酌权衡,朕认为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亦不可因其功而纵其过。” “裕王啊,你可真是给你父皇找了一件麻烦事情啊,这多少有些让朕犯难啊,徐阶,你是什么想法,说一说,高拱,李春芳,你们也都说一说,朕应该再次赦免呢,还是,以国法论罪。” 朱厚熜的长篇大论,说了之后相当没说,再一次的把球踢给了徐阶等人。 而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在听完朱厚熜的这段话后,颇为崇拜,他每一句,都像是在下结论,可下一句一转,又没有结论了,说了很多,除了表达自己的为难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徐阶闻言站起身来:“陛下,裕王殿下的奏章,情深义满,体谅下臣之心,让我等皆感激涕零,但……” 说到这里,徐阶稍停片刻。 “但说无妨?” “胡宗宪之功劳,众人皆知,然其行差踏错之处,亦不容小觑。虽其抗倭有功,然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实违朝廷律法。臣意,应予以处置。” “裕王殿下上书求情,陛下体谅,臣工感怀,朝廷虽不施以重罚,然亦不可轻饶,不如判处囚禁家中,严加看管,终其一生都不能让他离开,既让其自省过往之得失,又能彰显朝廷公正,陛下仁慈。” “如此,既全其昔日微功,亦示朝廷之公正。不过,其中分寸,实难把握,臣心中也有纠结,恐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圣裁。” 实际上,徐阶很想让胡宗宪死。 胡宗宪是严党之中,最后的一位大佬,他功绩太大,还有统军,治理国家的能力,这样的人,留着对于徐阶,或者徐家来说,都是一场潜在的危险。 他想要的是把胡宗宪案子做死,不能让他卷土重来,不给严党余孽一点翻盘的机会,因为徐阶心里面清楚,自己的儿子们在老家干了些什么事情,如果,胡宗宪真的再度出山,或是位列宰辅,或是再度封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但此时,裕王的上书,打乱了他的节奏,他不能不给皇帝裕王父子面子,但也不能不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 历史上的胡宗宪在还没有迎来审判结果的时候,就在牢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诗句后,自杀了,那可是天牢啊,一个人想死都死不掉的地方,胡宗宪在那里面自杀,比他活着出来还要难,这一点也很是可疑。 徐阶的话,让朱厚熜皱起了眉头,就连在他怀中的朱翊钧也是内心非议不断。 不过,朱厚熜还没有说话,高拱就开口怼了:“永久囚禁,放在家中,徐阁老,你这跟他杀了他,有何不同呢?” “高大人,他与严党勾结,售卖军需,不要他的命,已是宽厚了,怎么,听着高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胡宗宪接着经略东南。” “徐阁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胡宗宪重新经略东南?” “你的意思不就是吗?” “你……” ”高大人,不要急,这是御前论事?” “我急了吗,哼,我怎么会急呢……” 高拱反驳徐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裕王上书为其求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可即便裕王上书求情,你徐阶一句话,还是判了终身监禁,那裕王的脸往哪里摆,还没有登基呢,就被你压了一头。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裕王为胡宗宪求情,若是胡宗宪真的能够脱身而出,他就从严党摇身一变,成为了裕王的人,再造之恩,能够让胡宗宪与裕王身上建立起一层更加紧密的联系。 更何况,胡宗宪确实是大才,裕王求情都求了,名声受损,你让胡宗宪放在家中,永久幽禁,那裕王能臣也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个名声受损的下场,这个结局,高拱可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这些也是高拱也是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才给自己做通的。 不过,高拱脾气火爆,说话辩论,跟老狐狸般的徐阶还是有些许差距的,这一番谈论,自己却落了下风。 这个时候,李春芳开口说道:“徐阁老,高大人,你们两个都不要急,御前论事,应当雅量,君前大吵大闹,不妥,不妥,更何况世子殿下还在?” 此时的裕王世子,朱翊钧正瞪大眼睛看着呢,真有趣啊,这可是正高级官员的辩论啊,有些水平,自己要逐帧学习,不能放过一丝知识点。 李春芳是状元郎,虽然是徐阶拉入的内阁,在外人看来,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接班人,是他的人,但他们两个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满朝文武知道的并不多,而此时在万寿宫的众多官员,以及皇帝,裕王却都知道。 李春芳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徐阶,高拱两个人纷纷回头看向李春芳。 不同的是,徐阶还是一脸淡然,可高拱却是有些急躁,脸上写满了我不急。 徐阶缓缓开口问道:“那李尚书,又有何高见呢?” “我认为,欲望殿下上书求情,百官皆知,若是陛下不能赦免,难免会让人多想,更何况,裕王殿下奏章所言,全是实情啊,我认为,胡宗宪若能痛改前非,忠心为国,亦可再予任用,使其能继续为朝廷、为百姓效力,此时应是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如此,方能示陛之公正,安群臣之心,亦不负百姓之望也。” 第二十七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5 李春芳说完之后,官员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高拱也比较接受,但徐阶,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安排,但徐阶也清楚,以往自己可以发动御史言官来抨击,可这次涉及到了裕王,这种手段就不能再用了,这也让他少了最大地仰仗。 对于李春芳地安排,朱厚熜很是满意。 既然徐阶,高拱,李春芳都说话了,那也该轮到自己总结了。 “徐阶说的有道理,高拱反驳地也有道理,李春芳接话说的也对,对于胡宗宪地处置,用你们谁的主张都行,不过,既然是裕王上书求情,那便由裕王也来讲一讲。”朱厚熜说着,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裕王朱载坖的身上。 “儿臣以为,李大人说的更合乎其理,应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儿子终于上了点道了,他还真怕,自己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迷瞪不过来,选了徐阶说的处理方法。 “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徐阶高拱等人齐声说道:“臣等并无异议。” “赦罪容人天地宽,仁心慈意漫心间。自嘲海量君莫笑,豁达襟怀映九天,这首诗,朕送给裕王,名字就叫赠裕王,或者赠子诗,此次,他上书求情,让朕有些刮目相看…………” “当然,这首诗也赠给诸位爱卿,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朕不希望在看到第三次……有些人啊,该收手的时候,还是要收手的。” 朱厚熜的这句话一出口,下面官员们的内心,心思立马活络起来,陛下这是在点谁呢。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接话,当然,有心之人此时已经明白。 而朱厚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情大好,当下拍了拍怀中的朱翊钧:“朱翊钧,站起来,让大臣们看看你,这些人啊,你有的见过,有的呢,没见过,朕告诉你啊,就这些人,就是我大明朝最有名的君子们。” “你们也看看朕这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般的皇孙……”说着,自己将怀中的朱翊钧放在了法坐下,而后自己站起身,弯腰将朱翊钧抱了起来,而后,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 裕王朱载坖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 看到裕王的动作之后,朱厚熜停下脚步,直接训斥道:“怎么,你怕朕抱不动朕的孙子吗?别动,朕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朱载坖闻言只能停下动作,心中叹了口气:“父皇啊,你这次可真的想错了,孩儿不是怕你抱不动我的孩儿,是怕你把孩儿的孩儿给甩出来个好歹啊,这还挺高的。” 当然,朱载坖内心的非议,朱厚熜并不清楚,若是他真有看透人心思,听到别人心里话的本领,此时,定要好好的关门“教子”了。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下了“法坛”。 下了台阶之后的朱厚熜,便将朱翊钧放了下来,而后牵着他的手,朝前走了数步,仿佛是害怕这帮臣子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朱翊钧一样。 “你们都看看,这是朕明珠般的孙子……” “即便是到了深夜,也掩盖不住明珠的光辉……” 朱厚熜像是在炫耀,可这种炫耀,也只有在前太子身上出现过,并且,远远没有到今日的这种境界。 看样子,皇帝陛下对裕王世子的喜爱,是真真的。 皇帝陛下喜爱,出来炫耀,接下来想听什么,想听的就是附和,就是你们也要夸,夸得要有水平,夸得我开心。 当然皇帝陛下这个小小的要求,臣子们争先恐后的满足。 徐阶一脸笑容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啊,皇孙就似那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光芒璀璨,若是陛下带在身边,好好雕琢,一二十年,定成大器,福泽我大明朝千秋万代。” 听到徐阶之后,朱厚熜身后的朱载坖立马抬起头来。 咋回事,带在身边,还一二十年,那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这徐阶老贼,当着本王的面都敢这样拍马屁啊,我的儿子我自己调教。 听到这话,朱厚熜心情大好,对于徐阶延误国家工程,也就是给自己修道观的事情,减少了三分记恨。 “陛下洪福齐天,皇孙聪慧,实为我大明朝之喜,比之珠玉,更加珍贵……” “…………” 诸多的臣子纷纷夸奖,而被夸奖的对象朱翊钧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帮人啊,拍马屁那真是一绝。 不过,他心里面也非常奇怪。 为何,自己这皇爷爷会这么喜欢自己呢,他明明才见了两面,而且,历史上记载的嘉靖皇帝,不是一个自私到病态的皇帝吗,怎么会喜欢孙子呢。 这多少有些不对啊。 当然,朱翊钧并不清楚的是,虽然他们两个人至今为止才见了两面,可朱厚熜却对其十分关注,他在裕王府的行为,也被记载的清清楚楚。 还有。 嘉靖皇帝朱厚熜,真的老了。 人老不可怕。 心老了,才是真的老了。 他此时也害怕死亡,害怕自己跟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一个样子,所以,一个聪明的孙子,便是他此时迫不及待想要拥有的。 而且,这次他专门召见朱翊钧,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相信两龙不相见这样的话了,而是朱翊钧大病一场,却又痊愈,朱厚熜便在内心深处自己安慰自己,小龙怕大龙,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再次相见,便就不怕了,只是克了一次………… …………………… 通州官道之上。 四五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赶路。 在其后面,有着一辆囚车,坐在囚车中的主人,正是胡宗宪。 此时的胡宗宪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有很多泥泞,但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了坚毅,身躯虽然被枷锁束缚,却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这是一种久居上位的气质。 而在囚车后面,还有两个骑马的官兵。 囚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扬起一阵尘土。 阴沉的天空下,寒风凛冽地呼啸着,吹得路边的荒草杂乱无章地倒伏着。 胡宗宪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周围是一片萧瑟与荒芜,远处的山峦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模糊而朦胧,仿佛象征着他那看不清的未来,囚车的轮子嘎吱嘎吱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离北京城越近,他的内心就越发变得平静且坦然,他还是觉得皇帝陛下不会杀他,这次又跟嘉靖四十一年一样,到了京师之后不久,就又被安排回老家。 路旁偶尔飞过的孤鸟,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胡宗宪抬起头望去,未看到那只孤鸟,却只看到那阴霾的天空。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浴血厮杀,看到了自己为国家和百姓所付出的一切,又想起那些为了平定倭寇而死去的古人们,过往的种种艰难险阻,此时都如浮云般在他心头掠过。 问心无愧矣。 在胡宗宪看来,他唯一地过错,就是为了能够快速地掌握权力,攀附了如日中天地严嵩,严世蕃父子,但那都是成大事之前无奈之举,后面,严世蕃越发过分地时候,胡宗宪想要切割,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地很深了。 路边的枯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顽强地挂在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飘落,就如同他那颗虽历经磨难却依然坚定的心。 当年的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手握重兵,镇守东南,抗击倭寇,保一方平安,现在的胡宗宪屈身于囚车之中,蓬头垢面,若是换作常人,定会支持不住,但胡宗宪的心智远比常人,他还在期盼着希望…… 而此时胡宗宪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正在悄悄地发生转变……………… 而此时,一个锦衣卫骑着马匹,带着一封改变胡宗宪境内的圣旨,已经在赶往通州的路上…… 第二十八章 赦免胡宗宪 在胡宗宪的囚车走过通州之后,他们跟外出传旨的锦衣卫碰上了。 在锦衣卫确定这是押送胡宗宪的车队后,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囚车跑去。 到了跟前,命令车夫打开牢车。 而坐在牢车中的胡宗宪正在迟疑之时,却听锦衣卫说道:“胡大人,陛下有旨意,胡大人下车接旨吧。” 听到这里,押送胡宗宪的官兵们都不由心中惊讶,甚至是有些惶恐。 因为从京师来的锦衣卫,传达旨意,对胡宗宪的称谓还是胡大人,而不是,直接称呼罪臣胡宗宪。 咋回事,难道北京城那边风向又变了。 只因为已经有了一次了。 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回到家里面静养也是家乡的大英雄,老家为其建立的生祠高达数百座,但在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第一次被押送京师的时候,生祠就被全部捣毁,不过,被押送京师的胡宗宪,竟然安全归来了,这让老家的父母官多少有些尴尬。 而这第二次得到命令押送胡宗宪入京,知府大人就已经跟朝中的那些大人物通了气,得到的反馈就是,此次胡宗宪入京,必死无疑,并且上面的人,也暗示知府大人,不要让胡宗宪舒舒服服的进入京师受审。 他们这些官兵,得到了授意,一路之上,可没少为难胡宗宪,让他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解决,一路之上,只下过一次囚车。 对其的语言羞辱,更是难以入耳。 如果胡宗宪再次脱身,甚至被重新启用,这些官兵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子的报复。 而同样,胡宗宪在听到锦衣卫的称呼后,也是稍稍愣神,迟疑了片刻后,才走下了马车,下了马车的胡宗宪,跪下接旨。 可此时胡宗宪身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 “快些给胡大人解开镣铐。” 一个官兵听到之后赶忙点头称是,而后从怀中掏出钥匙,上前跪在胡宗宪的面前,将其身上的镣铐尽数解除,另外一个官兵也十分慌张的将镣铐搬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之命,君临天下,当以公正严明治世。今有胡宗宪者,昔曾涉勾结严党、攀附之嫌,更有贪墨军需之恶,此等行径,实乃大罪。然其亦有平定倭寇之患、安定东南之功,朕本意,不可因其功而代其过,更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满朝文武,上奏重惩胡宗宪者,如过江之鲫,朕本想杀了了以安众臣之怒,安朝廷百官之心。” “然裕王恳切上书,为胡宗宪求情,详述其昔日平寇之艰难险阻、奋勇拼搏,感其忠勇之心,言其功过可相抵。朕念及此,亦深知其过往功绩之重要,遂勉为其难,赦其罪过。胡宗宪当深知朕之恩情,即日起于京城幽闭家中,静心反省己过,未经朕之旨意,不得擅自外出。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钦此!” 听到圣旨中的内容,胡宗宪愣住了。 裕王为自己求情,始料未及啊,裕王跟胡宗宪并没有任何交集,相反,伴随着胡宗宪平定倭寇的一场场胜利,严党在朝中也越来越猖狂,给裕王殿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按理说,跟严党有着密切关系的自己,裕王殿下应该是充满恨意的,又怎么会上奏为自己求情呢。 “胡大人,接旨吧。” 听到此话,胡宗宪顾不得多想,只能双手高举,接下圣旨。 等到胡宗宪接下圣旨后,锦衣卫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胡大人车队进行缓慢,在三十里外的驿站中等待,咱们天黑之前赶到,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在出发前往京师,这次宫里面传出话来,驿站要按照接待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规格接待大人。” “有劳了。”虽然得到了赦免、但胡宗宪还是极力的保持自己荣辱不惊的气度。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胡大人,我们出发吧。”锦衣卫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押送胡宗宪的带头官兵很是识趣,立马牵着自己的马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骑我的马,您先行一步,到了京师之后,我们跟刑部要个公文,就,就直接走了,您可以把马匹交给刑部。” 这官兵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些时日,对于手下,他可是没有丝毫约束,甚至还多是暗示,纵容。 “多谢……”胡宗宪道了一声谢后,便从这官兵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看着胡宗宪与这名锦衣卫驾马而去,官兵们聚在一起,无不在唉声叹气。 “这,这朝廷变得也太快了吧,前几天还是死刑犯呢,这,这立马要成朝廷大员了,可苦了我们这些办差的人了。” “对啊,刘大哥,胡宗宪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是啊,我们就是普通的官差,这通天的大老爷想要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啊,刘大哥,咱们,咱们要不,要不直接回家吧,还有时间给家里面告个别,这要是进了京,被胡宗宪的人扣住了,咱们可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官差们都很紧张,纷纷围着带头的官兵七嘴八舌起来。 而这个带头的官差摆手说道:“不会的,咱们是正常办差啊,刚刚我给他马匹的时候,他还说了声多谢,就算要算账,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算的,如果我们现在回去,没有刑部的印章,公文,咱们回去可就真的是死罪了,去了京师,走正常流程,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大家不要慌,也不要乱,上马,上马,赶路,去北京城,交差,然后我们就安安全全的回家。” 众人听到这带头官差的话后,当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自己的头,前往京师…… 当然,胡宗宪是不可能跟这些听话办差的人秋后算账的,此时的他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当然,心里面对于此时朝局的变化,也是颇为好奇…… 第二十九章 磨刀霍霍 夜幕降临之前,胡宗宪来到了驿站。 在驿站之中,洗漱一番后,换上了驿站事前准备好的衣服。 在简单的吃完晚饭后,胡宗宪回到了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他坐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外面高悬的明月。 不知为何,胡宗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坐在窗前,他静静地凝视着外边高悬的明月,月光如水般洒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他略显沧桑的脸庞。 他一直在想裕王为何要救自己,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半分的收获。 这样,胡宗宪独自坐到了大半夜,他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豁达感,那曾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随着皇帝的赦免而渐渐消散,并且庆幸自己能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随之而来的又是,立即波折后内心终于迎来了这一丝宁静。 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那些勾心斗角、那些艰难险阻,仿佛都随着自己的被赦免,而烟消云散。 皇帝陛下旨意最后一句,这么说。 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 就是因为这句话,胡宗宪又有了重新出发的勇气。 他用了四年多的时间,平定了东南的倭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既然裕王殿下如此看的上自己,没有让他死在严党这座大厦倒台的余波之中,那么他就要死得其所,死在合适的地方,为报效大明朝流尽自己的最后一点血。 当然,胡宗宪说的不是空话,他本身是有能力的。 虽然,内心又有了重新建功立业的想法,但那变幻莫测的朝局,还是给了胡宗宪不少的压力…… 不过,有了重新出发的念头,其他的困难险阻,崇山峻岭,他也有勇气去面对,去翻阅…… 胡宗宪没死,也不用受到三司的审判,今天入城了,就坐在西城的一处小院子中,有锦衣卫的人看护,这确实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还几个御史联合起来,想要闹事,上奏,但苦于没有上官支持,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不服之人,颇多。 当然,也有一人颇为惊讶。 正是此时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的海瑞。 海瑞此时正在“磨刀霍霍”向皇帝,因为他发现严嵩倒台之后,朝廷并无太大的变化,不该行之事,还是在行,该做的事情,却还是不做。 这个时候,海瑞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大明朝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严嵩,现在严嵩严世蕃父子被推翻,但却并没有改变朝廷,改变百官,也没有改变皇帝。 仿佛扳倒了严世蕃,严嵩父子,并不能救大明朝,更有甚者,此时还不如严嵩在时,他反应了过来,问题的关键是皇帝。 陛下还有没有重振朝纲的信心,并且愿不愿意去做,严嵩没了,他还要躲起来修炼,不问世事吗? 他对皇帝陛下有了想法,并且也有了上书劝解嘉靖皇帝的想法。 而这次胡宗宪被再次赦免,确实给了海瑞不小的冲击。 因为在严嵩倒台的这段时间内,被牵连下台的人不在少数,党争,在海瑞的心中更加具体化了。 胡宗宪第一次被皇帝陛下下旨保下,这再一次的被押送京师,海瑞只觉得胡宗宪必死无疑。 因为想让胡宗宪死的人,手段太强,权力太大了,别有用心之人,也可以借助胡宗宪之死,为倒严清算推向另一个高潮,彻底奠定自己的胜局,并且,还可以在用胡宗宪本身,去攀附更多的政敌。 而海瑞跟胡宗宪早年也有交集。 嘉靖三十七年,海瑞被任命为淳安知县。 他看到这里“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的“不均之事”, 决定重新清丈土地,规定赋税负担。 这样,淳安农民的负担有所减轻,不少逃亡民户又回到故乡。除清丈田亩、均平赋役外,海瑞在淳安还推行保甲法、明断疑难案件 兴办社学等等有利于大明朝统治,利于百姓的举措,在淳安,以及浙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在海瑞遭到乡绅反扑的时候,时任浙江总督的胡宗宪曾经帮过他。 浙江总督胡宗宪还曾将海瑞为母亲做寿而买肉二斤的事情挂在嘴边上,更甚者有一次,还专门上书为海瑞请功。 当然,海瑞对胡宗宪的善意,甚至是拉拢,从来没有动心。 海大人从来不愿意攀附任何人名下,来换取自己的官运亨通,所以,对于胡宗宪的暗示,一直都装听不懂。 并且在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县驿站,因驿站被海润清简机构,严格落实朝廷对于官驿的种种要求,胡宗宪之子,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向驿吏发怒,把驿吏倒挂起来。 海瑞派人控制住真胡宗宪的儿子,以及诸多的随从,淳安县官兵都知道这是胡总督的儿子,劝说海瑞不要为难他,免得被胡宗宪记恨,惹祸上身。 不过,海瑞并没有理会,只是对身旁的人说道:“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地,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儿子。” 随后,海瑞遂将胡宗宪之子,以及随从身上携带的金钱没收,并且将其驱逐出了淳安县。 正当淳安县的人,感觉海大人不日便要大祸临头之时,却见胡宗宪派人来感谢海瑞,颇为感激,还打来礼物,并未有怪罪之意。 实际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胡宗宪的儿子。 从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海瑞跟胡宗宪两个人是相互欣赏,而海瑞知道胡宗宪胸中藏有兵甲百万,这可比朝廷上的那些天天想着争权夺利,夺名的腐儒要有用的多了,胡宗宪在,可为朝廷领兵作战,亦有代天子巡抚封疆的手腕,但那些官员却做不到。 而胡宗宪就是单纯的欣赏海瑞高尚的品格,以及行事的果断,对自我的要求…… 胡宗宪被抓,是内阁的那些大人物主导的,而被赦免,是因为裕王殿下的上书求情…… 裕王上书将内阁中的统一意见给分裂了,皇帝陛下在表明态度,胡宗宪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平稳落地。 而清严的不再延续,让海瑞对皇帝陛下又有了新的希望…… 难道皇帝陛下腾出手来了,醒悟过来了,要好好的治理国家,发奋图强了。 随之,磨刀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第三十章 吃醋 一大早,裕王府的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周围的护卫清一色锦衣卫,围着马车的有十几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而在街道的街头,街角也都站着十几名警惕的锦衣卫。 裕王府门口的街道上除了那辆马车,以及锦衣卫之外,在无外人。 领队的是锦衣卫千户张国之。 张国之本来是镇抚司的掌刑千户,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这在东厂,镇抚司都是挂的上号的。 他是锦衣卫系统之中的好手,在近些年,曾参与抓捕鄢懋卿,严世蕃,审讯之事皆是有他负责。 张国之在半月前得到宫里面的命令,让他从锦衣卫体系中,抽调数百名精锐,保护裕王世子。 朱翊钧天天待在裕王府中,当然用不上保护。 但现在他的状况有些不同了。 但自从半月前,朱厚熜带着朱翊钧,裕王在万寿宫会见群臣之后,半月之内,皇帝陛下像是对这个孙子发自内心的喜爱,又像是隔辈亲的具体体现,他有些耐不住寂寞频繁召见朱翊钧,大概都是两三天要见一次,而且,召见朱翊钧,却不见裕王。 因为皇帝陛下有了需求,裕王世子去西苑的路途,也不需要裕王府派人护送,锦衣卫车接车送。 而此时在朱翊钧的房外,其父朱载坖背着手来回打转,脸色充斥着些许不满。 而李彩凤就站在房门处,看着朱载坖。 此时的朱翊钧正在房中穿衣服。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孩子还这么小,天天这么大早的派人来,这不是折腾我儿子吗?” 李彩凤看着略显焦急的朱载坖,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陛下喜欢翊钧,难道王爷您不高兴。” 听到李彩凤的话后,朱载坖停下脚步看向李彩凤。 “本王不是不高兴,本王是想着孩子还小啊,还不到三岁,天天的,早上那么早就派人来催,晚上那么晚才送回来,这才睡上几个时辰啊,父皇,这确实有点过分了,本王看啊,过不了多久,翊钧晚上也回不来了。” “应该不会的,翊钧念床,不在他这里,他睡不着,不管再晚,也会回来的。”李彩凤笑着说道。 “哼,那可说不准,你是没瞧见咱儿子能有多讨人欢心的样子,他把父皇哄得恨不得现在都给他太孙的名分,现在西苑,宫里面谁不知道,好圣孙都挂在嘴边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是……” 说道这里,朱载坖停顿了片刻,而后,左右张望一眼,看到四周无人,才大步走到了李彩凤的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最为主要的是 ,父皇一直修仙炼丹,本王怕带坏我儿啊,更甚至,本王还怕,那什么能够延年益寿的仙丹,父皇会给翊钧吃。” “小小孩子,若是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那是百害而无一利,你都不怕这些吗?” 朱载坖声音很小,怕被外人听到。 而李彩凤闻言之后,拍了拍朱载坖的手,也是低声回复道:“王爷放心,前两日翊钧回来的时候,妾身就问过朱翊钧关于炼丹,吃丹之事,陛下确实当着翊钧的面前炼丹,而且也在翊钧面前吃了仙丹,翊钧讨要,陛下却没给,可见,陛下心里面比咱们要清楚多了。” 听到这话,朱载坖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啊,本王的心也就安定了。” “王爷的心,注定不会安定的。” 朱载坖看向李彩凤:“此言何意?” “王爷在想,为何陛下单独与翊钧相处,却不召你同去,你每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天天陪着陛下,也无妨,您是在吃醋。” 听到这话,朱载坖脸色一红:“胡说八道,本王这么大的人了,怎会给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呢。” “这是人之常情啊,王爷。不过,在妾身看来,陛下如此喜欢翊钧,翊钧能够讨他欢心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妾身觉得,应该是陛下觉得对王爷您有所亏欠,可身为九五至尊,即便心觉亏欠,也不会给你言明,此时这么喜爱你的儿子,如此高看,也极有可能是对你的一种弥补吧。” 李彩凤的这些话一说完,朱载坖愣在当场,片刻之后,他看向李彩凤,叹了口气:“你不用宽慰我了,我要是跟咱们儿子一样,从小就聪明伶俐,会说话,敢说话,只怕,父皇也会向对待他一样对待我,没有什么亏欠的,只怨我自己生的愚笨,使父皇不喜罢了。” “世事变迁了,不一样了,王爷,景王上书请立太子,被陛下不喜,训斥,赶出京师就藩之时,你就已经成为他最疼爱的儿子,最靠得住的儿子了。只不过,父皇也不善表达,不愿表达,这些天,他天天把君子抱孙不抱子的话挂在嘴边上,不就是给您说的吗?让翊钧回家学话之时,说出口来,只不过,你没有在这句话上多想罢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只是一阵苦笑。 正在这个时候,朱翊钧在随身小太监的陪伴下,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父母之后,开口说道:“父王,母妃,孩儿走了。”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看向朱翊钧,点头示意。 “今日到了皇爷爷身边,要听话,不要大放厥词,还有,东西不能乱吃,也不能乱要,只有黄锦,就是那个老道童,他给你亲自端来的东西才能吃,其他的人,不管给了什么,都不能吃。”朱载坖开口嘱咐道。 “是,父王。”朱翊钧脸上都有些麻木了。 每次出门去西苑,老爹都要给自己嘱咐这些事情,都已经听了数遍了。 正当朱翊钧觉得父皇安排完后,却见朱载坖又蹲下身去,趴在自己的耳边:“还有,你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也不能乱说,特别是那些颜色黝黑的东西,那不好吃,你千万千万不要在他要了,知道吗?” “知道了,父王。” “去吧,早点回来,你呢,也给你父王说说话,下一次陛下再召见你的时候,让你父王跟着,他也想在陛下面前,尽尽孝心的。” “是,母妃,孩儿知道了。” 朱翊钧话说完后,朱载坖便将朱翊钧抱了起来,率先朝前走去,而李彩凤,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都在后面跟着…… 到了裕王府门口的时候,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迎了上来:“卑职叩见王爷,王妃,世子殿下……” ”起来吧。”裕王说着,便朝着门前的马车而去,他将朱翊钧放在了马车上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脸:“我儿,生的真是俊俏,可人,哎,早些回来。” “是,父王。” “进去吧。”朱载坖说着,将帘布拉开,目送朱翊钧进入马车中。 朱翊钧点头,又看了一眼李彩凤。 李彩凤笑着给他摆了摆手,看到母亲示意后,朱翊钧才钻进马车中。 第三十一章 郁闷的朱翊钧 朱翊钧上了马车后。 朱载坖转过头来看向随身小太监张林:“好生照料世子。” “是,王爷。”张林恭恭敬敬的回复道,而后再次向着朱载坖,以及李彩凤行礼,才上了马车。 跟马夫一起坐在前面,不过需要时不时关注马车中的朱翊钧。 张国之看到世子殿下上车后,便挥手前进。 街边的锦衣卫也迅速靠拢在了一起,十几名锦衣卫簇拥着马车。 而街头的锦衣卫率先前进,开道,街后的十几名锦衣卫也小跑着追了上来。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就这样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街角。 李彩凤能够明显感觉到朱载坖的心情不佳,当下,宽慰道:“王爷,不用担心……” 朱载坖笑了笑,并未说话。 他的心情不佳,不是因为担心朱翊钧,所有的顾虑,刚刚李彩凤已经给他讲了,他心情不佳的原因是,父亲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自己也从来没有朱翊钧此时的这个待遇…… 坐在马车之中的朱翊钧,脸上写满了郁闷。 这怎么跟上早八一样,甚至要更早。 他两年只见过朱厚熜一次,正当朱翊钧觉得,自己要跟历史上的一样,跟朱厚熜没有太多干系,一切顺理成章,朱厚熜碰到了海瑞,被气得破功,抑郁而亡,而自己老爹当皇帝,第二年自己当太子。 可此时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朱厚熜好像很喜爱自己,并且愿意抽出修炼的时间,陪自己说话,教给自己一些不应该这个”年龄“的人懂得的事情。 而朱厚熜对自己的这份喜爱,这在这几次的朝夕相处中,朱翊钧也确定了。 没有啥阴谋诡计,就是纯粹的隔代亲的感觉。 朱翊钧想了许久,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胡宗宪,在自己老爹改变主意的时候,自己在里面 起到了一定作用。 改变了胡宗宪的命运,同样也让自己的发展轨迹有了些许的变化。 享受天伦之乐,喜爱孙子,甚至还把好圣孙这样的话,放在耳边,这可不是万寿帝君,嘉靖皇帝的台词剧本啊。 这种变化,让朱翊钧有些惶恐。 在跟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李彩凤的相处下,他很是放松,可跟证万寿帝君相处的时候,他却充满了压力。 时时刻刻都要想着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因为自己这小小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未来者的灵魂。 朱载坖看不出来,可不代表朱厚熜察觉不出奇怪,再怎么说,朱厚熜也是常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甚至他自己都有“仙职”呢。 所以每当朱厚熜给他讲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装听不懂。 朱翊钧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面却在想着:“实际上,能够如此近的接触嘉靖皇帝,也是挺好的,最起码能够对这个权谋大师有更多的了解,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权谋之道上的本领呢。” 不过,在嘉靖皇帝身边呆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越发懂得,此时大明朝的国运为何开始走下坡路了。 自己这爷爷躲在西苑,每天炼丹修仙,奏章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天下之事也是如此,自己不愿意知道的,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民间疾苦,国运艰难,仿佛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在这段时间相处下,朱翊钧也越发的觉得 ,自己这爷爷若真的想要重振祖宗留下来的江山,他是有能力做到的,就比如说之前的夏时,前不久的严嵩,还有现在这位徐阶,这些都是人精,用好了,管理好了,是能够取得很大成就的。 知人善用是他的本领,二十年不上朝却能时刻将最高权力掌握在手中,也是他的本领。 只不过他的本领没有用在正途上。 换句话来说,嘉靖二十年前,朱厚熜是如何做的,在嘉靖二十年后,不改初心,还能坚持一部分的原则,那么此时的大明朝的天下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当然,此时的朱翊钧所想之事,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到达那个高度,所思所想得出的结论,也是他此时能够得出的结论。 朱翊钧清楚,当一个人处于不同位置时,他的思想也会发生不同的改变。 就比如朱翊钧在上一世挤公交车一样的道理,他在车下,没有上车的时候,他会想着公交车上面的人,怎么不往里面再走走,里面还有位置呢,他会很焦急,但他若是在公交车上,下面的人想要往上挤,他也会着急,车门怎么还不关,车子怎么还不走,挤不上来了。 既得利益者总想保留自己的利益,不是既得利益者也想分一杯羹,这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同样也是对立的。 可能,朱厚熜早些年确实想好好的治理国家,后来,他累了吧……也可能是国家的局面,让他这个聪明绝顶的人也难以应对,直接选择摆烂了。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跟现在的朱翊钧关联并不大。 他可以配合朱厚熜,成为他最喜爱的孙子,但他当太孙,当太子,当皇帝的基本路线不能发生改变。 所以,他当务之急就是想帮自己的老爹争取太子之位,顺带着把自己的职称也解决了,这样虽然改变了些许的历史,但并没有改变整个大势。 不管朝局如何变化,历史发生了什么样子的偏移,对于朱翊钧来说,都是有利的。 马车一路行驶,而后到了西苑处时候,锦衣卫停下脚步,两名内宫的护卫前来接手了马车,驾驭马车进入到了西苑之中。 离万寿宫很近的地方停下。 车子停下后,张林率先跳下马车:“殿下,到了。” 朱翊钧从马车上探出头来,而后走了出来,张林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翊钧抱着下车。 “殿下,是让奴婢抱着你去呢,还是您自己走过去。” “放下我吧,我自己走过去。” “是,殿下。”张林听到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朱翊钧放在地下。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见到了一脸笑容地黄锦,朝自己走来。 这几日黄锦都很是高兴,因为他是朱厚熜最忠实地奴婢,朱厚熜高兴,他便高兴。 小世子给陛下带来了很多欢乐,这都是陛下之前没有得到过的,每次看到皇帝陛下地笑容,黄锦也是打心底里面高兴。 修炼了二十余年了,能不能长生,这个问题地答案,朱厚熜已经知道,但他只不过不愿意面对罢了。 而朱翊钧地出现,是可以很好调节朱厚熜的忧虑,让他能够享受一段不一样的旅途。 “殿下来了。” 朱翊钧“乖巧”的点了点头。 “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见您了。”黄锦说着,便牵起了朱翊钧地手,走向万寿宫。 而张林这个随身小太监,只能乖乖地跟在其身后。 到了万寿宫地台阶之下时,黄锦怕累到朱翊钧,便会将其抱起来,走上去,每次走上去,都是累的气喘吁吁。 而对待黄锦,朱翊钧是不排斥的…… 走完了台阶,黄锦便将朱翊钧放下。 “殿下,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奴婢啊,去催一催膳食……今天奴婢特别吩咐他们做了莲子羹,殿下最爱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独自一人朝着万寿宫而走。 他的随身小太监张林,就候在门口…… 第三十二章 告祭太庙 朱翊钧到了门口的时候,先是迈过去一条腿,而后半坐下身,将另一条腿给带了过来,他很是小心,生怕自己摔倒,扭到脚,变成了瘸子。 郭同学挖自己坟得出的科学结果,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样,让他自己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至于在特殊时期尸骨被烧,挫骨扬灰的这个最后的结局,朱翊钧不太在乎,因为腿瘸是生前的事情,扬了是以后的事情。 进入到了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像个小孩子一般,小跑了一阵,在层层的帘帐之中,找寻朱厚熜。 “皇爷爷,皇爷爷……” “皇爷爷你在哪里呀……孙儿来了……” 他走到了法坛旁边,发现法坛之上没有朱厚熜的身影,当下,便开口喊了起来,语气之中,显得有些焦急。 “皇爷爷在这。”朱厚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朱翊钧赶忙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今日,还是一身清凉打扮的朱厚熜,就这样坐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 朱翊钧内心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皇爷爷神神叨叨的,一个人在万寿宫的时候,总是能放飞自我,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自己面前,也不像之前收着了。 不过,朱翊钧认为神神叨叨,但朱厚熜却觉得道法自然,若是朱厚熜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内心深处这么评价自己,定是要发飙的。 看到朱厚熜之后,朱翊钧笑着跑去,跑到跟前之后,朱翊钧便停下脚步,然后也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想当太孙不,想当,想当就要与光同尘,和光同辉………… “皇爷爷!”坐下身去的朱翊钧伏在了朱厚熜的腿上。 而对待朱翊钧这么亲昵的动作,朱厚熜只是一脸笑意,轻轻抚摸了一番朱翊钧的头。 “皇孙,朕想让你父王代朕去了一趟太庙,向祖先们祈求保佑我们大明国泰民安,并且告知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我朱家又后继有人了,让列祖列宗保佑与你,护持你健康长大,到时候,你与你父亲同往。”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朱厚熜,疑惑问道:“皇爷爷,太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祈求保佑呢?还有,皇爷爷为何不去?” 此时朱翊钧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了,去太庙告祭,这可是对皇子极为看重的表现。 朱厚熜笑了笑,解释道:“太庙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祭祀祖先,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和感恩之情……同时,也希望祖先们能够庇佑我们,让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让大明朝千秋万代。”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朱翊钧,朱厚熜又接着开口说道:“朕啊,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太庙了,朕现在修炼到了关键的时刻,离不开的,不过,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跟你们一起去太庙。” 朱翊钧点头:“那就让父王一个人去吧,孙儿还来这找皇爷爷,陪着皇爷爷修炼。”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不过,虽然在笑,可朱翊钧却看到了其眼神中流淌着一阵惆怅。 皇爷爷应该想起来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朱厚熜所说的借口,修炼到了一个紧要关键的时刻,就是一句推脱的言语,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敢去太庙,他甚至害怕自己去了太庙,祖宗怪罪于他,甚至牵累了自己这乖孙。 至于修炼,他自己心里面当然清楚,他注定修不出什么结果了。 长生之路,苦其一生,却未得其法,只能慢慢接受。 实际上,朱厚熜是喜欢跟祖宗打交道的,可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又让他不敢跟祖宗在打交道了。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最为中肯的,不管怎么样,他心里面清楚,老祖宗肯定不喜欢自己这个皇帝了,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去了。 而他眼中的惆怅,是因为他确实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来时仙人送子,去时山崩地裂的皇太子,朱载壑。 还有自己为儿子操办的一系列祭天的事情,没成想,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祖宗的庇佑,反而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 在朱厚熜二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嘉靖十五年十月戊子,皇宫中一片喜庆,昭嫔王氏诞下皇二子朱载壑。 朱厚熜喜出望外,进入疯狂模式。 他先是去了太庙,告祭列祖列宗,而后前往天坛亲自祭告昊天上帝。 不仅如此,又派遣公侯前往地坛等坛庙祭告。 另外,在这一天,南郊天坛、北郊地坛加祭酒、果、三牲。 在京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谁都别逼逼赖赖,全穿吉服全到圜丘磕头去,不去,直接棍棒伺候。 三品以上文武前往奉天殿去给嘉靖皇帝朱厚熜道贺,行四拜礼,从皇子朱载壑诞生起,到十月十五日所有官员只许穿吉服,不穿朝服。 翰林院、左右春坊、六科派二十二名官员去拟诏旨、赍书,并且礼部派十几名名官员择选吉日诏告天下臣民与各王府…… 朱厚熜不仅要将自己这儿子的事情,搞成大明朝的大事,还要弄成“国际新闻”。 因为此事,他专门派人前往海外藩属国,朝鲜,安南,澎湖……将大明朝后继有人的事情告知他们,并要求他们到京师朝贺。 同时,朱厚熜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破天荒的前往昌平,拜谒七陵(当时就七座)。 亲自祭告长陵、并到裕、茂等陵行奉慰礼。 之后到了二皇子的剪发、赐名、录入玉牒等活动和大型庆典是一样没落下。 朱厚熜更是起早贪黑的带着太后、皇后、妃嫔在乾清宫举办大典。 明代为一位皇子的诞生这么大费周章、如此操办的也就只有朱厚熜这一份儿。 嘉靖帝为什么如此喜爱朱载壑? 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朱厚熜的长子朱载基出生,但仅两个月便夭亡了。 这曾经给了嘉靖帝和生母阎妃巨大的打击,他追谥朱载基为哀冲太子,葬金山。 朱厚熜遥想,当年他孤身一人,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来到北京承袭明孝宗(继子)大统,对于继承人,他很是看重,因为有了继承人,同样就保证了自己的法统。 还是那句话,武宗皇帝三十岁便驾崩了,而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 可是如此重视,却迎来了祖宗,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二皇子朱载壑刚刚封为太子,当年就死了。 他此时会见朱翊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翊钧也受了一场要命的大病,却挺了过来。 而纵观他一生的孩子,只要生了要命的大病,就一定会死,朱翊钧这是一个例外,同样,也给了朱厚熜心理安慰………… 而同样,朱厚熜也清楚,自己少了朱翊钧很多仪式…… 第三十三章 老爹成了减分项 “皇爷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您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朱翊钧开口询问道。 实际上,朱厚熜不说,他也猜想的差不多了。 人老了,就会多回忆过去,过去这么多年,自己这皇爷爷就剩舒服了,除了在儿子离世,早早离他而去的事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影响他心情的事情。 朱厚熜听到之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 “朕的孙子,聪明伶俐啊,朕这有一点点走神,都能被你感觉到,对啊,皇孙,朕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片刻。 “皇爷爷不想告诉孙儿吗?” 朱厚熜笑了笑:“朕的孙儿啊,从小便饱含灵气,朕这停顿片刻,你便看出来,朕不想给你说这些事情?” 谁不喜欢自家孩子聪明啊。 “也不是皇爷爷不想告诉你,是过去的事情,皆如过往云烟,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皇孙儿,这是皇爷爷今天告诉你的一个道理,昨日之事即便你如何不舍,也不能时刻挂念,要看重的是当下,当下的人,和事情,才是你应该重视的。” “皇爷爷说了那么多,孙儿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孙儿记,记下,等到回去之后,让张林给孙儿写下来,长大后,孙儿在看,到时候,孙儿就应该能懂了。” 朱厚熜听到这里,略微有些惊讶。 “怎么,朕给你说的话,你回到王府之后,都会让人记下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母妃说了,皇爷爷对孙儿说的话,都是人生的大道理,是教给孙儿做事,对,还有做人的,让孙儿一定好好记得,今日不懂,以后也一定会懂。” “你的母亲啊,倒是个聪明人。”朱厚熜会心一笑。 “我父王也聪明啊,好多人都夸我聪明,可在孙儿看来,父王才是大明最聪明的人。” 听到朱翊钧说起自己的爹爹,朱厚熜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 “你父王每天嘱咐你什么,到了宫里面,不要乱吃东西,更不要乱吃,朕给你的东西……还有,你每次来朕这,他就像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上蹿下跳,没有聪明才智,也没有端庄稳重,可称不得是聪明的人,更不能称什么大明朝最聪明的人。”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话有些急恼了,当下,也不愿再提自己爹爹了,好家伙,成减分项目了。 “不过,你这父王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为朕,为大明朝生下了你这么聪明的皇孙,就算他做了些许的贡献。” 本来朱厚熜还想着高看裕王朱载坖几眼呢,可自己第一次单独召见朱翊钧的时候,他的表现又让朱厚熜很是生气。 才短短两个时辰,朱载坖就到了西苑门口,差人过来求见,想要把朱翊钧接走,说的好听,朱翊钧顽劣,怕留在西苑打扰了陛下的清修,但朱厚熜听的那叫生气,让黄锦出宫把朱载坖狠狠训斥一顿,让他回王府去,可朱载坖跟以往懦弱做派不同,听完训斥,反过来又叮嘱黄锦,若是陛下赐给朱翊钧仙丹等物,可要好好劝说,千万不能让我儿吃仙丹啊。 黄锦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朱厚熜。 当然,他那一次的告知,并不是告朱载坖的状,而是借着朱载坖的嘴巴,说出了他也担忧的事情。 因为陛下太喜欢这个孙子了。 万一想着长生分享给自己的孙子,搞一个组合,叫祖孙修仙双人组。 那小太孙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所以,黄锦也只能“出卖”裕王殿下,也算是提醒一下朱厚熜,别高兴的不行,真的给皇孙喂仙丹…… 朱厚熜听到黄锦的状告后,对于自己的儿子就更加不满,朱厚熜觉得朱载坖根本就不了解他这个父亲,还有,自己这儿子明明知道吃仙丹不好,也明明清楚,自己这两年的身体也不像之前了,可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少吃一些仙丹灵药,做儿子的劝劝老爹,人之常情啊,即便自己不高兴,能把他怎么样,可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 反而,他儿子到了自己身边来了,一下子把他刺激恼了,以前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敢质疑的事情,也质疑了。 这一下子,让朱厚熜有了双重落差感。 当然,这就是朱厚熜的自私性格导致的想法,以前的裕王根本就不入他的眼,天天谨慎,胆小甚微的,要是敢劝皇帝父亲不要吃丹药,只怕,外出就藩的就不是景王,而是他了。 裕王宫里面没人,前朝的支持者徐阶,高拱等清流官员也不如景王的严嵩,严世蕃带领的严党势力,说白了,两王争立的时候,裕王就是因为管住了嘴,才能获得胜利,但现在朱厚熜却没有想那么多。 朱厚熜讲完之后,低头再看,只见自己的乖孙正低着头呢,当下,又觉得自己评价他的父亲有些低了,让这孩子心情也不好了。 而后,他缓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皇孙儿,你也说对了一些,你爹虽算不上大明最聪明之人,但也是有些智慧的,只是他性格软弱,做事小心翼翼的有些过了头,不过,为人子,也算称职,朕也满意。” 听着朱厚熜的话,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皇爷爷,您这算是夸奖父王吧。” “算是吧。” “那孙儿回去以后,一定讲给父王听,让父王也高兴,不过,皇爷爷说父王不好的话,孙儿不讲,孙儿怕父王难过。” 朱厚熜看着孙子稚嫩的脸庞,又听着这般话,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之情:“皇孙儿,记住,皇爷爷今天跟你说的话。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要以国家和百姓为重,切不可贪图享乐,好大喜功,也不可玩物丧志,需永远让自己清醒。” 朱翊钧一脸认真的听着。 不过内心深处,却非议不断。 好家伙,原来你也知道不能贪图享乐,玩物丧志,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啊。 可皇爷爷你怎么不这么干啊。 人啊,只能严格的要求别人,但却不能严格的要求自己,越聪明的人越是如此…… “皇爷爷,孙儿有些听不懂,不过,孙儿记下来,回去之后,让母妃教给孙儿……” 第三十四章 拉皇爷爷一把 “以后,别人说的话,不要全信,要看,要有自己的判断,想法……”朱厚熜说着说着,又停下了。 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孙儿讲述过多,反而有些欲速则不达。 在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有更长的时间,能够好好的教自己的孙子,不过,他自己有些不自信了…… “前些时日,你说过,想见一见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胡宗宪,今天呢,皇爷爷给你安排上了,他就在偏殿等候,不仅有胡宗宪,还有胡宗宪的幕僚,现在被称为第一才子的徐渭,也在偏殿等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住了。 今天让自己见胡宗宪,还有,还有徐渭…… 徐渭何许人也,全才啊,能文能武,这形容都有些苍白,简单一句话就是,比他博学的没他能打,比他能打的没他博学。 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 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水田月,大明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每一项都是出类拔萃,甚至是在书画,诗词,戏剧方面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 能写能画能干仗,历史上大明朝的三大神童之一,徐渭。 自己竟然能见到他。 不过,内心虽然激动,但朱翊钧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因为,此时的他不应该知道徐渭这个人。 “见胡宗宪……是,是之前说的那个吗?” “是的,就是那个……” “好啊,皇爷爷,孙儿还正想问他一些事情呢?” “你想问他什么?” “孙儿每日都在家里面呆着,出门也就是来皇爷爷这,从来到过其他的地方,李先生说这个,胡,胡宗宪是英雄,他知道的事情多,孙儿问他,一定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胡宗宪是英雄,这个徐渭,也算是英雄吧,朕,想让他陪在你身边,他能给你讲的事情,比胡宗宪要多很多。” “这,这个徐渭,是谁啊?也是咱们家,不,也是大明朝的英雄吗?” “算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朕还记得嘉靖三十七年,这个徐渭给胡宗宪写的那份了《进白鹿表》,其文采,当世之人难出左右啊,而且他编的戏曲,话本在江南可十分出名,即便是京师的一些达官贵人,也会重金相求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显得很是兴奋,他记得这个徐渭是胡宗宪忠诚的追随者,在胡宗宪第二次入京的时候,便一同前来,奔走营救,不过,墙倒只有众人推,即便徐渭名声大,也改变不了什么,胡宗宪在京师自杀后,徐渭便性情大变,时而疯狂,时而正常,自杀九次,都未曾死去……最后,还在发疯的时候,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入狱七年……而后潦倒死去…… 还有传言,西游记的作者就是徐渭…… “那太好了,他不仅能给孙儿讲故事,还能,还能教孙儿写文章,到时候孙儿学会了,先给皇爷爷写奏章,让您看。”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正在这个时候,黄锦端着一个木盘,进入了万寿宫中,他看到爷孙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下,显得很是和谐,当下笑了笑走了上去。 “陛下,奴婢端来了莲子羹,先让世子殿下吃点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朱翊钧,去,去吃吧。” “是,皇爷爷……” 说着,朱翊钧便站起身来,跑向了黄锦,赶紧吃,吃完见胡宗宪,徐渭。 黄锦弯腰,将木盘放在了朱翊钧能够得着的地方。 在那精致的白玉小碗中,盛着一碗的莲子羹,这莲子羹,色泽温润如玉,奶白中透着微微的淡黄,似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朵上的色彩。羹体浓稠适度,仿佛是被精心调制的艺术品。 朱翊钧轻轻凑近,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莲子的清香混合着些许奶香,清新而又迷人,让人的嗅觉瞬间被俘获。 朱翊钧端起来小碗,一转身又走到了朱厚熜的身边,他用小勺轻轻搅拌,莲子在羹中若隐若现,如同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奶白色的海洋中沉浮。 舀起一勺,而后直接递到了朱厚熜的口边。 “皇爷爷,你先吃……” 朱厚熜一脸笑意,可还是摆手拒绝。 “皇爷爷今日辟谷,不能吃……” “皇爷爷吃吗,就尝着一口,皇爷爷若不吃,孙儿也不想吃了,就让孙儿跟着皇爷爷一起饿着……” 朱厚熜听到这话,心里面又是大受感动,他看了一眼黄锦,眼神之中仿佛有了炫耀,而黄锦也是合格的情绪价值提供者,脸上的表情,能够跟得上,羡慕,眼红的姿态,非常明显。 “好,皇爷爷就吃一口……”说着,朱厚熜张开了嘴,而朱翊钧小心翼翼地将勺子放入了朱厚熜地嘴中,朱厚熜吃完之后,笑着点头:“好了,满意了吧,快些吃吧。” 朱翊钧也笑得开心,开始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一小碗莲子羹全部吃完,而后,又转身将碗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黄锦手中的木盘上。 “皇爷爷,孙儿吃饱了,咱们见胡宗宪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来,朱翊钧,拉皇爷爷一把……” 听到这话,黄锦简直要惊掉下巴,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吗,这么傲娇,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却好像习惯了一般,到了跟前,拉着朱厚熜递来的手,稍稍一用力,朱厚熜便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朱厚熜很是自然的弯腰抱起朱翊钧,朝着自己的法坛走去。 “让胡宗宪,徐渭进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命,而后转身离开。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法坐之上,将朱翊钧放在了自己旁边。 “皇孙儿,等会他们两个进来之后,朕先问话,问完之后,你在询问,可好……” “一切都听皇爷爷的。” 第三十五章 君威难测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在黄锦的引领下一前一后进入了万寿宫中。 胡宗宪虽然已经五十来岁,但因为经常带兵打仗,此时依然是身子板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眼神之中充满了坚韧,这股眼神之中的坚韧,就算是深陷牢笼的时候,也未曾消失。 而徐渭比胡宗宪矮了半个头,跟在胡宗宪身后,即便是来面圣呢,头发好像也没有经过特殊的打理,还有些杂乱的发丝逃离了束缚,搭在了脸上。 黄锦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也穿过层层帘帐到了朱厚熜,朱翊钧的面前。 “臣胡宗宪,草民徐渭……”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两个人齐声说道,并且跪下身去。 此时两个人都是穿着一身常服。 朱翊钧很是听话,一直坐在自己爷爷身边,“老老实实”,打量着两个人。 徐渭啊。 那个后面的稍微矮一点的就是徐渭啊。 才四十来岁的徐渭可谓是风华正茂。 徐渭书法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徐渭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郑板桥自称,自己乃是青藤门下一老狗,齐白石也说,恨不生前三百年,为君磨墨理纸,若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 艺术成就无人可比,军事能力也是超然众人。 不仅是胡宗宪的幕僚,全程参与了东南平定倭寇的战争,而且还是日后,万历年间指挥大军在朝鲜战场上与丰城秀吉军鏖战数年,并且大获全胜李如松的老师。 看完徐渭,朱翊钧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胡宗宪身上……自己改变了这个胡宗宪的命运,也同样希望以改变胡宗宪的命运为引子,改变大明朝的命运。 “平身吧。”朱厚熜雄浑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 胡宗宪和徐渭恭敬回复,而后站起身来。 “胡宗宪,此番入京,生死难料,又因为你对我大明朝累有功勋,数次被押送京师,在老家人的面前,丢尽了人,是否心中记恨于朕啊。” “臣不敢。” “你对我大明有大功劳,可严嵩严世蕃父子欺君欺国,你是受到他们的连累了,不然,此时也早就封爵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是有机会的。”朱厚熜缓缓说道,语气缓慢,却有着无上的威严。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胡宗宪,虽然他费尽心思赦免了胡宗宪,可若是这个时候胡宗宪让他察觉到有一些记恨皇家情绪的话,还是必死无疑。 而身旁的朱翊钧也明显感觉出来了些许的不正常,他抬头看向朱厚熜,从朱厚熜淡然的脸上,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这才是深谙权谋之道的嘉靖皇帝啊。 伴君如伴虎,胡宗宪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在这种问题上,当然不敢有所松懈。 他跪下身去:“陛下,臣此次能够得到赦免,是天大的恩赐,臣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想着以半老之躯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足矣,封爵封疆之事,不敢多想。” 朱厚熜点了点头。 “说来,这次也多亏了朕的孙儿,若是没有他再裕王身边劝说,只怕裕王也不会上书与你求情,你也知道,裕王恨透了严党,这也是人之常情……” 胡宗宪抬起头,看向朱厚熜,以及他身旁的朱翊钧,只是一眼,便又赶忙低下头去。 “李时珍曾再裕王府中为皇孙调养身体,与皇孙讲过你,说你平定东南,是大明朝的大英雄,诸臣在裕王府议事的时候,裕王提起了你,皇孙便想着见一见李先生口中的大英雄,今日呢,朕也是满足与朕的孙儿,待会,你好好的给皇孙讲述一下,东南抗倭的艰辛,当然,还要讲一下朕是如何慧眼识珠,从那么多的人中间,选拔你坐这个总督……” 说完之后,朱厚熜便觉有些不妥当,便接着说道:“实事求是,不可夸大……” “是,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胡宗宪谢恩之后,便站起身来。 说完胡宗宪之后,朱厚熜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徐渭的身上。 “徐渭啊,你帮胡宗宪写的这篇白鹿贺表,朕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至乃致仙麋,遥呈海峤,奇毛洒雪,岛中银浪增辉,妙体搏冰,天上瑶星应瑞,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且地当宁波定海之间,况时值阳长阴消之候,允著晏清之效,兼昭晋盛之占…………” “顾臣叨握兵符,式遵成筭,蠢兹夷狄,尚尔跳梁,日与褊裨,相为犄角。偶幸捷音之会,嗣登和气之祥。为宜付之史官,以光简册,内诸文囿,俾乐沼台。觅草通灵,益感百神之集,衔芝候辇,长迎万岁之游……” “文采飞扬,朕刚刚跟皇孙说了,你的文章当世无人能出左右,但能人天妒,连考数年,仍不中举,当然,文采好,书画好,朕并不会多高看你几眼,可你在胡宗宪被押解入京,形势不明,有可能会连累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入京游走,这份心啊,朕很是感动,朕会下旨,让裕王府聘请你为皇孙儿的讲师…………”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徐渭当即大惊失色,当然,内心之中,还隐藏着狂喜…… 他本无官身,多年科举不中,成为胡宗宪的幕僚之后,才有施展军事才能的机会,只因如此,徐渭才对胡宗宪充满热衷。 现在陛下竟然要让自己成为裕王世子的讲师。 裕王未来的皇帝陛下。 裕王世子,也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即便自己不是以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上,担当讲师,获得不了所谓得官方认证,但也是名留青史,证明自己有滔天才能得机会。 特别是在裕王世子殿下,在之后为帝王时,略有成就之时。 “徐渭,难道你不愿意……” 徐渭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才反应过来,当即跪下身去:“多谢陛下隆恩,草民愿意,愿意……” “那就好,朕还以为你名声大,多少京师的权贵都想高价请你入府讲课,不愿答应朕呢……” 第三十六章 天上人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朱翊钧,你看一看,仔细的看一看,站着的这个人,就是你想见大英雄胡宗宪……” “孙儿看着呢” “怎么,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呢,长得好没有我父王好看……” 听着朱翊钧的话,朱厚熜哈哈大笑:“看人,怎能只看好看与否呢,你若想听他讲一讲东南平定倭寇的事情,就跟他一同去偏殿吧,皇爷爷啊,也要事要忙了。” “是,皇爷爷。”说着,朱翊钧站起身,而一旁的黄锦赶忙上前,上了法坛之上,牵着朱翊钧一步步的下了法坛。 坐在高台之上的朱厚熜,就这样看着朱翊钧小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褪去。 下了台阶之后,黄锦便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熜。 朱厚熜点了点头,得到朱厚熜授意之后,黄锦便跟着朱翊钧朝前走去。 朱翊钧到了胡宗宪的身边,抬起头看着胡宗宪:“你就是胡宗宪……” “是平定倭寇的大英雄?” 而胡宗宪赶忙双手作揖,弯腰。 “殿下,臣就是胡宗宪,不过,英雄不敢当,是朝廷调配有度,陛下洪福齐天,方能平定倭寇……”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胡宗宪的彩虹屁:“听不懂,你应该是在说皇爷爷厉害,对吧。” 听着朱翊钧的话,胡宗宪稍稍停顿,正在想着该如何回复世子殿下的时候,却听见朱翊钧已经自顾的接上了自己的话。 “不要你讲,我皇爷爷是皇帝,当然厉害,你是英雄,我皇爷爷是英雄中的英雄,大明的第一英雄……”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朝前走去。 “两位跟我来吧。”黄锦轻声说道。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授意,而后,再次朝着皇帝陛下行礼,礼毕之后,才跟着黄锦,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朱厚熜长出一口气。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何几何……” “若梦几春秋,如烟逝水流。繁华皆过眼,惆怅在心头……” “好诗,好诗……”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运起了他所谓的气,找寻浮生若梦,找寻以往的岁月,或者还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的长生…… 胡宗宪和徐渭随着黄锦,朱翊钧的步伐来到偏殿。 朱翊钧在黄锦的帮助下,坐上了正椅,他看向下面的两个人,眼神颇有清澈的坚定。 “你们坐吧。”朱翊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装作大人的口气,说出这话。 胡宗宪和徐渭两人拱手谢恩,而后落座后。 朱翊钧看了一眼身旁的黄锦,黄锦笑着冲朱翊钧点了点头。 “胡宗宪,我听李时珍说你平定了倭寇,还赈济了灾民,很是厉害。” 胡宗宪顿了顿,思绪回到了那段自己意气风发的日子,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什么话,眼前这个两岁多的稚童能够听懂,但身份有别,既然朱翊钧问了,那胡宗宪就必须要说。 “臣在东南多年 ,与倭寇大小战数百场,虽最后平定倭寇,抓捕贼首,但也让朝廷,让东南百姓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胡宗宪说着的时候,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朱翊钧,却见朱翊钧全神贯注,眼中还有些钦佩的光芒,当下说的也多了起来。 “臣之所以能够有机会平定倭寇,全仰仗于陛下的英明决断,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居中调度,仅凭臣这微薄之力,岂能用这么短的时间,绞灭贼寇……” 朱翊钧听的认真,但他也清楚,作为臣子的胡宗宪是不可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去说,那些百姓的疾苦,也不会去说朝廷的腐败,沿海军备的松弛等事情。 他听的认真,思绪也同样回到了那个时代东南倭寇肆虐的时代。 那个时代,对于东南的百姓可以说是风雨飘摇。 东南沿海地区遭受着倭寇的肆虐,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明帝国的卫所军队不堪一击,经常出现数千人明军被数百倭寇追着砍的事情,而倭寇也越发猖狂,从最开始的打家劫舍,到后面敢纠结军队攻占县城。 他们以战养战,财物抢掠不说,死在他们手中的大明百姓便不计其数。 民间百姓困苦不堪,生命和财产的安全根本就不受到保护。 而朝廷内部的斗争也让抗倭之路充满坎坷,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使得抗倭的力量时常被牵制。 就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出现了,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到。 他怀着以身报效国家的决心,进入严党之中,获得能够平定倭寇的职务,而后,毅然投身于抗倭的战斗中去。 训练新军,整顿边防卫所军备,让大明朝出现了一大批次的将才,并且最终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后世胡宗宪虽然褒贬不一,但不管是否将其贬到尘埃中去,也不能改变其对国家,对民族做出的贡献。 这段胡宗宪的抗倭事迹,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也深深影响了前世的朱翊钧。 所以,这次朱翊钧不计后果的开口,求助自己的老爹,为胡宗宪求情,将现在的朝局,历史的运转推到自己不可知的地步。 胡宗宪一直在说。 朱翊钧一直安静的听着,忽然,朱翊钧打断了胡宗宪。 “胡宗宪,你一直在说咱们大明朝的王师,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还,还有,我皇爷爷的英明决断,为何,没有一句百姓呢,李先生,李先生给我讲的都是百姓生活的困苦……为啥,在你这里听不到一句啊?” 听到朱翊钧的这番话,胡宗宪稍稍停顿,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渭,徐渭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子殿下问了,胡大人,您就说吧……世子殿下体谅民间疾苦,不用怕什么?”黄锦接口说道。 “剿倭,确实是要苦一苦百姓,世子殿下,世间之事,你以后都会知道,臣说不了太多……” 虽然黄锦也说话了,可胡宗宪还是不敢说。 因为百姓的苦难,他不能给尚且年幼的世子殿下说的……因为任凭朱翊钧如何去想,即便是皇帝陛下如何去想,他们也想不到在倭寇侵扰下百姓的生活状态,以及凄惨的程度……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第三十七章 画画 今日胡宗宪所讲的事情,所说的话,都会由黄锦传给朱厚熜。 君心难测,君威无常,他不敢将话说的很清楚。 朱厚熜对于他来说是天上人,朱翊钧对于他来说也是天上人。 不管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时期,还是现在清流徐阶高拱时期,大明朝都是一副太平天下,即便北方有了些许的战端,即便东南有了倭寇,即便藩王,士绅侵占了诸多的土地,即便很多地方的百姓,生活困苦,但都不能说了。 说了就是影响天下稳定的大局,全天下的官员都要迎合皇帝陛下无为而治的最高纲领。 朝堂上党派林立,但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敢把此时大明天下的真实情况,摆在明面上来说。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可以内斗,可以争权夺利,这些皇帝陛下都会容忍,可谁要是说了实话,就相当于告诉皇帝陛下,你这修仙炼丹的,不管国事,百姓生活贫苦,自比汉文帝,当真可笑,这个后果没有人能够承受住。 朱翊钧知道胡宗宪在这个地方,不会对自己在多说什么了,当下,便看了一眼黄锦:“真没什么意思,还没有李时珍李先生给我讲的有趣呢,皇爷爷还在忙,要不,我先回王府吧。” 听完朱翊钧的话,黄锦有些为难。 往常都是要得到朱厚熜的旨意,黄锦才安排锦衣卫的人,送朱翊钧离开。 “胡大人,要不您还是跟殿下在说点什么,陛下现在正忙……” 胡宗宪自然明白黄锦的意思,于是朝着朱翊钧说道:“臣虽然对于百姓疾苦之事,说不上太多的话,不过,我身边的徐渭,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能给殿下,讲述很多江南的趣事……” 朱翊钧此时是个小孩子,当然,要有小孩子的做派。 在听到胡宗宪说起江南趣事的时候,当下便立即表示了兴趣。 徐渭也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讲了一些江南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喜欢听的,他思维天马行空,讲起来的事情,就算是朱翊钧这个未来的灵魂,也颇感有趣。 黄锦看着朱翊钧来了兴趣,当下也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若是闹了起来。 他可控制不住。 就这样,脑子里面有货的徐渭接连给朱翊钧讲述了一两个时辰,什么包粽子,进京赶考,甚至连唐伯虎这个“反贼”的故事,都经过徐渭的加工描写,进行了生动的讲述。 讲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丝毫停顿。 而朱翊钧也很是配合,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在胡宗宪,徐渭两个人看来,自己已经哄着了小世子,而黄锦在这个时候唤来四名锦衣卫,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张林。 朱翊钧身旁一左一右两名锦衣卫,将其好好地保护起来,而后黄锦便伏在朱翊钧地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奴婢先去一趟万寿宫,看一下陛下,等一会儿,再来这里。” 而朱翊钧仿佛沉浸在故事中,毫不在意地朝着黄锦摆了摆手。 而黄锦得到授意后,便又低声叮嘱了一番锦衣卫,随后离开偏殿。 等到黄锦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立马对徐渭地故事,没有什么好奇了。 正在徐渭讲的入神之时,朱翊钧开口打断:“徐,徐先生,我不想在听你说这些了,没什么意思,听,听皇爷爷说,你不仅写字,好看,还能画画,要不,你就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两个人画一幅画。” “画画?” “对啊,徐先生,你就画一幅,我跟皇爷爷在一起的绘画,我跟皇爷爷就坐在地上……” 徐渭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 画人物也比较生动,出彩,其笔法更趋奔放、简练,干笔、湿笔、破笔兼用,风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地私心,想看看徐渭作画,才子作画啊,谁不想看,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想靠着这幅画讨好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徐渭稍稍愣神,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宗宪。 胡宗宪对其摇了摇头。 “殿下,未经陛下允许,草民不敢为陛下作画……” 听到徐渭的画,朱翊钧立马表现出极大的不愿意,他拽了拽身旁的张林,而后看着徐渭,胡宗宪两个人说道:“怎么没有人允许呢,我允许了,你,你画的是大明朝的陛下,是我朱翊钧的爷爷,我允许就足够了,张林,张林,我说的对不对。” 张林被朱翊钧一拽,当下也没了主意,他虽然知道让徐渭画天颜,是不对的,可他又不能忤逆朱翊钧的意思,即便是小主人,那也是主人。 当下,明知不对,张林还是开口说道:“徐先生,既然世子殿下开口了,您便画一画吧,这可不是世子殿下开的口,这是我们裕王府的要求……而且,陛下喜爱我家殿下,对于我家殿下的请求,无不允许,画上一幅画,无伤大雅。” 朱翊钧拉动张林,就是要让他给自己扯大旗,实际上,他也有足够的言语说动胡宗宪,徐渭为自己作画。 可他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童,说了那么多,多少有些不正常,有些话,也就是借着张林的嘴巴说出来。 徐渭听完张林的话后,又看了一眼朱翊钧身旁的四名锦衣卫,最后将目光转移到胡宗宪的身上。 胡宗宪授意,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徐先生虽作画水平高超,但临摹陛下的圣颜,乃是死罪,他实在不能遵命,不如,殿下去找陛下,得一个旨意,徐先生必定不敢再多推辞。” “大胆胡宗宪,若是没有我家殿下,我家王爷,你还在牢狱之中……你不思回报恩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驳斥我家殿下……”张林尖声训斥道。 这个声音把朱翊钧都吓了一跳,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林,又看了看胡宗宪,知道今日胡宗宪在场,徐渭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自己作画了……当下,也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要求,他是先入为主,却不知画了朱厚熜,确实是大罪,自己也不能害了徐渭,更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得罪胡宗宪。 “张林,不要,不要给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这般说话,算了,不画了,不画了……” 看着朱翊钧这般轻松的改变了自己的主意,胡宗宪,徐渭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两个人都做好准备迎接,皇帝陛下的一顿训斥了,但这小殿下却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料想,态度转变的竟然如此之快…… 第三十八章 帝王之资 夜晚。 朱翊钧被黄锦抱到了马车上。 黄锦一脸笑意:“殿下,今日在这里玩的是否开心。” 朱翊钧点了点头:“徐先生讲的故事,好听,以后,我要多听听……” “今日已经派人去裕王府告知裕王殿下了,徐渭先生,过不了几日,便会去裕王府当差,到时候,他便可以给你讲很多故事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打了个哈欠。 “殿下,快些进去吧,回到王府好好休息。”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回应黄锦,便进入到了马车之中。 “你们路上慢一些,车子稳一些……” 众多锦衣卫领命称是。 而后在黄锦的注视下,马车开始朝着西苑外走去。 等到车队消失在黄锦的视线中后,他才转身离去。 在回万寿宫的路上,黄锦的步伐越发的轻松,即便现在的皇帝陛下还在坚持修仙,可他在世子殿下的影响下,已经做出了很大改变了。 逗弄儿孙,颐养天伦,皇帝陛下,紧张了一辈子了,也该轻松轻松了。 还是那句话,陛下高兴,黄锦就高兴,陛下喜爱世孙,黄锦也是喜爱的不行。 万寿宫正门处,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盆洗脚水,正在候着。 看到黄锦到来,赶忙凑了上去。 “黄公公……” 黄锦点了点头,接过洗脚水,而后便走进万寿宫中。 等到黄锦进入万寿宫后,两个值班的小太监,将宫殿门关着…… 此时,万寿宫中,灯火通明。 朱厚熜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一双赤裸的脚就放在地上。 黄锦看到之后,快步走了上去,而后将洗脚水轻轻放在朱厚熜的脚旁,先自己试了试水温,而后,便先是拿起了朱厚熜的左脚,放入水中,随后,便是右脚。 当一双脚都放在温水中后,朱厚熜便睁开了眼睛。 “今日,朱翊钧让徐渭给朕,给他画一幅画,被胡宗宪给拒绝了……” 黄锦一边轻揉着脚,一边答道:“胡大人说的也不错,殿下年龄尚小,对于这里面的事情啊,知道的不多,陛下的天颜怎能让人随便摹画出来呢,不过,殿下也是聪慧,胡宗宪第二次说不行的时候,他身边的太监张林训斥胡宗宪的时候,殿下便阻止了张林,老奴看啊,殿下真是像极了陛下……“ “哼,你个老家伙,你倒是说一说,朱翊钧哪一点像朕了。” “这份聪慧啊,陛下,您不觉得吗?”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厚熜轻声笑了笑,没有反驳。 “算了,既然朱翊钧想要,便允了吧,让徐渭明日就去裕王府,给朕,给朕的孙儿,做副画,下次朱翊钧在来的时候,让他带上……朕也看一看 ……” “是,陛下,奴婢待会就派人去告知徐先生。” 说完这些后,朱厚熜再次闭上了眼睛,安静的享受着黄锦对以及双脚的“拿捏”。 过了片刻后,朱厚熜并未睁眼,随口问道:“黄锦啊,你可知朕为何要裕王保下胡宗宪吗?” “瞧陛下说的,陛下的心思,奴婢怎么猜的清楚……” “哼,你不仅是老家伙,你还是老狐狸啊,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当着朕的面,说说吧。”朱厚熜再次询问。 黄锦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莫不是,瞧着裕王殿下性子弱,对高拱又是言听计从,怕裕王殿下压不住高拱,而给高拱找个对手。” 实际上,这个时候黄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帝陛下长生不了,他自己心里面也清楚,只不过不说。 “说对一半,胡宗宪不是高拱的对手……至少,在朕这儿子面前,胡宗宪不是他的对手,不仅包括胡宗宪,甚至是现在的徐阶,李春芳都不会是高拱的对手……胡宗宪是忠臣,是能臣,高拱也是忠臣,也是能臣……朕啊,只想着给朕的子孙留下几个能臣,忠臣……而且胡宗宪因为严党之事而死,确实可惜……” “当然,必要时刻,也要有能与高拱一较高低的臣子,张居正履历尚浅,即便在今年进入礼部,想要能跟高拱对抗,也要数年……在这个时候,就必须有一个臣子,可以担当这个角色……” 朱厚熜从不担心徐阶,李春芳,他担心的是高拱,这个人对于裕王的影响太大了,若是一心为大明朝,为朱家,尚且能够忍受,若是有了私心,自己这软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住,这就是此时朱厚熜最为担心的事情。 听着朱厚熜的话,黄锦不由更加感觉陛下的无奈,当下,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擦泪,一边为朱厚熜揉着脚。 “陛下,您何不好好,好好教教裕王殿下……奴婢瞅着陛下,就,就心疼,咱们,咱们别硬抗了,陛下……” “哼,教给他能教会吗?他从小就不是帝王之资,朕,给他说再多,他也只当对牛弹琴……” “可陛下,你们是父子啊,你们之间什么话不能说明白呢,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的头发,又,又白了几缕……” “怕什么,早着呢……朕的长生大业,还未放弃啊,这两日,让徐渭好好的在裕王府作画,作的好一些,他作画的这几日,朕便不见朱翊钧了,好好的跟着蓝神仙研道一番……” “是,陛下……” 朱厚熜已经开始安排事情了,可见他对于修成仙体,越发的不自信了……而当黄锦说出,想让胡宗宪牵制高拱的时候,朱厚熜也是坦然受之,并未打断…… 或许说,人穷极一生,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欺骗自己…… ……………… 坐在马车上的朱翊钧,一直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总结着今天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 胡宗宪身份敏感,徐渭一介草民,现在自己要求徐渭给自己,与皇帝陛下两个人作画,当时想着,还没有什么,可事后一回想,实在不妥。 自己拿着画去讨好朱厚熜,自己倒没什么大碍,可徐渭,胡宗宪两个人就不同了。 未经旨意,画皇帝,这也是大罪。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与胡宗宪,徐渭的第一次见面,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啊…… 朱翊钧在锦衣卫的层层保护下回到了裕王府。 已经很晚了,但裕王殿下朱载坖还没有睡,就连自己最喜欢干的那些事情,也没有啥心思干了,一直都在书房等着自己的大儿子回来,当听到车队马上就到裕王府门口的时候,朱载坖立即从书房走出,一路上哼哼唧唧的朝着门外走去。 至于这个哼哼唧唧的话,无非就是抱怨自己的父皇,越发过分此等言语,他哼的不清不楚,就连安插在他身边的东厂探子,即便听到了一些清楚的话,也是装作听不懂…… 天子的家事,谁又敢真的牵扯其中呢…… 第三十九章 先为子,后为臣 朱翊钧被自家老爹抱下马车之后,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在朱载坖的怀中,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话,而朱载坖却一句都听不懂。 朱载坖本想问一些在西苑发生的事情,看着儿子睡着,当下也只能停下询问,亲自将其抱回了房间。 安置好朱翊钧后,朱载坖又询问了一番张林,今天西苑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传旨,说陛下很是关心小世子殿下的成长,特为其寻了一个才子当启蒙老师,徐渭。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载坖并没有想多,因为他对这个胡宗宪的幕僚,了解并不多,在询问张居正之后,才知徐渭的来历,让胡宗宪的幕僚进入裕王府,朱载坖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圣旨已经接下了,他也无力对抗,只能接受。 朱翊钧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整整睡了七八个时辰,若不是饿的难受,只怕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可当朱翊钧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张林所说的。 “殿下,昨天的那个徐渭徐先生来了,已经等了很久,陛下同意了他为您,与陛下作画,这次过来,他什么都带着呢,就等您过去看了。” 听到张林的话后,朱翊钧清醒的过程加快了许多,连穿衣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正想着早点去见徐渭的时候,可一出门,便看到自己的母妃李彩凤。 “我先带着你去吃东西,在去找一下你的父王,最后才能去见徐渭……” “是,母妃。”朱翊钧应了一下,便朝着李彩凤走去。 而李彩凤牵着朱翊钧的手朝前走着,每走一步,便问上一句。 李彩凤的思路清晰,头脑聪明,他问朱翊钧的很多事情,都是问到了点子上,也是裕王最想知道的。 而面对母妃的询问,朱翊钧也能很有条理的回答。 因为今天徐渭到了裕王府,所以,李彩凤对于昨天在西苑发生的事情,问的也相对多了一些。 在李彩凤的陪同下,朱翊钧吃了早膳,而后便前往了书房。 此时裕王的书房,可很是热闹。 除了裕王朱载坖之外,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个人都在,他们所来,所谈之事,就是徐渭来到裕王府,当然更深层探究,还是离不开胡宗宪。 皇帝陛下好像有意的将胡宗宪与裕王府进行捆绑。 从让裕王殿下上书,到现在让其幕僚担任讲师,都是布局。 这一点是高拱接受不了的…… 朱翊钧,李彩凤还没有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高拱略显暴躁的声音。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一个罪臣,一个没有功名的乡野村夫,怎么能够进入裕王府,教导世子殿下……” “裕王殿下,您应该现在就将徐渭赶出去,而后,老臣上书陛下,陈述其中之厉害,让陛下收回圣意……” 一旁的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高大人,陛下登基以来,可从未有过收回旨意的先例啊,更何况,涉及世子殿下,就更不可能了……若是……” 高拱听到张居正的话后,直接打断:“那怎么办,就让徐渭这个乡野狂人教世子殿下,让他在裕王府走走出出,让胡宗宪东山再起……那我们还倒什么严党啊……”说到这里,高拱骤然停下。 因为李彩凤牵着朱翊钧进入了书房。 高拱发飙,裕王朱载坖不会说什么,可李彩凤就不同了,他要是说了什么重的话,李彩凤就会直接驳斥回去,上一次的经历,也让高拱长了记性。 看到李彩凤,朱翊钧两个人后。 李春芳,张居正也立即站起身来。 “见过李王妃,见过世子殿下……” 李彩凤微微颔首,便牵着朱翊钧朝着朱载坖坐的位置走去……而后,将朱翊钧抱起来,坐在了朱载坖的身旁。 等到李彩凤坐下后,高拱才开始继续说了起来,不过,这次也不多说什么陈述了,只是问朱载坖:“裕王殿下,我们都觉得应该上书,徐渭可是没有功名的人,怎能到裕王府中陪伴世子呢,这不合规矩。” 听完高拱的话后,朱载坖还是稳坐钓鱼台,一言不发,全程低头”沉思”,也不愿意去看自己的老师。 “裕王殿下,高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啊,不用殿下上书,只需要将徐渭赶走便是……上书之事,交由臣等……” 李春芳的态度就相对于温和一些,不过,他的态度与高拱是一样的。 朱载坖还是一言不发。 朱翊钧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又看了看说话的高拱,李春芳两人,当下,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因为朱翊钧清楚,在朱厚熜下了旨意后,事情在裕王府就已经定下了,他们觉得不妥,但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书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众人都是有着其他的心思。 最后,还是李彩凤打破了平静。 “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是倒严,也不知什么是乡野村夫,有罪之臣,只知道,徐渭先生是是陛下指派的,来到裕王府就是客人,裕王府不可能做出驱客之事……” “还有,王爷是陛下的儿子,朱翊钧是陛下的孙子,之后才是臣子,你们觉得不妥,你们可以去找陛下讲,可做儿子得,做孙子的,不能觉得不妥,也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上书……” “更何况,这个徐渭先生在江南颇有才名,世子跟着他一道学习,玩乐,也是有好处的……” “王爷,您说妾身说的对吗?” 李彩凤知道自家丈夫是什么样子的人,若是没有人给他道明其中利害关系,弄不好就要下不明智地决定。 朱载坖转头看了一眼李彩凤,心里面立马明白过来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表明态度,当下,他转头又看向高拱:“王妃说的有理有据,老师,本王不能把徐渭赶出去,不仅不能,还要将其奉为座上宾。” “王爷……”高拱想要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打断:“老师,我先是先为子,后为臣啊,即便有再多地不合规矩,本王也要遵守。” 第四十章 江山的“山”1 朱载坖少有的硬气了一回。 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春芳伸手阻止了,在这个时候,让脾气火爆的高拱说话,是不明智的。 “王爷,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作为臣子的还是要提醒王爷,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您还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朱翊钧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天子无私事,无小家,这是文官,清流群体的普遍认知,也是这帮文官用来限制皇权的一大杀器,但谁都清楚,公认的,普遍认知的,大多数都是场面话。 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无私心呢。 高拱,李春芳两个先后当过裕王老师,此时正是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他们是活的最清楚的一帮人,朱翊钧决不相信,他们也那么天真,可能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天子无私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只不过,他们能装而已。 朱载坖听到之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神之中,颇有求救之意…… “李大人,妾身乃是妇道人家,听到李大人所说的话,想说上两句,不知李大人可否允许……” “王妃尽可赐教。”李春芳的涵养要高很多,处理事情也温和许多,他可以用不太坚定的言语,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但却不会用坚定的立场,去反驳自己温和的言语。 “妾身读书少,但天子无私事之言实难苟同……古语有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是天子,亦有血有肉,岂能无个人之情感与家事?更何况,王爷现在只是陛下的儿子,难道也要用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来禁锢吗。”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天子亦有常人之需求,岂能一概而论以‘无私事’蔽之?如此片面之论,实乃谬矣!所谓‘公私兼顾’,天子在心怀天下之余,亦有权处理个人之事,这才是合情合理之举。” “更何况天子处理的还只是家事,只是我们裕王府,是我们裕王世子的事情……李大人,妾身读书少,说不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但妾身知道,人无孝而不立,我家王爷,首先要孝顺陛下,体谅天子,你们觉得陛下安排,有所不妥,应该自己为之,而不是要拉着我家王爷一同去劝谏……” 李彩凤伶牙俐齿,说的话也有理有据,让在她怀中的朱翊钧可是大吃一惊。 按道理来说,自己母妃没读过几年书啊,怎么现在还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当然,现在的朱翊钧还不太了解李彩凤。 好学,是她最重要的一个品质。 李春芳听完李彩凤的话后,稍稍愣神片刻,而站在高拱,李春芳身后的张居正,确实打心里面赞同李彩凤的话。 张居正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李春芳,高拱,甚至是徐阶他们都是权臣一点零,但张居正早就扩展到了二点零了…… 朱载坖听了李彩凤的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李春芳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道:“王妃所言甚是,是本官一时愚钝了……” 高拱见状,知道今天无法再说服朱载坖,便拱手告辞:“既然说服不了王爷,那下官也不在这里耽搁了,先行告辞。” 朱载坖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得到回应之后,高拱便直接甩袖而去,而李春芳也朝着朱载坖,李彩凤拱手行礼,随后,转身大步追上了高拱。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张居正也告辞而去,不一会儿,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翊钧一家三口了。 “哎,这几日,都是数次惹老师生气,也不知,他会不会心里不快啊……” “王爷,他心里快与不快,与我们毫无关系,您是君,他是臣,若是他在看不清楚君臣礼仪之事,那可不就是心里不快那么简单了。”李彩凤说的有些难听,也不知为何,李彩凤对这个高拱意见一直都很大。 “多嘴,老师毕竟教导本王多年……”说到这里,朱载坖停下了,而后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以后,以后还是要多给点薄面……” “是,王爷……” 而亲眼看着李彩凤跟李春芳,高拱两人对峙,辩论,让朱翊钧对自己这位聪明机智的母亲越发的敬佩起来,并且,也有了一个想法,自己老娘那么聪明,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神童呢……装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很累的,可若是装神童,那一下子就把大明朝历来皇帝的逼格提了上去…… 几位大臣离开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去见了徐渭。 此时的徐渭还在前堂之中,看到王爷以及世子到来,他赶忙站起身行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 朱载坖对待徐渭有些冷漠,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拉着朱翊钧坐在了主位上。 不过,与其父亲相比,朱翊钧就显得热情了很多,因为他看到了徐渭旁边放着画画的家伙什,好多颜料罐罐,以及不同的笔…… “徐先生,您是来给我画画的吗?” “今早就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立即前来了。” 朱翊钧听完之后,高兴的“手舞足蹈”,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朱载坖。 “父王,我听皇爷爷说,徐先生画画是一绝,不如让他给你,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三个人做一幅画吧?”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看过的那部剧中的名场面。 江山的山…… “既然你皇爷爷应允了,那就随你。” “徐先生,你能给我们三个人作画吗?” 徐渭点头:“奉陛下的旨意来的,当然可以。” 听到徐渭的肯定答复后,朱翊钧也兴致勃勃地开始提起了要求。 “你昨天也见过我皇爷爷了,也见到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你就这样画,我皇爷爷就坐在那高高椅子上面,我父王坐在台阶下的左侧,我坐在右侧……一定要把我皇爷爷,我父王画的威风凛凛的……对了,我皇爷爷也要穿龙袍,不能穿道袍出现在画上……” 第四十一章 江山的“山”2 “徐先生,能不能画。”朱翊钧眼中充满了期盼,一直紧紧看着徐渭。 徐渭一抬头,正看到朱翊钧充满期盼的眼神,当下点头应是:“殿下,草民能画……” 得到答复后,朱翊钧摇了摇朱载坖的手臂:“父王,皇爷爷,跟我,咱们三个人,要出现在一幅画中了,父王高兴不高兴。” “高兴。”朱载坖回复道,不过,他的兴趣并不高:“来人……” 一名太监进入大堂:“王爷,奴婢在。” “为徐渭,为徐渭先生,找一所僻静的房间作其画室,一日四餐,由你负责。” “是,王爷。”这太监领命之后,看向徐渭轻声道:“徐渭先生,您随我来。” 徐渭朝着朱载坖在行一礼,便背起了自己作画的家伙什,朝着外面走去,朱翊钧也快步跟了上去,却被朱载坖给叫住。 “父王,我要去看徐渭先生作画。” “看作画,迟一点无妨,父王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呢。” 听到朱载坖有话要问自己,当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不过,心思已经飞到了徐渭的身边了。 “昨日,你皇爷爷是否对你说了祭祖的事情。”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了,说让父王带着我去见老祖宗,老祖宗高兴,父王也高兴。” “黄锦黄公公,今天早上也来了,说不日陛下便会下旨,由父王我,带着你,去太庙祭祖,到时候,在京五品之上官员都要跟随,所有礼仪之事,你现在就要学习。” “说起来,因龙子降生而祭祖,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朱载坖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父王,那去祭祖,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朱翊钧当然知道是好事,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裕王朱载坖就是储君,但却没有得到朱厚熜的承认,而让朱载坖前去祭祖,还带着他的世子,这就是朱厚熜变相承认了裕王朱载坖的皇太子身份。 让朱厚熜承认,很难得,即便是变相承认。 “好事啊,让列祖列宗都知道我们老朱家后继有人,再添新丁,当然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父王,父王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有,有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朱载坖苦笑一声:“你皇爷爷,让父王我带着你去祭祖,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有些感伤,还有,父王我啊,想在你皇爷爷面前尽孝,都不够格。所以,你要珍惜,好好的陪伴你的皇爷爷,逗他开心,让他少吃一些仙丹灵药。” 朱载壑是他二哥,那个已故的皇太子,他在小时候,可以从不同渠道得知自己的父皇,是如何的疼爱他的二哥,但他却永远无人过问,见不到母亲,见不到父亲,就这样在深宫之中,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六年。 当然,他此时不开心,也不全是想到了儿时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些来自父亲的无奈。 父亲让自己带着朱翊钧去祭祖,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为了自己的名分,还有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父亲真的老了,已经开始布局了。 朱载坖虽然性格木讷,性子软弱,但他却不傻,再加上李彩凤的枕边风,他对于自己父亲纠结的心理,也有了一个颇为清楚的认知。 当然,这个认知要远远超过李彩凤,知子莫若父,而知父也莫若子。 自己笨,怎么也不会让父皇开心的。 幸运的是,自己的儿子聪明,可以代替自己去为父皇尽孝。 而听着朱载坖这番话的朱翊钧,只是摇了摇头:“父王说的什么啊,我,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朱翊钧是这么说的,但心里面也想到了很多,可能,自己面前的父亲,也不是真的愚笨,他的想法更多,但却不会说出来,俗称的心思重。 “听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懂得。”朱载坖笑着说道,而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天天跑过去看画画,张居正是你的礼仪老师,这几天,你要多跟着张居正学习礼仪,然后,才能去看徐渭先生画画。” “好。”朱翊钧也乖巧的点了点头:“父王,要不我今天先去看画画,明天开始找张先生学礼仪,可否?” 朱载坖思考了一下日期,觉得时间够用,当下就点了点头:“可以。” “谢父王。”朱翊钧立马笑了起来,道过谢后,朱翊钧便转身朝着外面跑去,而到了门楷的时候,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张林上前,弯腰一把将朱翊钧抱起,而后放在了门外,一气呵成,随后,张林便带着朱翊钧去了所谓的画室。 到了画室之后,朱翊钧便让人搬来一张小椅子,就坐在徐渭的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一点声响也没有发生。 在这宁静的画室中,徐渭专注地挥动着手中的画笔,朱翊钧专注的看着徐渭手中的画笔。 江山的“山”。 徐渭先画的便是这个山子最高点,朱厚熜。 虽然昨天只见了一眼万寿宫中的布置,也只见了一眼朱厚熜,但对于这些徐渭可是过目不忘。 他细致地描绘着朱厚熜威严的神态,那身华丽的在笔下逐渐显现出细节与质感,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厚熜的龙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以及不可侵犯的威严。 看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朱厚熜的还没有画好,不过,大体轮廓已经显现。 徐渭在画室用饭,而朱翊钧被李彩凤叫去,陪着王妃陈氏,三人一道吃饭。 等朱翊钧吃完饭后,还被李彩凤强制安排午睡,由李彩凤亲自盯着,朱翊钧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等到再次回到画室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画室之中点燃了诸多的蜡烛。 画中的朱厚熜已经被徐渭用了一整天得时间完成了。 朱翊钧看的仔细,不过,却有些不满意,画中的朱厚熜身着华丽威严的龙袍,端坐在那高高的法坛之上。他身姿挺拔,神色庄重而威严,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画中面容与朱厚熜有六七分相似,对于朱厚熜本人的画像,朱翊钧很满意,他不满意的点是徐渭在后面过多的下笔。 只见画中朱厚熜的身后,缭绕着缕缕神秘的紫气,那是道家所尊崇的祥瑞之象,而在法坛周围摆放着精致的道家法器,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似在诉说着道家的深邃奥秘。 脚下仿佛有云雾在翻腾涌动,更增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意境,好似这位皇帝已然与道家的玄妙之道紧密相连,散发着独特而神圣的气息。 穿着龙袍,却有道家高人的描绘,而且点缀,下笔有些多了。 “徐渭先生,这……” 徐渭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 “怎么,世子殿下不满意。” “也不是,画的挺好的,不过为何有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这是草民昨日在万寿宫见到的,只不过,略微妆饰了一番,世子殿下放心,不管这幅画,你是留在王府,还是进献给陛下,都会让陛下开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意是想徐渭画出江山的山,那种意境,当然,也希望这幅出自徐渭笔下的三龙图,能够流芳百世,成为中华民族的国宝之一,但这幅注定要传世的画中,把自己皇爷爷修道练仙的铁证给留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要干预人家才子的创作了,更何况,徐渭说的也对,自己这皇爷爷看到后,只会高兴,根本就不会去想数百年后,后世人们对自己的评价。 当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江山的“山”3 徐渭画完朱厚熜之后,便开始侧重的画裕王朱载坖了。 今日见了一面,凭借着徐渭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勾勒出了朱载坖的大体轮廓。 不过,这个轮廓画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而朱翊钧也早早的被李彩凤接走。 虽然到了半夜,但徐渭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于这个他还不算了解的裕王殿下,徐渭画出来形象,偏向庄重与沉稳。 画中的裕王身穿着华丽而庄重的亲王服饰,那绣满精美图案的蟒袍闪耀着微微的光芒,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与大明皇室的荣耀,他的冠帽之上,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裕王的面容略显凝重,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庄重,双眸深邃而坚定,其视角不是正视画外之人,像是在仰视坐在法坛之上的皇帝陛下,又像是,在看着右边的还未完成的朱翊钧。画中的他同样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侧,虽静立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王者气势。在他的身旁,画着一尊古朴而典雅的青铜鼎,鼎身雕刻着神秘的纹路,与欲王的庄重相互映衬,一同勾勒出一幅极具历史厚重感的画面,当然,里面也参杂着徐渭的想象。 鼎代表王权,同样也代表天子。、 完成朱载坖的画后,已经到了凌晨,不过,徐渭还是没有停下的动作,依然饱蘸浓墨,手腕灵动地挥动起来。几笔落下,便勾勒出皇孙朱翊钧大致的轮廓,其稚嫩已初见端倪。 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翊钧身上的世子蟒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 朱翊钧的脸庞也在徐渭的笔下逐渐清晰,那纯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随着徐渭不断地添墨加彩,这幅画中的三人便越来越生动。 朱厚熜的眼神深邃而睿智,朱载坖的成熟与稳重,朱翊钧则充满了好奇与活力。 他们的姿态自然而和谐,仿佛真的置身于那画中世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而此时的徐渭时而凝眉沉思,时而运笔如飞,仿佛不觉疲惫。 他下每一笔都倾注着他对大明帝国最高权力的的独特理解。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专注而变得宁静。 一直到了朱翊钧重新来到画室,徐渭手中的画笔还没有放下。 朱翊钧悄悄地来到了徐渭的身后,此时徐渭代表作,三龙图已经将近完成。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已经被震撼到了。 如此重大的巨作,竟然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完成大半。 同样,朱翊钧也被画中的人物细节吸引住了。 传神且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神奇感。 画中的自己,左手手里面拿着一柄像是玩具般的玉如意,像是在随意的挥动,而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是看向右边,也就是看向自己的父王,裕王朱载坖。 徐渭所作的整幅画中,里面包含的元素,道家的元素,王权,皇权的元素,表现力极强。 最为主要的是,朱翊钧提出的江山的山字也被要凸显出来了。 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这三个人以山字排列的画面逐渐生动起来,朱厚熜的威严、朱载坖的沉稳和朱翊钧的朝气相互映衬,在画布上形成了一幅独特而富有历史韵味的画卷,仿佛诉说着一段很是久远的岁月故事。 这个时候,朱翊钧在看向徐渭的背影,眼中就已经充满了崇拜。 虽然画的整体被完成,但徐渭的收尾还需要数个时辰,而朱翊钧也不能在画室中观看太久,今日他要去跟着张居正学习告祭太庙的礼仪。 在朱翊钧离开不久后,徐渭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他已经疲惫的不行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他刚刚趴下,一直观察画室情况的张林便立马走了进来。 “徐先生,我家殿下说了,徐先生若是感觉劳累,可去客房休息,在这里趴着休息不好的。” 徐渭听到张林的话后,揉了揉眼睛:“劳烦公公了。” 说着,徐渭便站起身来,而后张林带路,将徐渭带进了前院的一个房间中。 在张林临走的时候,徐渭提出要让张林一个时辰后,喊醒自己,这幅画,今日就要完成, 张林满口答应。 这边,朱翊钧获得了跟自己偶像,张居正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学习礼仪就显得有些枯燥了,张居正一本正经,弄得朱翊钧也要一本正经的学习。 主要是从一开始,张居正见到朱翊钧说的那番话,就让朱翊钧提不起半点兴趣。 “世子殿下,祭祀之礼,乃国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昔者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之礼关乎天地神明,岂可轻忽哉!想我大明皇室之子,当明祭祀礼仪之要。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此乃承天之序,安邦固本之基。” “若不能谨守祭祀之规,何以敬祖先、奉神明、安社稷乎?且祭祀之礼,亦为吾等秉承祖训、弘扬家风之径也。故当以虔诚之心,行祭祀之仪,方可保我大明皇室之荣光,万代永传也。” “想我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成祖。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诸圣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其意义重大非凡。世子殿下为皇室之子,当知此乃国之要事,万不可轻慢。需知“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故世子殿下当格外重视,随我勤习礼仪,以敬奉太庙,缅怀先祖,方能保我大明之昌盛,绵延不绝也。” 前面张居正的开场白,朱翊钧听的是迷迷糊糊,只能是不断地点头。 而后就开始了枯燥地学习。 跟着张居正学了一个多时辰,练的就是走步。 虽然有点累,可在结束礼仪课后,朱翊钧还是第一时间回到了画室。 而徐渭也刚刚休息好,来到画室。 两个人在门外相逢。 见到了徐渭,朱翊钧立即开口问道:“徐先生,还需多久,画作才能完成。” “世子殿下,一个时辰便可完成。” 朱翊钧兴奋不已,跟着徐渭进入到了画室之中。 而徐渭再次研磨,调色,拿起了画笔,重新开始。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 终于,当最后一抹色彩落下,整幅画完美呈现。画中的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栩栩如生,祖孙三代之间的亲情和皇家的气质融合得恰到好处…… 最为重要的是,江山的“山”完成了…… 第四十三章 江山的“山”4 徐渭完成了这幅画之后,朱翊钧便去找了自己的父王朱载坖,也将他带到了画室。 朱载坖看完徐渭的这幅画后,也是大感惊讶,心中不由对徐渭高看一眼,当然也不吝啬夸奖与赏赐。 这是朱载坖对徐渭感观的一个变化。 徐渭做完画后,便先行告辞了,这两日在裕王府可是累的精疲力尽…… 在送走徐渭后,朱翊钧便想带着这幅画去见朱厚熜,却被其父告知,在告祭太庙结束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而后,朱翊钧便开始了枯燥无味的学习礼仪的课程上来了。 实际上,这种大祭,对于朱翊钧的要求并不多,甚至对与朱载坖的要求也不多,而张居正所教的礼仪课程,大都数都是走步,还有要不断的告知朱翊钧,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要再当天祭祀太庙的时候,肆意妄为。 而数日之中,朱翊钧听到张居正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而朱翊钧每次听到这句话,心里都非议不断,尊祖敬宗,我大明朝都没有太宗了,两个祖,这些话,你咋不说。 当然,造成这一切的可都是自己的皇爷爷。 而自己这皇爷爷,可是很会折腾老祖宗的。 永乐皇帝,明成祖,在自己皇爷爷之前,可是被称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是太宗,自己的皇爷爷在大礼议之中,将太宗给改成了成祖,为了在大礼议中,占据主动权,而后又为了将自己的父亲加进去,把仁宗皇帝直接搬出了太庙,另外安置祭祀。 朱棣,朱高炽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驾崩一百年后,还有一场劫难等着他们。 太宗文皇帝是朱棣梦寐以求的庙号,好家伙,成开国之祖了,这不就像后世说明,自己真的是谋反而得位吗。 而仁宗皇帝朱高炽,更惨,大孝子朱厚熜为了把自己老爹抬进太庙,就把仁宗给踢了出来,他在太庙中享受祭祀,还不超百年,是驾崩之后的九十七年。 当然,这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张居正是不会给朱翊钧说的,但太庙的具体事宜,张居正还是说了。 在大明朝建国之后,大臣便提出太庙中只能有七位皇帝,其原因是古时有“礼有以多为贵者,天子七庙”这个说法,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改了规定,说大明的庙制应该改为九庙。也就是说,除了开国君主之外,不能超过固定的人数九人。 朱元璋去世后,太庙里就已经有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四个位置了,等建文帝继位后,又多了太祖和兴宗。 兴宗是朱标,这就已经占了六个了。 靖难之役发生后,朱棣为了让太庙留有自己的和后代的位置,直接把兴宗朱标给挪走了, 等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太庙有了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共计九人,孝宗继位后发现又没位置了,就直接将懿祖祧迁出去,加入了宪宗,并在太庙之后建立了祧庙,安放懿祖牌位,太庙牌位则毁去。 按照道理来说,在九位满了,孝宗皇帝应该将德祖移出太庙,将自己的父亲宪宗皇帝安排进去,但,明德祖的牌位“万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旨意。 而太祖、太宗的牌位“百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也是规矩。 在明孝宗这里就定下了原则,剩下的牌位按照“亲尽则祧”的原则,即谁的血缘关系最远就把谁请出太庙,明宪宗朱见深、明孝宗朱祐樘、明武宗朱厚照入庙的时候就分别替代了懿祖、熙祖和仁祖。 到了朱厚熜这里,想安排自己的父亲,那就只能遵循孝宗皇帝“亲尽则祧”的原则,太祖太宗不能移,只能去动明仁宗朱高炽了。 按照正常礼仪来说,替换仁宗皇帝的应该是朱厚熜本人,可大孝子非要安排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当插班生,仁宗皇帝就这样成了第一个当过皇帝,被没有当过皇帝的子孙所替代。 在结束为时一个时辰的课程后 ,又到了下课时间。 而这次在张居正行礼完后想要离开的时候,朱翊钧开口喊住了张居正。 “张先生……” 张居正回过头来。 “殿下,还有何事?” “啊,无事,无事,张先生慢走。” 张居正微微点头,而后走出了房间。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朱翊钧陷入了沉思,沉思之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海瑞。 想在在祭祀的时候,能够见到海瑞,朱翊钧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个时代太美妙了,有张居正,有海瑞…… 张居正,海瑞,两个人是两个极端,也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最知名的臣子。 海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极端,有知不可为,非要为之的悲壮,亦有敢为天下先的胸怀。 当然后世野史说海瑞把自己的女儿饿死,纯属扯淡,历史明文记载,其小女儿吃了男仆人给的一个烧饼,海瑞大怒训斥道“女子岂容,漫受債饵,北客女也,能即饿死,方为吾女”,而后,他小女儿听闻之后,绝食而死。 这已经违背人性了,先不说,海瑞是否这么极端,就这个小女孩,能饿死自己吗,还有的说,是关起来活活饿死,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能将自己五岁的小女儿饿死,更何况还高母在堂,他的母亲也不会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这在上一世的朱翊钧见到之后,都是连呼纯扯淡。 现在真正的生活到了明朝,虽然只有两年多,也没有跟海瑞接触过,但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个野史一定够野,一定是假的,为了黑而黑罢了,因为李时珍也讲过海瑞,对其评价可远远超过胡宗宪,而李时珍是医生,若是海瑞是干出活活饿死女儿的事情,李时珍也不会对他有那么高的评价了。 而张居正又是一个极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受道德的约束,海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张居正在万历年间便成了山林中最大的猛虎。 日月山河,万里江山,吾张居正,一肩担之…… 这才是真正的大明朝举重冠军。 若是大明朝有十分之一海瑞式的官员,便不需要张居正,但正是因为海瑞只有一个,才迫切的需要张居正的政治改革。 朱翊钧叹了口气,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大明帝国需要张居正,但中华民族需要海瑞……” 第四十四章 江山的“山”5 朱翊钧对海瑞的评价非常高,心里面对他的期待也很大,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想让海瑞,张居正,两个人都成为他的老师 。 再加上一个外聘没有编制的徐渭,就凑成了三人行。 俗语,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三个人放在一起,那谁能影响到谁呢…… 想到于此,朱翊钧又笑了笑,而后背着小手,也走出了房间。 秋越来越深了,而今年冷的也特别快,礼部在十日之前便得到了旨意,安排裕王父子祭祀太庙。 朱翊钧经过了数十天的礼仪教学之后,终于到了告祭太庙的日子了。 这日朱翊钧天还未亮,便被张林叫醒。 醒来之后的朱翊钧揉了揉眼睛,便将四五名婢女人手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的是他今日要穿的衣物。 换好衣服后,朱翊钧便被引领着到了其父朱载坖处,父亲的穿戴今日也较为正式。 而后朱载坖又叮嘱了两句,朱翊钧连连点头答应,而后,朱载坖便抱起朱翊钧,朝着裕王府外走去。 父子两人登上了马车,在礼仪官员,以及护卫的带领下前往紫禁城。 两人是在紫禁城中用的早膳,定好的时间到了后,钟声响起,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两人朝宫外走去。 而在京各部官员,数百名之多纷纷跟在朱载坖与朱翊钧身后。 此时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倾洒在古老而庄重的太庙之上。 裕王朱载坖与年轻的世子朱翊钧在王公大臣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太庙告祭。 朱翊钧一直回头看着。 那个是英国公,对,英国公,那个是成国公…… 走出宫门,不久后,朱翊钧便看到了太庙。 太庙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环上精雕细琢的古朴纹路,承载着岁月无尽的沉淀,周遭汉白玉栏杆洁白温润,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晕,庙宇的屋顶高高翘起,琉璃瓦如宝石般闪烁着神秘而璀璨的光彩。 而此时太庙之前,也有数百皆穿祭袍的官员,分列两旁。 众人皆神色庄重,到了台阶之下时,跟随的王公大臣便停下了脚步,只有裕王朱载坖与朱翊钧沿着宽阔而漫长的石阶稳稳而上。 裕王朱载坖在前,神情庄重,他身着华丽的祭袍,那祭袍以深紫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着象征祥瑞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朱翊钧紧跟其后,他所着的祭袍同样精美华贵,袍袖随风微微摆动,尽显皇室威严。 朱载坖的步伐虽然大,但相对慢一些,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儿子朱翊钧,而朱翊钧正努力跟上。 京官们则依次整齐排列在两旁,他们也都身着庄重的祭袍,不同的品级有着不同的样式和色彩,彰显着其不同的等级。 虽然张居正教给朱翊钧,登殿之时,不要东张西望,但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好似全部都忘了,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海瑞,但朱翊钧断定自己看的就是海瑞,因为他的祭服不比其他人的那样华丽,而且,海瑞那独特的气质在这庄重的场合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海瑞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沉静与坚毅。 仿佛是注意到了朱翊钧的目光,他也看向了朱翊钧。 对视。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躲闪,就这样跟海瑞对视,直到他从海瑞的身旁走过,才转移了目光。 海瑞也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世子殿下眼神之中的崇拜,对,那个目光就是崇拜…… 当朱载坖,朱翊钧父子到了太庙门口的时候,礼部精心准备的礼乐响起,悠扬而庄重的旋律在太庙中回荡。 编钟的清脆之声,与鼓乐的雄浑之音相互交织,仿佛穿越了时空,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伴随着礼乐之声,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在引礼官的引领下进入了太庙。 先是祭拜远古祖,德祖。 这也是太庙之中,神主牌位最大,且没有穿着龙袍画像的老祖宗了。 朱载坖,朱翊钧同时弯腰祭拜,而后又在引礼官的指引下,为德祖上香,叩拜。 从德祖离开之后,便到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主前。 画像中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是那么的威武,想我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当过和尚,要过饭,而后奋迹行伍,卒定天下,其功赫赫,不可不表。其驱胡虏而复中华,挽民族于危亡之际,使衣冠礼仪复归正统,此乃大功之首也。 建大明之基,定鼎金陵,威加四海,天下咸服。制典章,立制度,规百司之职,序上下之伦,致政通人和,社稷安稳。且善用贤能,广纳良策,麾下猛将至贤云集,共创不世之业。 兴农桑,励耕织,经济渐兴,民得安宁。筑城垣,固边防,保境安民,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我太祖高皇帝之功绩,炳炳如日星,垂范千古,实乃一代雄主也,当为后世敬仰颂赞焉。 而在朱翊钧的心中,中华上下五千年,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可进历代帝王前三之列…… 朱翊钧看的不由入神,祭拜之时,慢了自己父亲半拍,不过,也无伤大雅,鞠躬之后,上香,跪拜…… 当朱翊钧给朱元璋磕头之时,伴随着庄重的乐声,自觉即为神圣,这是在祭拜德祖之时,朱翊钧未有的感觉。 礼毕之后,朱翊钧竟然有了不想离去的想法,想多看看这位祖宗。 朱翊钧心里激动,朱载坖又何尝不是。 他也化身小迷弟,站在神像下面,凝重注视,眼中充满了敬佩。 这是开创基业的太祖高皇帝啊。 年少之时经历了人生百态,而这个人生百态之中,充满了人间疾苦,在造反之前,太祖高皇帝的经历,说成是人间惨剧也不为过。 经历了这么多,依然能够开创基业,继往开来,岂能不让人心潮澎湃,向往崇拜呢。 若不是引领官提醒,这俩父子都不想去看成祖皇帝朱棣了…… 第四十五章 天降祥瑞 朱载坖和朱翊钧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引礼官的引导下来到成祖皇帝朱棣的神主前。 朱棣的画像栩栩如生,帝王坐像,威风凛凛。 朱翊钧凝视着朱棣的画像,不禁想起了他的丰功伟绩。 英武非凡,靖难功成,登上帝位,定国安邦。 遣郑和率舟师远航,涉万里波涛,扬华夏威名于海外,万邦咸服…… 修《永乐大典》,集古今之智慧,成文化之巨典,惠泽千秋…… 迁都于北京,筑就宏伟之京师,固北疆之防,展宏图之略…… 其武功赫赫,拓疆土而安社稷,其文治煌煌,兴教化而育万民。 明太宗文皇帝朱棣,不,明成祖皇帝朱棣之功绩,炳耀史册,为后世所颂焉…… 朱棣之功绩,实始于靖难,登上帝位。自此,展其宏图之志,但靖难也成了其一生的梦魇。 而自己的皇爷爷,将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改为成祖的庙号,所用之理由就是朱棣功兼创守、再造社稷,应该也称祖,不仅在太庙中“万世不祧”,还应该和太祖朱元璋一起,二祖并列享受祭祀,于是明太宗就变成了明成祖。 太宗和成祖这两个庙号最大的区别在于:太宗是继承太祖皇位的第二代皇帝,地位明显低于太祖,但是,这是合法继承太祖高皇帝的帝位,淡化了靖难造反的事实…… 而成祖这一谥号等于承认,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是“再造河山”,但在造山河,造的可是朱元璋留下的山河,其创造的永乐盛世永垂史册,也就是说承认了造反。 这样一来,朱棣和朱元璋就成为“大明帝国二祖皇帝”,朱棣的地位在太庙之中几乎和朱元璋平起平坐了。 可朱厚熜搞得这一切,却不是朱棣想看到的…… 朱载坖,朱翊钧在朱棣神主前面,鞠躬,上香,叩首…… 而朱翊钧一个头磕下去,心里面还在不断地想着:“老祖宗放心,等到不肖子孙朱翊钧当家做主后,咱们再给你改回来……” 此时朱翊钧内心所想,也不是无的放矢,一朝两个开国之祖,实为罕见,改了回来,弄不好还能改了大明帝国地国势。 对于封建迷信之事,朱翊钧之前一点都不信,但现在已是半信半疑,他能穿越,重生了,若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就有些不现实了。 朱载坖当然不知此时儿子内心波动,祭祀完后,便带着朱翊钧去了宣宗皇帝的神主像前…… 英宗,宪宗,孝宗,武宗,睿宗的流程都是一样…… 朱厚熜这一系,又是小枝继承大宗,朱厚熜的父亲,太庙之中的睿宗(嘉靖二十四年入庙)与孝宗朱祐樘是一个父亲,都是明宪宗朱见深。 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在引礼官的引领下,朱载坖,朱翊钧完成了一系列的繁琐的礼仪,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内心有了些许的变化。 正如张居正所说“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太宗等列祖列宗。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彼等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 这里就是大明朝的根本所在。 也让朱翊钧对江山二字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拜祭完毕,两父子缓慢走出太庙。 想着朱载坖这次也是受益匪浅,刚刚出了太庙,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朱翊钧,记住今天的祭拜。国泰民安,才不复太祖开拓基业之艰辛。” 朱翊钧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朱翊钧的心中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写大明帝国最后的结局。 他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改变大局,大明朝此时问题重重,但以后的他会是皇帝,会掌握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 只要以后的他不懈怠,推动张居正的改革,并且保护好张居正的改革结果,选拔人才,锐意进取,大明朝的未来,亦有可能改变。 祭祀结束后,朱载坖与朱翊钧缓步走下台阶。 此时一片雪花飘落。 朱翊钧伸出小手,一片片雪花降落在手上,而后融化。 他抬头一看,天空之中,不知何时竟已是漫天飘雪。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如同一只只圣洁的蝴蝶翩翩起舞。 众人皆惊叹不已,纷纷仰头望着这奇妙的景象。 “这定是降下这丰年祥瑞之兆啊!”一位老京官激动地说道。 这位老京官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裕王殿下,世子殿下,刚刚从太庙中走出,便天降瑞雪,大吉,大吉啊……” “太祖高皇帝护佑,我大明江山定千秋万代……国运亨通……” 众人纷纷附和,心中满是敬畏与欣喜。 而也有很多没有出言附和的官员,都是将目光放到了裕王父子身上,眼神之中,有些期待。 朱载坖看着漫天的雪花,心中也颇为惊讶,感慨道:“祖宗庇佑,我等当更加勤勉,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在这雪花飘舞中,太庙显得越发庄严而神圣,仿佛在诉说着大明王朝的辉煌与传承,而那丰年祥瑞的气息,也在这京城中弥漫开来,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与期待…… 朱载坖,朱翊钧父子进入皇宫,张林赶忙拿来朱翊钧小小的披风,为朱翊钧披上御寒,而后父子两人乘坐马车,离开皇宫。 在路过太庙的时候,朱翊钧朝外看着。 此时的太庙门前,还是人声鼎沸,庞大的仪仗队,礼仪队,以及诸多的官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地面之上,已是白雪皑皑…… 此等大好事,自有太监第一时间前往西苑,禀告皇帝陛下。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在“修炼”中,黄锦推门而入,而后赶紧将门关着,怕寒风吹进宫殿之中。 此时的朱厚熜只穿着夏时的薄衫,年轻的时候,吹吹风还能挺住,但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此时已经挺不住了。 “陛下,天降祥瑞啊,世子殿下刚刚离开太庙,瑞雪便下了,想来,世子殿下这是蒙了天恩,得祖宗庇佑,恭喜陛下啊。”黄锦一脸笑意的禀告道。 而听完之后的朱厚熜睁开眼睛:“天降祥瑞……” 眼神之中有了些许的迷惑,以及惊喜………… 第四十六章 三花聚顶灵光显 在这静谧的宫殿中,朱厚熜盘坐,沉思。 在听完黄锦的禀告后,朱厚熜只重复了一遍天降祥瑞,便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而黄锦就在下面候着,他知道此时的陛下,心里面定是开心的。 过了许久后,朱厚熜站起身来,朝着法坛下,慢慢的走着。 这个时候的他,已有老态,而这个老态只能黄锦看到。 “真乃上天庇佑我大明……”朱厚熜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把门打开,朕要看看这祥瑞之雪。” “陛下,外面有些冷,不如多穿一些,奴婢在去开门。”黄锦善意的提醒道。 “三花聚顶灵光显,心悟玄通智慧添,尘世浮华皆过眼,道韵悠然天地宽。区区一些寒意,朕能挺住,开门……” “陛下,您……”黄锦还想再劝,却被朱厚熜摆手打断。 当下只能听命,前往门口处,开门。 而朱厚熜就跟在后面,当门打开的那一刻,凛冽的寒风如汹涌的潮水般猛地冲进宫殿里面,直冲朱厚熜而来。 单薄的夏衫在寒风中飘动。 朱厚熜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不过,他还在坚挺着,而后他走到门边,遥望着太庙的方向,他那如鹰一般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那重重地宫墙,看到那被大雪笼盖的太庙。 此刻,外面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给整个宫廷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那雪花如同精灵般舞动,带着神秘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一阵寒风袭来,雪花伴随着寒风吹到了朱厚熜的身边。 黄锦赶忙上前,想要关住房门,却被朱厚熜阻止。 就这样,朱厚熜站在门口,看雪看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而黄锦则恭敬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这场大雪一定能给陛下那追寻仙道不果地内心,带来一丝慰藉吧。 回到王府的朱翊钧,已经到了下午,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皇爷爷正在万寿宫”受冻”呢。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还没有停下。 这是朱翊钧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次如此之大的雪,他必须要表现出这个孩子对雪的好奇。 回到自己房间后,便看到了早早就生好的火炉, 让张林将火炉搬到屋檐下,自己又弄过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火炉旁,静静的赏着大雪,偶尔也站起身去摸一摸台阶下的雪,不过,动作很是小心,缓慢。 而裕王殿下朱载坖可能是因为去祭拜了太庙,受到了影响,一回到王府就钻进了书房,看书,奋发图强去了。 朱翊钧没有看多久,就被赶过来的李彩凤阻止了,让他回房间里面去,免得受了风寒。 朱翊钧只能回到房间,让张林将徐渭做的画,拿了过来,平放在桌子上,而他站在一张太师椅上,细细的观看…… 想着,这幅画若是让皇爷爷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到时候,自己老爹便离皇太子近了一步,而自己也离皇太孙近了一步…… 想到于此,朱翊钧心里面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小兴奋。 不过,徐渭的手笔,当真可称一绝。 只要老爹,自己都能够当上皇帝,三龙图的名气立马就定下了,传至后世,那也是国宝之一,禁止出国展览的那种。 ……………… 当京师城内的百姓,官员,王公贵族们,再津津乐道此等祥瑞之雪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却是心生担忧。 这个人就是海瑞。 天降祥瑞,很多官员从太庙离开之后,便开始为皇帝陛下写奏章,贺喜,贺天降祥瑞,想要在皇帝陛下再博一个好脸。 六部都察院各司各部都在写贺表。 但却只有海瑞一个人写了一封完全不同的奏章。 这场雪下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北方其他原本就受灾的县,再面对还未入冬的这场大雪,是否能够挺得过去。 这场雪,对于大明来说,是祥瑞,但对于那些本就受灾的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他写了一封提醒皇帝陛下,提醒朝廷防范天降大雪之后会对原本今年就受灾的县城,灾上加灾。 而这份奏章最先送往内阁,因为海瑞在京的名气很大,徐阶对他的“贺表”很感兴趣,当下就给他插了个队,可以说,刚刚送过来,徐阶便就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让徐阶休克。 “臣海瑞启奏陛下……” “天降祥瑞大雪,此固为吉兆,然今岁北方数县先已受灾,尚未得喘息之机,今复加雪灾……” “如大兴县等地,百姓本就艰难,历经灾厄,元气大伤。百姓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 “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彼等之灾祸也……” “伏惟陛下圣鉴,恤民疾苦,妥为处置,以安民心,以保社稷之安稳……” “陛下当念百姓之不易,思民生之多艰,切不可因祥瑞之故而忽视其可能带来之危难。臣海瑞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陛下圣明,必能洞察此情,施以良策,解民于危难之中,臣海瑞翘首以盼,静待陛下英明之决断……” 徐阶看完奏章之后,深吸一口气,奏章第一句就把主流认为的祥瑞,定义成了雪灾,虽然后面有了找补,但全篇下来,全是在点皇帝陛下。 内阁刚刚得到旨意,皇帝陛下对裕王府有了赏赐,可见皇帝陛下对于这场天降大雪,也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的奏章,送到皇帝面前,即便是徐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阶不了解大兴等县城的情况,立马差人调录,查看这几个县城的实际情况,卷宗上面所说,不像海瑞说的那么严重啊…… 但是这样的奏章,是否转送陛下面前,这才是徐阶现在要面对的事情,至于大兴等地到底是像海瑞所说的那般严重,还是像卷宗记载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并不是徐阶第一考虑的事情。 传统的官僚,皆是如此……他本应该立即调查,而后将批示方案附在奏章上,转送司礼监,由司礼监披红,至于让不让皇帝陛下看,全在司礼监上面,但徐阶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当然,传统的官僚吗,遇到棘手问题,肯定不会自己背,当下,便找人去寻李春芳,高拱前来议事…… 第四十七章 找“麻烦”的海瑞 高拱,李春芳两人半个时辰后,先后来到了内阁。 等到两个人都到齐后,徐阶便将海瑞的奏章,拿给两个人看,而后又将调录出来大兴等地在夏秋之时上报的灾情情况…… 高拱,李春芳两个人看完之后,与徐阶一样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狐狸,叫他们两个人来,完全是拉了两个垫背的。 “徐阁老,您怎么看。”李春芳率先问道。 “按照道理来说,大兴等地禀报的灾情情况,即便是遇到了这场祥瑞之雪,也不会像海瑞奏疏上面所说,如此严重……不过,是否将其奏章送往司礼监,本官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阶刚刚说完,高拱便开口说道:“徐阁老,依下官看来,这几个地方的县官上报的灾情情况,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海瑞奏章之事,我等要重视,免得真如奏章上所说,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海瑞的奏章,如果我们压了下来,那若是真的遇到了灾情,便是我等之责……依下官看来,应该立即差人前往大兴县,再下定论。” “大雪封路,可是需要时间的。”徐阶开口说道,说这句话,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想压下来。 现在大明朝的家底,在坐的三人,都清楚,即便知道了,朝廷如何赈灾,难道从陛下修宫殿的银子里面出吗? 以前徐阶这事没有少干,可在他的儿子高升为工部左侍郎,专门负责西苑一切营造事宜的时候,徐阶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很少把银钱的主意打到西苑营造中了。 即便没有挪用,西苑主要营建工程的进度,皇帝陛下还是有些不满意。 高拱听到徐阶的话,立马明白徐阶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有些恼怒,不过也尽量收着点自己的情绪。 “别说是下大雪,即便是下刀子,我等也该差人去,不然,等到地方官员来报之时,那便是死了很多人了,到时候我们即便能逃脱责任,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徐阁老,不管你是怎么说,有什么样子的章程,我高拱,依然不改变我的意见,差人去探查实际情况,给出准确的处理方案,再交由司礼监,转送陛下。” 义愤填膺的说完这些后,还觉得有些不过瘾。 “徐阁老,您那青词写得甚是精妙,贺表亦佳,昨日告祭太庙,天降祥瑞大雪,你的贺表今日便交了,我高拱也交了,李春芳大人也交了,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写,无人不为昨日这祥瑞歌功颂德,唯有人家海瑞愿意逆流而上,直击要害,我们又怎能畏缩不前呢?” 高拱的一番话使得徐阶眉头紧蹙,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内心很是不快。 和事佬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徐阁老的担忧不无道理,高大人说的也对,不过,遇到此番事情,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 “如果北方需要赈灾,先不说祥瑞之事如何盖过去,就这银钱一项就过不去啊,今年朝廷百官的俸银,尚且方凑得七七八八,户部的仓储,也是匮乏,不管是银钱,还是赈灾的粮食,棉被,我等皆是没有啊,高大人,您是户部的主官,您应该心里更清楚。”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高兴,裕王殿下高兴,我等若是将海瑞的这份奏疏捅了上去,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心气,同样也落了裕王府的面子啊。”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原本还想稳着的高拱,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这是理由吗,这不是理由,朝廷无银,无粮,无棉被,自有我这户部尚书来回筹措调度,我都不嫌麻烦,你们嫌什么麻烦,更何况,海瑞在奏章上说的很清楚,祥瑞是祥瑞,灾情是灾情,谁敢往裕王府身上攀扯。” “即便没人攀扯,你我都是裕王府的旧人,也要为裕王府考虑不是,高大人,您激动了。” “我激动了吗,李春芳,李大人若我高拱记得不错的话,李大人先世都是农民,到其父李镗才开始读书,您是嘉靖十年的举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 “您的老师可是嘉靖三十三年去世的欧阳德欧阳大人,他老人家在景王,裕王争斗之时,陛下让两王同时出宫,同时大婚之时,是您的老师欧阳大人上书直言,用大明会典,直面陛下,言道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 “让景,裕两王可分别大婚,确定了裕王之储君之位……” “这种杀头的事情,欧阳大人都可上书进言,而我们现在所行之事,可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李春芳大人,您的祖父可是农民,是黎民百姓……您得道升天,还不到三十年,就忘的这么快了吗?” 听着高拱的“训斥”,饶是一向好脾气的李春芳,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拍案而起。 “高拱,你太过无礼了……” “你,你无礼之极……” 不过,李春芳可不会像高拱一样,直接拐着弯人身攻击,只能自己着急,生气。 看着李春芳指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高拱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对付李春芳这种传统的读书人,搬出他的老师羞辱他,会让他坐不住的。 虽然,现在高拱明面上是在说李春芳,但徐阶清楚,他是指向自己了。 欧阳德是他徐阶的好友,也是他的政治盟友,人家欧阳德做事尚不惜身,你已经是首辅了,比欧阳德又多活了那么多年,到了现在,你还是远远比不上欧阳德,这么多年,白活了。 不过,徐阶还算是沉稳,他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可不能像李春芳一样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指着高拱…… “我高拱无礼,是在为生民请命,李大人倒是懂礼,却想置身事外……” “高拱,你,罢了,罢了,不与,不与你过多争辩,就按你所说的来办吧,我在无意见。”说完之后,李春芳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断地喘着粗气……想来真是气的不轻。 第四十八章 高大人,你别急 高拱神色严肃且坚定。 徐阶面容阴沉,眉头紧皱。 李春芳还在椅子上坐着上喘着粗气。 内阁之中,一种古怪的安静。 高拱对于海瑞可很是高看,徐阶,李春芳也是,但与之不同的是,高拱可以启用海瑞,李春芳,徐阶就不愿意了。 这次,海瑞上的奏章,让高拱对其又欣赏了许多,当然,他如此坚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命关天,不得不谨慎,不得不争取,当然,在这其外,还有高拱的一点点私心。 现在朝廷的银钱都是明面上的,百官以及京师军队的俸禄与饷银,来年的北方军费,以及西苑的营建工程,只有这三笔开支,能够满足赈灾需要。 百官俸禄要是挪用了,这是百官们无法接受的,虽然有些官员不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饷银过活,但还是有相当大一部分清水衙门,或者清官,是需要这笔俸禄的。 当然京师军队的饷银,那也是国之根本,北方的军费,同样重要,作为户部尚书的高拱,想要抽调银钱,只能从西苑身上下功夫了。 当然,高拱也不是冲着朱厚熜去的。 他是冲着徐阶去的。 徐阶的儿子接手西苑营造之后,虽然施工的速度比不上严世蕃当这个工部侍郎,但却一直没有停过,这让皇帝陛下对徐阶也高看了数眼。 越是如此,越让高拱对其不满。 这跟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何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明朝不是没钱,是把银子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上去了。 徐阶知道高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此时李春芳虽然被气的不轻,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而高拱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他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独断专行。 而且,高拱用的是阳谋。 故高拱毫无畏惧,手中拿着为生民请命的旗帜,站在阳光下,道德的至高处,去指责,徐阶,李春芳,甚至能去指责皇帝陛下。 阴谋对于他们这个段位的人来说,已经是有些不够格了,他们也不屑去用。 最终,还是徐阶打破了平静。 “既然李大人没有异议,高大人这么坚持,那这事就交给高大人去办,先差人去大兴等地探查情况,若是真如海瑞奏章所讲一般,我等在行商议。” 听到徐阶的话后,高拱只是朝徐阶拱了拱手,而后立即快步离开了内阁。 等到高拱走了后,徐阶看向还在生气的李春芳。 “李大人,高大人就是这个样子,容易急,你以后肯定会习惯的。” “哎,是啊……”李春芳悠悠说道,不过,这个时候的他也明白了一些过来。 在路上的高拱,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合适的人选。 他想到了海瑞。 虎项金铃谁去解,解铃还得系铃人…… 既然海瑞把老虎给捆着了,想要放开他,只能海瑞去。 回到户部之后,高拱便直接找来了海瑞。 海瑞身着那身五品青色官袍,缓缓走进了高拱的视线之中。 海瑞官袍的颜色洗得极为深重,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搓洗与摩挲,仔细看去,袍角处微微泛起毛边,一些地方的针线也有些松散,显然是洗了太多遍的缘故。 这身官袍虽已显得有些破旧,却衬得海瑞更加清正廉洁,他身形挺拔,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有力,那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在他身上,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刚正不阿与对廉洁奉公的坚守。 他在奏章写好之后,便早就准备好,见这些中枢大臣了。 进入房间后,海瑞便拱手躬身说道:“下官见过大人。” 高拱点了点头:“海瑞,请坐。” “谢大人。” 海瑞坐在高拱左手边第三张椅子上。 “海瑞,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皆写贺表,贺裕王殿下,世子殿下祭告太庙,天降祥瑞,你为何要写一封那样的奏章。” “大人,海瑞所写,也是贺表。”海瑞坦然答道。 听到海瑞的话后,高拱哭笑不得。 “黎民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这是贺表?这不是贺表……“ “这是催你命的催命表。” 听着高拱的话,海瑞依然保持着镇定。 “海瑞不惜身,只为生民立命。” “好一句,为生民立命啊,那本官就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得知大兴,固安等地,会有灾祸呢,并且还这么笃定。” “年中的时候,户部调了一部分钱粮前往固安赈灾,此次是由下官去的,途经大兴县之时,就感民生凋零,与固安等地相比,丝毫不落下风,但却没有上书报灾,下官推断,应该是大兴县乃顺天府属县,县府有些底子,但这场大雪一下,情况就不同了,并且大人如果留意的话,可在外门东便门处,发现很多乞讨的百姓,他们都是来自大兴,固安的妇孺老幼,此番大雪封路,对于大兴,固安的百姓来说,定是灭顶之灾。需要朝廷赈济。” “内阁之中,因为你的这份奏章,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不过,最终内阁还是有了章程,你可愿率队前往大兴,固安等地详查灾情之事。” 海瑞站起身:“下官愿往。” “大兴还好,出城不足五十里,可固安等地却有百里,又加大雪封路,马车也走不快,但险情重要,你带走几只信鸽,本官为你挑选我户部的能人干吏,今天便出发,为防信鸽在这大雪皑皑的大地上不知归途,查探情况之后,一边信鸽来报,一边差人单马来报,接下来的数日,不管昼夜,我高拱都在这里等着,若有消息,立即前往内阁,索要章程。” 海瑞再次行礼:“多谢大人。” “这是本官的本分,海瑞,本官问你,若是大兴,固安等地真的灾祸严重,你,你可愿主持赈灾?”高拱这是想把海瑞这把利剑跨在自己的腰上,到时候,谁阻挡他调度银钱,便拿着这把利剑砍的他血肉模糊,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 “下官义不容辞。” 海瑞也知高拱用意,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能苛求每个人的内心都毫无杂念……即便是充当工具人,能为百姓造福,海瑞也愿意。 第四十九章 渎职失责 海瑞领命而去,高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此番派遣海瑞前往,必然会引起诸多波澜,不仅为了百姓,为了心中的那份大公,还是为了自己内心中的一些私欲,他都要好好的用海瑞做这篇文章。 海高拱坐在椅子上,轻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户部的六位能臣干吏,以及从顺天府借调过来的两名兵士,他们来不及收拾行装,转备了一些干粮,便与海瑞一同出发。 高拱并没有前去相送。 海瑞与户部的一干人等,驾驭着三辆马车前往了大兴县。 北京城内的道路还好走一些,可一旦出了城,就是一片茫茫大雪覆盖的世界。 官道之上,已有马车行走的轨迹,海瑞等人只能随着这个轨迹走,但行走的速度依然很慢…… 走了数十里后,道路越发难走,在一些地方,马车深陷其中,海瑞等几个人不得不费力地拉着马车,推着车,将其硬生生的拽出。 自此之后,每一步都极其难走。 又行至数十里后,马车已经寸步难行,海瑞等人只能选择,丢弃马车,步行前往。 几人背着行囊,拄着木棍,三十里路,走了四个时辰,长途跋涉,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大兴县城。 即便已经到了傍晚,但整座县城已被苍白覆盖,显得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在城门处有几十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守着。 海瑞等人穿着官服,且有户部的文书,方能进入城内。 海瑞等人走入其中之中,眼前的景象让海瑞等人震惊不已。 县府的情况糟糕透顶,许多房屋倒塌,很多百姓们都倚靠在墙角处抱团取暖,这些百姓看着海瑞等一干身穿官服的官员,目光之中,没有惊喜,只有麻木。 看着这些麻木的百姓,听着孩子们的凄惨哭声,海瑞的手紧紧握起来。 这可都是大明的子民,百姓啊。 国家取之用之,无怨无悔的百姓。 此时,他们仿佛是在这里等死一般。 那城门处的士兵,在这个时候有了很好的解释,他们不愿意灾民跑出去自救,闹的大了,影响他们的乌纱帽。 这还是城内的情况,城外的村镇应该比这还要严重。 看到于此,海瑞立马找到一个可以写字的地方,将大兴的情况书写上去,而后,一式两份,一份放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一份交给了那两名顺天府的兵士。 “小哥,辛苦你们了,信鸽是否能回到户部,尚不可知,你们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高拱大人。” 一名兵士接过信件。 “大人放心,我们兄弟两个人,即便是今晚跑断了腿,也会尽早将信件送到高大人的手中,不过,这里饥民有些多,我们两个人走了,几位大人该……” 海瑞摆了摆手说道:“今夜我们不会出发了,等会就去县衙,你们且放心,到了晚上,天寒地冻,你们可要千万小心。” “大人放心,我们先走一步。”两名兵士朝着海瑞等一行人拱手之后,转身离开,在海瑞的视线中,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是跑着的。 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在顺天府中因特立独行,做事端正,不愿意巴结顶头上司,在顺天府衙中并无靠山,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借调的时候,派了出来。 本来两个人以为是让他们单独前往大兴县查看灾情情况,两人并未推诿,只想着快些过去,但看到这么多官老爷一同前往,也吃了一惊。 在一路之上,海瑞等人并没有像顺天府的那些坐堂老爷一样,反而对其两人说话,非常和气,在马车陷进去后,又全部下来推车。 这些让他们两个人有些触动,他们本就正直,此时,又看到大兴县城的惨状,可是各个心急如焚。 两名兵士走后,海瑞等人便直接前往县衙驻地。 大兴县内靠近县衙的住宅区,大多数都是富人乡绅,他们的房屋完整屹立,并没有被大雪压倒。 而这片地方的所有人家都是大门紧闭,因为在外面是数千名饥民正在受冻。 到了县衙处时,海瑞更是勃然大怒。 乡绅富人大门紧闭,倒也想着明哲保身,虽然无德,但也无错。 可大明朝为百姓当家做主的县衙,此时竟然也是大门紧闭,不管外面忍受寒冷,饥饿的百姓。 不仅如此,几十名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几十名穿着甲胄的卫所士兵,在正门,后门等处,驱赶想要来此求助的百姓。 海瑞快步上前,从灾民群中挤了过去,而户部的几名官员也赶忙跟上。 他们穿着官服与众不同,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灾民,到了县衙门前。 “裘詹何在?”海瑞到了县衙门前,便对着衙役,卫所兵士大声喝道。 裘詹乃是大兴县县官,位七品,海瑞户部主事,位五品,直呼其名倒也无妨。 听到海瑞的怒喝,那些衙役和士兵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其中一名领头的衙役走上前来,赔笑道:“这位大人,您……” 海瑞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厉声道:“县令裘詹呢?为何不见他出来理事?” 那衙役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大人,裘大人他……身体不适,今日无法见客。” 海瑞冷哼一声:“身体不适?我看他是心虚不敢出来吧!如今城中灾民遍地,他身为父母官,却紧闭县衙之门,任由百姓受苦,简直是渎职失责!你们在此驱赶百姓,也是助纣为虐。” “大人,您,您这话说的,您跟我们说不着啊,我们就是吃官饷,听老爷们的话,裘大人就,就在县衙,您有什么难听的话,找他说去……” 这领头衙役说着,便快步上前,将县衙大门推开:“众位大人,跟,跟我来,我带诸位大人,去找我们的老爷们去。” 海瑞等人听到之后,快步上了台阶,而后转头看向了还在外面守着,想要找寻一丝生机的百姓。 “乡亲们,今年年中大兴已遇灾荒,到了年尾又有大雪突袭,乡亲们无食以裹腹,无屋以栖身……” “不过,乡亲们,切莫惊惶!吾已将此间惨状奏于帝君,告与朝廷。朝廷特派本官至此勘察灾情。” “今夜,不会让大家在寒风之中度夜,明日,也不会让大家无食可用,朝廷心系百姓,岂会弃百姓于不顾?等携手并肩,共克时艰,度此患难!” 第五十章 调查灾情 海瑞的声音很大。 下面的百姓听的真真的,可他们只是阵阵低语,眼睛之中充满了怀疑,若不是此时,有几十名手持刀斧的士兵,他们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冲进县衙。 “大人,大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灾民之中传来。 海瑞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在人群之中,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高高举起,随后,才看到了举着孩子的女人。 海瑞看到之后立即看向刚刚搭话的衙役头领。 “去,把孩子,给那个女人接过来。” 这衙役头立马授意,一摆手,带着四个兄弟上前,将人群驱赶,把抱着孩子的女人引到了海瑞的身边。 这女人一出人群,便慌忙跪下:“大人,我,我不怕今天晚上冻死在外面,可,可我怕孩子死在外面啊,外面太冷了,孩子会冻死的。” “大人,救,救救我的孩子,您抱着他进去,只要能活着,您把他卖了,还是自己养着当个下人,都行,大人……” 这女人泣不成声,声泪俱下,听的海瑞心中五味杂陈,他半蹲下身,从女人的手中接过了孩子。 孩子被一个破旧的小棉被包裹的严实。 当海瑞打开襁褓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孩童早就小脸煞白,不知何时,已然死去…… 海瑞深呼口气,并未言明,只是将襁褓重新盖着。 “好,我将孩子抱进去,不过,你也要好好活着,我叫海瑞,等到此件事了,你可寻我找回孩子。” “我不要了,大人,我活不了了,您能给他一条命,我就满足了。”这女人说着便给海瑞不断地叩首磕头。 泪水已经充满了海瑞地眼睛,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流泪,今夜自己还有很多人要面对,很多事情要处理。 海瑞也没有去扶这女人,只是抱着孩子转身便走。 与户部的六位同僚一起进入了县衙。 刚一进门,一个同僚便想过来看看孩子,却被海瑞伸手阻止。 “不要看了,孩子已经死了。” “什,什么?” “若是跟那妇人讲了,她也断然活不过今晚,不说,还有个念头。”海瑞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着这番话。 不过,抱着孩子的手,却越来越紧。 若是大兴县的父母官,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这种人间惨剧绝对不会发生。 自古功过相伴,诸多人不求功,也不求过,纷纷攘攘,明哲保身……大明朝需要一场大变革,不然,百姓不忍,天道不忍…… 海瑞在衙役的带领下,走进了县衙的大堂。 只见大堂上坐着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吃着火锅,喝着酒。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就是裘詹。 他看到海瑞等人,先是一愣,随后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 “不知各位大人光临本县,有何贵干啊?”裘詹笑着问道。 裘詹站起身后,其他的几人个赶忙站起身来,看着来到的海瑞等一干人等,都有些惊慌。 海瑞等户部来的官员,看到大堂中的这一幕都是怒火冲天。 特别是怀里面还抱着一个死婴的海瑞。 海瑞怒目圆睁,直视那县令,厉声道:“你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外边百姓正遭受雪灾之苦,一个个饥肠辘辘,挨饿受冻,苦不堪言,那些房屋倒塌的灾民,今夜都不知如何度过,而你,却还有脸在此饮酒作乐!” “哪有半点为官的样子,哪有半分为民之心!你如此行径,怎配当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员?你就不怕遭百姓唾弃,受上天责罚吗,受朝廷惩处吗?” 裘詹脸色一变,但此时还不知道海瑞等人身上带着什么旨意,当下只能赶忙回复:“大人息怒,下官也是无奈之举啊,这雪灾来得突然,来的如此之大,本官一时之间也难以应对,只能,只能求稳,若是灾民做出冲击县衙之事,那,那本官罪责就更大了。” 海瑞冷笑道:“难以应对?本官看你是不愿意应对吧,大门紧闭,做起了缩头乌龟,枉你还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裘詹低头不语。 而带着海瑞等一行人来的衙役头头,心里面却在暗爽。 这大堂之上吃酒的人,县丞、县尉,税课司大使,巡检司大使,甚至是邮差大使,全都是北京城的人。 而这个衙役捕头却是大兴县的土著,但他人微言轻,只能看到家乡的父老乡亲遭苦受难,早就心中不满,这才是为何,海瑞上前训斥,他立即搭话,将其众人带到大堂来的缘故。 现在看着海瑞把县老爷缩头乌龟,心里面解气的很。 “本官此次前来,就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命令,前来调查清楚灾情,救助灾民,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本官的调遣,不然,此间事了,本官若不参你人头落地,枉为人也……” 这个时候,海瑞已经过界了,并且拉着高拱一起过界,他本来就是来探查的,但海瑞心中清楚,若不搬出高拱这个内阁宰辅,自己手上有没有内阁批文,是拿不住这县令的。 虽然海瑞越界了,但户部的其他官员,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他们也不愿意见到这么多的百姓,在这么冷的天气中,露宿街头。 “若是,你配合的好,将功赎罪,本官亦可既往不咎……” 海瑞需要这个县老爷,他知轻重,给其希望。 而裘詹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躬身:“多谢大人,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第一,你立刻安排人手,将附近所有的乡绅全部带到府衙来,与我一道督促他们,开门接待灾民入家,乡绅之家,有三十余人的,要接待十人,有五十人口家的,要接纳二十人,以此类推,务必让今夜百姓,有驱寒休息之地。" "第二,将县衙大开,不管是库房,粮房,客房,全部用来接纳百姓,整座县衙,要让一千人住进来。” “第三,立即开放粮仓,煮粥赈济灾民,这一夜,粥都不能停下,我们现在能做地就是,让百姓安全度过今夜。” …… 海瑞还未说完,这县令裘詹便打断了:“大人,这第二条,第三条都好办啊,可是让那些乡绅开门接纳灾民,这,这办不成啊。” “让他们过来,本官与他们说,若是说不通,不过来,你的杀威棒,不就用上了吗?” “可城内有很多是有功名的……”裘詹还是有些迟疑,对着这些有钱有权的人,用杀威棒,那棒子不一定打的下去啊,就算打下去了,威风也不一定杀的下去。 “当务之急,当用权宜之法,一切干系,我海瑞担着,你即刻去办。” 第五十一章 祥瑞是祥瑞 裘詹见海瑞那坚定不移、不容置疑的态度,也深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只好无奈地照办。 但此时他内心之中,并无把握。 他赶忙派出一众衙役,匆匆去传唤城中那些平日里颇有威望的乡绅们,同时果断下令打开那紧闭的县衙大门,以安置数量众多的灾民。 衙门大开,兵士衙役与灾民一同进入了县衙之中,海瑞知道此时只依靠县衙的力量,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粥棚架起来。 当下,与六名户部的官员商议,让他们每个人带着十个衙役,在城内的主要街道开起来粥澎棚,又从灾民之中找到了一百人的青壮协助。 不一会儿,县衙之中,除了审案的大堂,各处都挤满了灾民…… 而海瑞就在大堂之中,等待着大兴县的乡绅富户们。 不久之后,乡绅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县衙。 这些乡绅进入县衙之后,便看到了诸多的灾民,当下心中皆是慌乱,都有一个想法:"难道县府没有控制住局面,灾民冲了进来,挟持了县老爷吗?让我等前来,是为了抢大户。” 不过看着在前引路的衙役,心中慌乱也减少了一两分。 乡绅们进入大堂之后,看到七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以及大堂门前数十名兵士之后,内心稍安。 等到裘詹带着最大的几个乡绅进入到大堂之后,便到了海瑞的身旁低声说道:“海大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海瑞听完之后,便站起身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这些灾民正在受苦受难,本官代高拱大人,代朝廷责令你们敞开各自的家门,收容灾民,此乃大义之举,望众位能够以仁慈之心,积攒善德。” 海瑞的话一说完,乡绅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似乎内心有所纠结。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才是人生常态,即便想要积德行善,也是在自己能够接受的程度,而现在听到海瑞要让自己收纳灾民,大都是心中不愿,因为已经突破了这些乡绅的底线。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海瑞的来历,其中的一些商贾在这个时候没资格说话,那些在朝中有些关系的乡绅,也不敢冒险出头。 大兴县靠近北京城,诸多乡绅与京城高官来往甚密,皆知高拱此时如日中天,畏其威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极个别的刺头,不惧高拱,在看到满堂之中,无一人敢反驳之时,知道,若此时不说话,事情便成了定局。 当下一个老者开口阻止:“大人此举,实乃强人所难,救助灾民,乃官府朝廷事宜,若是我等开门接纳百姓,入了强人,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个老者的儿子是嘉靖三十三年的进士,供职翰林院编修,早些年,与裕王府也有些走动,故仗着自己底气足,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有了第一个,那便会有第二个。 “这位大人,欲令我等敞开院门,家户,以迎灾民,实在荒诞,我等家业皆是辛苦经营而来,岂能轻易犯险。” 而后四五个人纷纷开口。 不过,海瑞可不愿跟这些人在堂前辩论,他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堂前辩论。 他知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非议,也知自己做法有些偏激,可他毫无选择。 “来人……” 门前十几名带甲的士兵一拥而入。 “将这几人带下去,赈灾事宜为结束,不能放出,不许探视。” “是,大人。”而后十几名兵士立即开始找准目标,架起那些刚刚开口的乡绅。 大堂中的乡绅,包括此县的县老爷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海瑞这就说了一句话,便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了。 “大明,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是侵占民产,朝廷侵占民产……” “狗官,我是举人,我是举人,你违背大明律法,不能拿我……” ………… 这些人虽然奋力挣扎,但年老体弱的他们,又岂会是这些年轻士兵的对手,一个个被强行押着,连拖带架的带了下去。 部分乡绅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即便此时心中在不愿意,但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刚刚开口的那些,可都是有门路的。 顿了片刻,在海瑞那威严的气势威压之下,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安排妥当后,海瑞亲自到了大街上引领百姓前往这些乡绅,以及县衙之中……亲自到粥棚查看…… 入了夜后,海瑞又带着两名士兵巡查整座县城的街道,发现路上再无依偎取暖的百姓,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然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暂时的安宁。 此时,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沉重,而县衙附近那那星星点点的烛火,却又给人带来一丝希望的温暖…… 希望,就像是黑夜中,那若隐若现的烛光,又像是道路的不断延伸,指引着脚下的步伐,有希望,总是好的…… ……………… 到了深夜,两个送信顺天府的士兵终于到了北京城下,但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京师是有宵禁的,而城门若是没有五军都督府或者内阁的批文,是不可能打开放人进来的。 两个士兵只好将险情告知城上士兵,让他们派人前往户部,将信交给高拱大人。 城上的兵士用篮子将信件给拉了上去,而后,一个百户又让人用篮子往城墙下的两人送去了木柴,以及一些厚棉衣,一壶酒…… 做好这一切后,百户亲自带着书信,赶往户部。 此时的高拱正如跟海瑞所言一般,还在户部之中,喝着浓茶,保持清醒,前半夜,高拱再户部中浅睡一会儿,但心中有事,睡得也不安稳,只能喝着浓茶保持清醒。 房间之中,除了高拱之外,还有两位中年男子。 他们都是高拱的幕僚,本不应该出现在户部之中,但事情紧急,若是事情确定后,高拱要早点做好部署,便找人将两人找来。 这两个人全是河南新郑人,都是高拱的老乡,虽没有功名在身,但却各个心智机敏,在嘉靖四十年到了高拱的身边。 这么多年,高拱的很多手笔,都离不开这两个人。 一人与高拱同姓,名高耀,一人姓冯,名冯葶书…… 第五十二章 借势而为 信件由守门百户亲自送到了高拱的手中,也算是在朝廷大员面前露个脸。 当百户离开后,高拱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查看起来。 “高拱大人台鉴: 海瑞敬禀。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 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下官留于此地,心急如焚,望朝廷能速速调拨粮食、棉被等急需之物,早日送至大兴,以解百姓倒悬之危。 固安等地,想来亦是艰难之境,虽下官尚未前往,但亦能揣度其情之严峻。 当下局势紧迫,须臾不可拖延,还望大人能竭力促成此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海瑞顿首。” 看完之后,高拱叹了口气:“哎,祥瑞果真变成了灾难。” “大人,慎言,祥瑞是祥瑞,灾难是灾难,切不可相提并论,若是这话传了出去,陛下不喜啊。” 高拱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将海瑞的书信递给了冯葶书。 两人阅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冯葶书拱手道:“大人,觉得明日该如何去做。”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灾民的温饱,明日一早,便进西苑面圣,陈述要害,而后调拨钱粮赈济灾民。” 冯葶书赶忙说道:“不可啊,大人。” “你应该先带着书信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若是自行前去,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只是表面,最主要的是,这是要动西苑的工程款,一定要让内阁首辅顶在前面,此时,局势已成,信息已明,拿着书信,徐阶,李春芳断然不敢再行反驳。 “可与他们商议,磨磨蹭蹭,岂不是又要耽误很长时间,这是人命关天啊。” 高耀此时也开口说道:“大人,冯先生说的对,现在阳谋之势已成,他们不敢阻拦,不然传了出去,他们清名受损,李春芳,徐阶都是爱惜名声的紧。” “你们不了解他们两个人,难啊……” 听完高拱的话后,冯葶书左顾右盼一番,而后又打开门,看向了外面,确定无人之后,他才快步上前,低声说道:“大人,还有裕王啊,陛下可借裕王之手,堵着悠悠众臣之口,救下了胡宗宪,那大人也可用裕王之手,拉着徐阶,李春芳往前走。” 听完冯葶书的话后,高拱眼前一亮,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裕王怎会帮我呢,这两次的事情,我也惹了裕王殿下不快啊。” “不,大人,您只要带着书信见到了裕王,裕王必定帮你,前两次,以我看来,裕王是已有心中坚持,但这一次,可是挽救百姓生民,他作为大明朝的储君,此时当义不容辞,更何况,裕王对您,还是很有感情的。” “明日,一大早叫上张居正,先去裕王府,走正门,直接将书信交给裕王,陈述厉害,让张居正代笔写下奏章,而后,大人带着裕王的奏章再去内阁,徐阶,李春芳两人,绝不敢丝毫怠慢,到时候,见到陛下,把握才能足一些啊。” 冯葶书的声音一直很小,高拱听完之后,深吸口气:“徐阶,真是一个挡路石,若是没他掣肘,本官也不至于要利用裕王殿下啊。” “大人,没有利用,只是借势……天怜万民,因告祭太庙,天降祥瑞,昨天世子殿下被陛下招入西苑,今夜未曾返回,若是明日面圣之时,世子殿下也在,大人尽可多说,稚童之难,陛下定会联想翩翩,到时,大人即便挪用了西苑的工程款,在陛下那里也是大功一件。” 高拱连连点头:“立即备车,本官这就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您见到了他,只说紧急事务,千万不要把具体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他也无妨,已经是明棋了。”说完之后,高拱便站起身来,而高耀赶忙取来大氅,为高拱披上。 “你们两个人也先行回府,明日我请下旨意来,派人通知你们,到时候,冯先生,您走一趟,与物资一同前往,去找海瑞,协助与他。” “是,大人。” 安排妥当后,高拱便推门走出了房间,高耀紧跟其后…… 裕王府前的主要街道前,早就没了积雪。 高拱与张居正同乘一辆马车停在了裕王府外。 “高大人,高大人,您醒醒。”张居正推了推已然睡着的高拱。 被推了两下后,高拱醒了过来,此时的他也有些困意:“人老了,多少是有些不中用了。” “到了。” “好,那你我二人,下车。” 两个人跳下马车后,发现此时裕王府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张居正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被一个兵士从里面打开一角:“张大人,今天,为何来那么早。” “不是我来的早,是高拱大人来的早,劳烦通报一声,高拱张居正求见裕王。“ “好,张大人,你们在此稍候,我立即前往。” “一定要将事情紧急四个字告诉裕王殿下。” 看着张居正的脸色如此严重,这兵士不敢大意,当即将此事告知了前院的管事太监,而管事太监入后院去寻裕王。 此时的裕王还在睡觉,身旁躺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敲门声响起,女子先醒。 “王爷,王爷,高拱大人,张居正大人求见……” 裕王被身旁的女子推醒:“王爷,外面有人找你。” 裕王朱载坖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睛,又重新闭上:“让他们等着,哪有那么早就开门迎客的。” “王爷,王爷,张大人说,张大人说,事情紧急啊……” 这女子又在朱载坖耳边说了句:“王爷,事情紧急啊……” 听到事情紧急四个字,朱载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本不想理,他一侧身子,然后猛地坐起身来。 事情紧急。 难不成,难不成,消息是从西苑传来。 难不成,我儿又生病了,甚至,甚至…… 想到于此,朱载坖一下子惊醒过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从床上跳棱下去:“快,快给本王更衣……”床上的女子看着王爷这么紧张,当下也不管自己是否穿好衣服,立即起身,为裕王更衣。 在穿衣服的时候,朱载坖对着外面大喊:“何事?” “王爷,这个,这个张大人没说啊。” “让他们去书房,本王马上过去。” “是,王爷……” 第五十三章 赏画 裕王朱载坖步伐急促,一路之上,横冲直撞,起的大早的侍女,太监慌忙避让。 到了书房之后,看到了高拱,张居正。 “何事如此紧急……” 朱载坖的语气有些急迫。 “王爷,这是海瑞前往大兴探查的灾情,王爷请过目。”高拱说着,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朱载坖。 朱载坖一听不是自己的儿子出事,心里面也稍稍放下,可当他看完这封海瑞写的信件后,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不是祥瑞吗,这,这怎么还有灾情呢,这属实吗?” “属实。” “那你们内阁赶紧操办啊,这么一大早寻本王作甚?” “殿下,百姓需要你伸出援手啊,老臣也需要殿下,能够上书奏请陛下,请内阁立即赈灾。” 听到高拱的话后,朱载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这是想拉着自己一起啊。 不过,朱载坖并没有推辞,他转头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为本王写奏章,为生民请命。” “是,王爷,写好之后,您是否过目。” “不用了,直接交给老师。” “是。” “老师,你我二人借一步说话。” 高拱闻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朱载坖离开了书房,只留下张居正一人在书房中,为朱载坖代笔写奏章。 虽然借一步说话,有些把张居正当外人来看,但张居正心中并无半点波澜,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高拱多年前就在裕王殿下身边,他们的关系亲近,满朝皆知。 朱载坖带着高拱到了外面僻静之处后:“老师,徐阁老终究还是首辅。” 高拱与徐阶的矛盾已经明显了,即便是朱载坖也从不同的渠道得知。 “王爷,我知道,但,我与徐阁老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和是难和,分也难分,不过,王爷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若是这次不是灾情险峻,我心里面没有把握,绝对不会来寻你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政见不合,也很正常,可千万不要与之前一样,斗得你死我活啊。” 高拱点头应是…… 严嵩,严世蕃倒下后,现存的朝中大臣,清流代表,几乎都是裕王派的人,虽然有很多官员根本就没有见过裕王,但并不妨碍他们的政治倾向,不过,即便是一个派别的,也有远近之分,像高拱,李春芳为代表的大臣,就是裕王的铁杆。 他们数十年前就曾在裕王身边了。 朱厚熜此时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朱载坖是未来的大明朝皇帝,此时的皇帝终究逝去,未来的皇帝也终会到来。 这也是为何,此时裕王的势,能够压住很多人的原因。 不过,能压得住人,并不代表可以一直压人,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裕王,若高拱与徐阶真的分道扬镳,这个局势之下,裕王是保不住高拱的。 所以,朱载坖不愿高拱与徐阶的关系这么紧张。 ………… 从裕王府中得到奏章之后,高拱便独自离去,前往内阁,而张居正留在了裕王府中。 高拱一路不停歇的赶到了内阁。 此时,徐阶还未到来。 心急如焚的等了半个时辰,徐阶等一众内阁理事才不紧不慢的到来。 当徐阶看到站在寒风中等待的高拱后,心里面就明白,大兴县已有结果了,他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肃卿,怎么来的那么早……” “为何来早,徐阁老,心中明白。”高拱开门见山的说道,连房间都没有进,便先把海瑞的书信拿出,直接给了徐阶。 而徐阶接过书信后,看了起来。 正在徐阶看书信的时候,李春芳也到了。 他远远看到徐阶,高拱两个人站在门外,便赶忙走了上去,等到李春芳到了两人身旁后,徐阶便将海瑞的这封书信又给了李春芳查看。 李春芳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也倒吸了口冷气。 “是我等失职啊,徐阁老,现在情况查明,我们需带着海瑞的奏章面圣,诸多事宜,要有陛下首肯。” 这个诸多事宜,就是提前打个招呼,西苑要停工了。 徐阶听完李春芳的话后,点了点头:“其中细节,我们进房在谈。” “徐阁老,这是裕王得知大兴等县有灾情之后,连夜写下的奏章,我等也要一起带着面圣。”高拱说着,便又取出了一封奏章。 而后再次交给徐阶。 徐阶并未着急去接:“哎,肃卿啊,你还是有备而来。”说完之后,才接过奏章,查看一番后,又转手交给了李春芳。 “既然,既然裕王也如此重视,那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将封存的海瑞奏章取出,与你们一道面圣。” 徐阶说完之后,便走了进去,而高拱,李春芳两个人就在门外站着。 李春芳也看完了裕王的奏章:“高大人,想必这份奏章,应该是今日才写的吧。” “天气阴湿,笔墨有些受潮,很是正常。” 李春芳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 ………… 西苑,万寿宫中。 朱厚熜站在一张案台前面,而朱翊钧被黄锦抱着,站在其旁边。 案台之上,正摆放着徐渭的画。 昨日,朱翊钧被召入宫中,便带着这幅画,可昨天,朱厚熜没有看画的兴致,根据祥瑞有的没的,给朱翊钧说了一大顿。 昨日入宫较晚,朱厚熜也没有放朱翊钧回去,就住在西苑之中。 今日,朱翊钧也是起的个大早,带着画来寻朱厚熜。 朱翊钧分享欲很高,也非常着急让自己的皇爷爷,能够早早的看到这幅三龙图。 而后,朱厚熜为了不扫孙子的兴,一大早便放弃了早修,在这赏起画来。 当黄锦将徐渭的三龙图铺开后。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朱厚熜,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整幅画的意境是很高的。 朱厚熜、朱载坖以及朱翊钧祖孙三代的形象跃然纸上。 细腻之处,毫厘毕现,每一笔线条都似在诉说着皇家的威严与气度, 构图也很是精妙。 在画朱厚熜的时候每一道笔锋都苍劲有力,又显得很是神秘。 而对于朱载坖的描述则比朱厚熜多了几分洒脱,且端庄稳重。 至于朱翊钧,细腻而精巧,稚嫩的活力,灵动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技艺之精湛令人惊叹,细节的雕琢堪称极致,无论是人物的神态还是背景的渲染,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朱厚熜看的认真,而在黄锦怀中的朱翊钧,一边看着画里面的地方,时不时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皇爷爷。 第五十四章 丹墀对策三千字 片刻之后,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叹道:“此画真是绝妙!徐渭,名不虚传。” 朱翊钧听到之后,得意的很,开口说道:“对啊,就是好看,皇爷爷,您看看,徐先生把您跟父王画的多威风……您要赏赐徐先生啊。” “朱翊钧,朕已经重赏过他了。” 朱翊钧小脸上露出了迟疑,好似不明白自己的皇爷爷,为何这般说话。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徐渭所得赏赐,已是天恩。” “皇爷爷,孙儿还是听不懂。” “太孙,丹墀对策是金榜题名之时,得见天颜,徐渭徐先生虽有旷世之才,但与金榜无缘,陛下,让徐渭先生教导与您,已经是金榜题名,丹墀对策了,这也是金银赏赐代替不了的。” 黄锦的一番解释之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听明白了,不过是想着朱厚熜给自己解释呢。 “朱翊钧,这幅画,就留给你了,长大之后,也要多多看看……”朱厚熜轻声说道,语气之中并不感觉到其他的情绪。 不过,跟朱厚熜一辈子的黄锦,却从这个语气中察觉到了悲凉。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来,跪地禀报:“陛下,徐阁老、高拱大人,李春芳大人求见,正在宫门口候着呢。” 朱厚熜微微皱眉,而后看了一眼朱翊钧:“好,宣他们进来,正好,让他们也一同赏画。” “是,陛下。”这太监说完之后,便起身退下。 等到这太监退下后,朱厚熜看向朱翊钧:“朱翊钧,大明朝最大的三个君子马上就到了,皇爷爷,待会让他们也看看你带来的这幅画。” “那太好了,皇爷爷。”朱翊钧虽是一脸欢快的说着,但心里面也在疑惑,这一大早的,这三个人怎么会来呢。 片刻后,徐阶、高拱和李春芳三人走进殿内,他们进入万寿宫后,便看到了站在案台前的朱厚熜,以及被黄锦一直抱着的朱翊钧, 随后,三人面对朱厚熜所站立的方向恭敬地行礼。 “爱卿们平身,你们来的正好,都过来看看,朱翊钧给朕带过来的宝贝。” 高拱心急如焚,但看着徐阶,李春芳站起身都走向了案前,当下,也只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着急,紧随其后走了过去。 等到三个大明朝的内阁重臣围到案前看了一会儿画后,徐阶率先开口说道:“陛下,这个画师功底深厚,陛下在画中依然充满威严,天子的气概一览无余啊。” 朱厚熜笑笑不语。 “老臣看啊,裕王殿下的画中形象,亦是栩栩如生,成熟稳重……”高拱也随后说道,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的学生。 朱厚熜点了点了头,脸上的笑容却少了一些。 “虽然陛下与裕王殿下在画中很是完美,但,以老臣看来,世子殿下其灵动乖巧,像是在遥看上方的陛下,又像是在看左边的裕王殿下,谁说皇家无情,世子殿下,看祖望父,更加传神,也更有意境。” 李春芳侧重说了一下画中的朱翊钧。 朱厚熜听完之后,本就消失的笑容又再度出现:“朕第一次见朱翊钧的时候,便对黄锦说,黄口稚儿知孝悌。” “太孙乖巧懂事,这是从小就有的,李春芳,你是他们三人中说的最合朕心意的。”朱厚熜说着,便看向了黄锦,黄锦授意,便将怀中的朱翊钧递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抱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后:“把画收起来,送回裕王府。” “是,陛下。” 说完话后,朱厚熜便抱着朱翊钧缓慢的走向了自己的“法坛”高坐。 到了台阶下的时候,朱翊钧赶忙说道:“皇爷爷,您放我下来。” 朱厚熜不明所以,将朱翊钧放在了地上。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上去。”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并且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大臣们说道:“看朕的孙儿,黄口稚儿知孝悌,不假吧。”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赶忙颔首称是。 徐阶,李春芳两个人都是没有什么心理波动,但高拱的内心戏就不少了:“裕王殿下老实憨厚,不会讨人喜欢,这么多年,未得陛下宠爱,怎么世子殿下却像是精通此道,时时刻刻拿捏着皇帝陛下呢。” 当然,想了片刻后,高拱还是联想到了那个口齿伶俐的李氏,王府侧妃李彩凤。 朱厚熜就这样被朱翊钧“扶着”上了法坛,而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朱翊钧乖巧的坐在他的身边。 “你们三人这么早就来这里,定是有要事禀告,说吧。” 徐阶从袖中掏出了海瑞前日上的奏章。 “陛下,这是户部主事海瑞的奏章,请陛下御览……” 听到徐阶说起了奏章,朱翊钧立马紧张起来,难道海瑞上治安疏的时间提前了,是因为自己的影响吗?他有些紧张的看向朱厚熜,不过,朱厚熜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孙子的微表情。 "朕不用看了,这两日百官对裕王父子告祭太庙,天降祥瑞的贺表朕看的多了,不能因为海瑞在江南有些贤名,就让你们这三个内阁重臣前来相送啊。” “这个,陛下……臣……”徐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 高拱看着徐阶如此作态,当下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上的不是贺表……” “不是贺表?” “是,陛下。” 听到高拱的话后,收拾画的黄锦也停下了动作,往朱厚熜的“法坛”位置靠了靠。 朱厚熜眉头一皱:“呈上来。” 当听到朱厚熜的话后,黄锦快步上前,将海瑞的奏章从徐阶手中接过,而后快步上了台阶,将奏章放到了朱厚熜的手中。 朱厚熜看了一番后,抬起头来,盯着下面的三个人。 “可曾核实?” “陛下,已经核实,在得到奏章之后,老臣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派遣人前往大兴县,派遣的人就是海瑞,今日凌晨,海瑞书信已到,大兴,固安等县,房屋倒塌,百姓居无定所,饥肠辘辘,此时海瑞正在大兴县主持赈灾,急需朝廷安排赈灾事宜。” 高拱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海瑞的书信,双手举起。 “念……” 不过朱厚熜却不想看海瑞的书信了,他这么聪明,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来的目的了。 要银子。 第五十五章 善良不好吗? 朱厚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过,高拱也没有畏惧,直接打开海瑞写的书信念了起来。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居无所安,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一字一句,充满了力量。 不过,这个时候高拱还是没有想过,把裕王的奏章拿出来。 因为他清楚,裕王的势只能压倒徐阶,李春芳,却不能被他拿着去压皇帝陛下。 高拱虽是户部尚书,但朱厚熜对于户部也是上心的很,他每个月都要去查账,就是想看看户部能不能给自己多挤出点银子,为自己的“国家工程”添砖加瓦。 所以,徐阶,李春芳,高拱三人知道朝廷无银钱可拨,而朱厚熜也知道。 他们这是把主意打到了西苑的营建工程款上了。 高拱念完之后看向朱厚熜:“陛下,臣念完了。” “完了。” “是,陛下。” “你们今日来,说了这么多,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朕把国家交给你们,现在朝廷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们真够失职的啊。”朱厚熜的语气越来越冷。 就连身边的朱翊钧也被吓了一跳。 这还是朱翊钧第一次见到朱厚熜如此生气,当然,他也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高拱等人还没有说详细情况,只是报了一下灾,朱厚熜又是如何知道无银钱赈灾的。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纷纷跪下身去。 徐阶,李春芳两人只是跪倒,却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 而高拱跪下后,还是喋喋不休的说道:“陛下,如今天寒地冻,不知多少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亦不知多少孩童、嗷嗷待哺,命悬一线……” “更有无数百姓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或饿殍于野。且当下局势紧迫,朝廷须速速做出决断,臣在此恳请陛下下旨,由臣全面主持赈灾救济之事,以便能尽快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们免受更多苦楚啊……陛下……” 朱厚熜听着高拱的话,越发生气,久久不愿表态。 而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却也是不愿出头,实际上,徐阶是内阁首辅,若是他敢承担责任,完全可以少了这一次面圣过程。 来到此处面圣,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李春芳也在观望。 万寿宫中一片寂静。 “哇……皇爷爷……这个,这个君子说的话,孙儿听着怎么,怎么那么疼呢?” 在这寂静之中,朱翊钧只感觉到了压抑,他听着高拱的话,心里面也挺难受的,当下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大哭出声。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惹得朱厚熜不喜,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即便机会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哇哇……呜呜……皇爷爷,您,您就让这个君子去救救那些老人,跟孩子吧。” 朱翊钧的哭声很是凄惨。 孩童的哭声,仿佛让朱厚熜身临其境的出现在了大兴县,听到了那更多孩子无助的哭声。 他伸出手臂将朱翊钧揽在了怀中:“朱翊钧,不要哭了,这天下大事,永远不是用哭能解决的……” 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不想答应,最起码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抗拒,他想着从百官俸禄下手。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不过眼泪出来的快,回去的便慢了些,他带着哭腔说道:“皇爷爷,孙儿有很多的衣服,也有吃不完的莲子羹,还有,还有皇爷爷赐给孙儿的银子,孙儿回家一并给了这个,这个黑胡子的君子,让他,让他都带到那里去,能够救下我们大明的百姓,孙儿以后少穿几件衣服,少喝几碗莲子羹……” 朱翊钧的话,虽然“天真”,但在朱厚熜的这个皇爷爷心中,却是一记响雷,而朱翊钧的这番话,也让下面跪着的三人,极为震惊。 裕王世子聪慧之名,名不虚传。 朱厚熜温柔的拍着朱翊钧的后背,但心中想着自己那遥遥无期的”宫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也罢,也罢,高拱,朕准了……” “准了……朕准了……你务必好好的赈灾,切莫大意放松。” “不过,来年户部要给朕补上。” “是,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圣恩。”高拱脸色大喜,叩头谢恩,至于补上不补上,那就是来年的事了。 而徐阶,李春芳两个人也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走吧。” “是,陛下。”高拱,李春芳,徐阶说完之后都站起身来,缓慢向后退去。 而还哭着的朱翊钧却在这个时候高喊道:“你别忘了去我家,我让张林跟你一起回去,把我的衣服,莲子羹都带上。” 高拱抬头看着朱翊钧:“殿下,臣会去的。” 等到三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朱翊钧,擦干眼泪,你是我们朱家的男丁,身上流淌着太祖太,成祖的血,岂能作哭啼状呢?” 虽然朱厚熜如此说着,但朱翊钧表现得还是一副委屈模样。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这皇爷爷可比老爹难忽悠多了,在他面前,演戏都要全套的。 “孙儿也不想哭,孙儿只是听着那个大胡子君子说的那些,心里面不好受,眼泪就,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留了下来,皇爷爷您说,这么冷的天,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会不会死人啊……” “不会的,朕已经让那个高拱去赈灾了,他一定能够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就好。” 而下面的黄锦看着一答一问的爷孙两人 ,心中也是百般滋味,或许,人真都是会变的……不过,现在的皇帝陛下,变得越发有人情味了,虽然“宫殿”修缮遥遥无期,但陛下又从其他地方找到了快乐。 “朕的孙儿如此善良,也不知是喜是忧啊……” 朱厚熜莫名的感慨了一下,让朱翊钧不知道该怎么接了,顿了片刻后,朱翊钧还是天真的问道:“皇爷爷,善良不好吗?” “善良好啊,可善良不应该用在我们身上………” 第五十六章 帝王独治 朱翊钧“茫然”的看着朱厚熜,心里面却在不断地想着,皇爷爷啊,你这话多少有点超纲了,我不应该听懂的。 说点能听懂得行不行。 “皇爷爷,那您善良吗?” “你皇爷爷可不是个善良得人,我告诉你朱翊钧,在你皇爷爷很小的时候,刚刚登上帝位,有很多自视甚高的官员,想要拿捏你皇爷爷。” “哼,嘉靖三年,朕只是想母亲的尊号“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中的“本生”二字去掉,这些迂腐之辈,不断上书阻止,甚至还在大左顺门前哭谏……”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做的?” 朱厚熜像是在回忆过去,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在即位之初步,争夺权力的过程中,获得的一次次胜利。 说白了,大礼仪之争 ,一为少年血性,二为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所以朱厚熜在嘉靖初年,时不时的就挑拨一下大臣们紧张的神经,强调一下自己皇位的正统性,并且炫耀一下自己的皇权到底有多大得力量。 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这一句话,可以说是贯彻了朱厚熜的一生。 朱翊钧轻声问道:“皇爷爷是如何做的。” “廷仗,关入大牢,最多的一次有两百多人在大左顺门外接受了廷仗,当场死了十七个人,即便活下来的也是停俸,除官,充军,其子孙亦不能免……” 朱厚熜冷冷的说道。 朱翊钧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是真狠啊。 “所以啊,朱翊钧,若是当时你皇爷爷没有这么做,可能我们朱家早就成了别人的傀儡,任人摆布了。”朱厚熜的声音很是平静。 “对人要善,对人也要狠,需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翊钧,你可知他们这些君子,这些文人,为何对你皇爷爷,对你父王,甚至是对你,都是恭敬有加吗?” 朱翊钧“天真”的说道:“孙儿知道,那是因为皇爷爷是皇帝陛下,父王是您的儿子,我是父王的儿子,他们这些读书人,要让我们给他们赏饭吃,他们怎敢不对我们恭敬,惹皇爷爷生气了,就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不让他们吃饭。” “哈哈哈,你说的对,但也不对,他们吃的饭,即便我们也赏不起,他们要的是权力,是名望,朝廷的难处不是他们的难处,他们的难处却成了朝廷的难处,说是家国情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在朕看来,没有人会真正的做到。” “朕观往昔,曾闻古语有云“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然细细思量,此言谬哉!想那唐之牛李党争,致朝政混乱,岂是共天下之美谈?又如宋之新旧党争,各执一词,争斗不休,又何来共天下之和谐?如此种种,皆可证此言之虚妄,想要真正的国家安定,帝王独治,才是王道。” “权力要永远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王道…………” 朱厚熜今天不知为何,忽然说了那么多,本不应该告诉朱翊钧的话,这些话,应该是说给自己的父亲听啊 。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不是说吃饭吗,怎么皇爷爷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总有一天你会懂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叹了口气,自从孝宗皇帝继位以后,与文官大臣们打成了一片,也可以说,太过于纵容与依赖文官群体,也让大明帝国的文官势力急剧猛增。 朱厚照,朱厚熜两个帝王都是要先跟文官势力斗上一斗,才能获得他们本应该得到的权力,自己身体这原主,就是不喜欢跟大臣们讨价还价,才躲在深宫几十载。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心里面还是有些肉疼,西苑的工期又要停了,本来就慢,现在又停下,也不知那朝天殿什么时候能够建好……不过,自始至终,朱厚熜从来没有想法,迁怒于朱翊钧。 高拱离开西苑之后,便将原本在西苑账上的五十五万两白银直接调走,而后开始用这部分银子,紧急的购买粮食,棉被等物。 高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到了下午的时候,第一批粮食物资就已离开北京城了。 此等协调,办事的能力,徐阶,李春芳是远远不及的。 当第一批物资运走之后,高拱也实在扛不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当然,即便是喜欢冲动的高拱,在御前面圣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底线:祥瑞还是祥瑞,灾情还是灾情,质疑祥瑞,就是动摇根本,换句话来说,拿钱可以,质疑老朱家,是万万不行。 朝廷的赈灾车队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大兴县,而随行的除了户部的官员之外,还有高拱的幕僚冯葶书。 他在县衙见到了海瑞。 因为昨夜海瑞的果断,大兴县的百姓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夜晚,没有人冻死在晚上,冯葶书看到这个记录之后,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海瑞只是一个心怀苍生的正直读书人,但往往越发正直得读书人,都有一个通病,办事能力不太行,可这次看来,海瑞应该是个例外。 这次他前来,说白了就是想要帮助海瑞调度,安排事宜,当然,这也是高拱的意思。 可到了大兴县,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当下,决定在大兴县住上一晚,在明日返回京师,将大兴县的情况告知高拱大人。 白天的时候,海瑞一直在忙碌,冯葶书并没有机会与海瑞聊上几句,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才前往海瑞的房间。 因为大规模的房屋倒塌,整个县衙收容了上千名灾民,住房也比较紧张,海瑞与起初户部一同来的六名官员都挤在一间小房间中。 冯葶书到了房间外,却被房中的官员告知,在半个时辰前,海瑞就率车队离开,前往固安了,而大兴这边的具体事宜,全部交给了与之同来的六名户部官员。 冯葶书无缘得见海瑞,心中颇为遗憾,想着回到京师之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聊聊。 次日清晨,冯葶书早早便起来,在大兴县中四处转悠,他看到百姓们虽然经历了灾情,但在海瑞的治理下,已经逐渐恢复了秩序,脸上也有了一些生机……他心中不禁对海瑞又多了几分敬佩………… 第五十七章 讲道理 朱翊钧在中午的时候返回了裕王府。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皇爷爷对他说的话。 实际上,他是很认同朱厚熜的话。 权力旁落之祸,数不胜数,秦之赵高,指鹿为马,弄权乱政,致使秦室崩塌,汉之王莽,谦恭未篡时,心怀叵测,终而篡汉立新,天下大乱…… 等到朱翊钧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外之后,还是与以往一样,受到了自己父亲朱载坖的亲自迎接。 朱载坖将朱翊钧抱下了马车,第一句就问:“没有乱吃东西吧。” 朱翊钧赶忙摇了摇头:“父王,孩儿没有乱吃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朱载坖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护送朱翊钧回来的锦衣卫,摆了摆手:“你们回吧。” 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拱手:“是,裕王殿下。”他的动作很快,可面对的却是裕王的背影。 以往,朱载坖还会背着点人问朱翊钧是否吃了仙丹,可这次竟然当着几十名锦衣卫的面,直接开问。 这是在表达自己不满呢。 就是说给他老子听的,太过分了。 现在都夜不归宿了,以后,不知道想干什么,怎么,还想将我儿子带在身边调教呢,你能教什么,教修仙,教炼丹啊…… 朱翊钧昨夜住在了西苑,对于朱载坖来说,这可是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让朱载坖很是不满,他的父皇永远不知道他的昨夜是如何度过的。 虽然在心急如焚的过程中,还是与一个年轻的侍女发生了探索深浅的关系,但那都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能够尽早入睡,不那么忧心忡忡。 对于朱载坖来说,朱翊钧就是心肝宝贝,生怕出事了,不在身边,就开始胡思乱想。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走进王府,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叮嘱:“我儿,日后切不可随意在外留宿,为父着实担忧啊,若是你皇爷爷在说什么,你便说道,答应了父王,要早早的回家。” 朱翊钧看着父亲紧张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父王,孩儿知晓了,孩儿以后,一定给皇爷爷说,要回家,在那里孩儿也睡不好。”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王就知道在睡不好,要不要在睡会儿。”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也是真困了,昨天没有睡好,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让朱厚熜看画。 从小便知养生之道的朱翊钧,可是对自己的睡眠状态有很高的要求。 朱载坖一路上,将朱翊钧抱到了房中,这一路上,可是把朱载坖累的气喘吁吁,额头上都已经出汗了。 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样子,朱翊钧心中叹了口气。 朱载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没有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好呢。 常年沉浸在温柔乡中,身子亏得太严重了,不过,饶是身体吃不消,可在路上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没有想过放下朱翊钧,而是将其一直抱到了朱翊钧的房间中。 这一点也让朱翊钧心里面很是感动,想要劝说父王注意身体,但两岁多的他,却无法开口,即便开了口,朱载坖会认为是别人教的,甚至迁怒于李彩凤。 最为重要的是,人是不会轻易做出改变的,特别是,在享乐无法自拔之中…… 朱翊钧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而朱载坖一直陪在身边,等到朱翊钧睡着之后,才起身离开。 慈父形象,一览无余。 嘉靖皇帝对朱载坖极为冷淡,这让朱载坖在年少时期,并没有获得多少宠爱,甚至到了现在,马上三十岁了,还不知父爱为何物。 就是因为年幼的心受到了伤害,才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也体会到那种无助的感觉。 他登基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册封朱翊钧为皇太子,便可见爱子之深切。 西苑五十余万两白银的营建工程款,全部被高拱拿来赈灾所用了,西苑的所有工程全部停下。 朱厚熜不去询问高拱,反而朝着徐阶施加压力,让他从其他门路上,给自己找点银子用,不仅如此,回到家中,他还要受其儿子的催促。 徐阶的儿子,叫徐英,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次得到提拔,为工部侍郎,顶了严世蕃的缺,这样的机会,他很是珍惜。 可作为工部侍郎,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帝陛下修建西苑,现在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了下来,他也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的官位不保,故每次见到其父,便会请求徐阶为其筹措银两。 这些天的徐阶,天天愁眉不展,这日再一次的被朱厚熜催促后,徐阶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从西苑回到了内阁,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高拱前来。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高拱便来到了内阁。 高拱到了内阁之后,看到一脸愁容的徐阶,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高拱是专业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 “徐阁老,您找我何事?” “肃卿啊,坐,坐。” “谢徐阁老。”说完之后,高拱便走了数步,坐在了徐阶的左首下第一个太师椅上。 “今日就是想问问赈灾事宜。” “阁老,大兴,固安等地的赈灾事宜,开展的异常顺利,在朝廷赈济之后,再无大规模伤亡事件。” “海瑞在其中居功至伟,我还想着为海瑞请功呢。” “一切顺利便好。” 高拱叹了口气:“可怜那些因灾祸而死亡的百姓啊,海瑞的书信上,曾言明大兴冻死的八十七人,固安等地一百三十二人横死。” 徐阶点了点头:“天灾人祸,无可免焉,实惜悯那些冻殍之民也。”而后,顿了片刻,徐阶再次开口:“对了,肃卿啊,这个赈灾的银子是否用完。” 听到徐阶这句话后,高拱赶忙回复:“不够用啊,户部还落下了八万两的亏空……这个账目细节,明日便可给阁老大人送来。” 徐阶知道高拱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他也只能开门见山了。 “肃卿,我们不仅要惦记百姓,也要惦记惦记宫里面的那位啊。” “徐阁老这话,本官听不懂啊,难道国家已经艰难到,缺了宫廷用度的地步了吗?陛下,还是裕王,少了吃喝?” “肃卿,陛下修宫殿……” “户部账目上还有银子,不过,都是专项的银子,京师百官的俸禄不够为陛下修宫殿用的,若是挪用了,倒也能支上半月,可是这样,官员们怎么过这个年呢,京师三大营的饷银倒是够,北方军需的备银也够,徐阁老,您想挪哪一块?内阁给个条子,下官给您办了。” “肃卿,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的……” “阁老,这种事情怎么商量。” "将朝廷的难处告知将领,百官,好好的跟他们讲讲道理,拖延两三个月,应该是可以的吧……” “阁老,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可没有架起锅子说道理啊,百官要吃饭,士卒们也要吃饭,哪一项都比修宫殿要重要的多啊,以下官看来,您应该跟陛下讲讲道理……” 高拱还是一如既往的勇,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阶留…… 徐阶大为恼火,他站起身来:“高大人,莫要忘了你我二人,保裕王,对抗严嵩之时的情谊啊。” “徐阁老,您老家的土地已有几十万亩了吧,若是真的想替君解忧,卖了一部分,既解了君忧,又免了后患……这是因为我们的情谊,下官才奉送给阁老的一句话啊。“高拱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徐阶看着高拱的背影,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跟高拱的关系,已经决裂了,高拱不走,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总是要事事受到掣肘,同样都是裕王府的老人,徐阶更喜欢李春芳,而厌恶高拱。 此时,徐阶下定了决心,搞一波大的。 ……………… 天降祥瑞,一直都是京师,乃至大明天下的主旋律。 最初,是京师官员上贺表,而后,外地官员得知消息之后,也纷纷上贺表,恭贺皇帝陛下。 诸多官员绞尽脑汁,想要写一封能够让陛下高看一眼的贺表…… 作为大明帝国的主人。 朱厚熜对于这些贺表,还真的每一封都会看,比看奏章都要勤快。 他命裕王,以及朱翊钧前往太庙告祭,一出门,便下了大雪,这是受到了祖宗的肯定,在朱厚熜看来,是自己这个帝王,没有让太祖成祖失望,特降祥瑞告知。 朝廷的有意传播下,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上天示以吉兆,或预表国之昌盛、祚之绵长者,世人皆叹此乃千古未有之奇观,咸颂上天之恩德,亦赞裕王父子之虔诚所致焉…… 在官员歌功颂德中,嘉靖四十四年,走到了尾声…… 第五十八章 除夕至 北京城中,新年的气息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灯笼高高挂起,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喜庆的来临。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正应了那句谚语“腊月水土贵三分”,百姓们穿梭其中,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期盼。 街道上小贩在售卖着他们的货物,各种年货琳琅满目,红彤彤的对联、精致的窗花、五彩的糖果,让人目不暇接。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在街上跑着,手里拿着糖人儿,嘴里还唱着童谣。 大人们忙碌地准备着祭祀用品,到了祭祀那天,全家老小恭恭敬敬地对着祖先牌位行礼,祈求来年平安顺遂,这正是“敬天祭祖岁朝添,贺岁家家笑语甜”。 百姓们如此热闹,等着除夕夜的到来,但皇家之中的热闹气氛就少了很多。 新年本是团聚的日子,可朱厚熜却没有召见其儿子裕王朱载坖,以及孙子朱翊钧的打算。 书房之中。朱载坖正在看书。 书房外面的太监宫女们正在忙碌,或是挂起红灯笼,或是擦拭窗户墙面…… 这个时候,朱翊钧带着张林快步走来,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着世子殿下行礼。 朱翊钧进入到了书房之中,而张林在外等候。 “父王,父王……” 人还未进到书房之中,声音便传了过来。 朱载坖听到之后,将视线从书上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看到朱翊钧,朱载坖的脸上立马出现了慈父般的笑容。 “父王记得,今日徐先生会来,你怎么不缠着他给你在讲一讲东南灭倭的战事,反而有空来父王这了。” 朱翊钧越过书案到了朱载坖的身旁:“父王,今日徐先生告假了,说是要筹备年货,今年他要跟那个,胡宗宪在一起过年。” “父王,孩儿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皇爷爷了,今年除夕,能否见到皇爷爷啊。” 自从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下后,朱厚熜便好像失去了很多快乐,召见朱翊钧的次数也不像之前频繁了,这次更吓人,两个月的时间,朱翊钧都未曾得到过召见。 “天冷了,你皇爷爷怕你天天起个大早,睡不好觉。” “是不是,孩儿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皇爷爷生气了。”朱翊钧的心里面是没有底的,因为西苑营建工程的款项,是被自己哭跑的,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你能做什么错事呢,莫要多想了,你皇爷爷应该是忙,他既要忙国事,也要忙自己的事,临到过年,又是诸神降临的,想必现在跟往年一样,跟着西苑之中的那些道士神仙们,祈福呢。”朱载坖说着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脑袋。 “也不知过年之前,还能不能见到皇爷爷。”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莫名的低落,他低着头,“楚楚可怜”。 看着朱翊钧的这副模样,朱载坖心中不忍,脑袋一热说道:“你放心好了,年前你若是不得你皇爷爷召见,父王带着你去看看他,大过年的,儿子跟孙子,去看望自己的父亲,祖父,合乎天理。”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载坖,满怀惊喜的说道:“父王说话可算数?” 实际上,这句话一说出来,朱载坖就后悔了,儿子去看父亲,孙子去看祖父,合乎天理,但不合国情啊。 他可没有胆量,在没有得到朱厚熜召见时,自顾的跑到西苑求见。 不过,现在看着朱翊钧满是期待的目光。 作为一个父亲。 又怎能出尔反尔。 即便心里面再后悔,朱载坖也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父王说话,当然算数。” “父王,孩儿听说,现在大街上非常热闹,父王带着儿子去看一看吧。” 朱载坖赶忙摆手拒绝:“不行,越是热闹的时候,越不能上街,朱翊钧,你要记着啊,你生在帝王之家,自身安全,尤为重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点点危险都不能忽视。” 朱翊钧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说道:“我懂了,父王,越是热闹,便越不能上街,那是不是孩儿,跟父王都见不到热闹的街市了。” “可以这样说……”朱载坖轻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当上皇帝后,可以建一座热闹的“街市”。 你堂爷爷武宗皇帝陛下,就经常这样干。 武宗皇帝朱厚照别出心裁想体验经商的乐趣。 于是他身边以刘瑾为首的“八虎”便想出了在宫中建造一座集市,模仿北京城中闹市,什么商铺,客栈,甚至妓院样样齐全。 太监们都装扮成百姓或者老板,朱厚照则扮演富商,到各个店铺光临还跟老板们讨价还价。在这个假的集市上吃喝走逛,哪里醉倒就睡在哪里,快活,潇洒…… 这些事情,实际上朱载坖也是挺向往的,不过,他却不能告诉朱翊钧,免得教坏小孩子…… 在朱翊钧的期盼下,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天,一大早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欢乐祥和的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新一年的美好憧憬和期盼,仿佛未来的日子会如同这新年的景象一般繁荣、热闹。 到了晚上,北京城的千家万户,家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象征着年年有余的红烧鱼,有寓意着团圆美满的饺子。 大人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讲述着过去一年的故事。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饭后,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去放烟花,“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鞭炮声不绝于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照亮了整个北京城。 这一天,朱翊钧从早到晚的缠着其父,想让他带着自己去西苑,不过,事到临头了,朱载坖还真不敢了,一直在敷衍朱翊钧。 每当他看到朱翊钧将哭的表情时,心里面也是很不好受。 他也想在这天见见自己的父亲,可在前两日,他已经派人去了西苑通了口风,除夕这天,陛下能不能抽出时间,见一见朱翊钧,却得到答复,不允…… 第五十九章 雏孙绕膝表纯孝 朱厚熜不允,这是出乎朱载坖的意料,也让他内心之中对自己的父亲更加不满,你若是不喜我儿,便不要再之前,表现的那么疼爱,这大过年的去看看你,你还不愿,弄得孩子一天闷闷不乐的。 到了晚上得时候,裕王府中的家宴也开始了。 虽然裕王在府中有很多女人,但那些都没有名分,家宴之上有座位的只有四个人。 裕王朱载坖,王妃陈氏,侧妃李氏,朱翊钧。 在吃饭的时候,朱翊钧还是没有放弃,时不时的就看向自己的父亲朱载坖,不过,朱载坖倒像是心里有愧,从未看向儿子,也不给他机会开口。 满桌美食,对于朱翊钧来说,索然无味。 他从母亲李彩凤那里已经得知,朱厚熜拒绝了父亲在除夕这天求见的请求,但作为现代人思维方式,过年去看望长辈,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在朱翊钧看来,对于朱厚熜来说,同样如此,他的拒绝很有可能不是本意。 朱厚熜聪明,敏感,自傲,越是到了需要亲情的时候,便越是装作不在乎…… “父王……”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其母李彩凤打断道:“朱翊钧啊,好好吃饭,吃完饭,早些休息,你父王明日还有诸事要忙呢?” 朱翊钧听到这话,再看一眼朱载坖,可朱载坖还是脸色平常,仿佛没有听到母子两个人的对话,当下只能放弃………… 西苑之中。 朱厚熜静静地站在西苑亭楼之上,寒风凛冽,吹拂着他的衣角,黄锦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着这个他跟随一辈子的主子,眼中也有着些许的哀愁。 本是万家灯火团圆时,可陛下却做出了违心的选择,实际上,在朱厚熜减少对朱翊钧召见次数的时候,黄锦便隐隐觉得,跟越来越近的年关有着直接的原因。 朱厚熜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落在那满城的灯火和璀璨烟花之上。 除夕的氛围如此浓烈,可他的心中却满是纠结与矛盾。 裕王前些时日,差人来问,今日可得召见,被朱厚熜得知之后,拒绝,可真的到了除夕这一天,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共享天伦,对于帝王来说,却是一种奢求。 朱厚熜是个聪明自傲且敏感的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老了,真的老了。 但他绝不承认自己老了,甚至不能让臣民觉得他在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因为这也是变相的承认自己老了。 在这喧嚣与热闹之中,他的内心却无比孤寂。 长生,那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与众不同,才能掩盖他对衰老的恐惧。 他一边想要拥有这人间烟火的繁华,一边又固执地坚守着自己那骄傲的面具。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下一些东西,而得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又害怕一旦如此,就会失去自己一生的追求,让他为帝王的一生,都变成一场笑话。 这时,一片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天际,烟花绚烂,却只是刹那,他追求一生的长生,在这一刻正如这绚烂烟火一般,显得虚无,飘渺…… “孤居高阁望人间,百姓团圆笑语传,世事无常何有定,且留矛盾在心田……” “黄锦……” “奴婢在。” “朕的这首诗作的如何?” “陛下的诗,做的好。” “哪里好了?” “这个,这个奴婢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到好,陛下……”黄锦说到这里停了片刻。 “有什么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陛下,这两日皇孙,皇孙都闷闷不乐,寡言少语……他是真的想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陛下,皇孙孝顺,您,您应该全了他的孝心。" 朱厚熜听到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朱翊钧是个聪明的孩子,应知阖家团圆,欢声笑语,本就不是帝王家的事情,他会懂得的。” 朱厚熜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太监慌张的跑到了阁楼之上,看到朱厚熜后,赶忙跪倒在地:“陛下,皇孙到了宫门外,想要进来见陛下。” 朱厚熜愣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是裕王带着他来的吗?这个裕王……” “不是,陛下,就两个人,一个是皇孙,一个是他的随身太监。” 听到这里,朱厚熜脸色大变,而黄锦同样如此…… “他们两个人,没有护卫,没有随从……”黄锦再次询问道。 “是,就他们两个人,这,陛下,让不让皇孙进来。” “不让皇孙进来,还让他们两个人回王府不成,快,快开宫门……”黄锦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熜就已经动身下朝阁楼下面而去。 而黄锦也赶忙跟上。 朱厚熜朝着西苑宫门而去,一路之上,脸都是阴着的,黄锦小跑着跟上…… 到了宫门处时候,黄锦赶忙大喊:“快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守卫看到了皇帝陛下,以及着急的黄锦,不敢有半分耽搁,赶忙打开了城门。 宫门缓缓打开,朱厚熜也看到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他抱着一个饭盒,正笑着看向自己。 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之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悔意。 裕王现在是朱厚熜唯一的儿子,而朱翊钧又是裕王唯一的儿子,龙子龙孙出行,安全当放在首位。 未有随从,护卫,偷偷从裕王府中跑了出来,万一再路上出点什么事情,悔之晚矣。 一路之上,皇帝陛下都是脸色乌黑,可在见到朱翊钧之后,脸上的怒意立即褪去,反而慈祥的笑了起来。 朱翊钧看到朱厚熜之后,立即抱着饭盒跑了过来。 而朱厚熜也快步上前。 两人到了跟前后,朱翊钧便将饭盒高高举起:“皇爷爷,这两个菜好吃,孙儿专门留下来的,给你送过来,让您也尝尝。” 朱厚熜内心充满苦楚,他看着朱翊钧,眼中充满着慈爱,以及愧疚,他双手接过饭盒:“好,朕的孙儿送来的东西,朕一定全部吃完。” 说着,朱厚熜便将饭盒交给了身后的黄锦,而后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朱厚熜才发觉朱翊钧脸上的汗珠,在往外看去,竟然没有马车……这一路,竟是走着过来的…… 朱厚熜温柔的擦拭着,朱翊钧额头上的汗珠:“雏孙绕膝表纯孝,没想到我朱厚熜也有这样的一天啊,哈哈哈……”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是真的开心,就连自称,也从朕,变成了我朱厚熜。 不过,当朱厚熜看到在宫门外跪着的随身太监张林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六十章 深如渊薮的权力 原本笑着的朱厚熜在看到跪在不远处的张林时,脸色大变,他指了指张林:“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带下去,打死……” “是,陛下。”黄锦一摆手,两名守卫立马前去羁押张林。 跪在地上的张林,只能高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虽然一直再求饶,但张林身体却没有动弹半分,依然是头伏地,屁股高高撅起。 听到朱厚熜的安排,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也急了。 “皇爷爷,您,您不能打死张林啊,是孙儿求着他,让他带着孙儿来见您呢,孙儿知道皇爷爷忙于国事,不能见孙儿,孙儿只想着给您送完饭菜,便跟着张林回去,整个王府,也就只有张林一个人愿意帮孙儿。” “孙儿这便回去,您不要打死他……不然孙儿,孙儿就害了人命啊……” 朱翊钧是磨了很久,张林才同意带着朱翊钧偷跑出来,要是张林真的被打死了,那他的良心可真的过不去。 朱厚熜是个迷信的人,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觉除夕之夜,因皇孙杀人,有伤天和,其因果报应,可不是小孩子能够承受的起,再加上朱翊钧的痛哭求情,也让朱厚熜的心软了一些。 “好,皇爷爷不杀他,不过,他也不能在待在你身边了,黄锦,打上三十棍,而后,让其到西苑的营建工程中,去做劳役……” “是,陛下。” “皇爷爷……”朱翊钧还想再次求情,不过这一次,朱厚熜可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朱翊钧,你要知道,有功要赏,有过必罚,这是御下之道,他犯了很大很大的过错,为了一己私心,竟然把皇孙至于危险境地,不杀他,已经是开恩了。” “皇爷爷,可他没有私心啊,是皇孙一直求他……” “有没有私心,你不知道,皇爷爷却很是清楚,你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只是一个过客,想摆脱过客的身份,一直在你身边,就要冒险,就要豪赌……他就是在赌,拿着自己的命再赌,不过,他的命太贱了,跟你绑在一起,不配。” 张林还在高喊求饶,而后护卫将其拉了下去。 而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愣住了,或许,真的是这样,他看着被拖走的张林,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定要将张林救出来。 朱厚熜说的没错。 张林知道带着世子殿下偷偷跑出裕王府是什么罪过,但所能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张林就是拿自己命在赌博,只要他不死,他就已经赢了…… “皇爷爷,父王说今天要带着孙儿来见您,可是他说话不算数,孙儿才让张林带着孙儿来的,孙儿知道,皇爷爷国事繁忙,您把孙儿给您带的饭菜吃完,孙儿也就高兴了,现在张林回不去了,你安排一个人,送孙儿回家吧,孙儿不认识路……” 朱厚熜抚摸着朱翊钧的头发:“这么冷的天,朕的好圣孙,来都来了,不要回了,今天咱们祖孙两人,就过这个除夕夜,皇爷爷带着你,好好的玩上一夜,明日再派人送你回去。.” 到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都是欢愉的,之前心境如同死水一般寂静,可此时,却怦然心动。 他抱着朱翊钧走进了西苑,而黄锦端着饭盒紧跟其后,走了两三步后,黄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停下了片刻,不过,看着越走越远的朱厚熜,也顾不上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陛下今夜肯定有胃口…… 到了万寿宫中后,黄锦亲自摆桌,小小的饭盒之中,只有两个菜,也早就凉了,不过,朱厚熜还是吃的很开心。 朱翊钧在一旁看着,表现得很是开心,不过,心里面对张林还是有着些许的担忧,三十棍可别打死了…… 朱厚熜将朱翊钧带来的两盘菜吃的一干二净,而后,黄锦收拾碗筷……随后,端着碗筷离开了万寿宫。 黄锦离开万寿宫后,迟迟没有回来,跟朱厚熜聊天的朱翊钧,也不免担心起了张林,黄锦是不是过去解决张林去了…… 而朱翊钧的想法没有错,黄锦确实是去解决张林去了,但却不是朱翊钧以为的解决。 在西苑偏僻的一处房间中,刚刚受了杖刑的张林,正趴在床上,而黄锦就坐在床边,亲自为张林上药。 张林痛的时不时的咧嘴,但却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张林啊,这个险,你冒得值,陛下今夜高兴,世子殿下高兴,我呢也高兴,虽然你差点被打死 ,不过,你还是赌对了,日后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了。” “像咱们这些人啊,博一个机会,要好好的珍惜……” “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说到这里,张林疼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停顿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荣幸,能让陛下开心,让世子殿下开心,即便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嘴巴倒是灵巧,也够机灵聪明,不过啊,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的灵巧,聪明,永远不要在咱们主子面前耍,不然,必死无疑啊,我说的不是今天,而是以后……” “老祖宗教诲,小的永远不敢忘记。” 这一切竟然是黄锦安排好的。 朱翊钧若是跟张林说了,想让他带自己去西苑,张林便顺水推舟,若是世子殿下从头到尾没有提,那张林也会在今夜诱导世子殿下前来………… 在朱翊钧走向西苑的这条道路上,朱翊钧未见到一个人影。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多想,他还以为是百姓们都在家过年呢。 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锦衣卫早就清了街,并且在一路之上,都有人护送。 他虽然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知道自己成了裕王的儿子,大明皇帝的孙子,却还是不懂得,权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 权力深如渊薮,难以测其究竟,可翻云覆雨,左右乾坤,深邃难量令人敬畏而又难窥其全貌…… 这些,还需朱翊钧慢慢的去体会…… 第六十一章 皇太子,皇太孙 朱厚熜,与朱翊钧两个人在万寿宫中,说话聊天,到了深夜之后,朱翊钧便趴在朱厚熜的怀中睡着了。 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在权谋暗涌的中心,朱厚熜已经孤单了很久。 但此时的他,微微眯起了双眸,眼中原本能够穿透人心的锐利光芒,也被慈爱所取代。 他缓缓地,轻柔地,并有节奏地拍打着朱翊钧稚嫩的后背,掌心传来地温度,在这一刻仿佛传递着某种期盼。 朱厚熜轻声笑了笑,因为在他地脑海中,浮现出朱翊钧长大地模样。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朱翊钧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宇之间充满了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威严霸气,却又不失睿智亲和…… 这个时候,朱厚熜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他之前永远不会有的想法。 立皇太孙。 不过在立皇太孙之前,还要把裕王的名分给解决掉。 这个想法来的突兀,即便是朱厚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那么多,可能,是他在孤独的道路上走得太久。 现在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便对这份温暖倍加珍惜,除了名分,他好像没什么东西能给这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的孙子,唯一的一个孙子…… 正当朱厚熜无尽遐想之时,趴在怀中的朱翊钧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 “皇爷爷,天亮了吗?” “还没有。”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怀中离开,而后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我两个母亲,还有父亲,都问了我这个问题,说,过了新年,要给我添置,孙儿便想,这过了新年,就要送给自己的亲人他想要的东西,所以,皇爷爷,您想要什么?” 朱厚熜被朱翊钧的这番话,逗笑了。 “皇爷爷乃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不缺……”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下来,好像他还真的缺了点东西。 亲情吗? 这不是帝王家该有的,为何自己现在会这么渴望呢,帝王之路,本就孤独,但此时这种复杂的情愫是因何而起呢。 而看着朱厚熜停下来,沉思,朱翊钧也懵圈了,按照惯例,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想要什么吗,这怎么还沉思起来了。 问我啊,问我想要什么,让我发挥,让我在孝子贤孙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注意到了朱翊钧期盼的目光,朱厚熜摸了摸朱翊钧的头:“朕,什么都不缺,倒是朱翊钧你啊,提醒了皇爷爷,你想要什么?” 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后,朱翊钧内心颇为激动,不过依然保持着孩童的天真。 “皇爷爷,孙儿,想要皇爷爷多多亲近父王,这样父王便能开心,他一开心,孙儿这个做儿子的也开心。”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脸上的慈爱之意更重了几分。 “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谁说帝王之家,多尔虞我诈呢……不过,你要的这个东西,皇爷爷给不了你,因为,你父王跟本就不想亲近皇爷爷,在裕王府中,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到了朕这,寡言少语,闷闷不乐,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皇爷爷就给你父王,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样,即便不亲近皇爷爷,他也开心……”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狂喜啊,这是要给自己父亲名分了,那自己的这个名分是不是也能定下来了。 “什么东西啊,皇爷爷。”朱翊钧明知故问道。 “皇太子尊位。” “当然,朕这乖孙,也有……” “皇爷爷,孙儿也能当皇太子吗?” “不,但你可以当皇太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神,名分就这样确定下来了,怎么会这么简单。 一向自私,深信两龙不相见的朱厚熜,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封了皇太子,皇太孙呢。 大明朝立皇太孙是有先例的,太祖高皇帝立的皇太孙朱允炆,成祖皇帝朱棣立的皇太孙朱瞻基。 “皇爷爷,什么是皇太子,什么又是皇太孙呢?” “皇太孙你不想要,但皇太子,你父王可是心心念念了十多年啊……”朱厚熜看着朱翊钧,温柔的说道。 朱翊钧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理,装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当然,朱翊钧也不知道朱厚熜是因为要册封皇太孙,没有办法,只能给了其父裕王皇太子的名分。 这个时候的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加不加这个皇太子,对其的影响并不大,可对于朱翊钧来说,则是意义深远,关系重大…… 这边,朱厚熜这里,爷慈孙孝,但裕王府那里,已经炸开了锅了…… 朱载坖没有带儿子去见朱厚熜,心里面多少有些愧疚,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跟朱翊钧说话,便想着趁朱翊钧睡着的时候,过来看看。 这一过来,不打紧,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 朱载坖大惊失色,派人找寻,动静越来越大,整座王府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世子殿下,好端端的竟然消失在了王府,不知去向…… 而在朱翊钧的房外,朱载坖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地上跪着十几个一直伺候朱翊钧的下人。 王妃陈氏站在朱载坖的身旁,也很是焦急,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李彩凤,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焦急万分…… 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过来,朝着朱载坖行礼道:“王爷,张林还没有找到……” “找,继续找……”朱载坖怒声道。 “是,王爷。” 正在朱载坖束手无策,焦急难耐之时,一旁的王妃陈氏忽然开口说道:“王爷,翊钧会不会在陛下那里?” “他今天可是很想去陛下那里,张林这个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挟持世子的呀。” 朱载坖听到之后,摆了摆手,看着陈氏,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竟瞎添乱,这怎么可能,若是翊钧在父皇那里,宫里面早就派人来通知,来训斥了……” “王爷,妾身觉得你应该去趟西苑,在的话,万事大吉,若是不在,通知了陛下,也能调锦衣卫,兵马司的兵,全城找寻啊……”陈氏继续说道。 第六十二章 如此佳儿 陈氏的坚持,也让一旁关心则乱的李彩凤反应了过来。 她也开口劝说朱载坖:“王爷,姐姐说的有道理,要不,您先去一趟西苑,面圣。” 陈氏的坚持,以及李彩凤的再次劝说,让朱载坖改变了主意,他派人备好马车,在护卫的保护下,前往了西苑…… 临走之时,李彩凤,陈氏两个人还在不断地嘱咐。 若是朱翊钧在西苑之中,有很大可能是,陛下派人暗暗接走的,到时候可不敢在君前失礼,若是朱翊钧不在西苑之中,说话之时,也要注意分寸,循序渐进,别吓到了父皇。 对此,朱载坖只是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儿子都不见了,我还循序渐进呢,这两个妇人,倒是会强人所难。 而此时在万寿宫,朱厚熜和朱翊钧依然在温馨地交谈着。 “皇爷爷,那以后孙儿成了皇太孙,是不是就能经常和您在一起啦?”朱翊钧仰头问道。 朱厚熜笑了笑:“那是自然。” 朱翊钧开心地笑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皇爷爷,那等我当了皇太孙,我能做些什么呀?” 朱厚熜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当了皇太孙,就要学着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如何振兴我大明朝……。”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在内心深处更加断定自己之前的一个观点,那就是聪明人会骗自己,也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知道的事情,谁也隐瞒不了,他不想知道的事情,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是非对错,他内心深处也很是清楚,教导儿孙,永远都是如何为百姓,如何为帝国……典型的自己做不到,非要儿孙做。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孙儿明白了,对了皇爷爷,那父王当了皇太子,是不是也要经常陪在皇爷爷身边了。” 原本一脸慈爱模样的朱厚熜,在听到朱翊钧提起他父亲的时候,脸色再一次的变了变,他冷哼一声:“哼,朽木不可雕也,咱们爷孙两人,不管他。” 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有些生气,自从严嵩倒台之后,他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在这个时候,作为儿子的,应该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事事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考虑,可裕王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储君,却还是唯唯诺诺,被大臣们左右着自己的态度,除了在胡宗宪的事情上,为了朱翊钧,展现了一丝人君风范外,再无其他可圈可点的事情。 朱厚熜对于朱载坖很不满意,从处事,做事方面看来,都不满意,他既没有自己的聪明才智,又没有孙儿的稚子孝心…… 再加上,这段时间朱厚熜对朱翊钧格外疼爱,时不时召朱翊钧入宫陪伴,自己的这个儿子,每次都是阴阳话内涵自己……什么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不能吃,什么父皇能教世子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夜的黄锦进来禀报,“陛下,裕王殿下求见。” 朱厚熜微微一怔,随后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名字后,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 “皇爷爷,父王来了,父王看到孙儿在这里肯定很生气。” “肯定,着急,但并不生气,看到你在这里,只有高兴,不过,你此事,做的不太对,君子不立与危墙之下,你是大明的皇孙,我们皇家,三代单传,干系重大,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将安全,放在第一考虑事项。”朱厚熜轻声说道。 说到这里,朱厚熜又不由想到,裕王是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而朱翊钧同样是裕王的第三个儿子,这真是天意啊。 不仅朱载坖着急,就连朱厚熜想想也有一些后怕,万一再路上出了点事,那可如何是好……想到于此,原本温和的朱厚熜,在情绪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那孙儿去接一下父王。” 朱厚熜摇头道:“不用,哪也不用去。” “是,皇爷爷。” 朱翊钧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的父王一来,自己这皇爷爷的情绪就变了很多,甚至对自己也不那么热情了。 看来,自己的父王啊,还真的是减分项,并且是大题减分。 不多时,朱载坖匆匆赶来,进入大殿之内,便看到了朱翊钧,当下,如释重负,而后朱载坖才缓缓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厚熜挥了挥手,“起来吧,你这么匆忙赶来所为何事?” 朱载坖起身,看了看朱翊钧,有些无奈地说道:“儿臣听闻翊钧在宫中,心中担忧,特来接他回去。” 朱厚熜笑了笑:“难得这孩子与朕如此亲近,今晚就让他留在宫中吧。”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这……” “怎么?你还信不过朕?”朱厚熜脸色微微一沉。 “儿臣不敢,只是……”朱载坖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什么,怕朕给皇孙喂仙丹,还是怕朕为皇孙开法坛祈福呢……” 听到朱厚熜的话,朱载坖有些愣神,也有些害怕,这些话,可都是他在裕王府中经常说的,现在父皇提起来,是要秋后算账,问罪不成。 而说完这些话的朱厚熜,也不再理朱载坖,只是低头看着朱翊钧:“今晚就好好在宫中陪陪皇爷爷。” 朱翊钧“乖巧”地点点头。 “朱载坖……” “儿臣在。” “过几天,朕会下诏,册封你为皇太子,移东宫居住……” 朱载坖一听,立即抬起头来,满是不解。 当年多少人上奏,请立皇太子,固国本,定民心,父皇全不允许,怎么,现在变化如何之快。 不过,伴随着朱厚熜的下一句话,朱载坖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朕今立汝为皇太子,然朕之皇孙朱翊钧,实乃人中龙凤,其性至孝,对朕恭敬有加,侍奉左右,毫无懈怠之心……” “且聪慧异常,机敏过人,自幼便展露不凡之资,见解独到,常有令人惊叹之语……其才情出众,品德高尚,实乃我皇家之佳儿……” “朕愿效古制,以成祖皇帝立宣宗皇帝为皇太孙之前例,立朱翊钧为皇太孙也,如此佳儿,当予以重任,寄予厚望,使其能为我朝之兴盛添砖加瓦,光宗耀祖……” 听到这里,朱载坖有些麻了。 朱载坖即便木讷,但也听出了其父皇的言外之意,朕是为了立皇太孙,才立的皇太子。 他看向坐在父皇身边的朱翊钧,心中暗叹:自己这儿子果然不一般,老头子一辈子抠抠嗖嗖的,没想到被我儿子哄得,不仅立了太子,还立太孙…………看来,以后的我能更轻松一些了…… 第六十三章 兴奋的裕王殿下 “儿臣,叩谢父皇。”朱载坖迷迷糊糊的跪地谢恩,迷迷糊糊的离开了万寿宫。 在往宫门走去的时候,也是迷糊的状态。 按道理来说,他本应该十分高兴的,可为何,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等朱载坖出了西苑的宫门,坐上了马车后,也不在去想哪里怪了。 甚至,他都没有询问朱翊钧,是怎么跑到西苑来的。 只剩下兴奋了。 朱翊钧被父皇重视,为了立下皇太孙,而改变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先给自己安排上了皇太子的尊位。 在这个问题上,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父皇的偏爱。 若是没有这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儿子,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当不上皇太子,日后父皇百年之后,也是从裕王的身份朝皇帝的身份转变的。 朱载坖心满意足地回到王府,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容。 回到王府后,陈氏,李彩凤一看一脸轻松的朱载坖,都是松了口气,刚刚进门,李彩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爷,翊钧是不是在西苑。” “是,在西苑,跟父皇玩的很开心,你们都不要担心了,让下人们都休息吧。”朱载坖很是轻松的说出这句话。 李彩凤有些疑惑,她也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不对劲。 "王爷,到了宫中可还顺利?"李彩凤接着问道。 朱载坖得意地点点头:"一切顺遂,还有,父皇已然定下我为皇太子。" “还有,还有,父皇也立了朱翊钧为皇太孙……” 李彩凤听到这话,脑袋里面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的儿子竟然被立为皇太孙,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李彩凤也会偷偷的想自己的儿子,日后会成为大明的皇太子,而后,是大明的皇帝,自己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裕王府侍女,也会变得贵不可言。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偷偷想的。 因为她不是裕王府的正妃。 李彩凤虽然内心狂喜,但还是看了看一旁的姐姐陈氏……想要看看对自己这个很好的姐姐,会不会很难过。 陈氏的表情也是笑着的,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没有遇到危险而高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丈夫能够成为皇太子而高兴。 陈氏虽然听到之后,颇有些失落,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失落只是自己的不争气,而不是怨恨李妃,以及世子身上。 在李彩凤看向陈氏的时候,陈氏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中尽是柔和。 李彩凤看到陈氏对着自己笑,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陈氏是善良的,在王府的时候,是善良的王妃,到了皇宫之后,也是一位善良的皇后。 她不因自己无子而妒恨别的妃嫔,在真正的历史中,朱翊钧做皇太子时,每天早晨到她的住所问安,她听到脚步声,总是很高兴,为神宗强行起身,并且她平等对待神宗的生母李贵妃,两宫关系和睦融洽…… 陈氏陪着裕王朱载坖度过了如履薄冰的八年,在朱厚熜驾崩后,裕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陈氏也随之成为了大明的皇后。 但那个时候,朱载坖少了约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纵身声色之中,当时陈氏,便跟李贵妃一同劝诫,其中陈氏不知温婉,对着朱载坖直言道:“圣上此位得之不易,身负祖宗之托,应谨慎小心才是。况且陛下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这一点让朱载坖很是生气,对其怒道:祖宗之法,后妃虽然母仪天下,但不可参预政事。朕的事你不要多言!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将其移除中宫,大有废弃之势。 陈氏见忠言获罪,羞愤交加,便疾病缠身,卧床不起,陈氏无子,又无皇帝偏爱,在那段时光中,也只有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对其尊重有佳。 相比较李太后的严厉,朱翊钧也更加喜欢自己的这位嫡母,同样,陈氏也非常喜欢朱翊钧,将其视若己出…… 即便此时,陈氏听到朱翊钧被皇帝陛下封为皇太子之后,有些失落,伤心,但还是要论迹不论心…… ……………… 朱翊钧在西苑之中睡到了早上,一起穿便有宫女太监侍奉洗漱更衣。 重新活了这几年,朱翊钧可真的是从头到尾体验了一番帝王家的奢侈,让他恐惧的是,现在的自己正慢慢习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生活了。 想自己一个生活在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就这么容易被腐蚀了……而朱翊钧也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保持革命斗志,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定,重生一世,要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帝王楷模,开创大明新一轮的盛世。 日后的他一定要做一个节约,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不能跟他的爷爷学习,丧失革命信念,背离皇帝宗旨,大搞迷信活动…… 也不能跟他的父亲学习,骄奢淫逸,爱好女色……不,女人还是要有的,就找两三个……不,七八个就行……不能再多了。 洗漱完毕的朱翊钧便被黄锦带着,到了万寿宫中。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吃完了早餐,而后由黄锦亲自护送前往宫门,返回裕王府。 在往宫门口走的时候。 朱翊钧询问道:“张林没事吧。” “殿下,张林挨了一顿棍子,正在养伤,没有性命之忧,殿下放心。” 听到黄锦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张林挺不过来,被打死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呢?” “啊,殿下,短时间内,张林只能在西苑营建工程上服劳役,回不到你身边去的,不过,以后他一定能回来。“ 朱翊钧听完之后,轻叹口气,而后走出了宫门,在外面,是张国之率领的锦衣卫正在等候。 朱翊钧不知,他与那个张林,这个陪伴他两年多之久的忠诚,且有野心的小太监,已与他见过了最后一面…… 朱翊钧被黄锦亲自抱上了马车:“殿下,小心一些,过不了两日,奴婢啊,去裕王府传旨,就又能见到殿下了。” 朱翊钧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钻进了马车之中…… 这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同样,也是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天………… 第六十四章 向你父王学习 权力的追随者可谓趋之若鹜、不计其数。 而朱翊钧就是未来权力的中心点,在其身边的争斗更是惊心动魄、触目惊心。 张林在这场抢夺未来权力的时候,拔得了头筹。 黄锦不会杀他……因为张林算是他的人。 皇帝陛下也不会杀他,甚至都不会记起他。 可同样追随权力,想要靠近朱翊钧的人,就不会放过张林。 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又具备一定能量,可以得知西苑的消息。 他就是冯保,司礼监秉笔太监。 新年的第一天,冯保刚刚起床,便有一名在西苑当值的小太监过来寻他。 西苑的事情涉及到了皇帝陛下,冯保不敢大意,立马见了这个小太监。 “冯公公,昨夜一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偷偷带着世子殿下,去了西苑,给陛下拜年,陛下本想打死了这个张林,但被世子殿下求情组止,事后,咱们的人发现,这个张林是受到了老祖宗的指使,将世子殿下偷偷带出王府的。” “一路之上,锦衣卫全程请道护送……” 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冯保眉头一皱,立即问出关键性问题。 “张林是老祖宗的人?” “不是,以前不是,不过,现在应该是了,今早,奴婢跟着老祖宗送世子殿下离开西苑的时候,世子殿下还问起了张林何在,而老祖宗回答,日后一定能回到世子殿下身边来,这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可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不仅靠着了老祖宗,还给世子殿下表了忠心,以后一定会得到重用。” 冯保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其他,可在他心中,已经对这个此时还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起了杀心。 此时的冯保对黄锦并没有多少畏惧了,因为黄锦迟早会成过去式,他害怕的是后来者居上…… “真想见见这个叫张林的,有一手啊,哎,你瞧瞧,做奴婢的,想要出头啊,还是要冒险,不冒险,他就永远也出不了头……这个险冒得值当啊,让我都有些羡慕。” 禀告的小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附和,像是明白了什么。 从始至终,冯保从来没有说过,要张林死的话。 但张林还是在两日后,死于伤口发炎……背后的伤口生了脓疮,起了大包,脓疮的血流个不停…… 当黄锦得知张林死了,也是吃了一惊,对张林的死存有疑惑,当下差人 去查询了一番,并无什么不妥,就是死在了伤口炎症上面…… 黄锦下令封口,谁也不能传播这些事情,若是谁敢传播,传到了世子殿下的耳中,立即打杀…… 权力,犹如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魔魅,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 在这场疯狂的角逐中,生命变得如此脆弱与无常,在这你争我夺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看似胜券在握之际,或许便会成为他人的猎物……而这个他人可能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张林赌赢了第一场,但在第二场,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最后凄惨的死在了床上,无人问津…… 而这一切,朱翊钧都是毫不知情的…… ……………… 朱翊钧坐着马车回到了裕王府,一下马车,先是看到了裕王朱载坖。 这一次,朱载坖又是亲自出来迎接,即便他昨夜没有睡好。 朱翊钧下了马车,立马注意到今日王府的不同,朱载坖也没有因为朱翊钧昨夜偷跑而训斥他,只是抱着朱翊钧进入了王府之中。 新年的首日,裕王府内竟是较往年来得更为热闹非凡。 尊贵的裕王殿下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身份也从臣,转变成了君,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此刻的王府,处处透着喜庆与祥瑞。 朱红色的大门庄严而厚重,其上贴着崭新的春联,龙飞凤舞的字迹犹如游龙般灵动。 春联上的字是徐渭写的。 门楣之上,悬挂着大红的灯笼,那光芒仿佛在诉说着王府的荣耀变迁。 踏入府中,古色古香的庭院内,回廊两侧皆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交相辉映,如梦如幻。 就算是院子里的树木也被精心装扮,枝干上缠着红色的丝带,宛如条条舞动的火焰。石径两旁,摆放着盛开的鲜花,花瓣娇艳欲滴,吐露着芬芳。 各间厅堂中,更是张灯结彩,精美的雕花窗棂上贴着剪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朱翊钧在跟父亲,两位母亲用完自己的第二顿早膳后,便跟着自己老爹一同去了书房。 在书房之中,朱载坖先是帮助朱翊钧坐上了太师椅,而后,做到了朱翊钧的对面。 “你皇爷爷册封父王为皇太子,册封你为皇太孙,在册封之前,你们在聊什么啊?”朱载坖一坐下,便开始询问起来。 “孩儿对皇爷爷说,想让皇爷爷多亲近亲近父王……” 朱载坖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忽然变得差了起来,他惊呼道:“什么,让他多亲近亲近我。” “对,父王。”朱翊钧说完,便一脸疑惑的看向朱载坖,难不成,皇爷爷说的对,自己的父王根本就不想跟皇爷爷亲近。 知子莫若父。 朱厚熜说的是对的。 若是说之前,朱载坖是想跟自己的父王亲近呢,可那个时候,是他生活在深宫之中,迫切需要父爱的时候…… 现在的他一见到朱厚熜,不用说,准挨训,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他一方面,想跟自己的老父亲说说话。 可想着自己父皇对自己说的话,又那么难听,便不想去跟他说话。 此时,再加上有朱翊钧的存在,便更加不想去了。 他去拜见父皇,自己的儿子朱翊钧几乎都在场,他自认在其子的心中,形象很是伟岸,若是当着朱翊钧的面,被父皇一遍遍训斥,跟训傻子一样,这会让朱载坖再自己儿子面前很没有面子。 这会对自己在儿子心中伟岸的形象,造成影响……更何况,自己这儿子,打小就聪明,记事早,这个这个做父亲的窘迫无助的样子可能会被记一辈子…… “他,他怎么说?” “皇爷爷说,父王你不想亲近他,然后,就说要册封你为皇太子了……”朱翊钧实话实说道。 朱载坖听完叹了口气:“翊钧啊,你的皇爷爷册封你为皇太孙,这是对你的无比喜爱与信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翊钧“懵懂”的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你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期望啊,以后啊,你要向你父王学习,学习治国之道,要博览群书,增长自己的见识,要心怀天下苍生,体悟百姓疾苦,万万不能贪图享乐,要立志成为我大明的一代名君,我大明除了……除了宣宗皇帝陛下之外,你是第三个皇太孙啊。” 本来朱载坖第一个要说的,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皇太孙朱允炆,可又想着祖宗恩怨,孩子还小,不能说…… “你且放心,父王对你肯定是倾囊相授,绝不会藏私的……” 第六十五章 传旨 听着自己父王的话,饶是朱翊钧演技惊人,也不由翻了翻白眼。 自己能够从父王这里学到什么呢? 学到大明时下最流行的姿势,还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平心而论,自己这父王做了皇帝之后,也是可圈可点的,最起码,他能够做到知人善用,不唱高调,瞎指挥,可以放权给高拱干…… 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自控力差,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吃补药也要干……也是因为这个缺点,让他为帝王的整体评分下降了。 朱翊钧翻白眼的动作,很隐晦,但朱载坖还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生疑,是自己眼花了吗,为什么从自己的儿子脸上看到了轻蔑,即便只有那一刻的轻蔑。 当下,自尊心好似受到了伤害。 “怎么,吾儿不信为父?” 朱翊钧两只小手,赶忙像要花手的一般摆动起来:“信,父王说什么孩儿都信,只是刚刚觉得眼睛痒了些,像是进了飞虫……” 朱载坖听到,立即起身,前来查看。朱载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轻轻拍了拍朱翊钧的脑袋:“父王懂得很多,可不要听你皇爷爷对我的评价。” 原来朱载坖将朱翊钧翻白眼的事情,算到了自己老爹身上,在他看来,自己的父皇在朱翊钧面前,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当然,他想的也对,朱厚熜确实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说过他什么好话。 朱翊钧心中一紧,暗自叫苦,自己真的是大意了,这演技还是要在磨练磨练啊。 他赶紧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父王说笑了,孩儿永远都是父王最乖巧孩儿,皇爷爷要是说了父王什么,孩儿也不会信的。” 朱载坖见状,也不再追问,坐回了原位,这个时候,一名侍女端过来茶杯,放在了朱载坖旁边的茶案之上。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若有所思地说:“翊钧,为父知道你聪慧过人。但有些事情,光靠聪明是不够的,还需要经验,而父王身上的经验足够你学习。” 朱翊钧连连点头,应道:“孩儿谨记父王教诲。” “你皇爷爷同样聪慧过人,父王面对他,就要藏拙,在心里没底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上上之策,可翊钧你不同……”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看向朱载坖,只见朱载坖正端着茶杯,正笑着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朱翊钧竟然从朱载坖的眼中发觉到了以前从未发觉的东西。 是智慧吗? 与其对视的时候,朱翊钧拼命的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懵懂不知……但还是有些欠妥之处。 而在朱载坖的心中,却是惊呼:我儿竟然听懂了我的话,果然,天纵奇才……不过为何要装听不懂呢,哼,肯定还是我那个父皇给他出的主意。 “父王,儿臣还是听不懂。” “长大了就懂了。”虽然朱载坖看出一点问题,可他却不挑明,孩子打小聪明,作为父亲的他,也不疑其他。 裕王府中,很是热闹,每天几乎都有登门拜访的官员,而这些官员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裕王要被册立皇太子的事情。 不过,裕王见的人很少,很多官员也都是只能将礼物放下,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裕王朱载坖也只在初五这天,见了高拱,李春芳这两个从裕王府中走出去的重臣……不过,旨意未下,朱载坖也没有将皇帝陛下想要册封自己为皇太子的事情,告知两人。 在新年将要过完的时候,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声惊雷响了起来。 司礼监拟旨,传内阁,礼部……准备册封皇太子大典……皇太孙大典。 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子,并且还要立裕王世子,为皇太孙。 消息传来,满朝皆惊。 礼部得到旨意后,立即开始筹备一切事宜。 黄锦也在告知礼部,内阁之后,携圣旨前往裕王府。 裕王府上下,焚香祷告,红毯铺地,裕王朱载坖携王妃陈氏,侧妃李彩凤,以及裕王世子朱翊钧,大开中门,在中堂等候。 黄锦双手捧着圣旨走在最前,其身后跟着四人,在其左边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右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而其他两人,分别是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 他走的每一步都比较缓慢。 走到中堂之后,看着裕王朱载坖一家子后,黄锦便高呼:“有旨意。” 朱载坖一家子恭恭敬敬跪下身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今为稳固国之根基,确保宗庙之传承永续,着即册立裕王为皇太子,使其肩挑大任,承吾大明之正统……” “且观裕王世子,生而不凡,聪慧机敏,仁德宽厚,有龙凤之气象,实乃天纵之才,朕心甚喜,特加册封其为皇太孙,以延吾大明万世之根基,续吾皇祚之绵延。” “望皇太子与皇太孙当修身立德,勤勉好学,以仁孝治天下,以睿智驭臣民。凡我臣民,当竭诚辅佐,各安其职,忠心耿耿,共保我大明江山之稳固,使之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朱载坖同样高喊道,随后,双手高高举起。 而黄锦便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说的手中。 随后,黄锦赶忙搀扶朱载坖:“殿下快起。” 朱载坖站起身来后,黄锦便赶忙道喜:“恭喜殿下,恭喜世子殿下。” 随后,黄锦又为其介绍了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这两个部门分管兵权,依仗,待到册封大典的时候,由其安排护送前往天坛,举行册封大典,告知天地。 嘉靖一朝,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子,前有追封皇长子朱载基哀冲太子,二子朱载壑,嘉靖庄敬太子,第三个皇太子裕王朱载坖。 大明帝国,也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孙,前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册封朱允炆皇太孙,后有永乐皇帝册封朱瞻基皇太孙。 第六十六章 弹劾高拱 朱载坖受封皇太子,择日举行册封大典,在册封大典之前,裕王府的安保情况又上了一层楼。 而那些知道消息的大臣,想要在这个时候,见到朱载坖道喜几乎是不可能的。 裕王府被团团围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朱翊钧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有些无聊,而他的父亲朱载坖,就潇洒快活的多了…… 这日,朱翊钧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看着他院子中那棵刚刚种下两年的小树,脑袋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大问号。 为何,我这院子里面就一棵树,还不是枣树…… 历史真的被改变了,他不仅在嘉靖四十四年拥有了名字,还要在嘉靖四十五年被册封皇太孙了。 原本那些历史书上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突然发现,即便史书上对一个人有多少的记载,却不能将一个真正的历史人物立体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在与朱厚熜没有很深接触的时候,朱翊钧打死都不敢想,能够通过“孝心”而获得皇太孙的称号,在法统上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因为从书中看到的朱厚熜是聪明绝顶,自私至极的皇帝。 但真的以孙子的身份与其接触之后,他发现,史书上的评价,还是太苍白了。 人是矛盾的。 他可以自私到极致,但同样在不同的境遇中,也会转变自我。 他可以很自私,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孙子的热衷。 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了,朱翊钧也越发觉得朱厚熜对自己的关爱,货真价实。 他不是不需要亲情,不是真的享受孤独,而是,不敢渴望亲情……不能不享受孤独…… 帝王的心终究是冰冷的。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到树旁蹲下,用手抚摸着树干,自言自语道:“或许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就在这时,一只鸟儿飞落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回应他的感慨。 朱翊钧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心中暗叹:“不管怎样,我都要做好自己,大明帝国需要改变了,而自己,同样也需要证明自己,明神宗的这个庙号,绝不会出现。” 此时的他眼神坚定仿佛的想入d…… 此时的裕王府很是平静,而朝堂之上,可不像裕王府这么平静。 一个名为胡应嘉的给事中弹劾高拱,在朝廷准备册封大典之时,私自翘班,并且将内阁中的诸多官文带回家中。 胡应嘉是徐阶的铁杆亲信,在高拱就赈灾之事与徐阶闹得很不愉快的时候。 胡应嘉便盯上了高拱,并且在册封大典之前,上书弹劾。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高拱从宫中私藏重器带回家中,说小了,那就是这高大人身体劳累,将没有干完的活带回家里面干了。 但在册封皇太子大典之前弹劾高拱,弄不死他,也恶心他一番。 内阁之中。 高拱来回踱步,徐阶平静的喝着茶,稳坐钓鱼台。 “徐阁老,我高拱不敢说为大明呕心沥血,但也问心无愧,现在这个关头,胡应嘉是什么意思,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吗?” “高大人,胡应嘉是监察言官,他弹劾你,是他分内的事情,怎能说是受谁指使呢?” “哼,徐阁老,谁不知道胡应嘉是你的门生?” “高大人,胡应嘉是嘉靖三十五年年丙辰科进士,应是天子门生,高大人还是要慎重说话。”徐阶将茶杯放下,而后轻声说道。 嘉靖四十三年之前,清流相亲相爱,扳倒严嵩父子,追查清算严党,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清流两大巨头,高拱,徐阶,已经面和心不和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政见不合,理念不合都只是表面,争夺的本质核心还是权力。 徐阶是内阁首辅,并且还有着言官系统的帮助,当年,倒严之时,都察院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高拱办事能力强,做事果断,再加上外出当差,也有着裕王府的背景,身旁也有一帮手握重权的重臣,礼部,吏部,户部的实际堂官都与其交好…… 在历史上,隆庆元年的时候,高拱,徐阶两个人正式撕破脸,开始了争斗,高拱便促成吏部京察,干掉了一帮都察院的言官,不过,也因此落入了徐阶所设的陷阱之中,第一次被迫离开中枢,也让李春芳顺利接任内阁首辅。 高拱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徐阁老,我够慎重的了,是你忘了初心,胡应嘉分明就是受你指使,故意在皇太子册封大典前弹劾我。” 徐阶淡定地笑了笑,“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胡应嘉身为言官,有权上疏弹劾,怎可随意攀附他人?若是你这样认为,可上奏陈辩,让陛下将胡应嘉抓起来,严刑拷问,问一问,他是否得到了谁的授意,故意在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之前,让高拱高大人,失了颜面。” “我高拱失了颜面是小,公器私用才是大……徐阁老,我不会上书陈辩,陛下若是觉得我高拱不堪大用,便罢了我的官,免了我的职……” 说完这些,高拱拂袖而去。 徐阶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面容也变得阴郁起来……他打定主意,今年就要让高拱离开中枢,不然高拱上位之后,徐家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了。 即便是两个人的关系恶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徐阶也是有着层层的顾虑。 高拱性格火爆,收拾他,对于徐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高拱再怎么说,也是裕王殿下的老师 ,两个人的关系太过亲密,收拾高拱,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收拾高拱,裕王的态度他不得不重视。 这些年,从裕王府中走出的大臣,各个都是身兼要职,高拱之所以能成势,也是因为他跟那些重臣一样,都是从裕王府中走出来的,代表的都是裕王的利益…… 第六十七章 慎言 万寿宫中。 朱厚熜手中正拿着胡应嘉弹劾高拱的奏章,他看完之后,轻笑一声:“又开始了。” “真是君子对君子,英雄对英雄,将对将,兵对兵,犹如群犬互撕,争斗不止。” “本以来清流们会爱惜自己的名声,办起事情来,有些顾忌,现在看来,与之前的严世蕃,鄢懋勤等人并无区别。” 朱厚熜即便天天躲在西苑之中修道问仙,但对国家局势的把控力还是很强的,以胡应嘉,欧阳一修的言官,在清算严党的时候,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是徐阶清算,清查,以及彻底覆灭严党的利剑,现在这把剑要砍向他昔日的盟友身上了。 不过,高拱不是严嵩,他并没有大肆贪污,跟皇帝陛下抢钱花,即便在年前抢钱,那也是为了赈灾,虽然让朱厚熜内心有些不喜,但也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是非对错,朱厚熜心中还是有些决断的。 “陛下,是否让高拱上自辩陈奏,”一旁的黄锦轻声说道。 “不用,司礼监拟旨训斥胡应嘉,这个时候,最大的事情,就是册封皇太子,皇太孙的大典,胡应嘉在这个关键时刻上疏弹劾,实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而让即将受封的皇太子脸上无光,有损国体。” “在册封大典之前,这个关头,出现这种事情,徐阶真是老了,昏聩了……”朱厚熜怒声道。 “是,陛下。” 朱厚熜将奏章放下:“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准备妥当,三日之后,陛下要移驾皇极殿,为皇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赐予宝册。” 朱厚熜点了点头:“好,朕五六日没有见到朕的皇孙了,竟然也能体会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哈哈,没想到啊……” “咳……” 朱厚熜咳嗽一声之后,立即停止:“你下去拟旨,让胡应嘉去内阁接旨,让徐阶,高拱,李春芳,郭朴,杨博在旁边看着,马上就剩三天,便是册封大典,三天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的。”不过,朱厚熜这个时候的声音都有些变化。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赶忙退下,他走出了万寿宫,将宫门关着之后,听到里面皇帝陛下的一阵阵咳嗽声音传来,而后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了……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年刚开始的时候,便想着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当然,黄锦也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册封皇太子,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孙。 他是真心的喜欢疼爱皇孙,因为喜欢疼爱,才让朱厚熜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胡应嘉在本部衙门之中,正在跟好友交谈,突然闯进来三名锦衣卫大汉,看着满屋子的言官,一名锦衣卫高喊:“胡应嘉何在?” 胡应嘉略微迟疑,但随后也是站起身来。 “胡应嘉,陛下让你去内阁领旨,由我们带着你去。” 胡应嘉当下心中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奏落罪了。 实际上,言官大臣在嘉靖朝晚期,都已经被朱厚熜的廷仗大棒打怕了。 等到胡应嘉赶到内阁的院子时,发现朝中的诸多大臣都在房间外站着,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师徐阶,以及自己弹劾的高拱。 而高拱正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等到胡应嘉到了之后,一直等着的冯保打开了圣旨,而后高声道:“胡应嘉,接旨意。” 胡应嘉赶忙跪下身去。 而冯保也开始大声宣读起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拱乃誉王尊师,本应受敬重,汝却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无端攻击,此等行径,实乃利欲熏心,有失臣道……“ “党争之祸,朕早有察,然汝等不思悔改,依旧我行我素。今朕特此训诫,望汝能深省己过,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当思为君分忧、为民谋福,勿要再行荒唐之事,坏我朝纲……”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后,诸多大臣脸上形态各异。 徐阶的脸色最是难看,这封圣旨,说是训斥胡应嘉的,不如说是训斥徐阶的,一党之私,是谁的私心,一己之力,又是谁的利,暗指意味很是明显。 高拱已经喜笑颜开了,若不是身旁的李春芳碰了碰他,只怕此时的高拱已经笑出声来了。 至于跪在地下的胡应嘉,脸色已经煞白了……、 冯保高喊:“胡应嘉,接旨。” “臣胡应嘉接旨。”胡应嘉说着磕下头去,将双手举起,接下了这封训斥他的旨意。 “徐阁老,看来不仅仅是我高某认为胡应嘉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原来陛下也是这样认为。”高拱转头看向了居中的徐阶。 “高大人,冯公公还在,需慎言。” “高某已经很慎言了,徐阁老,高某认为,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还需徐阁老多多约束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不要再让陛下下旨训责了。” 说完之后,高拱也不再理会徐阶,与其他几位官员拱手告别,随后走出了内阁所在的院子。 走起路来,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两人争斗的第一个小回合,徐阶输了,但也不是高拱赢了,赢得人是裕王府,是皇太子。 高拱虎虎生威的走在前面,心情正在大好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过头一看,正是刚刚传旨的冯保。 “高大人,高大人……” 冯保一路小跑而来。 追上高拱之后,冯保立即拱手道喜:“高大人,恭喜了。” 高拱愣了片刻,而后开口说道:“冯公公,不知喜从何来?” “高大人,这个胡应嘉上书弹劾高大人,陛下看到了奏章之后,勃然大怒,下旨责斥,这封圣旨,还是由我攥写的,高大人如何得圣恩,奴婢当然要道喜了。” "冯公公,本官不觉有喜,冯公公也无喜可道。”高拱说着,便想转身离去,而冯保立即出声:“高大人,奴婢道喜,高大人不受,那奴婢就在道一喜。” 高拱虽然听到,但脚步并没有停下,冯保便也开始走了起来,跟在高拱身后,继续说道:“裕王为皇太子,高大人是裕王的老师,关系亲密,日后,定是位列宰辅之首,这个喜,不知高大人受不受。” 听完冯保说完,高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冯保:“冯公公,刚刚徐阁老送本官两字,此时本官转送与你?” 冯保赶忙询问:“哪两个字?” “慎言……” 第六十八章 徐张夜谈 “慎言?” 冯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对,慎言。” “奴婢不解,还希望高大人,给奴婢好好说说,如何慎言?” 悠长的宫殿走廊之中,吹起了一阵寒风,吹动了高拱的官袍一角。 “立皇太子,是国家之幸,是大明之喜,皇太子是君,我乃是臣,你与我道喜,多少有些不合适。” 听到高拱的话后,冯保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出现了:“高大人,奴婢我清楚,这不四下无人,我才向你道喜吗?” “四下无人,也不该道喜啊。” 这个时候,冯保脸上僵硬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看来,高大人这个喜也是不受了。” “不是不受,是无福消受……冯公公,内廷的事,跟内阁的事情,并无什么不同,你只要安心为陛下做事,就谁也坏不了你的事,可若是心思太活吗,你自己就会坏了自己的事情,再怎么说,你也是内臣。” “高大人,您可要考虑清楚啊,我冯保在怎么不济,也是宫里面的人,是陛下身边的人,以后也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那可不一定。”高拱依然一脸笑意。 冯保闻之,脸色骤变,不过片刻之后,还是恢复淡然神色,他轻声说道:“高大人,难道你以后你就能一手遮天,这话太过狂妄了些吧,再怎么说,我能不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是主子们才能决定的事情啊。” “哈哈哈哈,冯公公啊,那你为何又要向我道喜呢。”高拱虽然脸上笑容满满,但深处的轻蔑还是一览无余。 冯保道喜就是示好,因为高拱对皇太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还真能左右自己是否可以上位。 陈洪,孟冲,滕祥,这还是三个老资格,都排在冯保的前面,并且他们三个老家伙关系都不错,滕祥更是黄锦的干儿子,而且同为司礼监秉笔的孟冲又跟高拱私交不错。 看着高拱现在的这个脸色,冯保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挤出了非常难看的笑容。 “高大人教训的是,冯保记着了,冯保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一定好好办差,不负今日高大人不吝赐教之恩……”冯保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突出,虽是笑着,但咬牙切齿。 “教训不敢,只需慎言,若是冯公公没有其他的事情了,那高某便先行一步。” “高大人慢走。” 听到冯保的话后,高拱便毫不迟疑转身朝前走去,步伐很稳…… 而冯保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高拱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高拱,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日……孟冲,哼,也能做我的对手。”说这话的时候,冯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高拱的桀骜是刻在骨子里面的,他瞧不上冯保,再加上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缺少内廷的盟友,现在势还未成的冯保,他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而冯保本来是想来示好,想着日后互为助力,可却受到了一番羞辱,内心深处对高拱也产生了记恨之心。 不过,冯保深知高拱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忍受。 虽然他在内廷之中有着一股势力,但太监们聚在一起,若是没有皇帝主子的支持,还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需隐忍,等到有一天,他有能力的时候,定要让高拱死无葬身之地…… 胡应嘉被下旨训斥的事情,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朝野。 皇帝陛下在打某人的脸了。 有的官员喜笑颜开,有的官员却是满脸愁容…… 夜幕如巨大的墨蓝色帷幕将北京城笼盖,白日里的一切鲜活色彩都被掩盖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下。 月光似银纱般倾泻在徐府古朴的屋脊和雕花的廊柱上,泛着清幽而神秘的光芒。 寂静的庭院中,青石小道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旁边树木上的树叶偶尔会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池塘边的假山沉默地伫立,暗影重重,忽然,青石小道上传来了轻微而清晰的脚步声,“嗒嗒,嗒嗒”,由远及近。 两个身影身披月光缓缓而来。 前面带路的人正是徐府的管家,他身姿略显佝偻,跟在后面的就是张居正,与管家相比,他的身姿显得高大许多。 二人穿过青石小道,走过池塘假山,来到了徐阶的书房之外。 管家敲门:“阁老,张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阁老。”管家说着推开房门,而后对张居正道:“张大人,请进。” 张居正对着管家点了点头,才进入了书房,而后,管家将书房门给关住,随后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后,才回到了房门外守候。 张居正进入书房之后,便看到了徐阶正在看书。 “叔大,来了……”徐阶并未抬头,还是在看书。 “是,老师。”张居正恭敬答道。 “坐。” 张居正谢过之后,便坐在了徐阶的对面,等到张居正坐下后,徐阶才放下了书。 “今日的事情,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就知道了。” “怎么看。” “老师心中也已经有答案了。” “当局者迷,你说说看。” “陛下旨意,训斥胡应嘉,在学生看来,有着更多的深意?”张居正轻声说道。 “高拱确实跋扈,却并无大罪,此时胡应嘉上书弹劾,时机不对而已,今日,陛下下旨训斥,速度如此之快,因为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在即,高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册封大典之前,发生如此事情,只怕会让人联想攀附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难道不是陛下有意重用高拱,为太子殿下留下辅国之臣。”徐阶询问道。 “起初,学生也以为,陛下是这个心思,但在来的路上,学生改变了想法。” 徐阶看向张居正:“什么想法?” “今日的月光比较好,但再好的月光,也不如白天的太阳那样光芒万丈,辅国之臣,若是在此时便权势滔天,那日后皇太子殿下如何驾驭……太子殿下终究不是陛下……” 徐阶喃喃道:“陛下是太阳,皇太子就是月亮……” “斥责胡应嘉,是因为时机不对,并不是因为胡应嘉做的不对,若是陛下真的有意让高拱再进一步,今日胡应嘉应该受廷仗,可只是训斥,学生认为陛下不可能将高拱在往上推一下,他只能允许,高拱往下走一步,推他的人,只能是皇太子殿下……”张居正缓缓说道。 “对,满朝文武有如此见识,只有叔大你一人了。” “老师不也想到了吗?” “我想到了,那不敢肯定,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也有可能,你我二人都是错的。” “但老师完全可以放心,高拱强势跋扈,他也断然不可能影响到您的位置……” 第六十九章 册封大典 “那我该做些什么?”徐阶轻声问道。 “当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便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出错。”张居正答道。 徐阶闻言笑了笑,又是再一次的不谋而合,徐阶若是什么都不做,只会给高拱更多的假象,也会让他放松警惕。 “叔大啊,陛下调你去礼部为侍郎,这几日礼部的事情也多,劳烦你专门走这一趟了。” “能为老师分忧,学生不胜荣幸。”张居正缓缓说道。 恰逢此时,书房外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夜鸟忽然鸣叫一声,划破夜空的寂静,随后又归于平静。 张居正转头看向了外面,正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徐阶再次发问:“海瑞这个人你怎么看。” 张居正回头看向徐阶:“是个好人。” “评价就如此简单。” “对,学生并不了解海瑞,但从他所行之事,学生敬佩海瑞。” “你觉得海瑞会是高拱的人吗?” “海瑞是大明的臣子,不会是任何人的人,这一点,我想,高大人也早就清楚,高大人是否拟用提拔海瑞了。” “对,不过,被我否了。” 闻言,张居正低头,随后又抬起头来。 不过,他的这个小动作,还是没有躲过徐阶的眼睛。 “怎么,为海瑞鸣不平,就跟外面的这只夜鸟一般……”徐阶笑着说道。 “海瑞赈灾有功,并且品德高尚,理应得到提拔重用,引与御前……”张居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阶摆手打断。 “叔大啊,你是聪明有余,但还是不够老辣,若你身处我的位置,你也绝不会重要海瑞,刚刚那只鸟,就是大明官场上的海瑞,本应安静的夜晚,他非要叫一声,让一切都变得不平静,品德高尚,对人是优点,可拿来为官的话,就是缺点。” “他在淳安等地的做派,太过激进,我若是允许高拱拟用提拔,日后,闯出祸来,担责的人就必然是我。” “可现在不同,高拱拟用,我否了,日后海瑞若是真的闯出滔天大祸,连带的就是高拱,这也是你说的,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犯错。” 徐阶的长篇大论并没有说动张居正。 在这一点上面,徐阶就不如高拱。 徐阶能够看到的事情,高拱也能看到,他能预料到的后果,高拱也能预料到,不惜身,为国举才,这份魄力,徐阶拍马也追不上。 虽然张居正心中不愿苟同,但还是点头应是:“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愚笨了。” ”我知道现在我说服不了你,不过,你终究有一天会证实我今日的话,我虽老了,脑袋也昏了,可我也是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啊,书上所说,我能办到的没有几件,可海瑞能办到七七八八,这一点我也敬佩与他。” “不允许提拔重用,存了私心,亦有公心,海瑞在下面做点事情,就好了,到了上面,能够见到陛下,其性格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当然,私心多,还是公心多,只有天知道了。” 今日徐阶所说的话,在日后张居正当上内阁首辅后,竟如数应验……少年忘了初心,亦是常有之事。 窗外,夜色渐深,那只夜鸟早已不知去向,仿佛它的叫声从未打破过这片宁静………… 又与徐阶聊了片刻之后,张居正便起身告辞,当他被管家带出徐府之后,他再次看到了那只不知去向的夜鸟,就落在他的马车之上。 车夫正在睡觉,张居正也不急着上车,就这样看着这只夜鸟,顿了片刻之后,夜鸟飞走,他冲着鸟儿飞走的方向望去,而后笑了笑。 张居正从裕王府中走出,被调任礼部右侍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册封大典做准备…… 转眼就到了大明朝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的日子。 这日,文武百官早早列队,到了裕王府门外等候。 仪仗,礼乐一应俱全。 在百官的跪接下,裕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缓缓走出。 两人皆是穿着九章纹冕服,佩戴九疏冕,腰部佩戴玉带,其九章纹冕服比天子十二章少了日,月,星辰。 当两人走出裕王府的时候,庄重的礼乐声响起。 朱翊钧一出门便看到了如此多的臣子跪倒在地,他与其父沿红毯走出裕王府后,更是震撼。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从王府门口跪迎,一直延伸到了街角,估摸拐个弯,还能看到跪着的官员。 在司礼监陈洪,冯保以及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与朱翊钧登上了马车,前往紫禁城。 今日的紫禁城也与往日不同。 为了迎接这场盛典,宏伟的宫殿被装点得格外辉煌。’ 朱红色的地毯从宫殿大门一直延伸至朝堂之上,宛如一条通往尊崇之位的神圣之路。 在马车之上,朱翊钧摸着自己头上的那九疏冕的珠子,而朱载坖就坐在一旁,脸上带笑的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父王,咱们要回你原来的家了。” “对,那里也会是你的家。” “为什么皇爷爷不住在家里面。” “哈哈哈,皇爷爷住不惯家里面,不过,待会你见到他,可以陪着他在宫里面好好转转。” “好。” 虽然朱翊钧,朱载坖两人乘坐车驾,但行进速度缓慢,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裕王府外跪迎的文武百官到了宫门口后,仪仗队还未来到,当官员们分列两旁,排序整齐的时候,仪仗队才出现在官员们的眼中。 官员们手持笏板,整齐而有序,静待着重要时刻的到来。 当吉时来临,悠扬而庄严的礼乐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宫殿。 朱载坖以及朱翊钧下了马车,而后在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红毯进入到了紫禁城中。 皇极殿就在眼前,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台阶一步步向前,走了许久后,朱载坖低头问道:“累不累。” “孩儿不累。” 朱载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皇极殿,如梦如幻一般,竟真的有了今日。 他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了皇极殿门口,而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缓步进入大殿。 大明的皇帝陛下,朱厚熜身着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威严而庄重。 此时的他看着朝自己缓缓而来的儿子,孙子,也不知作何想法。 等到朱翊钧,朱载坖两人来到他身边时,朱厚熜亲自将象征着皇太子身份的宝册交给了朱载坖,随后又从玉盘之上取了另一份宝册交与了朱翊钧。 朱载坖,朱翊钧恭敬地跪地谢恩,这一刻,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随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殿外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第七十章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 当宫内的这一隆重典礼圆满结束之后,朱载坖率领着文武百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天坛,以进行祭告天地的神圣仪式。 而朱翊钧被朱厚熜留在了宫中。 朱翊钧也提前数十年坐上了皇极殿中的龙椅宝座,就坐在朱厚熜身边。 朱翊钧小小的身子端坐在那宽大的龙椅之上,他瞪大眼睛,好奇地俯瞰着下方,俯视着太和殿,不,现在叫皇极殿。 只见空旷的大殿内,一根根粗壮而华丽的立柱威严矗立,仿佛古老而忠诚的卫士,支撑着这神圣的殿堂。 朱红色的地毯如一片燃烧的火海,从龙椅脚下铺展向远方,那鲜艳的色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庄严。 穹顶之上,精美的图案如梦幻般绚丽,交织出神秘而令人敬畏的气息。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洒落,在立柱和地毯上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如同细碎的金子般闪耀。 远处的墙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它们张牙舞爪,似要腾空而起,展现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朱翊钧被这一切辉煌所震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豪情与使命感。 “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朱翊钧身旁的朱厚熜忽然开口说道。 “皇爷爷,孙儿只看到了这辉煌的大殿。” 朱厚熜笑了笑:“终有一日这里属于你。” “我要住在这里吗?” 朱厚熜闻言又是笑了笑:“住不住在这里,都是你的自由。” 说着,他从龙椅上起身,而后一把抱着朱翊钧,缓缓的下了台阶,离开了皇极殿,黄锦等人一直在后面跟随…… 这边朱厚熜抱着朱翊钧在皇宫之中闲逛,那边朱载坖带着文武百官已经到了天坛。 在一片庄严中,朱载坖手持祭器,高声道:“维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岁次丙寅,朱载坖蒙恩获立为皇太子。今携众臣,敬告天地……” “赫赫天地,悠悠乾坤,洪恩浩荡,泽被苍生。今吾幸得册立为皇太子之尊位,此乃上天眷顾,祖宗庇佑。吾必当兢兢业业,恪尽职责,以报天恩祖德……” “吾当以仁德为本,心怀天下,关爱万民,致力于江山社稷之稳固,天下之安宁,愿天地护佑吾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此,吾等诚心敬意,拜祭天地,伏惟尚飨!” 在天坛之上,朱载坖怀着敬畏之心,虔诚地向天地诉说着这一重大的转变与期许,祈求天地护佑,让新的身份与使命能够顺利践行。 而朱载坖在天坛告祭天地之后,便返回了宫禁,到了紫禁城之后,仪式也算是结束了。 从头到尾,陈洪都是伴随在朱载坖的身旁。 陈洪要比冯保,孟冲等人高大许多,长得也比较正气。 人群散去后,朱载坖的身旁只剩下了陈洪,冯保想在这个时候,留在皇太子的身边,却被孟冲带走。 皇极殿中。 朱载坖站在大殿上,遥望着玉阶之上的龙椅。 陈洪站在其身后,因为他长得比朱载坖要高上许多,所以陈洪一直都是弯着腰。 片刻之后,朱载坖问道:“陛下,以及太孙何在?” “禀告太子,在咱们回宫之前,陛下以及太孙就已经启程回西苑了。” “陛下没有带着太孙在紫禁城中游玩一番吗?” “奴婢不知。” 朱载坖轻声道:“看来,陛下还真是不愿在皇宫中待着。” 陈洪闻言低头,并未回话。 朱厚熜对这个皇宫,真是不喜欢,即便是朱翊钧一直要求,想要在逛逛,可朱厚熜还是拒绝了,可见当年宫变锁喉的事情,已然成为了他心中的梦魇。 “陪孤走走,去看看孤当年住的宫殿,还有……母亲的居所。” “是,殿下。” 陈洪跟着朱载坖一起到了他曾经居住的宫廷住所,到了院外的时候,朱载坖轻声叹息,而后转头看向陈洪:“孤自己进去。” “是,殿下。”陈洪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缓缓踏入那曾经无比熟悉环境,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他的过往。 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思绪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光。 那时的他,不被父皇喜爱,在这偌大的宫廷中,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 他性子软弱木讷,面对众人的轻视与冷落,只能将所有的委屈与无助深埋心底…… 那些年,他看着其他皇子受尽恩宠,而自己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观望。 他无数次在夜里独自哭泣,不明白为何自己得不到父皇的一丝垂怜,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温暖。 然而,时光流转,不可他一步步地改变着自己。他学会了伪装……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推门进入,里面的陈设摆放与十几年前,并无不同,不过,他却已经变了。 他成为了皇太子,站在了曾经渴望的高度,仿佛是对儿时是一个很好的宽慰,但朱载坖清楚,过去的永远不会改变。 进入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朱载坖心中的喜悦已经消散许多了,只剩下感慨万千,那些过去的无助与痛苦仿佛还在眼前发生……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又环视了一番自己曾经的房间,随后毅然而然的转身走出。 当朱载坖走出房间后,被阳光遮射闪了一下眼睛,他看向那个阳光折射点望去。 只见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出一抹金黄的光芒,好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视线中远处的天空中,晚霞如绚丽的锦缎,却又带着几分落寞与惆怅。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对自己的母亲问了很多话,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远远瞧见父皇,他对自己避而远之,回到居所,便询问母亲:“母妃,父皇为何不愿见我,即便见到也是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傻孩子,哪有做父亲的不愿见儿子,你父皇有苦衷,至于厌恶的眼神,是你想多了。” 皇太子朱载壑病逝,朱厚熜大为伤心,痛哭流涕。 也是在这里,朱载坖对母亲说:“母妃,死的人若不是二哥,是孩儿的话,父王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傻孩子,别说傻话,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母妃,你的生辰孩儿想入宫见您……” “不要来了,你父皇不会允许的。” …………………… 风轻轻吹过,庭中的花草微微摇曳,似是在为他的过往而叹息,而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在此时流了下来,他拨开自己的冠疏,轻轻抿了一下两眼的泪水,笑了笑说道:“还真有飞虫……”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口,但亦有哭腔。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朱载坖的母亲杜氏去世。 他也失去了最后的一个依靠…… 母妃生前就不受宠,死后亦被父皇压住葬礼规格,要求以“常礼从事”,不准按照成化朝时纪淑妃的规格,也不准按照洪武时孙贵妃的仪制,不准朱载坖以亲子之谊服斩衰三年,百官不服丧服,只服浅淡色衣服致祭,宣读册文时平立不拜,亦不追封杜康妃为贵妃等等。 一系列不平等的事情,降临在了朱载坖的母亲身上。 木讷,软弱的他第一次萌发了反抗的想法,可四下望去,他只有高拱,一个不到五品的老师…………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儿子亏欠与您的,一定补上……” 第七十一章 故地重游 朱载坖默默地走出庭院,陈洪也不敢抬头,只是走了过去,将门给关住,而后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后。 忽然朱载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寂静的宫殿。 “太子殿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要看的是眼前的事情。”陈洪轻声说道。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人在某一刻,是脆弱的。 在大喜之后的大悲,亦是陈洪无法想象的。 所以,陈洪的这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在这一刻,让朱载坖勃然大怒,难道他母妃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自己便不能去追封,去告祭…… “你懂什么,若是孤不愿过去呢?” 朱载坖的声音漠然一冷,让陈洪惊了一下,他赶忙跪下身去:“殿下,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奴婢该死……”陈洪说着说着,觉得认罪态度不够诚恳,竟是双手左右互动,有节奏的扇着自己的脸,声音清脆响亮。 朱载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扇着耳光的陈洪,顿了片刻后,他还是深吸口气:“起来吧,你不知缘由,孤不怪罪你。” “奴婢叩谢太子殿下,叩谢太子殿下。”陈洪说着,一个个头磕在地上,每一下都有声音传来。 陈洪如此卑躬屈膝,诚惶诚恐,让朱载坖心中的怒火减少诸多,甚至也有些惶恐,这可是父皇身边的人,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第一天,就让人家满身伤痕,那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种效果也是陈洪想要的,他不敢得罪朱载坖,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朱载坖最信得过的人。 虽然,他与孟冲等人关系较好,但很多关系都是浮于表面,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一个。 这个时候,说错了话,他就必须要扭转过来,将错话,拨正。 他开口道:“起来吧。” 当陈洪听到朱载坖第二次让起来的话后,才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刚刚一直在地下磕头求饶,扇自己耳光的时候,陈洪便一直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犯了忌讳。 再他偷偷抬头观察的时候,发现了朱载坖眼睛有着红,明明就是刚刚哭过,陈洪是宫里面的老人,心里面便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杜妃,站起身来的陈洪,低声道:“奴婢知道太子殿下,是想念母亲,也知因为种种,太子殿下的母亲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那时,奴婢的心啊,也是疼啊,想着太子殿下的母亲待人宽厚,对我们这些奴婢们,也是宽容之极……不过太子殿下,您还是要保重身体,日后,方能一一讨回。” "到了那个时候,奴婢定鞍前马后,为太子殿下操办此事……” 陈洪竟一下子说到了朱载坖的心里面,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陈洪,顿了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而陈洪赶忙跟上,刚刚朱载坖看陈洪的眼神,已经缓和了许多。 押题押对了,他又去了母妃所居住的宫殿,不过,那个地方变化已经很大了,在那里朱载坖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母妃曾经存在的痕迹。 在那里朱载坖没有待多长时间,而后,便离开皇宫,乘坐车驾前往了西苑,陈洪看着车驾以及仪仗队越来越远。 虽然脸肿,头疼的,但陈洪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 等到朱载坖的车驾见不到踪迹的时候,陈洪才转身想要回宫,一侧身,便看到了孟冲,冯保两人。 这两个人已经站在陈洪身旁好一阵子了。 “陈公公,傻笑什么呢?”孟冲笑着问道,而一旁的冯保,脸上虽然也带着笑意,但却没有孟冲那么自然。 “哎,侍奉太子殿下一路,受益良多啊。”陈洪开轻声道。 “陈公公,你的脸怎么肿了,这额头怎么乌青啊……难不成,就这一会儿,你便惹怒了太子殿下。”冯保看着陈洪的脸立即问道。 “不小心摔倒撞得……”陈洪说完之后,便朝着宫中走去,孟冲赶忙跟上,而冯保顿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论资历,冯保还是比不过这两人的。 在车上的时候,朱载坖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他要去西苑谢恩,顺便接着朱翊钧返回裕王府。 按照道理来说,朱载坖被册封皇太子,朱翊钧被册封皇太孙后,应该居住在内廷的东宫之中。 但尴尬的事情摆在眼前。 皇帝老子不住皇宫,太子去住皇宫,不合适,礼部思来想去,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皇太子移宫西苑,在西苑的东南角开辟东宫,另外一个就是仍居裕王府。 当礼部代表张居正问询朱载坖的意见后,朱载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仍然居住在裕王府中。 而这个最后地结果,呈报给了皇帝之后,也得到了允许。 在这个事情上,他们父子俩人仿佛心照不宣。 朱载坖在马车之上,便将自己地衮服换掉,换成了便服。 在西苑宫门口,朱载坖下车。 黄锦上前迎接。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黄锦的跪地,宫门口的守卫也都跟着跪下身去。 “黄公公,快起……”朱载坖快步上前,将黄锦扶起来。 “我,孤来向父皇谢恩,不知可否前往。” "陛下正等着殿下呢,殿下跟我来。”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黄锦进入了西苑之中。 万寿宫中。 朱厚熜正在闭目养神,打坐修炼,朱翊钧就躺在他身边,睡着了,他身上的皇太孙冕服也没有换掉。 黄锦推门而入,穿过层层帷帐到了法坛之下。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闭目养神的朱厚熜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得旨意后,慢慢转身而出,片刻之后,朱载坖便走进了宫殿之中。 “儿臣朱载坖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载坖的声音,将一旁睡着的朱翊钧也叫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而后看到朱厚熜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便又将眼睛闭上,耳朵竖了起来,想要听一听,这对父子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是如何对话的。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说完之后,便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依然一直低着头。 “今日进展一切顺利?” “父皇,一切顺利。” “天坛告祭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否已经想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那天,为时不远了。” 朱厚熜作为一个老阴阳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朱载坖的底线上。 “父皇龙体康健,万岁之躯,儿臣不敢。”朱载坖心里不住的发毛。 “君子论迹不论心,想想无妨。” 朱载坖赶忙说道:“儿臣不敢多想……” 第七十二章 内心的隔阂 朱厚熜微微眯起眼睛,面色看似平静,可眼神中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朱载坖,许久都没有说话。 朱载坖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不安地绞动着,他一直低着头,朱厚熜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朱厚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站在天坛之上,告祭天地,身后文武百官,若是心中真没有一丝想法,朕是不信,你现在已经是皇太子了,是大明朝的君,不能再向以前那样……” “父皇,儿臣不知,儿臣以前是什么样子?还望父皇解惑。” “惶惶不安,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朱厚熜轻声说道, 听到于此,朱载坖回道:“回父皇,儿臣愚笨,听不懂父皇说什么?” 朱厚熜笑了笑,这个笑容有苦涩,有无奈。 难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己为大明朝留下的皇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真是一块朽木不成。 他认为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可朱载坖还是装作听不懂。 朱载坖虽然一直低着头,也听懂了朱厚熜话中的含义,就是想让他挺起来,做个真正的皇太子,以后,做个真正的帝王。 可朱厚熜故作高深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上了一句实话,却被儿子认为是试探。 试探自己的野心是不是随着身份的转变,迅速膨胀起来。 朱厚熜再一次的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而朱载坖一直都在等待着,父亲的问话,等了许久之后,才敢抬头去观察朱厚熜,他一抬头,便迎上了朱厚熜的目光。 朱厚熜的目光在此时已经没了锐利,多了几分惆怅,以及伤悲。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朱载坖先是惊讶,而后心中一颤,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神情,也从未见过父亲眼中有其他的情绪。 朱载坖什么都清楚,他也了解他的父亲,可他忘了一点就是,他的父亲已经老了。 那个意气风发,从湖北赶到北京城的少年,早已度过了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父皇......”朱载坖轻轻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朱厚熜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从失神中走出,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是,父皇。”朱载坖应道,而后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停下:“父皇,儿臣将翊钧抱走吧。” “你自己下去吧,让太孙在西苑陪朕几日。” 朱载坖听完之后,心里立马就急了:“父皇,翊钧顽皮好动,呆在西苑之中,只怕影响父皇清修,还是让儿臣抱走吧。” “你且放心,朕不会喂你儿子灵丹妙药的。”朱厚熜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无力。 “父皇错怪了儿臣,儿臣只是怕翊钧好动顽皮,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下去,下去,莫要让朕再说第三遍。”朱厚熜朝着朱载坖不住的摆手。 朱载坖不敢违背:“是,父皇,对了父皇,翊钧年幼不能熬夜,现在夜里面风也大,天也凉,早早的安排翊钧休息,不要让他起夜,还有,父皇……” “闭嘴,出去,这是第三遍了。”朱厚熜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朱载坖的话。 朱载坖听完之后,赶忙拱手行礼,而后退出宫殿……动作很是丝滑,虽然他担心儿子,可却更怕父亲。 走出万寿宫后,朱载坖深叹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后,他一扭头,便看到了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黄锦。 “太子殿下,奴婢送您出宫。” “黄公公留步,这里离不开人,孤,自己走……” ”是,殿下。” 而后,朱载坖便挺身朝前走去,他出了西苑,坐上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裕王府。 当朱载坖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他再次叹息,而后低声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父皇到底是试探,还是存了真心呢,父皇还未老啊,一点都没变,永远让人看不透,猜不对。” 一直装睡的朱翊钧在自己的父王离开万寿宫后便悠悠然“醒来”。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被身旁的朱厚熜发觉。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 “醒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揉眼睛:“皇爷爷,孙儿刚刚好像听到了父王的声音,他是不是来了啊。” “你父王刚刚走。”朱厚熜说话的时候,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朱翊钧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那父王为什么不叫醒我呢,还想让父王带我回去呢。” 朱厚熜笑了笑,说道:“怎么,在这儿陪着皇爷爷不好吗?” 朱翊钧连忙摇头:“当然好啦,皇爷爷可是最疼孙儿的。” 朱厚熜听得心花怒放,他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朱翊钧,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这么忤逆,笨蛋的儿子为自己,为大明做的最大的贡献,不就是自己眼前的皇太孙吗? “皇爷爷,您能跟我讲讲您和父王小时候的事情吗?”朱翊钧好奇地问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稍稍一愣神。 “为何想知道。” “总感觉,父王怕皇爷爷……皇爷爷是不是在父王小的时候,对他很严格啊。” 朱厚熜闻言苦笑一声,他对于朱载坖的幼年时期,丝毫不了解,也从未关注过,思考片刻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若是你父王小的时候,如你一般聪慧,想必朕能知道的多一点吧。” 朱厚熜这句话像是在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朱载坖从小便木讷,反应慢,而此时的软弱,主要原因实际上是朱厚熜造成的。 “孙儿听不懂……” “总有一天会懂得。” 刚刚朱厚熜跟朱载坖的对话,他一直听着,到了最后面朱载坖嘱咐朱厚熜对自己的一些事情时,他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在没有涉及到自己的时候,气氛很是压抑,朱厚熜想要表达什么,却不愿说清楚,而朱载坖是听懂了些,却装作听不懂。 这对父子内心的隔阂,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也有可能永远也解不开…… 第七十三章 屠龙“少年” 朝廷立了皇太子已有一月,转眼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 在朱翊钧获得皇太孙身份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西苑,太子殿下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到西苑来探皇帝陛下的口风 ,隔两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但只是见到了朱翊钧,一对朱厚熜说想要把儿子抱回家,朱厚熜立即变脸,赶人。 要的急了些,有几日,朱载坖甚至连西苑的宫门都进不去了,那几天进不去的日子,朱载坖都像是疯了一样,真的是害怕出了什么事情。 而后,朱载坖也老实了一些,不敢要得急迫,只能隐晦表达,因为朱翊钧在西苑的缘故,朱载坖去西苑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一个月的遭遇让朱载坖当上皇太子的喜悦,也全都烟消云淡了。 好像自己这个皇太子的尊位,是自己跟父亲做的一个交易,交易的这头是皇太子的尊位,交易的那头是自己儿子的抚养权…… 朝廷窘迫的财政情况越发严重。 年前户部预算,各地税收全部拢纳,到了年底,还存在巨大亏空,在大明财政遇到如此困难的时候,内阁首辅徐阶依然力排众议,先行定下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西苑,为皇帝陛下修建朝天宫。 高拱在劝解无果后,便再次拂袖而去,回到府中,也是坐立难安。 当他的两个幕僚高耀,冯葶书两个人来后,高拱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国势都这般艰难了,徐阶竟还如此谄媚讨好皇上,置百姓民生于不顾!” “这种人,怎么配当内阁首辅,只有私心,而无公意……” 冯葶书,高耀两个人,闻言脸色都是变了变,而冯葶书反应最快:“大人,您声音小一些,隔墙有耳。” 面对着冯葶书的劝说,高拱深叹口气,稍稍缓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冯葶书接着问道。 而高拱看了一眼冯葶书:“明明知道今年已有亏空,徐阶还是调用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了西苑,修建朝天宫。” “已经定下了。” “对,定下了。” “大人,徐阶已经成了另一个严嵩,他的儿子徐英,也成了新的严世蕃,可他们又坏的不彻底,拉不下脸面,没有能力从其他渠道搞来银子,他们讨好陛下,只能从国库入手,情况比严嵩,严世蕃时期还要严重,不过,大人,您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过多的参与其中。” “这件事情,在怎么说,也牵扯到了陛下,年前赈灾,户部挪用了西苑的银钱,陛下就已经忍受了一次了,若这一次,大人阻止,那陛下断然不会忍耐第二次……” 冯葶书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拱出言打断:“即便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退步。倒严,倒严,严家是倒了,徐家又出现了,为何这般……” “大人,不敢再说了,再说,就犯忌讳了。” 高拱看着劝阻他的冯葶书,叹了口气,他知道再说下去,所有的问题就到了当今陛下身上。 以前的严嵩,严世蕃,现在的徐阶,徐英……都暗指陛下了。 “大人,李春芳大人怎么看。” “李春芳对这种涉及到陛下的事情,一向都是退避三舍,独善其身,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高拱冷哼一声道。 “大人,行高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情,您是左右不了的,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陛下,丢了官职,那以后朝上仗义执言之人便再难进入中枢啊,干大事,必要惜身……徐阶与你的矛盾,早就人尽皆知,他是内阁首辅,这份骂名,他跑不掉,但想要阻止,我们也阻止不了。”冯葶书劝解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耀,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大人,我认为这八十万两白银挪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中亦有敢言的直臣,不妨在等一等,观望一番局势,在做定论,而且,大人不妨这几日,就告病假。” “怎么,你们想让我高拱做那缩头乌龟不成。” “大人,这是明智之举啊……”冯葶书赶忙说道。 而高拱听完冯葶书的话后,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我高拱白读了……” 内阁的事情,两三日便传了出去,在户部当值的海瑞听闻此事后,亦是愤怒不已,他对着同僚直言道:“百姓生活困苦不堪,饿殍遍野,盗贼四起……许多地方因为税收过重,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此行径,简直是对天下苍生的亵渎!” 这番话把他的同僚也吓了一跳,赶忙远离海瑞。 而此时的海瑞也是彻底明白了。 倒了一个严嵩,改变不了大明朝……问题的关键,在于关键的人物…… 帝君…… 该有人,跟您说实话了…… …………………… 北京城外,原本安宁的官道上突然被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一大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精锐骑士奔腾而来。 他们犹如一阵黑色旋风,气势磅礴,人数众多,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弥漫。 这些人的马上都悬挂着佩刀。 道路的两岸,是成片成片刚出的麦子,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放眼望去,也可见到正飘起袅袅炊烟的小镇村庄。 而在着数百名骑士过去不久后,官道上面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队伍,这批队伍居中的是一辆马车。 这些护卫皆穿黑衣劲装,他们的速度要比前面那一批慢得多了,并且更加有序,有专门的骑士沿着道路两侧有序前行,犹如两道沉默的护卫之墙。 马车精致而华丽,虽不张扬却也难掩其尊贵气息。 车窗帘幕紧闭,无人能窥视其中究竟。 这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而在这车队之后,又有一支队伍,与居中护送马车的队伍,离得不足一里,并且最后的队伍,人数更多。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外……风景秀丽,微风正好…… 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打开,朱翊钧从里面探出头来,而后又钻进了马车…… 第七十四章 五行相克 钻进马车中的朱翊钧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厚熜笑着说道:“皇爷爷,这个地方好漂亮,皇爷爷你也出来看看。” 朱厚熜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后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好。” 在西苑之中呆了一个月,可是把朱翊钧给憋得不行,前日,他只是在朱厚熜面前提了一句,还没有出过城呢,没成想,第三天,朱厚熜就给他安排上了。 并且牺牲了自己成仙修炼得宝贵时间,亲自陪着朱翊钧外出踏春…… 这份恩宠,让朱翊钧也深感意外。 朱翊钧钻出马车后,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车下的黄锦将朱翊钧给抱了下来,过了片刻后,朱厚熜也从马车上出来,由黄锦搀扶着朱厚熜下来。 护卫们都在小树林的外围等守护。 这片小树林中,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自然的乐章,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似乎也在欢迎这对爷孙的到来。 黄锦就候在不远处,而朱翊钧,朱厚熜两人便就地盘坐在一处野草地上,很是轻松惬意。 好似眼前的景象也让朱厚熜得心平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眼前万物勃勃生机之景,不由让朕想到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皆有相互依存,相生相克之理,草木枯荣,飞鸟振翅,无一不是自然之道得体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太孙,你可懂什么意思?“ 朱翊钧抬起头看向朱厚熜,而后摇了摇头。 看来阅读理解不仅仅出现在语文得试卷中,到了大明也要做啊。 “意思就是,需做到荣辱不惊,去留无意,世间万物,有规律,有道,即便是身为帝王,皇室贵胄,也改变不了规律,改变不了道……”朱厚熜说完之后,连续咳嗽起来。 朱翊钧赶忙起身,为朱厚熜轻拍后背。 而朱厚熜一咳嗽,不远处的黄锦也立即转身,最外围的护卫也是赶忙转身背对这对爷孙。 “皇爷爷,您最近咳嗽的越来越频繁了。”朱翊钧叹口气说道。 在西苑呆的这一个月,朱翊钧对于朱厚熜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病了,也印证了朱翊钧之前的判断,海瑞的上书只是一个催化剂,即便没有海瑞的上书,朱厚熜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朱厚熜对朱翊钧真是没话说,早早的给了皇太孙的名位,让其待在身边,对其也是无话不说,在朱厚熜的身上,朱翊钧学到了很多东西。 别的不说,权谋之道,厚黑之学,在这段时间中已经掌握了很多,若是没有进入这个阶级,若是没有一个权谋大师有意无意的指点,很多东西,朱翊钧一辈子都不会懂得。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而有些事情,却需要别人去指点。 虽然朱翊钧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也相对成熟一些,但在朱厚熜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中也早就将其当成了真正的爷爷,当然,从血缘关系上看,朱厚熜确实是自己的爷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爷爷待我如亲孙,我岂能不铭记于心呢,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将朱厚熜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在一月前,还曾想着,怎么阻止海瑞上书,当时的他知道很是困难,但也想尝试一番。 甚至都已经有了些眉目方案,就是想利用自己父亲皇太子的影响力,给海瑞升官,让他去巡按地方,到了地方,海瑞肯定要斗乡绅贪官,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皇爷爷身上了。 但当他发现朱厚熜的身体状况后,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朱翊钧迫不及待地想要当上皇帝,想让海瑞气死朱厚熜,而是因为,他想让朱厚熜到了生命的最后,可以真正,彻底的明白一次。 聪明的人,会装傻充愣,会骗自己一辈子的。 当没有外力介入的时候,可能,朱厚熜在生命的尽头,也不会让自己相信此时的大明,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明良、嘉靖、绍治,在内阁拟定的这三个年号中,他亲自选择的嘉靖年号“嘉靖殷邦”,竟然还有家家皆静这个含义。 在朱厚熜身边的时间久了,朱翊钧的这个感觉便越发强烈,自己的皇爷爷,可能到了现在还认为,他御极四十五载,已然中兴大明…… 可能,海瑞的上书对自己的皇爷爷,是一件好事,对大明也是一件好事。 朱翊钧打消了阻止海瑞上书的想法,海瑞的上书,会让自己的皇爷爷对现在的局势有清晰的认知,也会让朱厚熜无法自欺欺人,明明白白的走完这一生……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海瑞成为海瑞,也让万寿帝君成为真正的万寿帝君…… 这可能是对自己的皇爷爷最好的结局。 朱厚熜咳嗽一阵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朱翊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朱厚熜看着眼前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吾孙可知,何为天子?” 朱翊钧思考片刻答道:“徐先生讲过,天子乃上天之子,代天牧民。” 朱厚熜笑了笑:“天子不仅是代天牧民,天道有常,而人道亦有常。天子应当顺应天时,体察民意,方能使天下太平,社稷安康。”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您跟孙儿说的,孙儿大多都听不明白,有些话,您应该给父王讲,他懂得多,能听明白的。” 朱翊钧说什么的时候,时不时都要带上自己的老爹,但结果没有什么变化,只要朱翊钧一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熟练掌握变脸技术的民间艺人。 刚刚还是一脸祥和的朱厚熜,在听到自己的儿子时,脸色立马变了:“他也听不明白,即便听明白了,他也会装不明白,而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没机会了,并且,朕也不想跟他说这么多了。” 每次朱厚熜变了脸,朱翊钧只能悻悻的转移话题。 在这片小树林的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小树林外得小溪得流水声,吸引了朱翊钧,他观望了一番后,笑着说道:“皇爷爷 ,咱们去看看水里面有没有小鱼……” 听到朱翊钧说想去小溪边看鱼,朱厚熜脸色变了变:“若想看鱼,过几日,皇爷爷带着御花园中看鱼,小溪水,是活水,御花园的水,是死水,我大明朝属火,五行相克,武宗皇帝落水染病,不治而亡,你以后离开皇宫,定要谨记,离水远一些……”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稍稍愣神,他还没有想那么多呢…… 第七十五章 海刚峰 “好,皇爷爷,孙儿听您的话,以后不到水边去玩。”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实际是很惊讶的。 大明皇帝易溶于水,这在后世都成了贴吧的主旋律了,而朱厚熜却通过自己的学习,研究,在四百多年前,就有这个结论,着实不容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以后,你也有一个这么乖巧,听话,聪明的孙儿,你也要告诉他,皇爷爷对你说的这句话,五行相克,我朝属火,帝王易溶于水,无事少去乘船作舟……” 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呆滞了。 自己这皇爷爷真神了,他孙子的孙子,还真的,真的乘船落水了,而后重病去世,这个孙子的孙子就是日后在历史上,有着鼎鼎大名,一手精湛木工活的木工皇帝朱由校。 看着朱翊钧一脸懵懂,朱厚熜哈哈大笑。 而朱翊钧顿了片刻后,也随着朱厚熜的笑声中,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黄锦在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瞅着他万岁主子,以及小太孙的背影,也捂嘴笑起来了。 当然,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有一个名叫海瑞的官员,此时正在家中奋笔疾书,一心要正君道,匡社稷,打破这虚伪的盛世,以及扯开皇帝陛下的新装…… 裕王府中。 大明朝的皇太子朱载坖殿下,正在闷闷不乐。 他坐在书房之中看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他是刚刚从西苑回来的,这次进去了,可是进去之后,被陈洪告知,陛下带着太孙出城踏青去了,这让朱载坖,很是生气,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裕王府,李彩凤过来询问,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的回到了书房之中。 看了一会儿书后,朱载坖将书随手扔在了案子上,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越发的过分了,不让回家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带着我儿子跑出城外去了,若是遇到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对了,孤上次出城,是多少年前了,十年前,偷偷去母妃陵寝,孤三十岁了,也就出了一次城啊。” “不过,还真的是羡慕翊钧啊,爷爷疼,父亲爱的,跟他比起来,自己与孤儿何异。” 朱载坖又是一阵妄自菲薄,黯然心伤…… 正当这个时候,李彩凤端着一碗亲自熬好的参汤,走到了书房外…… 李彩凤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朱载坖的回应后,便推门而入。 李彩凤看到朱载坖那落寞的神情,暗自叹息,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自己的老爹吃起醋来了。 她走到朱载坖的身旁:“殿下,莫要如此伤怀了,喝点参汤补补身子。” 朱载坖接过参汤:“今日,陛下带着翊钧出宫游玩了。”说完之后,便喝了起来,即便心情不佳,可参汤确实是好东西。 “妾身知道。” “我未对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朱载坖有些奇怪的问道。 听着朱载坖的询问,李彩凤稍稍一愣:“殿下,跟您回来的随从对妾身说的。” 朱载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彩凤,并没有在多说什么,跟他一起去西苑的随从,根本就没有进入西苑,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而自己出来以后,也并未对他们说起此事。 自己的这个妃子,是在说谎,不过朱载坖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结,有些事情,装糊涂是最好的。 而李彩凤比朱载坖知道的还早,消息是冯保派人传过来的。 李彩凤在一旁坐下,看着闷头喝参汤的朱载坖,开口说道:“殿下,过几日,您带着我一起去一趟西苑吧,好几天没见到翊钧了,有些挂念。” 朱载坖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我们明日便去……” 听到朱载坖答应,李彩凤的脸色也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 到了下午的时候,朱厚熜带着玩耍尽兴的朱翊钧返程回转京师,在马车上的时候,朱厚熜已然闭目养神,而朱翊钧的心里面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了,他记不起准确的时间,但就是在二月,海瑞上治安疏。 实际上,朱翊钧一直在思考这份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到底是怎么到皇帝手中的,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朱翊钧也没有搞清楚。 在后世的那部电视剧中,充满巧合,直言骂人的奏章成了贺表,但真正的历史上不存在那么多巧合,海瑞的治安疏是通过正常渠道送到皇帝陛下手中的,也就是说,这份天下第一奏疏,是通过了奏疏呈送的审查制度。 在这个时候,存在奏疏呈递的审查制度,但并非所有的奏疏都会被审查机构拦截,第一方面就是陛下的态度,如果皇帝愿意听取不同的意见,即使是批评性的奏疏,也可直接呈送,但晚年的嘉靖已经不愿意去看批评性的奏疏了,所以在审核的时候,治安疏一定是会被刷掉的。 朱翊钧也想了,可能是因为海瑞的清流声望,他的正直形象满朝皆知,负责审查的清流官员们,不敢私自拦截,只能一步步往上呈送,到了内阁,司礼监,这些人也是不敢私自处理。 最后只能呈送御前,俗称甩锅,海瑞骂得太凶了,徐阶等人不敢接招,怕对他们的后世名声产生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是权力派系的斗争,高拱,与徐阶两个内阁的负责人,一个想借海瑞扳倒高拱,一个想要海瑞搞臭徐阶…… 就在朱翊钧的疑惑思考中,车队进了北京城,回到了西苑…… 而海瑞的小院子堂屋里面也多了一口棺材,他的家人在今日的时候,都已经离京返回老家了,整个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在棺材的旁边,摆放着他写好的奏疏。 海瑞抚摸着棺材,眼中没有对明日未知的恐惧。 海瑞,海刚峰,人如其名,他的性格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刃,毫刚正不阿,坚守原则到近乎执拗的地步,无论面对怎样的权势与压力,都绝不退缩与妥协。 在这浑浊的世道中,他的尖锐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虚伪的天幕,毫不留情地揭露着朝廷的弊端与污浊………… 而明天这道闪电,注定震动朝堂,能否劝谏成功,海瑞心中毫无底气,但他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第七十六章 血荐轩辕 海瑞是户部主事,他所上奏疏,需先要经过户部堂官审查,而到了第二天,海瑞便带着自己的奏疏,去了户部寻找高拱。 这个时候,海瑞才发现高拱不在户部,并且得知三日前请了病假。 海瑞便又去寻了户部侍郎徐养正。 徐养正是嘉靖二十一年进士,在嘉靖二十七年,在京的徐养正与户科都给事中厉汝进、给事中查秉彝、刘起宗、刘禄等联名上奏朝廷,揭发权奸严嵩之子严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词连仓场”的丑行,结果触怒严嵩。 徐养正被矫诏廷杖六十,谪贬为云南通海县典史,此后,徐养正由通海典史量移为广东肇庆府推官,历升贵州提学佥事,在贵州任职期间丁外艰返家守制。 嘉靖三十三年服满起补云南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校。 在任上的时候他召集学生于五华书院,教以忠孝大节,并亲自撰写《范运吉传》,以激励学子百折不挠之志。 当时,云南布政使徐樾在元江被人刺杀,久未破案。徐养正请准前往办案,成功缉凶法办,其谋略过人得到了朝堂的认可。最初迁南京任光禄寺少卿,又升尚宝卿,此时严世蕃以工部侍郎兼管尚宝司事,徐养正“不欲与同列,请告归”。 严嵩倒台、严世蕃伏法后,徐养正再次被高拱启用,复起为南京通政使司右参议,历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南京光禄寺卿。 两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转南京户部右侍郎,申明部运规则,嘉靖四十四年末,再次受到提拔,晋升为京师户部左侍郎,此为“入赞庙堂,行秉枢要”之职。 他与高拱关系密切,也是清流一党一分为二的高拱派系之人。 高拱告假,休养在家,户部的所有事情,皆由徐养正主持。 海瑞进了徐养正的房间中后,便将自己的奏疏放在了徐养正的案台之上。 “徐大人,呈报陛下的奏疏,还望陈大人转交内阁,司礼监。” 徐养正伸手便要去拿,海瑞却出声阻止:“徐大人,不妨你带到内阁,与首辅大人一同观看,不然,徐大人定是要受无妄之灾。” 听到海瑞的话后,徐养正笑了笑:“为官者,以天下为己任,无妄之灾,受得了。” 海瑞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徐养正为人正直,对海瑞这个下属,除了看重,还有敬佩。 听着徐养正的话后,海瑞便也不阻止,任由徐养正拿起了奏疏,查看。 一打开。 徐养正刚刚还轻松的脸上,立马就绷不住了。 第一句话。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 天下第一直奏。 端正君道,便是君道不正,明确臣职,则是臣职不明,万事治安,岂不是此时不安…… 在往下面瞟了两眼之后,徐养正立即将奏疏合着…… 徐养正闭上眼睛,消化自己正在看到的东西。 他在后世还是很有名气的,柳州八贤之一,在柳州也被读书人拿出来与海瑞并驾齐驱,当然,这个并没有受到全国认证,是地区性的。 徐养正从嘉靖二十一年入仕,历任庶吉士、户科右给事中、典史、推官、提学、光禄寺少卿、尚宝司卿、通政使司右通政、光禄寺卿、户部左侍郎、这些年中,无不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可此时竟然没有勇气单独将这封奏疏看完。 他越发的敬佩海瑞,内心竟有些激昂。 过了许久之后,平复下来的徐养正才缓缓开口:“海瑞,你可知道,你的这份奏疏一旦由我带到内阁,这件事情可就大了……你,你当真要冒险。” “这可是要将天捅一个窟窿啊……” 徐养正说着,便将奏疏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这正是下官所求的。” “你会死的。” “我虽然只是户部主事,甚至,科举之道也未到进士,但我海瑞已然心怀壮志,已家国天下为己任,眼见世道沦落至此,痛心疾首……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愿舍身取义,以吾之微躯,唤醒天子,力挽狂澜,以吾血荐轩辕,换得朗朗乾坤,清正之世,虽死无憾矣!” 海瑞说的大气凛然,徐养正听的却是直咽口水。 “海瑞啊,海瑞,你只能一死,却改变不了什么的,不值当,你将这份奏疏带回去,本官就当从未见过。”徐养正的口气有些急了。 “徐大人,若是你不愿不带着去内阁,那下官便去,若是内阁不受,那下官便去西苑,手持奏疏,跪见陛下……不瞒徐大人,我以将亲人托付友邻,离开京师,又备了一口薄棺,已经不愿有退路了。” “君道需正,臣职要明,内阁宰辅们不愿做此事,那海瑞便逼着他们做此事 徐养正叹了口气:“内阁会因为这封奏疏吵得不可开交啊,更何况,徐阁老绝不会将这份奏疏呈送给陛下的……” “你只要交给徐阁老,这份奏疏便一定能到陛下的手中。” “你就这么笃定。”徐养正赶忙问道。 “徐阁老终究不是严嵩,读书人惜名,他不愿为陛下将这份奏疏挡下的,他也挡不住的,徐大人,话已至此,您转交吗?” 徐养思考片刻,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此时高拱告病休息,海瑞上了疏,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高拱背后指使,将海瑞推到前面,他躲在家里面躲避风波,再加上,前些时日,高拱确实举荐了海瑞,以拟升提拔,而被徐阶否了,皇帝陛下会不会认为,海瑞是高拱的人。 徐阶会不会利用这份奏疏,将高大人推向万丈深渊呢……这一切,徐养正都要考虑。 “海瑞,能否给我一天的时间。” “你想去找高大人。” 徐养正没有否认:“是,部里面那么大的事情,高大人应该知道。” “徐大人,若是你不想连累高大人,下官奉劝你,在这几日不要去见高大人。” ”可你终究是户部主事,这份奏疏一上,陛下定会严查朋党,难免有些牵扯。” “这件事情,牵扯不到任何人?” “为何?” “因为朝堂之上,我海瑞绝无朋党,问心无愧,陛下自己会调查清楚的……” 第七十七章 奏疏入阁 徐养正看着海瑞坚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明白海瑞的决心和勇气,但同时也为他的安危担忧,为朝堂局势的风云变化而忐忑。 正如海瑞所说,这封奏疏卡到谁的手上,就是把谁放在了耻辱架上烘烤,但若是到了皇帝陛下这里,同样也是把陛下给架在那里了。 一辈子都被否决了。 自己劝说海瑞带走奏疏,打消主意,这是建议,可若是海瑞不愿改变想法,那自己也只能将其带到内阁。 “好,本官这便去内阁之中,海瑞,你,你快些逃吧。“ 海瑞苦笑一声:“徐大人,到了此时,还不愿意相信我海瑞的决心,下官不会逃跑,这两日,下官都不会离开家中一步,等着镇抚司来抓。” 徐养正只能叹了口气,并无在言其他。 而海瑞看到徐养正同意之后,便告辞离去,返回家中。 在海瑞离开后,徐养正独自一人在房间之时,踌躇思考许久之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查看一番后,便将房门紧闭,而后,回到案前,看着桌子上的奏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最终,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奏疏上面,深吸一口气,拿起来,打开观看。 这次,徐养正看的极其认真。 一字一句都细细揣摩。 他的脸上时不时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感,海瑞奏疏所言,正如举着骨头做火把,入骨三分…… 徐养正年轻之时,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愤青,他弹劾严世蕃,与清流一道对抗严党,遭廷仗,遭罢黜,即便证据确凿,也拿严世蕃毫无办法,他也曾想血溅轩辕,做那世间第一流直臣,可还是缺少那份纯粹与勇气。 可此时,海瑞做了他当年不敢做的事情,不,海瑞是做了千万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基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这段奏疏,可以说已经将当今皇帝骂的体无完肤了,一无是处了,不过,徐养正看的却很是解气,他已经代入进去,想想这些年的陛下,人家并没有说错什么。 不见儿子,轻视父子之情,杀戮凌辱朝臣,轻视君臣关系,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这些事情,可都是你这当皇帝四十五年发生的事情,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你耗尽钱财信崇道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你亲自选的年号,“嘉靖,被百姓们编做顺口溜,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 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以死刑,让朝局清明,但却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你说你是汉文帝,完全是自欺欺人,天下的百姓早就不满意你,不满意大明朝了,满朝文武皆知,唯独你什么都不知道。 徐养正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而后将奏疏重新合上。 ”海瑞啊,海瑞,希望你能警醒后来之君主,不白白浪费性命……“ 半个时辰后,走出房间的徐养正,拿着这封奏疏前往了内阁值班房。 内阁值班房中,徐阶,李春芳两人都在,此时的徐阶正在处理公文,而李春芳是有事来寻他,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徐养正到了门外。 “下官徐养正,参见徐阁老,李大人……” 两个人听到声音之后,都看向了徐养正。 “原来是吉甫啊,有何事啊。”徐阶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官文,开口询问道。 “徐阁老,这是户部主事海瑞所上奏疏,兹事体大,下官不敢做决定,便给阁老大人送来了。“ “兹事体大,户部主事,能有多大的事情,上的奏疏,由你这个户部侍郎亲自来送。”徐阶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徐阶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徐阁老一看便知。” 徐阶闻言看向徐养正,只见他的脸色极其严肃,当下也是心中一沉,海瑞难道这封奏疏是弹劾自己的。 而坐在一旁的李春芳,心中顿感不妙,想要离开,不过,徐阶一句话便封住了李春芳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大人,你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先看看,是否兹事体大,需要户部的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亲自来送。” 徐阶说了话,李春芳无法,只能点头答应,而后站起身:“吉甫,我来看看。” “是。” 徐养正说着,便走上前去,将海瑞的奏疏双手奉上。 当李春芳接过奏疏后,徐养正只感觉心里面猛地轻松。 压力是不会消失的,但会转移。 李春芳怀着忐忑的心理,打开了海瑞的治安疏开始查看。 瞬间,冷汗就在额头上出现了。 他跟徐阶的想法几乎一样,海瑞的这份奏疏应该是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的,但他们两个人,都无法想到,这,这是冲着陛下去的。 而且言语严苛,入骨三分,满篇奏章将陛下形容成了一个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地皇帝形象。 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万里江山,在你的手上,已经岌岌可危了。 海瑞已经将大明帝国现在多有的责任,都归纳到了朱厚熜的头上,很多官员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他竟然直接上奏了。 越看,李春芳额头的冷汗出的便越多。 而一直看着李春芳的徐阶,看到李春芳脸色大变,心里面就更加没有底气了,难道海瑞在奏疏上把自己骂的一无是处。 想到于此,徐阶心中只能暗自叹息,谁被海瑞盯上,谁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李春芳将奏疏全部看完,而后便立即将奏疏重重地合上,转头看向了徐阶。 “阁老,这份奏疏,只怕要由您亲自给陛下送去了。” 徐阶闻言稍稍愣神,他伸出手来,而李春芳也赶忙走前两步,将奏疏放在了徐阶地手上…… 第七十八章 “贺表”来了 徐阶接过奏疏后,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着面前的李春芳询问道:“这份奏疏,本官真的要看。” “除了阁老能处理,只怕无人能够做主。”李春芳脸色凝重的说道,当然心里面也是有些恼怒,都到了这个关头了,竟然还想着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呢。 听完这话,徐阶的脸色更加凝重,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打开奏疏查看。 而一打开,徐阶的脸色便变了又变,就连呼吸也紧促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看着徐阶的脸色不对,当下,赶紧上前询问:“徐大人,您,您没事吧。”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都很着急,他们还真怕这奏疏没有到皇帝陛下的手中,反而将徐阶给吓死。 徐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即便身体多有不适,他还是要将奏疏全部看完。 徐阶就是徐阶,虽然奏疏里面的内容足够炸裂,但他除了差点一口气过去,就没有其他的外部表现了。 看完之后,徐阶将奏章合着,而后又重新慢慢的做下身去。 他想到了一个学生,一个在某一方面可以当他老师的学生,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却让他从未忘记的学生…… 杨继盛。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杨继盛在斋戒三日后上《请诛贼臣疏》……” “弹劾严嵩,那时严嵩权势滔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奏疏呈入后,陛下发怒,又经严嵩挑拨进谗,陛下更加愤怒,将杨继盛下诏狱……”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严嵩授意严党,当时的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等九人处决,弃尸于市……” “杨继盛发妻自悬家中,至此家破人亡……”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没想到,后人真的来了……” 徐阶喃喃自语道。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刚刚看到的时候,徐阶确实惊慌,生怕牵连到了自己,可越往下看,便越发的矛盾。 他本身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他是内阁首辅,在严嵩死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人,比自己了解陛下。 他在任上兢兢业业,所受之诟病,全是为了迎合陛下,但迎合皇帝,这并不代表徐阶就是奸臣。 看到奏疏的后面,徐阶彻底动怀了。 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学生,杨继盛。 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可称一生遗憾的学生。 他隐忍到了最后,在抄没严嵩的家时,严嵩对他说,可否留些钱财,遣散家仆,被徐阶拒绝,并回复,杨继盛被抄家的时候,可没有家仆可以遣散,到了这一刻,徐阶才算是有些心安。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海瑞。 杨继盛是进士出身,而海瑞是举人出身,但在奏疏方面,海瑞更甚杨继盛,满篇奏章直击要害。 以往的臣子上书,措辞激烈,哭爹喊娘的,但说的都是具体的事情,可这次海瑞却是直接开始说起了陛下,说起了这个人。 全盘否决。 陛下你以为你能成仙,扯呢,你成不了仙,但你还以为你能成仙。 为了成仙,你大兴土木,二十年不上朝,朝廷制度,法规几乎被你废弃殆尽,售卖国子监名额,丢尽朝廷脸面…… 嘉靖者,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别人是骂事,海瑞是骂人。 还是在灵魂最深处的虚弱点骂人……并且,骂人骂的也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没有臣子敢这样骂皇帝,从来没有…… 李春芳,徐养正听着徐阶的话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徐阶将奏疏放在了桌子上。 “这封治安疏,比请诛贼臣疏,措辞更加犀利,针对之人,也比请诛贼臣疏……” “不得不慎重处置啊。” 徐阶此时的内心即便惆怅,伤心,又或是激动,忐忑,但这些特殊的情感迸发,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他也有着自己对于权力的理解。 他也知道这份奏疏上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也知海瑞上这样的奏疏,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大明从洪武元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已有一百九十八年,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内,敢上如此直谏之言的也只有海瑞一人了。 现在这份奏疏到了自己的手上,那自己就要做出选择,正如海瑞所说一样,徐阶不会去挡这份可以流传千古的奏疏,但如何为自己开脱,减轻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徐阶是会做的。 徐阶说完之后,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搭话的想法。 “海瑞何在?” “备了棺材,在家候着。”这个时候,徐养正才回复道。 “兹事体大,本官看啊,应该叫高大人也一同前来,共同商议啊……徐大人,要不你去一趟高府,找一下高拱大人。” 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高拱知道这件事情。 徐养正听到之后,赶忙回复:“阁老,高大人在家修养,我前两日前去拜访,已被拒之门外,就算此番前去,也断然见不到高大人,不如,阁老下手令,差人前去,邀请高拱大人前来,共商此事。” 能站在房间之中的哪个不是有着玲珑之心,徐阶一开口,徐养正便知他有什么用意,说什么共同商议,实际上就是共同背锅。 徐阶闻言稍愣片刻。 “阁老,如此大事,多来一个人,只能增加争吵,最后下决断的还是您。”李春芳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本官也知道,不过此疏言辞激烈,若上奏朝廷,必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阁老,您要是心里面没底,由我去送?” 徐阶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春芳,思量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不了,还是由本官去吧。” 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谁也不能相信。 并且徐阶还是要掌握主动权,他带着奏疏面圣,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单独的陈辩机会。 “何时去送?” “现在去。”徐阶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到徐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跟在其身后的李春芳:“李大人,你我自求多福了。” 李春芳拱手道:“徐阁老,若是面圣之时,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为海瑞求得一线生机啊。” 徐阶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去。 他没有选择。 只能将这篇想把天掀翻得奏章交给当今陛下…… 徐阶乘坐着马车前往了西苑。 在车上的时候,徐阶一直在思考,也得到了一个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很干净的方法,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忐忑。 到了西苑的门口,徐阶手中捧着那份奏疏,求见陛下。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 嘉靖皇帝,万寿帝君,皇帝陛下,朱厚熜一如既往的正在修炼…… 太孙朱翊钧在万寿宫的法坛下面,颇为无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 黄锦推门进入了万寿宫中:“陛下,徐阁老求见。” 顿了片刻后,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让他明日再来。” “陛下,徐阁老神色匆匆,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并说,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召见。” “着急的事情,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罢了罢了,让他来吧。” “是,陛下。”黄锦转身离去。 而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那里的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贺表”来了……” 第七十九章 老臣有罪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此时他,还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冲着他来。 踩着自己,这个大明的万寿帝君,来书写自己的历史最佳道德模范之路。 朱厚熜跟大明中后期的那几个君主不同,一言不合,便要打人,要杀人,设百官为家奴,可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海瑞的上书,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 此时的朱厚熜很是轻松。 他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朱翊钧。 “翊钧,上来。” “是,皇爷爷。”朱翊钧听到之后,便小跑着到了台阶下,而后便非常“稳重”“谨慎” 的上了台阶,来到了朱厚熜的身旁。 朱厚熜一把将朱翊钧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咱们大明朝最大的君子,着急了,太孙,你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 “以朕看来啊,他定是受到了弹劾,而且是证据确凿的指责,这个最大的君子,不会教导儿子,他啊,若是不依靠朕,高拱,李春芳,郭朴,赵贞吉等人,一定会把他拉下来的。”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心中暗道:“皇爷爷,可能是冲着您来的。” “咱们大明朝的官员们,既想要名,又想要权,他们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啊……” “太孙,朕对你说,越是名气大的君子,便越是小人。” 朱翊钧点了点头。 “怎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只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当自己跟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他即便听不懂,也会说一嘴孙儿听不懂。 那可是句句有回音啊,但此时自己说了那么多,太孙竟然没有回复。 “没有,皇爷爷,可能是刚刚跑的快了,孙儿只感觉有些心慌。” 朱厚熜闻言,赶忙开口:“黄锦,黄锦,召太医……” 门外候着的黄锦,听到宫里面朱厚熜的声音后,小跑着进来了。 “陛下,您不舒服?” “是,太孙,快找太医。” “皇爷爷,孙儿现在又好了。”朱翊钧赶忙说道。 “那也让太医过来候着,若你感觉不舒服,便让太医来看一看。”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皇爷爷看完海瑞的奏疏后,若是有危险,太医在外面有所准备,也不至于慌张。 当下,也不阻止,黄锦去找太医前来。 黄锦出了宫门,派了一个小太监前去传召太医之后,便就在宫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徐阶便出现在了黄锦的视线中。 徐阶显得有些慌不择路,在上台阶的时候险些跌倒,黄锦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徐阁老,您慢一点。” 黄锦说着便搀扶了一下徐阶。 “黄公公,多谢黄公公。” “何事如此着急?”黄锦询问道。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见到陛下,再说吧。”徐阶轻声说的,语气显得很是疲惫。黄锦见状,也不好多问,引着徐阶进了宫殿。 徐阶踏进宫殿,一看到朱厚熜便跪了下来,高呼道:“陛下,微臣有罪啊!” 说完之后,老泪纵横,那是真哭啊。 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都能清楚看到徐阶脸上的泪水。 “站起来回话。”朱厚熜语气之中颇为得意,想来,刚刚自己说的话,已经应验,在自己的孙子面前 ,表现出了高深莫测。 “老臣不敢起身回话,陛下就让老臣跪着吧。”徐阶高呼道。 等会看完还要跪,就不要费工夫了。 “既然你不愿站起来,那便跪着回话吧,你何罪之有?” “陛下,臣徐阶忝居内阁宰辅之位,承蒙陛下深深信任,得以肩负治理国家之重任。然如今观之,国家仍存诸多弊端未除……”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臣等虽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然终究还是力有不逮,存在疏漏不足之处,未能将国家治理得尽善尽美,”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哭诉,只感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为博直名,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可臣细思,此奏疏所指之错,实不在陛下,而在于臣徐阶以及众多内阁臣子与百官,是我等愚笨,致使大明年年亏空,国库空虚,边备松弛……方致海瑞呈上此等似有大逆不道之嫌的奏疏。” “臣等自当深刻反思,勤勉奉公,力求弥补过错,以不负陛下之隆恩与信任啊……” 听完徐阶的话后,朱厚熜终于反应过来了。 大意了,冲朕来的。 说了那么多话做铺垫,实际上重点就一条,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并不在意,因为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多了”。 现在让他有些生气的事情,是在自己的孙子面前判断错误了。 而朱翊钧也是长见识了,这就叫会说话,在朱厚熜看奏疏之前,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奏疏何在?” “在老臣这里……”徐阶说着,便将奏疏高高举起。 “拿上来。” 黄锦闻言走到徐阶面前,却见徐阶又将奏疏给放下,而后接着哭诉道:“陛下啊,此奏疏实乃通篇尽是狂悖至极之言啊……” “其言辞乖张,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实乃大逆不道之论。陛下万金之躯,尊贵之体,切不可为此等狂悖之语所扰,还是莫要观之了吧,以免玷污了陛下之圣听,伤了陛下之龙体与圣心啊……陛下……” 徐阶说着跪扶在地,接着痛哭起来。 不过,朱厚熜可不管此时徐阶的痛哭流涕冷冷的说道:“既然狂悖至极,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乃大逆不道之论,你为何不直接拿人,而是将奏疏带到这里来。” “这份奏疏乃海瑞所奏,按规矩,由户部左侍郎徐养正送往内阁,让臣审查,臣看到之后,大惊失色,本想封存,可细细一想,朝堂官员的谏言,若是我内阁截下,只会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堵塞言路,此等罪过,臣等承受不起,但让这种狂悖之言,被陛下看到,亦是臣等的罪过,故臣劝谏陛下,不看不闻方是上策。” 朱厚熜听完之后,内心鄙夷,他直接开口说道:“封存在内阁,就是堵塞言路,封在朕这,便不堵塞言路了吗?” “你刚刚所说,让朕越发好奇,海瑞的奏疏上到底在说什么,呈上来吧,不管如何,朕恕你无罪……” 听到朱厚熜的这番话后,徐阶心中一动,可还是在继续说了一嘴:“陛下,老臣劝谏陛下,不看此奏疏。” “呈上来……” 一直在徐阶身旁的黄锦,也开口轻声说道:“徐阁老,给我吧。”说着,从徐阶的手中拿过了这封“要命”的奏疏,而后,一步步的朝着朱厚熜而去。 徐阶摸了摸泪:“陛下,切莫生气,害了龙体啊。” 朱厚熜气急反笑:“朕自登基承继大统以来,一路之上历经了无数的风雨波澜,饱览了这世间林林总总的诸多事宜……” “嘉靖初年,那堆积如山、不计其数的奏言奏疏,其中更有诸多刺耳难听、忤逆乖张之语,然而,朕却依旧犹如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之苍劲翠竹,始终保持着坚韧不拔的意志……” “朕倘若真如那等脆弱绵软之态,恐怕早就被那些言官,大臣撼动了根基,朕恰似那巍峨泰山,哪怕泰山崩颓于眼前,朕亦能神色不改,始终稳如磐石,安如泰山,任何的风雨都休想对朕造成丝毫的影响与动摇……” 说话间,黄锦已经将海瑞的奏疏交到了朱厚熜的手上,而朱厚熜也没有丝毫迟疑,边说边打开了奏章:“一个小小的海瑞,一篇小小的奏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 第八十章 欺天的奏疏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徐阶在朱厚熜拿到奏疏之后,便抬起头,一直看着朱厚熜的面目表情,不过他老眼昏花,又不能取出袖子中的那副老花镜戴上,只看的模模糊糊的。 而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年龄小,眼睛正明亮着呢,而且离得近,他也抬起头在看着自己皇爷爷的脸色变换。 谁说泰山不能崩塌,江河不能倒流,用在此时,用在朱厚熜的心里刚刚好,自己这皇爷爷还怪会对称,反差呢。 第一言: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谨上奏:关于直言作为国家第一要事,用来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的问题。 陛下,我是户部主事海瑞,想要跟你唠一唠国家现在最紧要的事情,用来约束你,明确臣子,寻求万世太平,第一句话,就人生攻击了,陛下,你品行不端。 而看到这第一句话的朱厚熜脸上都已经充血了,变得极为红润。 而在一旁的朱翊钧看的清清楚楚。 ………………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这一段也算是海瑞对朱厚熜继位之初的肯定,说你要是好好干,一定能超过文帝……但接下来就是话锋一转,也是最伤朱厚熜的一段谏言。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 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这段应是满篇奏疏之中,最伤朱厚熜,最入骨三分的。 他全面否决了嘉靖朝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直言你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迷信神道的昏君,天下贼寇丛生,百姓生活困苦,徭役日重,各地效仿,从伦理的角度说,你任意怀疑、屠杀臣子,是为不君,你长期与皇后分居,断绝情谊,是为不夫,你对亲生儿子毫无父子之情,连面甚至都不肯见,是为不父。君臣、夫妇、父子之三纲,你连一纲都未做到,如此看来,别说你没资格做个英明的君主,就连一个普通的孺子也不够格。 看到这里的嘉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想扔掉这个奏疏,扔掉这个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的奏疏。 可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往下看去,直到朱厚熜看到那句: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一天到晚想学汉文帝,说自己要无为而治,结果汉文帝开创了文景之治,开创了盛世,你开创了大明王朝的嘉靖,“家家干净”,这叫无为而治吗,这对于百姓,大明来说,是无妄之灾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愤怒的将奏疏扔了下去。 “欺天了,欺天了……” “去,去让锦衣卫,让锦衣卫去逮人……” ”不要让他跑了,不要让他跑了。” 黄锦此时也吓了一跳,而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他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着朱厚熜这般歇斯底里,面目狰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再怎么说,朱厚熜是当了四十五年的天子啊,他在大明朝就是天…… “是,陛下。”黄锦也赶忙应道,而后转身便要离开万寿宫。 黄锦刚刚走到跪着的徐阶身旁时,徐阶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不会跑的,海瑞已经在家备好了棺材,正等着陛下去抓人的。” 暴怒之下的朱厚熜竟然听不清楚徐阶说的话,即便徐阶的声音已经够大了。 “他说什么,徐阶,在说什么?” 黄锦只能快步走上前去:“陛下,徐阶说,海瑞在家里面买了棺材,就等着咱们去抓。” “好一个海瑞,好一个治安疏,好一个内阁,又好一个徐阶……” “你们都是忠臣,你们全是忠臣,唯我是昏君……只有我一个昏君,你们全是忠臣,徐阶,徐阁老……朕说的对不对。” 徐阶再次伏地,痛哭流涕:“陛下,老臣已然劝谏陛下不要观看此奏疏,老臣有罪,陛下息怒,要保重龙体。” “徐阶你也包藏祸心,奏疏,对奏疏……” “把奏疏捡起来。” “捡起来。” 惊慌失措的黄锦赶忙上前,将朱厚熜扔下来的奏疏赶忙捡起来。 “呈上来,呈上来……” 一向沉稳的朱厚熜彻底的慌乱了。 这个样子的陛下,黄锦从未见过,他不敢耽搁,只能将奏疏再次送到朱厚熜的手上。 而朱厚熜也接着往下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你的错误很多,最大的错误就是修仙,还想长生呢,古人都说了修身立命,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都要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嘿嘿,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什么了,练了点丹药,吃了,就能长生,毫无道理) 《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有言语不顺你的心,一定要寻求它的道理,有言论逊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寻求它不合理之处。”顺耳的言语未必合理。就近事来看,严嵩有一句不顺从陛下的话吗?原来顺你心的严嵩,以前是贪官、窃贼,现在是逆臣。梁材恪尽职守,遵循礼法,陛下却认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声誉,是户部官吏中,至今为止最被人称颂的……) “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臣子们进言,陛下就应付诸实践,这对陛下来说略略振作起来就行了,略有振作就百废俱兴,百弊尽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显地又出现了。而陛下为什么不振作呢?)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品级高的大臣不愿意说实话,品级低的小臣害怕说实话,因此,冒死恳切地向陛下陈述。就您在是否改变倾向与做法的抉择中,天下太平与否,百姓安定与否,在此刻决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运、天下幸运。我不禁战栗恐惧到极点,写好了这篇奏疏,呈送给陛下。) 朱厚熜这次全部看完了,一字一句全部看完,整个身体的力量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再也没有万寿帝君的风度了。 他双手颤抖。 “一个主事,绝不敢,绝不敢上这样的奏疏,查,让陈洪来,给朕查……” “朕倒要看看,这个主事的骨头能有多硬。” 说话间,朱厚熜头脑一昏,险些晕倒。 黄锦送完奏章之后,便没有下去,看到朱厚熜身子前倾,赶忙上前扶着:“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即便如此生气,朱厚熜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他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孙,你,你先回家,等皇爷爷将这帮奸贼,逆贼,全部抓住了,在让你过来……” 第八十一章 可有朋党 朱厚熜都到这个时候了,给朱翊钧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尽量的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朱翊钧肯定不想离开,这种机会可只有一次,这种事情,也只有一次,他肯定不愿意离开,即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能离开这里。 朱翊钧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敢说话,只怕哪句话说错了,在火上添油了。 看着朱翊钧摇头,朱厚熜轻声道:“好,既然你不愿离开,那朕就当着你的面,把一个个奸臣全都抓出来,好好的看,好好的学。” 朱翊钧“怯怯”的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就凭着这帮人,翻不了我们朱家的天。"朱厚熜说着手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随后他转头看向下方还在跪着的徐阶。 “徐阶,你是内阁首辅,你对朕说一说,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里面说的是真是假。” 跪在地上的徐阶,虽然“痛哭流涕”,但却保持着敏锐与精明。 “陛下,呈送陛下的时候,老臣就已经说了,皆是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不知内情,为博直名,才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了陛下的身上……” “朕问得是奏疏所言是真是假?” “陛下自有圣断,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哈哈,哈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徐阶,在装糊涂已是无用,黄锦,你下去传旨,让六部九卿,在京以上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召来,全部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你自行安排。” “是,陛下。”黄锦赶忙下了台阶,而后,小跑着出了宫殿。 出门之后,随手召来三个心腹太监安排。 黄锦指着第一个太监说道:“你去宫里面,把陈洪召来……司礼监下旨意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叫到西苑来,再下旨意,让冯保督办,让他亲自去五军营监军待命,其他各营也要派驻监军太监,立即清查人数,副将,参将全部召进各军衙,内城诸门今夜不准换防,宫里面抽调人手到各内城诸内监守,今夜若是有谁异动,按谋逆罪处置,速去。” “是。”这小太监听完之后,转身便走。 而黄锦又指向了第二个道:“你跟着锦衣卫千户张国之,把海瑞给抓了,关进诏狱,对了,海瑞之事,尚不明了,特意嘱咐,镇抚司不能动刑,你要在那里守着,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与他,若是他今夜死了,你的命也保不住。” “是,老祖宗。” 这个太监领命也速速离去。 而最后黄锦便对着最后一名太监说道:“这件事情最为重要,你先去一趟太子府邸,告诉太子殿下,今夜,无论谁来见,都不能见,即便外面天塌了,跟他也没有关系。” “是,老祖宗。” 安排完一切后,黄锦深深叹口气,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奏疏上写的是什么,可陛下如此恼怒,竟然失态,可见奏疏上面的内容,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残阳如血,渐渐西沉,那原本耀眼的光芒也变得黯淡起来。 天边被染成一片橙红与绛紫交织的绚烂色彩,却透出一种即将消逝的凄美。 黄锦孤零零地站在万寿宫宫门口,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而扭曲,他看着夕阳,叹了口气,风悄然吹过,带起一丝凉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仿佛也在叹息着时光的匆匆。 那即将落山的太阳,仿佛代表着陛下,又仿佛是他,心中的抑郁愈发浓烈,无法排遣。 安排完后的黄锦重新进入了宫殿,此时的朱厚熜,面沉似水,而下方的徐阶,则依然哭天抹泪,仿佛现在受伤害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黄锦不动声色的悄悄走到了法坛之下站立。 “徐阶,你可闻天子之怒?” “你确实有罪……美名其曰,前来请罪,又美名其曰,为防朕背负堵塞言路的罪过,将这份奏疏带给了朕,别装了你。” “你所求不过一名而已,你也觉得海瑞的奏疏,是对的,你只不过不敢承认。” “陛下,臣万死难赎其罪,是臣的过错,错不在陛下。”徐阶依然不愿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渐渐冷静下来,越到危险的境地,他便越要冷静。 海瑞上书是受到了谁的主使? 是他的朋党,还是极个别的大臣,还是所有的官员? 这是逼宫吗? 谁在逼宫? 太子? 还是有谁胁迫太子逼宫? 不管如何,帝王之路从不平坦,朕从未怕过。 朕是巍峨泰山,朕是顺流江河……朕是大势,顺应天道的大势…… “徐阶,谁是奸臣,谁是忠臣,谁有罪,谁无罪,不是你说的算,是朕说的算。” “陛下自有圣断。” 朱厚熜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闭上了眼睛:“圣断,朕当然自有圣断。” 二次伤害又开始了。 朱厚熜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新打开奏疏,在看一遍。 这次更加仔细,认真。 看完第二遍后,朱厚熜的愤怒便减少了几分,虽然愤怒减少了,但却有了羞愧之心。 在第二遍的时候,朱厚熜也看到了海瑞给他提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他不止一次的停下来,细细回想,自己该怎么反驳这一段海瑞对自己的指责,饶是他聪明过人,权谋之道冠绝古今,可在海瑞的正大光明,悍不惧死的指责之下,他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这可能真是一份谏言,不掺杂任何野心,只想着让帝王回到正确轨道上来的谏言…… 他此时内心渴望,海瑞是受到了指使,是被利用了,自己是在被逼宫,而不是真的,简简单单的,有这样一份指责自己的谏言,让自己无话可说的谏言。 一阵狂风突如其来地席卷而过,万寿宫中的层层帷帐顿时如波涛般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 身着夏衣的朱厚熜坐在法坛之上,被穿过层层帷帐的风吹着,而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被这阵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等这阵风过去后,朱翊钧在去看自己的皇爷爷,他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朱厚熜那并非仅仅是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是从内心深处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寒意…… “快,快把宫门关着,皇爷爷被风吹着了。”朱翊钧赶忙站起身,对着下面地黄锦喊道。 朱厚熜却抬手制止,声音略显低沉:“太孙,这阵风不是一座殿门都挡住的……不过,你不用担心皇爷爷,比这更大的风,皇爷爷也经历过,就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了。” “可是皇爷爷,您会着凉的。”朱翊钧面露担忧之色。 他是真的担心,现在才二月,朱厚熜穿的也是夏天的衣服,真的着凉了,那可是双重打击啊。 朱厚熜再次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不会的,朕不会着凉的。”眼中满是慈爱,或许,在海瑞的治安疏下,他才能更加的了解自己,也会试着去质疑自己。 而后,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徐阶…… 这个老家伙,到现在了,还在玩诡辩的策略,不过平心而论,除了他老家的那些事情,徐阶这些年,在朝中确实做了很多利国的好事,当然也做了很多利己的坏事…… 不过,此时的徐阶已经六十四岁了,人也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隐忍二十多年不发的徐阶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人同样如此。 “徐阶,你说,海瑞可有朋党……” “臣不知。” 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多么希望海瑞有朋党啊…… 第八十二章 孤想静静 只要海瑞有了朋党,或者说,海瑞背后有一股极大的势力在进行着逼宫。 朱厚熜就可以毫无顾虑的举起屠刀。 但,若是海瑞没有朋党,孤身一人,那朱厚熜就真的成了奏疏中那个昏聩的君主了。 不过,海瑞又怎会有同党呢。 夕阳刚刚落下,西边的余晖还未散尽。 一个小院子,海瑞一身布衣,一双草鞋,一条长凳,坐在棺材的前面,正对着院子的两快充满沧桑的木门。 他一直闭着眼睛。 门外传来了响动,马匹的嘶叫声,人的嘈杂脚步声。 “你们将这座院子团团围住……” “是。” “要是想跑,只能拦截,不能动刀枪,抓活的。” “是。” 而这个时候的海瑞睁开了眼睛,他亲眼看着木门被一脚踹开,分崩离析,那扇木门,是自己答应妻子多日之后,才修好的,现在就这样被一脚破坏了…… 而后,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涌入了院子中。 前段时间,一直保护朱翊钧从裕王府前往西苑的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国之带队。 在他身边是黄锦的心腹太监。 两个人来到了海瑞的面前。 “你就是海瑞?” “我就是海瑞。” 张国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棺材,而后冷声说道:“那海瑞大人,便跟我们走一遭吧。” 海瑞站起身来,两名锦衣卫手持铁链上前,将海瑞的手臂,脚踝全部都用铁链锁着。 “张千户,黄公公特意交代,不能动刑。”在张国之身旁的太监赶忙再次提醒道。 张国之点头:“铁链加身,又不是动刑,诏狱之中,还没有人能不带锁链进入呢。” 随后,两名锦衣卫便想来架海瑞,却被海瑞拒绝:“我自己能走……” 说完之后,海瑞便一步步的朝前走去,只见那沉重的铁链把他的两个脚踝牢牢束缚着,使得他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那长长的铁链在后边拖拽着,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一声声沉闷而又刺耳的声音。 而张国之等一干锦衣卫就这样看着海瑞,朝门口走去。 他们抓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今天这么面无惧色,大义凛然的人。 当海瑞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自己的小院子……一年零四个月,这是他入京的时间,同样也是他在这座小院子里面住的时间。 这次离开。 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海瑞上了牢车,被数百名锦衣卫押送着前往镇抚司诏狱,而天上最后的一点光晕也消失不见,天黑了…… 裕王府中。 当今太子朱载坖,正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急。 刚刚宫里面来人,告知他今夜不要见任何人,这让他很是疑惑,便询问来人为何,来的人只说,这是黄公公的意思,为了保护太子,再去追问,这来人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朱载坖敏锐的感觉到了有大事发生。 他立即下令将裕王府大门紧闭,今夜谁也不能外出,而后便回到了书房之中,苦思冥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心里面便越发着急,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他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又失手将其打翻在地,茶水溅湿了一片,一会儿又想去翻看书卷,可刚拿起便又心烦意乱地丢到一旁。 房间里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他那焦虑的身影拉得时长时短…… 这个时候,陈氏,李彩凤两个人也到了书房之中。 李彩凤进入书房之中,看着桌子上的打翻的茶杯,以及凌乱的书籍,便知朱载坖也很是慌乱。 “殿下,莫要忧愁,既然是黄公公派人来传的意思,那就证明,外面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在家就好了。” 朱载坖看了一眼李彩凤,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妇道人家懂什么?黄锦派人给孤说了这番话,就代表今夜定是有人来寻孤,他们为何寻孤,孤又为何不能见,这事情透着古怪。” “透着古怪啊……”朱载坖说着,便坐下身去。 李彩凤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您现在贵为太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也不能自乱阵脚,咱们肯定要听黄公公的话,今夜,就算是高大人,徐阁老来求见,咱们都不能见。”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李彩凤说得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懂得道理很简单,想要按照道理去做,便显得很是艰难。 朱载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彩凤:“你,西苑之中,是否有奴才跟你暗中联系啊。” 李彩凤闻言稍愣片刻,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妾身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啊。” “是冯保,还是陈洪,亦或者是黄锦……他们是不是派人告知你什么了。” “妾身听不懂殿下说的这些啊。”李彩凤这个时候才有些慌乱。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孤也不问了,但愿无事吧。”说着,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便快步踏出书房。 李彩凤是太孙的亲生母亲,她想要做些什么,朱载坖也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停下了脚步:“孤想静静,你们不要跟上。” 留下这句话后,朱载坖便大步离开,只留下陈氏,李彩凤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锦找人对自己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自己完全看不懂,摸不着头绪。 离开书房的朱载坖,有些抑郁,但转眼便就到了静静的房间…… 静静也是一个宫女,在半个月便受到了朱载坖的宠幸,她温柔漂亮,年龄不过十七,正是能用温柔,来调剂自己现在依然乱如麻的心。 完事之后。 朱载坖怀中抱着静静,心中烦闷也减少了几分。 “殿下,您今日跟平时不同?” “有什么不同。” 怀中的静静脸上出现些许红润:“比平时要厉害一点……” 听到这话,朱载坖苦笑一声:“那孤还能更厉害。” “哎呀……殿下……” 正在享受温柔乡的朱载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在为了一封奏疏,痛苦的死去活来呢。 不过,人的悲伤是互不相通的,即便是父子…… 窗外,夜风悄然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第八十三章 臣做监刑官 北京城中的四品之上的高官们,有的还在单位努力工作,有的早早翘班回家浑水摸鱼,有的告病休养…… 不管在干什么……锦衣卫拿着名单,一家一户上门带人。 锦衣卫登门,可把这些官员吓得不行,有很多官员甚至认为今日出门先迈左脚,犯了咱们道君皇帝的忌讳了。 当这些官员到了西苑之中,才放下心来,原来都来了…… 当然,徐养正,李春芳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的高拱,郭朴,赵贞吉等一些列重臣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到了西苑之后,就在万寿宫外跪着,也见不到朱厚熜。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朱厚熜还在看治安疏。 这已经是第五遍了。 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在看完第五遍之后,朱厚熜将奏疏交给了黄锦。 “交给徐阶,让他带下去,念给外面的那些君子们听。” 黄锦双手接过奏疏,而后缓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阁老,陛下的旨意你听着了。” 徐阶点头,但却看向朱厚熜:“陛下,当真要念给大臣们听。” “对,照办即可。”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接过黄锦给的奏疏,想要站起身来,但跪着的时间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利索。 黄锦赶忙将徐阶搀扶起来。 就这样,徐阶一瘸一拐的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徐阶出了万寿宫的大门后,诸多官员仿佛看到了定心丸。 “阁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召我等前来啊。”赵贞吉最先开口询问道。 而徐阶手捧着奏疏,并未回话。 高拱最急,也开口询问道:“阁老,您说一句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说到这里,高拱立马停下了,因为莫不是后面想说的是,陛下驾崩了,过来听遗诏的。 徐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拱,也并未回话,他看了一圈下面皆身穿红袍的朝堂大员们,开口说道:“奉陛下旨意,诵读海瑞所上奏疏,各位大人要认真听,待会,陛下定还要问话。” “陈洪。” “奴婢,在。” “这件事情让你来督审,要找出海瑞的同谋,党羽。” “是,陛下。”陈洪赶忙应道,这个时候的陈洪得到重用,心里面正在兴奋的时候,朱厚熜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陈洪一下子坠入冰窟。 “徐阶念完之后,你找人誊录一遍,拿给太子看一看,问一问太子想说什么,如实回话。” 陈洪大惊失色,他还未说什么的时候,黄锦便抢先开口说道:“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不应让太子殿下观看啊。” “他迟早会看到,让别人口传,不如朕交给他看。” “陛下,这奏疏虽然狂妄,背后也有阴谋,但是绝不能牵扯到太子啊,不然国本……” “闭嘴,黄锦,你今日的话多了一些……”朱厚熜的语气有些不善,而黄锦听到之后,只能停下自己想说的话,低下头去。 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是直摇头,自己这老爹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自己的皇爷爷看来,这肯定是一场逼宫,抢班夺权的阴谋行动,而有这个资格的,只有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的父亲。 “陈洪,你出去先观察一番这些官员,徐阶念完之后,你召张居正,赵贞吉,郭朴,李春芳,高拱等人进来,朕要一一问话。” 朱厚熜所召见之人,都是与裕王府有所联系的,特别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人。 黄锦被训斥了,陈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领命下去。 “是,陛下。” 陈洪快步走出了万寿宫。 而宫外的徐阶正在诵读海瑞的治安疏。 言辞激烈程度,让跪在地上的高拱也是大惊失色,他转头看向身旁 的徐养正,而后稍稍碰了碰徐养正。 但徐养正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高拱碰自己,只是低着头,没有左顾右盼地举动。 而这一幕,正被陈洪看的清清楚楚。 陈洪所要观察的人,朱厚熜在第一批召见的人中,就已经给了他明示。 至于其他地官员在听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这些官员才知道事情很大。 徐阶念完整篇治安疏后,官员们已经鸦雀无声了…… “高拱,李春芳,赵贞吉,郭朴,张居正入殿回话……”陈洪高声喝道。 而这几个人听到名字之后,便开始起身,走入了万寿宫中。 五人进入宫殿,跪地行礼。 这五个人虽然被治安疏之中的言辞吓着,可他们也都不是一般的人,在进入万寿宫的时候,便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点,又该坚持什么。 朱厚熜威严端坐法坛之上,目光扫过众人。 “海瑞呈上这道奏疏,你们有何看法?”朱厚熜声音低沉。 高拱率先开口:“陛下,海瑞这厮胆大妄为,竟敢以直言冲撞陛下,实乃大不敬,他是户部官员,臣也有失职之罪,恳请陛下一同降罪。” “你只有失职,没有其他的罪过。”朱厚熜冷声说道。 “臣不懂陛下言外之意,莫不是,陛下认为这封奏疏,是臣主使海瑞所写。”高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 坐在上面的那位,可是斩过夏言的,品阶在高的官员他也敢杀的。 但秉性使然,高拱不可能做缩头乌龟,因为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他背后的太子殿下。 “这封治安疏,在你们没来之前,朕看了很多遍,全是诛心之语,海瑞已经被朕拿下,关进了诏狱,高爱卿,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海瑞。” “陛下,海瑞此举,是为博直名,陛下不应中计,应将其贬斥,永不录用。” “嘉靖一朝,永不录用,哼,这不算惩罚,他想要直名,朕就不能给他了吗?” “陛下,臣觉得,为陛下万世盛名着想,不能给他。” 朱厚熜闻言停顿片刻,眼睛一直盯着跪倒在地的高拱。 气氛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跪在高拱身旁的李春芳赶忙开口替高拱解围道:“微臣以为,应严惩海瑞,以儆效尤,不然博取直名的官员多了,朝廷陛下就要一个个全部忍受吗?” 朱厚熜看向李春芳:“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严惩?” “杀了他,弃尸街头?” 朱厚熜听到李春芳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面猛地一惊,若无朋党,杀了海瑞,朕该如何自处? 李春芳略微停顿之后,还是开口说道:“但臣觉得,杀了海瑞,对陛下圣明,还是有所影响,不如流放吧。” 李春芳的说话大喘气,让朱厚熜冷哼一声:“你们都想保海瑞吗?你们是朋党。“ “陛下冤枉,臣只是为陛下考虑,若是陛下觉得惩罚太轻,臣可背青史骂名,上书请旨,诛杀海瑞,臣可以做监刑官,为陛下承担骂名。” 听着李春芳的话,朱厚熜笑了笑。 李春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海瑞是不能杀的,他作为内阁理事,亲自去监刑,承担骂名,可他还是承担不了的…… 第八十四章 太孙在此 朱翊钧也不知道该如何插话,只能默默的坐在朱厚熜的身旁,听朱厚熜的话,好好看,好好学。 现在自己眼前发生的可是高端局。 而且朱翊钧感觉到,现在的节奏好像已经脱离朱厚熜的控制了。 若是朱厚熜保持正常状态,对付这些人手到擒来,可他现在被治安疏刺激,状态明显下滑,心也不静了。 “替朕背负骂名,哼,李春芳,你是状元郎,怎会如此愚笨,你背的了吗,无非就是提醒朕,你背不了?” “陛下真是冤枉微臣了。”李春芳伏地痛哭。 得了,又哭一个。 朱翊钧也算是看明白了,在大明朝想当大官,眼泪方面一定要收放自如,不然,面对接不下来的局面,你不哭,就真的接不住了。 哭了,就不用说话了,算是变相的表达自己的委屈,但如何委屈,却又不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李春芳伏地痛哭不止,而一旁的赵贞吉便立马接上:“陛下,臣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初任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授翰林编修。后历任教习宦官、会试同考官、右中允兼管国子司业事等职,臣在朝中每一步都是陛下提拔擢升,受尽皇恩,嘉靖四十年,臣为礼部左侍郎,但受严嵩严世蕃陷害,被贬谪为荔波典史,嘉靖四十四年复职回京,也是受到了陛下的恩惠。” “臣不识海瑞,但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海瑞此言,虽言语过激,但依然能从奏疏之中,看到海瑞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臣以为此事还要慎重审问,调查,若海瑞真的没有朋党,背后没有主使,陛下当慎重考虑对海瑞的惩处。” “我等皆是食君禄,报君恩,臣认为,陛下应该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 赵贞吉一开口,便将自己的嫌疑洗刷的干干净净,他特意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就是怕皇帝陛下忘了,我有很多年都不在京师了,就算有朋党,那也绝不会是我,然后,在保证我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我给你进言,改变你的处境。 朱厚熜看着赵贞吉:“如何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呢?” 赵贞吉赶忙开口:“青史之上,诸多贤臣敢于直谏君主,方成就盛世佳话,魏征直谏太宗,汲黯面斥武帝,晏子劝诫景公,皆成佳话,今海瑞治安疏,同样如此,若是陛下在调查之后,没有惩处,反而重用,不就效仿古人佳话了吗?” “巧言色变,赵贞吉,先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再来告诉朕该怎么做,千古佳话,朕是当不了的,只怕只能当个千古笑话,被后人调侃,嘲笑,拿来戏说。” “陛下言重了。” “朕一点都不言重……” “郭朴,张居正,你们两个人也都说说,这个海瑞是否有同党,该如何处置?” 郭朴赶忙说道:“陛下,理应调查审问,在做决定。” “臣与郭尚书不谋而合。” 朱厚熜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还是将视线停在了高拱的身上,顿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询问道:“高爱卿,你曾经想过提拔海瑞,为什么提拔海瑞?” “回陛下,因为海瑞赈灾有功……” “赈灾有功的可不止海瑞一人,为何你单独提拔海瑞……” “回陛下,主事之人是海瑞,功劳最大者也是海瑞,臣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海瑞的提拔被徐阁老给否了。” “徐阁老又为何否了。” “回陛下,您应该询问徐阁老,臣不知。” 正在问话的时候,陈洪带着誊写好的治安疏进入了万寿宫,他快步走到法坛之下。 “陛下,誊好了,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朕还要将太子的话,告诉这外面跪着的大臣们呢,你要好生记着,如实回禀。如实告诉外面的那些大臣。” 听到朱厚熜与陈洪的对话,一直稳如泰山的高拱有些慌了。 这是要将太子也牵扯进来吗? “陛下,您这是何意?” 朱厚熜看向了高拱,冷笑一声:“朕让朕自己的儿子看一看,别人是如何辱骂自己的父亲,询问他,要如何处置这个海瑞,有错吗?” “陛下,太子乃国本,这种事情,万万不能牵扯太子啊。”高拱急了,说起话来的语气也跟刚刚全然不同。 “你闭嘴,闭嘴……已经牵扯到了朕,牵扯到儿子又怕什么,他不是同谋,亦不是同党,他不用害怕什么,倒是你,高拱,你现在在害怕什么?” “臣怕的是太子声名受损,清誉蒙尘,怕的是父子离心离德,互相猜忌,怕的又是大明社稷不安动荡。”高拱丝毫不惧,开口顶了回去。 “闭嘴,高拱,你就这么不相信你教出来的学生吗,陈洪。” “奴婢在。” “去。” “是,陛下。”陈洪说着,便手捧奏疏转身离开了万寿宫。 实际上陈洪也希望高拱能够劝谏住陛下,这份活,他根本就不想去,他刚刚在宫里面跟太子殿下建立起了一层深厚情谊,现在便要去干为难太子的活。 李春芳也着急了,顾不上哭了,他开口说道:“陛下,此事高大人说的对啊,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啊。” 朱厚熜并没有理会李春芳。 高拱看着陈洪手捧奏疏离开万寿宫,闭上了眼睛,深探口气:“陛下,若是太子回话,并不得陛下满意,那该如何?” 朱厚熜冷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的朱翊钧:“太孙在此,你看不到吗?” 听闻此言,高拱已是无话可说。 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早知道听话回家了,这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了,这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中去,多伤他老人家的心啊,伤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啊。 “黄锦,让他们五个人退下,将徐阶,殷士儋,陈以勤,高仪,徐养正,这五个人叫进来。” “是,陛下。” 领完旨意后,黄锦便走到了跪着的众人面前:“各位大人请吧。” 高拱率先起身,转身便走。 而其他几人是站起身,缓慢退出。 张居正在众人最后,他全程观看了这场君臣之间的以言语交锋,但他很是失望。 皇帝陛下想要找的是同党,大臣们想要洗刷自己的嫌疑,并且保护海瑞,而没有人去关注治安疏中,海瑞所说的那些举措,那些大明朝现在实实在在遇到的问题。 仿佛这些问题,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的回避。 他眼神坚定的跟着众人离开了万寿宫…… 海瑞之疏,虽言辞犀利,但确指出时弊,大明朝如今面临诸多问题,需改革图强…… 这也早就在张居正的心中盘算了许久。 第八十五章 问话 朱厚熜对于这件事情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他当然知道海瑞的事情,跟太子牵扯不到一块去,但他还是要派人去询问,便是想着诈一诈这帮官员,同样也是朝着这些心如深渊的官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绝不会承认治安疏所言……他是无为而治,是受到了蒙蔽,前有夏言,后有严嵩…… 而这边陈洪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誊好的治安疏,心里面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过了没多久,他到了裕王府外。 差锦衣卫上前叫门。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客。”门中的王府护卫,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立即回复。 而陈洪听到这话之后,赶忙快步上前:“劳烦传告太子殿下,奴婢陈洪携陛下旨意,来见太子殿下。” 里面的护卫一听到有旨意,也不敢大意,赶忙派人去通知太子。 但此时的太子殿下还在温柔乡中,想静静呢。 管事太监跑到房外敲门:“殿下,殿下……” 朱载坖停下动作,而后对着外面喊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殿下,陈洪公公在门口……” “孤今日谁也不见,告诉陈洪,让他走。” “可他有陛下的旨意。” 听到外面的话后,朱载坖猛地一激灵,打了个冷颤,而后赶忙起身,也顾不得擦拭了。 静静也赶忙起身,为朱载坖找衣服。 “让他进来,带去书房,孤马上便去。” “是,殿下。” 朱载坖慌慌张张的穿好了衣服,而后在静静的相送下,离开了房间,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可能是因为刚刚做了剧烈运动,腿有些软,又被陈洪的这个有旨意一激,弄得很是急迫,他只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下台阶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而后,他稳了稳身子,深呼口气,慢慢的走向了书房。 书房之中,只有陈洪一人手中捧着奏疏。 朱载坖走进书房之后,陈洪看到赶忙跪下身行礼:“奴婢陈洪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载坖轻声说道,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在烛光地映射下,更显虚弱。 “这么晚了,有何事要传达?”朱载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陈洪起身,而后,走到朱载坖身边,将手中誊写好地治安疏递给朱载坖。 “这是海瑞呈上的奏疏,陛下命奴婢交给殿下。” 朱载坖接过奏疏,略微有些迟疑:“海瑞?海瑞地奏疏,为何要让孤来看。” “奴婢不知,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还说了,殿下看完之后,要如实回话,而奴婢也要如实回复转达给现在万寿宫外跪着的大臣们听。”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赶忙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殿下看完奏疏,便就清楚了。”陈洪说完之后,便低下头去。 而朱载坖很是奇怪,便将奏疏打开,看了起来。 只看第一眼,朱载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脸色变了又变,眼睛囧囧有神,当他看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立马就炸了,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中的字越来越模糊,手中的奏疏掉落在了桌案之上,一头歪倒,竟是昏死过去。 昏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这海瑞头真铁,骂的太狠,父皇让陈洪来,难道认为是我主使的不成。 软弱了三十年的朱载坖,受不住这刺激啊。 而陈洪一直低着头,即便听到了奏疏掉落的声音,还只当太子殿下生气,扔东西的。 过了一会儿后,陈洪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咋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抬头一看,险些把自己吓死。 太子殿下翻白眼了。 陈洪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跑到朱载坖的身边,摸了摸鼻息,还有气,他想抢救一番,却又怕弄巧成拙。 陈洪惊慌失措,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倒了!” 不远处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一看到太子翻了白眼,陈洪在其身侧,竟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陈洪给按倒在地。 “你们,你们快找太医啊,按我干什么?我是宫里面来传旨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些侍卫都没有放开陈洪的打算,而有一人赶忙去前院找刘太医。 这个刘太医常驻裕王府,本是为了太孙准备的,没想到皇太子先用上了。 而不一会儿,府内的管事太监赶到,看到被按倒在地的陈洪,以及昏厥的太子,也是慌了神,不过,他还是让侍卫们将陈洪放开,而后再去查看太子殿下。 李彩凤,陈氏也得到了消息,慌忙赶来。 书房之中,乱作一团,陈氏没了章程,李彩凤也慌的不行,不过她在从陈洪的嘴中了解事情起因之后,随后,便将桌子上的一碗茶水,直接泼在了正在翻白眼的朱载坖脸上。 朱载坖一受刺激,眼睛立马合着,在刘太医赶来之前,朱载坖慢慢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清醒,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 看到太子醒来,一屋子中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陈洪,这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命也到此结束了。 这个时候,刘太医赶来,为朱载坖诊脉,并无大碍,刚刚昏厥,也是气急攻心,不过,他还是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太子,身子骨有些太弱了……该节制了…… 等到朱载坖恢复清醒之后,便又去寻那奏疏,想要看下去,陈洪赶忙阻止:“殿下,您身体不适,便不要看了,奴婢回去之后,如实回话便可。” “孤一定要看完。”朱载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重新看了起来。 太医就在书房外,而李彩凤,陈氏相伴左右。 朱载坖将全篇治安疏全部看完之后,便将治安疏放在了桌子上:“父皇,让你来问什么?” “陛下问看到此奏疏,太子有何看法,如何处置海瑞?” 朱载坖叹了口气,随后眼眶红了,他抽了一下鼻子。 “如此辱骂君父,作为儿子,孤誓杀此人……” “好,殿下,那奴婢这便回西苑回话,殿下好好休息……” “孤还没有说完。” “殿下还想再说什么?”陈洪心猛地一戈登。 朱载坖流下了泪水,而后转头看向陈洪:“作为大明朝的皇太子,作为列祖列宗的子孙,若孤日后真能继承大统,必定重用此人……” 第八十六章 大明朝利剑 两个身份,两个不同的回答。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没有藏拙,也不愿隐藏了。 他是朱厚熜的儿子,看到别人跳出来,如此侮辱自己的父亲,他想杀了海瑞,这是为人子需要做的事情,可他又不是简单的儿子,他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是储君,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对待这种敢于死谏的臣子,他又不得不重用。 他只是说了实话。 而且他也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说实话,光想让海瑞死,自己那聪明多疑的父皇,难免会想的更多。 而听完朱载坖的下一句话后,陈洪当即跪倒在地:“殿下,您这样说,奴婢没法回话啊,您不知道陛下有多生气,您……” “你只需如实回话。”朱载坖轻声说道,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大的力气。 “殿下,奴婢真的不能如实回话啊,奴婢请殿下收回此言,莫要伤了父子的情分。”说着陈洪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孤绝不收回,也绝不更改……” “王妃,你们劝劝殿下……”陈洪赶忙将希望放在了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与陈氏身上。 而站在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陈氏,在这个时候都保持了沉默。 即便是一直话多的李彩凤也是如此。 “不用再说了,你回宫吧,大臣们大多数年龄都大了,不要让他们等的太久,回吧……” “殿下……”陈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你的心意孤知道,不管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陈洪痛哭流涕,而后又是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殿下一定保重身体,奴婢,奴婢告退。” 说完之后,陈洪便起身退出了书房。 想要做一个好的奴婢,特别是在大明,想要在太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必须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当主子们把感情抒发出来之后,你就必须接住,这个时候,陈洪的眼泪,劝解都是能在朱载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李彩凤便开口说道:“殿下,您早点休息吧。” “哎,遇到这种事情,孤又怎能睡着啊,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孤想静静。” 一听到朱载坖的话,陈氏赶忙说道:“殿下,刚刚多危险,您一定要节制啊……” 朱载坖有些脸红,立即反驳道:“想什么呢,孤就是想静一静,下去吧。” 李彩凤和陈氏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她们知道朱载坖的性子,便也不再劝说,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载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心中思绪万千。 “孤的身子骨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朱载坖轻声说着,而后他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自己略显苍白的双手,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真是人未老,身先衰啊。 面对海瑞的直言进谏,他也很是矛盾,一方面心疼自己的父亲,一方面又心疼少年时期的自己。 为何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没有人给自己的父皇上这样一封奏疏,直言他不应该疏远自己的儿子们呢。 或许,那个时候,若是有这样一篇直达深处,言辞激烈的奏疏,会让自己的父皇早些清醒过来。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决定将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而后又看起书来,想要以此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现在还不能睡,因为西苑事了之后,陈洪一定会前来将西苑之中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万寿宫中。 朱厚熜一波五人,一一问话,问完之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在这漫长的问话过程中,他也越发的冷静。 在最后一波大臣下去之后,朱厚熜心里面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个海瑞有同党的机率非常小,他是真的头铁,不怕死。 此时,黄锦正在宫外,整个万寿宫中,只有朱翊钧,朱厚熜两个人。 朱厚熜揽着朱翊钧的稚嫩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太孙,累了吗?” “孙儿不累。”朱翊钧赶忙回道。 “这么晚了,你该累了,等会陈洪回来,带回你父亲的回话,你听一听之后,便下去睡觉,明日啊,就回到你父亲身边去,皇爷爷要忙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赶忙说道:“皇爷爷,他们一直在说海瑞,哪个是海瑞,他干了什么事情让皇爷爷如此生气,伤心,我要找他,去说他,给皇爷爷出气。” 好不容易,朱厚熜搭理自己了,他也立即开口,想要得知更多的东西。 自己这皇爷爷不愿意将心里话告知别人,可对待自己这个孙子的防范便少了很多,从自己到他身边以来,自己听到的几乎都是朱厚熜的心里话。 “皇爷爷,不用你出气,也用不着出气,皇爷爷告诉你啊。”朱厚熜说着俯下身去,用了最低的声音,在朱翊钧耳边说了一句:“他只是说了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说了一些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朱厚熜竟然苦笑出声,连续笑了好一阵。 从朱厚熜的笑声中,仿佛蕴含着很多感情,无助,苦涩,羞愧,愤怒…… 等到朱厚熜苦笑声停下之后,朱翊钧也低声问道:“那皇爷爷为什么这么生气?” “太孙,因为是实话啊,所以,皇爷爷才这么生气。” 听到这里,朱翊钧愣住了。 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他是真的愣住了。 “太孙,你记着,这个海瑞是我大明朝的一把利剑,这把剑很是锋利,若是你以后想做贤明勤奋之主,这把剑便伤不了你,反而能成为你的助力,可你若是想偷点懒,这把剑就能伤害到你。” “入骨三分的伤害啊……”说到这里,朱厚熜苦笑一声,没想到这把利剑出鞘,第一个就刺向了自己。 朱翊钧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接朱厚熜的这番话,这是认错了吗?应该没有认错吧,这就是一个爷爷对孙子说的心里话。 他当然没有认错。 朱厚熜又岂能这么简单的便认错,即便知道自己有错,也断然不会认得。 “朕今日给你说的话,你不要记了,听听也就好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我不记。” 朱厚熜苦笑一声,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你猜你父王会如何回话?” “父王一定会跟皇爷爷的想法一样,杀了海瑞,为皇爷爷出气。”朱翊钧肯定的说道,不过,他内心深处,并不笃定,因为很多事情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朱厚熜刚刚的一番话,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不对,你父皇性子软弱,这是真的,可他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看完这份奏疏,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害怕,怕影响到了自己,第二个吗,便是同情,同情朕,又同情海瑞,不过,朕不用他同情,他只管同情海瑞便是了。”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万寿宫外,大臣们依然跪地等待,陈洪拿着奏疏快步跑来,上了台阶之后,已是气喘吁吁,他也不管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径直跑进了万寿宫中…… 第八十七章 嘴替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黄锦也跟着进去,并且很是细节的关住了宫门。 门外跪着的大臣,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有着着急,关住宫门说家事,打开宫门说国事……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赶忙跪地行礼:“陛下,奴婢回来了。” “太子如何回话?” 站在一旁的黄锦听着心里面也是揪了一下。 而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很是好奇。 “陛下,太子看奏章的时候,怒火攻心,晕死过去……” 听到这里朱厚熜眉头一皱,是装的,还是真的,有点担心,但也有些怀疑,总体来说,怀疑居多。 而朱翊钧也是赶忙站起身来:“我父王没事吧。” “太孙,幸亏李王妃机敏,太子殿下性命无忧……”陈洪赶忙说道。 听到这里,朱翊钧松了口气,他还真害怕自己老爹被自己的翅膀扇没了。 爷爷的身体明显生病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老爹也没了,只靠着自己的母亲,以及三岁的自己,怎么可能控制住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局势。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皱起的眉头舒展下来,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只要性命无忧,什么也不重要了。 “太子如何回话?” “陛下,太子回话,他是陛下的儿子,看到海瑞上这样无君无父的奏章,言道誓要诛杀此人,为陛下出气。” 说到这里,陈洪停下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的反应,不过,这个时候的陈洪从朱厚熜的脸上察觉不出喜怒。 他神色平常,接着开口询问:“他还说了什么?” “太子还说,还说,作为大明的皇太子,大明列祖列宗的子孙,他若能继承大统,定会重用此人……” 一旁的黄锦脸色变了又变,赶忙转头去观察陛下的反应…… 而朱翊钧听到陈洪的转述后,也是大吃一惊,自己老爹何时这么硬气过……不过,这话说的也没毛病。 陈洪,黄锦都会认为朱厚熜听到,太子的这句话会很生气,继而断定太子肯定跟海瑞上书有所牵扯。 但他们想错了。 朱厚熜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太孙,听见了吗?你的父王啊,没有那么简单……” “这话回的,既有为人子的私心,又有为君的公心,公私分明,有理有据,不过,杀不杀海瑞,是需要调查的,陈洪。” “奴婢在。” “将太子的回话如实告知外面的那些大臣们……” “是,陛下。” “而后将海瑞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让他们逐一查看,每个人今夜都必须要写一份奏疏,驳斥海瑞,今夜,朕会一封封的看,写好的,朕满意了,他才可以走,若是一直写不好,便一直写。”朱厚熜冷声说道。 “是,陛下。”陈洪领命后,缓缓退出宫殿。 等到陈洪退出宫殿之后,朱厚熜又看向了黄锦:“黄锦,让膳房给这些忠君体国的大臣们,君子们,熬上点粥……”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安排。” “对了,别忘了在粥里面,加点小石子,君子们爱吃硬的……” 腹黑的朱厚熜倒是让他身旁的朱翊钧略感惊讶。 “还有,给太孙准备一碗蛋羹,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太孙就简单的吃一些,在休息吧。”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又问道:“陛下,您要不要……” 朱厚熜摆了摆手:“朕就不吃了。” “是,陛下。” 等到黄锦,陈洪两个人都离开宫殿之后,朱厚熜再次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太孙,你说这个海瑞该不该杀?” “孙儿不知道,不过他既然让皇爷爷这么生气,即便不杀他,也要关他一辈子。” “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回话,让皇爷爷略感欣慰,若是他选择明哲保身,跟之前一样,听不懂,叫不醒,那朕可真是失望了……” “父王很厉害的。”朱翊钧弱弱回复道。 他的回复不仅让朱厚熜感到欣慰,也让朱翊钧大吃一惊,这个很厉害的评语,可是发自内心的。 “哎,真厉害,假厉害,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朕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朱翊钧低下头去,不愿意回复这句话。 而万寿宫外,陈洪将太子的回话,如实的讲给了外面的大臣们听。 一些大臣面露惊讶之色,似乎对太子的回应感到意外,这群人就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等人。 另一些则低头沉思,仿佛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以徐阶,赵贞吉,郭朴等人。 陈洪对待朱家爷孙,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像个“女人”,但在面对这帮前朝的大员时候,摇身一变,咄咄逼人,说话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 “陛下旨意,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必须写一份驳斥海瑞的奏疏……" 听到这里,众多官员纷纷抬头看向陈洪,你毛线的,瞎啊,这是坐吗,这是跪着…… "陛下今夜就在万寿宫中一个个的看,若陛下不满意,便一直写,待会大人们可移步,我们会给大人们准备好笔墨纸砚,谁写好了,我立即给陛下送去,若是陛下满意,这位大人便可以离开西苑了,但陛下若是不满意,就一直写。”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要折腾到半夜去啊,先是跪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让写辩驳的奏疏,让不让人睡觉啊,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呢。 “大人们移步,跟我来吧。”陈洪说着,便自顾的转身下了台阶。 虽然这些官员们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满意,但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因为万寿宫的这位,可是在生气呢,动动笔,总比挨廷仗,皮开肉绽要好的多。 夜晚渐深,西苑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官员们每人一个案台,一张椅子,笔墨准备妥当,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海瑞奏疏的誊写,这个时候,有几个官员正围着看呢 而有的已经开始下笔写了。 这就是嘴替,这是陛下要征集资料,骂回去呢……皇帝陛下先看,看完之后,指定送到诏狱中,让海瑞去看。 即便是硬气的高拱,也不得不苦思冥想。 张居正下笔如有神,一直写着,这可是他的专业。 海瑞的治安疏是行正道,举大旗的奏疏,想要反驳,就只能走下乘,从字眼之中抠出不对的地方,用诡辩之术进行反驳,就比如后世挑粪工人的故事。 大明现在的每一个高官,可能有些人办事能力有些差强人意,但论起来抬杠,那可是一个个不甘落于人后的主…… 虽然治安疏上说的都是对的,但总能找到一些纰漏…… 张居正在奋笔疾书,很快便完成了。他抬头看了看其他人正在抓头挠腮,心中不由苦笑一声…… 第八十八章 一丘之貉 夜幕深沉如墨,万寿宫不远处的偏殿里烛火幽幽摇曳,映照在一群神色各异的大臣身上。 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朝廷大员们,此刻却都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 有的大臣皱着眉头,那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那抓狂的样子就像是脑袋里有无数只小虫在乱爬,头发都被挠得乱七八糟, 有的官员头上的官帽也歪歪斜斜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更有甚者,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旁边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僚,脖子伸的老长,想要借鉴一二。 就算是首辅徐阶,这位著名的青词宰相,在这个时候,也是多少有些犯难,虽然他此时在写着,不过,停笔的时间,要比写的时间还要长,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在此时的偏殿之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而张居正写完之后,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背着手的陈洪,并没有做那第一个交奏疏的人。 海瑞的治安疏,太过无解了,怎么写,都无法在正面进行正确的反驳,即便是从点出发,也略显牵强。 而张居正心中清楚,写什么不重要,写了才最为重要,所以他并没有跟其他官员一样,一字一句的斟酌。 这个时候,黄锦带着一众太监走了进来,每个太监的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每个木盘上面都放着五碗白粥。 “众位大人吧,陛下体谅众位大臣,赐粥一碗,大家可以先喝了,再写不迟。” 很多人都饥肠辘辘,听到黄锦的话后,都是颇为惊喜。 黄锦说完之后,亲自端了一碗白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徐阁老,停停,用粥吧,这一碗,是奴婢专门为徐阁老准备的。” 徐阶站起身,接过白粥:“多谢黄公公了。” “阁老客气了。”黄锦而后环视一周:“大家自取之,若是不够,也可言语。” 诸多官员纷纷上前拿粥。 “哎呀,我的牙……”赵贞吉看着手中喝粥咯掉的后槽牙,不由惊呼道。“这,这里面有石子啊……黄公公……” 黄锦转身看向赵贞吉:“赵大人,陛下说了,君子们爱吃硬的,放了一些石子,众位大人喝粥的时候,还是要细嚼慢咽。” 赵贞吉闻言很是生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官员们也只能慢慢的喝着这碗有石子的白粥…… ………… 万寿宫中。 朱翊钧当着朱厚熜的面吃完了蛋羹,便被一名侍女带下去休息,他本来还想在这里,看看这些大臣们写的反驳海瑞的奏疏,但朱厚熜并不允许。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当朱翊钧离开之后,万寿宫中,便就只剩下了朱厚熜一人。 他再次拿起了放在身侧的原版治安疏。 再一次的观看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了,但,每一遍对他带来的伤害,却从未减少过。 “嘉靖者,家家皆净” 仿佛替他的一生都做了总结。 这些年的权谋争斗,风云变化,就像是一场笑话。 就算是自己,也沦为了一场笑话。 那些年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更是笑话。 朱厚熜苦笑一声:“海瑞啊,海瑞,你说你是想让朕杀了你,还是让朕饶你一命呢。” “难道朕,真的是昏君,真的是无情的草木……” 修仙问道,在这一刻显得很是可笑。 正在朱厚熜自我怀疑的时候,陈洪手中捧着几份奏疏快步走进了万寿宫。 “陛下,徐阁老,张居正,高拱,赵贞吉等人,共十二分反驳海瑞治安疏的奏疏,写好了。” 朱厚熜伸手。 陈洪快步走上法坛,将这十二份奏疏全部放在了朱厚熜的手中。 而朱厚熜将其扔到一旁。 “你看了吗?” “奴婢看了。” “谁写的好?” “奴婢觉得阁老,张居正二人写的比较好。”陈洪赶忙答道。 而朱厚熜便将其他的奏疏放在自己身边,单独拿起了徐阶的奏疏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后,冷哼一声:“这叫写的好,这跟他跟朕所讲的有何不同,罪皆在内阁身上,与朕无关,哼,到了现在,还在装迷糊。” “陛下,那您看一看张居正的。”陈洪说着,便从身旁的奏疏中,翻出了张居正的,交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打开奏疏看了一会儿后,还是冷笑:“什么样子的老师,教出什么样子的学生,什么且海瑞所言诸多,皆有曲解之意,或有未能尽善尽美,但皆出于大局之考量,而非海瑞所认为肆意妄为……无为而治,又岂是海瑞能够妄加指责……全是场面话,说了等于没说,写了也等于没写。” “陛下,那您再看高拱的。” “他的我也不用看,全是一丘之貉,写的也全都一样,他们全在糊弄朕……” “那陛下,奴婢这便拿回去让他们重写。” “不用了,再写也写不出什么,让这几个人走吧。”朱厚熜说着,无力的闭上眼睛:“反正朕也不指望他们……” 朱厚熜指望的从来不是这些有机会入阁的官员,而是那些虽有品级,但想要再进一步,很是艰难的官员。 他们会认真的抓住这次机会,会绞尽脑汁的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所谓的反驳奏疏,说白了就是夸皇帝,骂海瑞,就是为了让朱厚熜好受一点。 如何夸,又如何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学问,夸要有依据的夸,骂也有要章程的骂,不能一上来,就上早八…… 并且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朱厚熜想从这些奏疏中找到一个可以借用的灵感,去直接找海瑞,中门对狙。 没有准备的话,朱厚熜有些虚,怕弄不过海瑞。 “是,陛下。” “海瑞现在在诏狱。” “是。” “等到这些臣子们把奏疏全写完,朕要去一趟,你安排一下。” “陛下,大臣们写完之后,要到深夜了,诏狱之中,潮湿血腥的,不如,改日再去吧。”陈洪赶忙说道。 “下去安排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朱厚熜面色有些不善。 陈洪只能点头应是,而后退下,先是安排一名太监前去镇抚司,然后又去了偏殿。 在门口的时候,见到了黄锦。 ”黄公公,陛下说要去诏狱,奴婢劝了一嘴,还被陛下训斥了,不如公公过去一趟,也劝劝陛下。“ 黄锦听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他们准备一下吧,陛下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陈洪只能点头:“黄公公,万寿宫中现在就陛下一个人,您老,先回去陪陛下吧,这里奴婢盯着。” 黄锦叹了口气:“不如让陛下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 第八十九章 其父安在 朱厚熜在万寿宫中,就这样看了很多人的奏疏。 越看越有精神。 他也从其他人的奏疏上,找到了一些底气,等到朱厚熜将大臣们全部放走后,他也起驾前往了诏狱。 一身黑袍披在身上,带着帽子,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带着一众人穿过阴暗潮池的牢房走道,看到了海瑞的牢房,也看到了此时的海瑞。 看到海瑞的第一眼,朱厚熜便不知为何,有了一股心虚。 而此时的海瑞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难临头之时,海瑞依然能够保持沉稳。 朱厚熜来到关押海瑞的牢房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海瑞,而黄锦,陈洪两个人赶忙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朱厚熜的身旁,两个小太监在拐角处抱着大臣们写的反驳奏疏。 朱厚熜缓缓坐下。 海瑞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这群不速之客,也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哪个被黑袍罩着全身的人。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想表明身份,但海瑞知道来人正是当今陛下。 因为一个时辰前,诏狱的头头脑脑都过来了,并且一直围着自己牢房门前,低语许多,也有很多人在打扫,他隔壁牢房的罪犯也被带了出去。 可以说,现在的诏狱,只关押了海瑞一人。 虽然海瑞知道面前的人是当今陛下,但他既不愿表露身份,海瑞也不愿拆穿与他。 有些话,当面说,太伤他了。 他伪装身份,自己装看不懂,就相当于转达吧。 此时海瑞面前摆放着一只蜡烛,光芒虽弱,但却身在光中,深陷牢狱,却大义凛然,而朱厚熜是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现在却一身黑袍,隐身黑暗之中,不敢视人。 可能这场对话,从一开始,朱厚熜就输了。 “你是海瑞?” “正是。” “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 海瑞说完之后,朱厚熜略有停顿。 而海瑞也借着这个朱厚熜停顿的片刻,开口询问道:“大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同你一样,在大明朝任职,有旨意,让我问话。” “大人,请问。” “我华夏三代以下,汉文帝是贤君否?” “是。” “你既认为汉文帝是贤明之君,为何又在奏疏之上,发讥文帝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借此影射当今陛下……”朱厚熜冷声说道。 “我的奏疏上已经说明白了,文帝贤明之君,亦有怠废之政,崇尚黄老,无为之治,但文帝以百姓之心为帝王之心,于民修养身心,开创文景之治,故我认文帝为贤明之君,但即便如此贤明的汉文帝,亦有过错……” “但当今陛下,处处效仿文帝,却又只效仿无为而治,以帝王之心夺百姓之心,视国库为私产,设百官为家奴,嘉靖四十五年之中,民生困苦,天下不治,但当今陛下,依然视若无睹,大兴土木,修道设教,上奢下贪,耗尽民财……” “当今陛下没有汉文帝之贤,却有汉文帝之过,以我观之,当今陛下不及汉文帝远甚……” “奏疏之中责文帝,不是影射当今陛下,当今陛下怎能与文帝相提并论呢……”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双手都在颤抖。 在他身后的黄锦,陈洪两个人也是听的心里面直发虚,面前这家伙怎么正的有点邪呢…… 而朱厚熜本来想拿着海瑞骂文帝这件事情,给自己长点光,可谁知道,面前海瑞说的那么明白。 问,你骂文帝就是骂朕,答,你不配。 “你,你为何要上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 "一是为了我的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为了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你是在博取直名,朝中百官都看了你的奏疏,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看不懂,他们也断然不会看懂。” “大明设官数万,独你一人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独你一人为大明天下苍生着想……” 海瑞并未回话。 “回话?” “我无话可回。” “这是旨意。” 朱厚熜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暴躁了。 海瑞毫不畏惧地直视朱厚熜的眼睛,朗声道:“我所为乃是忠君爱国之事,所言也是为求万世治安,他们不言,不为社稷着想,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是他们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朱厚熜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在拐角处的那两个小太监抱着奏疏走了过来,陈洪上前将牢房的锁链打开,将两个小太监放了进去。 两人将奏疏尽数放在了海瑞的面前。 “这是朝廷的重臣,大明四品之上的官员,在看到你的治安疏之后,所写的驳斥奏疏,你自觉羞愧吗?” "羞愧的应该是写这些奏疏的人。” “你,看上一看。” “我不看。” “你是害怕?” “我不怕,但我不看。” “为何不看?” “不愿看家奴的驳斥奏疏。” 听到这里,朱厚熜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而后强行压制住了:“你可知,写这些奏疏的人,早就闻名天下了,有徐阶,有高拱,张居正,甚至是为你将治安疏送向内阁的徐养正,他们一一驳斥了你,你竟然说他们是当今陛下的家奴,如此辱没他们,方能彰显你一人之清高,他们不配与你为伍,方能说明独你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我只是直臣,不愿为家奴的直臣。” “无父无君的直臣。”朱厚熜怒道。 听到这个无父无君之后,海瑞明显愣神,他看向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朱厚熜,缓缓说道:“我在四岁便没了父亲,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我自幼攻读诗书经传,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我自号“刚峰”……” “出而为官,母亲嘱托,尔虽无父,既食君禄,便报君恩,视君如父……” “世间不止我一人视君如父,天下百姓亦多以陛下为父也……” “然百姓其于灾荒馁腹无食之际,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受官吏迫压卖儿鬻女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于遭天灾无以继生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又安在……”、 “这个世上,唯有陛下一人能看懂我的治安疏,也唯有陛下一人,可当面驳斥与我……” 朱厚熜听完海瑞的这番话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咳嗽不止……黄锦赶忙在身后轻抚朱厚熜的后背,好一会儿,朱厚熜的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是昏君……” 海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为何不答?” “无话可答。” “旨意要答。” 海瑞重新睁开了眼睛:“昏君无疑……” 第九十章 绝不收回 “昏君无疑……” 海瑞的这四个字,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黄锦,陈洪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连敢喊一声大胆的勇气都没了。 包括朱厚熜。 他连咳嗽都顾不住了。 双手颤抖不止,想要停下,也停不下来。 只觉头昏脑胀,若不是多年清修颇有成果,海瑞的这四个字便能从朱厚熜去见他堂哥朱厚照。 史书之上,嘉靖昏君 ,朱厚熜仿佛都看到了。 “你,你竟敢如此大胆。” “我本不愿回答,只是遵循旨意罢了。” “当今陛下御极四十五载,平定了困扰大明百年的东南倭寇之乱,致使国家安宁,只不过,花了一点点银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便成了昏君。” “所花之银钱,皆百姓之血肉,以百姓之血肉,营建宫殿道宇,年前雪灾,多少百姓冻死雪中,若是这些银钱花在百姓的身上,岂有此等世间炼狱之情景,请转告陛下,臣海瑞前往大兴赈灾之时,一妇人将一包裹严实的孩童,交到了臣的手中,想让臣带这孩童活命,可这妇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孩童没有冻死在冰天雪地,反而被破烂棉被捂死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怀中……大人听闻此事,还认为陛下乃是圣君否。” “陛下的圣君来的太过容易些了吧……劳烦大人,再次转告陛下,臣海瑞认为,因天灾救济不及时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地方官员欺压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苛政税收,卖女为扬州瘦马,卖儿为奴仆阉人,罪在陛下……大明天下百姓,何止万万,所有不寿终正寝者,皆罪在陛下……” “当今陛下背负如此多子子女女的人命官司,不是昏君,是什么?说是昏君 ,已是海瑞口下留情了。” 海瑞的长篇大论,让坐在他对面的朱厚熜,变得极其渺小。 他同样被海润的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也就是这番话,让朱厚熜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 可内心的倔强,还是让他开口反驳,甩锅。 朱厚熜叹了口气:“天下太大了,当今陛下是委托内阁治理天下的……” “内阁只是陛下的一个借口,是人尽皆知的一个借口,陛下若是在勤勉一些,大明的天下就会少很多悲剧。” “大人,海瑞所言,你是否赞同……” 朱厚熜久久不能回复,他日渐浑浊的眼中,竟然也有了些许的泪水,他回避了海瑞的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此时的海瑞就是圣人,而他这个皇帝陛下,是急需被教导的芸芸众生。 但他依然回避。 “你既视陛下为父,岂能如此评价君父,昏君无疑,这四个字,你……你可收回……”朱厚熜轻声说道。 “臣绝不收回。”海瑞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回复道。 羞愧,暴怒的朱厚熜不再冷静,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海瑞的自称已经从我,变成了臣。 “当今陛下对天下的治理,对臣民的关爱,不可因其一二不足之处,便遭全盘诋毁,治理天下,本就阴阳两面,岂能尽如人意,当今陛下在诸多事务上,已殚精竭虑,虽有瑕疵,但绝不该被如此苛责,诋毁,海瑞,再问一遍,你可收回?” “臣绝不收回。” “当今陛下承天之命,坐拥天下,岂是你能任意指摘,过多指责吗?海瑞,你可愿收回……”这个时候朱厚熜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了求乞的口吻。 而一旁的陈洪,黄锦,以及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臣绝不收回。” “哈哈哈哈……”朱厚熜怒极发笑。“小小的一个海瑞,一份治安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是陛下的儿子吗?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语,都是朋党指使……” 求其不成,威胁立马就来。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已经在这场言语交锋中,完败了。 他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昏君。 “海瑞,你若是收回,我可奏请陛下,饶你一命,最后一次,你可愿收回?” “百姓,百官,早就不满陛下了,只有我愿意对陛下说这些事情,而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为天下苍生立命,在上治安疏之时,便下定决心,求死。” “求死容易,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才让人恐惧……” “心向明月之人,心无畏惧,但求一死,或生不如死……” “你是没有经历,你若是经历了这世间的酷刑,便不会如此说了……” “海瑞等着生不如死,转告陛下,海瑞迫不及待想要体验这世间酷刑了,若是海瑞本被酷刑折磨,忘了初心,海瑞也不用陛下动手,自裁之……” “哈哈哈……”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哈哈哈哈……” 他脚步轻移,在大笑声中离开了诏狱…… 没有人能够看到当今陛下的脸。 他已经绝望了。 可能这个时候,他心里面早就有了定论,海瑞绝无朋党,正如自己不配与汉文帝相提并论,朝廷之上的那些人,也不配与海瑞为伍。 一辈子,都成了笑话。 流传千古的笑话…… 朱厚熜离开了诏狱,上了马车,返回西苑。 而陈洪在陛下刚刚登上马车的时候,拉住了黄锦,等到陛下的马车往前行进了一段后,才低声说道:“黄公公,这个海瑞到底是什么来头,敢,敢如此诋毁陛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不要给陛下出出气。” 黄锦看了一眼陈洪:“你觉得应该如何出气。” 实际上黄锦很是诧异。 “酷刑先上一遍,对付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奴婢很有手段,奴婢就不信了,打断了他的腰,他还能直起来吗?”陈洪冷冷的说道。 “那你为何拉着我呢,自己去干不就行了。” “这不是心里没底吗,陛下会不会同意啊。” “陛下的马车还没有走远,你可以追上去问啊?” “现在陛下这么生气,奴婢不敢啊。” 黄锦冷哼一声:“蠢猪,打了他一下,你必死无疑,要是这件事情能用酷刑解决,陛下会来诏狱……这件事情跟以往的事情,全然不同,好生看管着吧,别让人害了他的性命……” 陈洪面露不解,做奴婢的只不过想给主子出气,怎么就成蠢猪了。 这种高端局,朱厚熜都弄不过,一个小小的陈洪,又岂能想明白。 “你要知道,海瑞现在不能死了,不仅不能死,你还要安排镇抚司的人,好生的看管着,不要为难,等陛下最后的决定吧。” “陛下让我调查,审问呢。” “那你就遵旨审问,调查……”黄锦有些生气了,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但审问调查,不动刑,他不说实话啊。” “你忘了太子殿下是如何回陛下的话了。哎,多想想吧……”黄锦拍了一下陈洪的肩膀,便也登上了马车。 只留下陈洪一个人一脸疑惑,片刻之后,心里面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海瑞求死,不是假的,是真的。 陛下说杀他,是假的,不是真的。 马车之上的朱厚熜摘下了帽子,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入京登基的那一年。 或许,那一年他真是抱着雄心壮志,改变这个国家而来。 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因为百官掣肘,宫女行刺,还是因为太子崩殂……因为什么而转变,现在的朱厚熜也想不起来了,可能只是简单的懒散,不愿努力而已。 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代表着不同的结果,作为皇帝,他本身的选择,却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何其悲哀啊。 为何朕不能早早遇到海瑞,早早醒悟,此时已是苍老之体,即便想要回头是岸,也回不了头了。 何其悲哀啊。 为何海瑞如此正直无私,不惧死,不畏上,他就不能跟其他官员一样,泯然众人吗,就不能让朕心无顾虑的离开这个世界吗? 心如死灰。 在这个时候形容朱厚熜,很是正确。 不过,忽然之间,朱厚熜想到了自己的乖孙……心如死灰,仿佛又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从小充满灵气,聪明机智,有自己当年之风……若是自己能好好的培养他,那就应该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吧。 至于,他的儿子朱载坖,朱厚熜连想都没有想,委屈想哭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想到自己的孙子,朱翊钧…… 不过,今日这口气,朱厚熜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他要找回场子。 要说服海瑞,收回,昏君无疑,这四个字…… 实际上,治安疏,朱厚熜已经看懂了…… 而此时尚在牢房之中的海瑞,也是眼含热泪,他同样知道,今日对陛下所言,有多重,但他想让陛下清醒过来。 好好的治理太祖高皇帝给你留下的江山吧…… 好好的对待这片土地上勤劳的百姓们吧…… 不要再不务正业了…… 海瑞也哭了。 嚎啕大哭。 他将他视作父亲的人,狠狠的骂了一顿,又岂能不悲痛,不痛苦呢…… 世间安得两全法…………………… 第九十一章 九州万方 朱翊钧虽然早早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刚刚起夜,想去找朱厚熜,却被告知,陛下出宫了,还未归来。 朱翊钧立马就清楚,自己这皇爷爷还是忍不住了,跑过去找海瑞辩论去了。 他躺在床上,想着这场辩论的结果。 海瑞一身正气,估摸着自己的皇爷爷有点悬,不过,再怎么说,皇爷爷也是大明的天子,当皇帝都当了四十五年了,什么样子的风浪没有见过,即便辩不过,也不会落得个大败而归的结局。 朱翊钧身体太小了。 本来想等着朱厚熜回来之后,过去看一眼,可想着想着,便不受控制的睡着了。 而朱翊钧睡着不久后。朱厚熜便回到了宫里,他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辩论输了。 到了西苑的朱厚熜并没有先回到自己的万寿宫。 而是带着黄锦,两人到了朱翊钧睡觉的房间外。 门外一直有守夜的太监。 看到朱厚熜前来,赶忙下跪行礼。 “太孙睡着了吗?” 朱厚熜轻声问道。 “陛下,睡着了,半个时辰前,太孙殿下还想着去找陛下呢,也就这一会儿,就睡着了,刚刚奴婢才从房间里面出来。”小太监如实禀告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想要进去看看,却又怕吵醒了朱翊钧,片刻之后,朱厚熜叹了口气,又带着黄锦回到了万寿宫中。 到了万寿宫中后的朱厚熜,看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法坛”,竟是有些失神。 而黄锦一直站在朱厚熜的后面。 “陛下,您该休息了……” “黄锦,你说,海瑞今夜所说的,是天下万民的心声,是百官的心声吗。” “陛下,不管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赞同海瑞所说的话,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是正德年间入的宫,而后才去了王府,伺候陛下,那个时候,奴婢家里面很穷,若是不进宫,奴婢啊,有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不过,奴婢的爹娘,以及奴婢,全都没有怪罪过朝廷,也没有怪罪过当时的武宗皇帝陛下,我们只是怨恨老天,光景不好,收成不好……” “海瑞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过失,都放在陛下的身上,太过偏颇了,即便是那书上说的圣人,也有不仁之时,陛下,您不能多想,海瑞只是一个直臣,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您是当今陛下……” “若他知道了,断然不会说这么多,冒犯天颜的话……” 听着黄锦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有你们跟着,只怕这个海瑞早就看出了朕的身份,明日啊,你亲自将太孙送回家中,三日之后,你再亲自去接他到西苑来,明日见到了太子,对他说,若是他愿意的话,可将东宫移到西苑来……” "奴婢遵旨意……” “黄锦,朕,真是昏君吗?” “陛下,您……”黄锦刚想开口劝慰,却又被朱厚熜摆手拒绝:“不要说了,正如海瑞所说,百官如家奴,这一点朕不愿认同,可你,确实是真的家奴,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你我二人啊,都老了……” “陛下……”黄锦欲言又止。 “走吧,朕不会有事的。”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看着朱厚熜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担忧,他慢慢的退出了万寿宫。 当黄锦离开之后。 朱厚熜慢慢的走上了自己的法坛,当他坐下之后,苦笑一声:“九州万方,朕一肩挑之,海瑞所言,朕绝不承认……” “朕绝不承认…………”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 万寿宫外,明月高悬。 那高悬天际的月亮,宛如一轮皎洁的玉盘,洒下清冷而圣洁的光辉。月光如水般倾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每一片瓦都好似被赋予了灵动的光芒,闪烁着梦幻般的银辉…… 如此的美景,在宫墙之外的百姓永远也见不到,而在宫墙之内的人,却永远发现不了这些美景…… 墙外是喧嚣的尘世,那些平民百姓为了生活的柴米油盐而烦恼奔波,他们的忧愁或许简单而直接…… 而墙内的当今陛下,在昨日之前,心如止水,可在今日之后,内心深处也蒙上了一层黑影,挥之不去…… ………… 第二天一大早。 朱翊钧早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去万寿宫见朱厚熜,可他再一次的被拒绝。 而拒绝的人,正是在门外等候许久的黄锦。 黄锦将朱翊钧带出了西苑之外,乘坐马车,返回了裕王府。 到了裕王府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刚刚打开…… 太子殿下昨夜熬夜太久,还未醒来…… 朱翊钧被送到了母妃李彩凤的身边,而朱载坖被陈氏叫醒,得知儿子回府,慌张的穿好衣服,便要去见儿子。 陈氏赶忙提醒:“殿下,黄公公还等着呢。” “等着便让他等着。”朱载坖丝毫不在意黄锦的感受,先是到了李彩凤处,去见儿子的道路,朱载坖再也没有那病秧子弱不禁风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当朱载坖见到朱翊钧后,大笑出声:“翊钧……”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正在跟自己的母亲,讲述着这几日在西苑之中的事情,朱载坖的声音打断了朱翊钧的讲话。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立马涌现出了笑容。 “父王。” 朱载坖快步上前抱起朱翊钧,宠溺地问道:“在西苑玩得开心吗?有没有想爹爹呀?” 朱翊钧连忙点头:“想,孩儿一直都想父王,皇爷爷带着孩儿出城游玩的时候,孩儿还想着要是父王在,那就更好了。” 朱翊钧提起外出踏青,让朱载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他苦笑着说道:“你皇爷爷不会带着我玩的,吃过早膳了吗?” “昨夜皇爷爷可难过了,父王你今日去见见皇爷爷,好好安慰安慰他。” 缓和自己老爹跟爷爷关系的事情,朱翊钧是一直在做着的。 “你皇爷爷英武果断,无需安慰……”朱载坖轻声说道。 听着朱载坖的这番话,朱翊钧内心只能苦笑一声,遇到海瑞,即便你怎么英武果断,也干的你没有一点脾气啊……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说了一会儿话后,在李彩凤的再次提醒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去见黄锦…… 第九十二章 朕的儿子不要朕了 在裕王府大堂的黄锦,茶水都喝了两杯,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见太子殿下,即便是一向沉稳的黄锦,也多少有些心急。 若是换作寻常时候,多等一会尚且无妨,可此时,陛下经历了海瑞的事情后,黄锦可是不愿离开陛下太久的时间。 正当黄锦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朱载坖才姗姗来迟。 黄锦看到朱载坖之后,赶忙起身,而后朝着朱载坖下跪行礼:“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朱载坖直接从跪倒的黄锦身边走过,坐下身去后,才开口说道:“黄公公,起来吧。” “多谢太子殿下。” 黄锦说完之后,缓缓起身。 “坐吧。” “宫里面离不开人,奴婢便不坐了,直接跟太子殿下说一件事情,便要赶紧回到陛下身边。” 朱载坖点了点头:“父皇……父皇还好吗?” 黄锦听到朱载坖问询朱厚熜的话,眼睛一亮,赶忙开口说道:“殿下可以跟我一起去西苑见见陛下。” 现在是陛下最为无助的时刻,他唯一的儿子,若是能出现在身边,定会对陛下有所宽慰。 而黄锦如此兴奋,也是想着朱载坖能够跟自己一起回到西苑。 但结果,却往往不遂人意。 “可有旨意,让孤前往?”朱载坖疑惑的问道。 黄锦摇了摇头:“并无旨意,但此时殿下前去,陛下定会召见。” “若无旨意,孤便不去了,父皇要强,看到海瑞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只怕不愿见孤,更何况,我儿刚刚到家,孤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吾儿爱吃的东西,想着今日先陪着我儿吃一顿鞭便饭,过两日之后,再去看望陛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黄锦有些失神。 这对父子,当真没有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黄公公,您不是急着回陛下身边去吗,快说事吧,孤这边,也挺忙的。” 朱载坖的话,将黄锦从失神中拉了出来。 “啊,对,陛下问了,若是殿下愿意前往西苑,可开辟东宫,日后,两位太子妃,以及太子殿下,太孙殿下,便可久坐西苑东宫之中。”黄锦赶忙说道。 “是父皇旨意,还是问询?” “没有旨意,是陛下问询。” “孤住不过西苑,既然没有旨意的话,那便不那么着急迁宫了吧……” “殿下,您……”黄锦想说什么,可看着朱载坖平静到可怕的脸色,还是停下了。 “那奴婢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直接站起身来:“黄公公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孤便不送了。” “太子殿下留步。”黄锦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看着黄锦的背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在现在很矛盾。 海瑞给他出气了,他一方面高兴,可想着悲伤无助的父亲,他却又感觉到了沉重,难过。 朱载坖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悲道:“即便我想见父皇,父皇也绝对不会见我,黄锦啊,黄锦,跟着父皇一辈子了,到了现在,还不懂他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低下头去,在抬起头时,已没有刚刚的惆怅悲伤,反而喜笑颜开了。 “去抱儿子去……” 留下这句话的朱载坖快步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还在李彩凤的房间中,自从老爹成了太子殿下,他便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这个家,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作为母亲的李彩凤,当然十分想念,朱载坖还见过数次呢,但李彩凤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她给朱翊钧许诺,今天中午,她要亲自给朱翊钧做饭吃,当然,这个许诺也让朱翊钧高兴的不行…… 这边黄锦离开裕王府后,脸如死灰,当黄锦回到西苑,走到万寿宫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太监正从万寿宫中走出。 而这个小太监,黄锦认识。 一直都是跟他单线联系的。 东厂放置在裕王府的暗探。 他怎么来了。 单线联系的人,怎么绕过自己跟陛下联系了。 自己在裕王府中,跟太子殿下的对话,陛下难道知道了? 这个小太监看到黄锦之后,也不行礼,赶忙捂脸,快步离开。 黄锦直觉不妙,当他走进万寿宫后,便见到了坐在法坛之上,脸色苍白的朱厚熜。 这个时候,黄锦就知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陛下……”黄锦轻声说道。 “问了吗?”朱厚熜看向黄锦。 “问了,陛下。” “他可愿迁宫……” “陛下,太子殿下不愿迁宫……” “为何不愿迁宫。” “太子殿下说,住的不习惯。” “只是住的不习惯。” “太子殿下是这样说的。” 朱厚熜点了点头:“不愿迁宫也好,避免我们父子二人两看相厌……” “陛下,您说笑了,父子之间,怎能相厌呢。” “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黄锦闻言,稍稍愣神,片刻之后,立即反应过来。 “奴婢,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大胆……” 黄锦赶忙跪倒在地。 “谁让你自作主张,谁让你去求着朱载坖来见朕,朕难道要驾崩了不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着,太子殿下来了,能够宽慰陛下一二,并无多想其他。” “你想不到吧,朱载坖拒绝了你,不过,拒绝的好,他来了,朕也不会见他。”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双眼通红,拳头紧握。 “百官弃我而去,万民弃我而去,现在,就连朕的儿子,也不要朕了……” “朕到底做了什么样子的事情啊,要落得一个鳏寡孤独的结局……” 说这些话的时候,朱厚熜竟然带着些许的哭腔。 而跪伏在地的黄锦,也是大哭出声:“陛下,您,您要保重龙体……” 黄锦的这句话,让朱厚熜从刚刚的失态之中反应了过来。 他变得有些狠厉。 “不,朕是皇帝……朕自比汉文帝,朕是贤明之君,朕的儿子不要朕了,那朕就让他儿子,也不要他……” “去,现在就去,带旨意去,带锦衣卫去,带兵马司的兵去,把翊钧给朕带回来……” “他若是不求着朕迁宫,朕便不让他在见到太孙……” 黄锦闻言,也顾不上大哭了,他立马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太孙刚刚回去啊,现在让奴婢再去把太孙带回来,只怕,只怕影响父子之情啊,陛下……” 说完之后,黄锦又是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父子之情,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之情,你不去,朕便让别人去,朕不需要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第九十三章 查出一个海青天 听着朱厚熜说到哪里还有父子之情。 黄锦大惊失色,他双眼含泪抬头哭诉:“陛下,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话来啊,也不是奴婢不愿去太子殿下那里,接回太孙,不是奴婢为日后惜身,而是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与陛下之间定有误会,这世间哪有不疼爱父亲的儿子,又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 “陛下,您的心,只有奴婢懂得,若不是这两年陛下觉得自己龙体大不如从前,两龙相见,伤害不到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您是不可能在这两年频繁召见的。” 黄锦说的正是朱厚熜的内心。 两龙不相见,即便在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相信的。 若是朱厚熜还是身体康健,在经历这么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后,他是断然不会频繁召见朱翊钧,以及自己的儿子朱载坖的。 不过,虽然黄锦说的是朱厚熜的真实想法,但这个时候,暴怒的朱厚熜是定然不会承认。 他冷冷的说道:“黄锦,这个世界,不疼爱父亲的人多如牛毛,海瑞的奏疏上也说了,朕毫无父子之情,朕也认了……朕现在就想见到自己的孙子,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朕后悔了,后悔让你今日将太孙送回去,朕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黄锦再次抬头,看向朱厚熜。 只见此时的陛下一脸决绝,黄锦瞬间心如死灰,正当黄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顶雷”的陈洪走进了万寿宫中。 他最先看到跪在地上的黄锦,不过陈洪邀功心切,根本就没有仔细地去看黄锦地脸色,更没有感受到此时气氛地不对劲。 而朱厚熜看着陈洪进来,立马将自己脸上地情绪隐去。 “陛下,遵陛下旨意,传达旨意内阁六部九卿,与午时提审海瑞……海瑞入京一年三个月,奴婢呢,也将与海瑞有所交好地人全部扣下了,共计八人,今日一同受审。” 听到有八人与海瑞交好,朱厚熜死寂的心,突然调动了一下,难道自己昨日的判断错误,海瑞没有那么正。 他背后真的有同党。 “与海瑞交好,勾结的官员有多少人?”朱厚熜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管涉及到谁,自己都要把海瑞朋党的事情做实,这样,他抨击自己的一切,都会蒙上一丝阴谋。 陈洪听到陛下询问人名之时,脸上露着些许为难之意。 ”陛下,根据奴婢的仔细调查,跟海瑞交往的官员,只有一人,那就是高拱,不过,奴婢也问询调查,高拱与海瑞只有上下级的关系,此外,并未有过多联系,没有朋党之嫌。”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后,有些失望,而后颇为恼怒的问道:“那你抓的都是些什么人?” “陛下,那个奴婢抓的是六必居卖咸菜的伙计,还有德隆盛卖大米的伙计,还有三四个在城西卖菜的老翁……” “这些人跟海瑞交往颇深,海瑞经常在他们摊位之前,一聊便是半个时辰以上,还有说有笑,据调查,海瑞跟着这些小贩说话时候的笑,对官员都未曾有过,这是锦衣卫调查出来的,陛下,给奴婢时间,奴婢定能从这些小贩身上,查到东西。” 陈洪知道自己的调查结果不会让陛下满意。 但他真的没有办法。 海瑞在朝为官,在这个讲究同乡,同谊,同门的人情官场上,竟然没有一个好朋友,也没有靠山,反而,跟他的很多同僚,关系很是紧张,仿佛大家都讨厌海瑞一般,但陛下让自己调查,他也真的用心去做,只查到了这些小贩,或者伙计。 朱厚熜听着陈洪所说的这些,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的阴沉:“卖米的有,卖咸菜的有,那有没有卖肉的啊……” “陛下,海瑞道貌岸然,自诩海青天,平日装的生活节俭,所以他不经常买肉,跟卖肉的人,并不熟悉。”陈洪赶忙回道。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肝火是越发旺盛。 他到底在忙什么? 在查什么? 给朕查出来一个海青天吗? 这不就是在侧面说出,他不愿巴结上司,不愿与身边的官员同流合污,只会跟生活贫苦的庶民,多加亲近吗? 朱厚熜将自己的怒火压制下来,缓缓说道:“陈洪,你做的很好,现在朕交给你另外一项差事,你去办吧。” “奴婢为主子陛下分忧解难,义不容辞。” 朱厚熜点了点头。 “黄锦奉旨将太孙送回裕王府,朕此时颇为想念太孙,你带着锦衣卫去裕王府,将太孙接回来,朕今日胃口好了一些,你在去安排,买点六必居的咸菜,隆德盛的大米,吩咐御膳房,给我们爷孙两人煮上。” “是,陛下,奴婢这就前去太子殿下那,陛下,今日午时,提审海瑞,您要去吗?”陈洪不疑其他。 他可不知道,他这次去了裕王府,只是接回太孙殿下,便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悲催的未来。 “朕不去了,辛苦你了。” “陛下,奴婢为陛下主子办差,不辛苦。”陈洪听着朱厚熜的这句话,那可叫一个志得意满。 这个时候的陈洪,还没有意识到朱厚熜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正合他身材的一个大坑。 “对了,把那些伙计们,老翁们,都放了吧。” “陛下,奴婢还未审讯呢。” “审不出来什么的,海瑞必有朋党,朋党在朝中,这些跟他交好的小贩,老翁,绝不会涉及其中,抓了人家,总要给个说法,每个人给十两银子的补偿……”朱厚熜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陛下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但陈洪还是一个合格的奴婢,当下也不再询问,只是遵旨,退下。 等到陈洪离开万寿宫后。 朱厚熜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黄锦,有些心疼。 “黄锦,起来吧。” “谢陛下。”黄锦站起身来,脸上的泪痕并未散去。 “陈洪在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之时,一直陪在太子的身边,在皇宫中,陪着太子去了他母妃的住处,他觉得他已经在太子那里,站好了位置,哼,朕就是让他知道,死去的人一文不值,只有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从太子母妃那里得到的好感,也终会从太孙这里,消失殆尽……” 听着这话,黄锦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陛下,奴婢不关心陈洪,奴婢只心疼陛下……” “你不用去了,伺候朕一辈子了,朕不能让你,黯然收场,与严嵩一样,冻死在风雪之中……对了,跟朕通风报信的这个裕王府的小太监,你差人过去杀掉,不忠于他的主子,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样的人不配活着,朕以后,只从你嘴中知道太子如何评价与朕,其他人,朕不愿意听了。” 第九十四章 徐阶主审 朱厚熜一个老阴阳师了。 陈洪办事,他不满意,他不说,对其的惩罚也放在了日后。 陈洪不知道什么情况,从万寿宫出来之后,便带着护送保护太孙殿下的锦衣卫,去了裕王府。 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朱载坖很是高兴,正陪着朱翊钧玩呢,忽然下人通报,陈洪到来的时候,颇为疑惑。 正如朱厚熜所说,朱载坖对这个陈洪还是有些好感的。 他也没有让陈洪如黄锦一样,等待太久的时间。 在大堂中,朱载坖见到了陈洪,面色轻松,而陈洪行礼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 “太子殿下,陛下思念太孙殿下,让奴婢将太孙殿下接回西苑。“ 朱载坖脸上的轻松,立即消失了。 陈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还是一脸轻松,将自己当作自己人的太子殿下,怎么变脸了。 在宫里面混了那么长时间的陈洪,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朱载坖不慌不忙,坐下身去:“陛下如何说的?” “陛下说他心情愉悦,胃口也好了些,待会让奴婢去买点咸菜,大米,陛下要陪着太孙殿下共用午膳。”陈洪感觉到怪异之后,说起话来也收了点。 “可有旨意?”朱载坖开口问道。 “奴婢就是奉旨前来啊,殿下……” 朱载坖闻言冷笑一声:“这是做了两锅饭啊……陛下那里的饭有人吃,孤做的饭便没人吃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 “太孙刚回孤这里,不到一个时辰,黄锦奉旨来送,你奉旨来接……哈哈哈,父皇,还是那么的难以捉摸啊。”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多少有些愤怒,顺带着对陈洪也多少有些不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此时的朱载坖还是大明的太子,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的火气,也起来了。 这不是耍着孤玩的吗? 这个时候的陈洪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恼了太子,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殿下,要不奴婢回去禀明陛下,再问一下。” “既然有旨意,孤怎敢不接啊,孤还怕,父皇怪罪呢,陈公公稍等片刻,孤啊,去去就来。”朱载坖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忽然转过头来:“太孙你可以接走,但有句话,孤希望陈公公能转达陛下,尊旨办事,是大明臣子的职责,臣不敢不从。” 陈洪看着朱载坖的脸,都有些傻眼了。 那个眼神中,是厌恶吗? 厌恶自己,还是厌恶陛下啊。 想的真多。 这肯定是厌恶自己啊。 陈洪赶紧往回找补,他慌张跪下:“殿下,奴婢不接了,奴婢这就回宫,跟陛下说……” “你敢抗旨。” “奴婢,奴婢不敢……” “你不敢抗旨,孤也不敢抗旨,就让太孙跟着你回去,不过,要稍等片刻……” “等多久都没有关系,奴婢就在这里跪等着,太子殿下,奴婢,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殿下一定要明白,奴婢是身不由己的,不管如何身不由己,奴婢的心也都是向着陛下,向着殿下的。” 若是在平常时候,陈洪的这番话还是能起到一些效果的。 可现在生气的朱载坖,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跟着自己的两个母亲说笑呢,等他从朱载坖的口中得知自己还要回西苑去。 也是颇为惊讶。 他明明记得今天一大早自己想去见皇爷爷,不被允许啊,反而被黄锦亲自送回家,怎么自己回到家后,皇爷爷立马又想起自己了。 当然,父慈子孝的戏码,朱翊钧是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这个时候,审问海瑞的大戏正在上演,自己在皇爷爷的身边待着,也能第一时间了解事件的动向。 朱翊钧虽然很想去,但看着自己老爹朱载坖那情绪不高的脸,还是保持了些许的委婉,询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啊。 也就是这句话,让朱载坖心里面的愤怒少了几分。 在此时的大明朝,不管你是太子太孙,还是内阁宰辅,文武百官,当然海瑞除外,这所有人都要听皇帝的旨意。 不听旨意,免死金牌都保不了你。 朱载坖虽然心里面不愿,甚至是埋怨自己的父亲,可还是劝说着自己的儿子入宫…… ……………… 朱翊钧再次回到了西苑,被陈洪带着前往了万寿宫中。 此时的万寿宫中,徐阶,高拱,李春芳,徐养正,赵贞吉等人都在,当朱翊钧进来的时候,徐阶正在说话。 朱翊钧,陈洪两人进来之后,徐阶也停下了。 朱厚熜看到朱翊钧后,脸上出现了笑容,他伸出手,颇为无力的朝着朱翊钧摆动。 而朱翊钧也快步上前,走到“法坛”下的朱翊钧,又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上去。 这才一夜未见,朱厚熜竟苍老了许多,看来,海瑞昨夜对他的伤害,刻骨铭心…… “皇爷爷……”朱翊钧轻声叫道,看着皇爷爷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坐朕旁边,咱们爷孙俩,一起听听这些君子们怎么哄弄咱们的。”朱厚熜低声说道,而后将朱翊钧揽到自己身边坐下。 坐下后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满不是滋味。 朱翊钧坐下后,朱厚熜便看向了下面的徐阶:“徐阁老,你接着说……” 徐阶深吸一口气,而后接着说道:“陛下,海瑞的言辞虽过激不实,但忠心可鉴,微臣还是觉得应从轻发落,这样既能保全陛下的圣明,又能让海瑞以死博直名的野心落空。” “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 …… 高拱和赵贞吉等人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然而,朱厚熜却微微摇头,他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缓缓说道:“海瑞如此直言,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夸大与否,朕不想知道,朕就想知道,他是否有同党,存了什么心,今日审问,你们如何去审。” 徐阶开口道:“审问海瑞,由宫里面的陈公公督办,我等皆是旁听,如何去审,陛下,还是要问一下陈公公。” 徐阶说着,便看向一旁的陈洪。 这个时候的陈洪正在郁闷呢,听到徐阶提起了自己,刚想开口,却被陛下抢先一步。 “陈洪是宫里面的人,是朕的家奴,若是由他主审,难免天下人非议,还是由陈洪从旁协助,徐阁老,你多担待一点,审问海瑞,由你主审。” “海瑞自认为是直臣,是贤臣,更认为自己是英雄,是好汉……朕也认为徐阁老,也是直臣,贤臣,更是英雄,也是好汉,由你主审,最为合适……” 说到这里,朱厚熜冷笑一声:“直臣审直臣,好汉审好汉,押韵啊……海瑞自诩直贤臣,却忘徐阶亦如真。直臣相审直臣事,英雄好汉各有论。” 第九十五章 太孙来了 朱厚熜的话,差点把徐阶cup干烧。 怎么说着说着,好像自己跟海瑞是一伙的了呢。 什么直臣对直臣,英雄对英雄的…… 不过,徐阶也是老狐狸,对于朱厚熜言语之中给自己挖的坑,他是片刻之间,便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陛下,臣领旨主审,不过,对于陛下直臣对直臣的说法,臣并不赞同,海瑞不是直臣,他只是为博直名,已图流芳千古的臣子,他是有野心的,治安疏也不是纯粹的……” “朕不管,朕不管你是不是直臣,海瑞是不是直臣,朕只想知道,朕将主审,给了你,你如何去审,最后,如何定罪?“ “陛下,还未开审,怎能定罪呢。”徐阶缓缓说道。 朱厚熜叹了口气:“那你如何去审?” “臣不敢隐瞒陛下,臣不知如何去审?陛下可否明示。”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话,可谓是怒火中烧,但徐阶明显是应付这种场面的高手,根本就不给朱厚熜发飙的理由。 朱厚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朕可以告诉你怎么审,但你敢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吗?” “还望陛下明示,臣该如何去审?” “海瑞此人,胆敢以下犯上,为博知名,狂妄之极,他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至于罪名,就定为大不敬之罪。” 徐阶心中一惊,而高拱,赵贞吉,张居正等人同样如此。 “这个罪名徐阁老敢不敢定?” “陛下,臣觉得还是要审问之后,容臣禀明陛下,在做决定吧。” 朱厚熜并未回答徐阶,而是闭上了眼睛:“朕累了,你们下去吧……陈洪……” “奴婢在。” “跟着徐阁老,以及我们大明朝的几位君子,一同前去,带多一些书吏,堂上问话,海瑞回话,皆要一一记录在案,会审结束之后,拿给朕看。” “奴婢遵旨。” 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人纷纷行礼,告辞。 等到这些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这些人啊,都不得体,得体的人啊,又太贪心,太孙,你要记住,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气。” “现在的朝廷,能人,有本事的人太多了,他们谁也不服谁,这样,就涉及到了一个取舍,斗得不厉害的时候,做君主的也要忍上一忍,若是斗得太厉害了,便要尽早做取舍,现在朕啊,也该到了做取舍的时候了。”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 朱厚熜轻笑一声,而后依然用了经常用的一句话,回复了朱翊钧。 “以后你都会懂得。” 朱翊钧点了点头…… ……………… 这些大臣离开西苑之后,最先有动静的还是高拱。 他在今日开审海瑞之前,便找了一帮与他亲近的官员,暗中通气,若是会审之时,定罪过重,众人一定要离席抗议。 高拱背后站着的是黄太子,再加上本身也有威望,很多人都愿意陪着高拱冒险。 高拱是为数不多想要死保海瑞的高官。 而徐阶同样也会保海瑞,那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态度的不同,会导致他们所用手段的不同。 到了会审的时间时。 六部九卿,内阁理事,宰辅纷纷到来。 他们到了之后,便感觉奇怪。 会审的主位之上,摆放着一张令人瞩目的椅子,可以说,一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椅子。 其形制竟与皇帝陛下的御座龙椅极为相似,通体散发着威严的气息,扶手处精雕细琢,椅背高耸而华丽。椅上,铺陈着的明黄色软榻绣工精细,针线穿梭间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而在椅子的下方,特意设置了两个台阶,那台阶由上等的石料打磨而成,光滑而稳固,仿佛是为了恭迎某位尊贵之人踏上这至高之位而准备。 这些大臣看到这张椅子之后,都是心里大惊,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要不就是皇太子殿下要来…… 陈洪一直站在椅子旁边。 而在椅子的左下首,才是主审的位置,太师椅,案台一应俱全,在案台之上摆放着官印,令牌,以及诸多的官文。 而在主审的下首两侧,依次整齐的摆放着椅子,就是给大臣们准备的。 徐阶看到如此怪异的配置,赶忙走上前去,询问陈洪:“陈公公,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 “在等片刻,阁老就会知道了。” 陈洪不答,徐阶也不好再追问。 “诸位,先行落座。”陈洪开口说道。 那“龙椅”之上的尊贵人物,还未到来,这些官员当然不敢先做下身去。 “再等等吧。”徐阶对着陈洪轻声说道。 岂料,徐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太孙殿下驾到。” 太孙来了。 所有的官员都懵圈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这个地方作甚? 特别是高拱,对着身旁的李春芳低声说道:“简直胡闹,审问海瑞,乃是国家大事,陛下怎么会让太孙殿下前来,那样不显得儿戏了吗?” 对于高拱的低声吐槽,李春芳可是不敢接的,他只能苦笑一声。 而后,朱翊钧便背着小手,走过门槛,宛如小大人一般出现在了这些大明朝重臣的面前。 在朱翊钧身后还有七人,六名带刀的高大锦衣卫,还有狂生模样,现在任职家教的徐渭。 不过,这个时候,这七人都未踏入门槛。 徐阶最先下跪,而后,乌泱泱的跪下了一片。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你们都起来吧。” “谢太孙。” 朱翊钧朝前走去,而徐渭,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六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也一同进入到了大堂之中。 六名锦衣卫两人站在椅子的后面,四人站在椅子的前面,只留下一个居中的缝隙,不影响太孙殿下看到大堂的主要位置,也就是等会海瑞站的位置。 而徐渭就站在椅子的旁边,比陈洪还要离得近一些。 朱翊钧上了台阶,而后坐在了陈洪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上,犹如顽童一般的摸了摸屁股下的软垫子:“陈洪……” “奴婢在。” “这个垫子真舒服,你过两天给我送过去。” “是,太孙殿下,奴婢记着了,此件事了,奴婢便给殿下送去。” “听皇爷爷说,你办事还是很得体的,我也看好你……” 陈洪一听,喜笑颜开:“伺候太孙,是奴婢的福分,为陛下办事,也是奴婢的福分……” 就这样,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朱翊钧耍了一套刚刚从他皇爷爷那里学到不久的,御下之术,当然,看似很深奥,实际上,换一个词,通俗易懂,画大饼。 这次能来看这样子的大场面,简单的出乎到了朱翊钧的料想。 在陪着朱厚熜喝粥的时候,朱翊钧只是说了一句,要去看看海瑞长什么模样,并且,还要过去骂他,给皇爷爷出气。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就吩咐陈洪安排了。 就这么简单的,安排了…… 第九十六章 德不配位 朱翊钧坐在那特殊的“椅子”上,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他晃着小脚,目光扫过下方以徐阶为首的大臣们,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洪,你们开始吧。” “是,太孙殿下。”陈洪答道。 而后,陈洪转身看向徐阶:“徐阁老,您入座。” 徐阶朝着陈洪点了点头,又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拱手行礼,最后才走到了自己位置,坐下身去。 “诸位大人们,也入座吧。” 高拱,李春芳等人如刚刚的徐阶一样,先是给朱翊钧拱手行礼,而后才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等到这些人全部坐下后。 陈洪朝前走了两步。 “带罪人海瑞上堂。” 陈洪的声音命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海瑞被两名锦衣卫押送着进入了大堂之中。 虽然此时的他有些狼狈,但他依然昂首挺胸,丝毫不惧周围的阵势,当海瑞看到坐在那“龙椅”之上的朱翊钧,稍稍一愣,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你就是海瑞。”朱翊钧大声询问道。 “参见殿下,臣就是海瑞……” 朱翊钧站起身来,朝着海瑞走去。 而一直挡在他身前的锦衣卫也赶忙跟上。 等朱翊钧到了海瑞的身边时,只看到海瑞的手臂处有着两道深深的血痕……想必,这道铁链已经捆在海瑞手上很长时间了。 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了海瑞,朱翊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好大胆,竟然敢骂皇爷爷。” “臣骂陛下,是为了日后,不会再有人骂陛下……” 朱翊钧闻言稍稍愣神…… 朱翊钧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洪弯腰走到朱翊钧的身前,低声询问道:“殿下,让他们开始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徐阶,在看到朱翊钧点头以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询:“海瑞,你为邀直名,上狂妄之言,你可知罪?” “卑职不知卑职有何罪?” “为邀直名,辱骂陛下,这不是罪责吗?” “卑职所上奏疏,只是为了正君道,求万事治安,在奏疏之中,卑职所言所语,哪一件不是实有其事。” “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冥顽不灵吗?本官是内阁宰辅,在座的各位大人,哪个不是朝廷的重臣,他们不正君道,他们都看不见,要你一个户部主事来管此事吗?你若是此时承认,你是为邀直名,本官可以上书为你求情。” 徐阶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你承认了自己是想要名声,想要流传千古的佳名,那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但海瑞却装作听不懂。 “徐阁老,您的学生杨继盛,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第,初任的,不也就是一个南京吏部主事,当时严嵩父子权势滔天,他不也站了出来,痛陈利弊,弹劾严嵩,严世蕃五奸十大罪,今日之海瑞,与当初杨继盛,并无不同。” “他弹劾的是严嵩,你弹劾的是陛下。” “那是因为弹劾臣子无用,故卑职才进谏言与陛下,若卑职与杨继盛一样,今日弹劾的应该是你,徐阁老。” 徐阶闻言脸色变了又变。 而一些靠近徐阶的官员,各个气的咬牙切齿,这人咋兔子光吃窝边草,不知好人心呢,与高拱交好的人,都来了精神,伸出头,做直身子,仔细听。 “你弹劾本官什么?” “失职,臣职已失,气节已丢,德不配位。” “大胆……” “放肆……” “哎呀呀……无礼,狂妄……” 诸多官员听到海瑞的这句话,很多都站起身来,指责海瑞。 朱翊钧也惊呆了。 海大哥。 是别人审你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你审别人。 果然,心怀浩然正气,便能无畏无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主角。 徐阶伸了伸手,安抚了一下站起来官员的情绪:“那本官就听听,本官如何臣职已失,又是如何气节已丢,德不配位的?诸位大人,太孙殿下都在,也都能做个见证…………” “徐阁老,您是大明的内阁宰辅,协助陛下,治理好天下,是您的职责,可此时我大明的天下国库空虚,百姓贫苦,边备松弛,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您是内阁宰辅,这还不能说明,阁老臣职已失。” “徐阁老,您是内阁首辅,你的儿子为工部侍郎,工部侍郎本应是修建堤坝,城池,与民生有关的大型工程,现在的大明朝国库空虚到河堤没银钱修缮,城池没钱修缮,可每年内阁还能批下来那么多的银钱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诸位大人都知道,嘉靖四十一年前,严嵩为内阁宰辅的时候,他的儿子严世蕃便是工部侍郎,也是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的,看着今日的徐阁老,不免让人想起当年的严嵩奸贼,若阁老在年轻二十岁,想必不出五年,便又是一个严嵩,故,阁老已无气节。” 听到这里,徐阶已经忍不下去了。 德不配位,这四个字更重了些,若是在让海瑞说下去,那他真是没脸在做这个内阁宰辅了。 他怒拍桌子:“闭嘴……海瑞……你……你狂妄……” 徐阶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自己明明是想着帮助海瑞,为何这家伙丝毫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将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阁老,这么多人做着见证呢,若是卑职不说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恳请阁老,让卑职将话讲完……” 徐阶看向海瑞,只见他一脸决绝。 不知为何,徐阶内心深处,竟然涌出了一丝寒意,隐隐觉得此人必定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陈洪,哈哈大笑两声:“徐阁老,您想救他,可他也不领情啊……” 徐阶听着陈洪的话,更是恼怒。 当然,恼怒的不止徐阶一人,还有坐在后面的朱翊钧,他也很是不满,这正上着课,认真听讲了,你不好好听,还扰乱课堂纪律。 “陈洪,你笑什么笑,我正听着他们说话呢,吵到我了。” 陈洪闻言转头,看到了太孙殿下生气的脸庞,当即再也笑不出来了,一时得意,竟然忘了主子还在呢…… 他赶忙上前到了朱翊钧的身旁,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不笑了……” 陈洪在外能够压制前朝的所有官员,因为他代表着是皇权,可在主子们面前,那就是真正的奴婢。 他上前打了自己两巴掌,每一下都很用力,声音很响,但陈洪并不觉得丢了面子,反而,还能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些官员们,自己跟老朱家关系杠杠的。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九十七章 田地赋税 朱翊钧说话了。 即便他是个小孩。 可在座的这些大臣,以及代表皇权前来的陈洪,都不得不重视。 朱翊钧并未想过插手徐阶以及一众官员审问海瑞的流程,可也不愿看到陈洪插手。 经过这个小插曲,陈洪也老实了些。 海瑞看着徐阶:“徐阁老,卑职能继续讲述吗?” 徐阶也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合格的官员,也是个城府极深,善于隐忍的人。 “你能继续讲述,不过,所讲之事,要有真凭实据,不能夸大其词,臆想连篇……”徐阶缓缓说道。 “好,那卑职便讲一讲,现在大明朝田亩赋税,盐铁课税,还有诸多的河堤防洪工程,只要里面涉及到了银钱,贪墨者不知多少……” “这是别人贪墨,与本官德行何关?”徐阶打断海瑞道。 海瑞看了一眼徐阶,知道此时的徐阶是不愿意让自己说出来,但海瑞却像是并未听到,自顾的继续说:“大明朝开国一百九十八年,士绅宗室,所兼并天下土地占天下大半,皆不纳税,黎民百姓所占田地不过半数,却要纳整个国家的赋税,国库空虚,便是来源于此,不仅如此,朝廷以及各地官府纲银、办银、兵役、饷费等朝廷的摊派逐渐失控,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 “嘉靖四十二年,朝廷造册百姓户数,竟比弘治年间减少了二百四十万户,人口减少一千多万人,这些少的户数去哪里了,弘治年间田地总数八千三百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赋的土地尚有有四千二百二十八万顷,尚占一半,可也只过了六十年,大明天下田地总数,却变成了七千二十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地的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万顷,天下田地的总数少了一千万顷,征收土地的总数少了八百万顷,这些田地,少在了哪里?” 海瑞说到这里,坐在李春芳下首的张居正抬起了头,看向了海瑞…… 而也是这番话让诸多的官员交头接耳,低声细语。 “阁老,您说海瑞所讲之事,与阁老品行道德无关,卑职不敢苟同,您是内阁首辅,天下赋税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当然知道如何在不违反大明律法的情况下,兼并土地,你作为首辅,在朝中掌握重权,达二十多年,对于侵占土地,赋税不闻不问,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您是受到了严党的压迫,不敢为之,可你为百官之首,却也带头侵占国家的田地,将赋税之田,变成了徐家不用缴纳赋税的私田,将朝廷百姓,变成徐家的佃农……十余年间,这少的八百万顷中,您徐家便独占二十余万……” “这不是德行有亏,德不配位吗?” 海瑞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大堂上炸响。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眼睛看着海瑞,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第二个,第一个被气的发抖的是当今陛下,万寿帝君是也。 “你......你这是污蔑!”徐阶站起身来,指着海瑞怒斥道。 这个时候,沉稳的徐阶变得不再沉稳了。 海瑞毫不畏惧,他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回应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一时间,朝堂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其他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插言。 即便是靠近徐阶的官员,也不敢在站起身怒斥海瑞狂妄,无礼了。 这是所有官员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个潜规则。 朱翊钧听的是真真的,他对着徐渭轻声道:“徐先生,海瑞说的是对的吗?” 徐渭低头回道:“真实情况,比海瑞所讲更要触目惊心……” “那朝廷为什么不管呢?” "至今还未有人有这个魄力。”徐渭也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要是在朝堂之上,把这件事情挑明,那就是要充当全天下读书人的对手,骂都骂死你。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转头在诸多官员之中,找寻张居正,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张居正。 海瑞虽然敢说,敢做,但要是任由海瑞去按照他的方式去干,大明朝肯定大乱……他能治理一个大的省份,为民做主,但却治理不了这么庞大的国家,因为他不能要求别人的品格道德,与他相仿。 大盘不乱,有人兜底,基本盘就不会乱。 想做事情是一种态度,但能干好事情,则是一种能力。 海瑞的态度,没有人比得上,包括张居正,但要是想把田地这些事情搞明白,弄清楚,也只有张居正。 他能够在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后,士绅官僚发展到了一个顶峰之时,敢于改革,朝着他们开刀,这也是一种勇气。 大堂之中的徐阶还在浑身发抖。 海瑞依然挺立身子。 鸦雀无声。 此时,张居正站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徐阁老,海瑞大人,今日所议之事,不是德行,品行,而是海瑞大人为何上治安疏,张居正斗胆问海瑞大人一句,海瑞大人既不邀名,那是为了什么?” “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 “好,即是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海瑞大人更应该慎重回话,唯保己之性命、为黎民、为大明社稷而有所献也……” 张居正也在提醒海瑞。 因为他已经感觉出来,自己的老师心乱了。 这场审问,说白了就是陛下想杀海瑞,却又不愿背负骂名,让徐阶主审的意图便在于此,徐阶也知这个道理,可此时海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徐阶羞愧难当,心乱如麻,张居正是怕,徐阶生气暴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当堂定罪了。 张居正此番说话,意在提醒海瑞,也在提醒徐阶。 海瑞看着张居正,缓缓开口:“海瑞上这道治安疏,并非为求一己之名,而是心系苍生,不过,在上治安疏之时,海瑞便做好了必死的决心,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海瑞虽死犹荣!” “海瑞不死,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所上奏疏,已无用处……”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众臣窃窃私语。 徐阶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瞪着海瑞,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张居正听到之后,也是叹了口气:“海瑞大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海瑞大人又何必不听别人劝告呢……” 第九十八章 谁能治罪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张居正是真的想让海瑞,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明哲保身。 但明显,海瑞不愿领下张居正的这个人情。 他们的内心世界并不相通,也完全不同。 两个人坚守的道理,准则,亦是背道而驰。 不过,张居正的话虽然劝不住海瑞,却是提醒了徐阶。 他要保持平静,不能做什么决定。 徐阶竭尽全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下面的高拱:“高大人,你也问上两句。” 高拱闻言,立即起身:“阁老,您是主审,您话还没有问玩呢,下官不便多问。” 开玩笑,现在高拱内心正是愉快呢,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让徐阶找个台阶下来。 在高拱心中,徐阶让自己不满的就是对老家亲眷儿子的纵容,侵占土地,转公田为私田,这说白了就是一桩买卖,在日后可以用律法进行规避,但徐阶老家的人,横行霸道,欺儿罢女,摊上了多少官司,诸多事情徐阶都知道,可他还是一味纵容,这是让高拱最为不满的一点。 “本官不想再问了,跟这个海瑞说不上两句话,还是高大人您问两句吧。”徐阶再次开口。 而这一次,高拱便很难拒绝了。 不过,他很有自信,自己平日里面对海瑞也算不错,自己问话,海瑞指定不能像对待徐阶一样对待自己。 他开口问话。 海瑞回话。 回了不到两句话,高拱便脸红脖子粗了。 什么高大人太过专横,脾气暴躁…… 什么恃才傲物,没有权力的时候,会去抱怨,有权力的时候,更是眼里从此没有第二个人…… 海瑞甚至都说了朋党党争这样的大忌。 不过片刻之间,高拱跟徐阶一样一样的了。 但高拱跟徐阶还有所不同,他虽然生气,很愤怒,脸红脖子粗,但他知道海瑞说的是实情,也没有拍桌子发飙,只是安静的坐下,独自生着闷气。 各人知道各人的情况,知道了自己毛病,能改掉的少之又少…… 高拱,徐阶两个人先后吃瘪,满堂的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在开口审问海瑞。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满堂的官员不敢说话,只留下海瑞一个人独自输出。 “治理天下不称职,不敢为人先,治一个微末小吏的罪,也不敢为人先吗?” “大明朝衮衮诸公,便是如此没有胆量,不为陛下考虑,不为社稷着想,只愿明哲保身……” 海瑞是越说越激动。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第二次询问,还是无人回答。 而一直观察的朱翊钧,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 “海瑞……” 朱翊钧高喝一声,但明显中气不足,颇显稚嫩。 “臣在……” 海瑞看向锦衣卫身后的朱翊钧,颇为不解,此时太孙为何要喊自己。 当然,不解的不止海瑞,还有诸多的官员,他们纷纷侧目,想要看看这个三岁的太孙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朱翊钧再次下了他的“龙椅”,一步步的走向海瑞。 锦衣卫依然跟随。 待朱翊钧走到海瑞的面前时,他竟然举出了一只手,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海瑞,我虽然小,有些话也听不懂,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把我们大明朝的这么多大君子们,说的不敢言语,我认你是第一君子,若是你能得到皇爷爷的宽恕,侥幸活下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永远的做大明第一君子。” 朱翊钧的声音很大,诸多官员都听到了。 而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抬步朝前走去,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走后,诸多大臣纷纷交头接耳,刚刚太孙殿下说的话,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是太子,还是陛下…… 公审是审不下去了,徐阶只能让人将海瑞带了下去,而后退堂。 当朱翊钧刚刚回到西苑万寿宫不久,陈洪便差人送来了今日审问海瑞的记录。 看完之后,朱厚熜那叫一个生气。 而后,又再次下旨让百官公议海瑞之罪,对于自己的孙子朝海瑞竖大拇指的事情,朱厚熜直接都忽视掉了。 文武百官又再次齐聚一堂,给海瑞议罪,议罪议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丝毫的结果。 因为没有人敢直接说,海瑞有错,有罪。 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人愿意替皇帝陛下背锅。 当然,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走捷径,背弃自己理想信念的小人,若是朱厚熜在年轻十岁,就会有很多官员愿意牺牲自己的清名,冒冒险,以换取自己仕途的进步。 可此时的朱厚熜,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日落西山矣,现在冒险,得到的回报太小了,即便得到了仕途上的巨大进步,可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去清算自己的父亲,但却会清算为了博取仕途,给海瑞定罪的官员责任。 朱厚熜再次得到公议结果,勃然大怒。 他思来想去。 终究外人是靠不住了…… 朱厚熜没有办法,只能将海瑞关押在诏狱之中,选择了冷处理,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当自己想到办法之后,在审问海瑞。 转眼之间,两个月后,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朱厚熜在西苑害了一场风寒,身子骨更是大不如从前。 而朱翊钧一直陪在朱厚熜的身边,看着朱厚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有些忧心,看来,自己的皇爷爷终究是熬不过去这一年了。 海瑞的奏疏还是有些用处的,即便朱厚熜直到此时不承认他曾经犯的错误,可行动上面却承认了。 朝天宫工程被停下了。 也在一个月的时间中,惩处了两个犯了重大错误的藩王,罚没他们大量的土地,将其土地赐给了原本为这些藩王种地的佃农。 而对于朱翊钧的教育,朱厚熜更加上心,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有的时候,朱翊钧就住在万寿宫中,与朱厚熜同住一榻。 “嘉靖四十五年,帝携太孙于身侧,常带之左右,欲以言传身教而育之。” 海瑞的这封治安疏,不仅改变了皇帝陛下,还改变了朝局,原本朝廷之上的明争暗斗已经越发的严重了。 徐阶想要打压高拱,高拱想要扳倒徐阶,他们也各自有针对对方的计划,但海瑞的一封治安疏,敲山震虎,不仅震住了朱厚熜,同样也镇住了高拱,徐阶两人。 而在民间 ,海瑞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第九十九章 权谋之道 朱厚熜的精气神,好像真的被海瑞的破伤风之刃给弄没了。 在朱翊钧的视角下,现在的皇爷爷再也没有一年前的那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气概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也越发的没了精神头。 以前最爱的修炼打坐吃仙丹,现在也不干了…… 每天都是陪着自己讲他过去的事情,以及一些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 当然,这两个月的时间,也是朱翊钧学习帝王权谋最重要的两个月。 有些事情,若是没有引路人,你很难找到门径,做皇帝也是如此。 善权谋者,便能在权力的大海中,如鱼得水。 而朱厚熜就是善权谋者,他可以利用大礼议纷争,在进入最高权力之时,快速的找到能用的人,也快速的干掉那些手握权力且根深蒂固,想要左右自己的高官,朱厚熜发动的大礼议他是胜利的。 不善权谋者,在面对朱厚熜所面对的局面中,只能隐忍不发,但忍耐,终究是落了下乘。 皇太子朱载坖最终还是没有斗过自己的老爹,在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底,移宫到了西苑。 朱载坖不上书请求搬到西苑来,朱厚熜是真不让他见朱翊钧。 就这样硬抗了一个月后,朱载坖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给朱厚熜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移宫。 朱厚熜收到奏疏之后,也没有为难“傻儿子”,立即同意…… 这日,在自己宫中潇洒自在的朱载坖,一大早便得到朱厚熜的传召,当下心里奇怪,他与父皇两看生厌,到了西苑住了小一个月了,也就只有在刚来的时候,去拜见了一次,这怎么还主动传召了呢。 虽然,心生奇怪,但朱载坖还是老老实实的换衣服,而后在黄锦的陪同下,前往万寿宫。 万寿宫中那个高高的法坛也被拆除,此时大殿正中央也只有一张龙椅,朱厚熜着龙袍坐在龙椅上面,而朱翊钧同样坐在龙椅之上,靠的朱厚熜也比较近。 朱载坖进入万寿宫后,对于这个变化,还是有些吃惊,他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父皇身边的儿子,心里面五味杂陈,自家儿子出息了,能坐龙椅了…… 朱载坖一进来万寿宫,朱翊钧便赶忙从龙椅上起身,用从黄锦那里刚学来的动作,朝着迎面走来的父王躬身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朱载坖对着朱翊钧微微点头,而后朝着龙椅之上的朱厚熜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给太子赐座。” 一旁的黄锦赶忙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了龙椅的左手边,正对着大殿的门,这让朱载坖很是惊讶,赐座按理说,应该面对陛下,方便回话,怎么面对殿门。 不过,朱载坖虽然奇怪,但也懒得去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这样安排,总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吗? 不过,又一段时间没见父皇,再次相见,朱载坖明显能感觉出来父皇的虚弱…… 他谢恩坐下后,黄锦又搬来了一张椅子,正放在龙椅的右手边。 朱翊钧也下了御台,径直走到了右手边的那张椅子旁,随后,坐了上去。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也坐到了下面,当即,想到了徐渭为父皇,自己,与翊钧所画的那种三龙图。 这个情景,与画中一幕何其相似啊…… 正在朱载坖失神的时候,朱厚熜开口说道:“静谧忽闻风乍起,萧疏林杪乱云移。无端惊起波澜意,局势须臾变幻时……太子,你可知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 “儿臣愚笨,儿臣不知,请父皇解惑。” “大明朝起风了……那阵风就是海瑞,朕曾对太孙说过,克我大明火德的必然是水,这个海瑞,只一个姓氏,便能看出,他天生克我,治安疏过了两个月了,百官审问迟迟没有结果,朕便想着今日我们三人,好好的见一见这个海瑞,朕亲自审他,你们两人好好听着。” “是,父皇。” “是,皇爷爷。” “五行相克,乃天道运转,他克了朕,便克不了你们了,相反,就如朕刚刚所讲一般,大明朝起风了,海瑞就是这阵风,风助火势,亦能融于五行,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好生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 五行这一套被朱厚熜玩的明明白白的,他只相信他认为对的,朱翊钧原本以为,朱厚熜已经放下了,也不修仙,也不炼丹,合着这两个月除了教导自己之外,就自己合计着这点事情呢。 不过,最后的一句话,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都要好好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竟然有了这种类似了临别托陈的嘱托,让朱翊钧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转头看向朱厚熜。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也正在看着自己的孙子,看着孙子眼中的担忧,朱厚熜只是笑了笑。 爷孙两人的眼神互动,两个人都很专注。 朱厚熜却没有发现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载坖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惨遭忽视。 而后,便目睹了一番,祖孙情深的戏码。 他愤愤转过头来,心里暗下决心:“再转头回去,自己就是孙子……浪费感情……” “太孙不要担心,朕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呢,朕不会有事的。” “皇爷爷可要保重龙体……”朱翊钧已经有些哽咽了。 朱载坖没想到自己选择不看,但还是要听,当下心中又是叹了口气,侧头去看儿子,想要用眼神提醒他差不多得了,可在儿子这里,他也受到了忽视…… “朕听孙儿的话,好好保重龙体,太孙不要哭,你是朱家的男人。”朱厚熜一脸慈爱的说道,而后说完之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他也有些恼怒,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父亲都有临终交代的意思了,他还黑着自己那张脸,小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忽视,这种小事是过不去了。 “太子……” “儿臣在。” “马上就要见到你想要重要的海瑞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冷的。 “儿臣愚笨,不知该说什么?” 你大孙子聪明,你咋不问他,问我……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还问我干什么? 朱厚熜听到之后,冷哼一声:“那朕说,你好好听着。” “儿臣一直认真听着。” “海瑞上的这封治安疏,朕看了不下百遍,几乎每日都要看上三遍,感触良多,受益匪浅,圣人说,君子三省吾身,朕也做到了。” “朕思考了许多,为你着想,同样也是为了太孙着想,太孙五岁的时候,你可安排张居正,海瑞两人共同授课,学张居正的手段,学海瑞的气节,至于,那些圣人之言,表面上过的去就行了,经延之课,该停就停,太孙聪慧,若能有所作为,对你,对朕,对祖宗都是一个交代。” “振兴大明的事情,你也做不到,朕也不指望你能做到……朕知道你心中多有不忿,可能听完朕的这些话,即位之初,会励精图治,但朕告诉你,你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朕一般……” “你从小就笨,你的儿子倒是从小聪慧,但朕也不知道他能否坚持下去,可,在朕看来,也只有他能够挽救颓势了,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愿不愿意去做,就看上天是否垂青我们大明了……” 朱厚熜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话中,有些贬低朱载坖,但朱载坖并不生气,他也叹了口气:“父皇嘱托,孩儿不敢忘却,孩儿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绝不瞎折腾,乱指挥,也定会按照父皇嘱咐,将张居正,海瑞两人安排在太孙身边,好好教导……” 而朱翊钧坐在旁边,一直听着……听完父亲的话后,他的内心再次被触动,甚至有些压力。 自己真的行吗? 虽然自己有着后来者的一些视角,可现在是大明朝啊,即便是他生活的现代社会,在革除社会弊端,不公平的事情,依然困难重重,而他在一个封建的帝国中,皇帝代表着一切,皇帝犯了一点错误,对于这个帝国来说,就是一场重大的灾难。 他能不能做好。 “朱翊钧,看着朕……” 朱翊钧看向朱厚熜,只见此时的朱厚熜依然脸带慈爱的笑容:“你能不能做到啊?”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信心。 怕什么怕?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有帮手,又不是孤军奋战,敌人很多,但帮手更多。 或许,自己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改变而来的…… “孙儿,能做到……”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太子,看到了吗,你为大明生下这样的佳儿,已经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朕了,登基之后,好生的享受吧……” 第一百章 三龙审海瑞 好生享受。 朱厚熜送给了朱载坖这四个字,可见对他的了解多深。 朱载坖在裕王府的时候,满地都是眼线,到处都是探子,就像是一个漏风的茅草屋,不仅朱厚熜对其的行动了解,前朝的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也能知道一些隐蔽的事情。 所以,在海瑞上书之后,朱厚熜便想着将朱载坖弄进宫里面来,就是为了让他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朱厚熜虽然很是看重海瑞,也被海瑞深深的伤害过,但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是他儿子继承大位之后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虽然,朱厚熜在前面所说对朱载坖,很是失望,但他说的也只是自己所认为的。 他也希望是自己走眼了。 希望自己的儿子朱载坖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君主,所以他还是要把大明朝最锋利的剑,交到自己儿子的手中。 但又怕儿子骚操作,把剑给弄断了,转交不到自己孙子手中,才有这么多的长篇大论。 朱厚熜跟朱载坖,朱翊钧说完话后,沉思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做准备,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黄锦:“把海瑞带上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令,快步朝着万寿宫外而去。 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海瑞走进了肃穆庄严的万寿宫中。 海瑞抬眼望去,正看着前方的陛下,以及坐在下侧左手边,以及右手边的太子,太孙。 同样,当今皇帝陛下朱厚熜高坐在龙椅之上,他身着华丽的龙袍,面色阴沉,双眸如鹰般紧紧盯着走进来的海瑞,看似沉稳,但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在不断地敲打着,可见其心有些不稳。 而对于海瑞来说,在看到朱厚熜穿着龙袍,不穿道袍,就已知道,自己的这封治安疏,陛下看进去了,他即便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他此时却在改变。 朱载坖表情略显凝重,眼神中带着审视。 而朱翊钧也是一直将目光放在海瑞地身上,但并未紧张,亦没有带着审视地目光,只是在观察海瑞,这两个月地牢狱生活,海瑞清瘦了不少。 这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海瑞,整个场面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息,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在这沉默中爆发…… “臣海瑞叩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海瑞跪在地上。 “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海瑞慢慢地站起身来。 朱厚熜凝视着海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海瑞,你可是逞了威风,满朝文武皆无法给你治罪。” “陛下,海瑞无罪可治,朝中百官又如何治罪。” “巧言令色,狂妄之极……那朕今日便亲自审问与你,为你治罪……” 海瑞挺直身子,拱手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请陛下明示。” 朱厚熜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好,你不知罪,那朕问你,上的那封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可曾受到主使,有人利用。” 海瑞朗声道:“没有人能指使海瑞,上治安疏,臣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为大明社稷着想,为黎民百姓着想,乃是臣的职责,若陛下不给臣找来同党誓不罢休的话,那臣也认,不过,臣不认官员为同党,臣认百姓为同党。” 海瑞说完之后,宫殿内一片死寂,朱厚熜气得胡须颤抖,不过,他短时间内立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若是还拿着治安疏来说,他今天这个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因为拿着治安疏说,他不可能赢下来的。 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本来,朱厚熜已经想好了对策,可见到海瑞之后,将自己事先想了许久的对策全部忘了。 自乱了阵脚。 顿了许久之后。 朱厚熜看向朱翊钧:“太孙,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眼中的这个海瑞。” “这个海瑞初任初任福建南平教谕,上司来了,他两边的人都跪下身去,只有他一人独站在那里,中间高,两边第所以,他有海笔架的名号,可见此人在二十年前,便有犯上为博名声的习惯……” 朱厚熜的这番话,就是在暗地里面隐喻海瑞上奏疏,就是为了名声,当然,这些话他已经不敢明说了。 “后升浙江淳安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他打击豪强,疏浚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在百姓之中颇有盛名,百姓又送他“海青天”的称号……” “可是这个海瑞,不满足于这个海青天的美名,他要更大的名声,所以他干了一件更大的事情,死谏……”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中,留在后世人的心中,他不管不顾,君父日后的在史册中如何自处……” “像这样的人,朕该不该杀?” “朱翊钧,回话?” 朱翊钧转过头来,看向朱厚熜,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朱厚熜不会杀朱厚熜,而此时,朱翊钧便为朱厚熜打起了配合:“皇爷爷,不该杀……” “为何?” “他就是想让皇爷爷杀了他,好让他留在史册中,留在人心里,不杀他,他就得逞不了。”朱翊钧开口说道。 “不,朕偏要杀他。” 朱翊钧闻言只能低头。 而朱厚熜却再次开口询问:“太孙,你看着我们祖孙三人坐在这里,像不像笔架。” 朱翊钧只好再次回头,而后说道:“回皇爷爷的话,像……” 而这个时候,海瑞开口言道:“陛下,在太孙的眼中是笔架,在臣的眼中,是大明江山的山。” 听到海瑞回的这句话。 朱厚熜立即来了精神。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说是在给太子,太孙讲述海瑞这个人,可也有另外一种含义。 我儿子孙子都在,给点面子。 而此时海瑞已经退后一步,才开始接话,给了朱厚熜能够追击的一点。 “江山二字,岂能分开来说。” “君为山,群臣百姓为江……”海瑞答道。 “你说,朕与太子,太孙是大明江山的山,百官百姓乃大明江山的江,但却不知,江水激流,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么关系……海瑞,你自认为读一些书,便在此处高谈阔论,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 海瑞保持沉默,让朱厚熜乘胜追击…… “朕的儿子孝顺,若是他登基以后,必定会杀了你……”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立马转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杀海瑞啊。 “若是朕的儿子不杀你,便是不孝……”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立马转过头来,这罪名大了。 “朕不能把这个骂名留给朕的儿子,所以,朕还是会杀了你,不过,朕只念你无大恶,只为直名,对朝廷颇有功绩,也为百姓做过一些事情,朕会让你活完今年……” 海瑞闻言,不再反驳,而是跪下身去。 “臣海瑞,认罪伏法,甘愿伏诛,已全圣德……” 看着跪在地上的海瑞,朱厚熜的内心再次起了波动,他竟然认罪了…… 若是海瑞依然坚持,朱厚熜是不可能获得“胜利”的,三龙审海瑞,不如说是海瑞审三龙,可海瑞看到了朱厚熜的变化,也听到了他话中隐藏起来的“卑微”,他愿意用自己的死,认罪,让皇帝陛下在史书上留有青名…… 这一刻,朱厚熜才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海瑞…… 第一百零一章 祈福 海瑞离开了万寿宫,在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再次回头看向他认为的大明江山的山。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三人都在目送海瑞。 此时的海瑞还不知道,他这一转身,便是一个时代的一去不返……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万寿帝君。 海瑞从万寿宫离开之后,被锦衣卫的人送到了诏狱之中。 不过,这次海瑞回来之后,诏狱对他的条件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看守的人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他们将海瑞安排在了最安静的牢房,还为海瑞准备了很多书,油灯都添了数盏,就怕晚上看书看不清楚,每日吃的东西也比其他犯人的规格好上了许多,甚至,比海瑞在家的时候都要好上许多。 而这些都是朱厚熜特意交代的。 审完海瑞后,朱厚熜自觉获得了一次“胜利”,精神头又好了一些,在嘉靖四十五年六月,下旨由皇太子朱载坖监国。 他要带着太孙前往自己日后的永眠之地视察。 随驾人员有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朱载坖一听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出那么远的门,这一来一回不要一个月啊,当下,便有些扭扭捏捏,不愿接旨。 朱厚熜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模样,勃然大怒,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朱载坖。 而朱载坖受到训斥之后,委屈的不行,但也只能领旨行事,不过,也在朱翊钧出发之前,对其好生一顿叮嘱,其叮嘱的细节太多了。 被朱厚熜知道,又是叫过去一顿训斥…… 就这样,皇太子挨了两顿陛下的训斥后,才彻底老实下来。 嘉靖四十五年六月初,帝携太孙赴永陵…… 在去的路上,朱翊钧与朱厚熜同车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很慢,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在里面。 就这样,皇帝出行的庞大队伍,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才到达了大明帝国的皇家陵处。 到了行宫后。 朱厚熜又带着朱翊钧,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爷孙两人分别到了成祖长陵、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祭拜。 每到一处,朱厚熜都会带着朱翊钧虔诚祈求,想让大明历任帝王祖宗保佑,朱翊钧能够顺利长大,成为一代名君。 并且每到了一处陵寝时,朱厚熜还会给自己的孙儿讲述这个住在里面老祖宗的事迹,也没有隐藏任何的弊端。 他可以说是祈福完之后,便开始对着自己的孙子总结了。 到了成祖长陵之时,评价成祖皇帝文韬武略,当属大明除太祖高皇帝之外第一人,在位之时,大明兵锋之盛,疆土之广,后来君主难以企及,但却有靖难之争,以小藩入大宗,对我们这一脉的宗室有开创之功,所以他将太宗文皇帝改成了成祖。 这些话,朱厚熜是不会跟外人说的,他跟自己孙子说的时候,却是一点掩饰都没有,将自己的全部想法说了出来。 而到了仁宗献陵之时,朱厚熜亦有评价,仁宗治国,当属第一,只可惜在位时间太短,他最希望朱翊钧能够像仁宗学习,收拾了自己,还有日后太子留下来的烂摊子,而后,将帝国拉到正轨上来。 当然,听完朱厚熜的评价后,朱翊钧真的想说,自己的老爹留下来的可不是烂摊子,他除了好色,几乎没有啥外的毛病,在位期间他依靠高拱可是干了很多大事,兴利除弊,又重用谭纶、戚继光、王崇古等帅才,加强边防,经过一番整顿,国势有所起色 但朱翊钧还是忍住了。 到了宣宗皇帝景陵之时,朱厚熜对宣宗的评价也是很高,聪颖睿智,极具才能,在位期间能有效地治理国家,重视农业,鼓励生产,百姓富足,不仅如此,他还文武双全,安定边疆。 但是到了英宗皇帝的陵寝时,朱厚熜只是虔诚祈福,告祭仪式完成之后,拉着朱翊钧便要走。 朱翊钧询问为何不介绍咱们的这位祖宗。 朱厚熜只是笑着说道:“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君主,莫要学他。” 就这样,除了英宗之外,朱厚熜对每一个大明的历任君主都有评价。 并在回到住处的时候,还会继续剖析,而朱翊钧也全部认真听着。 可见,朱厚熜对朱翊钧期盼多深。 在陵寝处有着专门的看守,以及守陵人,每年的祭拜也由各大国公府去完成,朱厚熜唯一来的一次,就是上一任皇太子降生的时候,一转眼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但那一次前来,朱厚熜正是壮年,来到此处,一方面确实是二子出生,他很高兴,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要标榜自己的正统性,政治意义大于一切。 但这次过来,他已经六十岁了,已知天命,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祈福,为太孙祈福,为大明社稷祈福。 最后,在到达皇家陵处的五日后,朱厚熜才带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陵寝。 此时陵寝之中,还有工匠在工作,不过内部墓室的构造已经完成。 这座陵寝共耗银八百万两,是现有陵寝之中除了永乐皇帝的长陵之外最大的一座帝陵。 上面的建筑与长陵无异,平面亦呈前方后圆形状。前方院共有三进,第一进院落前设陵门。第二进院落前墙间设祾恩门,院内左右两侧建配殿各九间、神帛炉两座。第三进院落前墙间建祾恩殿,院内建两柱牌楼门及石供案。 前方院之后是方城明楼、宝城和墓冢。 朱厚熜牵着朱翊钧就走到了明楼处,便停下了。 而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一直在后面不远处的地方跟着。 “太孙,这便是日后皇爷爷要住的地方?” 朱翊钧点了点头:“那皇爷爷住在这里,若是孙儿想你了怎么办?” ”咳咳咳,若是想念皇爷爷了,你便过来看看皇爷爷,不过,不能经常过来,不然海瑞他会骂你的……” 闻言,朱翊钧又是点了点头。 朱厚熜的心情稍稍放松,他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缓缓走向了明楼,到了旁边的时候,他伸出手去触碰石壁,入手冰凉,他笑了笑:“入了这里,方可能永生啊……“ 第一百零二章 任重道远 摸着石壁的朱厚熜,这一刻,才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归途,也承认了长生的真谛。 看完自己的陵寝后的第二天,皇帝仪仗便整装待发,返回京城。 当朱厚熜再次回到西苑之后,便又病倒了,这次比以往更加严重,经过调养,终究是没了性命危险,但身体情况已是每况日下。 而朱厚熜看似身体虚弱,也不能修仙炼丹,甚至,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海瑞的奏疏,像是破了他的道心,但也让他活的明白,死的洒脱了。 朱翊钧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嘘寒问暖。 朱厚熜对朱翊钧的疼爱比以往更甚之。每日一睁眼,便要看到朱翊钧。 就算是不经常想看到自己父皇的太子朱载坖,来到万寿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可能这个时候的朱载坖也反应了过来。 父皇会死的。 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也会离自己而去。 朱载坖隐忍了多年,对自己父亲的记恨也有,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为人子,最后的孝道,他必须要尽。 就这样,朱厚熜的身体时好时坏,一直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初的一天,他再次昏迷,并且这次更加的严重。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在宫殿外哭成了泪人,前朝的内阁首辅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也在。 仿佛这一天,大家都已经做好了皇帝陛下驾崩的准备了。 而太子朱载坖,太孙陪伴在朱厚熜的身边。 等到朱厚熜再次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而后他顾不上疲惫,立马转头,想找寻自己的孙子,等到看到朱翊钧后,他才笑了笑:”太孙,把手给朕……” 朱翊钧也是眼泪汪汪,听到朱厚熜的话后,伸出手去抓住了朱厚熜的手。 “有些凉,多穿点衣服……” 听到朱厚熜的这句话,朱翊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此时此刻,可真的没有演的痕迹在里面。 他在前世的时候,对自己的爷爷就没有什么印象,唯一一次全家知道的时候,就是父母要给爷爷迁坟。 作为父亲,朱厚熜可能是不合格的,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作为爷爷,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朱翊钧也早就承认朱厚熜是他的爷爷,内心情感承认,心理承认,比承认自己老爹都要早上很长时间。 而现在他也是真的难过,即将要失去亲人一样。 “是,皇爷爷,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多穿衣服,皇爷爷也要早点好起来……” 看着哭成泪人的朱翊钧。 朱厚熜也是眼中含泪。 “傻孙子,人哪有不死的,皇爷爷好不起来了,不过,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过你要往前看,不要忘了皇爷爷对你的嘱托,好好的干,好好的孝顺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们真正做到父慈子孝,全了我的心愿。”说着,朱厚熜便将视线又转移到了朱载坖的身上。 如此感伤,朱载坖也想哭,但顾及自己的儿子在身边,怕影响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他还在故作坚强,绝不流泪。 看到父皇看向自己,朱载坖不住的点头:“父皇,放心,不管日后孩儿有几个儿子,您有几个孙子,太孙,太子的位置永不更改……” 听着朱载坖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儿子,永远看不懂自己。 就说,这个更改太子,太孙的事情,在法理上面都没有操作性,他不如自己强,竟然还想着干一些自己干不成的事情,想的真够多。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教育他,要以身作则,你的那些陋习,该节制还是要节制,做帝王的,不能将享乐放在第一位。” “父皇,前些时日不还说了,要让儿臣好生享受呢吗?” “你看看你,朕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但脸色比你好多了,我让你享乐是真,让你节制也是真,享乐有其他的享乐方式吗,就比如,你可以学你的伯父武宗皇帝,养些豹子老虎,只要你不跟他学,要跟老虎单打独斗,都比你只醉情与肉欲要好上许多,朕的傻儿子,多活几年,不好吗?”朱厚熜轻声说着。 听着朱厚熜的这番话,朱载坖也再也顾不上保持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了,他还是哭了起来。 他一哭,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朱翊钧。 “太孙,朕真想看看你长大的样子啊……” “皇爷爷一定长命百岁。”朱翊钧轻声说道。 朱载坖感情流露,宫殿外哭成一片,所有人都以为朱厚熜要在今日驾崩,可出乎他们的意料,朱厚熜熬过了今天,没有驾崩,反而在第二天的时候,精神头好上许多,与太孙两人一同用膳,还吃了很多。 到了第三天,朱厚熜依然康健,精神头比第二天还要旺盛,都带着太孙在外散步了。 到了第四天,更甚之,朱厚熜不仅日用四食,又跟往常一样开始对朱翊钧开始了教导课程,并且在下午的时候,召见了徐阶、李春芳、高拱、郭朴、陈以勤、张居正、殷士儋、赵贞吉、高仪等人。 这九人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隆庆朝九大学士,除了这几名官员在场,二十四监的提督太监也都到了。 开始安排后事了。 不过,到了第五天,安排完后事的朱厚熜再一次的带着朱翊钧出宫,去外面游玩,玩了一整天才返回。 这一下子让朱载坖蒙圈了,朕都准备登基了,咋又不死了,这不浪费感情吗? 不过,朱载坖还是有些庆幸的。 不过,这个庆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转眼间,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帝下旨,移驾乾清宫,并在当日,搬出了他住了二十多年的西苑,回到了皇宫中。 随着陛下的移驾,东宫也要移驾。 朱翊钧也陪着自己的皇爷爷住进了乾清宫中。 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朱翊钧便感觉自己的皇爷爷好像已经知道了大限将至。 不过,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朱厚熜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还能陪着朱翊钧一同吃饭,跟他讲事情,说故事。 朱翊钧清楚,在历史上朱厚熜就是驾崩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不过,到了第十四日,朱厚熜的身体依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自己来了,历史改变了,弄不好,大明就会有嘉靖四十六年了。 不过,朱翊钧的这口气松下不过短短三日,也就是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朱厚熜再给朱翊钧写字得时候,一口鲜血吐出,吐在了面前得宣纸之上,而后再次昏迷…… 不过,在他倒下之前,他为朱翊钧写的四个大字,已经完成。 ”任重道远”。 他还听了好一会儿,孙子对自己说的好听的话,正在笑的开怀之时,陷入了昏迷。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是满足的,即便这次昏迷,他再也醒不过来,他也没有半分恐惧。 但,他还是醒了。 在病榻上醒了过来,这次他的身边,还是只有朱载坖,以及自己的太孙,这一次,他还是第一眼看到自己哭红双眼的儿子。 不过,他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吃力的伸出手去。 “我儿……” “父皇儿臣在。” “我儿,背朕去龙椅处……” 朱载坖哭着点头,而后,便将父亲从病榻上扶起来,又在朱翊钧的帮助下,将其背了起来。 他慢慢的站起身,朝着龙椅的方向走去。 “父亲重吗?” “父皇不重……”朱载坖流着眼泪,痛哭道。 “父皇不重,江山很重,能背动吗?” “孩儿能背动。” 朱翊钧一直跟在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龙椅旁边,他费力的将自己的父亲轻轻的放在了龙椅上。 朱厚熜坐下后,靠着扶手的一边,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载坖,朱翊钧,笑了笑:“赦免海瑞的遗诏,已交司礼监拟旨,待朕归天之后,你可差人将海瑞放出来,朕闻之,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翊钧,皇爷爷带你祈福,你注定无灾无祸……” 朱翊钧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的控制不住。 “朕这次真的要,真的要走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便留给你们照看了……“ “好生照看……” “好生照看……”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失去了意识……而这次失去意识,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坐在了龙椅上………… 第一百零三章 初露锋芒 朱载坖,朱翊钧两个人跪地大哭,而一直守在门外的黄锦,陈洪等人,也快步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黄锦在这一刻,一直强撑着挺直的腰板,弯了下来,他老眼浑浊,大哭出声。 “陛下驾崩了。” 喊完之后,黄锦便跪下身去,伏地痛哭。 或许,在嘉靖四十四年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面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他准备了两年,当朱厚熜真的驾崩,他还是悲痛不已,仿佛两年的准备,都是在做无用之功。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跪在宫内,而宫外也是跪满了内廷的宫女太监。 百官们听到了内宫之中的钟声后,便都将他们准备好的白色冠帽,丧服穿在身上,朝着宫中走去。 锦衣卫,内廷护卫也都纷纷从袖口中掏出了白色的绸带,系在自己的兵器上。 凝重压抑的皇宫之中,嘉靖皇帝朱厚熜驾崩的噩耗如惊雷般传开。 只过了半个时辰,皇宫之中便是一片缟素。 百官们身着白色的丧服,沉重的脚步匆匆忙忙,面容悲戚,他们头戴白色的冠帽,帽上的缨络低垂,仿佛也在为皇帝的离去而哀伤,长袍宽袖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洁白的颜色更显肃穆。 这些官员手捧着笏板,低头不语,只在赶路,眼中泪光闪烁,到了皇极殿外,文武百官整齐列队,跪送陛下龙御归天,在跪着的时候,很多官员大哭流泪…… 宫廷的道路上,宫女和太监们神色匆匆,手中拿着各种丧葬所需的物品…… 而这些官员跪的不到半个时辰,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出现在了金门桥上。 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众太监,为首的就是陈洪。 陈洪上前一步,高声道:“皇太子旨意,宣徐阶,高拱,李春芳,张居正入殿。” 听到旨意之后,徐阶,高拱等人纷纷起身,朝着皇极殿而去。 而朱载坖带着朱翊钧也先一步进入到了皇极殿中。 朱翊钧的眼睛都哭红了。 因为朱载坖还未登基,所以不能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之上,而冯保便在龙椅的下方,搬来了两张椅子。 两人刚刚坐下,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便进入了皇极殿…… 他们朝着朱载坖,朱翊钧跪拜行礼。 等他们站起身后。 朱载坖便开口说道:“父皇龙御归天,所有事情,都要拜托诸位了。” “太子殿下,在前些时日,先帝便已召我等,将遗诏之事,安排妥当,当时太孙殿下也在当场,太子殿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悲伤。” 朱载坖点了点头。 在真正历史上,拟遗诏的事情是张居正,跟徐阶两个人完成的,夹带私货很是严重,全盘都在否决朱厚熜。 而朱翊钧不愿看到自己的皇爷爷驾崩之后,还要被徐阶这个老家伙摆上一道,可以不歌功颂德,但也要实事求是,该有的帝王殡葬的待遇,一点也不能少。 “徐阁老说的对,当时,我就在场,但我只记得皇爷爷交代你们的是,要如何辅佐我的父王,说的也是具体的事情,但皇爷爷可没有说布告天下的遗诏之事,皇爷爷没有说清楚,我们父子两人,不能马虎,遗诏完成之后,必须让我父亲定夺,若不经我父王允许,不得布告天下。”朱翊钧看着徐阶冷声道。 殿内的众人听到之后,都很是惊讶,纷纷看向了朱翊钧。 这个不到四岁的太孙,怎会说出这番颇有些王霸之气的话来。 就连他的父亲朱载坖也有些恍惚,还只当是自己父皇临终交代。 “是,太孙殿下,老臣知道礼数。” 朱翊钧并没有回徐阶的话,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陈洪……” 听着此时太孙喊自己,陈洪稍稍一愣,不过片刻之后,还是立即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出:“奴婢在。” “皇爷爷驾崩,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悲伤过度,已经担不起这份司礼监的职责了,奉皇爷爷遗旨,自他驾崩日起,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阁老们,拟用遗诏的时候,司礼监也要承担起他的责任,担子不能只放在他们的身上。” 陈洪闻言,看向了他身旁的朱载坖。 而朱载坖可没有时间去看他,朱翊钧的这番话,让他身旁坐着的朱载坖彻底蒙圈了。 有这遗诏吗? 而朱翊钧也转过头来,看向朱载坖:“父王,行不行?” 朱载坖也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还肿着呢,先是心疼,这要是自己挂了,我的孩儿该难受成什么样子,看来,自己还要努力的活着,听父亲的话,多活几年。 而后朱载坖点了点头:“既有遗诏,陈洪,你便遵旨吧。” 得到太子的答复后,陈洪赶忙跪地:“是,奴婢叩谢陛下天恩,叩谢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陈洪,皇爷爷在时,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与你,说你不懂大礼,但知小节,此时,正是我跟父王需要你的时候,你务必做好差事,若是遗诏之中,有人别有用心,布告出去,先杀的就是你。” 陈洪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根本就不考虑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孩能威胁自己,当即就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是,太孙殿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张居正,高拱两人,都有些惊讶,甚至是吃惊…… 为何,从太孙的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而且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太孙殿下好像比太子更有主见一样。 让陈洪此时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还让他行监督之权,让内阁编写遗诏,这配置好像跟陛下在时,没有什么变化…… 而朱翊钧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怕别人看出什么来,都能往皇爷爷身上推。 陈洪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便将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关进了内阁之中,派锦衣卫看守,遗诏要先到他的手中,方能安全。 而徐阶等人,只用了一上午便写好了遗诏。 在真正历史中,徐阶,张居正两人所写的遗诏,当然是以徐阶为主,写的就是一份检讨书,用自己的口吻否决了自己。 朱翊钧并不是为了在遗诏中,为朱厚熜歌功颂德,要的是一个公正。 朱翊钧所要的公正,在陈洪的监督下还是完成了………… …………………… 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朱厚照驾崩,无子继位。 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时年十五岁的兴王世子朱厚熜承统,从湖北入京,继承帝位。 即位不久,朱厚熜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大风暴,获得胜利,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国家的最高权力。 而后朱厚熜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二十万余人,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史称“嘉靖新政”。 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 此后的朱厚熜迷信道教,祈求长生不老,长期不视朝,由严嵩执掌大权。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乱东南江山。 “南倭北虏”始终困扰着嘉靖一朝,国事越发艰难,朱厚熜却越发重用严嵩,迷信方士,长生之术。 御极四十五年之久,成为大明历史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他曾经勤勉过,也曾经糊涂过,不过,这一切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死了。 就算他最在乎的名声,后世对他的评价,在这一刻,也是无足轻重了。 大明朝失去了他的万寿帝君。 而新一轮的太阳即将升起…………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帝崩殂于乾清宫,在位四十五年,享年六十岁。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葬于永陵……………… 世宗皇帝下葬之后,朱载坖在皇极殿登基,改元隆庆…… 新的篇章开始了,但旧人的故事也没有结束。 第一百零四章 释放海瑞 世宗皇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也到了新的一年。 在新年的第一天,陈洪带着圣旨到了诏狱之中。 这个时候的海瑞已经从诏狱的锦衣卫口中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与历史上的表现一样,大哭一场,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知道陛下看懂了自己上的治安疏,他也想改变,但时不我待,岁月不饶人。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是真的忠于陛下,也是真的将皇帝视做为君父,这跟其他的官员只是说说,是不一样的。 陈洪手捧圣旨到了海瑞的牢房之外。 “打开。” “是。”两名锦衣卫上前,将牢门打开。 随后,陈洪便进入了牢房之中。 “海瑞,有旨意。” 海瑞闻言,起身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在时,海瑞呈治安疏,疏中言语乖张,放肆无忌,竟敢辱骂君父,实乃大逆不道之行径。此人见识浅陋,目光短狭,所读之书尽为浮夸不实的高谈阔论,空有一腔虚妄之气,毫无明理之能,对治国之理全然懵懂,如同井底之蛙,仅凭鲁莽冲动便胡言乱语,诋毁君父。” “先帝遗训,不予追究,朕念及先帝之仁德,胸怀之宽广,欲以仁爱化其狂悖。虽其行如此不堪,朕仍悯其或有糊涂蒙昧之时,暂且饶其性命,以示朕之仁厚。只盼海瑞能自此醒悟,痛改前非,感恩浩荡皇恩。若其今后依旧不知悔悟,再出狂妄之词,行忤逆之事,当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肃国法,钦此……” 跪在地上的海瑞听完了这封圣旨,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这圣旨是当今陛下所下,可所有的内容却都是在先帝在位之时,准备好的,可以说,朱厚熜临死之前,还想着痛骂一番海瑞…… “海瑞接旨吧。” 海瑞将双手高高举起:“臣海瑞接旨。” 陈洪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而后竟然弯腰想要搀扶海瑞,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海瑞不明所以站起身来,看着陈洪脸上的谄笑:“公公在笑什么?” “海大人摆脱牢狱之灾,我是替海大人高兴,先帝走时,还是记挂着海大人,先帝可是知道海大人的忠心啊,特意嘱咐了当今陛下,要好好重用大人,只怕过不了多久,便就有重用啊。”陈洪这番言语之中,可是充满了示好。 不过,海瑞对陈洪的示好却是一点都不愿意接受。 “现在正是国丧,公公还需注意。” 听到海瑞的话后,陈洪也不生气:“是,海瑞大人提醒的是,收拾一下东西,走吧。” 海瑞没有什么东西,也谈不上收拾。 陈洪带着海瑞离开了诏狱。 没想到刚刚出了诏狱的大门,便又遇到一队宣旨的队伍。 带队的人是滕祥。 现司礼监秉笔太监。 滕祥的手中也捧着圣旨,看到海瑞走出,他快步上前。 ”海瑞接旨。” 这个时候的海瑞也有些迷惑,不过他还是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登大宝,念及国之根本在于贤才。海瑞者,素有刚正之名,虽曾言辞过激,然其心可鉴。今特擢升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望其能以忠贞之节、清正之德,悉心教导陪伴太子,传圣贤之学,授治国之道,引太子以正途,助其成贤明之君。海瑞当铭记朕之重托,兢兢业业,不负圣恩。若有懈怠疏忽,定当严惩。钦此。” 听完这封圣旨后,海瑞便知为何在牢中,陈洪向自己示好了。 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已是四品,是东宫属官之中,除了东宫詹事以外的最高官衔了,不过按照惯例,东宫属官,大多都是学识渊博,再不济也要进士出身,从翰林院中择选,而自己只是一个举人,怎会让自己为东宫属官呢。 “海瑞大人领旨吧。” “臣海瑞领旨。”说着,海瑞再次将手高高举起。 而滕祥也快步上前,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 海瑞缓缓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他脚步虚浮,神情恍惚,目光中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迷茫。 街巷的喧闹、行人的匆匆,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映入眼帘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家中,此刻竟飘来了阵阵饭香,那熟悉而又温暖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原本麻木的神经瞬间被触动,他抬头望向自家厨房的上空,几缕袅袅的炊烟正悠悠飘荡着,在湛蓝的天空中渐渐淡去。 海瑞苦笑一声:“莫不是房子已经住进了新的人了。” 他的妻女,母亲早就托付给了别人带出京师了。 大过年的,海瑞也不愿去叨扰别人,到了家门口之后,踌躇片刻,转身欲走。 一转身便看到了张国之。 那个将自己抓进诏狱中的锦衣卫千户。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国之并没有穿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左手中还提溜着一只活鸡。 在诏狱之中,张国之跟海瑞也打了很久的交道,交往的时间越长,张国之对海瑞便越发敬佩。 他见过很多比海瑞学识要高,官位要高的人,但他从未敬佩过这些文官,海瑞是第一人。 “大人到了家,为何不进去?” “可能,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大人说笑了,重犯的家,外人谁敢进去住,奉太子旨意,卑职找了半个多月,才在通州的一个小村中,找到了大人的家人,本应在年前,就放大人回来的,不过,家中无亲人,即便回来,心中也必然酸楚……太子想的周到,放在今日新年的第一天,将您放出诏狱,同样,今天我也带着您的家眷回京。“ “大人,回家吧……” “新的一年了,大人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张国之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活鸡交到了海瑞的手中:“回家,也要带上礼物。” 说完之后,张国之便是笑了笑,而后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之后,转身便走…… 海瑞看着张国之离开的背影,也未开口拒绝这份“重礼”,他也是轻笑一声……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家门……朝着家里面而去…… 那扇半掩的房门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归来,他的亲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太孙初露锋芒。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朱载坖登基之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册封太孙为皇太子,位东宫,并下旨意任命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府詹事(兼正三品),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正四品)。 实际上,这道旨意到了内阁,也是引起了一阵风波,正如海瑞自己所想,他也进入东宫詹事府,多少有些不够格的。 徐阶不言,高拱去找了皇帝,不过却被朱载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这是大行皇帝的遗训,朕不得不尊…… 高拱无奈,不敢在言其他,只能离开。 朱载坖成为了皇帝,一下子没了约束,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先帝丧事结束之后,在内廷一下子封了十七个妃嫔………… 第一百零五章 彻底自由 朱载坖登基为帝,成为了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朱翊钧为大明皇太子,陈氏为大明皇后,李彩凤为贵妃。 刚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比较听自己刚去世没有半个月父皇的话,对自己有些约束。 当然,服丧期呢,不约束也不行。 可后来,他慢慢的反应了过来。 他已经成为皇帝了。 当年那个,在深夜为了母亲去世哭醒的软弱少年郎,已经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以往,过度的压抑,在此时获得自由之后,便彻底自由了。 对于他来说,那个让他恐惧的父亲,真的走了,现在正在永陵长眠了。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人在能够管住自己了。 然后,他就试探性的封了一个妃嫔,在国丧期间封了一个妃嫔,就是他近些时日最喜欢的静静。 封了第一个之后,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下面的人都办好了。 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封了十六个,有十二个是他在裕王府之中曾经宠幸过的,有四个是在宫里面碰到的美人。 即便他封了十七个嫔妃,也没有人将这件事情当回事,除了自己的皇后陈氏,李贵妃两个妇道人家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了几句…… 朱载坖越来越明白一个人生真谛。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自从封了众多嫔妃后,朱载坖便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精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上朝的时候,无精打采。 下面的官员争吵不断,想要皇帝陛下给做个决断的时候,朱载坖也是一言不发,甚至有一次官员们因为琐事打了起来,照理说皇帝陛下应该很是生气,不过,他站起身就走,根本就不愿多管…… 为此,很多官员上奏书,想让陛下对国事多关心一些……但这些上奏书的官员,包括内阁首辅徐阶,甚至是他的老师高拱的奏疏。 一视同仁,从来不看…… 继位登基一个多月,除了处理先帝的丧事之外,皇帝陛下再无召见一个大臣,也没有处理一件国事,全部托付与内阁…… 他的自由已经不受到一点约束了…… 而先帝在时的太孙,此时的太子朱翊钧,却是实打实的难过了一个多月…… 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减少,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只见到了四五次,平日里面都是住在母亲李彩凤的宫殿中。 不仅他见到父皇的次数少,李贵妃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少,这让朱翊钧不禁苦笑,自己的弟弟还能不能再隆庆二年出生啊。 好像,自己的父皇是有意识地躲着自己,这让朱翊钧心里面有了些许的疑惑,难道是因为皇爷爷在时,自己跟他关系太好,让父皇吃醋,以前不敢发作,现在当上皇帝,没了顾虑,故意冷淡自己。 当然,这一点朱翊钧想错了。 在朱载坖的内心,对朱翊钧非常看重,也十分疼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翊钧陪在他老爹身边的时间太长,一及距离的见到朱翊钧,从其眉眼,相貌,他便想起父皇,一想起父皇,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便再次出现…… 就这样,朱载坖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想念的时候,便远远的看上一眼…… 朱翊钧也是有着自己傲气的,父皇不愿见他,他自已也减少了前去找寻的次数…… 不过,这日朱翊钧刚刚吃午膳,陈洪便前来传召,皇帝陛下要见他。 这倒是让朱翊钧有些惊讶,而后便跟着陈洪一起前往乾清宫。 朱翊钧在前面走着。 陈洪,以及一干人等在后面跟随。 朱翊钧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陈洪。” “奴婢在,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陈洪立即应道,他弯着腰想要抵过个子不高的太子殿下,可他的腰都弯成了虾米,也比太子高一些。 “是谁在乾清宫。” “殿下,是高拱在?” “那父皇又为何唤我。”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应该是因为海瑞海大人吧。”陈洪对朱翊钧可是知无不尽,要不是在皇极殿之中,朱翊钧说的那番话,他想当上隆庆朝的第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定是很有难度。 此时的黄锦已经求了圣旨,前往永陵守陵寝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了过来。 海瑞现在是东宫詹事府左詹事,但朱翊钧并未住进东宫,平日里面,与海瑞相见也是很少,可以说此时的海瑞是闲职。 高拱徐阶的争斗,不会因为先帝的驾崩而结束,反而自己的父皇手腕魄力皆不如先帝,而导致高拱徐阶的争斗,越发严重,直到失控…… 而此时,自己的父皇每日醉生梦死,临朝却不治国,在外人看来,是颇有些昏庸,但在朱翊钧看来,就是不愿意掺和进两人的争斗中……自己的父皇还是有着非凡智慧的。 到了乾清宫中后,朱翊钧便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惊讶。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沧桑,眉宇之间写满了疲惫。 看到朱翊钧进来,朱载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太子,来,到父王,到父皇这来。” 朱翊钧点头,而后快步走到了御案旁边,到了旁边的时候,才转头去看了一眼高拱,只是一眼,并未停留。 他到了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很是热情的想要抱起来朱翊钧,将其抱到自己的身旁,可双手用力,抱了两下,也没有抱起来。 “我儿是一天天长大了,父皇都抱不动了。”朱载坖一脸慈爱的说着,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了一边。 如此奇怪的举动,让朱翊钧也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越长越丑,父皇不愿看自己。 不过,朱载坖抱不动朱翊钧,而朱翊钧便自己上了龙椅,坐在了朱载坖的身边,他坐乾清宫的这张龙椅,可比自己的父皇早了一个多月呢。 而父皇登基这一个多月,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可以说,在这张椅子上的时间,他绝对没有朱翊钧长。 所以,朱翊钧轻车熟路。 坐下之后,朱翊钧便开口问道:“父皇,你找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啊,有事,那个高爱卿,你与太子说吧。”朱载坖看着高拱笑着说道。 “是,陛下,太子殿下,有事征求您的意见。” 朱翊钧转头看向高拱;“什么事啊。” “是太子东宫左詹事海瑞外调之事,臣在来时,便询问过海瑞,可愿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海瑞同意,但此事尚需太子殿下首肯。” 朱翊钧闻言,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便点了点头:“既然海老师想去应天府,那便去吧。” “谢殿下……”高拱松了一口气,因为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是得了先帝遗诏,而太子殿下又较为聪慧,若是他不同意,这件事情可就难办了。 朱翊钧清楚,高拱有些迫不及待想用这把被朱厚熜认证过的大明朝第一利剑,刺向徐阶了…… 第一百零六章 京察 朱载坖有些奇怪,自己同意了,太子也同意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还不走。 “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高爱卿,你可以走了。”朱载坖直接开口询问道。 “陛下,臣还真有其他的事情。” “那有其他的事情,你就说嘛?”朱载坖开口说道,语气颇有些急躁。 高拱看了一眼在朱载坖身后的孟冲,陈洪两个人。 朱载坖授意,开口言道:“孟冲,陈洪,你们两个人先回避一下。” “是,陛下。” 陈洪,孟冲闻言,恭敬应是,而后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高拱又看了一眼朱翊钧,不过也就一眼,立马移开了目光,心里面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怎么想的,还想着是太子回避,一个四岁的孩童,能听懂什么?即便能听懂,若陛下没有这个想法,自己身为臣子,也不能逾越啊。” 在新帝登基之后,高拱也在克制自己,满朝文武都知自己跟陛下的关系,他与朱载坖一样,也保持了许久的谦和,收了一点急躁的性子。 不过,与自己的学生一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保持谦和,克制急躁,不过过了一个月后,他也慢慢的回归本性。 “陛下,京城官员懒散之风渐起,以整肃吏治,重振朝纲,臣奏请京察,两京吏部各会同两京都察院从公考察,此次京察重点应放在两京的官员身上,以往京察,多是五品之上的实职,对言官并未涉及,这次以臣看来,要全面一些……” 朱载坖听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拱。 “老师,这个京察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议,徐阶可曾知晓。” 朱载坖的称呼从高爱卿变成了老师,也是在暗示高拱此时问话的是他的学生。 虽然朱载坖暗示的很明显,但高拱却不得不摆正自己得位置。 “陛下,这是出于公议,但还不及向徐阁老说明情况。” “即是公议,那为何徐阁老不清楚,高爱卿,朕刚刚登基,可是不愿发生什么朝堂动荡之事。”朱载坖开口说道。 这已经是有意阻止了。 “陛下,京察乃是对全体京官德行和能力的考察,旌别贤否,惩黜不法官吏,整顿官场风气,对贪婪不律的官员,不能及时进行罢黜,对百姓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啊。先帝在时,以宽厚待人,连续数年都未曾推行京察,陛下登基,隆庆元年便下旨京察,方能展现陛下锐意进取之心,至于,朝局动荡吗,臣认为不会的。” 高拱想要推行京察,也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为公,一方为私。 此时的大明确实需要好好的审查一遍官员,将那些坏了良心的官员踢出去。 当然,徐阶作为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良莠不齐,高拱也想用京察,打击徐阶的这些门生故吏,同样损了他的名声。 朱翊钧一直听着,对于隆庆初年京察的事情,他有些印象,最后的结果就是高拱下台,但其中发展细节朱翊钧却不清楚。 朱载坖听完高拱的话后,思考片刻,而后开口询问道:“那朕应该做什么?” “只要下旨内阁便可。” “那谁为京察主官。” “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杨博,德高望重,可为主官。” “高爱卿是否也愿为主官。” “陛下心中担忧,臣也知道,臣不会介入京察之中,此次京察,全权让杨博去办。”高拱轻声说道。 朱载坖也不是傻子,关键的时候,关键的京察,若是高拱没有一点点私心,他是不信的,他不愿意这次京察,彻底激化高拱,徐阶两人的矛盾。 “既然是对百姓有益之事,朕同意了,待会便让司礼监拟旨,传旨内阁。”朱载坖说着,忽然略有停顿,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有一腔热血,想为朕分忧解难,让大明百姓生活富足,锐意改革,所遇艰难险阻,朕是知道的,不过,万事都不要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 “陛下,臣知道。” 徐阶,高拱两个人的主要矛盾就是政见不合,高拱想要更进取一些,做一些前人未作出的改变,而徐阶便想着求稳一些,自认为一动不如一静。 高拱想要做事,就必须扳倒徐阶,不然他寸步难行,徐阶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并且护佑住自己家中的儿子,亲眷,他也必须要在离开权力中心之前,将高拱打入尘埃。 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 而朱载坖是站在高拱这边的,所以事事提醒,免得落入徐阶的圈套。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看向高拱,眉头微皱,事情不都谈完了吗,怎么还不走啊。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陈陛下。” 朱载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说,朕听着呢。” “要不,让太子殿下暂避片刻。”高拱看向朱翊钧,开口说道。 朱载坖颇为恼怒:“太子乃是朕的儿子,有什么事情,都能当他的面讲,高爱卿,你这是有些不知礼数了啊。” “可臣接下来想对陛下说的是……” “不管你想说什么,大可讲来。” 朱翊钧也在此时抬起头:“父皇,要不孩儿先出去一下。”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知道高拱想要说的话了,肯定是想劝自己的父皇远离女色,克制一番,自己这个孩童在一旁听着多不合适,自己父皇的老脸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载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太子,你不用走,父皇的江山就是你的江山,父皇对你没有秘密。”朱载坖动情的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虽然一脸深情,但他还是不敢多看朱翊钧的脸。 因为这么近看到朱翊钧的脸,那先帝的脸便一下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高拱叹了口气:“那陛下,臣便讲了。” “高爱卿啊,你以往是个急脾气啊,怎么现在扭扭捏捏的,说,快说……” 无奈的高拱只能跪下身去,开口言道:“陛下,您之龙体,乃国之根本,社稷之基石……” 朱载坖听到这里,也突然明白高拱想说什么了,他立马慌了,这要是儿子知道他是个纯纯好色之徒,必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 他想要阻止高拱往下说,可刚刚自己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满了,若是贸然打断,只能显示自己心虚,当下,毫无章程的朱载坖只能听高拱的劝谏之语。 “大明之兴盛、百姓之福祉,全系于您一身,故臣斗胆进言,在男女之事上,切望陛下务必节制,莫要过度沉溺,以免损耗龙体之元气,若龙体康健,则是国家社稷之幸,百姓苍生之福,使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朱载坖听着,内心苦笑,原来朕这么重要啊,这跟我父皇对我的评价,完全不一样。 按理说,他是奉了先帝的遗诏享乐的……自己是有苦衷的,好色只是为了要做一个听先帝话的好儿子啊。 “朕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内庭之事,高爱卿就不必多言了,当然,朕会注意的,会注意的……” 第一百零七章 真正的朱载坖 高拱见皇帝如此答复,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叩头谢恩后,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朱载坖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朱载坖在内心深处很是依靠高拱,在裕王府的时候高拱是软弱学生,木讷少年郎的内心寄托,现在当了皇帝,高拱依然是朱载坖的最信任的,对自己最忠诚的大臣。 为什么朱载坖敢如此放纵自己,醉情无码声色,不过问国事,说白了就是因为高拱在,他知道高拱替自己盯着,大明的天下便乱不了。 高拱离开之后,朱载坖便唤来了陈洪,让其准备几个小菜,备上一壶好酒。 他最近刚刚发现,喝完酒之后,寻欢作乐之时,便更加放的开,也更加生猛,愉快。 陈洪早就备好了,等到朱载坖召唤,便立即端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并且随手将案台之上摆放的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其动作很是流畅,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 “父皇,您这是要饮酒……” “好久没有见朕的儿子了,喝点酒,好好的跟儿子说说话。”朱载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了陈洪。 陈洪立马授意,退出了乾清宫,并将宫门关着。 就这样朱载坖自顾的开始饮酒,连喝三杯。 朱翊钧坐在朱载坖的身旁,时不时的观察一番自己老爹的脸色,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老爹太能“折腾”了。 可能连朱载坖都不知道,他端起酒杯的手指时不时会发起一阵颤抖。 登基之后的这一个多月,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醉情声色,怕是再强壮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更何况他本来就虚。 他看着父皇,仿佛能看到那肆意挥霍背后逐渐流逝的生命力,虽然在朱载坖看来,自己在床底之上,依然龙精虎猛。 但这龙精虎猛的余威,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作为儿子的朱翊钧,也不知该怎么劝自己的父皇,当然不能直接说:你在这么浪,可就六年好活了。 不过,朱翊钧还是想用自己的口气,在别的方面委婉的提醒一下朱载坖。 高拱刚刚离开乾清宫,朱翊钧就发出了灵魂拷问:“父皇,听海瑞说,若是皇爷爷没有吃那么多的“仙丹灵药”一定长寿,不止六十岁,父皇不吃仙丹,一定能活过六十岁吧,父皇也不应该白日饮酒……” 后面的一句话,作为儿子的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白日宣淫。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大笑出声,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六十岁,哈哈哈,我儿,六十岁已是长寿了,我大明开国至今,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他们长寿些,太祖寿七十一,成祖六十四……” “仁宗皇帝,四十八岁……” “宣宗皇帝,三十七岁……” “英宗皇帝,三十七岁……” “宪宗皇帝,四十岁……” “孝宗皇帝,三十五岁……” “武宗皇帝,才三十岁就驾崩了,跟父皇现在是一个年龄啊……” “你皇爷爷算是我大明历来君主,除了太祖成祖之外,最为长寿的了,父皇我啊,能活到五十岁,就祖宗保佑了。” “还有,父皇要真活到六十岁,那你可就是当三十年的太子,天下哪有三十年太子?你不着急啊。”朱载坖说着,便哈哈大笑,为自己添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朱翊钧叹了口气,这短命的基因啊,真是吓人啊。 虽然此时平均年龄也才五十岁,可大明历代君主,很少有人能过这个平均年龄。 看着朱翊钧叹气,朱载坖还当自己的儿子,害怕了。 “没事的,太子,你跟父皇不一样,你母亲那边全是长寿的,父皇专门了解了一下……”朱载坖说完之后,又是一脸笑意。 他看了一眼儿子,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这人啊,活多久才满意呢……”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却看到朱载坖正凝神关注的打量着这乾清宫。 很是专注。 “父皇不像你皇爷爷,想永生,想在这皇位上做个一百年,可能吗,不可能,实际这皇帝,跟普通的百姓,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的,百姓生活贫苦,拮据,临死之前,对世间依然有眷恋,眷恋什么呢,眷恋亲情,挂念家人,哎……” “那皇帝呢,天子称谓,富有四海,他们在死的时候,舍不得的东西,岂不更多,更不想死,但又如何,即便你自称天子,真的是天子吗,若是有了刺客,近了你的身,一柄短匕便能要了天子的命啊,从皇帝这个称谓出现以来,多少有为帝王,现在都已成过往云烟,有哪个长生了,有哪个在皇位上,做个七十年,八十年的……” “父皇早就看明白了,人生苦短,重在享乐,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到死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值了。”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朱翊钧想去拿酒杯,不让朱载坖喝,却被朱载坖拒绝,他将酒杯放在朱翊钧够不到的地方,而后再次添了一杯。 “我儿从小便聪明,甚至父皇觉得你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父皇四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到了父皇十岁,才有你今日的样子。” “开智的早,不是好事,懂得的事情越多,便越发烦恼……太子,儿子,你说若是父皇在这个皇帝的位置只做了一个月,便驾鹤西去,找你皇爷爷去了,你会不会觉得父皇隐忍二十余年,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太不值了。”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有醉意,最明显的动作就是,他敢仔细地看着儿子地脸,说这些话。 典型的又菜又爱玩,三杯下肚,就蒙了。 朱翊钧听到这些,心里面也是奇怪,你难道也是从未来过来的,难道你认识你大孙子朱常洛,若不是从未来回到现在,你怎么知道你大孙子就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不,还不到一个月。 不过,在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这番话,像是来了一个完美闭环。 在历史上,朱常洛跟他爷爷朱载坖几乎是一样子的遭遇,甚至比朱载坖的处境还要艰难,他与自己的爷爷一样,死在女人身上。 “父皇你……你不该对孩儿说这样的话,皇爷爷临终之前,还交代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并且,孩儿还希望父皇能陪着孩儿长大。”朱翊钧轻声说道。 这句话是真心的。 朱载坖去世的太早,对于此时的朱翊钧绝对不是好事,他的母亲李彩凤强势,他的老师张居正也强势,他们会约束自己,经历历史上神宗皇帝的经历,若是自己跟皇爷爷朱厚熜学艺不精的情况下,也只能成为傀儡。 而自己的父皇活着,哪怕让他到了十二三岁继承帝位,他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抛开这些,朱载坖对朱翊钧地真心,是藏不住地,他是真的疼爱朱翊钧。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很是温柔。 但他并没有接着朱翊钧的话讲述,而是对自己刚刚说的问题,给了一个回答:“父皇告诉你啊,就算父皇只当一个月的皇帝,也值当,因为父皇也当了一个月的朱载坖,做了一个月的自己……”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释怀的笑了笑,而后再次将酒杯高高举起:“父亲,你看对了……” “孩儿做不成明君,做不了大有作为的皇帝,但父亲,孩儿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朱载坖没有能力,真是你眼中的那个愚笨的儿子,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是因为孩儿不愿……哈哈哈……没想到吧,父亲……” “你不想干的事情,你想让孩儿干,不想受的累,让孩儿受,孩儿多聪明了,孩儿不干,不受累……”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是一阵大笑。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自己的父亲,万寿帝君朱厚熜…… 笑着笑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立马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错话了,朕还指望着我儿子能成明君呢。 这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父皇,试一试吧,万一您真成明君了呢……”朱翊钧看着朱载坖说道。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而朱翊钧竟然也能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可能,在他隐忍的二十年,发生了很多朱载坖接受不了的事情吧。 “儿子,你真想让父王试一试。” 朱翊钧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倔强地小脸,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肉嘟嘟地,比那个东西舒服多了,啊呸,那种东西也配跟我儿子地脸相比,惩罚自己,一个月不摸那个东西…… “父皇就不试了,太累太苦了,父皇还能活几年啊,照武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今年就要死,就算是照宪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也只有十年了,但父皇给你保证,即便父皇不愿做那勤政地明君,但父皇交给你的,绝对不是烂摊子……” 儿子啊,父皇自幼便胆小,话也不多,不被你皇爷爷喜爱,角落里面的人永远是父皇,呵呵,父皇胆小,懦弱,你皇爷爷也经常说我笨,但他错了,父皇很聪明,世宗皇帝陛下的儿子,会是笨蛋吗?” “你的父皇可比你皇爷爷聪明多了……” “他聪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聪明,但父皇聪明,却让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是个笨蛋……上下之分,已然明显。” “不过也是因为胆小,让父皇做了很多追悔莫及的事情,原谅父皇,想把担子交给你……”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再次端起了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地朱载坖眼中已蕴满泪水。 “父皇想念你的皇祖母……并且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的皇祖母,他的儿子是皇帝了……他的孙子也会是皇帝……哈哈哈哈……父皇也想早一点见到你的皇祖母,不然,怕你皇爷爷在冷漠了她……都成了皇帝,我也不怕他了,他若是在阴间还对我母亲这般轻视,我绝不依他。”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这个泪水是悔恨的泪水。 悔恨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没有让母亲在临终之前看到自己一眼…… 也恨自己,为何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让母亲风光大葬…… 朱翊钧听着这些话,心里面也非常难受,他本身就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父皇,您不要难过。” “不难过了,过去的事情了。”朱载坖故作轻松的说着,而后直接拿起了酒壶,猛喝了一口。 放下酒壶后,他看向朱翊钧:“儿子,接下来爹对你说的话,只是爹对儿子说的,不是皇帝对太子说的,你今日听完,不能学给你的母亲听,只有咱们父子两个人知道。”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一脸严肃的表情,赶忙点了点头。 “虽然父皇也想让你成为一代名君,成为挽救我大明的一代雄主,但父皇也知道,太难了,父皇不会与你皇爷爷一样,只想着你能开拓进取,挽救我大明的颓势。” “说句实话,父皇不担心大明,不担心祖宗的江山,我只担心你,我的儿子,若是太累了,太难了,不要管了,没有百年的皇帝,也没有千年的王朝,当你发现做再多的努力,也无用的时候,你真的坚持不住的时候,便跟你皇爷爷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做一个闲散的君主,养养花,钓钓鱼,不跟那帮之乎者也的大臣们瞎喷……” “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第一百零八章 昏君? 听着朱载坖的言语,朱翊钧凌乱了。 我擦,多么自私,但却又包含父爱的话啊…… 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替他的孙子们悲痛呢。 难道就不愿意为自己的孙子们,曾孙子们多考虑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父皇,还真的神了,听完他的话,朱翊钧差点脱口而出,你说的对,我要是也开摆,你的曾孙子真的成亡国之君,真的自挂歪脖子树了。 朱翊钧思考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一个大杀器,想要激发自己父皇的斗志。 “父皇,皇爷爷怕的就是后世给他昏君的评价,您一点都不怕吗?”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大笑出声:“怕?你皇爷爷也是活着的时候怕,到了临终之时,他不会怕了,朕也不会怕……人死如灯灭……人都没了,灯都灭了,几句评价,何足道哉……” “更何况,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后世为什么要骂朕,说朕是昏君呢,朕搜刮民脂民膏为自己修宫殿了吗?” 朱翊钧听着,白眼一翻,这是在暗讽自己皇爷爷,他老子啊,他真的喝多了。 而朱载坖还在继续说着:“还有,朕怎么能是昏君呢,朕穷兵黩武,强征壮丁让百姓妻离子散,让天下生灵涂炭了吗?没有啊,朕现在都可以下保证,朕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朕横征暴敛,卖官鬻爵致使民不聊生,朝纲混乱了吗?没有,这个朕以后也不会做……” “朕沉迷酒色荒废朝政了吗……” 说到这里,朱载坖明显一愣,而后立马再度转口:“当然,这一条罪名可能会有,但后世之人,也不能如此苛刻吧,就凭这一条,便把朕定为昏君吧,朕在裕王府中,战战兢兢的过了十几年,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而朱翊钧听着自己老爹的这番话,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再说自己父亲话少,不爱说话,朱翊钧要第一个反驳,这嘴巴一张,就不愿意闭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载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好色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 饶是朱翊钧反应灵敏,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言语反驳朱载坖了。 从乾清宫离开的朱翊钧,一路上都有些失魂落魄。 他慢慢的走着,也在回味着在乾清宫中,父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父皇喝醉了。 他在说胡话? 不。 正是因为他喝醉了。 他才敢说真话。 说一段,清醒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或许,只是醉酒,只是一个借口,也只是一个发泄的点。 特别是朱载坖在后面对自己说的那句“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让朱翊钧的内心非常感动,也大为震撼。 自己真的是小瞧古人了。 朱厚熜睿智,权谋之道,帝王心术,鲜有人可与之相比。 而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明显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从他说出,我儿子断然不会是亡国之君这样的话,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在漫长的裕王府岁月中,一个软弱少年,可能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自己继位之后,要做出如何的举措,要推行什么样子的改革,才能让大明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同样,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是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少年,而是大明的天子。 当幻想变成了现实,一切又不同了。 他没有经受住女色的诱惑,或许,他从未想过要抵制女色。 当真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本来,朱翊钧想劝自己父亲的话,在朱载坖的长篇大论后,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经做出了人生的选择,而他也无法左右。 不过,与他父亲一样,他也做出了选择。 他是一个异类,他就是带着自认为使命前来的…… 在朱厚熜的面前,他已经向自己这具身体的爷爷做出了保证…… 朱翊钧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已经离得很远的乾清宫,轻叹口气,而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离开…… 而此时的朱载坖,本应该酩酊大醉的父皇,却正站在乾清宫外的角落,目送着自己儿子的离开。 陈洪一直在身后。 “陈洪……” “奴婢在。” “给太子身边找几个办事得力,在宫里面也有些地位的人侍候他。” “陛下可有人选?” “冯保即可。” 陈洪听到之后,略有迟疑,冯保可是他的对手啊,虽然现在被自己踩在脚下,可一旦让他跟太子关系密切起来,自己在对付他,也有难处了。 “陛下,不如……” “陈洪,为朕办差,不要提那么多的建议,朕如何安排,你便如何去做,你且放心,朕在一日,冯保都不会是你的对手的。”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陛下,奴婢没有其他的想法,奴婢遵了旨意,立马去找冯保。”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京察之事,宣旨之后,要让父皇埋下的棋子动起来,特别是徐府发生的事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探查仔细……” “是,陛下,一有动静,奴婢立马告诉陛下。” “不用告诉朕,朕没有闲心思管这种小事情,你只需告诉高拱。”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明显一愣神。 “陛下,这个奴婢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告诉高拱呢。”陈洪询问道。 “孟冲与高拱关系一直交好,你可借孟冲的嘴让高拱知道,但不能让孟冲知道,你是有意的。” “是,陛下。"陈洪点头应是。 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皇帝陛下,不及先帝远甚,但作为御前侍奉的陈洪,便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现在侍奉的主子也不简单,先帝与现在的陛下,可谓各有千秋。 而主子让他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更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时间到了,他们办他们的事情,我们办我们的事情,陈洪……” “奴婢在。” “交给你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出口:“司礼监拟旨,为朕的母亲恭上谥号“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 “追封母亲的父亲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承继爵位……” 陈洪恭敬领命后,朱载坖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般,猛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变得很是轻松。 他抬头望向天空,迟迟不愿移开目光…… 当移开目光之后,趁着有了些许的酒意,朕又想静静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出好戏 慵懒的皇帝陛下,连下了三份圣旨。 一封是要追封自己的生母杜氏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并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追封杜氏之父杜林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 这道圣旨,倒是不难理解,母凭子贵,这已是惯例,即便先帝朱厚熜没有给的待遇,在朱载坖登上皇帝尊位之后,他的母亲也会被追封为朱厚熜的皇后。 人之常情,礼部的官员接了旨意,便开始布置筹备。 而第二道圣旨是让海瑞担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南京。 海瑞,朝中的官员都已经见识过了,他离开京师,去南京霍霍别人,是大好事…… 不过,内阁首辅徐阶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并无先例,由左詹事兼任右佥都御史,在外放巡抚。 不过,他的意见被忽视了。 徐阶隐隐感觉到了阴谋朝他涌来…… 而第三道旨意是直接在朝会的时候,下达的。 京察。 陛下要对官员进行考核了。 京察乃是自太祖以来便有的规矩。 洪武初年至天顺八年,京察尚未形成制度,只是根据需要不定期地举行。 “凡京官考察,两京各衙门属官、首领官,从本衙门堂上官考察。如有不才及老疾者,吏部验实,具奏定夺。” 在天顺八年英宗皇帝朱祁镇驾崩之前,朝廷最终定下京察十年一行。 到了弘治年间,孝宗皇帝以及一些大臣,便觉得十年太过漫长,至弘治十七年孝宗皇帝定下京察六年一行。 虽然京察的初衷是为了能够发现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找寻治国良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制度也早就变了味道。 特别是在正德年间,嘉靖年间,京察已经成为了某些权臣的一项工具,成为倾陷忠厚,排除异己的杀招。 京察的举行由各部门协作进行,吏部和都察院堂上官从事京察的主官。 吏部、都察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 考功司是吏部直接负责京察的衙门,科道主要负责京察前一系列准备工作,及京察后的拾遗工作,对官员的考察结果最终“以听上裁”,由当今皇帝陛下决定被察官员的去留。 南京官员的京察,由南京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南京京官的考察不由北京吏部、都察院执掌。 不过,应天作为陪都,虽然保留了六部,都察院,但职权却小了很多,在此时的南京有两股人,一股是养老,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一股是在仕途之上,难以存进,到了南京先解决级别问题的。 京察,最重要的舞台还是在京师,在北京城内。 由于京察被不止一次别有用心的操控,自是京察之大典不见信于天下…… 虽然很多官员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常规在前,有理可循,他们没有办法阻止。 杨博担任此次京察的主官,算是给了这些官员一个心理安慰。 杨博何许人也。 初入朝廷已达四十年,老资格了,跟徐阶算是同辈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比徐阶这个内阁首辅更得人心。 就比如,高拱一系的人,他们信得过杨博,却信不过徐阶。 现在杨博是太子少傅,兼太子太傅。是先帝朱厚熜最信任的臣子,长时间担任兵部尚书,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倒严之后,才改任吏部尚书。 说白了就是救火将军,为了稳定局势。 嘉靖八年进士,历任盩厔、长安知县,入朝后在兵部相继为武库清吏司主事、职方清吏司郎中,曾随当时的兵部尚书翟銮巡视九边,受其赏识。 翟銮去职后,又为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所器重,凭借自身能力,一路受到提拔,最终在嘉靖二十年,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 在甘肃之时,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 杨博服丧期间,大同被围困,杨博受先帝征召,孝服急速出关赴任,解大同之危。 而后又先后担任蓟辽总督,先后针对蒙古布置了几次会战,累军功,回朝任兵部尚书、少保,深受先帝重视,被视为左右手。 高拱搬出了杨博,就是为了要给京察正名,保证他的合法性以及服从性。 而杨博欣然领旨,便差人准备京察事宜。 不过,高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认为德高望重的杨博,竟然在京察之中,为自己埋了一个大坑。 说白了,杨博虽然是吏部尚书,但年龄也大了,吏部的事情已是下面的人在管理,高拱看中的就是杨博的资历老,比内阁首辅徐阶还老,军功卓著,他不怕得罪言官,而这次京察就是冲着言官去的。 隆庆元年的开年大戏上演。 朱翊钧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的,便想着密切的观察,但身边却没有什么能用的人。 正瞌睡呢。 有人来送枕头了。 冯保来了。 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竟然被安排到了东宫为主事太监,得旨意,侍奉太子。 实际上,冯保对于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他此时正在憋屈中,眼睁睁的看着陈洪起了高楼,但他却毫无办法。 可到了太子身边,那处境便又变了。 宫中的人哪个不知,先帝,陛下对此时的太子殿下是多么的疼爱,早早的到了太子的身边,早早的建立起感情,才能去演那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戏码。 在得到旨意后,便迫不及待的去找李贵妃,太子殿下了…… 朱翊钧年龄尚小,若是他开口去询问京察如何进行的,到了哪一步,显得很是刻意,但他的母亲,李彩凤同样是一个有想法的女人。 李彩凤想要知道这次京察如何进行,到了哪一步,这也正中朱翊钧的下怀。 冯保闻言,当下便下了保证,一定派人好好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贵妃禀告…… 京察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言官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沾上了你,想甩都甩不掉…… 以往即便是严嵩在时,举行的那一次京察,也不愿招惹言官,可这次,京察不一样了,他直击言官体系。 高拱与杨博商议,对言官京察严格,高拱是有些私心,但也清楚,大明的言官体系,也到了不得不清理的时候了。 大明的言官体系,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其中都察院各级御史有一百八十余人,称呼为道官,六科给事中一百人,称为科官(南北两京合计),统称科道言官。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言官们官微权轻,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为民请命。 实际上言官的实际权力非常大,到了现在他们确实膨胀到能左右朝廷的地步,参差不齐,有很多蝇营狗苟之辈参杂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言官体系掌握在徐阶的手中。 而那个把握朝局二十余年的严嵩,便是倒在了徐阶的这把杀器之上…… 倒徐第一步…… 第一百一十章 只信一成 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仿佛压在文武百官的心头。 以往官员们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喝着茶,悠闲自在,但此时,不一样了。 这些官员们到了衙门后,明显能感觉到在同僚之间充满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很多人心里面都是忐忑不安的。 在这个讲究与光同尘的官场上,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呢。 吏部。 身着官服的吏部官员们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他们的目光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时而低垂沉思,仿佛在揣度着自己的命运,或是在揣度着他人的命运。 高拱从吏部之中走出,到了门口,眺望着远处的皇宫,不知在想什么…… 在昨日,高拱将海瑞送离了京师,前往南京上任。 他对于这场京察很有信心,但,他也做好了有变数的准备。 不过,只要海瑞到了南京,便是到了徐阶的老巢穴,自己不授意,海瑞都不会放过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徐家人,到时,即便自己在京察这场风波中败下阵来,徐阶被海瑞盯上,也不会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了。 徐家身上的问题多了去了…… 海瑞刚走,徐阶便也开始对高拱出手了,在内阁之中,敲打高拱,责问其户部账目不清,下面官员懒散成风,作为堂官,高拱应该对户部的内部事务上,更加用心,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而高拱听到徐阶的这番责难后,只是应承,并无驳斥,只因高拱觉得徐阶这是没有办法之后的无能狂怒。 徐阶越是如此,便证明他真的慌了。 在吏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高拱便踏步上前,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巍峨的宫殿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威严,红墙黄瓦依旧光彩夺目。 宫廷中的走廊幽深而寂静,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乾清宫中。 朱载坖端坐于龙椅上。 面前的御台上面,摆放着一堆奏疏,他看了两三封后,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他随手将奏疏扔在了御案之上,而后开口问道:“陈洪,你说,这奏疏上面百官所写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奴婢,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先帝讲过,奏疏上百官陈奏,各地政务详情,只可信一半。” “哼,若是这文武百官有一半说真话,办实事,我大明的国库岂能空虚如此,百姓生活岂能艰难,依朕看啊,先帝信的也多了,一成,朕只信一成,其他的吗,还是要靠着自己的人去探查。” “陈洪,你对陆炳熟悉吗?” 听到皇帝陛下忽然提起陆炳,陈洪猛然一愣。 这个名字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先帝最为器重,也是最为信任的官员,曾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也当过兵马司的左都督。 严嵩牛吧,对陆炳也是客客气气的。 “陛下,奴婢熟悉陆大人。” “你说,朕能找到一个陆炳这样的人吗?” "这个奴婢不清楚啊,若是陛下想寻,奴婢只能为陛下从锦衣卫中举荐几人。” “锦衣卫中找人,找的不都是你的人,还是从勋贵中找吧,成国公,左都督朱希忠性机敏,名在诸勋贵之上,并且深受先帝信任……” “可国公爷是国公之尊,怎能执掌锦衣卫呢?”陈洪赶忙说道。 说完之后,却不见皇帝陛下应答,当下抬头去观望陛下,只见此时的他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让陈洪不由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还有,朕最厌恶的便是,别人打断朕的话。” 朱载坖在其父朱厚熜的阴影下,待得时间太长了,而他的父亲最喜欢的就是打断他的话,并且训斥与他,这也成了朱载坖心中的一个梦魇。 陈洪闻言,吓了一大跳,立马跪下身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说了,没有人能影响到你,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又出现一个陆炳,担心东厂压不住锦衣卫,反而受其制,朕都不精明,跟在朕身边,太精明了可不好啊。” “是,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了。”陈洪浑身都在颤抖。 送走老的,来了小的,也不是那么好伺候啊。 “成国公是国公之尊,掌锦衣卫事,当然不可,但其弟朱希孝,与其兄相仿,年龄也合适一些,便让他掌锦衣卫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停顿了许久,才敢开口:“是,陛下,奴婢这便去传旨。” “不急于这一时,等朕过两天抽出空来,召见他们兄弟两人之后,再下旨意吧。” “是,陛下。” 朱厚熜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那可是嘉靖一朝的常青树,权势滔天且能力出众,在先帝入京继承大统以来,立功无数。 他曾帮助严嵩扳倒了夏时,当然,这个帮助,也是朱厚熜的授意罢了。 当年的大功臣仇鸾,背地里面的勾当,也是陆炳查出来的。 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一时无二,但这个仇鸾却独怕陆炳。 并且陆炳也一直怀疑他。 只因仇鸾心里面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陆炳装作平日里面与仇鸾关系较好,甚至带着些许的奉承示好,来麻痹仇鸾,让其放下警惕之心。 但却在暗中刺探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很小的过错,皇帝陛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陆炳也调查出仇鸾在大同贿赂蒙古人,放其入京的铁证。 嘉靖三十一年,陆炳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仇鸾得知后,惊惧而死。 当朱厚熜知道此事后,大惊,下旨三司彻查,这个仇鸾真的通敌。 并且铁证如山。 仇鸾镇守大同时,私自和俺答勾结,贿赂他们金钱等物,俺答也赠送仇鸾箭和旗子作为信物,俺答入侵之时,怯战畏战,入京勤王之时,杀良冒功……不仅如此,他在京之时,也长期与蒙古人书信来往。 当初所谓勤王,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朱厚熜得知调查结果之后,勃然大怒,按谋逆罪处置,仇鸾被剖开棺材、砍下头颅传示九边…… 一个勤王的功臣,隐藏极深的情况下,陆炳也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其罪证,可见其能力。 朱载坖提起陆炳,便是想让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像陆炳的人…… 可以没有陆炳的能力,但一定要忠诚。 朱希孝是成国公府的人,是与大明朝一体的勋贵代表人物,选用他,便有了最基础的保证…… 忠诚…… 当然,也能依靠着朱希孝的这个身份,去调查,解决此时大明朝的另外一个隐患。 三大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大营 三大营,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的中央军事力量。 也是此时朱载坖登上帝位之后,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当然,也算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朱翊钧趁早的铺路。 若是照着宪宗朱见深活,他也只有十年了。 所以,对儿子的疼爱,不能只用嘴巴来讲,还要看看你这个做父亲的能够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样子的“遗产”。 当拥有一支强大,且对皇帝忠诚的军队,反对的声音就会减少很多,即便朱翊钧对文官集团的挑战无法获得胜利,也能靠着这支强大忠诚的军队,保住帝王的体面,这也是朱载坖在“醉酒”状态下,对儿子说的那些话的一个保证。 你绝对不会是亡国之君。 当然,在真正的历史上,隆庆年间,三大营营物重振,焕发生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北京京营和南京京营从始至终都是明王朝的主力军。 永乐至宣德,北京京师三大营兵士达二十余万,乃精锐之师。 英宗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经土木之变,靖难勋贵集团遭受重创,京师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此后便开始没落。 与“景泰”年间,于谦改制,将三大营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 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 京营规制至此一变,英宗皇帝朱祁镇复辟成功后,将景泰年间做出的改变,视作是对自己在土木失败的侮辱,复改三大营,一切三大营制度全然废除。 宪宗皇帝朱见深登基之后,便在成化初年,下旨,将三大营重新调整到了于谦改制的状态,复十团营旧制(于谦旧制),并在不久后增为十二团营。 正德初年,十二团营仅能选出六万零五百锐卒,其余皆是老弱,于是调边军八万人入卫京师,名之“外四家”,又立东西两官厅,东官厅操练正德初所选官军,西官厅选团营及勇士﹑四卫军操练。 从此,两官厅称“选锋”,而十二团营被称为“老家”。 到了嘉靖年间,复改十二团营,重新设置三大营。 隆庆年间和万历初年张居正为内阁首辅之时,营务整饬,颇为振作。此后,由于朝政腐败,营帅贪残无能,京营战斗力每况愈下。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两支大明王朝最为“强大”的军队,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子。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进入居庸关,至沙河,崇祯皇帝朱由检急令京军出御,未经战斗,闻炮声即溃败而归,京军弱,而大明亡。 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载坖继位之后,只想做三件事情,一是解决边患,二是让百姓生活稍显富足,第三条,便是让南京京营,北京三大营重新振作。 他在登基之初,便给自己定下了这三个目标。 大明建国时间太长了。 勋贵们存在的时间也长了。 作为大明的皇帝,他们早就远离民间疾苦,成为了天上人。 而大明的这些勋贵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也早就忘了父辈的荣耀。 吃空饷,畏惧敌人,贪图享受。 虽然经历了土木之变,但若是武勋集团不改父辈之风,文官集团又岂能占据上风。 他们受父辈恩荫,不用通过严格困难的科举之路,便能当官,这本是国家对于他们父辈所建立功勋的一种恩赐,可也毁了他们的子孙。 而朱载坖要做的就是,唤醒某些人,早就丢弃的热血,以及对父辈荣誉维护的渴望。 朱存孝,东平王朱能之后、成国公朱凤之子。 这是朱载坖在登基之后,便想着安排到身边做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 根红苗正。 最为重要的是,年轻,三十出头,以后自己调教出来,留给儿子,还能在干个十年。 这边,朱载坖与陈洪说了锦衣卫的事情后,便想着将奏疏全部撤下,在喝上两杯,陈洪老老实实的收着奏疏,心里面也不断的盘算着,原来陛下说的不能信一成,是一百份奏疏,只是从中挑选一个看一看啊。 陈洪将奏疏全部收下,抱在怀里,准备送往司礼监,而后在给陛下准备酒宴。 他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口。 却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 “陛下,徐阁老求见陛下。” 朱载坖听完之后,看了一眼还想往外走的陈洪,不由翻了翻白眼。 “陈洪。” 马上就要走到门口的陈洪,闻言转身,而后快步走到御案之前。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朕刚刚说,朕不太精明,你也不能太精明,你虽然不能太精明,但你不能太笨了,听着咱们的阁老求见呢,你应该回来,把这些奏疏啊,重新摆在朕的案前……”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愣了一下,而后赶忙点头:“是,陛下。”说着,便将自己怀中的奏疏全部放在了案上,而后又按照自己前主子朱厚熜的习惯,将其十份为一叠,整齐堆放。 看着陈洪的动作后,朱载坖才看向跪在下面的小太监:“让阁老进来吧。” “是,陛下。”那小太监闻言,便缓慢退出。 而朱载坖也随手从案台之上,拿起来一份奏疏,打开自顾的看了起来。 陈洪也很是自然的到了朱载坖的身后,候着。 陈洪看着皇帝陛下,心里面苦闷的紧,他不由的开始怀念起了自己的前主子,虽然前主子喜怒无常,但多少有迹可循啊,但现在新主子,也同样是喜怒无常,不过无迹可循,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情,就被主子陛下厌恶了。 看来,高端局自己还是多少有些把握不住啊。 不一会儿,徐阶进入了乾清宫。 “老臣徐阶,叩见陛下。” 朱载坖一直看着奏疏,样子很是认真,他头都没抬,目光也没有从奏疏上转开:“陈洪,给阁老赐座。” 陈洪闻言,赶忙下了台阶,去般墩子去。 “哎呀,朕看起百官的奏疏,总是废寝忘食,哪有先赐座,后平身的道理,阁老,您快快平身,免礼……” 朱载坖说着,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奏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孝的罪名 徐阶缓慢起身,而后谢恩后坐下。 徐阶在先帝在时,都已经有了御前赐座的恩荣。 新帝登基,这份恩宠并没有结束。 但先帝在时,御前赐座,他都颇为谨慎,只占了半个座位,现在也是如此。 坐下比站着还要难受。 徐阶抬头看了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后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还应注意龙体。” 朱载坖笑了笑,指着奏疏道:“继祖宗江山,即便有时力不从心,深感乏累,也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啊,徐阁老,您来找朕,有何事啊。” 朱载坖先是自夸一番,而后直接开门见山,马上到了喝酒享乐时间了,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实际上,徐阶还未开口,朱载坖就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定是为了海瑞的事情而来,而绝不会是因为京察事情来的。 京察动不了徐阶的根基,自己的老师也斗不过徐阶。 高拱对于徐阶来说不足为虑,但海瑞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能让徐阶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陛下,老臣还真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朱载坖说着,便将手中的奏书放在了案台上,而后一脸轻松的看着徐阶。 “陛下,臣思来想去,海瑞去南京,还是有些不合适。”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朕还以为,阁老要找朕说京察之事呢,没想到还是海瑞去南京的事情,可是,阁老您说晚了啊,海瑞已经走了。” “陛下若是觉得老臣说的对,自然而然能派人追上海瑞。” 朱载坖一脸轻松笑容:“好,那阁老你说说吧,海瑞为什么不能当这个应天巡抚呢。” “是,陛下,臣列举了三条海瑞不可为巡抚南京的理由。” “这第一条便是,海瑞乃是举人出身,在科举之路上并无建树,他口口声声说上治安疏,不是为了直名,也不是为了前途,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但现在不仅性命保存,天下闻名,并且仕途前途也有了,海瑞全部受之,岂不证明他自口口声声所说的,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也只是一句空话,陛下重用海瑞,便是因为海瑞是个直臣,但此时海瑞的所作所为已证明,他不是直臣……” 朱载坖闻言大笑:“徐阁老,您现在讲的,朕反驳不了,但总觉得,你讲的看似有道理,实然在诡辩,若是张居正,高拱在此,能与您论上一轮这第一条,但朕就不论了,若是只有海瑞死了,才能证明他是个直臣。”说到这里,朱载坖收起了脸上得笑容,变得颇为严肃:“朕也想杀了他,为先帝,为父皇出气,可朕还是大明的皇帝,不能用杀人来证明别人的品德,徐阁老,您说朕说的对吗?”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但心里面却是生出了厌烦之心,这些读书人,越老越成精,自己老师高拱除外,徐阶现在说的话根本就没有道理,但还能大义凛然的说出来,真不害臊。 “陛下所言是对的,但陛下不需要得知他的品德,但天下人需要得知……” 朱载坖第一次打断徐阶,直接开口询问:“天下人想让海瑞死。” “陛下说笑了,天下人又岂会让海青天死呢,老臣的意思是……” 朱载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徐阁老,天下人想让海瑞死,是不是就证明天下人想让先帝,或是朕背负杀忠良直臣的罪名呢,这一条说服不了朕,你说第二条吧。” 徐阶被打断,稍稍愣神,不过他也立即反应过来,继续开口说道:“陛下,这第二条吗,还是海瑞的功名,应天府巡抚,再之前担任的全是两榜进士,可从未有过举人之身,便堪此重任的,这样会对引发世人读书人不满……” “怎么,两京国子监的学子们,联名上书了。”朱载坖再次开口打断。 “这个,没有……” “徐阁老啊,朕依稀记得嘉靖四十五年初,海瑞上了治安疏后,先帝让百官沦罪,百官不敢,放在此时,也是如此,天下士人皆惜名如命,嘉靖四十五年初,你们不敢为海瑞定罪,现在也绝不会有读书人对海瑞的任命指手画脚的……对了,朕记得,当初的徐阁老也是为海瑞求情来着,这怎么才一年的时间,徐阁老便再也容不下海瑞了。” “陛下误会了,臣没有容不下海瑞,臣只是作为内阁首辅,有职责为陛下进言而已。” 朱载坖点了点头:“徐阁老,办事老成稳重,有你在,朕很放心,说吧,第三条……” 徐阶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是在跟着朱载坖的节奏来的。 看来,自己今日是不会获得什么结果了。 不过,哪怕有一分可能,他也要尝试一番。 “海瑞所上治安疏,虽是直言,但却忤逆了先帝,先帝在时,曾判处死,陛下登基,饶恕与海瑞,并重用,安排至太子殿下身边,为东宫左詹事,连升两级,已治朝野非议……” 听到这里,朱载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未出言打断徐阶。 “但太子殿下尚未开宫议事,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极其重要,但在此时也只是虚职,即便朝野有些非议,也不足为虑,但此时陛下又其加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这已是实职,这岂不是向天下百姓证明,海瑞所上的奏疏,是对的,先帝圣明受损,而陛下为先帝之子,在先帝驾崩不足两月,便 启用海瑞,授其巡抚应天之权,臣唯恐……” 朱载坖第三次打断徐阶,这个时候,朱载坖已经有些生气了。 “唯恐朕落一个不孝的罪名……” “哼,朕不怕。” “徐阁老,朕记得治安疏上有一句这样的话,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说我们父子早就没有了父子之情,先帝闻之,初怒,再而释然,而朕同样如此,海瑞是直臣,说的话是大实话,历来办的事情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他如此直言先帝,先帝尚且能忍,而那些伪君子们,暗地里面非议朕几句,朕就不能忍了,若是真的有人,在上朝的时候,对朕说这些话……” “朕也会用廷仗,让他们闭嘴……打死几个伪君子,挑事的小人,对朕的名声不会有损害,对我大明朝也只有益处。” 朕可以不孝先帝,即便是事实,你们也不能胡说八道,而朱载坖的这番话,是在威胁徐阶。 别瞎带节奏,你敢安排人这样说,朕就敢让这些人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旧人 节奏一直在朱载坖的手上。 而徐阶接下来想要使用的手段,也被朱载坖三言两语给堵死了。 聪明人把话说的糊里糊涂,却又让双方心里面明明白白。 徐阶有些惊讶。 他惊讶于当今陛下的改变。 这还是在裕王府中,与景王争立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裕王吗。 “徐阁老,海瑞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朕的旨意已经下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阶无奈起身。 “是,陛下,那老臣就先告退。” “不,正好朕也有一件事情要同徐阁老讲一讲,你坐。” 徐阶闻言,只能重新坐下。 “朕本来是想找你,与高拱,李春芳几人共同来的,但想着阁老既然到了,那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只给阁老商量一下,也足以。” “陛下,何事?”徐阶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陛下登基也两个月了,每逢朝廷有事需要他定夺的时候,都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内阁处置权,怎么今天还专门有事找内阁的人商量呢。 “哎,朕登基以后,就一直想着以往的人,想着之前的事情,阁老,您猜一下,朕最想的人是谁。” 徐阶闻言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朱载坖。 他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厚熜在位的时候,让官员们去猜他,不过,先帝的文化水平明显比陛下高,会引用诗句典议,要不自创诗句,更显高深莫测,当今陛下,就是直接开口问,目的性强。 “老臣不知。” “严嵩。” 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徐阶稍稍愣神。 这个时候,陛下提起严嵩来,做什么? 正在徐阶愣神的时候,朱载坖便继续说道:“朕没有想到杨继盛,没有想到夏言,反而想到了这个青词宰相严嵩来……朕记得景王对皇位野心勃勃,和严嵩,严世蕃走的也近,他的母亲很受先帝的喜爱,朝中有依靠,后宫有仰仗,景王在那个时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皇子,而朕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那个时候,朕就在想,在二哥去世之后,朕才是长子啊,为何,严嵩不愿亲近,扶持与朕,而是要去扶持一个很难得到皇位的景王。” “到了现在,朕明白了,严嵩是看懂了先帝,先帝也确实想过要把这大明的万里河山交到景王的手上,景王越是张狂,严党越是得势,朕也就越发低调谦和。” “哼,徐阁老,严嵩自认为看懂了先帝,可朕要对你说啊,他看到的只是先帝想让他他看到的,先帝的手段,是朕无法想象的,景王越发膨胀,先帝看在眼中,渐渐不喜,而扶持他的严嵩,也第一次被先帝不喜,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年,景王被勒令离京就藩,朕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景王刚走一年,也就是到了嘉靖四十一年,严嵩便倒了……” “所以,朕啊,到了此时,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对手去犯错。” “徐阁老,朕给你说这些陈年往事,要讲了讲这些旧人,你可知朕的用意。” 徐阶当然明白,朱载坖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徐阶。 严嵩。 不是你们扳倒的。 而是,先帝不愿再用了。 虽然徐阶明白朱载坖的暗示,却不懂这个暗示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陛下,老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想到严嵩不久后,朕还想起了一个人。”说到这里,朱载坖略有停顿。 而徐阶抬头望向朱载坖。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徐阶的脑海中了,而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陛下会对自己讲述这些陈年往事了。 朱载坖开口道:“胡宗宪,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 “朕记得,东南已定,胡宗宪首功,本来,他是能够封爵的,不过,因为严嵩的事情,连累了他……”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陛下,胡宗宪是严党啊,他贪墨军需,贿赂严嵩,严世蕃父子,这是有实证的。” 而站在朱载坖身后的陈洪,一看到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后,当下,立马想起自己刚刚打断陛下话时的那顿训斥。 当下,眼睛一眯,想看陛下发火。 不过,其结果却让陈洪大失所望。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让朱载坖脸色变了变,他想发怒,可又不能发怒,在怎么说,面前的人,不是陈洪这样的家奴,不能任意打骂。 朱载坖深呼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常,而后顿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笑容。 “徐阁老,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可耐心等待……" 徐阶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失礼了,他赶忙起身:“陛下,老臣失礼……” “怎么又起来了,坐,坐……”朱载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徐阶闻言只能再次坐下。 而在朱载坖背后站着的陈洪,没有看到陛下大发雷霆的样子,颇为失落,刚刚眯起来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色跃然于脸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是把自己当自己人啊,不把徐阶当自己人,不怕嘴上骂,就怕心里恨。 不得不说,陈洪自我安慰的本领,还是有一套的……又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胡宗宪是有大功于社稷之人,虽有罪,但念其过往功劳,朕觉得应该可以网开一面,朕知道若是启用胡宗宪,徐阁老定是心中不满,这不,朕专门找徐阁老谈一谈。” “国事艰难,胡宗宪累有军功,亦有治军之能,先帝宽恕赦免,若是就这样将其放在京师养老,岂不枉费先帝一片苦心啊。” “更何况,严党虽然只倒了五年,但,大明朝的天都已经变了,再提严党,只会让朕感觉不适。” 朱载坖说完之后,仔细地观察着徐阶地脸色变化。 徐阶沉默片刻,他忽然后悔今日来了。 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成。 反而还需要自己为皇帝陛下办成一件事情。 一个菜没点,自己还要搭一个汤。 可现在后悔已晚,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帮陛下办这件事情,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他起身跪地叩拜道:“陛下圣明,老臣适才一时冲动,竟打断陛下讲话,实在该死。至于胡宗宪,老臣虽对他有所成见,但他确实有功于社稷。陛下若决定启用他,老臣绝无异议。” 朱载坖满意地点点头,扶起徐阶,笑道:“徐阁老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那徐阁老便说一说,启用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心中暗叹,这位新帝果然不容小觑,看似随和,实则心思缜密,看来日后在朝堂之上,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心中已有所属,臣不敢揣测……” “哈哈哈,朕当然知道要给胡宗宪什么职务,不过,朕是问你,徐阁老,朕问你,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思来想去,不知当为何职,只因到现在为止,陛下也没有给出暗示啊。 你老子让我猜的时候,还给谜题呢,你这好家伙,没有提示,直接要答案啊。 而朱载坖在这个时候,却话锋一转:“算了,不为难阁老了,阁老可以好好的想一想,或是跟人商量商量,想通了,商量好了,给朕上个奏疏就行……朕必当照办……” “阁老,您先退下吧。” 徐阶闻言只能磕头告退。 当他走出乾清宫后,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朱载坖与现在的内阁首辅第一次交锋。 他步步紧逼。 徐阶却疲于应付。 这是徐阶从未料想过的情况。 新帝即位,朝局变幻莫测,徐阶深知,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才能稳立朝堂,不然只能黯然收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不体面收场,自有人让你不体面的收场。 徐阶原本觉得朱载坖很好拿捏。 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此。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物是人非 徐阶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松了口气:“终于走了,陈洪……” “奴婢在。” “快把这案子上的奏疏全部收了,把酒菜端上来,派人去静妃那里说一声,朕今日还去那?” “陛下,静妃娘娘差人来禀了,这两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李贵妃来了。 说起来,自从入宫以来,自己好像都很少见到彩凤了。 “那你去准备酒菜,顺便派人去李贵妃那里告知一声,朕今夜过去……” “是,陛下。” 陈洪得令之后,便赶忙收拾御案之上的奏疏,将其重新收纳完后,抱在怀里面,快步走出了乾清宫。 而等到陈洪离开后,乾清宫中,就剩下了朱载坖一人。 他靠着龙椅,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是老狐狸啊……” “但老狐狸可不一定斗得过小狐狸……” “哼……” 说完之后,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下了玉阶,朝着暖阁走去,到了龙榻旁,他便从枕头下面取出了一张整齐叠好的纸张。 伸展开来。 竟是此时京师三大营的将领名单,兵员情况。 朱载坖坐在龙榻之上,看了又看,思考再三之后,还是觉得让胡宗宪执掌三大营,应该是自己不错的一个决定。 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父皇留下胡宗宪,也是为了这一天。 “胡宗宪啊,胡宗宪,难题,朕就交给你了,勋贵那边,朕去摆平,不过,练军之事,你若是做不好,那先帝的一片苦心,可真是要浪费了。”朱载坖说着,便将纸张重新叠好。 而这个时候,陈洪也端着酒菜进入了乾清宫……在御案之上,摆好了小菜小酒,随后,又很是自觉地为陛下斟上一杯酒。 朱载坖也从暖阁中走出,重新坐到了龙椅上。 随后看了一眼陈洪。 “太子劝朕,少饮酒,陈洪,你为何从不劝朕。” “奴婢知道陛下自有分寸。”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若是朕真的有分寸那该有多好。 史书之上,寥寥一笔,隐藏的便是千年岁月,方寸之间,迷茫之时,少年绝不会想到,自己此时的作为,早就为几年后的恍惚,埋下了伏笔。 也有可能,他已经想过,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率性而为,随心而行,即便心存遗憾,也不枉一世风华…… ……………… 西苑。万寿宫,这座曾因万寿帝君朱厚熜的钟爱而辉煌一时的宫殿,自朱厚熜驾崩之后,便陷入了一片冷清与沉寂。 宫内四处弥漫着一种陈旧而神秘的气息。帷帐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云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些帷帐之上,绣着神秘的道教符文,线条流畅而优美,似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尊崇。 宫门两侧,朱红色的立柱威严矗立,支撑着那雕梁画栋的殿顶。顶上的彩漆虽已略显斑驳,但仍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华丽。 殿堂之中,一个高高的”法坛“依然矗立着。 在法坛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尊香炉。 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如山,却再无那袅袅升起的青烟。 就在这时,两名锦衣卫缓缓推开了那尘封许久的木门。 厚重的宫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这光影交错中,走了进来。 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太子殿下朱翊钧。 他再次走入了万寿宫,而在他身后,冯保手中捧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跟着。 朱翊钧走到法坛前,凝视不远处地法坛。 这座被朱厚熜拆掉的法坛,又被当今陛下朱载坖下令重建了。 此时的万寿宫与朱厚熜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朱翊钧看着法坛,仿佛看到了朱厚熜正坐在那里。 跟往常一样,朝着自己摆手,让自己过去。 朱翊钧笑了笑。 仿佛是他真的看到了朱厚熜。 而这个笑容,就是冲着自己的皇爷爷笑的。 片刻之后,朱翊钧转过头去:“冯大伴……” “太子殿下,奴婢在。” “把画展开。” “是,殿下。” 冯保闻言,而后,缓缓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呈现在太子面前。 这幅画,便是徐渭为朱翊钧作的三龙图。 图中的朱厚熜依然威严。 在万寿宫中,看到图中的朱厚熜,朱翊钧不由叹了口气:“皇爷爷,孙儿来看您了。” 朱翊钧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亦是带着一丝悲痛。 昔日同游处,今时景已迁。旧人难再遇,往事化云烟。岁月匆匆逝,山川似旧颜。人事多更改,独留思念绵。 物是人非了…… 看了一会儿画后,朱翊钧便说:“把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就挂在那里,好生照看。”说着,朱翊钧指向了法坛旁的墙壁上。 冯保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将画卷仔细地挂在法坛旁边的墙上。 挂完之后,冯保又恭敬地退到朱翊钧地身后。 而朱翊钧望着法坛,以及那幅画良久。 冯保一直安静地候着。 看了许久之后,朱翊钧便转身离开了万寿宫,冯保紧随其后。 万寿宫外,阳光明媚,照耀着西苑宫廷地每一个角落,朱翊钧走出了万寿宫后,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昨日,朱载坖到了李贵妃的宫中,在朱翊钧的房中看到了这幅三龙图,而朱翊钧也顺势提出,自己想去一趟西苑,将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 对此,朱载坖欣然同意…… 挂完画后,朱翊钧便离开西苑,返回了皇宫…… 而此时的皇极殿之中。 朝会正在进行。 内阁首辅徐阶竟然提出要让胡宗宪重新出仕。 徐阶的话音刚落,朝野大惊,不管是徐阶一党的,还是高拱这帮的,都很是不解。 胡宗宪本身的资历够,军功高,若是让他出仕,那必定要重新列入高位。 但徐阶为何要这样做。 胡宗宪是严党的骨干,这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朝廷重新启用胡宗宪,那明日,朝廷是不是又要为严党平反了。 高拱对此大动肝火,脸色涨的铁青。 他的死党郭朴亦是非常愤怒。 正当他们准备借此发挥,对徐阶攻伐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向不善言辞的皇帝陛下,竟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说话。 “徐阁老,不提胡宗宪,朕险些忘了这个人了……” “对啊,先帝赦免胡宗宪,一年多了吧,不能再让他白吃朝廷的饭了,该出来做点事情了……” “做什么呢。” “对,他善于兵事,便去兵部吧,兵部左侍郎……” “徐阁老,你觉得可行?” “陛下英明。”徐阶听完朱载坖仿佛自言自语的话后,直接下跪附和。 而一旁脸色涨的铁青的高拱,郭朴等人,再看到陛下发话之后,也只能选择默不出声。 关键时刻,不能为了一个胡宗宪,让陛下对自己不喜。 严党强大,那是过去式了,而现在的徐阶,才是他们的政治敌人…… ……………… 今天结束了,四章写不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味深长的对视 徐阶重新提议启用胡宗宪。 而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在家待了两年,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便有着再度出仕的可能了。 兵部左侍郎的任命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其谈论的风头一下子超过了此时正在进行的京察。 有一些人认为胡宗宪是难得的将才,理应得到重用,也有人担心他会死灰复燃,重蹈严党覆辙。 不过满朝文武只用了一天便知道的事情,作为当事人的胡宗宪却还是不知。 这日,胡宗宪正在家中看书。 在家悠悠闲闲地过日子,没有权力争斗,并且自身无忧地日子,让胡宗宪地气色比一年前好上了许多。 他虽然置身在权力争斗地中心京师,但却完全避开了全部地争斗。 在这一年中,他也在蛰伏,通过自己之前遗留下来的途径,了解着朝廷的权力争斗。 他本身就是一个有能力,想要做事的人,在严党这样大案中,能够保存性命,他便清楚,皇帝陛下日后定会重新启用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海瑞上了治安疏,震动朝野,也震动了当时的皇帝陛下,将先帝的统筹安排全部打乱,胡宗宪的任用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新帝登基之后,胡宗宪内心忧郁,只因他也从多方渠道之中,得知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个重新启用,估摸着要成一场水中花,梦中月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胡宗宪用了很长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每日就是看看书,养养花,与世无争,对于朝廷的事情,也不愿了解了。 一个老仆忽然跑进了书房。 “老爷,宫里面来人了,说是有旨意。“ 胡宗宪听完之后,稍稍愣神,而后放下手中的书,立即起身,出门迎接。 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他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期盼的。 他才五十二岁,在干八年,才到六十,为国尽忠的热血,并没有随着年老而减弱。 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宫里面的来人。 陈洪,手捧圣旨。 在其身后,又跟着两名随从,一只手中端着绯红色官袍,一人手中端着官帽。 “胡宗宪接旨。” “臣胡宗宪接旨。”胡宗宪说着便快步迎了上去,而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宗之业,统御天下,夙夜忧勤,以图社稷之安,胡宗宪者,昔御倭患于东南,筹谋有方,指挥若定。整军经武,屡挫敌锋,保沿海之安宁,护百姓之周全。其平乱之功,彪炳史册,先帝亦屡赞其勋劳卓著,恩赦有加……” “然曾与严党有所牵涉,先帝惜才,念及功勋,令其赋闲在家。朕思之再三,念其往昔赫赫之功,实乃国之良臣,今朕决意重新启用胡宗宪,任其为兵部左侍郎……以尽忠报国,再展雄才,勿负朕望,钦此……” “臣胡宗宪接旨,叩谢陛下隆恩……”胡宗宪说着高高举起双手,而陈洪上前两步,将圣旨放在胡宗宪的手中。 接过圣旨的胡宗宪慢慢起身。 “恭喜胡大人了……” 胡宗宪向着陈洪拱手:“多谢陈公公。” “胡大人,当年去南京加封胡大人为兵部尚书衔的是我,没想到我与胡大人这般有缘,今日重新启用胡大人为兵部左侍郎,也是我来宣旨,看来日后,我们还是要多走动走动。”陈洪笑着抛出了橄榄枝。 胡宗宪闻言稍愣,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并不纯粹,也可以将他说成是武人,当年的他为了获得权力,明明看出严嵩严世蕃长久不了,也要登上他们的破船,来完成心中的理想。 而时至今日,陈洪的橄榄枝,他也立马接受。 因为陈洪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在前朝可是有“内相”的称号,他亲自来传旨,必定是受到了皇帝陛下的专门指派,而他抛出的橄榄枝,又何尝不是当今陛下抛出来的橄榄枝呢。 “一定,好好的走动。”胡宗宪轻声说道,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家传玉佩,不动声色的交给了陈洪:“还望陈公公能够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陈洪很是受用,他一眼便看出了胡宗宪手中玉佩的不凡。 这就是登船票,投名状。 胡宗宪深谙此道。 陈洪不动声色的接过胡宗宪手中的玉佩,而后放入自己的袖筒中,一脸笑容的说道:““对了,胡大人,将官服穿好,跟着我一同前去面圣吧,说来啊,胡大人当年深陷牢狱之时,这满朝的清流,无一,不想至胡大人与死地,幸亏,陛下与太子殿下念及胡大人冲锋杀敌,平定东南之功,哎,才能有胡大人的今日,今日,太子殿下也陪在陛下的身边呢,他们都要见你。” 闻言,胡宗宪更是欣喜。 他先是朝着陈洪拱手施礼,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官袍,径直走入房中。 胡宗宪迅速换好官服,跟随陈洪前往皇宫。 一路上,他暗自思考着待会儿见到皇帝和太子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也是在这一路之上,胡宗宪地内心都很是兴奋,激动。 按理说,胡宗宪在嘉靖三十九年,便当上了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现在被重新启用,只给了自己一个兵部左侍郎,他不应该表现的如何高兴。 但殊不知,失而复得的东西,才是最为宝贵的。 现在别说是实职兵部左侍郎,正三品的官职,就算是让胡宗宪去当个六品的主事,五品的员外郎,他也会兴奋,高兴,因为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胡宗宪进入皇宫之后,便一直跟在陈洪的身后。 路上的时候,胡宗宪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喜悦,可到了宫里面后,胡宗宪便立即将自己的喜悦给隐藏起来。 当走到内阁附近的时候。 手持官文的张居正从对面走来。 胡宗宪看到了张居正,而张居正同样看到了陈洪身后的胡宗宪。 “陈公公……” “张大人……” 张居正与陈洪两人拱手行礼,而后,张居正便又对着胡宗宪拱手道:“胡部堂,别来无恙。” 胡宗宪同样拱手还礼:“张大人,我早就不是什么部堂了。” 张居正闻言笑了笑:“胡部堂,陛下复用于你,凭你的才学,必定能东山再起,再次扬名天下。” “戴罪之身,侥幸活命,又得陛下圣恩启用,感恩涕零,只愿为陛下办好交代的差事,可没有什么扬名天下,东山再起的想法。”胡宗宪一脸坦然的说道。 而一旁的陈洪,也再这个时候开口说道:“陛下与太子殿下还等着呢,张大人,胡大人,你们改日再闲聊吧。” 张居正拱了拱手,面带笑意的朝前走去。 而陈洪与胡宗宪两人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张居正走了数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胡宗宪,而这个时候的胡宗宪同样停下脚步,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居正……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皆是一笑而过,再次转身……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 而这番对视,亦是意味深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载坖的心腹大患 胡宗宪走进了乾清宫。 他只是用视线的余角暗暗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与朱翊钧,便跪地行礼:“臣胡宗宪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先帝召见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被委以重任,正是人生激昂,大展抱袱之时。 先帝问询平倭方略。 他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当然,他可不像日后的冤大头吹的那么大。 并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也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注视着下面的胡宗宪。 “胡爱卿,平身吧。” “多谢陛下。”胡宗宪闻言缓缓起身。 等到胡宗宪起身之后,朱载坖便开口说道:“胡爱卿,你是国之重臣,对我大明社稷有大功劳,却因严党,身陷牢狱,险些重罪论处,幸得先帝宽恕,得以保全,朕此时启用胡爱卿,有要事相托。” “臣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胡宗宪赶忙应道。 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随后便继续说道:“东南倭寇,滋扰我大明百年,乃是先帝心腹大患,胡爱卿能用四年平定,解先帝之忧,实乃大才,而朕今日,亦有一心腹大患,需胡爱卿“平定”。” “臣万死不辞。”胡宗宪赶忙应道。 “朕之所忧,心腹之大患,非在南隅,非于远疆,而实存于京师之地。京师之重,在于三大营,此乃国之根本,安邦之基石。然今朕观之,其势堪忧,隐忧重重,实令朕寝食难安。” “朝廷所仰重的三大营,竟沦为武勋暗自贪食空饷之所,士卒皆惫懒疲敝,未曾受训,亦不知如何操练,故而毫无战力可言。倘若大明仍寄望于斯,一旦蒙古之众再度跨越九边,兵临京师,那京城必将深陷莫大之危境,实令人惶恐忧惧!” “朕思来想去,只有胡爱卿,你,你能完成此重任。” “不过,你的时间有限,若是两年之内,三大营无任何改变,朕决定效仿正德年间,调各地精锐边军,各府青壮卫军,入京筹建新军……而已经无药可救的三大营,朕也决议裁撤……” 听着朱载坖的话,胡宗宪大吃一惊。 若是自己执掌三大营之后,两年时间,并无建树,成效,便要废除三大营这支部队,重新组建一支…… 但这可是在永乐年间便存在的军队啊,就这样舍弃不成。 同样吃惊的还有朱翊钧。 这种话他怎么也不相信是从自己软弱老爹嘴巴里面说出来的一样。 虽然,自己这个父亲有些藏拙,并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么笨,但魄力这个东西,从始至终,朱载坖好像都没有过啊。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钧也明白了一些,京师三大营,与大明一样,都像一个老人一般。 大明需要改革来换取新鲜的血液,而大明朝的军队同样需要,并且更显迫不及待。 卫所腐败不堪,战斗力低下,京营吃空饷严重,没有一战之力,此时大明朝也就只有九边的军队,以及东南胡宗宪平倭之时训出的平倭军,有些战斗力。 但这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的安全。 京军必须要名副其实,不畏惧战争,同样能为大明帝国带来胜利。 但此时的京师三大营,已经不足以信赖了。 朱载坖说完之后,笑了笑:“莫要紧张,又不是现在裁撤,朕说的是两年之后,朕信胡爱卿,是有这个本事的……” “陛下,臣胡宗宪定竭尽全力……” “可有需求。” “并无其他需求,但军饷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出现拖欠的情况,也要保证士卒们的粮食供应……” “这两条是朕应该做得,朕记得三大营刚开始是有十七万人,其中还有数万的蒙古骑兵,现在啊,比不上当年了,朕想了想,三大营要二十万人,朕给你二十二万人的军饷,只有一个条件,兵丁要足额,操练要及时,要成为真正的王师……“ “在三大营之中,勋贵们若是不服,你可找朕处置,下面的把总,千总,若也有贪墨之嫌,你直接处理了。” “是,陛下……”胡宗宪赶忙应道…… “时间紧,任务重,陈洪,去成国公府宣旨,成国公干不好,便不要在管三大营,但也在职那么多年,劳苦功高,便让他后军都督府任左都督,让他的弟弟朱存孝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 现任成国公朱存忠一直管着三大营,可人情关系太过严重,武勋吃空饷成风,朱存忠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在与徐阶谈完之后,朱载坖便召见了这他,并且对他很是一顿训斥,言明三大营之病状其根源就在成国公的身上。 当然,此时的成国公乃是武勋之首,朱载坖也不好让人家这么没面子,先是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后,在退后一步,肯定了朱存忠对大明朝的忠诚。 让他担任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让其弟朱存孝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也是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安排妥当后,朱载坖便让胡宗宪下去,一天时间,要先给他呈上治军的策略,在朱载坖看完之后,才能再下旨意任命。 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轻拍着朱翊钧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太子,你觉得这个胡宗宪能够胜任吗?” 朱翊钧闻言之后,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孩儿不知道。” “他若能扭转乾坤,让京师三大营重新焕发生机,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因为他失败了,必定有后来人能够汲取他失败的原因,方便后来人成功。” 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着朱载坖的话后,朱翊钧自觉有道理。 “你的皇爷爷教给你的,都是权谋,权谋固然能够让帝王的权力得以保证,但终归中兴不了大明,你父皇教给你的,才是谋国的智慧,要重用一个人的时候,便要去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他,若是一心想着制衡,便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这两年的时间,朕会非常相信胡宗宪,可若是两年之后,他不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便立马换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帝王如相马的伯乐一般,瞅准了,做任何事情,就会非常简单。” “制衡要有,但不能太过……欲速则不达,但该加速的时候,还是要加速。” 朱翊钧一直认真听着。 不得不说,权力啊,真是男人的加油站。 当裕王的父亲,唯唯诺诺,当皇帝的父亲,重拳出击,并且装逼了无痕迹,仿佛,他从小便是这般聪慧,善谈……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后,想到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两年若是没有起效,父皇当真要将三大营裁撤吗?” 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还是太小了,这两年朕是说的胡宗宪,而不是说的三大营。” “朕相信此时的胡宗宪已经明白了,不管是于谦的改制,还是宪宗皇帝陛下的改制,亦是先帝的复改,三大营一直是三大营,就仿佛大明一样,不管如何改革,大明也依然是大明,做皇帝的也只能是姓朱的……” “万变不离其宗,若是朕真的裁撤了三大营,岂不是在告诉世人,改革是无用的,大明永远也难以中兴?” 朱载坖的一番话,让朱翊钧立即茅塞顿开。 对啊。 若是真的将三大营裁撤了,就是在告诉世人,大明也没救了,此等离谱之事,就相当于真正历史上的朱由检,跑出皇宫,落草为寇,造大明的反了,造祖宗的反了…… 这不倒反天罡吗? 而看着想问题的朱翊钧,朱载坖笑了笑:“父皇说了,我儿的天下,固若金汤……后面的,管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月 次日,皇帝陛下再下旨意。 成国公朱存忠被调任到了后军都督府为左都督,放弃了三大营提督总兵官的职务,其弟朱存孝调任锦衣卫,掌锦衣卫事。 而胡宗宪以兵部左侍郎之职,领办三大营军务,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为监军,御马监提督太监孟冲为监军,其余各部不予改变。 胡宗宪刚刚上任,便得到了三大营一年的军俸,十七万人足额军饷,由朱载坖亲批户部。 高拱不敢大意,又干起了挪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的工作,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筹措一百三十万两白银,交予胡宗宪。 如此大的手笔,又一次的在朝堂之中引起不小的风波。 不过,官员们也都有些自顾不暇了。 因为京察结算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近。 到了隆庆初年四月,京察已有初步结果,很多官员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奔走,想要得知自己在京察之中的评价。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去找此次京察的主官,杨博…… 下面的人惶恐不安,而上面的人,却是稳如泰山。 下面的官员等待结果,而上面的人,在为结果出来之后,如何借此攻伐对手而苦思冥想…… 也是在胡宗宪掌三大营事两月之后,由内阁,司礼监,户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四方派人监督发放军饷,改变以往发放军饷的方式,让那些从中牟利的人,一下子便现了原形。 并通过两个月的各营排查,对此时三大营的状况了解更多。 说是有十七万人,但真正的人数,只有九万不到,并且还有两三万的老弱,青壮可训作战的只有七万人。 而这个时候,也动了武勋的基本盘。 胡宗宪接连将几个勋贵子弟驱逐出了三大营。 当然,若是没有朱载坖的支持,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就已经哑火了。 满朝的勋贵,拧成一起,那是一股谁也不敢小瞧的势力,但朱载坖断然不会让他们拧到一起来。 这些勋四代,勋五代们,每年都要少那么多可观的收入,当然不愿接受,他们联络起来,但又清楚,若是没有国公们的支持,他们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些人,纷纷去找在京的三个国公,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 定国公对于军队,朝廷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但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只要出手,保证胡宗宪干不下去。 可朱载坖早就下了旨意,英国公要代天子为其母先皇后迁居陵寝,短时间内回不到京师的。 而成国公早就得了朱载坖的警告,当然不愿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头。 成国公朱存孝在他这一脉,曾短暂的压制过英国宫府,就是因为在先帝回湖北老家的时候,他率军队护送,偶遇大火,他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两人,将先帝救出,而后才得以执掌三大营军务。 他干了十来年了,也曾经历过先帝整改三大营之时,三大营所焕发的生机,但那次并不彻底,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是有心整顿,但看着下面的子侄辈,也狠不下心来,既然自己办不成,胡宗宪蒙圣恩办理此事,他不帮忙也罢了,怎还会暗地里面下手段,使阴招呢。 武勋集团们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看着他们下面的人被替换,只能生着闷气…… 而京察也慢慢的到了尾声。 隆庆元年六月,由杨博主持的京察节奏奏陈皇帝陛下。 朱载坖连看都没有看,便让司礼监批了红。 在司礼监批红之后,也就到了清算,拿人,罢职的环节了。 宫廷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巍峨的宫殿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阴森压抑。 风,无情地掠过宫墙,吹得檐下的铃铛发出阵阵悲鸣,廷的花园中,昔日争奇斗艳的花朵也似乎失去了颜色,在风中瑟瑟发抖。 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诸多的官员,没有经受住这次京察,纷纷落马,有的人不仅丢了官职,还被清算调查。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场新的权力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 正如,朱载坖对朱翊钧说的一样,三大营,与大明朝是一体的,对于国家的改革,要比对军队的改革难上许多。 士卒训练好,吃饱饭,不拖欠军饷,即便你拥有不了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也不会一触即溃,能够在关键时刻,顶大用…… 他选定对三大营改革的人,现在事情都办的很有条理,进入轨道了,可他选定要协助他治理国家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这场权力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朝廷的局势如此紧张,但当今陛下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乐,过着欢快轻松的日子…… ………… 一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夜晚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进入了北京城。 不一会儿,这人便到了皇宫,他脸色惨白,下了马后,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两名宫门守卫赶忙上前搀扶。 这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亲手交给陈公公,事态紧急,不能耽搁。”说完之后,这人便饿昏了过去…… 而后宫门守卫将这人拖了下去好生照例。 一名守卫也小跑着去了司礼监。 刚刚入夜,陛下便迫不及待的去寻欢作乐,也让陈洪有了些许的时间,到司礼监中喘口气,吃点饭,稍稍休息片刻。 下面的小太监将刚刚煮好的面条在水里面冲了又冲,凉了之后,才盛在碗中,放入辣子,以及紫林老陈醋,拌了又拌,才恭敬地递到了陈洪地面前。 这个时候地陈洪正在闭目养神,闻着面香,睁开了眼睛。 “我啊,一直都在想着这一口呢。” 说着,便接过面,大口吃了起来,吃了没两口,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干爹,南方的信。” 陈洪听到之后,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嘴里面还在嚼着面条,便接过了信件。 “干爹,你先吃饭,在看书信不晚。” “陛下,特别吩咐,南边的信到了之后,立马让我啊,带给陛下去看。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吃吧,别浪费……这可是寻常人家都吃不到的东西……”陈洪接过书信便立马起身,指了指自己那个大碗中的面条,以及不远处瓷盆中的面,开口说道。 “是,干爹,儿子们绝对不会浪费的。” 陈洪走到了门口,又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那碗面,不由内心苦笑一声:“真该死,在给陛下送信,以及一碗面条中间做选择,我竟然有想选择面条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闲杂人等 陈洪拿着书信到了皇帝陛下所处的宫殿外。 前些时日,边关的一名将领,在回京述职的时候,通过陈洪的路子,偷偷摸摸的送给了皇帝陛下两个西域女子。 个头高,大鼻梁,蓝眼睛…… 皇帝陛下登基不过七个月,天下美女供其所欲的伟大目标,还没有开始,在见到两个人后,便是大吃一惊,这种极致的反差美,让皇帝陛下流连忘返。 接连数日,都是找这两个女子。 陈洪到了门口的时候,轻轻敲了敲门,等了许久之后,门才被打开。 朱载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洪赶忙将信件双手奉上:“陛下,应天府的书信。” 朱载坖并没有着急接,而是不紧不慢的说:“回乾清宫,这里可不是谈事的地方。” ”是,陛下。“ 说着便跟朱载坖一起回转了乾清宫。 等到朱载坖坐在龙椅上后,才伸手接过了陈洪所带来的信件。 这封信是应天府锦衣卫的暗探得知汇报上来的。 朱载坖看完之后,松了口气。 他放下书信。 “海瑞就是海瑞啊,徐阶现在还是内阁首辅,是在山虎,他便有了虎口夺食的胆量啊……” “看过信件了没有?”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不得陛下允许,奴婢哪敢看啊。” 朱载坖将信件递出。 而陈洪赶忙双手接住,随后便看了起来,放下信件后,陈洪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陛下,这海瑞是不想在应天呆下去了吧。” “海瑞能不能在应天呆下去,不是徐阶说的算,而是朕说的算,京察的事情,也就这两天了吧,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即便徐阶投鼠忌器,想要约束因京察之事带来的风波,他也无力约束,他只能随势而行,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 “陛下,您不就等着他动的吗?” “对啊 ,朕就等着他动呢,他老了,不堪大用了。”朱载坖轻声说道,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走下了龙椅,在乾清宫中缓慢踱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来看向陈洪:“你盯一下,海瑞的奏疏应该在一个月后到京师来,这封奏疏,朕不希望别人看到,直接呈送御前。” “是,陛下。” “明天的朝会定是精彩,叫上太子,这出好戏,太子喜欢看。” “是,陛下,奴婢下去之后,便对李贵妃,对太子说一声。”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过头,重新看向了放在了御案之上的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是徐阶的幼子横行霸道,行不法之事,被百姓状告到了海瑞那边去了,海瑞不管是不是徐阶的儿子,直接派兵将其逮了,关在了牢房中。 锦衣卫传递信息的速度快,而徐阶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必定要在两日之后了,而明天的朝会之上,两方矛盾若是没有爆发,朱载坖也会促使他们爆发,好让自己的老师高拱得到先机。 正如朱载坖刚刚说的,徐阶老了,不堪大用。 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高拱快些上位了。 京察所造成的对抗总有一方会输的,高拱若是输了,朱载坖还有另外的后招,让高拱卷土重来,可徐阶若是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 ……………… 此时的高拱正在家中宴请杨博,作陪的有郭朴,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杨博坐于主位,而高拱,李春芳左右次之。 众人心情较好,不免多喝了两杯。 正在谈笑间,高拱被郭朴碰了碰,高拱看向郭朴,得之授意,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放下酒杯。 “哈哈哈,往年京察没有先例动言官,这次一查,哎,真是藏污纳垢,触目惊心啊,杨大人,幸亏您老做主官,不然啊,这朝堂之上,谁敢招惹他们啊。” “不过,杨大人,高某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若是说错了,杨大人可不能生气。” 听到高拱的话后,杨博摆了摆手:“高大人,尽管说来。” “这次京察之中,断然不会有人情来往之事吧。”高拱直接开口询问。 而他的话一说出口,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当然,不是我高拱不相信杨大人,只是兹事体大,那么多御史被罢黜,徐阁老会不开心的,他若是不开心,他的门生故吏们,可就坐不住了……” “杨某问心无愧,高大人放心,若是真的被别人诬陷罪责,陛下相信了,罪只在杨某之身,绝不会耽搁高大人的锦绣前程。” “杨大人,您说这话,真是小瞧我高拱了,这件事情是我挑起来的,若是真的要问罪,那高某必定不会置身事外。”高拱嘴巴快,坐在一旁的郭朴很拽高拱的衣袖,也阻止不了他说出这番话来。 而从始至终,李春芳,赵贞吉都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高拱将众人亲自送到了门外…… 郭朴却没有走。 “刚刚你说的太痛快了,山西籍的官员,可是没有一个因为此次京察被罢官,如此明显,徐阶等人一定早就摸清楚了,若是明日朝会,徐阶发难弹劾杨博,你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山西籍的官员,我们不也调查了一番吗?”高拱缓声道。 “可现在我们没有调查完。”郭朴有些急躁。 “我能输得起,徐阶输不起……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杨博他便欠我一个人情,人情难还啊……当然,同乡之情,难以割舍,也能体谅,天色已晚,郭兄还是回府休息吧。”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朝着外面走去。 明月当空。 高拱抬头望去,顿了片刻后,才转身回府。 而这边,在高拱府上吃完酒的赵贞吉,坐在马车之中,径直的就去了徐府。 到了徐府门口,赵贞吉刚刚下车,便听到马铃声,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己的车后面,不一会儿,李春芳从马车上下来。 当看到李春芳的时候,赵贞吉苦笑一声:“李大人,看来,刚刚在高府的酒你没有喝痛快啊,现在又跑到徐府来找阁老讨酒喝了。” 面对赵贞吉的调笑,李春芳没有感觉到不好意思:“赵大人,你不也是没有喝痛快吗?” 赵贞吉淡淡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徐府的大门:“你说,这徐府之中,热闹不热闹。” 李春芳同样看去:“高大人行事高调,而徐阁老却完全不同,在这个关键时刻,徐阁老是不会见闲杂人等的,所以啊,我认为这里面不热闹。” “那你我二人算是闲杂人等吗?”赵贞吉笑着询问。 “算,这个时候陪在徐阁老身边的,必定是他最看重的人,我断定,张居正在。” “那我们还进去不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你没瞧见,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若是徐阁老想见我们,一会儿,便有人来请,反之吗……” “反之我们就打道回府……” 两个人在外面闲聊的时候,门房已经将外面有人的事情告知了管家,老管家远远瞧了一眼,发现是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后,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书房。 而正如,李春芳所说。 书房之中,除了徐阶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那就是张居正……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隔岸观火 书房之中的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脸上写满了疲惫,而张居正恭敬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山雨欲来风满楼,叔大,你觉得这场风能吹倒本官吗?” “老师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张居正赶忙回复道。 “高拱啊,太急了,不停的挑事,一下子罢了那么多的官员,还都是与我亲近的,这不就是在告诉陛下,朝堂上有党争吗,历朝历代,党争都是重罪。” “老师,即便高拱不挑事,陛下心中也清楚啊。”张居正缓缓说道:“学生虽然在浅邸的时候,陪在陛下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陛下隐藏起来的聪慧。党争之事,对于陛下,并不是秘密。” "但史书上永远都会记着,隆庆元年,京察一案,徐阶,高拱两党相争……他不怕史书,我有些怕啊。”徐阶说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叔大啊,看来我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去兵部吧。” “为何?”张居正有些疑惑。 “胡宗宪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整改三大营,陛下也是下了决心,必能功成,虽然胡宗宪与严党严世蕃有所勾结,但此时大明朝的天都变了,严党之事,也无人会提了,你去了兵部,能多少了解一些兵事,也能与胡宗宪交好,日后,相互依靠。” “老师,学生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在时,我是臣,陛下登基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高拱取我而代之,高拱不喜你,同样不喜胡宗宪,你们两人互相依靠,方能与之抗衡,不然啊,你举步维艰啊。” 听完徐阶地话后,张居正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了徐阶开口说道:“学生也看了京察的结果,所查的官员们,大多都是罪有应得的,老师,何必为他们鸣不平,不如,就让京察这件事情到此结束。” “叔大,为官,不是讲究对错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的,这次我即便想约束,也约束不了,陛下不会让我高枕无忧,高拱也不会让我置身事外,门生故吏更不会让我能够袖手旁观……我啊,不讲究对错,已经很多年了……而你,还没有开始……”徐阶望着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 张居正闻言轻叹口气,对错,难道真的只是小孩子的游戏…… 外人都以为,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内阁首辅接班人,但只有当事人清楚,张居正才是。 不过,此时的张居正履历太浅,是根本没有办法与高拱对抗的,也坐不稳内阁首辅的位置。 而李春芳在这时,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春芳、谨慎之极,是个和稀泥的好手,他也曾在皇帝陛下的浅邸待过,在感情方面,皇帝陛下也容易接受一些…… 更何况,李春芳上位之后,自己绝不会得到清算。 徐阶越老,心里面便越发的恐惧。 他与严嵩并无不同。 原本还想靠着为陛下攥写遗诏,为之前的人平反,得到好名声,可当时的太孙殿下阻止,让自己这个希望落空…… 前面几个内阁首辅。 杨廷和,夏言,严嵩都没有好下场啊。 而自己,能不能安全着陆,平稳的度过晚年,到了此时,依然是未知数。 张居正不仅是他的学生,还是保证他未来日子安稳的人物。 所以,现在的徐阶便一心为张居正谋划。 “老师,学生以为,胡宗宪治三大营,事成之后,定会重新任为兵部尚书,九边的那些猛将们,有很多都与胡宗宪有莫大的关系,先帝留下胡宗宪,便是为了让胡宗宪能够辅佐陛下,陛下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跟胡宗宪交好。我去兵部,与其交好,只怕会适得其反,陛下不喜,高拱也不喜,对胡宗宪不好,对学生也不好。” 张居正拒绝了徐阶的提议。 张居正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跟任何人结成同盟对抗高拱,但不能跟胡宗宪搞在一起。 不然,两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居正也颇为疑惑,如此浅薄的道理,老师又怎会不知道呢? 徐阶闻言轻叹口气,但并没有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既然,你不想去,那便在礼部待着吧,但你就要向我学习,隐忍下去,不要尽早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徐阶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想推动张居正跟胡宗宪的关系,若是两个人能互相扶持,张居正便能更快一步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不过,徐阶终究是小瞧了张居正。 在权力的道路上,他也是有自己的手段。 可能,徐阶还不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学生已经超过了自己…… “学生明白。”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老管家终于到了。 “老爷,李春芳李大人,赵贞吉赵大人,此时正在门外。” 徐阶看了一眼老管家,随后又看了一眼张居正:“叔大,他们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图。” “隔岸观火,但又怕火烧到自己,便来探查一番,这火到底大不大。”张居正轻声说道。 徐阶接道:“所以啊,这场火注定是要烧起来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烧起来……不过,叔大,你也要隔岸观火,万万不能强行出头。“ “老师,放心,今日拜访老师,学生也是想要知道这场火烧的大不大,与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并无不同……” 张居正很是坦诚。 坦诚的徐阶笑出声来…… 笑完之后,徐阶看向了老管家:“去把这两位大人请进来吧,顺便带着叔大从后门走。” 老管家点头称是。 听完徐阶的话,张居正起身行礼,而后,便跟着老管家离开了书房…… 徐阶看着张居正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深知张居正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官场的权谋争斗中,收敛锋芒实为明智之举。 而张居正的锋芒,现在被隐藏起来,让徐阶这个做老师的,都难以察觉。 过了不一会儿。 李春芳和赵贞吉走进书房,两人赶忙拱手施礼,徐阶也没有起身,只是开口招呼二人坐下。 两人坐下后,一名侍女端着茶水进入到了房间之中,放在了两人的旁边后,退出了书房。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管家亲自关着了书房的门。 “两位身上有酒气,是在哪里小酌了……”徐阶笑着询问道。 而赵贞吉闻言稍愣,正在思索如何回复的时候,李春芳便实话实说道:“在高大人的府上。” “看来,高拱很高兴啊,还专门设庆功宴了。” “再怎么说,此次京察是高拱提议的,进展顺利,他高兴,也很正常。”李春芳轻声说道。 “那就奇怪了,你们两人既然在高拱府上喝了庆功酒,怎么又到了我这了,难不成没有尽兴,想在我这,在喝上几杯?” 徐阶一脸笑容,让人看不出喜怒。 “徐阁老,这次京察,您怎么看?”赵贞吉最终还是先忍不下去,直接开口询问。 第一百二十章 玩弄权术 “京察?”徐阶故作一脸惊讶。 赵贞吉看着徐阶这么平静,反而自己有些不平静了:“对,京察。” 徐阶叹了口气:“陛下都允了,我怎么看,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徐阁老,您看,我跟李大人专门来找你,便是想看看你的意见。” “看来,你们要失望了,陛下应允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没有意见。”徐阶缓缓说道。 赵贞吉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笑了笑:“徐阁老若是没有意见的话,当然是好事,不管怎么说,京察,也察出了很多害群之马,对大明社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晚了,不打然阁老休息了。” 李春芳说着,便站起身想要告辞。 而赵贞吉看着站起身的李春芳,当下也随着起身,朝着徐阶拱手想要告辞。 徐阶并无表示。 等到两人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才听到了徐阶开口说话。 “那高拱,是如何想的?” 听到徐阶说话,背对着徐阶的李春芳,当下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不过,转瞬之间,这丝笑容便就消失了。 李春缓缓转身,而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赵贞吉同样如此。 而坐下之后的李春芳便再次开口说道:“高拱对杨博尚书说了,不管有人如何质疑这次京察的结果,他都不会置身事外。” “这不是结党营私吗,高拱啊,也入阁了,也不是年轻人,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没有分寸,他不如你这个状元郎啊。” 李春芳听着徐阶的话,并没有应声,因为他知道徐阶接下来想说的,才是他愿意听的。 京察的风波,终究会来,明显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根基深厚,有群臣支持,高拱势头迅猛,有陛下支持,这次是双输的局面,但,局外人可以获利。 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就是局外人。 他巴不得这次的对抗来的更加激烈,但又不能不考虑新帝登基,朝局波动太大,对社稷造成的损害。 所以,李春芳这个局外人,也不完全是局外人。 他要将对抗控制在此时大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动不了朝廷的根基,却也能让各方势力满足。 “高拱性子急,陛下刚刚登基,便恃宠而骄,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上内阁首辅,来实现他心中所谓的报复,但他不知,步子走的急了些,容易摔倒……本官不想与你们聊京察之事,本官如何去看,本官只能对你们讲,在这次京察之后,无论发生这样子的结果,对于你们是有利的。” 李春芳叹了口气:“阁老,您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而坐在他身旁的赵贞吉在这个时候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想知道的,就这些。 徐阶看向了李春芳,缓缓说道:“你想问的,今日是没有答案了,因为现在的我也没有所谓的答案告诉你……” “身不由己,子实,你也深有体会啊。” 李春芳与徐阶对视片刻后,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再次起身:“阁老,不论如何,大局是不能更改的,也望阁老,能够多多约束……” “我知道……”徐阶轻声道。 “阁老,告辞。” “慢走。” 赵贞吉再次起身,与徐阶施了一礼后,也随着李春芳一同离开了书房…… 而当两人离开书房之后,徐阶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来也奇怪,越来越晚,徐阶还没有要去休息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进了书房之中。 这人身形健硕,在左眼的下方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一直延申到了下颚,在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枚短刀。 他到了徐阶的面前,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不过,徐阶面色淡然。 而这个神似刺客的人,却跪在了徐阶的面前:“老爷,老管家出门了……” “他送两位大人离开之后,便从后门离开,乘坐马车,到了裕王府附近的时候,有了接头人,小的怕被发现,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徐阶听完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捂着胸口,停顿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手来。 他一直怀疑朝廷有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他想了很多人,甚至都想过自己的儿子,但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跟了自己五十年的管家。 五十多年啊,从书童一直都此时垂垂老矣,他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发现你没有?” “绝对没有发现。” “老爷,要不要解决掉老管家。”这人冷声道。 “不……”徐阶竟然有些慌了:“不用解决,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有苦衷的……” “锦衣卫,东厂有他们的手段,这帮人做事情,只求结果,不管过程,想必,我这个老友啊,其家人必定受制于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手中。”说到这里,徐阶略微停顿片刻,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都老了,多为家人考虑考虑,没有过错。不用声张……不要害了管家的亲人们……” 徐阶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在说管家,又像是在说自己。 “是,老爷。” “下去吧。” “是。” 这人恭敬行礼,而后起身,快步走出书房。 与此同时,老管家的马车也停在了徐府的后门处。 他下了马车,进了徐府,便直接端了一盆热水到了书房。 这个时候,徐阶还在书房之中,闭目养神。 老管家进来,很是自然的将热水放在了徐阶的脚下,又很是流畅的为徐阶脱靴,随后慢慢的将徐阶的脚,缓缓放入热水之中…… 这个时候,徐阶才睁开眼睛,看向专心为自己洗脚的老管家。 他的头发跟自己的一样,全白了。 他应该比自己小十岁吧,怎么老的这么快。 徐阶注视着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嘉靖二年,他入京赶考,老管家,当时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他背着书筐,一路同行。 这么多年,一晃而过,自己竟然都没有留意过,他竟然如此老了。 “老爷啊,要不,咱们走吧,回家,不在京师呆了……”老管家一边为徐阶洗着脚,一边低声说道。 徐阶闻言,一直揪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一刻,他比斗倒严嵩的时候,都要轻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师啊,老了,想家了……”徐阶用着调笑的口吻说道,这副样子,像极了一个孩童。 “老爷,陛下派人盯着您呢,他不想让你在京师呆了,咱们回去吧。” “派人,派谁盯着我啊,难不成是你。”徐阶一脸轻松的说道。 “是,我就知道我一个,但府中很有很多……老爷,人老了,别人都不喜欢了,您现在什么都有了,不要冒险了,陛下不喜欢您,咱们就回家……”老管家说着已是眼含泪水…… “你怎么知道陛下不喜我呢?”徐阶缓缓说道。 “老爷,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在外与朋友喝酒之时,只是说了一嘴当今陛下深居后宫,不理朝政,便被锦衣卫的人当场缉拿,要判个忤逆的罪名,老奴知道,若是常人说了这话,绝无什么严重后果,老奴也清楚,这是冲着老爷来的……” “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找到了老奴,对老奴说,只要老奴能详细的将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对他们讲明白,便放了我的孙子……老奴当时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今夜见了李春芳,赵贞吉两人,老奴更加害怕了。” “他们都是冲着老爷您来的啊……” “他们想让咱们回老家,咱们就回老家吧……” 徐阶闻言笑了笑:“是要回去了,但不是现在回去……” 徐阶为人处事擅于谋略算计,是玩弄政治权术的高手,但到了最后,玩弄权术,终究要被权术玩弄…… 老管家闻言只是愣神片刻,而后便不在说话,只是为徐阶洗脚,服侍徐阶就寝…… “老爷,您好好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 "是,老爷。” 等到徐阶睡下后,老管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第二日一大早,徐阶上朝去了,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府邸,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多想,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而老管家的房门迟迟不见打开。 下面的人奇怪,一个护卫打开了房门,却只见到了悬挂在房梁之上的一具尸首……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奸臣跳出来了 晨曦微露,皇极殿外金门桥在朦胧中显得庄重而神秘。 一众官员身着朝服,面色凝重,在金门桥下等待。 官员们三五成群,低声低语。 在钟声响起后,官员们便脚步匆匆地从金门桥鱼贯而入,直奔皇极殿而去。 众官员在皇极殿外分班而立,个个忧心忡忡,仿佛有重重心事压在心头。 而后在徐阶,成国公朱存忠等人的引领下,百官入朝觐见。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而压抑。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朱载坖安坐正中,左手边另设一座御座,皇太子朱翊钧正襟危坐。 皇帝身后,侍女手持华盖,陈洪,孟冲,滕祥恭立左右。 而在皇太子的身后还站着冯保。 台阶之下,宝相庄严。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后,便是行礼,三呼万岁。 朱载坖摆手,而陈洪高喝起。 文武百官才缓缓起身。 平日里面恬静少言的皇帝陛下,众人刚一起身,便开口说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这段时间,朕惶恐不安,食不得味,夜不能寐,天下苍生之重责,皆系于朕之一身,朕唯恐稍有差池,便负了祖宗之期望……” “然幸甚哉,这些时日,朕也看出来诸臣子能同心协力以佐朕,满朝文武,皆为朕之股肱。众人各司其职,共理朝纲,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朕当奋勉不懈,秉持公正,纳谏如流,以图国家昌盛,百姓安康。愿祖宗护佑,使朕不辱使命,成就一代盛世之业。”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说的人心里面暖洋洋的,不过,下面的官员心还没有捂热乎呢吗,陛下便是话锋一转。 “胡宗宪提督掌三大营事,不足半年,便初见成效,朕心甚慰,杨尚书主京察之务,殚精竭虑,不辞辛劳,终揪出一批贪官污吏、害群之马。这些官员徇私舞弊,中饱私囊,致民不聊生,朝纲不振……将其罢黜,查没所贪之家财,对我大明社稷大有助益……” 说到这里,朱载坖顿了顿,看了一下下面人的脸色。 朱翊钧一直听着自己老爹说话,时不时的还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么正经的老爹可不多见。 而同样,朱翊钧也在观察着下面官员的,不过,朱载坖看的是御史言官,而朱翊钧看的却是,他认识的张居正,高拱,徐阶等人。 朱载坖已经发现很多人脸上都充满了不满,当下便接着说道:“杨尚书乃朝中老臣,往昔于边关督兵,筹运粮草,历经诸多艰难,功绩卓著,今严查贪腐之举,更是利国利民,其忠君爱国之心,实乃百官之楷模,当为众人所敬仰效仿……” 这次,朱载坖的火终于点着了。 欧阳一敬不顾身旁胡应嘉的拉扯阻止,毅然出列,将皇帝陛下的话打断了。 “陛下,臣欧阳一敬,要弹劾杨博……” 这句话一说,站在前面的高拱闭上了眼睛,来了。 诸多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朱翊钧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平日里面,朝会话不多的老爹,今日这般反常,原来是想将京察的案件,引到朝堂上解决的。 而被弹劾的杨博本人,倒是气定神闲。 欧阳一敬何许人也。 爱骂人,被称之为骂神。 在他手上吃瘪的官员,在嘉靖朝的时候,有吏部尚书,有恭顺侯吴继爵,有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还有英国公,这些人之中,除了英国公外,都被训斥罢官。 朱载坖一脸惊讶,同样也很是“疑惑”,转而愤怒:“弹劾?放肆,朕刚刚还言明杨尚书乃是百官之楷模,你现在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包藏祸心,来人,拖下去……” 朱载坖说完之后,陈洪便高呼御前护卫,让其将欧阳一敬拖下去。 两名甲士进入了皇极殿中,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手都放在了欧阳一敬的肩膀上时,欧阳一敬,再次开口说道:“陛下,您刚刚才说,要纳谏如流,话音刚落,便要将言官驱逐殿外吗?” 这句话对朱载坖没有一点影响力。 他一直看着徐阶。 这个时候的徐阶也出列道:“陛下,不妨听听他因何事,弹劾杨尚书……也好让百官听一听,还杨尚书一个清白。” 徐阶开口之后,很多保持忍耐的同党官员,就被调动起来了。 朱载坖眉头微皱,沉声道:“好,既然徐阁老开口了,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说杨博究竟所犯何罪,要让你弹劾。”说着,他便对着那两名御前甲士挥了挥手,两人授意,缓缓退出了皇极殿。 欧阳一敬先是叩头谢恩,然后直起身说道:“陛下,杨博在京察期间利用职权之便,偏袒亲信,所查官员,无一人是山西籍的官员,满朝皆知,杨博是山西人,包庇同乡,此为其一。” “他结党营私,与某些朝中的大臣勾结,排除异己,妄图操纵朝政,此其二……” “深受皇恩,不思报国,倚老卖老,对大明律法毫无敬畏之心,至朝廷京察大计失信于百官,此其三……” “像这种狼子野心,徇私舞弊,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奸佞,怎配陛下称之为百官楷模……” 本来,还气定神闲的杨博,在听着欧阳一敬对自己的评价时,呼吸慢慢的紧促起来…… 而朱载坖听的这些,险些笑出声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小家伙都惊呆了吧。 不过,让他有些奇怪,自己的太子,没有任何惊呆的表现。 他怎会知道,他儿子心里面还在期盼着:“打起来,打起来……” 明显,这种骂人的小场面,并不能让朱翊钧感觉到新奇。 在朱翊钧的印象中,大明的朝堂之上,不仅充满着问候亲娘的友好辩论,辩不过了,动起手来,这是常事。 想当年,土木之变之后,大明进行的第一次辩论,便打死了好几个大官。 欧阳一敬话音刚落,一直听着的高拱立即出列:“放肆……欧阳一敬,你怎敢如此污蔑杨尚书,本官看你才是沐猴而冠,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欧阳一敬在骂人。 高拱反驳,也在骂人。 不过,欧阳一敬看着高拱反驳自己,甚至辱骂自己,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显得很是高兴,他兴奋的说道:“陛下,与杨博勾结的奸臣已经跳出来了,就是高拱……”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不过,就干 “与杨博勾结,结为同党,打压异己,高拱也有份。”欧阳一敬指着位列前面的高拱,高声喊道。 欧阳一敬是徐阶的死党之一,与先帝在时,弹劾高拱翘班回家的胡应嘉关系甚为紧密。 欧阳一敬的话音落后。 胡应嘉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胡应嘉,弹劾杨博,高拱两人结党营私,示京察为铲除异己的工具。” “放屁,京察之事,高大人从未牵扯其中,胡应嘉,你也在京察官员名单之中,在京察结果陈奏陛下之时,你为何不质疑,不说话,我看,胡应嘉,你才是奸臣……”齐康出列,指着胡应嘉的鼻子怒斥道。 齐康是高拱的学生,也是一名言官,他与胡应嘉都被抽中参与京察。 齐康说的事实,但胡应嘉却不接齐康的话,只是自顾的说道:“哼,齐康,你也是奸臣,陛下,齐康也是奸臣,是高拱,杨博的同党。” 随后,徐阶一党的官员纷纷声援。 “高拱,奸臣……杨博,误国……齐康,走狗……” “高拱他是我们隆庆朝的严嵩……齐康是我们隆庆朝的严世蕃……” “高拱和北宋大奸臣蔡京一样,继续呆在内阁只会误国误民,应将其赶出内阁……” “奸臣,误国,陛下严惩。” 声讨声络绎不绝。 而后,便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高拱,杨博真成了罪无可赦的奸臣了。 这边人怼高拱,齐康。 高拱下面的人,也忍耐不住,开始了反击。 不过声势却要比对方小了很多。 齐康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明白自己这方人少,声势也小,弄不过徐阶一党的言官们。 而此时高拱,杨博两人已经被架起来了,皇帝陛下还迟迟没有表态,眼看局势对我方不利之时。 身为言官的齐康,在自己此方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为了缓解自己老师的压力,决定嘴上说不过,拳头上来解决。 即便打不赢,这场朝堂的弹劾,也会因为打架而被终止。 他一边说着反驳欧阳一敬的话,一边靠近着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是跪着的。 而他是站着的。 两个人的嘴上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在污蔑。” “本官说的是事实。” “哼,事实,是你妈的头……” 欧阳一敬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离自己很远的齐康,竟然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听到他这句骂人的话,也反应了过来。 这家伙,想动手,扰乱朝堂秩序了。 虽然,欧阳一敬想到了,但身体却没有脑子的反应速度快。 齐康突然出手,猛地一拳直接砸在了欧阳一静的脸上。欧阳一静猝不及防,挨了这重重的一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欧阳一静的同党们瞬间炸了锅。他们纷纷怒喝着站了起来:“竖子胆敢偷袭,毫无廉耻。” 说着站起来的数人直接冲向了齐康。 而齐康明白,他们的人多,自己这方的人少,想要取胜,极其艰难,但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 他直接骑在了欧阳一敬的身上,拳头如雨点一般朝着欧阳一敬砸去…… 一时间,朝堂乱作一团。 高拱下面的门生,虽然人少,但胜在年轻,身手较为敏捷。 而徐阶的门生故吏,人多,虽然年龄稍大一些,但朝堂打架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利用地形取胜。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 看到这一幕的朱翊钧,站起身来,“终于打起来了……” 朱翊钧确实很兴奋。 而朱载坖看到自己的儿子站起身看、官员们打架,当下便觉得儿子对这些很感兴趣,当下朝着陈洪叮嘱两句。 而陈洪听完陛下的吩咐后,快步下了台阶,带了几十名御前甲士入殿。 不过,这些士兵进入大殿之后,并没有阻止文官们打架,而是依次护卫在了龙椅下的台阶前,防止有官员冒犯了皇帝陛下,以及皇太子殿下。 朱载坖看着官员们大动干戈,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因为自己儿子想看,连有阻止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看着争斗,摇头叹息……咱们都是读书人,就不能文明解决吗? 而高拱跃跃欲试,要不是他身旁的郭朴拉着他,他只怕也要冲进战圈之中,将欧阳一敬,胡应嘉两人暴揍一顿,他还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的。 战局越发焦灼。 有的官员挥起拳头,有的手脚并用,叫骂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大明帝国的皇极殿中,本应是庄严肃穆、秩序井然之地,象征着无上的权威与尊贵。 然而此刻,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员们,却像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一般,毫无风度地扭打在一起。 他们扯住彼此的衣领,挥舞着拳头,口中喷出不堪入耳的叫骂……这个时候,可没有之乎者也了,因为用之乎者也骂人,太吃亏了…… 有的帽子歪斜,头发散乱…… 有的官袍撕裂,狼狈不堪…… 原本象征着地位与尊严的笏板,此刻却成为了攻击对方的武器,被胡乱地挥舞着。 这边,一位平日里以儒雅著称的文官,此刻却红着眼睛,如同发狂的猛兽,朝着对手扑去;那边,两位大臣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全然不顾形象。 这荒诞的场景与黄金殿的庄严形成了鲜明而又讽刺的反差,仿佛这不是庄严的朝堂,而是混乱不堪的菜市场。 不,菜市场也极少出现这样的大混战…… 欧阳一敬最惨。 他开的团,被人先手,而后就是被齐康骑在身上,一顿暴捶,只能疲于应付…… 而齐康虽然在欧阳一敬的身上占尽了便宜,但身上也被其他的官员捶的不轻…… 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坐在玉阶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地这场“争斗"…… 打架的官员们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往常,打了一会,皇帝陛下就要开口阻止了。 这次,打了那么长时间了。 怎么没人阻止,陛下也不吭声。 真的要死几个人,陛下才会派人拦着吗? 不过,骑虎难下的打架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辱斯文 可这次皇帝陛下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这让打架的官员们心里越发没底,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声势也不如刚刚动手的时候,那么大了。 一直骑在欧阳一敬身上的齐康,拳头砸在欧阳一敬的脸上,力道也慢慢小了很多。 不是他精疲力竭了,而是欧阳一敬,现在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怕自己在打下去。 真出人命了。 朝堂上打死人,应该不用偿命吧。 齐康想要停手,可没人喊停,自己不敢打了,那不显着自己害怕了吗? 而其他互殴的官员也同样都有着齐康的心理。 这个时候,刚刚站起来看笑话的太子殿下,重新坐下身去,心中不由想到:“这帮人根本就不会打架,想当年我初中的时候,用的招式都比他们强悍了许多。” 官员们不是拽衣服,撕扯,就是王八拳乱抡,有的时候,甚至还会误伤自己人,初看,感觉新奇,看的时间长了,太过无趣了。 朱翊钧下定决心,以后自己登基了,一定要将这个朝堂大乱斗发扬光大,使其更具观赏性……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朱载坖,发觉了自己的儿子,新鲜感过了,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够了,都给朕住手。”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乱斗之中的臣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四散开来,分成两边,而后便是赶忙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们即便听从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分开了,但嘴上还是不饶对方。 “要不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出恭次数多了,今天非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哎呀,你这是出恭的时候,吃的太多了,吃坏肚子了吧,哼,你让我满地找牙,也不看看你还剩几颗牙……” “狗娘养的……” “你狗娘养的……” 污言秽语,开始了再一次的语言争锋。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欧阳一敬,也有了喘息的时间,他在同僚的搀扶下起身,此时的他眼睛红肿,脸上紫一块,青一块,极其狼狈。 他捂着脸,指着齐康:“我都五十岁了,你还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拳便把老夫给打倒在地,而后下手如此之阴狠,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齐康看到了欧阳一敬指着自己,冷笑一声:“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你,年轻人,好自为之……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可没有好下场。”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他的左眼已经肿的睁不开了,只能用右眼去看齐康。 齐康动手,确实把原本的话题带偏了。 朱载坖面色阴沉,扫视着殿下的众人,当他的目光看向徐阶的时候,徐阶也在注视着他。 而后,朱载坖边开口训斥众臣:“都闭嘴,全都给朕闭嘴。” 朱载坖这句话声音不由大了几分,而官员们听到之后,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挑衅。 一瞬间,整个皇极殿便恢复了平静。 “瞧瞧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是朝廷的体面所在,现在成何体统!朝堂之上,竟如市井泼皮般斗殴,满嘴的污言秽语,怎么,你们都不要体面了,你们不要,朕要啊,打架能解决问题吗,若是能解决问题,朕也下去给你们打成一片。” 官员们听到后,不由都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朱载坖接着说道:“陈洪。” “奴婢在。” “刚刚打架的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陛下,奴婢一直盯着呢,看的清清楚楚。” “好,全部记下来,罚没俸禄半年。” “是,陛下。”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站起身来:“太子,我们走,不要打扰众位大人,把皇极殿留给他们撒泼大野吧……" 朱翊钧听着父亲叫自己,便也站起身来,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朱翊钧紧跟其后…… 官员们又跪送皇帝离开。 皇帝陛下走了,皇太子殿下也走了。 不过,陈洪却没有走,而是找人拿来纸笔,将刚刚打架的人,全部记了下来。 记完之后,陈洪又贱嗖嗖的说了句:“诸位大人,动手打架可以,可不要碰坏了大殿里面的东西,碰坏了,咱们可是要赔的,要是打出了血,流在地上,走的时候,也要打扫干净。” 说完之后,陈洪便也离开了皇极殿…… 皇帝陛下这个正主都走了,这些人当然不会在打起来了,没必要了。 不过,挨揍挨得十分凄惨的欧阳一敬,却是一直没有压下去他心中的怒火。 一直看着这场闹剧的徐阶,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率先朝着殿外走去。 当他走到欧阳一敬的身旁时,略作停留:“好好养伤……” “是,阁老……” 说完之后,徐阶便继续朝外走去。 而此时的高拱,郭朴两人也走到了齐康的身旁,高拱拍了拍齐康的肩膀,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他对着齐康竖了大拇指,好样的…… 若不是齐康率先动手解围。 只怕此时的高拱,杨博两人还在被围攻。 这一动了手,转移了视线,朝会不了了之,减轻了高拱的压力,也给了他时间,能够做出更多的准备。 皇极殿中的官员,在大佬们相继离开之后,便也都走出了皇极殿…… 而在宫道上走着的徐阶,忽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对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官员,轻声嘱咐了几句…… 那官员听完嘱咐后,应了声是,便调转方向,走起了回头路…… 徐阶回到了内阁中。 李春芳,赵贞吉两人随后赶到。 他们早就过了跟人家摔跤论拳的年纪了,刚刚朝会上,一开打,两人便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些自己的罪过的人,在这个时候,将他们拉近站圈挨揍。 当然,两人隔岸观火的自我定位,也很是清晰…… 赵贞吉一见面便对着徐阶说道:“阁老啊,您说,这事弄得,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朝廷百官的体面啊,真是被这帮人全部败完了……你说,这风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读书人,为什么要打架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徐阶抬眼看了一眼赵贞吉,并未答话…… 赵贞吉讨了个没趣,只能端起茶杯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手 李春芳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说道:“阁老,此事后续该如何处理,还得您拿个主意。今日朝会上这一出,我只觉得是个开始,长期以往下去啊,该如何是好啊。” 李春芳抓住机会,即开始和稀泥了。 徐阶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你放心,很快就能结束的。” “很快就能结束?”李春芳眉头一皱。 “对,很快就能结束,半个月吧。”徐阶缓缓说道。 看着徐阶如此自信的模样,李春芳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徐阁老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他有把握在很短时间内,将杨博徇私的罪名坐实吗? 陛下会同意吗? 而后,李春芳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贞吉,两人对视一眼后,李春芳再次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徐阶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两位大人,陪本官坐一会儿,一个时辰,便能得陛下召见,议事,到时候,我们同去。” “陛下召见?” “对,陛下召见……”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就坐在他的旁边。 父子之间也在复盘刚刚见到的全武行。 “这些官员们天天养尊处优,没想到身上还有着一丝血性,打起架来,下手那是真狠啊……朕离开皇极殿前,认真的看了一眼欧阳一敬,差点笑出声来,民间小混混互殴之前,常说的一句话,打的你娘都认不出来你,没想到,在皇极殿中,还真的上演了这样一出……” 朱翊钧点了点头。 与之前一样,说的最多的还是朱载坖,而朱翊钧一直都在听着,时不时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恬静少言的隆庆皇帝,在对待自己儿子时,说起话来,那可是滔滔不绝,这也让朱翊钧更加证明了一件事情,你觉得话少的人,他可能话并不少,只不过,他不愿意给你多讲话。 "太子啊,这个齐康是高拱的学生,年轻,下手果断,狠辣,要不是他率先动手啊,只怕今日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朱载坖话音刚落。 一名太监便慌慌张张跑进了乾清宫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朱载坖眉头一皱:“何事如此着急?” “陛下,散朝之后,大臣们又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奏疏,跪在宫门之外,口口声声说,若是不治杨博徇私,高拱结党之罪,他们便不走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又开口询问道:“都是谁?” “欧阳一敬,胡应嘉,以及一干都察院,六科的言官们,共七十三人……” 朱载坖听完之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御案:“哼,打了一个回马枪,陈洪……” 陈洪赶忙应道:“奴婢在。" “把这些人的奏疏全部带过来,将他们轰走……” “陛下,若是轰不走的话,奴婢能否请廷仗。”陈洪低声说道。 朱载坖闻言,立马抬起头来,看向陈洪:“廷仗?” “对,陛下,这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一用一个准,奴婢啊,见过很多硬骨头,两三棒下去,保准全跑完。”陈洪还没有注意到朱载坖眼神的变化,自顾的阐述着这廷仗的好用之处。 “陈洪啊,你是蠢猪吗?” “这是隆庆元年,不是嘉靖年间了,怎么,朕继位第一年,便要用廷仗来稳定局势了,还没有一点理由,便要用廷仗,……你轰不走,自然有人轰的走……先将他们的奏疏带过来,然后再把徐阶,高拱,郭朴,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对了,还有杨博,叫过来。” 陈洪被朱载坖的一句蠢猪,弄得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再听到陛下的安排后,才赶忙领命下去。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朱载坖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而后,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他低头看向朱翊钧:“太子,看到了吗,局势总会瞬息万变,永远也不要掉以轻心,轻视对手……” 朱翊钧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后,他开口问道:“父皇,您的对手是谁啊。” “这个对手,不单指一个人,比如,你日后登基,想要去推行一件事情,或是想要加强自己的皇权,阻碍你想做事情的人,阻碍你加强自身皇权的人,都是对手……但这种对手,往往也能为己所用……” “徐阶的这一手,高明……” “他拿准了朕不敢用廷仗,棋子已经落下了,他也要等着对手犯错了。” 朱载坖像是在对朱翊钧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他是在等你犯错。” “不,他再等高拱犯错……” “父皇,不是他的对手吗?” “不,他是我的对手,但他的对手却是高拱……” 朱翊钧听着,苦笑一声,自己老爹这废话文学,还是有点功底的啊…… “那他的对手会犯错吗?”朱翊钧再次询问,当然再朱翊钧问得时候,心里面也有了答案,高拱绝对会犯错。 高拱的性格,徐阶了如指掌,这种类似于逼宫的事情,惹怒不了朱载坖,却能惹怒高拱。 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暴怒,犯错已成定局了。 此时的皇宫之外。 被凑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以及一干官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他们事先写好弹劾杨博,高拱的奏疏。 得了圣命的陈洪,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宫门。 他看着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又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被陛下,骂作蠢猪,其罪魁祸首就是这欧阳一敬,当下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强忍着怒气,走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俯下身子:“欧阳一敬,你这是在干嘛?” “上书,弹劾杨博,高拱,结党营私,包庇同乡。” “那把奏疏给我,回去听信。” “陛下若不严惩,我不会离去。”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 他的话说完之后,身后的胡应嘉以及一干官员齐声附和:“严惩奸贼,严惩高拱,杨博两贼。” 陈洪站直了身子,看向此时齐声喊着的官员们,眼中充满着轻蔑。 “既然,你们不想走,便跪着吧,来人啊,把他们的奏疏都收上来……” 一直跟在陈洪身后的十几名小太监,下去将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收完之后,陈洪便也不愿搭理这些官员了,将全部的奏疏,全部带到了乾清宫中。 奏疏堆满了御案。 但朱载坖却没有打开看上一眼,而是在等着徐阶等人的到来。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在宫里面的内阁值班房中,来的快一些,而高拱,郭朴,杨博,张居正等人却在朝会结束之后,出了宫,他们来的晚一些。 当高拱,郭朴两个人到了皇宫外的时候,看到一群跪在地上的言官们,高拱的火气立马上来了。 他们也知道了这些人,跪在这里是什么目的。 若不是郭朴拉着,脾气火爆的高拱,定是要在去揍一顿带头的欧阳一敬…… 第一百二十五章 僵局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率先来到了乾清宫,虽然来的早,但并不能比高拱等人更早的见到皇帝,三人一直在乾清宫外等候,等了许久之后,高拱,郭朴,张居正,杨博几人才姗姗来迟。 高拱见到徐阶之后,显得异常激动。 “阁老,外面言官们说我高拱,与杨大人结党徇私,可在我高拱看来,外面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现在跪在宫外,胁迫陛下,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 “宫外面跪着人呢?”徐阶听到高拱的话后,显得很是吃惊。 高拱看着徐阶惺惺作态,心里面那叫一个恶心。 “阁老,何必明知故问?” 徐阶笑了笑:“想必,高大人对我的成见是非常大的,不然,也不会出什么事情,都想着是受到了我的指使。” “下官不敢诽谤阁老,但下官心里面也如明镜一般,阁老也不用装糊涂。” 徐阶,高拱两人在乾清宫外,针锋相对。 而其他的官员也都凑近了。 说实话,他们还真怕处于亢奋,暴怒下的高拱,如同超会上的齐康一般,实在忍耐不下去,一拳头砸向了徐阶。 马上七十的徐阶,要是被暴揍一顿,弄不好,便有性命之危。 “公道犹如星辰,虽有时会被乌云遮蔽,但终有云开雾散之时……两位大人,再此争辩,毫无意义,是非善恶,陛下自有定论……”李春芳开口说道。 徐阶叹了口气:“对,公道自在人心……” “你……” 陈洪在这个时候,走出了乾清宫,将众人召入了乾清宫中。 几位大臣跪地行礼,朱载坖让众人平身。 当众人站起身后,便看到了一脸平静的皇帝陛下,以及同样“平静”的太子殿下。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几眼太子殿下…… 这次,朱载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徐阶,当然,这也是他在朝徐阶表达自己不满的一种方式。 “朝会退去的官员们,去而复返,让朕严惩,杨博,高拱两位朝廷重臣,要给他们治一下,徇私结党的罪名,这是他们的奏疏,陈洪,拿下去给诸位大人们看一看。” 陈洪闻言,赶忙领命,走到御案之前,抱起了一叠奏疏,向下传阅。 众人看过之后,面色各异。 高拱怒不可遏看完两封之后,便开口说道:“陛下,这是污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污蔑,科道言官,嚣张跋扈多年,若是不整肃一番,我大明朝的天只怕要被这些言官,捅出来一个窟窿,此次京察,将其与其他官员一视同仁,他们便受不了,可是肆意攀咬……陛下,万万不能听信这些言官们的污蔑谗言啊……” 高拱的话一说,正在看弹劾奏疏的大臣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去看皇帝陛下的反应。 而朱载坖依然脸色平常:“高爱卿,按照惯例,应该让徐阁老先说话,你有点着急了……” 高拱闻言叹了口气,只能拱手遵命。 而朱载坖看向了徐阶:“徐阁老,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徐阶开口道:“陛下,老臣认为,为保陛下圣明不被损害,应先让宫外的官员们离开……” 朱载坖轻笑一声:“那如何让他们离开。” 徐阶略微沉思片刻,而后开口说道:“这个,老臣愚钝,未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陛下先听听其他大人的高见。” 朱载坖看着徐阶,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心中却是痛骂了一句老狐狸。 “好,高爱卿,你说说,如何让这些官员离开呢。” 刚刚高拱率先说话,有些急了,朱载坖怕他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打断了他,让徐阶先说,给了高拱一个思考的时间。 “陛下,这帮言官们,受人利用胁迫,指摘京察大政,臣觉得应该严惩,跟这些不愿讲道理的人,就应该启用廷仗,乱棍打跑……” 即便朱载坖给了高拱准备的时间,但盛气凌人,自恃才高的高拱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而听着内阁大臣们也提议陛下要用廷仗,陈洪当即来了精神,得,又来一头蠢猪。 他悄悄地转过头去看陛下地神色。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 皇帝陛下虽然有些惊愕,但却没有生气,他沉思片刻,看向了张居正,而张居正也立马出列:“高大人,廷仗高高举起容易,但想要放下,就难了许多,陛下登基不足一年,用廷仗只怕会引起更多地非议。” “那怎么办,罢了我的官,罢了杨尚书的官,屈服了他们不成……”高拱看向张居正,冷声说道。 张居正一时哑然。 而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李春芳,朝着朱载坖拱手言道:“陛下,臣觉得行廷仗不可,不如,让徐阁老前去劝说一番,徐阁老在朝中多年,那些言官钦佩徐阁老的大有人在,徐阁老若是去劝说,臣认为就能解决这个难题了。” 李春芳的话,说到了朱载坖的心坎上,他看向徐阶。 看到皇帝陛下看向自己,徐阶叹了口气,为难道:“群情激愤,即便我去了,若是没有给他们一个说法,只怕也无用啊。” “那阁老可以试一试,我与阁老一同前去。”李春芳继续说道。 不等徐阶拒绝,他的这个方案就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采纳。 “徐阁老,就按李爱卿的想法来,你与他走一趟吧。” 皇帝陛下发话了,徐阶当然不能在推辞了,他只能领命前往,与李春芳一同去宫外劝说那些官员们。 而一旁的高拱还是气哄哄的。 让制造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大,变得更复杂。 当然,在这个时候,高拱的想法是对的。 陈洪陪同徐阶,李春芳两人去了宫外,劝说官员们先行离去,但这些官员们,并不听从劝告,反而各个委屈的不行,痛哭流涕,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所说之语,无非就是奸贼杨博,高拱,不得惩治,他们便永远也不离开………他们是为大明社稷尽忠,跪死明智。 狡猾的徐阶看到劝解无果后,便将高拱在乾清宫中的提议,不小心说了出来。 “你们快走吧,高大人在御前说了,要请廷仗驱逐你们……” 这一句话徐阶一说出口,站在他身后的李春芳,陈洪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而同样,跪在外面的大臣们,也更加义愤填膺,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辱骂高拱。 群情激愤。 徐阶,李春芳无奈,只能重新返回乾清宫……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但商量过来,商量过去,还是没有结果。 徐阶这帮人就是要赶走高拱。 而杨博也提出了辞官,却被朱载坖拒绝。 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死胡同中。 一直坐在朱载坖旁边的朱翊钧,在这个时候,却轻声说了句:“父皇,不妨您派人将今日朝堂上的那个齐康,一行官员召来……” 朱翊钧说了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朱载坖闻言,心里面仿佛有了一个突破的点。 “太子,找他们干什么?” “孩儿一直听着,这些跪在外面的官员,跟今日齐康这帮官员,不是一伙的,可在朝堂上,他们又打不过齐康那帮官员。” “现在趁着下了朝,齐康等人离开之后,又杀了回来,要让父皇答应他们的诉求,父皇不愿答应,又不能派人去赶,有些为难,不如在把今日朝堂上的齐康一伙喊过来……” “父皇下旨召见他们,将他们全部弄到一起去,听着这些官员的咒骂,那齐康一行人,定是要接着揍他们……” “跪在外面的官员本就年老,还没有准备,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筋疲力尽,齐康这一行人,都比较年轻,以逸待劳,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朱载坖听的哈哈大笑。 “那他们要是不跑呢?” “他们不跑,打死了人,跟父皇也没什么关系啊……他们不是政见不合吗?”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下面一直听着父子对话的官员们,也都有些傻眼了。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像极了先帝,此时看来,不仅像,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与民同乐 朱载坖开怀大笑。 “父皇,孩儿说的不对吗?”朱翊钧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父皇,一字一句的问道。 ”对,太子说的对,太对了。”朱载坖停住了笑容,而后开始安排:“陈洪。” “奴婢在。” “带上你记得名单,将齐康一行人全部召到宫外去,让他们在喷上一碰。” “是,陛下。”陈洪领命,正欲离开,却见朱载坖朝着自己摆了摆手。 陈洪赶忙凑到跟前。 “嘱咐他们,带上趁手的木棍……” 而一旁的朱翊钧赶忙插话道:“乱战之中,木棍容易被夺,陈公公,你让他们用绳子将木棍,跟自己的手臂缠在一起,这样,抡起来更加有力,还不容易脱手……”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建议,稍稍愣神,还是新的脑袋瓜转的快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陈洪赶忙应是。 而父子两人对陈洪的殷切嘱托,下面的官员听的那是清清楚楚。 无不惊恐万分。 天啊,腹黑父子老板,不把打工人的命当命啊…… 等到陈洪走后,皇帝陛下依然高兴。 “你们这些大学士,圣贤书读的不少,典意懂得也多,想的主意,可没有朕的太子想的好啊……”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的时候,官员们也是心思各异。 张居正对太子殿下更为好奇了,他的这个主意,到底是小儿乱想,还是深思熟虑呢,若是小孩乱想,误打误撞,那就罢了,可若是他真的深思熟虑,一个四岁的孩童啊,能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一点,心思岂不太过深邃了。 而高拱也想笑,但在御前,不能失礼,实际上,高拱与徐阶两个人对于斗争的经验,相差甚大。 可以说,徐阶略微出招,高拱便就接不了,可高拱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不得不扳倒这棵大树。 而朱翊钧也清楚,高拱虽然高傲,但确实是治国良相,在历史上,他是在隆庆元年被赶出了中枢,在家呆了一年多,到了隆庆三年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京师,掌握大权,直到隆庆皇帝驾崩,他也只掌握最高权力,不过三年的时间,可也就是这三年,让大明国势有所向上,为后来的张居正大改革奠定了基础。 若高拱能够多干两年,那父皇留给自己的江山,岂不是更加固若金汤,更加强大。 而朱翊钧作为意识形态的”过来人”,他不想高拱输。 徐阶老了,没有了拼搏进取之心,他不想改革,同样也没有能力改革,既然他没有能力了,高拱早一些的进入角色,便能给大明早一些的带来新气象…… 徐阶眉头一皱,怎么又要开始扯皮了,朝堂上太乱,官员们去而复返,直接将压力给到了陛下,迫使高拱犯错,可现在将齐康等一行人召来,那不又成大乱局,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了吗,那自己的这神来一笔,就起不到什么效果了,甚至还会演变成更大的笑柄。 当陈洪刚刚离开,徐阶便再度出列:“陛下,宫门之外,官员们若是如同匹夫一般,肆意扭打,对大明,对陛下的圣明有所损害,臣愿再次前往,定要将这些人劝走。” 徐阶进言,皇帝陛下还未回复,太子便再次抢先对着朱载坖说道:“父皇,不能让他去,他是去通风报信的……” “要是不好好收拾一番,外面跪着的那些官员们,齐康等人一走,他们还会来的……” 朱翊钧直接将徐阶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朱载坖眼神一亮,看向徐阶,似笑非笑地问道:“阁老,你真是要去通风报信……” 而高拱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也是异常兴奋,太子殿下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不给徐阶留一点情面,他甚至都有冲动,替徐阶回答,对,他就是想去通风报信呢。 徐阶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即便被朱翊钧拆除自己的用意,也没有感觉到恐慌,他缓缓说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宫门处混乱影响陛下圣明,太子殿下,你还没有启蒙读书,不知礼字重于千金,又关乎陛下的圣明,大明的威严,若是被寻常百姓看到的话,太不雅观了……” 说完这些话后,徐阶就后老鼻子悔了。 自己马上七十岁了,怎么想的,要给四岁的孩子辩论,礼字重于千金……更为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对太子殿下的宠爱,不比先帝对太子殿下的宠爱少。 现在皇帝陛下还一直按照规则来进行这场权力的争斗,可自己把太子殿下说哭了,惹怒了陛下,弄不好,就弄巧成拙,陛下不按照规则进行下去了。 当然,徐阶想的也够多的。 他是无论如何也说哭不了朱翊钧。 朱翊钧看着徐阶:“我读书少,你别蒙我,可我知道,若真的担心我父皇的圣明受到损害,他们就不会跪在宫外了,吃点苦头,是应该的,父皇,孩儿说的对吧……” “说的对,太子说的对,徐阁老,你放心好了,有陈洪盯着,死不了人的……你瞧着是场骂名,可在朕看来,这是一场美名啊,朕纳谏如流,谏官们深受触动,下了朝,也不愿意走,在宫外辩论,一时没掌握好尺度,有了些无名之火,殴打在了一起,百姓们看到,定会这样想,就当与民同乐了……”朱载坖笑着说道。 心情畅快地朱载坖,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徐阶听完之后,叹了口气:“既然陛下如此想来,那臣就不去了。” 说完之后,徐阶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今日这般不顺。 明明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啊。 为何,一下子变了风向。 杨博,高拱的罪过,一下子成了配菜了。 而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无心之语”。 莫不是陛下教的。 这边,徐阶心里忧郁,而高拱便是另外一个极致。 他看着皇帝陛下心情不错,也出列附和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聪慧,实乃我大明之幸……” 朱载坖听到高拱的话后,心情更好了。 而李春芳,赵贞吉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感觉这场火,越烧越不对了。 而高拱的死党郭朴,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张居正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师,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作为中立者,观火者的角色不能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门混战 混乱的局势,一下子挑明了。 这边,乾清宫中众位大臣心思各异。 那边齐康的队伍,慢慢的拉了起来。 他们本来都回到了各自的衙门中,锦衣卫,东厂的人,拿着名单找到了他们,并告知了他们此时宫门外发生的事情。 齐康作为高拱亲信中的亲信,一听到这些,脾气立马就上来了,还没有到达战场,火气都已经上来了。 陈洪还没有忘了皇帝陛下,以及太子殿下的亲切嘱托,怕这些人一时间找不到绳子,木棍,他还专门提供了二十多条木棍,绳子等物,并且,锦衣卫东厂的人,现场教学,把棍子给最为年轻的一批官员绑上。 齐康看着手中的棍子,而后看向来人,咽了口口水:“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点都不过,这是我们陈公公特意交代的。"面前的锦衣卫冷声道。 齐康身边本来就两三个同僚,越是靠近皇宫,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十多人。 全是参加了皇极殿混战的。 有一些年龄稍稍大的,锦衣卫并没有给他们棍子,让他们过来更多的是要壮大声势。 奉旨打人。 人数越多,气势便越发的强大起来…… 胡应嘉最先看到了齐康等人来势汹汹,手中还拿着木棍。 胡应嘉惊呼一声:“他们是来干嘛的。” 胡应嘉的惊呼声,瞬间吸引了诸多跪在宫门外官员的注意。 他们纷纷看向了齐康一行人。 这怎么了? 来清场了。 而在皇极殿中,就被打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看到齐康,心中哀叹一声,看来,言官们最有用的一招,今日也不会有结果了。 “你们这些人,在朝会之时,便被我们收拾了一顿,没成想,栽赃嫁祸,贼心不死,朝会散了,反而又跑到宫门外要挟陛下,你们真当我们大明朝没有忠臣了不成。”齐康高盛呵道。 欧阳一敬也在胡应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齐康虽然手持木棍,但欧阳一敬并没有很是畏惧,他觉得齐康就是在装声势,不敢真的打自己。 “到底真是忠臣,谁又是奸臣,史书之上,自有定论……”欧阳一敬冷冷的回复道。 这个时候,齐康等人也到了欧阳一敬的跟前。 而看到这阵势,原本跪在地上的言官们也都站起身来,靠到了欧阳一敬,以及胡应嘉两人的身后。 这些人也不相信,齐康等人真的敢拿木棍打自己。 “赶紧走。”齐康手持木棒指着欧阳一敬恶狠狠的说道。 “我们是为陛下进言,驱逐奸臣,是我等的本分,若是陛下一日不罢免,高拱,杨博,我们便要在这里跪上一日。”胡应嘉看着齐康冷声道。 “胡应嘉,京察之事,你事事参与,结果你也最先看到,若有质疑,为何当时不疑,反而在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联络官员,在此狗吠。”齐康身后的一名年轻官员反讥胡应嘉。 “狗吠,我看你才是在此狗吠。”胡应嘉立即回应。 “京察已得到陛下御批,你们在此威胁陛下,质疑京察结果,不就是受到了你们主子的指使,若是你们身后没有靠山,你们敢干这样的事情吗?” “胡说八道,你莫要口出狂言,拿个小木棍,我便怕你不成,来,照着你胡爷爷的头上,来一下……”胡应嘉说着径直走到了那年轻官员的身边。 三十郎当岁的年龄,心性还没有定下呢,被胡应嘉这样一番话,弄得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即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我也会无罪的。” “哼,你啊,也只会玩嘴了,有能耐,手底下见真章,你不过是高拱,杨博身边的一条狗,狗吠用在你身上,最为合适……”胡应嘉继续冷声说道。 胡应嘉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宫门外的官员气势上也增添了几分。 “是啊,他不敢打……” “拿个小棍子,吓唬谁呢,又能耐打啊,我们胡大人都把头伸过去了……” “哈哈哈……” 这些官员,无不出言嘲讽。 胡应嘉也是哈哈大笑,可只笑了两声,忽听一阵风声传来,砰的一声。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瞬间,他只觉脑袋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颗星星在眼前闪烁。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因疼痛和震惊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鲜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面庞,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他捂着头,痛苦大叫:“哎呀,你,你还真打……” 这一下把胡应嘉身旁的欧阳一敬吓了一跳,还真打,他现在身上有伤,也不开口说话了,不动声色的退至众人身后…… 身后的官员,赶忙扶着胡应嘉。 他们纷纷指责动手的年轻官员,更有几人上前,要去夺取这年轻官员手中的棍子,这一动,局势瞬间乱了起来。 最先开始是推搡。 随后,便是撕扯。 而后i,混战…… 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官员们痛苦嘶吼,或是破口大骂。 而齐康等人,越打便越发的上瘾。 胡应嘉身上又挨了四五棍后,才开始害怕起来,自己要是再不走,弄不好真的要被打死在这里了。 而最外围的官员们早就开始落荒而逃了。 齐康等人手上还是留力的,欧阳一敬,胡应嘉一行人,看到事不可违,只能选择逃之夭夭。 看着他们溃败而走,齐康等人也不追击。 临走之时,捂着头的胡应嘉还放下了狠话。 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宫门外的陈洪一直都在观战,看到动了多少口舌,都没有解决的事情,几棍子下去,便全部解决掉的,当下,颇为洋洋得意。 而后,陈洪便回到了乾清宫中,将宫外的事情告知了皇帝陛下。 朱载坖听完陈洪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哈哈大笑,不住的夸奖坐在他身边的朱翊钧。 而下面站着的徐阶,脸都黑了下来。 高拱看着徐阶,倒是欢喜的紧。 解决完这件事情后,朱载坖便让众臣离去。 等到官员们都离开了乾清宫后,朱载坖看向朱翊钧,又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百官争斗,过了不好,但若是一点争斗都没有,那也不好,不管他们如何去斗,你都要置身事外,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帝若是输了,可比臣子们输了,要严重的多……”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白了,在历史上的神宗皇帝,那不就是斗不过,才躲进深宫之中,不愿过问政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赶人 宫门外混战的事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人尽皆知了。 高拱心情不错,回到家中之后,又是请郭朴,杨博两人过府用宴。 而徐阶到家之后,先是得知老管家羞愧自杀,正在难过之时,又得到了松江老家的传递过来的消息,海瑞将他的小儿子抓了起来。 朝堂上的争斗有了些许的吃力,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徐阶只觉得自己颇为无力,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退休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只出现片刻。 他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做。 捞儿子,斗高拱。 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 海瑞的名声太大了,这种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解决,他亲自给海瑞写了一封信,信中言辞诚恳,想让海瑞将自己的小儿子放出来,写完信件后,便差人连夜赶去应天。 他又找来赵贞吉,承诺为赵贞吉争取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务,赵贞吉听到要让自己当都察院的老大,很是动心,但又怕徐阶想把自己拉近京察大案之中,与高拱,杨博等人作对,便不愿接受。 而徐阶也只能将话挑明,只需要赵贞吉向海瑞施加压力,不需要他进入自己与高拱的争斗中来…… 赵贞吉听到条件之后,动心了…… 而徐阶明显是有这个能力的,赵贞吉在三日后,顺利当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赵贞吉也没有食言,给远在南京的海瑞写信施加压力……不过,明显没有什么效果,海瑞还是不放人,信件送了过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就连送信的人,都没了消息。 言官们弹劾高拱,杨博的奏疏,越发的多了起来,到了后面,南京都察院的言官们,也被调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高拱,杨博的奸臣之名,仿佛都成了言官们公认的事情……… 而对于这些奏疏,皇帝陛下从未看过一封,一直都是冷处理。 又过了数日,高拱忍无可忍,请旨罢免了胡应嘉,欧阳一敬两人,高拱请旨的时候,徐阶也在场,并未阻止。 朱载坖也答应罢免胡应嘉,欧阳一敬的官职。 当这个命令下去之后,高拱便立马受到了更大的反扑。 这个时候的高拱,已经有些犯了众怒了。 即便是没有牵扯进来的官员们,也都有些看不下去霸道的高拱,纷纷出言指责,还有的言官都不上班了,在这其中,一直充斥着徐阶的身影。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也明显感觉出来,局势要失控了…… 在历史上,京察最后的结局是高拱致仕归乡,大败而归,而此时,历史已经改变。 朱翊钧在朱载坖身边的时候,便一直都在说高拱的好话,其父听的多了,想要亲自下场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眼瞅着,要做二选一的时候,他更加果断了。 这日,下朝之后,朱载坖先是回到乾清宫,而后,便召见了徐阶。 徐阶进入乾清宫后。 朱载坖赐座,而后屏退众人。 整座乾清宫中,就只剩朱载坖,徐阶两人。 “阁老的手段,朕很是佩服,高拱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你……” “陛下,老臣愚笨,听不懂陛下此言何意?” 朱载坖上来便开门见山了,听着徐阶的话,他笑了笑。 “听得懂,听不懂,朕今日都要说。” “陛下说着,臣听着,即便听不懂,臣也会好好记下,细细体会其中深意。”徐阶答道。 朱载坖神态轻松。 “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阁老能听懂否?” “陛下,臣听不懂?”徐阶缓缓说道,他知道皇帝是在向自己摊牌,想让自己主动提出退休。 退休可以。 但退休后的待遇怎么说。 在自己之前,夏言,严嵩这两位内阁首辅,可都没有好下场。 他可以远离京师,把内阁首辅的位置留给高拱。 但他必须要一个承诺。 要皇帝的承诺。 刑不上首辅,这个底线不能再突破了。 “哈哈哈……阁老啊,你是会装糊涂的,先帝在时,便曾说阁老是大明最大的君子,朕同样这样认为,高拱是朕的老师,朕想对他委以重任,阁老,朕也知道,你也想为大明鞠躬尽瘁,但……” “阁老,您老了……”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徐阶抬起头看向了皇帝。 “陛下,臣不老,臣还能为大明社稷操劳……”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徐阶肯定是不会松口的。 一个想要承诺,而另外一个不愿给承诺。 朱载坖闻言,又是笑了笑:“阁老,你已经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做了好几年了,大明的国势并无改善,朕如此说,不是在否决阁老,而是在阐述事实,倒严之前,阁老是严嵩的左膀右臂,倒严之后,阁老倒成了揭发严嵩罪证的功臣,阁老你这手段,远超常人。” “但治理国事,只用权谋,无用……高拱有改变大明社稷的决心,朕也看他有这个能力,所以,徐阁老可愿告老还乡,把位置让出来,让给有能力的人坐。” 虽然朱载坖说话的态度很是温和,但言语之中,却已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以及威胁…… “陛下,臣还是不懂,若陛下觉得臣有罪,可下旨将老臣移送三司会审,审问定罪便是……” 不过,朱载坖的威胁明显镇不住徐阶。 朱载坖听完徐阶的话后,轻声回道:“朕没有说你有罪,只是觉得,此时的你,已经没有精力在去担任内阁首辅了,让你归养,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享天伦之乐,也在点徐阶,他老家的那些事情。 徐阶当然听懂了,但他不能表现得这么急迫,这一刻他也知道,为何自己,与赵贞吉的信件去了南京,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连送信的两个人,也迟迟未归,可能这两封信都被截下了。 截下信件的人就是皇帝陛下。 "陛下,难道真的容不下老臣了吗?”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停顿片刻。 ”朕答应过太子,要为太子留下一个固若金汤的江山,不是朕容不下你,而是社稷容不下与你了……” 徐阶闻言,脸上有了些许苦笑:“陛下,可否让老臣见见太子殿下……” “见太子?” “对,见太子殿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倒徐 徐阶提出要见皇太子朱翊钧。 朱载坖明显有些不愿,他顿了片刻后开口拒绝:“太子年幼,你有什么话,让朕代为转告就可。” “有些话,当面说,老臣更放心。”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知道,徐阶作为内阁首辅,在京师这么多年,估摸着手也都已经伸进了内廷中,对于内廷发生的一些事情,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对朕说,就可以。”朱载坖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怎么回事。 朕都赶人了,他都不愿意走。 徐阶默默的叹了口气。 “陛下,老臣为大明鞠躬尽瘁四十余年了,最后的体面,陛下当真不愿给吗?” “体面,朕给了,可现在看来,阁老不愿要这份体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徐阶苦笑一声:“陛下与先帝完全不同,若是先帝想让老臣离开的话,绝对不会直接对老臣讲,而是让老臣在朝中待不下去。” “哪种方式比较好?” “先帝的更好一些,高拱将老臣驱逐,若是他在日后,犯下大错,其过错全在高拱之身,而陛下将老臣驱逐,那若是高拱犯下大错,过错也要殃及陛下,影响圣明。” “朕跟父皇不同,朕并不爱惜名声,就算父皇这般爱惜自己的名声,看着官员们斗过来斗过去,可到了最后,海瑞的一封治安疏,不还是让他原形毕露了。” 朱载坖这话说的已经很是直白了。 他越发说的直白,没有顾虑,便越是在告诉徐阶一件事情,你不要心存侥幸了,朕能给你说实话了,你觉得朕还会留下你吗? “好了,你让太子前来,想说什么?” “陛下,老臣只想对太子说,万万不能做寡恩的君主……”徐阶缓缓说道。 听到这些话的朱载坖,猛拍御案:“放肆,徐阶,你在这里倚老卖老吗?寡恩,你在说朕是无情寡恩的君主,哼,徐阶,你真的以为你是清官?" “真的以为,你是大明朝国之柱石吗?” “朕告诉你,朕也替先帝告诉你,你与严嵩并无区别,甚至,你还不如严嵩办事得体一些……” “严嵩是贪,你徐阶就不贪了吗?” “松江,都已经成了你们徐家的了,朝廷没有给你封爵,你自己取之,已经成了百里侯了……” “朕不愿清算于你,便是不让世人去说,我们朱家的皇帝竟是寡恩薄情之人,没想到,你敢如此大胆。” 这是朱载坖第一次暴怒。 徐阶的话本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打断,并且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徐阶。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明显让一直保持沉稳的徐阶破防了。 他双眼呆滞。 “陛下,当真是这样想老臣的,先帝,也是这样想老臣的……“徐阶语气之中都有些颤抖了。 朱载坖看着失魂落魄的徐阶,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再怎么说,自己跟景王争夺储君之位时,便是徐阶从中斡旋,站在自己身后。 这份功劳是有的。 “徐阁老,朕本无意这般说你,可你叫太子,便是你的不对,朕的儿子,朕自会去教,朕不懂得东西,先帝也教给了他,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让其不要寡恩薄情,朕一时之间有些生气了。” 朱载坖说完这些话后,叹了口气。 “陛下,臣还未说完。” “接着说。”朱载坖摆了摆手,你资历老,给你留点面子。 “太子殿下聪慧,有先帝之风,臣也知道,接下来得大明,是要靠年轻人了,陛下安排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其用意,老臣也知,但先帝聪慧,却……” “却喜怒无常,薄情寡恩,……”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他能在跟自己儿子单独相处之时,非议自己的父亲,但他绝不能允许,外人这样形容与他。 朱载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 “看来,徐阁老,你真的当朕是软弱之人啊。” “你现在告老还乡,朕立马就批准 ,可你若是不告老还乡,朕会给海瑞下旨,严查你徐家的事情,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一样都少不了。” “严世蕃被杀,严嵩在大雪中冻死,犹在眼前。” 徐阶也站起身来。 “陛下,若是老臣告老还乡,那是不是就可免了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了呢?” 朱载坖闻言后,冷笑一声:“原来,阁老是有意激怒朕啊。”、 愤怒会让一个人失去他本来的判断能力,而徐阶便是引出了皇太子,以及先帝,刺激了朱载坖,让其明白,若是得不到承诺,自己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的。 “老臣不敢。” 朱载坖看着徐阶,过了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朕答应你,不过,朕只能保证隆庆一朝,以后的事情,朕保证不了。” 朱载坖还是退后了一步。 聊了这么多,朱载坖也越发的明白。 徐阶的段位太高了。 他若是不付出一些东西,想要将其驱逐出京,极为艰难。 承诺吗? 终究只是一句承诺。 离开了中枢,徐阶再也没有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跪下身去,朝着朱载坖行了一礼后:“陛下,老臣告退,这一退便是一生了……” 朱载坖慢慢的坐下身去:“阁老,慢走……” 徐阶听到朱载坖的话后,慢慢起身,而后缓缓地朝着乾清宫外走去,他没有回头,竟然走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后,徐阶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该回家了。 他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到了府邸中,一个人在书房中,踌躇许久之后,提笔写下了辞呈。 在写辞呈的时候,徐阶的内心五味杂陈。 一边写着辞呈,一边想着自己的过往。 嘉靖元年,徐阶应天乡试以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举人之身……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 嘉靖二年,他通过了会试,并在殿试中以一甲第三名(探花)进士及第。 及第后,他按惯例入谒阁臣,当时首辅杨廷和对他相当赏识,预言徐阶未来的名位不会在在座阁臣之下, 而后,他便开始了自己仕途。 嘉靖三年八月,徐阶从华亭北上任职。九月行至徐州,得知父丧,于是又返乡丁忧。 嘉靖六年,徐阶服阕,返回翰林院编修任上。后参与修订《大明会典》《祀仪成典》等书。 嘉靖十年,出任金华知府…… 嘉靖十二年,出任徐阶调任湖广黄州府同知,又改任浙江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政。 嘉靖十五年十月,徐阶改按江西按察司副使,仍提督学政。 嘉靖十八年二月,张孚敬(即张璁)去世,徐阶仕途中的一个绊脚石由此消失。五月,先帝为出阁的皇太子朱载壡选拔僚属,徐阶遂被召回京师,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官居四品。 嘉靖十九年六月,徐阶之母顾氏卒于华亭,返乡丁忧。 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徐阶升任国子监祭酒。 嘉靖二十二年十一月,徐阶升任礼部右侍郎。 嘉靖二十四年闰正月,徐阶改任吏部右侍郎,十二月,迁吏部左侍郎。 嘉靖二十七年二月,徐阶兼掌翰林院事。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也就是这年,皇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先帝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蒙古俺答入塞,逼近京师,是为庚戌之变。八月二十一日,先帝在西苑召集重臣问计,内阁首辅严嵩认为俺答“不足为患”,徐阶则认为不应轻视,要认真防御,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徐阶被严嵩不满,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严世蕃的儿子。 嘉靖三十一年三月,先帝正式钦点徐阶入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他也开始成为了严嵩的“左右手”。开启了更加隐忍的数年。 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徐阶也正式成为了内阁首辅…… 在他扳倒严嵩之后,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在严嵩的身边太长时间了,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很多难以洗刷的罪名…… 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数年,疯狂的对严党进行清洗,便是想着扫除这些人对自己的威胁,他与高拱,这个他提拔上来的人,渐渐政见不合,矛盾越发突出。 徐阶也知道,高拱就是当年陪在严嵩身边的自己,但他却不会隐忍…… 片刻之后,徐阶写完了辞呈。 放下手中的毛笔…… 他叹了口气:“回家也好,回家后,就安稳了……”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第一百三十章 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徐阶走后,朱载坖在乾清宫中沉思了许久。 按照他原本的秉性,他是不会下场的,他即便会帮助高拱,但也只能是背后帮助。 他知道,自己是被皇太子影响到了。 他讨厌徐阶。 他的儿子同样讨厌徐阶。 最为重要的是,徐阶对朝廷的影响力太过巨大了,此时朝廷如此沸腾,都是被徐阶弄起来的。 一个可以瞬间拉起一帮文官跟皇帝对着干的臣子,还怎么留。 不过,这些忧心的事情,并没有让朱载坖伤神多久,他先是去了一趟李彩凤的宫殿,与朱翊钧,李彩凤二人用了午膳,在下午的时候,带着朱翊钧一起到了乾清宫。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徐阶请辞的奏疏已经送来了。 朱载坖看完奏疏之后,在奏疏上,写了两个字不准。 “陈洪。” “奴婢在。” “将这份奏疏送回内阁去,告知徐阶,他想告老还乡,朕不准……不要再上奏疏了……” 陈洪闻言抬起头:“陛下,这份奏疏是从徐阁老的家中送来的,不是从内阁过来的。” “朕知道,那也要送到内阁去,让李春芳,或是郭朴,高拱,亲自送回徐府去。”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一时之间,还没有搞明白。 而坐在朱载坖身边的朱翊钧,却看的很是清楚。 他请辞,皇帝陛下不准。 这就是一场戏。 演给百官的一场戏。 现在高拱的日子太难过了,满朝的官员盯上了高拱,光靠着齐康那一小撮人,是没有办法抗衡的。 而徐阶请辞,这场戏一旦开演。 满朝官员的注意力都会被转移过来。 徐阶的党羽也会知道这场争斗的最终结局,而对自己的行为有些约束,那些随从附和,只单纯看高拱不顺眼的官员们,也会被徐阶请辞的事情,扰乱心神,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拱已经成内阁首辅了。 到时候,有了名分的他,在面对这些官员围攻之时,便有更多的应付手段。 并且,在这其中,还有朱载坖自证清白的用意。 可不是自己逼着老阁老退休的,朕可是挽留了,是他执意要走。 朕没有嫌他老,他是自己生病了。 陈洪带着奏疏下去之后,便直奔内阁。 内阁之中的李春芳,郭朴两人还在奇怪呢,朝会之后,阁老被陛下召去,为何便再也没有回到内阁之中。 而当两人看到辞呈之后。 大吃一惊。 当今陛下,真是话少人狠啊。 李春芳,郭朴两个人看到徐阶的辞呈奏疏,虽然里面写的都是自己身体不好,但他们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赶人了。 李春芳相对中立。 徐阶走了,与一个性格火爆,脾气差的高拱搭班子,对其是一个考验。 而郭朴,却完全相反。 他本身就是高拱的死党,在看到这封奏疏后,险些笑出声来,就想着第一时间去找高拱,将这件天大的好事,告知高拱。 当陈洪说出,要让内阁派人将奏疏送到徐府的时候,郭朴立马拒绝,李春芳无奈,只能拿着奏疏前往徐府。 当李春芳走后不久,郭朴也离开了内阁,去寻了高拱。 当李春芳到了徐府之后,并未见到徐阶,被告知徐阁老重病卧床,不方便见客,而李春芳只能将奏疏转交给下人之后,便回到了内阁之中。 徐阁老重病,请辞,告老还乡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下子成为了大明朝堂上的热词,昨日谈论的高拱,杨博,真的无人谈及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很多门生故吏都来到了徐府之外,想要探望老领导,也想求证这件事情的真伪。 却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的徐阶,怎么还未选择见外人。 而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从官衙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家中,也跟徐阶一样,闭门不见客。 这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张居正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高拱会暂避锋芒,选择离开中枢一年半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终究没有忍住。 他出手了。 并且坚定的选择了高拱。 这也让张居正有些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皇帝陛下虽有内敛的聪明,但软弱,庸散的性格是存在的,他没有理由,会直接插手进臣子们的争斗中去,这很不明智。 即便他很是看重高拱,也绝不会为了高拱,站在大多数臣子的对立面。 张居正迫切的想要从自己老师的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更加明白。 在局势尚不明朗的当下,伸长脖子去找答案,便是把自己的软肋呈现在了对手的眼中。 他只能克制自己心中的好奇。 而很多官员,在求见徐阶无果后,也有一部分人来找张居正,但他们同样也没有见到张居正…… 原本要胜利了。 老大没了。 这让扳倒高拱的团体,心中惶惶不安,那个被罢官在家的胡应嘉,初闻此消息后,昏厥过去…… 第二日,徐阶再次上书,请辞,皇帝陛下不允…… 第三日,徐阶没有放弃,还是上书请辞,皇帝陛下同样不允许…… 在到达第八日,徐阶上了第八道请辞奏疏后,终于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允许…… 皇帝陛下还专门下旨,褒奖了一番徐阁老在任之时对大明朝做出的贡献…… 大明最后一代青词宰相就此退出权力中心…… 徐阶上书请辞,皇帝不允,这一整套的步骤,在百官耳中一遍遍的传颂,这把百官也弄迷糊了。 这皇帝陛下是真不想让阁老走啊。 那阁老为啥要走啊。 他们还在迷糊中的时候。 皇帝陛下又下了旨意,张居正以礼部左侍郎入阁理事,高拱进为建极殿大学士,主内阁事,成为了新一代的内阁首辅。 此时的内阁之中,已有了五名阁臣。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张居正才在一天深夜,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 而这一次,徐阶在书房中接见了张居正。 自从第一天请辞,徐阶便一直躲在家中,从未在外露面。 张居正也从未见过他。 不过,这次见到徐阶,张居正倒是有些奇怪。 原本以为,自己的老师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打压,理应萎靡不振,但出现在他眼前的老师,却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有人弃禄返家园,有人戴月奔朝堂,少小未谙风霜厉,年长方懂世事沧……叔大,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踌躇满志,郁郁寡欢呢?”徐阶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 “是。” “陛下以为我会恋恋不舍,实际不然,我早就想走了,只不过没有一个适合的机会,高拱迟早会上去,这次京察案,我被裹挟前进,但我真的不想赢,不想让高拱输,但谁知高拱如此急躁,这样也好,以后的他终究不会是你的对手。” 张居正像是没有听到徐阶的后半句话:“老师是怕,高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在对徐家不利。” “卷土重来是一定的,可若是京察案,他没有输的一败涂地,那么多事,让他忙,他是一时半会想不到我的。”徐阶笑着说道。 张居正叹了口气:“陛下是否也给了您许诺。” “给了,但我不信……天子的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徐阶笑着说道,而后看向张居正:“叔大,你有治国之才,现在也入阁了,与高拱一道,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后的嘱托 张居正听到徐阶的话后,稍稍愣神。 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在自己的书架上,找了又找。 最后取出了一本小册。 “良知不是现成的,动静无心,内外两忘,主静修养,致虚守静,亦需戒慎戒惧。” “叔大,我的老师,王先生的弟子聂豹当年的心得感悟,今日我交给你了。”说着,徐阶走向了张居正,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徐阶手中的册子。 稍愣片刻。 “怎么,你觉得对你无用。” “老师,学生不敢,聂太保的感悟,怎会对我无用,学生只是觉得如此珍贵的东西,学生受之不起。” 张居正熟读阳明心学,但他亦有自己的领悟。 半部论语治天下,是缪论,拿江右王门学说(心学)治理天下,也同样是缪论。 张居正连看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听着张居正如此说话,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将册子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叔大,我知你从小聪慧,但学说之论,应博百家之长,而不是固执己见。” “学生知道。” 既然张居正不想要,那徐阶也不会硬着头皮送,他缓步走到自己的椅子旁,慢慢坐下身去。 “京察之事,随着我走了,也会不了了之,你现在入阁,阁中郭朴与高拱相交过密,李春芳又不善争斗,到时候,内阁会是高拱的一言堂,最近数年,万万要学会隐忍,不能与高拱起了争执……” “老师放心,学生知道。” 徐阶抬起头,看向张居正,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 也是有情有义的一个学生。 当年,张居正曾受严嵩提拔点拨,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在严嵩被冻死之后,为其收尸安葬的就是张居正,为此,张居正还受到了很多官员的弹劾,说他攀附严党,先帝得知之后,大为恼火,将弹劾张居正的人,全部罢黜。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跟严嵩落得一个下场。 他停顿许久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徐阶,徐家上下百口的性命安危,只能托付给你了……” 张居正闻言,脸色变了变,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徐阶,给其一个肯定的答复。 “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若日后需得学生帮助,学生定会不留有余力。” 徐阶点了点头。 “我没有看错人,叔大,太子殿下,是一道分水岭,他现在年幼,你不能前去讲学,过了两三年,与太子接触时间长了,万万要注意方式,太子殿下的学业不能耽搁,但你也万万不能让其对你生厌。” “太过严厉,适得其反……甚至,惹祸上身,天子也好,庶民也罢,都是一样的,要让太子敬你,而不是怕你,若是怕你了,你可就危险了。” 徐阶盯着张居正,一字一句的说道。 张居正闻言之后,点了点头:“老师所说,学生记下了。” “不仅要记下,更要重视,把这件事情,当作重大的国事来看待……” “高拱是陛下的老师,他都已经做到了,让陛下敬他,而不是怕他,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张居正闻言,继续点头。 而此时的徐阶微微眯起双眸,他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些,自己这学生是没有听进去的。 聪明的人,往往都有着致命的缺点。 他们可以在大是大非上,稳如泰山,却往往都会在小事上面,栽了跟头。 他顿了片刻后说道:“以后,咱们师生之间,再难有机会,如此交谈了,今日,我也多少一些。” “学生受教,老师请讲。”张居正依然保持着沉稳。 徐阶看着张居正语重心长地说道:“叔大啊,为官之道,犹如行舟于沧海,这沧海一面是君,一面是百姓,沧海可载舟,亦能覆舟,权势之重,若不能善用,必遭反噬,伴君如伴虎,你可以尽心地教给太子殿下治国的道理,他可以叫你老师,但你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太子的老师。” 徐阶说的很明白了,他其他的事情对张居正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如何去处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 张居正拱手作揖,神色庄重:“老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然仕途多舛,如何能在风云变幻中坚守本心,还望老师再指点一二。” 最严重的问题,张居正并不在意,他没有询问徐阶如何与太子相处,反而问起了,如何善用权势,这个他最关心的点。 徐阶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轻捋胡须,缓缓说道:“心正则行端,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名利所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洞察局势,做出明智之决。” 张居正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老师,那在这权谋交错之中,如何分辨忠奸善恶?” 徐阶目光深邃,沉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观其行,察其言,久处而见人心,但切记,不可先入为主,妄下定论,并且最为重要的是,忠奸善恶,有的时候并不重要,还是要看能不能为己所用,至于他此人如何,可否重用,心里面有数即可。” 张居正微微颔首:“学生受教。” 徐阶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说道:“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为官处世需得‘三思’而行,思危、思退、思变……” “局势复杂时,你当思危,要能看清潜在的危险,方可避开祸端。当朝堂风云变幻时,切不可盲目冒进,需得思退,退至他人不瞩目的角落,以待时机。而思变更是关键,退下来后,要反思过往,思索未来之路如何转变……” “老师当了一辈子的官了,所收获之事,尽数与你讲来,便是不想让你在其他的事情吃亏。” “就如这京察之事,你做的就很好,知晓其中的利害,三思乃保身成事之要诀,切不可疏忽大意啊。”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师所言,如明灯指路。学生定当谨遵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徐阶转过身来,目光中满是期许:“叔大,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望你不忘初心,为江山社稷谋福祉。” 张居正郑重说道:“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虽然面对徐阶的倾囊相授,张居正一直保持诚恳的态度,但他的内心并不接受,因为他想走的路,跟老师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按照徐阶的话进行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一代“名相”,但这不是他要的,与他心中所渴望的东西,背道而驰。 三思是别人为官的生存之道,却不是他张居正的。 徐阶在与张居正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对话后,便在三日后,轻装简行,离开了京师。 因为徐阶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故也没有什么人给他送行…… 隆庆元年七月,徐阶归乡…… 在徐阶回乡的路上,他还远程操控了一项大明帝国应天府巡抚的人事罢免。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了,前往陕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挖苦的冯保 乾清宫中。 朱载坖摇晃着小酒杯,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正在这个时候,宫门被打开。 陈洪小跑着进了乾清宫。 “陛下,徐阶走了。” 朱载坖闻言,将酒杯放下,松了一口气,而后轻笑一声道:“终于送走了,走了好啊,走了,朝廷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朕也能更加放松了。”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将其递到了嘴边:“都是谁去送徐阶了。” “陛下,无人相送,他是悄悄地走的。” “真聪明。”说完之后,朱载坖便一下子把酒杯的酒喝完。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前往陕西担任陕西巡抚,这件事情,朱载坖是默许的。 这就是相当于他与徐阶做的一场交易。 海瑞这把利剑,到了哪里,便要得罪哪里的人。 应天府都察院为何在京察上面帮腔,要严惩高拱,那都是因为海瑞在应天府干的事情,触及了诸多官僚的利益。 他们弄不过海瑞,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了高拱的身上。 在怎么说,海瑞也是被高拱提拔,推荐,才有机会去南京的。 将海瑞调走,是朱载坖的缓兵之计,等到徐阶的影响力减少到不能影响,朝局之后,在让海瑞杀个回马枪。 就像那次朝会之后,言官们杀了自己一个回马枪一样。 让海瑞去应天府,清查徐家的事情,也是自己这个皇帝,对老阁老的最后一点温柔了。 朱载坖心中明白,海瑞没有那么迂腐,他到了应天府,能在那里呆下去,对徐阶,对徐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徐阶在怎么说,有声望,也有功绩,海瑞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但其他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总会有很多落井下石的人…… 朱载坖将酒杯放下。 “陈洪。” “奴婢在。” “召高拱前来,对了,先把太子召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停顿片刻,他看着御案之上的酒壶菜肴,这个不收吗? 朱载坖明显有些兴奋,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了陈洪的眼神。 他又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喝完之后,朝着陈洪摆了摆手。 陈洪授意,赶忙上前将御案之上的吃喝收了起来。 要无时无刻在自己儿子面前,保持一代明君的风范,自古以来,就没有明君刚吃过午膳,不看奏疏,躲在乾清宫吃大酒,喝的差不多了就去找女人的。 陈洪将御案上的东西收完,擦拭干净后,又报出来一堆奏章放在了御案之上,做完这些后,陈洪才下去。 不一会儿,太子朱翊钧便带着冯保赶到了乾清宫,与往常惯例一般,冯保在外守着,朱翊钧一个人进入乾清宫中。 朱翊钧一进乾清宫,便看到,朱载坖便笑着向他摆手,亲切地说道:“吾儿,快到朕身边来坐。”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椅旁,笑嘻嘻地说道:“父皇……” 到了跟前,他眉头轻皱,刚刚离得远,还未曾闻见,到了跟前,便闻到了酒的味道骂他内心不住的叹息,自己的这父皇啊,自控能力太差了,你要是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当儿子的不说你………… 可你现在当上皇帝之后,还未有成就呢,便开始迫不及待的享受了,那你这也太舒服了,咋的,一点苦都不想吃啊………… 朱载坖还不自知,他轻轻摸了摸朱翊钧的头,说道:“这两三日,你我父子都未曾相见了,可想念父皇啊。” 朱翊钧抬头:“当然想念父皇了。” 朱翊钧真的想说,你这样可不行啊,但上一次,朱载坖给他说的太过直白了,再加上形势比人强,人家是老大,若是皇爷爷还在,给他装三颗豹子胆,他也绝不敢如此。 “来,坐父皇身边。”朱载坖往旁边移了移,给自己儿子留出位置。 朱翊钧自己爬上了龙椅。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轻松而温馨。 就在这时,陈洪带着高拱来到了乾清宫外。 两人远远看到冯保在乾清宫外候着,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朝着宫门处走去。 冯保虽然是秉笔太监,但秉笔太监有三个,掌印太监才只有一个,更何况,老话说的好,笔杆子可比不过印把子啊。 陈洪走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便不急着上前通报,高拱已经到了。 而是在宫门外停下脚步,斜睨了一眼冯保,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冯公公,今儿个您又在这守着门啊,可惜喽,这乾清宫里头的风光,您怕是没机会多见见。” 冯保脸色一沉,他看了一眼陈洪,又看了一眼陈洪旁边也在看着自己的高拱,他咬了咬牙而后笑着回道:“陈公公说笑了,能在门外伺候着,也是咱家的福分,跟着太子爷吗,太子爷去哪里,咱家就在哪里守着,做奴婢的,在乾清宫中守着,跟在乾清宫外守着,都是福分,您说,是不是陈公公。” 陈洪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哈,冯公公不比从前那么咄咄逼人了,现在沉稳了些,收敛了些,高大人,你瞧,冯公公还学会了自我宽慰……” 高拱闻言,看了一眼冯保,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实际上,高拱此时的笑容,并没有什么深意,他现在心情正好,当然不会主动想着挖苦冯保。 可在冯保看来。 高拱的这个笑容便是瞧不起自己。 而陈洪还不愿放弃挖苦冯保:只盼着您能一直这么想得开……现在还行,没那么老,到了秋冬,外面大雪飘着,到时候,冯公公一定要注意保暖 ……” 冯保强忍着怒火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还是一脸笑意:“那就不劳陈公公费心了,到时候,咱家一定多穿点……” 陈洪闻言,又笑了两声,才缓步进去通报。 这个时候,父子之间正在说说笑笑。 陈洪低声道:“陛下,高阁老在宫外候着呢。” 朱载坖这才抬起头来。 “让他进来。” “是,陛下。”陈洪说完之后,赶忙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不一会儿,高拱便走进了乾清宫中,他恭敬地行礼:“臣高拱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朱载坖笑着说道:“高爱卿免礼,快快请起。” “谢陛下。” 高拱起身。 而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赐座。” 陈洪领命,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高拱的身旁。 “谢陛下赐座。”高拱说完之后,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而一直在朱载坖身旁坐着的朱翊钧,看着高拱的坐姿,那屁股是满满堂堂坐在椅子上,跟之前的严嵩,徐阶两人谨慎的坐下,完全不同。 朱翊钧心中苦笑一声,暗道:“这高拱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性格上的缺点,永远也改不掉。” 朱载坖看了看高拱,说道:“高爱卿,今日召你来,是想与你商讨一下如今的朝政局势。” 高拱拱手道:“愿听陛下吩咐。” 随后,朱载坖便与高拱谈论起朝中诸事,而太子朱翊钧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拱正在聊着他安定边疆的大计,可能是说的时间太长了,朱载坖听的也有些着急了。 他出口阻止了高拱的长篇大论。 “高阁老办事,朕是放心的,你大可去办,朕全力支持,不过,朕眼下也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去帮朕办一办……” “陛下,何事……” 朱载坖看向高拱,一脸严肃的回复道:“选秀,朕要选秀……”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选秀 朱翊钧瞪大了双眼,看向了自己的老爹。 选秀。 这宫里面那么多妙龄女子,怎么还要选秀。 恍惚间,朱翊钧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老爹选秀所带来的一些趣味。 在历史中,隆庆年间,数次选秀,百姓闻之,大惊失色,听到选秀的消息后,便早早的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人家,朱载坖也间接性的促进了小规模的人口爆发。 不过,这个时候,正谈论着国事呢。 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高拱这暴躁脾气,不会炸吧。 朱载坖“无视”自己儿子的目光,他正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而朱翊钧在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后,同样把目光转移到了高拱身上。 这个时候的高拱也可蒙圈。 前脚自己正聊着与蒙古双边关系如何进行,正在激动之时,后脚,皇帝陛下打断了他的话。 正当高拱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或者是方式有所不妥之时,皇帝陛下要亲自纠正的时候,他竟然提出了想要选秀。 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多少有些怪异。 刚刚当上内阁首辅的高拱,还只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陛下,您,您说的是要……臣没有听清楚。” “选秀啊。” 再次确定之后,高拱悬着的心也”死了“。 高拱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如今这国家大事繁多,这选秀之事,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呀?” 朱载坖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高爱卿,朕整日忙于政务,也该有点乐子嘛。这后宫也该添些新人,让朕心情愉悦,说不定处理起国事来更有劲头,不是,在怎么说,朕登基,按照惯例也该选一次秀了,这事,你去办吧。” 高拱无奈地摇摇头苦着脸道:“陛下,可这选秀之事劳民伤财,且易惹得民间怨言呐。” 高拱现在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徐阶被赶回老家。 不是因为陛下要选秀,他阻止,惹恼了陛下吧。 根本就不是因为,陛下对自己看重,才赶走徐阶的,这,这太可怕了。 朱载坖站起身来,他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 怎么回事。 先帝修园子,修宫殿都可以,朕就是选个秀女,过分吗? 高拱也察觉到了皇帝陛下生气了,他站起身来,伏地叩首,颤声道:“陛下,臣深知陛下政务劳顿,然选秀之举实非当务之急。如今边患未平,民生多艰,国库空虚,若行选秀之事,必增百姓之负累,恐有损陛下之圣明。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载坖听完之后,怒目而视高拱。 好家伙,老师啊,老师,我为了你,把徐阶都赶走了,选次秀,你怎么能不同意呢。 “高拱,汝何敢忤朕之意!朕为天子,选秀乃分内之事,岂容汝多言!在怎么说,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选秀过。” 高拱伏地不起:“陛下息怒,臣非有意冒犯圣颜,实乃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选秀所需资费甚巨,征调民力众多,易生祸乱。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暂罢选秀之念。” 朱载坖气的直甩袖子,厉声道:“朕意已决,勿再多言,这件事情朕只是告知你,朕自己会下旨礼部,让他们去办,你若再阻拦,休怪朕无情。” “陛下,万不可因一时之欲而误国误民啊。”高拱还是不愿退让。 朱载坖看着高拱,顿了许久之后,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下去吧。” “陛下。” “下去。”朱载坖冷声道。 而还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声训斥,颇为吃惊,他这是真生气了,在朱翊钧的视角中,自己这父皇可是非常尊敬高拱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对高拱的感情深,也不能阻止他选秀。 高拱无法,只能站起身来,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离开乾清宫后的高拱,只能不住的叹息,作为最了解皇帝陛下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可若是不加以阻拦,只怕皇帝陛下会选秀上瘾。 浪费国家钱财不说,还让龙体受损。 等到高拱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这才气冲冲的坐下,然后,他猛然发现,自己儿子还在场呢。 刚刚高拱说的事情太长,朱载坖听的心烦意乱,一心想着自己选秀的事情,并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口阻止高拱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而后,便是与高拱一阵的对峙。 这全程之中,他好似都忘了自己的太子,就在他旁边坐着。 朱载坖后悔啊。 多年父亲伟岸的形象,就这样轰然崩塌了吗? 坐下后的朱载坖顿了片刻后,笑着询问道:“我儿可知选秀为何物?”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父皇,选秀是在干嘛呢?”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松了一口气,而后用了常用惯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而看着自己老爹明显轻松下来。 朱翊钧挑起了眉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选秀是在干嘛。 他在上一世可是专门了解过明朝的选秀制度的,即便有所出入,但也是相差不大。 高拱所说,劳民伤财,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当皇帝下令选秀时,首先会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民间婚娶,以确保未婚女子的数量和信息准确,登记在册。 接着,朝廷会派专人到各地物色年龄在13至16岁之间的少女。 被选中的少女,其父母需在规定时间内将她们送到京城。 到达京城后,开始初选。 初选由太监负责,每百人一组进行筛选。他们会观察少女的外形,身材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的都会被淘汰,这一轮大概会淘汰一千多人。 次日,进行第二轮挑选。 太监会仔细检查少女的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子、肩宽、腰身以及后背等,只要有一处不符合标准即被淘汰吗,同时,还会让候选女子依次说出自己的籍贯、姓氏、年龄,通过听其发声,淘汰声音不佳、口齿不清、音色浑浊者,此轮又会淘汰两千人左右。 第三日,太监将用尺子测量候选女子的手足,量完后让她们走上一圈,观察行走时的姿态,手腕稍短、脚稍大、举止轻躁的一律淘汰。经过这三天的初选,会留下约一千人,这些女子将全部召入宫中,作为宫女备选。 入宫后,年长的宫女会将她们带入密室,进行更深一步的检查。 主要是对女子的**进行探摸,检查是否有狐臭,皮肤是否光滑,有无瑕疵,是否为楚女等。 经过这一轮检查,大约只剩下三百人左右。 这三百人会被禁在宫中一个月,期间会有专人观察她们的脾气秉性、谈吐性情等,进而评判她们是否温柔贤淑,通过这一轮评定,会选出五十人成为皇帝的妃嫔。 然而,到这里还不是最终结束。这五十人还要进行书画诗词等才艺的比拼,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三人供皇帝直接册封。 为了害怕前面有人作弊,在选拔完之后,这三人还需再次被送入密室进行复查,确认是否为楚女,有无狐臭,皮肤是否白玉无瑕等。 大明朝选秀的程序极为繁琐,目的就是为皇帝挑选出才貌双全、德行兼备的完美女子。 在选秀过程中,家世背景也是一个重要考量因素,通常更倾向于选择官员家庭出身的女子,因为这些女子一般受过良好教育,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和礼仪知识。 这一套整下来,朝廷花的银钱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修一座不大的宫殿绰绰有余…………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隆庆四年 徐阶走了之后,朝堂上的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皇帝陛下就开始选秀了。 这没有任何空窗期。 即便有些官员在阻拦。 可他们又怎能拦得住。 选秀进行时…… 到了年底,选秀的事情就到了尾声,朱载坖又再一次的见到了诸多新面孔的绝代佳人…… 时间就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朱载坖依然注重享受,将所有的国事尽数托付以高拱为首的内阁,他朝会从不间断,但却很少在朝会上说话。 高拱深受朱载坖信任,以及重用。 也让他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可以改革的最高权力。 皇帝不拉后腿,同僚没有唱反调的,他也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隆庆开关,以及与蒙古双边关系的发展。 俺答汗之孙把汉那吉投明,他与张居正力排众议,决策受降,促使俺答汗接受大明帝国的封号。 大明帝国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其他各部首领也分别封为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有差,隆庆二年八月,大明帝国又准与俺答互市。 这比历史上的俺答封贡要提前了两年,这同样也是大明帝国第一次用非军事手段解决边疆紧张关系。 而隆庆开关涉及祖宗制度,但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高拱亲自督办下,自隆庆元年七月开始,也就是徐阶离开权力中心之后,高拱着手,先是将福建海澄的月港被作为唯一的开放“特区”。 沿海所有对外贸易的商船,都必须到这里办理繁琐的手续,并从这里装货出港、入港验货。所有船只都必须申领“船由”(朝廷颁发的船只身份证)、“商引”(朝廷颁发能够装载货物的凭证)。 有了船由,商引之后,才能出海行商,此举开始,并不是为了朝廷赚取白银,而是想减少倭患。 野驴跑到了隆庆四年。 皇帝陛下登基已经四年了。 而皇太子也已经八岁了。 这三年之中,朱翊钧鲜少生病,一直都是走的养生之道,每日四食,一顿不落,早上早起,晚上早睡。 朱翊钧也长高了许多,他现在一个月,只能见到朱载坖两三次。 朱翊钧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壮,可自己老爹朱载坖却被酒色掏空身体,越来越虚了。 每次见到,都觉得自己老爹的气色又差了很多。 后宫勤劳小蜜蜂的称号,谁也躲不走了。 这不由让朱翊钧有些担忧。 自己老爹,别连六年皇帝都当不成了。 有了这个担忧,朱翊钧还是劝说了一次老爹。 虽然,朱载坖没有生气发怒,并且耐心的解释一番,但事后却都开始躲着朱翊钧了。 平时很少召见。 对于这个结果,朱翊钧也只能无奈接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朱载坖不仅挂在嘴边,并且身体力行。 即便自己的老爹这么喜欢女人。 可他在这四年之中,只有两个儿子出生,一个长到了一岁,一个还未满月,都夭折了。 而原先朱翊钧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被朱翊钧这个历史的变数所影响,竟然没有出生…… 朱翊钧也专门研究了一下,老爹为何光播种,不结果的原因。 他也得出了一些理论。 酒色太过伤人,只怕朱载坖体内的精华,都已经失去了活力,在肥沃的土壤,也难以长出果实来。 这也给了朱翊钧一个警示,日后的自己,可万万不能这么学。 海瑞也在隆庆四年初从陕西巡抚的位置上,又调回了京师。 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搬到了东宫居住。 由冯保为贴身太监照顾。 所以,与海瑞这个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接触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在海瑞回到京师之后,朱翊钧已经听海瑞给自己讲了很多课程经学了。 每一次上课的时候,朱翊钧都显得无精打采。 海瑞的思想,海瑞所讲出来的经典论意,太过极端,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够贯彻下去。 这也让朱翊钧明白一件事情。 道德模范,是要供起来的…… 与海瑞相比,张居正的课便显得有意思一些,最起码没有那么枯燥,朱翊钧也能听的下去。 不过,张居正是内阁的官员,每日的公务比较繁忙,海瑞给他上了四五节课,都轮不到张居正为他上一节的。 而这日,便是轮到了张居正上课的时间。 东宫,那清幽静谧的阁楼书房中,皇太子朱翊钧身着锦绣华服,身姿端正地站在檀木书桌前,檀木书桌上面铺着宣纸,冯保在一旁研墨,朱翊钧手持毛笔正在宣纸上写字。 因为身高关系,桌子很低,研磨的冯保很不舒服。 他聚精会神的写着字。 此时太子殿下脸上的稚童感减少了许多,轮廓更加清晰,像一个小大人了。 朱翊钧为何要学习写毛笔字。 因为他太闲了。 他记得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是有这个天赋的,并且很喜欢,却不被张居正允许练习。 变了灵魂,朱翊钧也想试一试,身体还有没有这个天赋,从隆庆三年开始,朱翊钧便让翰林院的编修教给自己写字,不得章法,一直写的都不好,而后,便又请教徐渭,经过人家一点拨,可不得了。 还真的有模有样,这让朱翊钧也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天分的。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朱翊钧知道,在大明朝当皇帝,一定要有个特殊爱好,不然,不合群。 修道炼丹吧,爷爷搞了,好色吧,老爹进行时,木工吧,不能抢了孙子的职业……朱翊钧思来想去,还是写字,这个职业,说起来高端一些,即便前面有亡国之君徽宗,但大宋可没有燕云十六州,情况完全不同。 以后,长期发展,给自己忠诚且有能力的下属,赠字,有个性且高端…… 窗外,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微风轻柔地穿梭其间,带来丝丝缕缕的清新。 而朱翊钧正在聚精会神的写字。 正在这个时候,神色庄重的张居正进入了书房中。 他先是拱手见礼,礼完之后,朱翊钧也拱手行师礼。 张居正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字,并没有想要点评的想法,看来,张居正对朱翊钧喜爱书法的事情,还是有些微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可不敢阻止。 而冯保也很是识趣的将字帖收了起来…………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也坐在了椅子上,而张居正便站在不远处,开始一本正经的讲课了。 即便张居正的课比海瑞的要生动一些,可两个人都不爱笑,永远一脸严肃,这让朱翊钧颇感压力。 “太子殿下,今日所讲乃是《贞观政要》。”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此乃唐太宗李世民的治国之道。” 朱翊钧眉头微皱,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张居正看了一眼朱翊钧,缓声道:“殿下,君主依靠国家,国家依靠民众。若苛刻地剥削民众来侍奉君主,就如同割自己的肉来填饱肚子,肚子饱了,身体却死了,君主富裕了,国家却灭亡了。这告诫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不可贪图一时之利而损害民众的利益。” 朱翊钧目光专注,继续问道:“那如何才能做到以民为本呢?” 张居正沉思片刻,说道:“殿下,当轻徭薄赋,使民得以休养生息,广开言路,倾听百姓之声;任用贤能,公正执法,保障民生。如此,方能得民心,国家昌盛。……” 朱翊钧听的认真…… 而窗外阳光温暖地洒在书房中,微风轻轻拂动着书页……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赠海瑞 这日一大早,朱翊钧刚刚睡醒,在宫女的服饰下,洗漱完成,穿好衣服之后,冯保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冯保进入朱翊钧的房中后,便屏退众人。 “太子殿下,今日朝会异常热闹,皆因一人。” 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笑了笑:“因为海先生。” “殿下聪慧,就是因为海瑞大人。” 朱翊钧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去吃饭了:“说说。” “殿下,今日朝会,高拱举荐海瑞,重为应天巡抚,诸多官员,纷纷进言反对,陛下当机立断,金口玉言,便准了高拱的举荐,想必过不了两日,海瑞就要出发前往应天了。”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点了点头。 海瑞,要再次外放。 依旧是高拱推荐。 依旧是应天巡抚。 有些巧合,却是必然。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从隆庆元年开始,应天巡抚已经换了四个人了。 第一个就是海瑞,只做了半年不到,便被徐阶与皇帝陛下的交易出卖,调任陕西。 第二个是得到了职务,还没有到任后,便被朝廷急召回京,而这第二个巡抚,是徐阶的人。 第三个到了应天之后,干了不到一年,便因贪墨,被罢职问罪,虽是都察院查处,但里面依然有徐阶的身影。 而这第四个没有犯错,却碰上了松江佃农退田的事情,但却因涉及到了前内阁首辅徐阶,让他无法断案,弄得他精疲力竭,灰溜溜的回到了京师。 四年四个巡抚。 一年一个,全都都是因为徐阶。 高拱怎么可能容忍下去。 他刚刚掌握权力的那两年,确实如徐阶料想的一般,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闲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找徐家的麻烦,即便在隆庆二年退田案第一次浪潮的时候,高拱也是装作不知。 但现在不同了…… 朱翊钧想了片刻后,开口询问道:“张先生是否反对,李春芳是否反对……” “张大人并没有反对,但朝堂所言,亦有顾虑,而李春芳大人,出言驳斥了高拱。”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 虽然冯保只说了几句话,提了两次高拱,但在他话中涉及到的所有人,高拱他是直呼其名,而其他的人,却都是带有尊称…… 这几年因为冯保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而张居正也是东宫詹事府詹事,严格来说,可以算作一个单位的,两个人的关系越发的亲密,已经跟历史上一样,形成了一个政治小团伙。 但他们也都清楚。 他们翻身的希望是在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对高拱的信任,是不可动摇的。 虽然张居正这些年,不管是隆庆开关,还是俺答封贡,甚至是在内部改革,一条鞭法的雏形上面,张居正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协助高拱。 但高拱掌权时间越长,行事便越发霸道,在政见不和之时,张居正所提意见,若是与他背道而驰,绝不受纳,当然,高拱也不如隆庆三年之前一样充满信任,此时对张居正多有防备。 两个人在一条道上走着,但心,却在权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你去找一下海先生,今日本宫中午要见他。”朱翊钧缓缓说道。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在此之前,先让徐先生来一趟。” “是,殿下。”冯保恭敬回复,而后缓慢的退出了宫殿…… 吃过早膳的朱翊钧,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了自己的小书房。 宫女研墨,朱翊钧接着写字。 他刚刚有了为自己喜欢的臣子写字的想法,这可不机会来了。 海瑞啊。 这可是自带流量的。 道德模范。 他二次巡抚应天,智斗徐阶,这以后妥妥大男主剧啊。 自己这个学生,太子,在临行之前,为海瑞赠了一副字,这不怪上钩了,弄不好还能给自己添加路人缘,打响在历史上的知名度。 宣纸之上,朱翊钧奋笔疾书,写了一行之后,感觉对称不行,便让人取下,重写。 连续写了数遍之后,朱翊钧这才满意。 朱翊钧看着自己写的“墨宝”,沾沾自喜。 这要是放在自己上一辈子,有一点时间,不是想着打游戏,就是想着去贴吧互喷,刷视频,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写毛笔字啊,世事无常,当上太子,太过无聊,只能逼迫自己掌握一份技能。 可是这一写,一练,却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乐趣。 朱翊钧摆了摆手:“把本宫的印章拿来。” 一个小太监回复道:“殿下,拿哪个印章?” “就是本宫最喜欢的那个……” “殿下,要不奴婢全部给你拿过来。”这小太监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哪一个。 皇帝陛下在隆庆三年年底,得知自己儿子喜欢练字,还喜欢盖印,便差人雕琢了精美的印章。 到了此时,也就是隆庆四年年中,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帝陛下赐下的印章便有六个了。 分别是大明皇太子宝印,大明储英秀骨宝印,大明储君逸韵宝印,大明少皇清范宝印,大明少君逸思宝印,大明东宫翊钧宝印。 这几个都是用最好的玉石,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的,比冯保给朱翊钧搞来的品相要好上许多。 “就拿那个大明东宫翊钧宝印吧。”朱翊钧赶忙说道。 “是,殿下。”这小太监闻言,便去找宝印。 不一会儿,他端着那枚印章便走了过来。 大明东宫翊钧宝印,皇家之物,小巧而精致。印身由顶级的蓝田玉打造,色泽温润,透着悠悠蓝光,在印章上方为一只小巧玲珑的貔貅,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身上每一处纹理都细腻入微,彰显着华贵之气。 朱翊钧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这块宝印,而后,便是轻车熟路的盖印。 因为上一世喜欢历史。 所以朱翊钧想在历史中留下自己更多的痕迹。 这也是为何,他喜欢写字,喜欢盖印章的原因之一。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留下了痕迹,他便感觉很是浪漫。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时写的字一般。 此时的自己有些繁体字,都不会写,想写什么,都是差人先写下来,自己照葫芦画瓢,写的当然不好。 但,身份不一样了。 即便字写的有点差劲,可他是太子啊,以后的皇帝…… 自己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效仿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庭,先把努尔哈赤这一家子给收拾了,即便他们现在对大明朝没有任何威胁,甚至还会再明军征战朝鲜的时候,对大明有所帮助,但这个帮助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留下来,心里面总不是滋味。 努尔哈赤都被自己收拾了,那盖印狂魔十全老人也不会出现了,他就会成为这个时空历史上最喜欢盖印的皇帝了…… 独一份的。 修道炼丹身受损,喝酒寻欢子难留…… 但盖章,写字,没有那么多的后遗症,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终生的爱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随行 盖了印章之后,朱翊钧又是欣赏了一番。 徐渭也在此时,被冯保带到了书房之中。 没有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狂圣徐渭也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变得情绪极不稳定,疯疯癫癫的。 他得先帝恩赐,为太子私教,平日没事,又能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上司胡宗宪一道整顿兵事,过的十分充实,惬意。 他朝着朱翊钧行礼。 朱翊钧看到徐渭,那叫一个兴奋。 “徐先生,免礼,速来看看,本宫写的字。” 徐渭听完后,站起身走上前来。 他看向了朱翊钧铺在书案上的字,只看一眼,便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子殿下,这词是何人所作?” 朱翊钧听到徐渭的询问后,赶忙回复道:“啊,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本宫看到之后,觉得挺好,便让人誊录了一番,拿来练字。” 冯保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有些奇怪,哪里来的翰林院编修啊,不过,太子殿下既然说了,断然不会是胡说,只为了搪塞徐渭,只当是自己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殿下见了这个编修,又得了这首词。 “有如此才气,太子殿下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啊,这个,有机会本宫一定为徐先生引荐。”朱翊钧用起了缓兵之计:“快,徐先生快看看本宫的字,写的如何?” 徐渭听到之后,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字上面,而冯保也伸着头去看写了什么词。 看着看着,徐渭竟然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念完之后,徐渭稍稍沉思片刻。 “徐先生,本宫的字如何?”朱翊钧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书法大家”的认可。 而徐渭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这首词,写的真好。” 朱翊钧听完之后,脸上的期待,立马消失了。 “徐先生,差到哪了,你看看,这古道两字,古风浓重,一气呵成,多好……”朱翊钧还想着辩解一番,并且拿出了他自认为写的最好两个字。 但徐渭并没有看出太子殿下的渴望,还是自顾的说道:“殿下,练字与练兵是一样的,欲速则不达,您现在八岁多的年龄,能写这么好,已很是难得了,不过,殿下,这首词是哪位编修写的,我想去拜访一下。“ 朱翊钧眉头皱了起来,拜访,你要是能跟彭祖一样,活八百年,弄不好能见到作者李先生…… “这个不急,有一件事情,本宫倒是挺着急的。” “殿下请说。” “本宫这幅字是要送给海先生的,现在还差个落款,本宫的草书写的不好,劳烦先生替本宫书写。”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心里面也有些许的渴望,他的字写的也非常好,并且也爱好书法。 徐渭听到之后,点头应是,而后执笔,行云流水写下了落款。 “是岁逢庚午年大明隆庆四年秋,皇太子作于东宫。” 写完之后,朱翊钧凑上去看了看,与徐渭的相比,自己那就是三岁小孩子写的字,有了徐渭的字之后,这个这个印章皇帝的第一份墨宝,定是能在后世拍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他抬起头看向徐渭:“先生,可否带印……“ 徐渭点头。 “盖印,就在本宫印章下面,盖上先生的印章。” 徐渭听到之后,稍稍愣神,只是迟疑片刻,便从怀中取出了自己青藤居士印。 朱翊钧看着徐渭在自己的东宫宝印下盖上了他的印章,当下很是满足,他又仔细地瞧上了一番,再次看向徐渭。 “先生,本宫考考你。” “太子殿下,想考什么?” “这首词是送别之意,有些悲观,本宫的老师海瑞不日出京前往应天,故本宫才写了这幅字赠给海瑞,但既有送别,当然也有团聚了,你可否拿着这首词,以团聚为名,再写一首词,下次海瑞回来的时候,本宫在誊抄赠送。” “殿下,作词需意境,若是让我现在便写,只怕写不出能与之媲美的,只能求一个对仗工整。” “那便只求对仗工整,冯保……” “奴婢在。” “把这收起来,差人裱上……然后,为徐先生重新准备纸墨……” “是,殿下。”冯保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太子殿下的墨宝收起来,而后又铺上了一张崭新的宣纸。 徐渭是才子,被考,当然要迎战了。 他站在桌前,思考片刻后,便执笔开始书写。 徐渭用的时间非常短,朱翊钧一直站在旁边,徐渭写好了一段,朱翊钧便开口念出这一段:“华堂内,闹市间,繁花红欲燃……” “晨风吹花笑语甜,朝阳映人颜……” “心之畔,情之渊,挚友皆团圆……” “一盏香茶话流年,此刻心相连……” ……………… “人生有幸得相逢,何惧岁月匆……” 徐渭写完之后,放下手中的笔,正想夸夸太子殿下认得字挺多的,却见太子殿下拿着自己的印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太子宝印盖到了上面。 这个动作非常快。 快到徐渭都有些发懵。 而朱翊钧盖完自己的印章后,心中暗自得意,当皇帝的履历又增加了一分,这是朕写的。 通篇团聚,虽然徐渭说没有意境,只求工整,但朱翊钧却能看出意境,写的非常不错,立马据为己有…… “殿下,您……” “一时手痒,一时手痒,徐先生,你不介意吧。”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怎会介意呢。” “徐先生不介意就好。”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个时候的笑容,才显得纯粹一些。 朱翊钧再次欣赏徐渭作的这首词。 这可是随笔而作啊。 有的人,就是天才。 不服不行。 看了一会儿后,朱翊钧看向徐渭说:“先生的才华真是令人钦佩,当真是文武双全……” “太子殿下过誉了……” “一点都不过,对了,徐先生,本宫今日召你入宫,不仅仅为了这幅字,这首词,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徐先生去做。” “何事?” “跟海瑞一同前往应天府……”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徐渭有些迟疑。 “殿下,若不得旨意,我不能离开京师。” “父皇那里,本宫去办,听冯保说,徐先生一直在南方,与之交往的全是达官贵人,你跟着海瑞一同前去的话,定是能帮助与他,本宫也听说,前面几个巡抚抓的抓,罢的罢,很是担心本宫的老师啊……”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一旁的冯保,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暗道:“奴婢什么时候对太子殿下,讲过徐渭在南京有根基,有实力的……说过吗,怎么不记得了,应该说过,太子殿下怎么会随意糊弄人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随意对待 徐渭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眼中有了些许的迟疑。 胡宗宪在东南抗倭那么多年,徐渭作为他的幕僚,在江南也走南闯北,再加上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让他在江南官场之上,结交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胡宗宪再次为官,并且在朝中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掌三大营兵事。 胡宗宪复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而同样,与胡宗宪关系密切的徐渭跟着海瑞到了南京之后。 即便什么都不做,便也能够发出一种信号。 那就是,徐家退田案,早就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中去了……不该插手的你们别插手…… “殿下,可懂借势……”徐渭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朱翊钧抬起头,并不着急回答:“冯大伴,将这副徐先生的词,好好收起来,等到海瑞从应天府回来的时候,再给本宫寻出来,到时候,就把这首词送给海瑞。” “是,殿下。”冯保闻言,上前两步,到了书案旁边,开始收拾…… 而朱翊钧带着徐渭远离了书案,走到了,书房的椅子旁。 朱翊钧的专属座椅,不管是东宫正殿,还是书房之中,都是有数个台阶,方便他坐椅子。 朱翊钧上了椅子,稳稳坐下。 “先生,也坐。” “谢殿下……” 徐渭谢恩之后,才慢慢坐下。 “借势,本宫不懂,皇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评价徐先生才智过人,父皇也曾数次对本宫说过,本宫便是想着,海瑞此去应天,一定会有很多难处,本宫也听冯保讲过,他的数名前任,都没有好下场,海瑞是本宫的老师,本宫当然不愿他与前任一般,所以,才想着让徐先生前往,做个帮手。” 徐渭点了点头。 他跟朱翊钧接触的时间最长。 朝夕相处之下,徐渭对于皇储,也是有着自己的认知,天资聪颖,慧心巧思,敏而好学……当然,还有最后一条,神秘。 在徐渭看来,嘉靖年间,若是没有此时太子殿下的天资聪颖,当今陛下,定然不会成为太子,只能以裕王的身份,承继大统,先帝是爱屋及乌…… 而神秘,就是因为徐渭,有些时刻会突然发现,太子殿下不像孩童,聪明的太过了些,懂的事情多了些,就比如练字,盖印,或者某些时候,说出的话,办的事情。 经常让徐渭内心深处,生出一个疑问。 太子殿下,真的才八岁吗? 这是八岁能办的事情,能说的话………… 朱翊钧看着徐渭点头之后,也不说话,当下,便继续开口询问道:“徐先生,还未回答本宫,可愿前往。” “殿下派遣,不敢不从……”徐渭赶忙应道。 看到徐渭答应,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先生愿一同前往,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海瑞也能安全脱身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听到这句话,徐渭看向了朱翊钧:“殿下,即便没有我的陪同,海瑞是东宫属官,即便差事办不好,也轮不到他跳火海,跨刀山啊……自由旁人在火海中挣扎,在刀山中打滚……” 徐渭的这句话,明显有些超纲了。 东宫属官,一下子牵扯到了此时的朝堂格局上来…… 高拱势力最大,权势最盛,但东宫中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班底,由张居正,海瑞为代表。 即便朱翊钧没有动作,这帮人也不会让海瑞倒下去。 更何况,高拱对于海瑞只有赏识,敬佩,此时还想着拿这把利剑去刺徐阶,断然不会下绊子,使阴招…… 朱翊钧笑了笑:“原来刀山火海,还能这样用……徐先生,果真才智过人……” 说完之后,朱翊钧又是笑了笑。 这些年,徐渭也时不时的说出一两句有些深意的话,但朱翊钧却一直装作听不懂,打着哈哈过去。 这么多年了,朱翊钧演小孩子,演的也有些太累了,有的时候,不自觉的就现出了原型…… 不过,这个时候,他即便表现得在异于常人,对他本身的地位,也毫无影响了。 在历史上海瑞第一次担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将徐阶逼的走投无路,当时内阁首辅是李春芳,他写信给李春芳,请求李春芳将海瑞调走,不过,李春芳回信秉持着自己一贯的作风。 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温和友善,百事皆推脱…… 换成大白话,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办事。 徐阶没有办法,只能走了宫里面的门路。 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的冯保。 冯保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想听吩咐,但朱翊钧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收拾。 在自己面前恭敬,显得人畜无害的冯公公,可一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便就成为了那个趾高气扬,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而当时的徐阶,便是走了冯保的路子,将海瑞罢官。 现在历史发生了改变,海瑞在隆庆元年便就去了应天担任巡抚,被调走陕西,并未罢官,而后又在隆庆四年,在高拱的举荐之下,再次回到了应天。 可以这样说。 海瑞既是徐阶生命中的劫难,又是上天对徐阶的怜悯。 如果海瑞这次去,徐阶还是不愿退田,并且海瑞在遭驱逐,另调他职,那徐阶必定迎来高拱的疯狂反扑,一种不讲究权力规则的反扑。 到时候,徐阶可就真的要落得个,以自杀为名博取朝野同情的下场了。 看似一根筋的海瑞,在对待徐阶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克制,也变通了许多…… 可以说,若是徐阶不反抗,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海瑞的方案,他无非就是少了一些家业,断然不会出现将整个家族都牵扯进权力旋涡的巨大风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如此浅薄的道理,但在面对的时候,不管你是目不识丁,还是博览群书,都难以轻易挣脱这欲望的枷锁。 徐阶,这位在朝堂风云中沉浮多年的重臣,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然而,那庞大的家业,如同心头的赘肉,割舍时痛彻心扉…… 当徐渭离开东宫之后,朱翊钧便带着冯保前往了乾清宫。 徐渭身份特殊,他要是跟着海瑞去应天,那就必须得到父皇的同意。 朱翊钧到了乾清宫,太监立即进入通报。 不一会儿,便得到了朱载坖的召见。 朱翊钧进入宫中后,才发现高拱也在…… 还是稳稳当当的坐在朱载坖的御案下面,看到朱翊钧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起身…… “见过太子殿下。” 朱翊钧脸带笑意,也没有应话,只是对着高拱摆了摆手,表现得很是随意。 太监进入禀告,高拱也在一旁,得皇帝陛下应允太子入殿,这个时候,高拱就应该起身等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到了朱翊钧才不紧不慢得站起身来。 高拱有些狂妄,那朱翊钧在对待他的方式上面,也很是随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朋党 朱翊钧只是冲着高拱摆手,仿佛站起身向他行礼的不是内阁首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高拱心中暗自不爽。 他自认为是大明的功臣,辅佐皇帝陛下处理朝政,兢兢业业,劳心劳力。 自己为内阁首辅的三年,可是做了很多大事。 朱翊钧的举动,让高拱感觉到了轻视,皇太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些许打击。 当然,朱翊钧可不管此时高拱的内心波动,他对着朱载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太子免礼。” “谢过父皇。”说完之后,朱翊钧抬头看向了朱载坖。 只一眼,朱翊钧便愣了一下。 此时的朱载坖双眼深陷,面色蜡黄,虽不至于骨瘦如柴,但却充满了憔悴,先帝临行之前,气色都要比自己父皇要好上许多。 这,这才一个月没有见到朱载坖,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了。 朱载坖的爱好就是选秀,隆庆元年,徐阶刚走选秀,隆庆二年,还想选秀,被百官集体阻止,无奈作罢,可到了隆庆三年,百官们可就拦不住了,再次选秀。 “太子,怎么如此看着朕。”朱载坖笑着说道。 “父皇,您……”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陈洪,给太子搬来椅子。” “是,陛下。”陈洪闻言,赶忙下了玉阶,去搬椅子。 而朱载坖看向此时站着的高拱:“高阁老,坐……” 高拱闻言,再次谢恩坐下。 陈洪搬过来椅子,放在了御台的左手边,正对着高拱,这是君臣相对…… 朱翊钧也没有谢老子的恩,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他也不去瞧高拱,也不管两人刚刚在谈论什么,直接侧过头看向朱载坖:“父皇,儿臣这次来,有事相求。” 朱载坖闻言再次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显得很是明显。 才三十四啊。 酒色害人不浅。 “是不是想要印章啊,朕啊,又差人去给你弄了一枚,这一枚啊,朕可是费了大心思得……” “父皇,孩儿不是想要印章,孩儿是听闻海瑞要前往应天府,听冯保说,前面两任巡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孩儿担心老师,便想着让徐先生能够跟着他一同前往,皇爷爷曾说,徐先生足智多谋,才智过人……” 朱载坖听着,点了点头。 “可以。” 听着皇太子的话,高拱的心思立马活跃了起来。 太子一定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 不然,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有何用意。 自从徐阶离开之后,高拱是一边忙着办事,一边忙着斗争,一边提拔亲信,一边清除徐家帮在朝中的党羽…… 此时,高拱主要的对手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 两个人在隆庆三年正式开杠。 赵贞吉靠着他手中的科道言官,与高拱也是斗得你来我往,让此时的高拱,不厌其烦,他此时来求见朱载坖,就是想搞掉赵贞吉。 高拱近些年,有些霸道了,对于科道言官,很是看不上眼,隆庆元年的京察,指向言官,隆庆三年的高拱再次上书,想要肃查言官。 高拱的上书,一下子得到了朱载坖的支持。 当然,朱载坖知道这件事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他早就对这帮键盘侠不满意了。 隆庆二年的选秀,便是因为这些言官的捣乱,没有进行下去,这个,朱载坖一直都是记着的,再加上这些年,皇帝陛下的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喝酒花钱玩女人。 言官们动不动就上书,告诉皇帝陛下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这些行为,让朱载坖也感觉到了不满。 当高拱上书要肃查言官的时候,朱载坖也很是高兴。 可赵贞吉不干了。 他作为都察院左督御史,是言官们名义上的老大,岂能让这个体系,随意被高拱拿捏。 他不同意,并且上书反驳高拱,就此拉开,赵贞吉与高拱两人的对峙。 而这个时候,高拱很是敏感,他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让徐渭陪着海瑞前去,可是别人在您面前说过。” 朱翊钧看向高拱。 “为曾有人在本宫面前说过。” 高拱明显不信。 “太子殿下,陛下虽然答应了您,可徐渭是白身,海瑞呢,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巡抚应天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合适啊。” 朱翊钧闻言笑了笑:“阁老,父皇都同意了,不合适,也合适了……” 而这个时候,朱载坖也开口说道:“高阁老,太子说的对,你啊,就是被礼法约束的太紧了。” 高拱听到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道:“是,陛下,是老臣想的多了。” “阁老,所议的事情,改日再来说吧。” 高拱缓缓起身:“是,陛下,那明日可行。” 朱载坖点了点头:“行……” 高拱朝着朱载坖行礼,而后又朝着朱翊钧行礼,才缓步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高拱离开之后,陈洪快步上前,将高拱刚刚做的凳子搬走。 而朱载坖朝着朱翊钧说道:“来,太子,坐朕旁边来。” “是,父皇。”朱翊钧笑着站起身,快步上了玉阶,来到了龙椅旁。 四年前,他还需要朱载坖的帮助,才能登上龙椅,但现在却可以很是轻松的上龙椅了。 他慢慢的强壮起来,慢慢的长大。 但他长大的速度,却远远比不过朱载坖苍老的速度。 酒色如毒,一点点地将他吞噬,如今的他形容憔悴,中气不足,被掏空的身躯似摇摇欲坠的危楼。 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问了一些最近练字的事情,而朱翊钧也是尽数答来。 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忽然话锋一转:“阁老,来找父皇,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啊。” 朱载坖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问……” “我儿,从小便对政务之事,感兴趣……日后大有作为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这个笑声极其爽朗,充满了自豪。 而笑声停下后,朱载坖也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君主,需深知臣子之间的争斗并非全然坏事……” “权且冷眼旁观,从其纷争中洞察权谋之变,权衡利弊,以保皇权稳固……” “倘若他们一团和气,反倒需心生警惕,朋党吗,历朝历代都有,但这个朋党,不能太过强大……没有对手,要找对手,找不对对手,要挑拨分离他们……” “平衡之道,虽不是帝王的全部,但也不得不用……” “若他们不斗,可适时抛出鱼饵,挑起他们的争斗,使其相互制衡……朝廷平衡之道,在于巧用臣子之斗,而非惧其争斗,唯有如此,方能驾驭群臣……”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会儿看向朱翊钧。 而朱载坖看似没有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了。 “父皇,朋党历朝历代都是社稷之祸啊……” “但历朝历代,都有朋党,只不过史书记了一些祸国殃民的,却没有记造福社稷的……” “祸国殃民的是朋党,可朋党若是造福社稷,那便不是朋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色伤朕 听着朱载坖的长篇大论,朱翊钧点了点头,对于他的朋党言论,朱翊钧是赞同的。 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身为帝王,若想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势必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班底,有能力,忠诚。 而对于臣子而言,想要有所作为,也必然需要自己的帮手襄助,或是为了对抗政敌,又或者是为了政令畅通。 然而,这其中却存在着复杂的变数。倘若事情未能妥善处理,原本的帮手或许就会演变成朋党,甚至成为将自己扳倒的致命隐患。 朱载坖认为朋党之存在,并非全然是坏事。 现在眼前就有两党 ,赵贞吉代表的科道言官,高拱代表的行政官员。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朋党可以凝聚力量,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进,当面对艰难险阻时,朋党成员能够彼此支持、相互协作,发挥各自的优势和才智,为实现理想出谋划策。 他们可以在政治舞台上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推动有益的政策得以施行,为社稷和民众谋取福祉。 但事情都是有其双面性。 一旦朋党势力过度膨胀,可能会破坏政治的公平与正义,导致权力滥用和贪腐的滋生,甚至会威胁到了皇权。 历史上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在面对清党的时候,便是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已经影响到了皇权,圣旨出不了北京城的情况时常发生。 为了自身团伙的利益,他们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排挤异己,扰乱正常的政治秩序。 这也是朱载坖所说,不斗的时候,要抛出鱼饵让他们斗一斗。 他们不斗,相安无事,抱团在一起,被斗的人,就是皇帝了。 朱翊钧从其父身上学到的东西,并不深奥,但却实用……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父皇,几日不见,你更加憔悴了。” 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朱载坖稍稍愣神,他苦笑一阵,而后缓缓说道:“我儿不用担心父皇,人生须臾,譬如朝露,及时行乐,方不枉此生,这句话,朕给你说过好多次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脸上写了些许的惆怅,悲伤:“父皇,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孩儿还小啊。”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一脸祈求的模样,他心里面也感觉到了些许的疼痛,儿啊,爹知道那事对自己不好,可爹改不了啊。 上瘾了。 不过,他还是装作无事,笑着抚摸朱翊钧的头轻声说道:“太子,生命之长短,非人力可定,贵在随心而活,享当下之乐,莫负光阴。朕之所为,乃随心之所向,纵命数无常,亦无憾矣。” 朱翊钧急忙说道:“父皇,儿臣只求你龙体康健。” 看着朱翊钧如此紧张,朱载坖深感安慰:“好,我儿有此孝心,父皇就心满意足了,父皇听你的话,会召太医好好调养身体。”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答应了自己,如释重负。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的。 但他只要注意一点,节制一点,少吃点透支自己身体的补药,生命增加个一年两年,肯定不在话下。 因为他的到来,万寿帝君朱厚熜多活了几天,朱翊钧也希望,因为他的到来,朱载坖也能多活几年。 两父子又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便离开了乾清宫。 而一直在乾清宫外的小太监,在看到太子殿下离去之后,赶忙走了进去。 他手中还拿着今日太子殿下,在书房中所写诗词,以及徐渭所作的诗词的誊录版本。 虽然朱载坖见朱翊钧的次数有所减少,但却一直都在关注着朱翊钧。 他写的字,说的话,都有人学给朱载坖听,传录给皇帝陛下看。 朱载坖看完诗词后,嘴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朕就知道,朕的儿子,聪慧过人……” 一直在旁的陈洪立马出言附和。 “是啊,陛下,太子殿下聪慧机敏,是大明社稷之幸啊,我们大明的百姓有福气了……” 陈洪的这句吹捧的话,朱载坖却并不感冒,他冷哼一声:“你说的这话,一点都不对,聪明机敏,是我儿的福气,不是社稷的福气,也不是百姓的福气,先帝也很聪明,是大明社稷之福吗,是百姓之福吗……” 陈洪闻言,不敢点头应是,也不敢回话了。 自己这位主子,夸儿子,贬老子,都成了人生常态了,跟陈洪聊天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把先帝拉出来,阴阳一番。 陈洪每每听到,都不能接话,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陈洪……” “奴婢在。” “给朕办那一张镜子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便立即去找了镜子。 不一会儿,镜子就摆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 朱载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愣住了。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海很年轻啊。 可镜子中的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酒色,伤朕竟然如此之深啊……陈洪……” “奴婢在。”陈洪赶忙应道。 “日后,朕从今日起,不再饮酒,以后朕若是让你备酒,切莫忘了提醒与朕。” “是,陛下。”陈洪恭敬回复道,听到皇帝陛下不在饮酒,陈洪也是非常开心,看来,太子殿下的劝说,是起到了作用了。 “今夜,朕去惠妃那里,你派人去通知一下,早早做好准备,上一次去,准备的就不太妥当,惊扰了朕的兴致……” 陈洪抬头去看皇帝陛下,顿了片刻后,只能点头应是。 皇帝陛下喜爱女色,不问朝政。 挨骂的可不是皇帝。 而是自己。 外面都传开了,是陈洪,孟冲等人蛊惑陛下,留恋春色,不问朝政,是大明朝的阉贼。 可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也曾劝过陛下要节制,可他生气的要打死我啊…… 有一次,真的被拉下去了,要不是好兄弟孟冲求情,早就被打死了…… 阳光很是明媚,微风轻轻拂过东宫的庭院,带来丝丝缕缕的花香。 太子殿下朱翊钧身着一袭绣有金丝云纹的华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地站在东宫的回廊下。 他站在阳光之中,虽然还小,但从小贵养,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 他看向了东宫的南面。 不一会儿,海瑞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身着简朴的青色官服,衣服虽旧却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面容刚毅,目光坚定而清澈。 阳光洒在海瑞的身上,勾勒出他笔直的轮廓。 朱翊钧望着逐渐走近的海瑞,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海瑞讲课,本宫很不喜欢,但架不住本宫喜欢这个人啊…… 海瑞行至太子身前,恭敬地行礼…… 阳光在他的发梢跳跃,微风轻轻扬起他的衣袂,而朱翊钧笑着伸手:“海老师,免礼……” 这一幕,仿佛定格在了这宁静而又充满期待的岁月中…… 第一百四十章 无用消息 每当见到海瑞。 朱翊钧都会想念自己的皇爷爷。 中门对狙,成千古佳话。 岁月匆匆,如那指间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下。 一转眼,自己那尊贵无比的皇爷爷竟已在那冰冷寂静、毫无生气的地宫之中躺了整整四年。 即便两世为人的朱翊钧,很是成熟,但每当独处时,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思念。 只因朱厚熜对朱翊钧太好了。 朱翊钧带着海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他邀请海瑞入座。 等到两人都坐下后,朱翊钧看向自己身旁的冯保:“冯大伴,为海老师上一杯茶。” 冯保闻言,稍稍愣神。 他一直在区别对待。 那就是张居正来教朱翊钧课程的时候,冯保就是好生伺候,亲自端茶倒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张居正的关系好。 而轮到海瑞,以及其他的翰林院讲师们的时候,冯保便立马端了起来。 朱翊钧很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点明,不过冯保的这个举动,让朱翊钧很是不爽快,这次趁着机会,他偏要让冯保为海瑞斟茶倒水。 冯保愣神的功夫,朱翊钧再次开口催促:“快去啊。” “是,殿下,奴婢这便去……”冯保赶忙应道,而后下去备茶。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看向海瑞。 “海老师,你要出远门了,本宫很是不舍,海老师要早早归来啊。” “殿下,臣下得旨意前往应天,旨意刚刚才到,臣下也是刚刚得知,殿下为何知道的如此之快。”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尴尬的笑了笑。 海瑞总是能抓到重点,说起话来,让人无法回复。 不过,朱翊钧倒是满不在乎。 自己这老师情商不高。 但他战力高啊。 国服第一,战绩可查…… “冯大伴对本宫讲的……“ “殿下应该在学业上多下功夫,而不是把时间用在探查这些无用消息上面。”海瑞看着朱翊钧肃声道。 “海老师,巡抚应天,不知何时归来,怎能算是无用的消息。” “对殿下,是无用的消息。”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他又笑了笑:“海老师,您这一去,本宫在这宫中便少了一位能直言进谏的良师,但本宫知晓,此去应天,海老师是要去当海青天,为民做主,虽然本宫多有不舍,但应天府的百姓更需要老师,本宫希望老师一路顺利,到了应天府上,多做一些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情,老师也请放心,本宫定当在宫中勤加修习,不负您的期望。” 相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琢磨到了一些对付自己这个老师的办法来了。 只要你表现出来爱民,那老师的态度立马就会变好一些。 果不其然,海瑞微微动容,说道:“殿下心念百姓,乃大明之幸,臣下此去定当不辱使命,为百姓谋得安宁。” 正说话间,冯保端着茶水进来了。 “海大人,用茶吧。”冯保说着,便把茶水放在了海瑞椅子的旁边。 海瑞点头道谢。 而冯保弄完之后,便回到了朱翊钧的身旁来站着。 “冯大伴,本宫准备的东西,拿来。” 冯保看了一眼朱翊钧,而后恭敬领命。 等到冯保再次离开之后,朱翊钧又开口说道:“皇爷爷临终之时,一直记挂着老师,曾说朕闻之,海瑞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海瑞也叹了口气,每每想到先帝,海瑞也是极其难过…… 朱厚熜驾崩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哭,但又有几人是真情实意呢。 朱翊钧不知别人,但却知海瑞痛哭流涕,存了真心,有了实意…… “今番,老师要出远门,学生也会老师准备了一份薄礼……” 朱翊钧说话间,冯保便再次进来,不过,这次是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上面一块红布盖着,不知里面什么东西。 而另外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是一幅字。 朱翊钧站起身来。 而海瑞看着朱翊钧站起身来,也赶忙站起身来,虽然他说话不客气,但在自身的行为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两个小太监来到了朱翊钧的身旁。 而朱翊钧最先扯开了木盘上的红布。 下面竟然是一些金银块。 而于此同时,另外一名小太监也将手中的宣纸伸展开来,展现在了海瑞的面前。 不过,海瑞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金银黄白之物,他脸色大变:“殿下,您这是何意?” “老师,这是本宫的一份薄礼,老师一去不知多久,家眷留在京师,留些金银傍身,既是学生的心意,也是先帝的遗训……” 海瑞叹了口气:“殿下,您给了海瑞这些金银,那文武百官是否都有。” “当然没有,本宫只给老师一人,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 “既然文武百官无一人有,那臣下也不该有……” “这是皇爷爷的遗训,这是陛下的旨意……”朱翊钧赶忙说道。 他知道海瑞不会接受,但他还是尝试了,因为他想让海瑞接受……让他的老母,女儿过上一些好日子。 海瑞笑了笑,而后看向了朱翊钧所写的词。 “殿下的字,殿下的赠词,臣下收下了,但这些金银,臣不能收,殿下,不要为难臣了。”海瑞轻声说道。 而听着海瑞的话后,朱翊钧知道自己的意图不可能实现了…… 朱翊钧也不强求。 而后,朱翊钧也表达了让徐渭跟着海瑞一同前往的想法。 海瑞并未拒绝。 两人在东宫之中,聊了许多,最后到了夕阳落山之时,朱翊钧才让海瑞离开。 他亲自将海瑞送到了东宫大门处,看着海瑞捧着自己的赠词离开的背影,朱翊钧又再一次的想起了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以说,有一些东西,若是朱厚熜不愿意说出来,朱翊钧想要领悟到,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即便他拥有着后世的见识,经常听讲坛啊,看历史啊,但这些却不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 而朱厚熜就像是帝王权力的一块拼图。 为朱翊钧补齐了作为未来灵魂差的那一块。 也让他更加有信心,在登上帝位之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权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双致仕 自海瑞离开后,朱翊钧回到东宫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沉重的皇位传承与巨大的治国责任。 父皇朱载坖的荒淫无度让他心生忧虑,那为数不多的寿命倒计时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 朱翊钧真的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 不仅仅是感情的需要。 也有他本身追寻权力的需要。 他的母亲李彩凤,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 虽然他有信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皇帝的权力。 可十岁登基,与十二岁,十三岁登基,完全就是不同的处境。 也可以说,不同年龄登基,便会面临不同的困难。 李彩凤的权力欲望,在朱翊钧的观察中,并不重,但若自己的父皇早早的驾崩,孤儿寡母,李彩凤只能依靠前朝的重臣,而去忽视自己儿子的意见。 张居正是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铁三角便会形成。 一个坚固的权力联盟,想要突破,很是艰难。 更何况是想突破张居正这样人物,所设置的权力壁垒。 朱翊钧心里面清楚,冯保已经站在张居正这边了。 冯保还是自己母亲李彩凤的心腹。 好像,这个铁三角联盟,早在数年前,就在自己的眼皮下面,形成了。 朱翊钧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这样,才能给他法理上的支持。 可一旦朱载坖,早早驾崩,这大明的江山便会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而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稚嫩”的肩头能扛起九州万方,大明社稷…… 当大明的百姓,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他的母亲都不相信他的时候。 明摄宗张居正,便会再度成为现实。 在数年前,朱翊钧很自信,他觉得只要大明强大,他可以忍受张居正的大权在握…… 可当太孙,当太子的日子久了。 朱翊钧便越发的没有信心。 他可能真的忍受不了。 权力这个东西,让人着迷。 即便,他有着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但这些并不能让他对权力失去欲望。 扮演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间越来越久。 他便越发的渴望自己获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明摄宗,是对张居正的肯定,但也是对帝王的一种否定…… 站在局外,可以用上帝视角去评价,可进入局中,又有几人,可做到心无旁骛…… 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房中空无一人,他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豁达,但又充满压抑。 “不管父皇如何,本宫绝不愿当傀儡……” 尊贵的身份已经影响到了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 当然,朱翊钧并不觉得自己变了。、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在最高权力唾手可得时候,还记得初心…………… …………………… 虽然有很多官员都不愿意让海瑞再次巡抚应天。 但却阻挡不了大势。 内阁首辅举荐,皇帝陛下同意,并正式下旨,任海瑞为应天巡抚,定下了日子,前往应天。 即便诸多官员持反对的意见,也是无用。 赵贞吉,高拱两人的斗争,越发的严峻,海瑞巡抚应天,并不是主要原因,只是一个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言官们对高拱的攻击,也开始变得激烈了起来。 朱载坖又跟之前一样,收到弹劾高拱的奏疏也多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一眼不看。 这个时候,赵贞吉是想扳倒高拱的。 虽然,赵贞吉与徐阶的关系稍微密切一些,但这个密切的关系,是为了能够尽早的得到徐阶朝中隐藏势力的支持。 说他是徐阶一党,过了……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而赵贞吉之所以跟此时的高拱,势不两立,一方面是高拱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再次对言官系统进行整肃处理,另外一方面,就是此时的高拱太过霸道,他这个内阁首辅,干成了宰相…… 这让赵贞吉有所不满。 而高拱对赵贞吉的不满原因就是,他为了社稷操劳,费心费力,赵贞吉这个腐儒,时不时就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拉拉自己的后腿……最让高拱难以接受的是,在赵贞吉的策动鼓吹下,高拱也成了诸多官员眼中的奸臣,成为了如严嵩一般的人物……皇帝陛下贪图享乐,不问国事,很多官员都认为最大的责任在高拱这个内阁首辅的身上…… 高拱面对言官的攻击,想要表现的很是坦然,但易暴躁的他,如何坦然。 两个人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 朝会之时,高拱一方的官员奏陈皇帝陛下一些事情的时候,都察院科道言官,一言不发……强烈的割据感,即便是局外人都能感觉到。 而远离朝堂纷争,但却密切关注局势的朱翊钧,心里面却清楚。 赵贞吉对局势的判断是有错误的,他在朱载坖心目中的地位,不及高拱,他一定会输的,跟历史上的一样,输的一塌糊涂…… 高拱对于朱载坖来说,是老师,是臣子,除此之外,在高拱的身上,一直都缠绕着那个曾经无助少年的期盼…… 而当年的那个无助少年,已经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皇帝。 即便,继承徐阶政治遗产的赵贞吉纸面实力占优,即便他没有什么过错,甚至,他是对的…… 可等到两方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便注定了赵贞吉的黯然收场,如同徐阶一样…… 虽然,朝堂上纷争不断,但对朱载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人生”。 朱载坖能够忍受。 但李春芳却有些受不了了。 高拱拉拢他,赵贞吉也拉拢他。 但李春芳知道,自己谁都不能靠近,他要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了一段时间后,朝堂的紧张局势,并没有缓解,甚至愈演愈烈…… 这个状元郎,老好人,在这个时候,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辞呈。 代入老好人李春芳的视角,身边同事勾心斗角,就业环境差,福利待遇也不好……而他本身,与世无争,只想好好的做好这个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现在大环境不好,导致他心力憔瘁。 而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不在京师待着了。 朝堂的争斗,他经历的多了,一茬又一茬…… 天下那么大,就是想回家。 朱载坖刚刚看到李春芳上的请辞奏疏时,吓了一跳,立马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召见了李春芳。 皇帝陛下召见,在隆庆一朝,可是极其难得的。 虽然在内阁中,李春芳被高拱压制,但在朱载坖的视线中,李春芳是内阁不可缺少的人物。 他虽不喜争斗,但他能当救火队员啊。 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公司的副总,虽然不能开拓新的业务,但关键时候,能当老总,稳住人心啊。 虽然朱载坖看似不过问政事,但心里面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面对这样人物的辞职,作为老板的朱载坖肯定不愿同意。 朱载坖不愿意让李春芳走,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李春芳还是执意离去,朱载坖说了很多,李春芳就是一句话,身体欠佳,要回家养老。 最后,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李春芳离开。 隆庆四年,李春芳致仕,告老还乡。 而当李春芳离开京师,不过三日。 高拱同样上书请辞。 不过,高拱的请辞,可跟李春芳的请辞不同,这是以退为进,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跟赵贞吉只能留一个。 与当初的徐阶是一样的。 高拱很有信心。 凭借这一招,能够把碍事的赵贞吉一脚踢出朝堂。 这一招确实有效。 虽然,赵贞吉上了奏疏,进行了反击,在奏疏中,他痛骂高拱,擅权,以告老还乡的由头胁迫陛下。 随后,诸多的言官跟上,又是一波群体攻击。 但选择权还是在朱载坖的手中。 而他的选择,众人皆知。 赵贞吉,被迫致仕……在李春芳离开京师的七日后,赵贞吉也被迫离开…… 属于高拱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 京师,西城区,破旧的宅院里。 海瑞的妻子正忙碌地为他收拾行装,粗糙的双手将准备好的干粮仔细地包进包裹里。 而海瑞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妻子。 他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不舍。 海妻一边整理着包裹,一边轻声说道:“夫君,此去应天府路途遥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海瑞看着妻子,微微点头:“放心吧,夫人,家里面就全部托付给夫人了。” 海妻听到海瑞的话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只是片刻,她便继续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包裹收拾好后,她转过身来,看向海瑞。 海妻身形略显单薄,她的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有着一种端庄的气质。 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长期熬夜织布使得她的双眼周围布满了黑晕,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沧桑,皮肤也因操劳而变得粗糙。 那一头黑发中,竟也夹杂着不少银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官老爷的夫人。 若是能成为海瑞治下的百姓很幸福,但成为海瑞的妻子,却很是不幸。 不过,海妻并不感觉悲哀,她很是庆幸,自己能与海瑞同床共枕…… 海妻走上前,将包裹递到海瑞手中,眼中含泪:“夫君,家中有我照顾母亲,孩子,你无需挂念,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朴素的人,临行的嘱托也很是朴素。 只求平安。 海瑞点了点头。 “听别人说,金陵的头饰,比京师的要精美许多,回来的时候,我给夫人带上一些……” 海妻笑了笑。 “夫君,我不要什么头饰,只愿你尽早平安归来……” 海瑞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要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女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小声说道:“爹爹,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的。” 海瑞紧紧抱了抱女儿,站起身来,又看向妻子,说道:“夫人,等我回来。” 海妻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海瑞背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他又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 “母亲……孩儿走了……” 海瑞的母亲谢氏并没有打开房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海瑞等了片刻后,朝着谢氏的房门躬身行礼,而后转身走出了院门。 海妻带着女儿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那里,有马车等着海瑞。 海瑞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妻子女儿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海妻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当海妻带着女儿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海瑞的母亲,谢氏站在破旧小院的门口…… 海瑞乘坐的马车辘辘前行,缓缓离开了繁华的北京城。 他的马车,很是简陋…… 海瑞坐在马车中,他一身粗衣,在马车的一角,摆着官印,以及官袍,妻子给他收拾的包裹,放在官印的旁边。 阴沉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在大地上。 刚刚还挺好的天气,瞬间变了脸……乌云翻滚着,似乎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狂暴的雷雨,却又始终憋着那股劲儿,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 官道两旁,原本繁茂的树木此刻却显得凋零破败,干枯的树枝在风中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边的野草枯黄萎靡,无力地倒伏在地上,被过往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宛如沉睡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这寂静的荒野,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坐在马车中的海瑞一直闭目养神 ,他知道高拱举荐自己去应天所为何事。 他也是只是去做,隆庆元年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徐家。 退田案,声势越发的大了。 徐阶虽然致仕,但在朝中依然拥有着庞大的影响力,甚至,还有着隐藏起来的庞大势力。 即便,这一个月,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李春芳走了,赵贞吉走了,但徐阶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 他知道自己去了应天,想要完成使命,前方便是重重的艰难险阻。 但海瑞此行,并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 此时的应天府,徐阶早已收到了海瑞即将赴任的消息。 并且他也试着去阻止。 可当年他在朝中,为内阁首辅的时候,都没有阻止的事情,现在赋闲在家,更不可能阻止了。 他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 他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桌子。 他有些慌了。 前面几个巡抚,他都毫无畏惧。 但,海瑞。 他多少有些害怕。 徐阶不怕高拱,不怕当今陛下,甚至是先帝,他都不怕。 但他却怕海瑞。 海瑞太清廉,清廉的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与心怀恶意之人交锋并不可惧,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是与那些坚守原则丝毫不退让、凡事认死理且一本正经之人…… 因为坏人的恶易于洞察和防备,而那些过于完美的好人,他们的坚定与执着,有时反而会成为难以逾越的屏障………… 海瑞,就是这样的人。 他还未到,徐阶便在气势上弱了三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差点登基 高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他摊开双手,看向左右,再也没有对手了…… 高拱在没有掣肘之后,想干一件大事。 他上书皇帝陛下要对言官弹劾体制进行改革。 将言官的权力放在牢笼之中。 这一步也是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内部改革,所做的铺垫。 风闻奏事。 一直是言官们手中最大的杀手锏。 王安石曾言:“许风闻言事者,不问其言所从来,又不责言之必实。若他人言不实,即得诬告及上书诈不实之罪;谏官、御史则虽失实,亦不加罪,此是许风闻言事。” 大概意思就是,你只要听到一点消息,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你也可以上奏陈述,随便胡说,随便攀附,你都没有罪,因为你本心是为了朝廷好。 高拱上书列举风闻奏事的弊端。 风闻枉滥,阻碍施政,冤案错案频发,助长党争…… 部分言官为了弹劾而弹劾,为了上书而上书,不考虑真实情况,导致一些有能力、有作为的官员受到无端指责和攻击。 这使得大臣们为了避免被弹劾,纷纷选择不作为,造成尸位素餐的现象,对朝政的正常运行产生负面影响。 高拱在上书中,还言道于谦在京师保卫战大获全胜之后,仍被言官弹劾,仁宗皇帝陛下因言官的无端指责而生气致病…… 言官仅依据传闻就可弹劾官员,无需确凿证据,容易导致冤假错案的产生,一些无辜的官员可能会受到不实指控,名誉受损,甚至被罢官免职…… 最为重要的是,风闻奏事,已经成为了党争的一大利器,历朝历代,党争激烈之时,风闻奏事频发,导致朝堂上人心惶惶,社稷受损。 高拱举了很多例子。 只想干一件事情。 就就是言官不能再拥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他的上书必须要有真凭实据,要为他们弹劾的人罪证,做的事情负责…… 同样,朱载坖看到高拱的上书后,立即召其入乾清宫问询。 他对这些言官也是烦的不行。 若是能够加以约束,朱载坖是很开心的。 高拱在乾清宫中,为皇帝陛下讲了大半天,而后高高兴兴的离开。 皇帝陛下准了。 言官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可此时的他们也没有头头,内阁六部,大多数都是高拱的人,皇帝陛下也支持,他们这些平日里面嚣张惯了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而在朝中,有说话权力的张居正同样保持了沉默…… 高拱先给言官上了一层禁锢,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做,不然,真的要推行改革,事情还没有开始办,自己都要被喷死了。 而张居正也知道,从隆庆元年开始,高拱便一直致力于打击言官体系。 从隆庆元年的京察,到隆庆三年的肃查,在到今年的“风闻奏事”,他是一步步的减少言官系统的话语权,与权威性。 而在历史上,高拱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搞定的事情,也为后来张居正的大改革做了嫁衣。 朝堂再次不平静了。 高拱再一次的成为了言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食其肉…… 他们纷纷上奏,用祖宗家法来反驳高拱,用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来驳斥高拱,他们的文章写的很好,甚至很多言官,都是哭着给皇帝陛下写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拱奸贼的痛恨,以及对大明朝的忠诚。 但不管这些言官是真的饱含深情,还是别有用心,在朱载坖这里,都是一视同仁。 他一个也没看。 御花园。 朱翊钧走在其中。 冯保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的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讲的也都是朝堂上下,正在议论纷纷的风闻奏事。 朱翊钧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的听着。 高拱狂妄,自大。 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本钱啊。 他还真敢,去捅马蜂窝。 冯保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主观意识比较强,因为他对高拱没有什么好感,屁股也自然而然地到了言官这边。 这边朱翊钧正在听着冯保说话,忽然,前面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太子殿下……”这小太监边跑,边喊。 到了跟前,这小太监跪倒在地。 朱翊钧看到这小太监,立马慌了。 因为这个小太监是在乾清宫当值的,他这么慌张。 难不成。 父皇驾崩了…… 不对啊,这才隆庆四年,没道理,还少活两年啊。 朱翊钧还未开口,冯保便是出言训斥:“何事如此慌张。” 冯保同样认出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份,他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与朱翊钧的慌乱紧张不同,他有些兴奋。 若是陛下驾崩了,那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了…… 按照自己跟太子殿下的关系,跟贵妃娘娘的关系,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注定是自己的了。 万年老二,自己是当的够够的。 “陛下昏迷,太子殿下,速去……” 话越少,事越大。 朱翊钧听闻小太监的话,心下一惊,连忙在冯保的陪同下朝着乾清宫奔去。 乾清宫外,一群太医,高拱,郭朴,张居正等人都在。 而朱翊钧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进入了乾清宫中,一进乾清宫,便见皇后、李贵妃皆一脸忧色地守在龙榻旁。 而陈洪在一旁正抹泪呢。 这个场景可是把朱翊钧吓了一跳,真的这么快。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榻旁,看着躺在床上的朱载坖。 此时的朱载坖脸色惨白,双眼深陷。 “父皇……”朱翊钧轻唤一声,但却不见朱载坖回复。 李彩凤见儿子到来,眼中含泪…… “母妃,父皇怎么了……” 李彩凤叹了口气:“没事,太医说了,陛下只是身体虚弱,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不知怎么,昏迷不醒,可能等一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 虽然,她也没了主心骨,但她不能像自己的姐姐,陈皇后一样哭哭啼啼,没了主见,越是到这个时候,她便要越发的镇定…… 听着母亲的话后,朱翊钧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高拱,张居正等人并未离去,一直守在乾清宫外,而朱翊钧,陈皇后,李彩凤三人一直守在龙榻边。 到了下午,朱载坖醒来了。 他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朱翊钧。 “父皇,您醒了。”朱翊钧的这句话,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朱载坖笑了笑:“醒了……我儿不用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虽然朱载坖很是虚弱,但还是开口宽慰朱翊钧…… 朱翊钧眼泪直流……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烛残年 海瑞到达了应天。 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将徐璠,徐琨,徐元春,徐元普……捉拿下案。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隆庆元年的时候,海瑞便掌握了徐璠的侵占田地的罪证,不过还未将其抓捕,便被调走。 徐琨是徐阶的幼子,在隆庆元年的时候,因殴打百姓,抢夺民女,被海瑞拿下。 徐元春,徐元普,是徐家长房的孙子,也就是徐璠的两个儿子,成年无所事事,欺男霸女,为祸一方。 这几个徐家的男丁,身上都背着事呢。 海瑞的命令到达松江府知府衙门的时候。 这个知府,多少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徐阶何许人也啊。 真的要到徐家去拿人。 还一下子要拿那么多人。 他有些不敢,但同样不敢透露出消息去,只能给海瑞写了一封信。 询问,海瑞是不是能来一趟松江。 海瑞得回信之后,没有耽搁,便亲自前往松江府…… 海瑞到达应天,在巡抚官衙之中,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启程前往松江,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当年,跟在胡宗宪身边,那个显赫一时的徐渭,比海瑞早两日到达应天,这件事情同样瞒不住。 南京的诸多官员,都知道,海瑞此来,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海瑞人还未到松江府。 消息就已经传到徐家了。 徐阶坐在书房之中,手中还捧着当年从京师离开之前,想要送给张居正,但张居正却没要的心学感悟。 而他的儿子,孙子也都在书房之中。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在徐璠生下来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徐阶因为忤逆首辅张璁被贬福建延平,自幼孤苦,但是意志坚强,聪明好学,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徐阶对其也是极为看重,冀图他日有栋梁之用,但他却心不在此,嘉靖三十八年,回到故乡,大肆收敛土地,鱼肉一方……现在徐家几十万亩田地,有极大一部分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徐璠看着徐阶,眼神之中,有着些许的担忧。 但他还是保持着沉稳。 而徐琨多少有些忍耐不住了。 “父亲,海瑞要到松江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徐阶看了一眼徐琨,苦笑一声:“应是要拿你,或是拿你的大哥。” “拿我们,为何要拿我们?”徐琨闻言,情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徐阶缓声道。 徐琨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被徐璠阻止:“现在父亲心正乱着呢,你不要插嘴了。” “要去坐牢啊,怎能不插嘴,父亲,您是大明的首辅,您曾经还救过海瑞的命,他怎么一个劲的跟我们徐家作对。” “我可没有救过海瑞的命,莫要胡说……” “父亲,孩儿跑吧。” “往哪里跑?安生的坐着,等着……”徐阶看了一眼真徐琨,冷声道。 若真的是抓徐琨,事情还好处理一些,可海瑞若是来抓徐璠,那事情就难办了…… 徐琨闻言,只能重新坐下,气急败坏,气喘吁吁。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不用担心,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能交换的,你们没有性命之忧……”徐阶看了一眼徐璠轻声说道。 说完之后,徐阶闭上了双眼。 “你们先走吧,让我静一静……” 听着徐阶的话,徐琨又急了。 “父亲,您为大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致仕之后,这么多的人,都要跟咱们徐家过不去……” 徐璠看着徐琨冷声训斥:“闭嘴。” 看着大哥变了脸色,徐琨不敢再多言,转身便走……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之后,徐阶才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远在庙堂之外。 但心却在庙堂之中。 赵贞吉,李春芳,两人的离开朝堂,徐阶也知道。 高拱没了对手。 这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徐阶回到了松江老家,最初的时候,真的是不愿参与政事,安心的想过几年舒坦的日子。 可很多事情,是不会随着他心意进行的。 徐琨在南京城又惹了事端,他只能动用自己的关系,再一次的将徐琨从牢狱之中放了出来。 接着,便是献田案慢慢的浮出水面。 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神,谨慎对待。 献田,兼并土地数额巨大,涉及的百姓人数极多,这已经是能够危害家族延续的大案了。 徐家的土地来源较为复杂。 其中有一部分是徐璠通过不法手段,强占或其他不公平手段获得。 最大的一部分就是一些穷户百姓为了逃避沉重的赋役而主动投献的,但主事的还是徐璠。 许多民户为避免徭役,选择投靠仕宦大族,改换姓氏成为其“家人”(仆人),双方形成主仆关系。 这样投献一方可免徭役,受献一方则利用优免特权获得巨大的财富。 这是一桩买卖。 献了土地,成为了徐家的仆人,百姓们并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过上好日子,反而比之前还要差。 长此以往,很多百姓就不愿在跟徐家捆绑在一起了。 他们想要要回自己的土地,重新拥有自己的户籍。 但土地献出去的时候,很简单,但想要要回去,便显得艰难许多。 徐阶清楚,若是自己开了一个头,那徐家的田产财富,便会保不住。 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威望,一次次将浪潮压制下去。 为了徐家。 他动用手段,赶走了三个应天巡抚。 这已经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大明帝国应天南京的巡抚,竟被一个退休的内阁首辅左右去留,让此时身为内阁首辅的高拱,对其十分不满…… 同样,徐阶也知道高拱的不满。 在隆庆三年,便给高拱写了一封信。 “想吾虽年长于汝,却在往昔行事多有不妥,致使你我关系渐恶,此皆吾之过错。” “今吾已归乡,本欲图个清静。怎奈吾子胡为,犯了过错,承蒙贤弟公正处置,吾无话可说。教子无方,自当愧疚。” “贤弟才华出众,胸怀壮志,继首辅之后,朝纲重振,国富民安。吾只愿贤弟能宽宏大量,莫再与吾计较过往。吾余生亦当自省己过,再不滋事。” “还望贤弟念吾年长,过往同朝之情,放下嫌隙……” 这封信,徐阶的姿态是很低的,近乎乞求。 虽然只说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并没有说退田之事,但已经表达清晰。 就差明说,高拱你放我一马,这样的话了。 如此低声下气的一封求和书。 徐阶却没有收到高拱的回信。 反而,在今日收到了高拱的答案。 他不愿放过自己,他再次举荐了海瑞前来。 让这把曾经“伤害”过先帝的利剑,插进自己的胸脯之中。 徐阶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 他的眼神浑浊而疲惫,曾经犀利的目光如今只剩下无奈和沧桑。 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仿佛诉说着他一生的权谋争斗与风雨沧桑。 他曾经在朝堂上有过意气风发……也有殚精竭虑…… 他叹了口气。 但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能左右朝堂风云的徐阶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海徐会 松江城中,徐府矗立,其规模之宏大,堪称此时大明之首。 府门高耸,朱漆鲜亮,门环铜绿,威严自生。 海瑞率领着兵丁到了徐府之外。 他抬头看着徐家大门,而后,让巡抚衙门的兵丁将徐府团团包围。 海瑞此次前来,徐渭也跟在身旁。 这一阵仗,把徐家的家丁仆人吓了一跳,他们赶忙去内院之中,禀告徐璠,而徐璠也立即去找徐阶。 徐阶让徐璠去请海瑞,他要在书房之中见海瑞一面。 当然,徐阶也是想做一下努力。 徐璠急忙走出徐府,刚出门,便看到了海瑞。 徐璠拱手上前:““海大人,父亲在等着大人……” “正好,海瑞也想见徐老一面。”海瑞说完之后,看向身旁的徐渭:“徐先生,可愿一同前去。” “徐老只愿见大人,徐某不便前去,大人快去快回。”徐渭拱手回复。 海瑞点了点头,便跟着徐璠进入了徐府。 踏入府中,六进之深,曲折迂回,青石铺地,两侧花坛,奇花异草争艳,芬芳四溢,这些花草,每日都需打理,而这些花坛中的花花草草,被照顾的极好。 海瑞跟着徐阶再进二院,一座假山突兀而起,怪石嶙峋,似有仙雾缭绕,假山下一泓清泉,流水潺潺,锦鲤嬉戏其间…… 走在假山清泉之间,海瑞只有一个念头。 这可都是民脂民膏。 而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徐璠回头看到了海瑞脸上的错愕,赶忙出口解释:“海大人,松江不比北方,此地水泽丰饶。于此院中,有活泉潺潺,实不为奇……” 海瑞只是看了一眼徐璠,但并未答话。 徐璠自讨没趣,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而后继续带着海瑞朝书房走去。 在海瑞的周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亭中石桌石凳,可供休憩赏景。 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徐阶的书房之外,便是在徐家的后花园之中,这里最为寂静,同样景色最佳。 百花绽放,姹紫嫣红…… 来时的路,小径通幽,两旁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在书房的后面,也有一方小池,碧波荡漾,此时池塘之中,荷叶田田,荷花娇羞绽放。池边垂柳依依,随风飘舞,宛如佳人轻舞。 而看着这一切的海瑞才知,先帝修建的朝天宫,修建的西苑,与徐阶相比,好像也不过分了。 徐家真的富可敌国。 徐府之中,步步皆景,处处皆华,真乃人间仙境,富贵无双之所…… 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权力。 这样的院子,徐家有三座,一座出于京师,一座位于南京,当然,最大的还是在松江。 权力得到的东西,终有一日,也会被权力收回…… 得之易,失之亦易………… 徐璠带着海瑞,到了徐阶的书房后,先是上前敲门,恭敬道:“父亲,海瑞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父亲。”徐璠推开房门,而后转身朝着海瑞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海瑞大步走进了书房。 随后,徐璠将书房关着,自己守在书房之外…… 海瑞在书房之中,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徐阶。 徐阶同样看向了海瑞。 “坐,海大人。” “谢过徐阁老。” “阁老,亦是过往云烟,直呼其名即可。”徐阶苦笑一声道。 徐阶虽然这样说,但海瑞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称呼。 徐阶与海瑞相对而坐,一场激烈的交锋即将展开。 徐阶故作神态轻松自若,轻抿茶盏说道:“海大人,此次前来,还带着兵丁,所谓何事啊。“ “徐阁老,心中明白。” “老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好,既然徐阁老不清楚,那下官便一一道来,给阁老讲清楚,说明白。”海瑞不想跟徐阶在这里,扯个不停。 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来,一是徐琨等人触犯大明律而来,二是为数万百姓田地侵占之事……” 徐阶依然保持着镇定,他缓缓开口道:“徐琨的事情,不是在隆庆元年就解决了吗?” 海瑞冷声答道:“苦主还在,状纸还在,怎么了结……” 徐阶接着问询:“那田地侵占之事,与我徐家有何关系……” 海瑞依然冷声回答:“百姓状告徐璠,兼并田地,巧取豪夺……” “海瑞,你错了,徐璠并没有巧取豪夺,而是,有些活不下去的穷户主动进献田地,为躲避徭役之苦,徐璠无奈,只能接受……” “若全是穷苦百姓进献,下官今日便不会来。” 徐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下官在隆庆元年的时候,便有了足够的人证,可证徐璠,在嘉靖三十八年到隆庆元年,通过放利钱的方式借给百姓,若到期还不上,则用土地来抵债……所得礼钱的百姓,十之八九都还不上……当然这其中,亦有一些隐情……” “徐璠对穷苦百姓算计颇多,对同样的乡绅,也是如此,他曾用权势逼迫松江的几家大户,将他们手中上好水田,良田,用极低的价格,卖给自己。” “阁老,这些下官可都是有证据的。” 海瑞说完之后,便冷冷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在听完海瑞的话后,低头沉思许久。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海瑞。 徐阶知道,海瑞这么说,肯定是掌握了证据。 他对于徐璠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但作为聪明人的徐阶也知,若是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徐璠不到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收聚几十万良田。 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苦百姓。 只不过,是被逼成了穷苦百姓罢了。 “朝中为官,多有身不由己之时,秦时,王翦为秦将,功高而未遭忌,只因自污以保身,汉时,萧何曾广置田宅,自污名以保家族,我此举亦有苦衷,我多年为朝廷操劳,些许田地,不过是晚年安身之资,也是身处朝廷之身,保身之策。” 徐阶将所有的责任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自污其名。 海瑞目光炯炯,正色道:“徐阁老,您这些话,下官才是真正的听不懂……” “昔日孟尝好士,食客三千,然其名不彰于后世,因其未以民为本……” “您位居高位,当知百姓乃国之根本,占田之举,实损民利……若是如徐阁老所言,您当年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可现在呢,现在您已经告老还乡,是不是应该把百姓们的土地,还给他们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昏迷的原因 徐阶目光深沉地看着海瑞。 他有些急了。 顿了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这世间之事错综复杂,非你所见这么简单,莫要觉得读了一些书,便狂妄自大,朝中百官,那个不会说一些圣人之言,以此标榜自己,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虽心怀修身治国之念,却因未识其真义,终无所成。” “尘世纷扰中磨砺心智,洞察人心之幽微,明辨是非善恶,不为外物所惑,但这些也远远不够,还需深谙权谋之术,洞悉世情百态,方能安邦定国。” “若仅读书看字,拘于表面,不明其深层之义,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壮志而无实功……” 徐阶一番洋洋洒洒,答非所问,而海瑞对此却丝毫不理会。 过来人,就那么喜欢为人师?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注意到了海瑞的眼神。 竟然藏着些许的轻蔑。 他恼羞成怒,再也保持不住镇定了:“海瑞,你当不了治国的贤臣,做不了大学士,进不了内阁……” “即便你此时与太子殿下渊源颇深,你也进不了,你比不过我的学生,张居正,永远也比不过……” 徐阶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了。 “阁老所言,不是海瑞所求,海瑞也不愿跟任何人做比较……阁老,你此番言语,与侵占百姓,百姓受苦,毫无关系。” “海瑞,你只不过是高拱的一把剑,用来对付我的,若是我徐家倒了,你对高拱便没了用处……现在的高位,他也会给你收回去,可你若是,不对付我徐家,我可保你仕途平稳顺遂。” 海瑞神色未变,坦然回应:“徐阁老,海瑞行事,只为公道正义……” “哈哈哈,公道正义,海瑞,你代表公道正义?你做的事情,就是公道正义之事?此时的你,无非是高拱的马前卒罢了……” “海瑞只为公道正义……”海瑞再一次的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看着海瑞大义凛然的模样,徐阶只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有一股无力感。 他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先帝…… 先帝在面对海瑞的时候,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感觉到了无力感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符合你想要的公道正义呢?” “恢复百姓的户籍,退还他们的田地……” “全部?” “全部。” “哈哈哈,海瑞啊,海瑞,你觉得就算我愿意将田地全部退完,徐家便能高枕无忧吗?” 这个时候,海瑞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 “阁老此言何意?” “你追求公道正义,我信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公道正义,高拱不会放过徐家的,即便我同意退田……” “我若是退了这一步,便只能不断地往后退了……” “阁老,是不愿意退田了。”海瑞并不想了解他与高拱的恩恩怨怨。 徐阶慢慢的站起身来:“抓人吧……” “海瑞,你把徐璠,徐琨,还有我那个不争气地孙子,全部抓走吧……” 徐阶说完之后,便慢慢坐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他退休的时候,他曾向当今陛下提出了一个要求,而当今陛下,也应允了,便是在隆庆一朝,不追徐家的任何事情。 事实证明,皇帝的话是圣旨,只能约束别人,却不能约束自己。 可能当高拱举荐海瑞前来应天的时候,当今陛下,早已不记得他对自己这个老臣,做出过的承诺…… 陛下的承诺算不得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庇佑家族。 他很清楚,海瑞是他对付不了的,可他依然想要尝试一番。 海瑞看着闭上眼睛的徐阶,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海瑞也不耽搁,直接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海瑞跟徐阶的交谈不欢而散,走出徐府的大门,便派遣兵丁进入徐府,将徐璠,徐琨等人全部抓了起来。 连夜押送至南京。 而海瑞并没有跟着囚车离去。 他在松江待了数日,去了徐家很多农庄。 在这里,他听了很多百姓的话,也充分了解了一下松江此时的情况…… 耕者有其田,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穷苦百姓本就是日子艰难,才有了攀附徐家的想法,那些被算计,只能卖田的人,更为可怜,但,攀附了徐家,日子并没有好转…… 反而因为徐家租子高,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没有了土地的百姓,便如同无根的浮萍,任由徐家摆布。 有一些百姓不甘如此,便去告状,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的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海瑞并不愿进入党争之中,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便要去用正确的方式做下去…… ……………… 皇宫,乾清宫中。 朱载坖躺在龙榻上,他的脸色还是苍白。 此时朱载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也没了性命危险,不过,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大多数时间都是要卧床休养。 前几日的一场大病,差点让朱载坖去见自己的父皇……这让,朱载坖有些后怕。 而朱载坖之所以昏迷的原因,整个皇宫之中,知道的人极少。 就连朱翊钧这个皇太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何好端端的便陷入了昏迷,还差点,一命呜呼。 朱载坖昏迷,是因为马上风。 那日,午膳之后,朱载坖心血来潮,去寻了前不久刚送过来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中土大明的,而是当初的唐三藏去的天竺,那边的女子…… 这个天竺女子,是被乌思藏行都司送给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而后由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派人送到了京师,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当年的三藏不远万里去取经,而现在,这女子同样也是不远万里,来到京师…… 朱载坖初次见到这个女子,便被迷晕了。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什么样子的绝色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可这个叫卡维塔的女子身材高挑而修长,那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却蕴含着柔韧的力量,肚皮舞跳的朱载坖魂牵梦绕,不仅个子高,身材好,最让朱载坖着迷的还是这个卡维塔的肤色,略带黑色,犹如被夜色轻吻过,在阳光的映照下,肌肤好似古铜…… 这个强大的反差,让朱载坖流连忘返。 他赏完舞蹈,当夜便宠幸了这个女子…… 而后,还是对其恋恋不舍,吃饱了饭,没事干,又去找她。 不过,这次在行动中,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朱翊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子之诺 在朱载坖生病的时候,朱翊钧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父子之间,呆在一起的时间也长了些。 每每看到朱翊钧担心,焦急的样子,朱载坖心里面都老后悔自己纵欲的行为,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多少要节制一些。 当然,朱载坖对朱翊钧可不敢说实话。 为了自己伟岸的父亲形象,他只能将自己昏迷的原因进行美化艺术处理。 自己昏迷,是因为操劳国政,劳累所致。 朱翊钧虽心中明白,但为了照顾自家老爹的脸面,也是顺坡下,对自己的父皇进行劝说。 “国事”虽重,但龙体更重,父皇不要因国事日夜操劳,而拖累了龙体,要有度。 每每听到自己儿子的劝说,朱载坖都是满口答应,日后一定注意。 不过,这几天与朱翊钧朝夕相处,朱载坖还是有着一些压力的……他瞅着自己儿子,总觉得儿子已经清清楚楚了。 这天,朱翊钧在东宫有课程,在陪着朱载坖吃完早膳后,便离开了乾清宫、回到了东宫。 这日,是张居正讲课。 在朱翊钧走后,朱载坖又重新躺在了龙榻上休息。 当只有陈洪一个人守在龙榻旁的时候,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而陈洪授意,赶忙靠近了龙榻,跪在旁边。 “朕,朕昏迷的原因,知道的人有多少?”朱载坖轻声说道。 “陛下,内宫之中,只有陈皇后,李贵妃,还有奴婢知道……”陈洪赶忙答复道。 皇帝陛下在宠幸女子的时候,昏迷过去,这好说不好听啊……朱载坖赶忙询问道:“那前面的官员呢,有谁知道?” 他还真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他在意自己得太子,对自己的看法啊。 前面官员若是知道的多了。 那太子也会通过各个渠道得知自己马上风的事情,这是对小孩子的成长,不利的。 “陛下放心,过来瞧病的太医,奴婢也下令给他,不让他胡乱张扬,前朝的官员,唯有高阁老知道……”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洪啊,陈洪,以后这事你也要劝着朕……” 陈洪听着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是,但内心之中,哭笑不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出口。 皇帝陛下,因为这事,感到身体不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对自己说,下一次若朕还在大白天的有这个想法,你一定要劝说朕啊。 前面数次,陈洪是真的干了,他劝说了陛下,要节制,莫要忘了昨天对奴婢交代的话,却是换来,皇帝陛下的怒火…… 当然,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言语,多少是发自肺腑的。 他多少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个行为的。 朱载坖昏迷,除了儿子,妻子们着急之外,还有两人同样急不可耐。 一个陈洪。 一个高拱。 陈洪从先帝驾崩之后,便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但盯着他位置的人有很多,而这些年,他一直帮着皇帝陛下如何去享乐,在这个过程中,他得罪了皇后,得罪了贵妃,甚至得罪了满朝的文武,他的靠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 若是皇帝陛下真的驾崩了,他的下场要比老祖宗黄锦凄惨,能捞一个守陵的活,都是陈洪尿的远,福气高。 所以,朱载坖昏迷的时候,陈洪哭的是最为伤心的,他哭的是陛下,也是自己,当得知皇帝陛下没有性命危险的时候,朱载坖醒来的时候,那一刻,陈洪是幸福的…… 而高拱得皇帝陛下信任,现在也集齐了中枢最高权力最后一块碎片,正准备大显身手之时,若皇帝陛下驾崩,朝局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权力也会面临着重新洗牌,要重新开始。 当然,朱载坖对高拱的感情特殊,同样,高拱对于朱载坖,也是如此…… “陛下,高阁老前两日便来了一趟,询问了一下陛下的龙体,现在陛下龙体稍安,是否召见高阁老……” 朱载坖听着陈洪的话后,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即便不见高拱,他也知道高拱会对自己说什么。 “陛下为色所迷,以致身体欠安,陷入昏迷。臣闻此讯,心急如焚。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所依,身负江山社稷之重责,怎可因一时之欲而伤了龙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了……” 并且在说话的时候,高拱一定是脸红脖子粗。 这个倔强的老头啊…… 想到于此,朱载坖竟是笑了笑…… 陈洪一直跪在龙榻旁,等候皇帝陛下的吩咐。 “朕昏迷之后,朝中可有事情发生啊。” “陛下,前面还是言官的奏疏,不过,他们撼动不了高阁老,在昨日,应天府那边,传来了消息……” “海瑞那边传来了消息?” “是,陛下。” 朱载坖听到之后,来了兴趣,他半坐起身。 “讲一讲。” “是,陛下,锦衣卫的人发了信函,到了朱指挥使的手中后,他便立即送到了奴婢这里………” “海瑞到了应天府,便直接去了松江,将徐阶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全部抓了起来……” 朱载坖听完之后,笑了笑:”徐瑛应该还不知此事?” “今天就应该知道了。” “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就一定会去寻张居正,让其从中调和……告知张居正府中的人,这两日打起精神,朕就想看看,这个昔日神童,在此时是要做什么决定。” 徐瑛是徐家老二,一直在朝为官。 张居正是徐阶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一点,高拱知道,朱载坖也清楚。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让那帮办差的多用点心……” “下去之后,你去一趟内阁,告知高阁老,朕龙体无恙,今日早膳的时候,与太子共同用早膳,太子喝了一碗白粥,朕喝了两碗……” “是,陛下。”陈洪得旨,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陈洪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便下了床,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龙椅处。 他上了台阶,坐了上去。 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仿佛回到了隆庆元年,自己在这里召见徐阶,摊牌的那一日。 徐阶一直不愿走,想要自己的承诺。 而自己,一直不想给,但徐阶激怒了自己,最终还是得到了天子诺言。 “徐阁老啊,朕答应你的,只能食言了……” 原来,朱载坖一直记得他对徐阶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可天子之诺,可重万金,但也能一文不值……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颗柳树 天子之诺,向来被视为金口玉言,重若万金。 当天子对一位官员许诺之后,就如不那可撼动的山岳,坚不可摧。 但朱载坖许诺之时,是被,徐阶用类似于胁迫,交换的方式进行的。 若是徐阶没有这个恐惧,在朱载坖提出要让他离开中枢的时候,并没有要这个诺言。 那朱载坖还真的会让徐阶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于天子而言,维护天下苍生的福祉、确保王朝的长治久安才是首要任务,个人的许诺在这一宏大目标面前,微不足道……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想了一会儿国家的事情之后,思绪也不知不觉的跳跃了起来。 对了,刚刚忘记问陈洪了。 卡维塔,这个天竺女子,不会受到皇后的惩罚吧。 朕,还未研究明白,可不敢被弄死了…… 心中多少有些焦急。 朱载坖叫来了殿外值班的太监,让他把陈皇后召来…… 在太监去召陈皇后的时候,朱载坖又在太监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龙榻上,躺着。 陈皇后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在历史上,因为多次劝说朱载坖保重龙体,远离女色,而被朱载坖疏远,怪罪,陈皇后虽美貌,却无宠,没有生子,复触帝怒,借口陈皇后无子多病,迁居别宫…… 不过,在这里,因为朱翊钧从小聪明机智,得朱载坖的爱怜疼惜,虽然陈皇后数次劝说朱载坖,让朱载坖不喜,但也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只是减少了自己见皇后的次数。 说白了,有了在乎的人,更加的重视自己的形象问题。 而朱翊钧,与陈皇后的关系,不管是真正历史上的,还是现在,都非常好。 朱翊钧对陈皇后很是孝顺,早上必先去嫡母陈皇后所在寝宫问安。 史书记载,皇后闻履声而辄喜。 就是听到朱翊钧的脚步声,就高兴。 陈皇后来到乾清宫后,看着朱载坖的脸色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自从朱载坖昏迷醒来之后,皇后,李贵妃就不被允许进入乾清宫了,而太子一直在乾清宫中待着。 朱载坖陪着皇后说了好一阵话,而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天竺女子,让陈皇后是哭笑不得。 这个天竺女子,确实受到了惩罚,不过,也只是关进了冷宫之中。 这个命令,还是陈皇后下的。 若是朱载坖真的因为她驾崩了,那必然逃不掉一杯毒酒…… 朱载坖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便没了兴趣讲话了,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让陈皇后先行退下。 陈皇后无奈,只能离开。 而当陈皇后离开不久后,上完课的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中…… 这次来到时候,朱翊钧还专门带来了自己马上练习两年半的字帖,想着让父皇看看。 劳累的朱载坖也不累了,起床好生的点评了一番…… 入夜。 墨色如倾,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冷月高悬,洒下清冷的银辉,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在张居正书房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外一棵也是柳树。 唯一不同的是,一棵柳树有些粗壮,另外一棵柳树便略显纤细。 粗壮高大的柳树,树干如巨蟒般盘曲,但树皮干裂褶皱,叶片枯黄凋零,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 与之不同的是,院中那棵略显纤细的柳树,虽没有前者那般粗壮,但却笔直挺立,树皮泛着青嫩的光泽,枝条柔韧而富有弹性,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在微风中,它轻轻摇曳,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枝头,那枝头微微颤动,似是不堪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之重。 但枝头最终只是晃动两下…… 小鸟在枝头伫立片刻,清亮的鸣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而在书房之中。 张居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书,听着窗外的鸟叫声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到了窗前,正在此时,张府的管家到了书房外。 “老爷,徐瑛徐大人求见……” 张居正听到之后,停顿了片刻。 “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张居正收回思绪,重新回到了书案之前,不一会儿,一脸焦急的徐瑛便来到了书房之中。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徐瑛便从工部调到了闲散的衙门办差,若不是张居正从中斡旋,只怕此时的徐瑛已经被调到了南京。 徐瑛进入书房,张居正一看到他紧张的脸色,心中便已有了推测…… 他招呼徐瑛坐下。 可徐瑛焦急万分,他也顾不住坐,开口便表明了来意:“叔大,大事不好了……” 张居正看着徐瑛着急,直接摆手打断他说话。 “莫急莫慌,勿躁勿忧,宜稳犹峰峦。越是遇到紧急的事情,便越发要沉稳,坐,慢慢说。” 徐瑛叹了口气,他只能按照张居正的要求,坐下身去。 等到徐瑛坐下之后,张居正才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讲了。” “叔大,海瑞到了应天,直接去了我们徐家,将我大哥,三弟,以及两个侄子,全部带走了,父亲在家着急,但却毫无办法,刚刚到了家书,父亲说了,叔大你足智多谋,现在又身居高位,定是有办法解我徐家之危啊……” 张居正听完徐瑛的话后,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徐瑛。 “家书何在?” “叔大,你是不信我。” “按照老师的习惯,现在还不到紧急时刻,他是断然不会让我出手的,说实话……”张居正很有自信。 徐阶是个聪明人。 他对于张居正有提携之恩,但他也清楚,自己只能让张居正帮一次忙。 这个时候,只是人被抓走,还未有性命之忧,便让张居正出手搭救,他救出来之后,不久还会被抓走,甚至,会引起高拱直接出手,这是极为不明智地。 “父亲来信了,不是给我,是给一位同僚,那同僚得知消息之后,便将家中详情告知了我,他只觉自己官位太低,想要联络人手,也办不到,他给我出了主意,让我来寻叔大……” 张居正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做,做什么,便错什么,不要给老师添乱……” “可我大哥他们……” 张居正再次摆手打断了徐瑛的话:“世间之事,多有因果,徐璠,徐琨确实有错,受些劫难,也是应该的……” “老师考虑的可不是他们受不受苦,而是能不能保住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革变法 徐瑛看着张居正,心里面的火气已然产生。 什么该受此劫难。 若是父亲还是内阁首辅,自家大哥怎能被关进牢中。 张居正,说的好听,无非就是不想管罢了。 “好,叔大,今日,当我没来。”徐瑛冷冷的说道,说完之后,便想着站起身,离去。 张居正将其拦下。 “刚刚还说着,遇到事情莫要着急,话音刚落,你看看你,又急了……” 张居正刚刚说完,书房门被打开,管家端着两杯茶进入了书房之中。 虽然管家进来了。 但徐瑛并没有停止说话,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叔大,你当然不急,被抓的人不是你的大哥,亲人,叔大,我父亲待你不薄吧……严嵩在时,你进入裕王府,是我父亲的安排,严嵩走后,你出来为礼部侍郎,也是我父亲的安排,现在位列宰阁,我父亲却告老还乡……” “今夜,我来寻你,已是我徐家走投无路之时,你还这里故作高深,言语之中,并无搭救之意,还说着一些风凉话,就当我父亲看错了人,我徐家看错了人。” 管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他快步上前,为张居正,徐瑛两人奉上茶水后,便迅速转身退走…… 而张居正面对着徐瑛的不满之语,只是端起管家刚刚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等到管家离开书房后。 张居正才缓缓开口:“我可从未有袖手旁观之意,你误会我了。” “哼……”徐瑛冷哼一声。 徐瑛不仅是徐阶的儿子,还是陆炳的女婿,从嘉靖二十八年考上进士之后,仕途便是顺风顺水,从未经事,个性略显急躁。 “老师若是让我帮忙,定会给我写信,此时,我若是出手相助,只怕会引来高拱,到时候,事情便不可调节了。”张居正接着解释道。 他此时多费口舌解释,说白了,都是看在他老师的面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张居正的解释如何动听,徐瑛也是听不下去。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说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叔大,是我徐家看错了人,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而后,不给张居正说话的时间,转身便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张居正只能叹了口气,目送着徐瑛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徐瑛走后不久,张居正从书房中离开。 张府的管家也在这个时候,挑着灯笼走了过来。 “老爷,徐大人送走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而后他看向了自己院子中的那两棵柳树,沉思片刻后,他走到了那棵粗壮,却没了生机的柳树旁,伸出手去,抚摸了一番。 “已经失去了生机,来年开春,把这棵柳树砍了吧,不然,他旁边的这棵小树难以长成……” “是,老爷。” 粗壮的柳树,就是徐阶,枝干虽存,柳叶虽在,但已经被岁月啃食,慢慢凋零下去…… 而那棵略微纤细的柳树,便是此时的张居正,虽然他的枝干没有这棵老柳树粗壮繁多,但却笔直挺立,生机焕发…… 若是不将老树去了,这棵小树极难生长。 可若是老树去了,那这棵小树也会用很快的时间,取代他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后,张居正便转身回了书房………… …………… 海瑞在应天府的作为,传到了京师。 但是没有多少人去骂海瑞。 也有可能是海瑞当年的战绩,让他们不敢去挑衅,他们把矛盾都转移到了高拱的身上。 有很多官员都认为,海瑞是被利用了,这是高拱蓄意报复徐阁老。 并且这种认为,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成为了共识。 原本关于言官风闻奏事的政策,高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又加上了原内阁首辅徐阶,深受迫害的事情。 高拱在清流之中的名声急速下降。 很多人痛骂高拱,自绝于清流,已经成了第二个严嵩。 你自认为清流,今天见到同僚,不痛骂高拱两句,你就不合群…… 不过,此时的高拱朝中已经没有对手,此时的张居正,他还不太放在眼中…… 虽然名声有所受损,但高拱的地位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相反,在高拱正在饱受“攻击”的时候,宫里面还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前几日,陛下昏迷,生死难料的时候。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打开了陛下留有遗诏的匣子,交给了陈皇后,李贵妃。 他自己不仅要重用高拱,他还留有遗诏,想要自己的儿子同样重用高拱。 遗诏是让皇太子朱翊钧继皇帝位,并且,在遗诏之中有着多番殷切嘱托,除了陈皇后,李贵妃,以及太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遗诏上面。 高拱。 不仅如此,并且夸赞极盛。 “高拱忠君爱国,智谋深远,行事果决,有济世安邦之能,朕于朝事,多赖其力,其心可鉴,其功甚伟。今遗诏于吾儿,望汝亦能倚重高拱,以其贤能佐汝治理天下,保我朝昌盛不衰。” 这足以说明,当今陛下,是把高拱这个老师,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为此,他宁愿违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基本原则…… 而这个消息传了出来,是不是皇帝陛下暗示的就不知道了…… 实际上,高拱对于这些漫天而来的攻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每日都在内阁之中,与张居正等人商量国策。 所谈论,研究的也都是一条鞭法的雏形。 变法,改革,已经成了此时大明帝国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了。 不过,主持变法的高拱,张居正,郭朴等人,心中都清楚,古来改革变法者,都难得善终。 不过,总要有一群人,站出来,去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事情…… 战国时期,魏国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使魏国英才荟萃,耕种面积增长,国家管理制度化,军事力量得到极大提升,打造了强大的魏武卒,曾使秦军不能跨过河西一步,也成为了战国第一霸主,但变法改革的内容,威胁到了贵族的利益,在变法过程中,不得不一而再的朝着贵族妥协,导致许多有能之士,被排挤出魏国,文侯死后,变法得不到强力支持而被迫中断…… 秦孝公支持商鞅变法,为秦国带来了国富兵强,为始皇祖龙扫灭六国、统一中原奠定了基础,创立的中央集权制延续使用了几千年。 这个变法,对于秦国来说是成功的,但对于商鞅本人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在秦孝公去世之后,得不到强有力的支持,庇佑,秦国的贵族们对商鞅处以极刑…… 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很是繁杂,在国家政策上面有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输法等,在军事上面有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等,并且还改革科举、整顿吏治、整治太学等,变得太多,太杂,太急…… 而当时的宋神宗本身的性格不足以为王安石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虽王安石变法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还是还是因为过于急功近利,用人不当,皇帝犹豫等种种原因导致了失败…… 张居正,高拱对于这些变法的成功,失败,有着一个共同的看法。 便是强权。 想要获得成功,便要拥有最大的强权。 只有皇帝陛下能够坚定不移的支持,高拱相信,他为大明朝主导的改革变法,终会成功…… 而对于此时的高拱来说,他已经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并且获得了上位坚定不移的支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当众念出 徐阶运用了自己全部的手段,还是无法改变局势。 徐璠等人被抓走了一个多月,派人前去探监,也不被允许。 老成持重的徐阶,也陷入了“慌乱”中。 他再一次的为高拱写信,想要高拱约束海瑞,放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的书信内容,更为卑微。 上来便是愚兄徐阶顿首。 “此前犬子无知,犯下大错,竟为海瑞所擒。愚兄深知此事令贤弟为难,然舐犊之情,实难自抑,故修书一封,望贤弟念及往昔情谊,从轻发落…………” “你我同朝为官,共抗严嵩,亦曾有过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愚兄对贤弟的才华与能力向来钦佩,也曾在诸多事宜上对贤弟多有提携,虽不敢自言有恩于贤弟,但想必贤弟亦能感受到愚兄的一番心意……” “如今犬子获罪,愚兄心痛不已,万望贤弟看在过往情分上,能在其中周旋一二,给犬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愚兄在此拜谢贤弟,日后定当对犬子严加管教,绝不再令他惹出事端……” 徐阶一直在给高拱写信,却没有给张居正去信一封,那是因为他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高拱收到书信之后,依然选择漠视。 好家伙,你下面的门生故吏都把我骂成了严嵩第二了。 还想着我为你周旋一二,岂不可笑。 高拱接下来做的事情,很不地道。 皇帝陛下龙体渐渐康复。 也开启了停了一个月的朝会,在皇极殿中,接受了百官的朝见。 这次开启朝会,朱载坖是带着朱翊钧一起的。 而在朝会之上,高拱便将徐阶给自己的私人书信,直接在朝堂,在皇帝陛下,皇太子殿下,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前念了出来…… 当然,这件事情是很败路人缘的。 即便是一些中立的官员,在看到高拱如此行事的时候,心里面也对其产生了不满。 当然,那些跟徐阶交好的官员,更是将愤怒写在了脸上…… 徐阶为高拱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求情,一方面是想要尝试一番,也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高拱到底能不能管住海瑞。 若是高拱能够约束海瑞,那徐阶只能硬抗到底,可若是高拱约束不了海瑞,那他徐阶便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跟海瑞去谈了。 在儿子孙子被抓走后,他怕的可不是千金散去,怕的是后继无人…… 不过,高拱将徐阶的书信当众念出,对于徐阶来说,就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有些狂傲的高拱,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他对事物的清晰判断。 在高拱说完书信上的内容后,站在他身后的张居正,慢慢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拱…… 而坐在龙椅旁边的朱翊钧,也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这个高拱啊,能力九十八分,情商十八分。 这个情商,在隆庆朝能混得好,那是因为朱载坖对他有感情。 在历史上,朱载坖一驾崩,高拱这个遗诏第一辅政大臣,短短数日,便被李太后赶出京师,终归来说,还是因为情商。 而一直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的皇帝陛下朱载坖,听高拱念完书信后,脸色更白了些。 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高阁老,你将徐阁老的书信念出,多少有些不合情理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高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陛下,臣将书信念出,是为了告诉那些整日辱骂臣的官员们,臣与徐阁老关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反而我们两人,还经常书信来往,吟诗作对……” 虽然高拱话说的好听,但却没有几人会选择相信。 朱载坖摆了摆手,并不想再听下去,自己这个老师,说的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 “海瑞呢,海瑞的奏疏可曾入京……” “陛下,海瑞没有奏疏入京,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海瑞作为抓捕徐璠等人的官员,奏陈未入京师,徐阁老的书信却一封封的进入了京师……”高拱的言外之意,是徐阶写了很多信,写给了不同的人。 “给了很多人写信,为何没有给朕来上一封书信呢。”朱载坖笑着说道。 高拱闻言稍稍愣神。 不过,朱载坖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让陈洪宣布了退朝。 他此次前来朝会,便是让满朝的官员放心,自己这个大明的天子,还生龙活虎呢,没事别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而后妄加猜测,都开始想着明年的年号了…… 皇帝陛下,与皇太子殿下离开,百官跪送。 等到皇帝陛下,太子殿下离开之后,诸多官员纷纷对着高拱冷哼,不过,高拱对此还是不屑一顾。 一直紧紧团结在高拱身边的官员,那是一年一个台阶,仕途顺利,可之前跟着徐阶走的,不仅挪不了窝,升不了职,有的还要被调出京师,为高拱的人腾出位置…… 在朝会的三日后,皇帝陛下正式下旨,准许了高拱就科道言官就风闻奏事进行约束的奏疏。 言官们吵吵嚷嚷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这天的到来。 而高拱的名声,在清流之中,也越发的坏了起来。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在清流之中名声坏了起来,但在另外其他群体中,却好了起来。 高拱自诩为李悝,商鞅,王安石,天天嚷嚷着要变革,要让大明国库充盈,百姓生活富足。 可在这些言官看来,所谓的变革,便是把老祖宗的规矩,变了又变,改了又改,错了又错。 最后发现,还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对……只能遵循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才能长治久安…… 一动不如一静,这还是大多数官员的认为…… ………… 一个月后。 海瑞的奏疏终于进入了内阁,到了高拱的手中。 文渊阁位于皇宫东南部,具体位置在午门内之东、文华殿南。 起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九年建成文渊阁,其位于午门之内,面对皇城,刚开始的时候,是翰林院所在地,自成祖皇帝组建内阁之后,翰林院便从文渊阁中迁出,这里也成为了内阁官署。 文渊阁共十间房,西五间中间的一间上悬牌匾“文渊阁”,左右分别有制敕房,西边为阁臣拟票场所,东边专藏典籍。 在天顺年间,皇帝陛下命工部修整文渊阁门窗,增置门墙,从此,文渊阁成为一个在独立的小院…… 内阁也从永乐年间的皇帝秘书发展到了权力中心。 大明帝国建立二百年后,内阁与文渊阁变合二为一了,说入阁为宰辅,“凡入内阁曰直文渊阁”。 内阁之中。 高拱坐在主位,而张居正,郭朴两人分左右而坐。 他们皆是一身红袍。 今日所议之事,便是海瑞去了应天府抓走徐阶儿子,孙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徐璠,徐琨等人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了。 海瑞将徐璠等人抓走之后,也不急着盘问,先是派人调查,走访,在掌握更多证据的时候,才上书朝廷。 将徐阶家中侵占田地的数额,以及百姓的怨声载道全部奏陈皇帝。 奏疏到了内阁之中,按照惯例,理应由内阁先议上一议,然后,再去面圣奏陈处理结果…… 第一百五十章 因果难测 “哎,徐阁老当年在京为首辅之时,便有弹劾,言其徐家长子徐璠兼并百姓的田地,不过,那时,并未引起朝堂的重视,这次,海瑞去了应天,竟然查出徐璠兼并土地,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哎,是本官的失职啊……”高拱叹了口气,先对海瑞的奏疏,定下了一个基调。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看向张居正:“张大人,你认为此事内阁该拿出什么样子的章程。” 张居正看了一眼郭朴,而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高拱。 “既是海瑞审问此案,他又是应天巡抚,理应由他去办。” 高拱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话是如此啊,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了徐阁老,海瑞啊,虽有心成事,但所遇难处,我们也要体谅一下。” “那依着阁老的意思,应该如何去办……”张居正反问道。 “那只能苦一苦徐阁老,骂名还是让本官来担吧……”高拱接着说道。 此时的高拱,已经类似于打明牌了。 张居正听完高拱的话后,叹了口气:“徐阁老终究对社稷有功……” “这些,本官当然清楚,不过,子孙狂妄,目无法纪,危害一方,才是让徐阁老受苦的主要原因……大明不会亏待功臣,但功臣也需遵守大明的法度……” “那依着高阁老的意思,您想怎么处理。” “责令徐家退田,徐家涉案徐璠,需严惩……” 张居正点了点头:“既然,阁老已有主意,那下官也不多说什么了。” 此时的张居正,与当年的徐阶一样。 都是在隐忍。 徐阶看着自己的学生,杨继盛被严嵩迫害,而不出面。 到了此时,张居正看着高拱为难徐阶,同样也不出面。 高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居正。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几年,他与张居正共同办差,配合的也算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的高拱,对张居正的能力是肯定的。 他心中唯一介怀的一点,就是张居正与徐阶的关系太过密切…… 高拱真的把苦一苦徐阶,骂名自己来担的话,贯彻执行了下去。 隆庆四年冬,在徐阶的授意下,给事中戴凤翔弹劾海瑞包庇奸民,鱼肉士绅、沽名钓誉等……在这场浩浩荡荡的退田案中,成为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海瑞的官员。 而徐阶也开始将手伸向了宫中,他还是找到了冯保,送了银子,想让冯保与戴凤翔来一个里外配合,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宝座上拉下来。 不过,冯保收了银子之后,便开始观察形势,还未出手的时候。 高拱已经出招了。 戴凤翔被罢官,成为了风闻奏事被禁止之后,第一个因此获罪罢官的言官。 而后,高拱又是来了一套连招。 隆庆四年末,高拱启用徐家家奴羞辱过的前苏州知府蔡国熙出任苏松兵备副使,主管松江府的兵事。 海瑞再怎么说,都是个有原则的官员,他不会用阴招。 可光明正大的招式在徐阶这个老狐狸面前,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所以,海瑞不能干的事情,高拱找来另外的人来干。 并且,在高拱的授意下,很多官员检举徐家了。 最为著名的就是顾绍举报徐家在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而后又有沈元亨欲告徐家涉嫌揽侵起解钱粮等事。 徐阶写信给了便派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同乡孙克弘的家仆孙五潜入京师,劝阻顾绍,又引出了一桩贿赂案。 孙五被兵马司抓获后,又引出了孙克弘案。 孙克弘让孙五到京师来,不仅是为了徐阶的事情奔走,还是为了自己。 在孙五的身上搜出了孙克弘所写票帖一封、礼柬两个及银二百两。 这些银钱,是孙五奔走,想为孙克弘游说一个河东盐运使的职务。 孙克弘被下狱审问,接下来便牵连到徐家在京师的布行店铺及经营人员。 经营这些布行的朱堂等人为规避赋役,将田产投寄抵押于徐阶的几个儿子,折取资金与徐府合资做布行生意。 高拱一派的言官韩楫、宋之韩等指控徐家开的这些布行的真实目的是“钻刺打点,希图起用”。 一下子便给徐阶扣了一顶更大的帽子。 说徐阶虽然告老还乡,但心还在京师,眷念权力,他开的这些布行,都是留在京师的眼线,用布行的银钱贿赂官员,钻研打点,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返回京师。 这铺天盖地的浪潮下,宫里面的冯保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时的高拱权势正盛,由他作为海瑞背后的政治资源,冯保只能暂避锋芒,拿了钱,不办事。 海瑞到了应天,调查,抓人,但并未对徐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蔡国熙到任之后,那便全然不同了。 他是带着上头意图来的。 专门管徐阶及其子的事。 到任之后,蔡国熙便在松江府高调称能举报徐阶及其三子的人有赏,一时之间,徐阶的故人儿子前府同知袁福征、诸生莫是龙都举报了徐阶及其三子。 在袁福征举报之后,高拱还为其请恩,让其顶替了戴凤翔。 在袁福征上任的时候首次找徐阶要挟了五百两黄金,美其名曰,让其退还当年自己贿赂徐阶的财物。 徐阶只能退还。 而后,在蔡国熙的授意下,于是之前贿赂徐阶三个儿子的人全都找徐阶要钱。 这里面,鱼龙混杂,真真假假。 但蔡国熙可不管真假,他就是要整徐阶。 一时之间,徐府门口都是债主。 到了这个时候,徐家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 徐阶第一次自杀,但被家人劝阻,没有死成。 消息传出,被蔡国熙隐藏下来。 不过,远在应天的海瑞得知之后,再次前往了松江。 他带着兵丁到了徐家之后,竟发现,徐家门口人群攒动,都是徐家的佃农,这些人冲进了徐家抢夺财物,看到海瑞,以及麾下的兵丁丝毫不惧。 海瑞看到这一幕,便心中清楚,这里面有蔡国熙的影子。 他赶忙派人将局势控制住。 而后进入了徐府之中。 这些百姓,不仅抢夺财物,还围着徐阶的房间痛骂…… 若不是,徐家养了一批青壮的打手护着徐阶,只怕这些人都会冲进徐阶的房间,殴打徐阶。 百姓们愤怒的面孔扭曲着,嘴里吐出的尽是不堪入耳的咒骂。 “徐阶老儿,你个贪赃枉法的狗官,搜刮了我们多少民脂民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愤怒。 “你这黑心的家伙,占了我们那么多田地,让我们如何活下去!”一个中年汉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怒火。 妇人们也不甘示弱,尖声骂道:“你们徐家作恶多端,老天迟早要收了你们!” 孩童们在人群中懵懂地跟着哭喊,那哭声与骂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原本繁华的府邸外,显得嘈杂混乱…… 而房间之中,徐阶独自蜷缩在昏暗的内室角落里。 昔日内阁首辅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他衣衫不整,那曾经象征着尊贵的锦袍如今满是撕扯的痕迹,皱巴巴地挂在他瘦削的身躯上。 头发凌乱不堪,像是无人打理的荒草,肆意地散落着。几缕白发遮住了他浑浊的双眼,却遮不住那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这一刻,他想象到了严嵩的处境……昨日的严嵩,便是今日的徐阶…… 他紧握着拳头,指关节泛白,仿佛在竭力抓住那早已消逝的权势和荣耀。 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每一道都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如今的落魄。 门外百姓的叫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刺向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此时,海瑞带着兵丁匆匆赶来。 听着百姓们的怒骂,海瑞出声制止,那声音犹如洪钟,瞬间盖过了百姓们的叫骂。 人群微微一怔,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海瑞。 海瑞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 昨者为受凌的百姓,转瞬间或为凌人之恶,世相无常,因果难测,仿若冥冥中之玄奥法理,令人嗟叹深思……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海瑞也不认同这种解决方式……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最后的谈话 海瑞将这些百姓赶出了徐家,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 而后,自己独自一人进入了房间之中。 房间之中昏暗无比。 在黑暗之中,海瑞看到了端坐在角落的徐阶。 他赶忙上前搀扶徐阶。 不过,徐阶却是挣脱了海瑞搀扶的手臂,自顾的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体面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徐阶看到海瑞,揪着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若是那些愤怒的百姓冲进了房间,后果,徐阶不敢多想。 “你来了。” “是,阁老,下官来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人终究会老的,海瑞,你有没有想过,你老了之后的样子。” 徐阶轻声说着。 而徐阶的话让海瑞摸不着头脑。 海瑞沉思片刻,还是回答了徐阶。 "吾心唯求公正长存,从一而终,问心无愧……“ 听着海瑞的话,徐阶再次叹息。 “问心无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喽……” “海瑞,我同意退田,也希望你能将徐璠等人放出来。” “若是退田,徐璠可放,徐琨等人不能释放……” 徐璠是侵田案的主犯,他能放,但徐琨,还有他的两个孙子,是欺压百姓,纵容奴仆行凶殴打百姓,是另外的案件。 闻言,徐阶笑了笑:“真是问心无愧啊,海瑞。” 随后,徐阶想要起身,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海瑞的搀扶。 这个时候,徐家的仆人进来,将灯全部点上,这个时候,海瑞才能见到徐阶此时的样子。 徐阶站起身后,慢慢走向了自己的床头,而后从枕头下,翻出了那本想要送给张居正,但张居正却不收的,由他老师亲自所写的心学感悟。 “这个东西,我赠给你……” 海瑞伸手接过:“这是。” “我早年师从聂豹,是王守仁之再传弟子,这本册子是老师聂豹所写,离京之时,本欲赠给叔大,但他不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属于你……” “有些贵重,下官不能受之。” “若能看懂,有所领悟,才是贵重,若看不懂,一文不值,我看了一辈子了,在我手中,一直都是一文不值的,我没有看懂,只是,给他找个好的主人,能够传世……” 徐阶是真的把这个册子,当作了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 他这个时候,将这本册子交给海瑞,也是从内心深处认可海瑞。 这个时候,海瑞不需要出面,蔡国熙便能将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部办了,等到自己下跪求饶,或以死明志之后,高拱在一脚把蔡国熙踹走,事情便就结束了。 可海瑞依然选择出面,介入,这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这份豁达之心,徐阶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知行合一,说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一个小辈上了一课。 听着徐阶说的这话,海瑞也只能接受。 “你光明磊落,行事豁达,但世上之人,蝇营狗苟之辈,数不胜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辈,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不能容你……” “即便你现在位属东宫,以后啊,也难以在京师立足,不过还好,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的小人们,虽行不轨之事,但大多爱惜名声,虽难以登上高位,但无性命之忧。” 徐阶此时说的话,海瑞是听的迷迷糊糊。 他不明白,为何徐阶会对自己说这些。 “海瑞,大明朝的名臣,有你一席之地……” 在徐阶说完这句话后,便让人送海瑞离开。 海瑞从徐阶的家中离开,便去寻了蔡国熙,要去斥责他…… 夜,如墨般浓稠。 徐阶的书房内一片死寂。 他坐在书案前,身后的书架很是杂乱,他钟爱一生的书籍,被那些冲进徐家,找寻财物的百姓,扔到了地上。 不过,徐阶也不派人收拾。 他一直坐在书案前面。 微弱的烛光在风中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徐阶静静地坐在那张雕花的檀木椅上,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深深沟壑此刻显得更加狰狞。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曾经,他在严嵩的阴影下隐忍蛰伏,与那奸佞之人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权谋较量。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最终,他成功扳倒了严嵩,迎来了那短暂的曙光,为国家除去一害,也为自己赢得了内阁首辅的官位,以及诸多的荣耀。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当上内阁首辅之后,也变了。 权力的旋涡让他逐渐迷失,从私心渐起,到越来越重。 徐璠的事情,他能不知道吗,徐家在松江,在南京做的事情,他也清楚。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制止。 虽也为大明做了些许贡献,却也在这浊世中沾染了尘埃。 如今,众叛亲离,骂名缠身,他深知自己已无法回头。 他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堆积如山的书籍,那上面曾承载着他的理想和抱负,如今却都已化作泡影。 想着想着,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无奈:“吾一生,为权所迷,为私所误,愧对天下苍生啊!” 说罢,他颤抖着拿起桌上的那把短刃,寒光在烛光下闪烁…… “想我徐阶,初入朝堂之时,满怀一腔热血,立志要为这大明江山,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先是张璁乱礼,我据理力争,而后严嵩当道,权倾朝野,我忍辱负重,步步为营,终是将那奸贼拉下马来。本以为自此能一展抱负,匡扶社稷,让这朗朗乾坤再现清明……可惜……我也成了他们……” 说完之后,徐阶又是一阵苦笑,他看着手中的短刃:“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皆是我咎由自取。” 说完之后,徐阶猛地用力,将短匕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身体无力的瘫倒在了椅子上,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 那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黑暗…… 人死灯灭…… 徐阶,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充满争议的一生,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感慨和深深的遗憾…… 或许,在后人的评说中,徐阶会被视为奸臣,遗臭万年,或许,会有人念及徐阶曾经的功绩,给予一丝怜悯…… 徐阶为内阁首辅之时,强君在位,悍臣满朝……大风吹到梧桐树,自有旁人论长短…… 之前,徐阶最在意的后世评说,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徐阶在临死的那一刻,他好像找到了一腔热血,年轻的自己… 他不用死。 可他还是选择了死…… 或是不甘受辱,又或是心存愧疚……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有态度 海瑞,蔡国熙两人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他们两人赶忙去了徐府查看。 在去的路上,蔡国熙还是不相信徐阶会真的死掉。 但当他见到徐阶的尸体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第一个念头,高拱不会死保自己的,相反还会早早的将其当作弃子丢出去,明哲保身。 蔡国熙原本是苏州知府,本就是一个政治投机者,他早些年就是徐阶的门生,在隆庆元年,蔡国熙任苏州知府的时候,与海瑞一道掺和进了徐家之事,而后被徐阶通过关系,罢黜了官职,随后蔡国熙转投了高拱,而后,才重新被启用为官。 他与高拱并无深厚的情谊,高拱也断然不会保他。 而海瑞看到徐阶的尸体后,久久未发一言…… 徐阶自杀而亡的消息,蔡国熙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消息传到了北京城,朝野哗然…… 朱载坖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他没想到徐阶竟然会自杀,多大点事啊,干嘛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当然,朱载坖只有惋惜,而没有悲伤。 在徐阶离开北京城的那一日,在皇帝的心中,他就已经死了…… 皇帝陛下知道,皇太子朱翊钧也知道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跟老爹一样,很是平静,在他所了解的历史中,徐阶都数次自杀为博同情,现在朱翊钧不清楚松江府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只当徐阶在假自杀的时候,一时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而冯保同样消息灵通,在得知徐阶自杀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对付海瑞,不然今日死的人,可能是两个…… 高拱得到的消息,要比其他官员们稍稍早上一些,在得知徐阶自杀身亡后,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风云变幻的大明朝堂,徐阶和高拱的争斗就像一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战争,持续了好些年…… 曾几何时,徐阶慧眼识珠,提拔高拱。 那时的徐阶,望着高拱那满是抱负的眼神,心中期许着他能成为国之栋梁,为这江山社稷添砖加瓦…… 他们在面对严嵩这个共同的敌人时,并肩作战,关系亲密,在严嵩倒台之后,却因政见不合背道而驰。 或许在这个时候,政见不合,已经不足形成两个人的矛盾了…… 争权夺利,最为合适。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甚至,让大明朝堂撕裂的比严嵩在时,还要严重。 高拱一直想着彻底的击垮徐阶,但此时他真的彻底击垮了徐阶。 他死了。 可高拱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而是,有着一些淡淡的忧伤…… 高拱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往的种种争斗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有徐阶的谋略与算计,也有自己的不甘与反击…… 可此刻,这一切都随着徐阶的死亡而变得模糊。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徐阶的厌恶,恨他处处与自己作对,阻碍自己的抱负施展。又有一份难以言说的钦佩,钦佩徐阶的隐忍与对涉社稷做出的贡献。 高拱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不知这漫长的争斗究竟是对是错…… 或许,今日的徐阶,会是明日的高拱…… 朝野沸腾,官员们纷纷上书,要求罢黜高拱,海瑞,蔡国熙的官职……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皇帝陛下免了朝会。 虽然免了朝会,但高拱受到的攻击并没有因为减弱,甚至更加强烈了。 高拱的风评更加差了。 弹劾高拱的奏章,也如雪花一般飘向了皇帝的御案上。 刚开始都是全冲着高拱去的。 后来,也把海瑞,蔡国熙都给带上了。 他们评价高拱弄权,海瑞严苛,蔡国熙狠辣…… 此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致使无辜蒙冤,沆瀣一气,实乃酷吏之尤…………皆为祸乱朝堂之恶徒……其心叵测,其行可憎,实乃大明朝堂上的毒瘤,社稷之隐患。 恳请陛下明察,罢黜高拱之独断,惩戒海瑞之无情,严惩蔡国熙之狠辣,还朝堂清明,还天下公道,还功臣正义…… “高拱此人,权欲熏心,独断专行,全然不顾朝廷纲纪,肆意打压异己……” “海瑞刚直有余,变通不足,执法严苛,不近人情,百姓苦不堪言,如此酷吏,如何能留……” “蔡国熙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放纵刁民进徐府劫掠,辱骂前内阁首辅,如此行径,天理难容……” “高拱、海瑞、蔡国熙,三人沆瀣一气,逼死徐阁老,他们的所作所为,令忠臣寒心,令功臣含冤,若不严惩,朝纲何在……” 为徐阶找寻公道的人越来越多。 声势越来越大。 不过,这其中三个人之中,高拱,当今陛下的老师,关系紧密,感情深厚,海瑞,太子殿下的老师,先帝认证大明第一利剑…… 官员们虽然纷纷站出来想要为徐阶找回公道……罢黜高拱,海瑞,蔡国熙三人,却很难做到。 皇帝陛下一直冷处理…… 不过,作为他的学生,张居正却显得很是平静。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内阁处理机要政务,随后回府,也不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张居正就像是一个没有态度的人…… 此时,他对徐阶的死,也是没有态度,很多人批评张居正为无情之人。 他的恩师被高拱逼死。 他却能坦然自若,依然陪在高拱身侧,为其出谋划策…… 当然,这个作为也让很多官员感到不耻…… 不过,这些局外人哪里能知道张居正内心的苦楚,他回到府中,坐在书房,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期间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事情发展的太快了,快到张居正还没有反应过来,徐阶便就自杀了。 或许,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徐阶会自杀。 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张居正还以为徐阶是假借自杀之名,来对高拱的一次阻击……没成想,是真的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陛下没有态度,便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官对高拱的攻击,没有随着新年的到来而结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隆庆五年…………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隆庆五年 海瑞在应天主持了退田……数万百姓重新获得了他们的户籍,以及田地,一时之间,海青天的盛名,响彻大江南北,不过,在海瑞完成退田之后,再次收到了朝堂的调令,调任住福建学政……算是远离了风波的最中心…… 而海瑞在离开应天,前往福建的路上,又得到了圣旨,即日返京…… 高拱还是内阁首辅。 百官们的愤怒,并不能改变帝王的意志,在隆庆五年,刚开年的时候,皇帝陛下接连罢黜三十余名官员,算是止住了浪潮。 而高拱,也给百官们一个交代,就是牺牲了蔡国熙,蔡国熙再次得到罢黜。 不过,这次蔡国熙在松江的作为,让他也进入到了朱翊钧的视线中。 这样狠辣的人物,日后对于朱翊钧定是有大用处,他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一直为蔡国熙讲好话,朱载坖一听便知自己太子的用意。 前脚蔡国熙被罢黜,后脚便有旨意,让蔡国熙入京担任兵部右侍郎…… 并且入京之后,蔡国熙还得皇帝陛下召见,说是皇帝陛下召见,实际上乾清宫中,只有太子朱翊钧一人。 蔡国熙也正式成为了太子的门下…… 在隆庆四年,朱载坖病了一场,无形中拉近了他与太子朱翊钧的关系。 皇太子朱翊钧能够随意出入乾清宫,父子两人每日都会相见,聊天…… 以往,朱载坖纵情享乐,多是躲着朱翊钧,父子之间相见的次数少了些,不过,自从那次隆庆四年初生病之后,朱载坖像是看的更开了…… 当然,朱载坖看开,可不是进了戒色吧,被大悲咒将一肚子淫虫赶走了…… 相反,他对于自己更加放纵,只不过,在生病之后,他有着生死无常的另外一层感悟…… 而他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差,而朱载坖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便急切的想要为自己儿子留下班底。 他何尝不想让自己的老师高拱,作为辅政大臣,好好的帮助自己儿子治理国家。 但朱载坖心里面又清楚,自己老师高拱,能力有,但性格狂妄,若是幼主登基,极大可能成为一个权臣。 为了不委屈自己的儿子,同样又能让自己老师展现他治国的才华…… 朱载坖也在隆庆四年的下半年,就开始布局了。 首先是,胡宗宪。 他将胡宗宪提拔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并且,频繁召见,每次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胡宗宪是太子年幼之时,拯救下来的臣子,也算是万寿帝君为自己的子孙留下的一大助力。 三大营整改五年,初步恢复了战力…… 高拱是朱载坖挑选的顾命大臣,而胡宗宪却是先帝挑选的顾命大臣…… 这两人都是留给朱翊钧的。 不仅如此,朱载坖也频繁的召见九边那些手握重兵的总兵,每每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而后,就是武勋,虽然此时的武勋没有之前那般强大,但对于军队,还是有着深远的影响力,每每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国公侯爷们,要知道自己端着谁家的碗,吃着谁家的饭……你们平常当当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若是我儿登基之后,在朝会之上,被官员们上奏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也要动拳头…… 在朱载坖看来,只有全天下的兵马都效忠自己的儿子。 即便朝堂之上,风云如何翻涌,自己的儿子也吃不了亏,受不了委屈…… 并且,朱载坖干了一件他老爹都不愿干的事情,那便是扩充锦衣卫,他心中清楚,这可能也是他为自己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这一切朱翊钧都看在眼里面。 他很是感激自己的父皇。 隆庆六年,父皇驾崩的历史,好像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甚至,朱载坖能不能活过隆庆五年,都是一个未知数……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乾清宫的金砖地上。 朱载坖在重病之后,调养了大半年,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每天都是,吃饭睡觉玩豆豆…… 这一日,皇太子朱翊钧如往常一样踏入乾清宫。 朱载坖正斜倚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眼神却有些迷离,像是在看书,又像是在想着昨夜的风情…… 朱翊钧进入乾清宫内,先是给朱载坖请安行礼。 朱载坖放下手中的书,将其放在面前的御案之上,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太子,快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椅前,而后,坐在了朱载坖的身旁。 隆庆五年,这一年朱翊钧九岁,九岁的朱翊钧,身量尚未长成,却已有了几分超出年龄的稳重与成熟。 他面容白皙,五官精致而不失稚气,双眸明亮如星,深邃而清澈…… 那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间皆显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他身着华丽的锦袍,衣袂飘飘,金线绣成的图案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发束整齐地绾起,束发的金冠璀璨夺目,无时无刻的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当朱翊钧坐在朱载坖身旁后,朱载坖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面十分满意。 这是,他活着唯一的孩子。 这是他如今在世的唯一孩子,仿佛是独得了天地造化的恩宠,独占了大明国运的庇佑,才得以存活。 此时的朱翊钧,对于朱载坖而言,重要性无与伦比,是他心中无可替代的珍宝…… 他跟自己的父亲万寿帝君不一样,对于自己太子的喜爱,从不隐藏…… 朱载坖轻轻地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说道:“太子,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责任重大。” 朱翊钧目光坚定,回答道:“父皇,儿臣不知,但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期望。” “哈哈哈,父皇对你没有什么多大的期望,父皇不愿你与父皇一般,好色如命,但也希望你子嗣绵长……” “既然我儿想当明君,那父皇便对你讲一讲,古来明君是如何行事的……” “治国首要在于得民心。百姓乃国之根本,要让他们安居乐业,方能国家昌盛。切不可随意加重赋税,使民不聊生。” “赋税,便是最为重要的,可更改,但无论如何更改,都不能重赋税,这是,你在日后要坚守的底线……” “儿臣谨记,定会关心百姓疾苦。”朱翊钧认真地回应。 朱载坖看着认真回应的朱翊钧,很是欣慰,而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再者,用人需谨慎。朝中大臣众多,有忠有奸。要善于分辨,任用贤能之士,远离那些谄媚逢迎的小人,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小人都是无用的,谁是君子,谁又是小人,需你来考量把握” 朱翊钧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父皇,那如何才能分辨忠奸呢?又如何才能分辨君子小人呢。” 朱载坖笑了笑:“忠者,多为国家社稷着想,敢于直言进谏,这些人,会让你感觉不适,奸者,往往只为自身利益,阿谀奉承。但人心难测,需长时间观察,从其言行举止,处事方法判断。” 此时,门外春风拂过,吹进了乾清宫,随着微风而来的,还有着阵阵花香,以及川田的气息……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不可轻信谗言。他人之言,需经过自己的思考判断。尤其是在面对重大决策时,更要冷静思考,权衡利弊。” 朱翊钧点头如捣蒜:“父皇的教诲,儿臣定铭记于心。” 朱载坖看着儿子如此乖巧懂事,心中满是欣慰:“太子,治国不易,但只要你心怀天下,以仁为本,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父皇,儿臣定当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和重托。” 父子俩又交谈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宫殿的屋檐上,泛出金色的光芒。 朱翊钧起身告退:“父皇,您要多注意休息,儿臣改日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朱载坖微笑着点头:“去吧,太子……” 朱载坖望着儿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让大明江山永固,但也同样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快活…… 跟自己一样快活……老爹的快活,自己儿子还小,体会不到,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同道中人…… 哪怕自己儿子跟自己一样,朱载坖也很是欣慰,只要命比自己长,就好了…… 朱载坖终究还是没能改掉好色的毛病,此时的他不仅更加贪恋女色,还染上了另外的毛病,那就是服用大量的春药来助兴……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隆庆帝殇 1 朱翊钧走出了乾清宫,他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叹了口气,而后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朱载坖现在的所作所为,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东宫之中,朱翊钧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 他以现代人的灵魂以及思维,审视着朱载坖的所作所为。 后世小沈阳有一句话说的好,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 对于死亡,没有人会表现得很是豁达。 但朱载坖却表现得很是豁达。 他不仅有钱,他还有权力啊,法理上说,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却能做到如此坦然…… 这让朱翊钧心生敬佩,却又有些困惑…… 毕竟,拥有的越多,似乎越应该怕死…… 朱载坖怎么可能超脱了这种恐惧…… 而自己距离皇帝的位置,好像越来越近了…… 红丸大补的春药都已经到了朱载坖的手中了,生命的本源在快速的流逝……可能下一次的晕倒,便再也不会醒来。 而此时的朱翊钧也面临着选择。 是跟历史上的自己一样,随波逐流,在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好好的当吉祥物,还是争取早日亲政。 不过,这个念头朱翊钧只存在了片刻,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是自己跟历史上的一样,好好的当吉祥物,老老实实的,那自己来到这里,从朱厚熜身上学到的帝王权谋之术,从朱载坖身上学到的识人用人之能,便是无用武之地。 现在自己的老爹,开始提前布局。 内阁的高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大臣,锦衣卫的扩充,也是为了增加皇帝手中的暴力机构…… 自己手中的牌,可是比大明武宗皇帝陛下多多了。 没理由,自己要成傀儡啊。 高拱必须要经过敲打,但不能被张居正,冯保等人,一杠子敲死。 朝局需要平衡。 张居正需要一个对手,所有正确的决策,推行的改革,必须要有少年天子的介入…… 一直为东宫侍从的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国之,在隆庆四年末,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成国公之弟,朱希孝依然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诸多锦衣卫内部权柄已经开始交接了…… 张国之,男,汉族,嘉靖十八年生于山东。 乃济宁卫指挥张武之子,武勋世家之后,自诞生起,便浸润在家族浓厚的尚武氛围之中,张国之自幼展现出非凡的武学天赋,对习武之事抱有极高的热忱,无论寒冬酷暑,他皆刻苦修炼,未曾有一日懈怠……当然,张国之并不是文盲,他从小便启蒙读书,虽未获取功名,但在锦衣卫行列中,算是有文化的一批人。 嘉靖三十三年,入锦衣卫。 初时,他不过是众多锦衣卫中小小的一卒,斩获大功,嘉靖三十七年为锦衣卫百户,嘉靖三十八年,任锦衣卫千户,到了嘉靖四十一年,成为了锦衣卫掌刑千户…… 张国之在嘉靖四十二年,受先帝旨意,保护太孙。 一转眼,已经过了七年,这些年,他一直陪在太子身边,但并未离开锦衣卫的系统,在处理重大事情的时候,他还是会回到锦衣卫中。 而在隆庆四年末,他被提拔为指挥同知,成为了锦衣卫系统中,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 而当上指挥同知后的第一件事情,第一件任务,便是挑选各边军精锐,三千八百余人编入锦衣卫。 这是得了皇帝陛下的旨意。 朱载坖还没有驾崩呢,便把锦衣卫的系统送给了太子,并且他专门挑了一个从山东来的人…… 即便是处于大明,山东对于更高编制的向往,与后世相比,不遑多让…… 张国之,有能力,对皇太子忠诚,最为重要的是他没有深厚的背景。 虽然张国之有武勋的背景,但家族的根基是在济宁,只是世袭的武职,与京师的这些老牌贵族们完全不同。 他想要当好锦衣卫指挥使,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少年天子,也只能忠诚于他,不然,他无法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干下去。 朱存孝这些年干的确实不错,替朱载坖做了很多脏活。 但朱载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作为一个成年的君主,即便在荒唐,想要管事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但他的太子就不一样了,即便自己的太子,在聪慧,可是他年纪小,他说的话,没有人会重视。 若是自己那聪慧的儿子当了皇帝,做个七年,八年,甚至是十年的傀儡,这对自己的儿子太不公平了。 所以,作为父亲的朱载坖想要给自己儿子,留下掀桌子的实力。 三大营,锦衣卫,这些暴力机构,就完全能够把桌子掀开,让在上面唱戏的人,滚下来…… 而朱存孝作为成国公府的人,与京师的各大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朱载坖的暗中调查中,也知成国公府与张居正走的太近了……包括成国公朱存忠也是。 朱载坖不是怀疑张居正的忠诚,但他隐隐觉得,朱存孝已经不适合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了…… 他挑中了张国之。 这个在太子两岁的时候,便充当护卫的锦衣卫千户…… 高拱,张居正主导的改革轰轰烈烈的进行,大明国势蒸蒸日上,好像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进展。 但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他的龙体却是每况愈下。 即便身体再多不适,朱但载坖依旧沉迷于女色无法自拔。 纵使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却仍不愿放弃这荒淫之乐。 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服用的春药剂量越发的大了起来。 起初,服用大剂量春药带来的强烈药效让他变得生龙活虎,夜夜笙歌,也在一场场放纵中,找到了那久违的快乐…… 在隆庆五年秋,皇帝陛下再一次的下旨,选秀。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选秀。 过度依赖药物的作用,使得他的身体越发虚弱,精神也日渐萎靡,朝堂之上,大臣们忧心忡忡,多次进谏劝诫皇帝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但被欲望蒙蔽双眼的皇帝陛下,对这些忠言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终于,皇帝的身体彻底垮了,各种病症接踵而至…… 隆庆六年初,皇帝陛下,病倒了…… 乾清宫中,病榻之上的皇帝,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目光变得浑浊而呆滞,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原本饱满的脸庞此刻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显得格外憔悴…… 已经十岁的大明皇太子,朱翊钧就守在病榻旁,双眼通红,像是大哭一场。 朱载坖虽然很是疲惫,但看着朱翊钧依然脸带笑意:“我儿不要悲伤,父亲一时半会死不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隆庆帝殇 2 “父皇,孩儿怎能不悲伤呢。”朱翊钧眼中含泪,低声说道。 现在的朱载坖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生机。 历史还是没有改变。 在真正的历史上,朱载坖就是隆庆六年正月下旬,开始生病的。 而后,身体便是好好坏坏五个月,最终,驾崩于隆庆六年五月…… “为何要悲伤?” "若是为了父皇命不久矣,而悲伤,大可不必……”朱载坖轻声说道,笑容一直在他脸上。 “你应该高兴。” “若是不出意外,就在今年,你就要成为大明的主人了……”朱载坖依然面带笑意,仿佛真的对死亡毫无畏惧一般。 “父皇……” “还记得,你皇爷爷临终之时,对你我二人的嘱托吗?哈哈哈,那时候你还小,怎会记得……”朱载坖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缓了许久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他让我们父子二人,照看好我们朱家的天下,过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要靠着你自己照看了。”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心里面惆怅,且悲伤。 “过些时日,朕身体好些后,咱们父子去一趟永陵,看看你皇爷爷去,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未曾去过。” “是,父皇。” “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父皇,外面日头正好。”朱翊钧赶忙答复道。 听着儿子的话后,朱载坖慢慢起身,而朱翊钧赶忙上前搀扶…… 朱载坖下了床,看到已经高出自己腰部半头的朱翊钧,而后,便是一只胳膊搭在了朱翊钧的肩头:“走,扶着我,出去看看。” “是,父皇。” 朱翊钧稳稳地搀扶着朱载坖,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宫殿外走去。 朱载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大半的重量都倚在朱翊钧身上,他的手臂紧紧搭着儿子的肩头。 不过,朱翊钧却没有感觉到很重。 他父子搀扶着,慢慢的走出了乾清宫。 在外面守护的陈洪,冯保等人,一看到这架势,想着过来帮忙,却被朱载坖摆手拒绝。 朱翊钧的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父亲身上,而朱载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似在回忆往昔,又似在展望未来。 父子两人走出了乾清宫。 微风轻拂,吹在朱载坖的身上,让其不由感到一阵舒畅。 “春天来了……” 听到朱载坖的这话,朱翊钧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还真怕自己父亲接下来会说,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了。 不过,朱载坖却是没有语出惊人。 “真好……”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真好后,朱翊钧才算是松了口气。 阳光穿透云层,如缕缕金丝洒落在宫墙朱瓦之上,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陈洪搬着椅子到了朱载坖的身后,将椅子轻轻放下后,便上前搀扶:“殿下,您,您坐……” 陈洪都是带着哭腔说的。 朱载坖在陈洪,以及朱翊钧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而此时冯保也拿来了一块毯子,小心翼翼的为朱载坖盖着…… 坐下的朱载坖看向了陈洪:“解决了吗?” “陛下,奴婢还未去办。” “去吧,早点办了,朕也早点安心。” “是,陛下,奴婢去去就回。”陈洪领了旨意之后,先是朝着朱载坖磕头,而后便小跑着离开了。 冯保看着陈洪这么着急,心里面也颇为奇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事,可他现在不能离开,只能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亲信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那亲信太监得到授意,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在陈洪走后,朱载坖便一直紧紧的握着朱翊钧的手。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许久之后,才再次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目光深沉而又慈爱。 他缓缓开口说道:“吾儿,你以后想当一个什么样子的皇帝。” “正如孩儿幼小之时,对父皇说的那些话一样,想让我大明的百姓有新衣穿,有肉吃……”朱翊钧说的话,透着一股坚定。 “那你呢……你想自己干些什么呢,难不成就是拿着一些印章,盖一盖,写一写……罢了罢了,朕不问你了,为父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万里江山,交付与你,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 “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这些话,朕每每听到,都感觉厌烦,我的儿子,自幼聪慧绝伦,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荒诞无稽,朕的儿子幼年登基,也是国家社稷之福……” 朱翊钧眼眶泛红,声音略带颤抖:“父皇,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载坖微微摇头,算是对朱翊钧想让自己好起来的回复,而后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哎,既然我儿,想为明君,那父亲便在对你说上一些,这是父皇对你说的最后为君的话,可能父皇愚笨,说的也不对……” “当一个昏聩的皇帝,很简单,当一个糊涂的皇帝,也不难,当一个荒唐的皇帝,非常容易,可当一个明君,那便是难如登天。” “为明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念。切不可学习为父,荒淫无道,也不可以学习你皇爷爷,修道炼丹……” “我大明朝礼待士林官员,时间太长了,臣强而君弱,朝夕之间,也难根除,只能从中斡旋,找寻平衡,你皇爷爷刚刚入京,便立马找到了张熜等人,这是他的聪明之处,我想我儿,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 “这世间之物,本就是盛极必衰,开国之初,武勋强盛一时,后经土木之变,衰落下来,此时,文官们,也到了盛极的时刻了……他们也该衰了,张居正,高拱两人的改革,便有对文官的约束,可以利用,他们改完之后,权势重了,威望高了,找个由头全部罢了,由你再去寻找治国的贤臣……” “登基之后,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大明朝的天,永远是你,该客气的时候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便不要客气,往往,刑法牢狱能解决很多事情……” 朱载坖说完之后,拍了拍朱翊钧的手:“我儿当为英主,继往开来,造福苍生……” 朱翊钧听着这些,心中只觉悲伤难耐…… 正在两父子在宫外谈话的时候,陈洪也到了宫中的冷宫处,在门口守着十几名甲士。 他面色阴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宫殿的院子。 院子里,跪着六个太监和八个宫女,他们低垂着头,身躯瑟瑟发抖。 朱载坖享乐之时,曾配了一些助兴的春烟,在第一次昏迷之后,朱载坖便不再使用这些春烟,更改为吃春药。 但即便朱载坖不再使用,可在乾清宫中,还会时不时的闻到这股他派人配置的催情春烟,而后,朱载坖便派了陈洪暗中调查这些人,却一直没有结果。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陈洪扫视着这些人,眼中满是冰冷与决绝。 陈洪挥了挥手,甲士上前,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时间,院子里充斥着哭喊声和求饶声…… ……………… 隆庆六年,三月。 朱载坖的身体,渐渐好转,已能跟常人一般走路,但手臂上的热疮红疹却没有退下,在三月初的时候,朱载坖带着皇太子朱翊钧自京师出发,前往永陵…… 出行那日,旌旗蔽日,仪仗威严。 金甲卫士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寒光闪烁。 鼓乐之声响彻云霄,震人心魄。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紧随其后,神色肃穆。 皇帝所乘的龙辇,雕刻精美,镶嵌着无数珍宝,散发着尊贵之气,朱翊钧与自己的父皇同车出行。 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前行,骏马嘶鸣,车轮滚滚,出京的道路两旁,士卒林立,戒备森严,春风拂过,旌旗飘扬,更显浩荡之势。 所经之处,百姓皆跪地叩拜,山呼万岁。 而坐在马车上的朱载坖听到万岁的时候,总是用调笑得口吻对自己的儿子说:“万岁,哈哈哈,只有你皇爷爷喜欢听,朕啊,能活到三十七岁,都是祖宗的庇佑了……” 而听到自己父亲这豁达的话,朱翊钧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只记得,在朱厚熜驾崩之前,他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大明历代帝王陵寝处祭拜,回来没有多久,便驾崩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革变法 徐瑛看着张居正,心里面的火气已然产生。 什么该受此劫难。 若是父亲还是内阁首辅,自家大哥怎能被关进牢中。 张居正,说的好听,无非就是不想管罢了。 “好,叔大,今日,当我没来。”徐瑛冷冷的说道,说完之后,便想着站起身,离去。 张居正将其拦下。 “刚刚还说着,遇到事情莫要着急,话音刚落,你看看你,又急了……” 张居正刚刚说完,书房门被打开,管家端着两杯茶进入了书房之中。 虽然管家进来了。 但徐瑛并没有停止说话,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叔大,你当然不急,被抓的人不是你的大哥,亲人,叔大,我父亲待你不薄吧……严嵩在时,你进入裕王府,是我父亲的安排,严嵩走后,你出来为礼部侍郎,也是我父亲的安排,现在位列宰阁,我父亲却告老还乡……” “今夜,我来寻你,已是我徐家走投无路之时,你还这里故作高深,言语之中,并无搭救之意,还说着一些风凉话,就当我父亲看错了人,我徐家看错了人。” 管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他快步上前,为张居正,徐瑛两人奉上茶水后,便迅速转身退走…… 而张居正面对着徐瑛的不满之语,只是端起管家刚刚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等到管家离开书房后。 张居正才缓缓开口:“我可从未有袖手旁观之意,你误会我了。” “哼……”徐瑛冷哼一声。 徐瑛不仅是徐阶的儿子,还是陆炳的女婿,从嘉靖二十八年考上进士之后,仕途便是顺风顺水,从未经事,个性略显急躁。 “老师若是让我帮忙,定会给我写信,此时,我若是出手相助,只怕会引来高拱,到时候,事情便不可调节了。”张居正接着解释道。 他此时多费口舌解释,说白了,都是看在他老师的面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张居正的解释如何动听,徐瑛也是听不下去。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说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叔大,是我徐家看错了人,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而后,不给张居正说话的时间,转身便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张居正只能叹了口气,目送着徐瑛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徐瑛走后不久,张居正从书房中离开。 张府的管家也在这个时候,挑着灯笼走了过来。 “老爷,徐大人送走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而后他看向了自己院子中的那两棵柳树,沉思片刻后,他走到了那棵粗壮,却没了生机的柳树旁,伸出手去,抚摸了一番。 “已经失去了生机,来年开春,把这棵柳树砍了吧,不然,他旁边的这棵小树难以长成……” “是,老爷。” 粗壮的柳树,就是徐阶,枝干虽存,柳叶虽在,但已经被岁月啃食,慢慢凋零下去…… 而那棵略微纤细的柳树,便是此时的张居正,虽然他的枝干没有这棵老柳树粗壮繁多,但却笔直挺立,生机焕发…… 若是不将老树去了,这棵小树极难生长。 可若是老树去了,那这棵小树也会用很快的时间,取代他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后,张居正便转身回了书房………… …………… 海瑞在应天府的作为,传到了京师。 但是没有多少人去骂海瑞。 也有可能是海瑞当年的战绩,让他们不敢去挑衅,他们把矛盾都转移到了高拱的身上。 有很多官员都认为,海瑞是被利用了,这是高拱蓄意报复徐阁老。 并且这种认为,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成为了共识。 原本关于言官风闻奏事的政策,高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又加上了原内阁首辅徐阶,深受迫害的事情。 高拱在清流之中的名声急速下降。 很多人痛骂高拱,自绝于清流,已经成了第二个严嵩。 你自认为清流,今天见到同僚,不痛骂高拱两句,你就不合群…… 不过,此时的高拱朝中已经没有对手,此时的张居正,他还不太放在眼中…… 虽然名声有所受损,但高拱的地位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相反,在高拱正在饱受“攻击”的时候,宫里面还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前几日,陛下昏迷,生死难料的时候。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打开了陛下留有遗诏的匣子,交给了陈皇后,李贵妃。 他自己不仅要重用高拱,他还留有遗诏,想要自己的儿子同样重用高拱。 遗诏是让皇太子朱翊钧继皇帝位,并且,在遗诏之中有着多番殷切嘱托,除了陈皇后,李贵妃,以及太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遗诏上面。 高拱。 不仅如此,并且夸赞极盛。 “高拱忠君爱国,智谋深远,行事果决,有济世安邦之能,朕于朝事,多赖其力,其心可鉴,其功甚伟。今遗诏于吾儿,望汝亦能倚重高拱,以其贤能佐汝治理天下,保我朝昌盛不衰。” 这足以说明,当今陛下,是把高拱这个老师,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为此,他宁愿违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基本原则…… 而这个消息传了出来,是不是皇帝陛下暗示的就不知道了…… 实际上,高拱对于这些漫天而来的攻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每日都在内阁之中,与张居正等人商量国策。 所谈论,研究的也都是一条鞭法的雏形。 变法,改革,已经成了此时大明帝国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了。 不过,主持变法的高拱,张居正,郭朴等人,心中都清楚,古来改革变法者,都难得善终。 不过,总要有一群人,站出来,去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事情…… 战国时期,魏国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使魏国英才荟萃,耕种面积增长,国家管理制度化,军事力量得到极大提升,打造了强大的魏武卒,曾使秦军不能跨过河西一步,也成为了战国第一霸主,但变法改革的内容,威胁到了贵族的利益,在变法过程中,不得不一而再的朝着贵族妥协,导致许多有能之士,被排挤出魏国,文侯死后,变法得不到强力支持而被迫中断…… 秦孝公支持商鞅变法,为秦国带来了国富兵强,为始皇祖龙扫灭六国、统一中原奠定了基础,创立的中央集权制延续使用了几千年。 这个变法,对于秦国来说是成功的,但对于商鞅本人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在秦孝公去世之后,得不到强有力的支持,庇佑,秦国的贵族们对商鞅处以极刑…… 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很是繁杂,在国家政策上面有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输法等,在军事上面有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等,并且还改革科举、整顿吏治、整治太学等,变得太多,太杂,太急…… 而当时的宋神宗本身的性格不足以为王安石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虽王安石变法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还是还是因为过于急功近利,用人不当,皇帝犹豫等种种原因导致了失败…… 张居正,高拱对于这些变法的成功,失败,有着一个共同的看法。 便是强权。 想要获得成功,便要拥有最大的强权。 只有皇帝陛下能够坚定不移的支持,高拱相信,他为大明朝主导的改革变法,终会成功…… 而对于此时的高拱来说,他已经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并且获得了上位坚定不移的支持……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颗柳树 天子之诺,向来被视为金口玉言,重若万金。 当天子对一位官员许诺之后,就如不那可撼动的山岳,坚不可摧。 但朱载坖许诺之时,是被,徐阶用类似于胁迫,交换的方式进行的。 若是徐阶没有这个恐惧,在朱载坖提出要让他离开中枢的时候,并没有要这个诺言。 那朱载坖还真的会让徐阶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于天子而言,维护天下苍生的福祉、确保王朝的长治久安才是首要任务,个人的许诺在这一宏大目标面前,微不足道……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想了一会儿国家的事情之后,思绪也不知不觉的跳跃了起来。 对了,刚刚忘记问陈洪了。 卡维塔,这个天竺女子,不会受到皇后的惩罚吧。 朕,还未研究明白,可不敢被弄死了…… 心中多少有些焦急。 朱载坖叫来了殿外值班的太监,让他把陈皇后召来…… 在太监去召陈皇后的时候,朱载坖又在太监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龙榻上,躺着。 陈皇后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在历史上,因为多次劝说朱载坖保重龙体,远离女色,而被朱载坖疏远,怪罪,陈皇后虽美貌,却无宠,没有生子,复触帝怒,借口陈皇后无子多病,迁居别宫…… 不过,在这里,因为朱翊钧从小聪明机智,得朱载坖的爱怜疼惜,虽然陈皇后数次劝说朱载坖,让朱载坖不喜,但也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只是减少了自己见皇后的次数。 说白了,有了在乎的人,更加的重视自己的形象问题。 而朱翊钧,与陈皇后的关系,不管是真正历史上的,还是现在,都非常好。 朱翊钧对陈皇后很是孝顺,早上必先去嫡母陈皇后所在寝宫问安。 史书记载,皇后闻履声而辄喜。 就是听到朱翊钧的脚步声,就高兴。 陈皇后来到乾清宫后,看着朱载坖的脸色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自从朱载坖昏迷醒来之后,皇后,李贵妃就不被允许进入乾清宫了,而太子一直在乾清宫中待着。 朱载坖陪着皇后说了好一阵话,而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天竺女子,让陈皇后是哭笑不得。 这个天竺女子,确实受到了惩罚,不过,也只是关进了冷宫之中。 这个命令,还是陈皇后下的。 若是朱载坖真的因为她驾崩了,那必然逃不掉一杯毒酒…… 朱载坖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便没了兴趣讲话了,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让陈皇后先行退下。 陈皇后无奈,只能离开。 而当陈皇后离开不久后,上完课的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中…… 这次来到时候,朱翊钧还专门带来了自己马上练习两年半的字帖,想着让父皇看看。 劳累的朱载坖也不累了,起床好生的点评了一番…… 入夜。 墨色如倾,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冷月高悬,洒下清冷的银辉,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在张居正书房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外一棵也是柳树。 唯一不同的是,一棵柳树有些粗壮,另外一棵柳树便略显纤细。 粗壮高大的柳树,树干如巨蟒般盘曲,但树皮干裂褶皱,叶片枯黄凋零,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 与之不同的是,院中那棵略显纤细的柳树,虽没有前者那般粗壮,但却笔直挺立,树皮泛着青嫩的光泽,枝条柔韧而富有弹性,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在微风中,它轻轻摇曳,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枝头,那枝头微微颤动,似是不堪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之重。 但枝头最终只是晃动两下…… 小鸟在枝头伫立片刻,清亮的鸣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而在书房之中。 张居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书,听着窗外的鸟叫声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到了窗前,正在此时,张府的管家到了书房外。 “老爷,徐瑛徐大人求见……” 张居正听到之后,停顿了片刻。 “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张居正收回思绪,重新回到了书案之前,不一会儿,一脸焦急的徐瑛便来到了书房之中。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徐瑛便从工部调到了闲散的衙门办差,若不是张居正从中斡旋,只怕此时的徐瑛已经被调到了南京。 徐瑛进入书房,张居正一看到他紧张的脸色,心中便已有了推测…… 他招呼徐瑛坐下。 可徐瑛焦急万分,他也顾不住坐,开口便表明了来意:“叔大,大事不好了……” 张居正看着徐瑛着急,直接摆手打断他说话。 “莫急莫慌,勿躁勿忧,宜稳犹峰峦。越是遇到紧急的事情,便越发要沉稳,坐,慢慢说。” 徐瑛叹了口气,他只能按照张居正的要求,坐下身去。 等到徐瑛坐下之后,张居正才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讲了。” “叔大,海瑞到了应天,直接去了我们徐家,将我大哥,三弟,以及两个侄子,全部带走了,父亲在家着急,但却毫无办法,刚刚到了家书,父亲说了,叔大你足智多谋,现在又身居高位,定是有办法解我徐家之危啊……” 张居正听完徐瑛的话后,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徐瑛。 “家书何在?” “叔大,你是不信我。” “按照老师的习惯,现在还不到紧急时刻,他是断然不会让我出手的,说实话……”张居正很有自信。 徐阶是个聪明人。 他对于张居正有提携之恩,但他也清楚,自己只能让张居正帮一次忙。 这个时候,只是人被抓走,还未有性命之忧,便让张居正出手搭救,他救出来之后,不久还会被抓走,甚至,会引起高拱直接出手,这是极为不明智地。 “父亲来信了,不是给我,是给一位同僚,那同僚得知消息之后,便将家中详情告知了我,他只觉自己官位太低,想要联络人手,也办不到,他给我出了主意,让我来寻叔大……” 张居正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做,做什么,便错什么,不要给老师添乱……” “可我大哥他们……” 张居正再次摆手打断了徐瑛的话:“世间之事,多有因果,徐璠,徐琨确实有错,受些劫难,也是应该的……” “老师考虑的可不是他们受不受苦,而是能不能保住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子之诺 在朱载坖生病的时候,朱翊钧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父子之间,呆在一起的时间也长了些。 每每看到朱翊钧担心,焦急的样子,朱载坖心里面都老后悔自己纵欲的行为,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多少要节制一些。 当然,朱载坖对朱翊钧可不敢说实话。 为了自己伟岸的父亲形象,他只能将自己昏迷的原因进行美化艺术处理。 自己昏迷,是因为操劳国政,劳累所致。 朱翊钧虽心中明白,但为了照顾自家老爹的脸面,也是顺坡下,对自己的父皇进行劝说。 “国事”虽重,但龙体更重,父皇不要因国事日夜操劳,而拖累了龙体,要有度。 每每听到自己儿子的劝说,朱载坖都是满口答应,日后一定注意。 不过,这几天与朱翊钧朝夕相处,朱载坖还是有着一些压力的……他瞅着自己儿子,总觉得儿子已经清清楚楚了。 这天,朱翊钧在东宫有课程,在陪着朱载坖吃完早膳后,便离开了乾清宫、回到了东宫。 这日,是张居正讲课。 在朱翊钧走后,朱载坖又重新躺在了龙榻上休息。 当只有陈洪一个人守在龙榻旁的时候,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而陈洪授意,赶忙靠近了龙榻,跪在旁边。 “朕,朕昏迷的原因,知道的人有多少?”朱载坖轻声说道。 “陛下,内宫之中,只有陈皇后,李贵妃,还有奴婢知道……”陈洪赶忙答复道。 皇帝陛下在宠幸女子的时候,昏迷过去,这好说不好听啊……朱载坖赶忙询问道:“那前面的官员呢,有谁知道?” 他还真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他在意自己得太子,对自己的看法啊。 前面官员若是知道的多了。 那太子也会通过各个渠道得知自己马上风的事情,这是对小孩子的成长,不利的。 “陛下放心,过来瞧病的太医,奴婢也下令给他,不让他胡乱张扬,前朝的官员,唯有高阁老知道……”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洪啊,陈洪,以后这事你也要劝着朕……” 陈洪听着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是,但内心之中,哭笑不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出口。 皇帝陛下,因为这事,感到身体不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对自己说,下一次若朕还在大白天的有这个想法,你一定要劝说朕啊。 前面数次,陈洪是真的干了,他劝说了陛下,要节制,莫要忘了昨天对奴婢交代的话,却是换来,皇帝陛下的怒火…… 当然,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言语,多少是发自肺腑的。 他多少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个行为的。 朱载坖昏迷,除了儿子,妻子们着急之外,还有两人同样急不可耐。 一个陈洪。 一个高拱。 陈洪从先帝驾崩之后,便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但盯着他位置的人有很多,而这些年,他一直帮着皇帝陛下如何去享乐,在这个过程中,他得罪了皇后,得罪了贵妃,甚至得罪了满朝的文武,他的靠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 若是皇帝陛下真的驾崩了,他的下场要比老祖宗黄锦凄惨,能捞一个守陵的活,都是陈洪尿的远,福气高。 所以,朱载坖昏迷的时候,陈洪哭的是最为伤心的,他哭的是陛下,也是自己,当得知皇帝陛下没有性命危险的时候,朱载坖醒来的时候,那一刻,陈洪是幸福的…… 而高拱得皇帝陛下信任,现在也集齐了中枢最高权力最后一块碎片,正准备大显身手之时,若皇帝陛下驾崩,朝局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权力也会面临着重新洗牌,要重新开始。 当然,朱载坖对高拱的感情特殊,同样,高拱对于朱载坖,也是如此…… “陛下,高阁老前两日便来了一趟,询问了一下陛下的龙体,现在陛下龙体稍安,是否召见高阁老……” 朱载坖听着陈洪的话后,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即便不见高拱,他也知道高拱会对自己说什么。 “陛下为色所迷,以致身体欠安,陷入昏迷。臣闻此讯,心急如焚。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所依,身负江山社稷之重责,怎可因一时之欲而伤了龙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了……” 并且在说话的时候,高拱一定是脸红脖子粗。 这个倔强的老头啊…… 想到于此,朱载坖竟是笑了笑…… 陈洪一直跪在龙榻旁,等候皇帝陛下的吩咐。 “朕昏迷之后,朝中可有事情发生啊。” “陛下,前面还是言官的奏疏,不过,他们撼动不了高阁老,在昨日,应天府那边,传来了消息……” “海瑞那边传来了消息?” “是,陛下。” 朱载坖听到之后,来了兴趣,他半坐起身。 “讲一讲。” “是,陛下,锦衣卫的人发了信函,到了朱指挥使的手中后,他便立即送到了奴婢这里………” “海瑞到了应天府,便直接去了松江,将徐阶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全部抓了起来……” 朱载坖听完之后,笑了笑:”徐瑛应该还不知此事?” “今天就应该知道了。” “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就一定会去寻张居正,让其从中调和……告知张居正府中的人,这两日打起精神,朕就想看看,这个昔日神童,在此时是要做什么决定。” 徐瑛是徐家老二,一直在朝为官。 张居正是徐阶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一点,高拱知道,朱载坖也清楚。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让那帮办差的多用点心……” “下去之后,你去一趟内阁,告知高阁老,朕龙体无恙,今日早膳的时候,与太子共同用早膳,太子喝了一碗白粥,朕喝了两碗……” “是,陛下。”陈洪得旨,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陈洪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便下了床,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龙椅处。 他上了台阶,坐了上去。 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仿佛回到了隆庆元年,自己在这里召见徐阶,摊牌的那一日。 徐阶一直不愿走,想要自己的承诺。 而自己,一直不想给,但徐阶激怒了自己,最终还是得到了天子诺言。 “徐阁老啊,朕答应你的,只能食言了……” 原来,朱载坖一直记得他对徐阶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可天子之诺,可重万金,但也能一文不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昏迷的原因 徐阶目光深沉地看着海瑞。 他有些急了。 顿了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这世间之事错综复杂,非你所见这么简单,莫要觉得读了一些书,便狂妄自大,朝中百官,那个不会说一些圣人之言,以此标榜自己,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虽心怀修身治国之念,却因未识其真义,终无所成。” “尘世纷扰中磨砺心智,洞察人心之幽微,明辨是非善恶,不为外物所惑,但这些也远远不够,还需深谙权谋之术,洞悉世情百态,方能安邦定国。” “若仅读书看字,拘于表面,不明其深层之义,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壮志而无实功……” 徐阶一番洋洋洒洒,答非所问,而海瑞对此却丝毫不理会。 过来人,就那么喜欢为人师?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注意到了海瑞的眼神。 竟然藏着些许的轻蔑。 他恼羞成怒,再也保持不住镇定了:“海瑞,你当不了治国的贤臣,做不了大学士,进不了内阁……” “即便你此时与太子殿下渊源颇深,你也进不了,你比不过我的学生,张居正,永远也比不过……” 徐阶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了。 “阁老所言,不是海瑞所求,海瑞也不愿跟任何人做比较……阁老,你此番言语,与侵占百姓,百姓受苦,毫无关系。” “海瑞,你只不过是高拱的一把剑,用来对付我的,若是我徐家倒了,你对高拱便没了用处……现在的高位,他也会给你收回去,可你若是,不对付我徐家,我可保你仕途平稳顺遂。” 海瑞神色未变,坦然回应:“徐阁老,海瑞行事,只为公道正义……” “哈哈哈,公道正义,海瑞,你代表公道正义?你做的事情,就是公道正义之事?此时的你,无非是高拱的马前卒罢了……” “海瑞只为公道正义……”海瑞再一次的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看着海瑞大义凛然的模样,徐阶只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有一股无力感。 他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先帝…… 先帝在面对海瑞的时候,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感觉到了无力感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符合你想要的公道正义呢?” “恢复百姓的户籍,退还他们的田地……” “全部?” “全部。” “哈哈哈,海瑞啊,海瑞,你觉得就算我愿意将田地全部退完,徐家便能高枕无忧吗?” 这个时候,海瑞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 “阁老此言何意?” “你追求公道正义,我信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公道正义,高拱不会放过徐家的,即便我同意退田……” “我若是退了这一步,便只能不断地往后退了……” “阁老,是不愿意退田了。”海瑞并不想了解他与高拱的恩恩怨怨。 徐阶慢慢的站起身来:“抓人吧……” “海瑞,你把徐璠,徐琨,还有我那个不争气地孙子,全部抓走吧……” 徐阶说完之后,便慢慢坐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他退休的时候,他曾向当今陛下提出了一个要求,而当今陛下,也应允了,便是在隆庆一朝,不追徐家的任何事情。 事实证明,皇帝的话是圣旨,只能约束别人,却不能约束自己。 可能当高拱举荐海瑞前来应天的时候,当今陛下,早已不记得他对自己这个老臣,做出过的承诺…… 陛下的承诺算不得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庇佑家族。 他很清楚,海瑞是他对付不了的,可他依然想要尝试一番。 海瑞看着闭上眼睛的徐阶,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海瑞也不耽搁,直接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海瑞跟徐阶的交谈不欢而散,走出徐府的大门,便派遣兵丁进入徐府,将徐璠,徐琨等人全部抓了起来。 连夜押送至南京。 而海瑞并没有跟着囚车离去。 他在松江待了数日,去了徐家很多农庄。 在这里,他听了很多百姓的话,也充分了解了一下松江此时的情况…… 耕者有其田,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穷苦百姓本就是日子艰难,才有了攀附徐家的想法,那些被算计,只能卖田的人,更为可怜,但,攀附了徐家,日子并没有好转…… 反而因为徐家租子高,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没有了土地的百姓,便如同无根的浮萍,任由徐家摆布。 有一些百姓不甘如此,便去告状,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的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海瑞并不愿进入党争之中,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便要去用正确的方式做下去…… ……………… 皇宫,乾清宫中。 朱载坖躺在龙榻上,他的脸色还是苍白。 此时朱载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也没了性命危险,不过,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大多数时间都是要卧床休养。 前几日的一场大病,差点让朱载坖去见自己的父皇……这让,朱载坖有些后怕。 而朱载坖之所以昏迷的原因,整个皇宫之中,知道的人极少。 就连朱翊钧这个皇太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何好端端的便陷入了昏迷,还差点,一命呜呼。 朱载坖昏迷,是因为马上风。 那日,午膳之后,朱载坖心血来潮,去寻了前不久刚送过来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中土大明的,而是当初的唐三藏去的天竺,那边的女子…… 这个天竺女子,是被乌思藏行都司送给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而后由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派人送到了京师,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当年的三藏不远万里去取经,而现在,这女子同样也是不远万里,来到京师…… 朱载坖初次见到这个女子,便被迷晕了。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什么样子的绝色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可这个叫卡维塔的女子身材高挑而修长,那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却蕴含着柔韧的力量,肚皮舞跳的朱载坖魂牵梦绕,不仅个子高,身材好,最让朱载坖着迷的还是这个卡维塔的肤色,略带黑色,犹如被夜色轻吻过,在阳光的映照下,肌肤好似古铜…… 这个强大的反差,让朱载坖流连忘返。 他赏完舞蹈,当夜便宠幸了这个女子…… 而后,还是对其恋恋不舍,吃饱了饭,没事干,又去找她。 不过,这次在行动中,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朱翊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海徐会 松江城中,徐府矗立,其规模之宏大,堪称此时大明之首。 府门高耸,朱漆鲜亮,门环铜绿,威严自生。 海瑞率领着兵丁到了徐府之外。 他抬头看着徐家大门,而后,让巡抚衙门的兵丁将徐府团团包围。 海瑞此次前来,徐渭也跟在身旁。 这一阵仗,把徐家的家丁仆人吓了一跳,他们赶忙去内院之中,禀告徐璠,而徐璠也立即去找徐阶。 徐阶让徐璠去请海瑞,他要在书房之中见海瑞一面。 当然,徐阶也是想做一下努力。 徐璠急忙走出徐府,刚出门,便看到了海瑞。 徐璠拱手上前:““海大人,父亲在等着大人……” “正好,海瑞也想见徐老一面。”海瑞说完之后,看向身旁的徐渭:“徐先生,可愿一同前去。” “徐老只愿见大人,徐某不便前去,大人快去快回。”徐渭拱手回复。 海瑞点了点头,便跟着徐璠进入了徐府。 踏入府中,六进之深,曲折迂回,青石铺地,两侧花坛,奇花异草争艳,芬芳四溢,这些花草,每日都需打理,而这些花坛中的花花草草,被照顾的极好。 海瑞跟着徐阶再进二院,一座假山突兀而起,怪石嶙峋,似有仙雾缭绕,假山下一泓清泉,流水潺潺,锦鲤嬉戏其间…… 走在假山清泉之间,海瑞只有一个念头。 这可都是民脂民膏。 而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徐璠回头看到了海瑞脸上的错愕,赶忙出口解释:“海大人,松江不比北方,此地水泽丰饶。于此院中,有活泉潺潺,实不为奇……” 海瑞只是看了一眼徐璠,但并未答话。 徐璠自讨没趣,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而后继续带着海瑞朝书房走去。 在海瑞的周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亭中石桌石凳,可供休憩赏景。 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徐阶的书房之外,便是在徐家的后花园之中,这里最为寂静,同样景色最佳。 百花绽放,姹紫嫣红…… 来时的路,小径通幽,两旁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在书房的后面,也有一方小池,碧波荡漾,此时池塘之中,荷叶田田,荷花娇羞绽放。池边垂柳依依,随风飘舞,宛如佳人轻舞。 而看着这一切的海瑞才知,先帝修建的朝天宫,修建的西苑,与徐阶相比,好像也不过分了。 徐家真的富可敌国。 徐府之中,步步皆景,处处皆华,真乃人间仙境,富贵无双之所…… 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权力。 这样的院子,徐家有三座,一座出于京师,一座位于南京,当然,最大的还是在松江。 权力得到的东西,终有一日,也会被权力收回…… 得之易,失之亦易………… 徐璠带着海瑞,到了徐阶的书房后,先是上前敲门,恭敬道:“父亲,海瑞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父亲。”徐璠推开房门,而后转身朝着海瑞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海瑞大步走进了书房。 随后,徐璠将书房关着,自己守在书房之外…… 海瑞在书房之中,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徐阶。 徐阶同样看向了海瑞。 “坐,海大人。” “谢过徐阁老。” “阁老,亦是过往云烟,直呼其名即可。”徐阶苦笑一声道。 徐阶虽然这样说,但海瑞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称呼。 徐阶与海瑞相对而坐,一场激烈的交锋即将展开。 徐阶故作神态轻松自若,轻抿茶盏说道:“海大人,此次前来,还带着兵丁,所谓何事啊。“ “徐阁老,心中明白。” “老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好,既然徐阁老不清楚,那下官便一一道来,给阁老讲清楚,说明白。”海瑞不想跟徐阶在这里,扯个不停。 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来,一是徐琨等人触犯大明律而来,二是为数万百姓田地侵占之事……” 徐阶依然保持着镇定,他缓缓开口道:“徐琨的事情,不是在隆庆元年就解决了吗?” 海瑞冷声答道:“苦主还在,状纸还在,怎么了结……” 徐阶接着问询:“那田地侵占之事,与我徐家有何关系……” 海瑞依然冷声回答:“百姓状告徐璠,兼并田地,巧取豪夺……” “海瑞,你错了,徐璠并没有巧取豪夺,而是,有些活不下去的穷户主动进献田地,为躲避徭役之苦,徐璠无奈,只能接受……” “若全是穷苦百姓进献,下官今日便不会来。” 徐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下官在隆庆元年的时候,便有了足够的人证,可证徐璠,在嘉靖三十八年到隆庆元年,通过放利钱的方式借给百姓,若到期还不上,则用土地来抵债……所得礼钱的百姓,十之八九都还不上……当然这其中,亦有一些隐情……” “徐璠对穷苦百姓算计颇多,对同样的乡绅,也是如此,他曾用权势逼迫松江的几家大户,将他们手中上好水田,良田,用极低的价格,卖给自己。” “阁老,这些下官可都是有证据的。” 海瑞说完之后,便冷冷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在听完海瑞的话后,低头沉思许久。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海瑞。 徐阶知道,海瑞这么说,肯定是掌握了证据。 他对于徐璠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但作为聪明人的徐阶也知,若是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徐璠不到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收聚几十万良田。 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苦百姓。 只不过,是被逼成了穷苦百姓罢了。 “朝中为官,多有身不由己之时,秦时,王翦为秦将,功高而未遭忌,只因自污以保身,汉时,萧何曾广置田宅,自污名以保家族,我此举亦有苦衷,我多年为朝廷操劳,些许田地,不过是晚年安身之资,也是身处朝廷之身,保身之策。” 徐阶将所有的责任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自污其名。 海瑞目光炯炯,正色道:“徐阁老,您这些话,下官才是真正的听不懂……” “昔日孟尝好士,食客三千,然其名不彰于后世,因其未以民为本……” “您位居高位,当知百姓乃国之根本,占田之举,实损民利……若是如徐阁老所言,您当年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可现在呢,现在您已经告老还乡,是不是应该把百姓们的土地,还给他们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烛残年 海瑞到达了应天。 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将徐璠,徐琨,徐元春,徐元普……捉拿下案。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隆庆元年的时候,海瑞便掌握了徐璠的侵占田地的罪证,不过还未将其抓捕,便被调走。 徐琨是徐阶的幼子,在隆庆元年的时候,因殴打百姓,抢夺民女,被海瑞拿下。 徐元春,徐元普,是徐家长房的孙子,也就是徐璠的两个儿子,成年无所事事,欺男霸女,为祸一方。 这几个徐家的男丁,身上都背着事呢。 海瑞的命令到达松江府知府衙门的时候。 这个知府,多少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徐阶何许人也啊。 真的要到徐家去拿人。 还一下子要拿那么多人。 他有些不敢,但同样不敢透露出消息去,只能给海瑞写了一封信。 询问,海瑞是不是能来一趟松江。 海瑞得回信之后,没有耽搁,便亲自前往松江府…… 海瑞到达应天,在巡抚官衙之中,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启程前往松江,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当年,跟在胡宗宪身边,那个显赫一时的徐渭,比海瑞早两日到达应天,这件事情同样瞒不住。 南京的诸多官员,都知道,海瑞此来,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海瑞人还未到松江府。 消息就已经传到徐家了。 徐阶坐在书房之中,手中还捧着当年从京师离开之前,想要送给张居正,但张居正却没要的心学感悟。 而他的儿子,孙子也都在书房之中。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在徐璠生下来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徐阶因为忤逆首辅张璁被贬福建延平,自幼孤苦,但是意志坚强,聪明好学,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徐阶对其也是极为看重,冀图他日有栋梁之用,但他却心不在此,嘉靖三十八年,回到故乡,大肆收敛土地,鱼肉一方……现在徐家几十万亩田地,有极大一部分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徐璠看着徐阶,眼神之中,有着些许的担忧。 但他还是保持着沉稳。 而徐琨多少有些忍耐不住了。 “父亲,海瑞要到松江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徐阶看了一眼徐琨,苦笑一声:“应是要拿你,或是拿你的大哥。” “拿我们,为何要拿我们?”徐琨闻言,情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徐阶缓声道。 徐琨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被徐璠阻止:“现在父亲心正乱着呢,你不要插嘴了。” “要去坐牢啊,怎能不插嘴,父亲,您是大明的首辅,您曾经还救过海瑞的命,他怎么一个劲的跟我们徐家作对。” “我可没有救过海瑞的命,莫要胡说……” “父亲,孩儿跑吧。” “往哪里跑?安生的坐着,等着……”徐阶看了一眼真徐琨,冷声道。 若真的是抓徐琨,事情还好处理一些,可海瑞若是来抓徐璠,那事情就难办了…… 徐琨闻言,只能重新坐下,气急败坏,气喘吁吁。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不用担心,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能交换的,你们没有性命之忧……”徐阶看了一眼徐璠轻声说道。 说完之后,徐阶闭上了双眼。 “你们先走吧,让我静一静……” 听着徐阶的话,徐琨又急了。 “父亲,您为大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致仕之后,这么多的人,都要跟咱们徐家过不去……” 徐璠看着徐琨冷声训斥:“闭嘴。” 看着大哥变了脸色,徐琨不敢再多言,转身便走……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之后,徐阶才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远在庙堂之外。 但心却在庙堂之中。 赵贞吉,李春芳,两人的离开朝堂,徐阶也知道。 高拱没了对手。 这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徐阶回到了松江老家,最初的时候,真的是不愿参与政事,安心的想过几年舒坦的日子。 可很多事情,是不会随着他心意进行的。 徐琨在南京城又惹了事端,他只能动用自己的关系,再一次的将徐琨从牢狱之中放了出来。 接着,便是献田案慢慢的浮出水面。 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神,谨慎对待。 献田,兼并土地数额巨大,涉及的百姓人数极多,这已经是能够危害家族延续的大案了。 徐家的土地来源较为复杂。 其中有一部分是徐璠通过不法手段,强占或其他不公平手段获得。 最大的一部分就是一些穷户百姓为了逃避沉重的赋役而主动投献的,但主事的还是徐璠。 许多民户为避免徭役,选择投靠仕宦大族,改换姓氏成为其“家人”(仆人),双方形成主仆关系。 这样投献一方可免徭役,受献一方则利用优免特权获得巨大的财富。 这是一桩买卖。 献了土地,成为了徐家的仆人,百姓们并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过上好日子,反而比之前还要差。 长此以往,很多百姓就不愿在跟徐家捆绑在一起了。 他们想要要回自己的土地,重新拥有自己的户籍。 但土地献出去的时候,很简单,但想要要回去,便显得艰难许多。 徐阶清楚,若是自己开了一个头,那徐家的田产财富,便会保不住。 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威望,一次次将浪潮压制下去。 为了徐家。 他动用手段,赶走了三个应天巡抚。 这已经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大明帝国应天南京的巡抚,竟被一个退休的内阁首辅左右去留,让此时身为内阁首辅的高拱,对其十分不满…… 同样,徐阶也知道高拱的不满。 在隆庆三年,便给高拱写了一封信。 “想吾虽年长于汝,却在往昔行事多有不妥,致使你我关系渐恶,此皆吾之过错。” “今吾已归乡,本欲图个清静。怎奈吾子胡为,犯了过错,承蒙贤弟公正处置,吾无话可说。教子无方,自当愧疚。” “贤弟才华出众,胸怀壮志,继首辅之后,朝纲重振,国富民安。吾只愿贤弟能宽宏大量,莫再与吾计较过往。吾余生亦当自省己过,再不滋事。” “还望贤弟念吾年长,过往同朝之情,放下嫌隙……” 这封信,徐阶的姿态是很低的,近乎乞求。 虽然只说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并没有说退田之事,但已经表达清晰。 就差明说,高拱你放我一马,这样的话了。 如此低声下气的一封求和书。 徐阶却没有收到高拱的回信。 反而,在今日收到了高拱的答案。 他不愿放过自己,他再次举荐了海瑞前来。 让这把曾经“伤害”过先帝的利剑,插进自己的胸脯之中。 徐阶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 他的眼神浑浊而疲惫,曾经犀利的目光如今只剩下无奈和沧桑。 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仿佛诉说着他一生的权谋争斗与风雨沧桑。 他曾经在朝堂上有过意气风发……也有殚精竭虑…… 他叹了口气。 但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能左右朝堂风云的徐阶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差点登基 高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他摊开双手,看向左右,再也没有对手了…… 高拱在没有掣肘之后,想干一件大事。 他上书皇帝陛下要对言官弹劾体制进行改革。 将言官的权力放在牢笼之中。 这一步也是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内部改革,所做的铺垫。 风闻奏事。 一直是言官们手中最大的杀手锏。 王安石曾言:“许风闻言事者,不问其言所从来,又不责言之必实。若他人言不实,即得诬告及上书诈不实之罪;谏官、御史则虽失实,亦不加罪,此是许风闻言事。” 大概意思就是,你只要听到一点消息,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你也可以上奏陈述,随便胡说,随便攀附,你都没有罪,因为你本心是为了朝廷好。 高拱上书列举风闻奏事的弊端。 风闻枉滥,阻碍施政,冤案错案频发,助长党争…… 部分言官为了弹劾而弹劾,为了上书而上书,不考虑真实情况,导致一些有能力、有作为的官员受到无端指责和攻击。 这使得大臣们为了避免被弹劾,纷纷选择不作为,造成尸位素餐的现象,对朝政的正常运行产生负面影响。 高拱在上书中,还言道于谦在京师保卫战大获全胜之后,仍被言官弹劾,仁宗皇帝陛下因言官的无端指责而生气致病…… 言官仅依据传闻就可弹劾官员,无需确凿证据,容易导致冤假错案的产生,一些无辜的官员可能会受到不实指控,名誉受损,甚至被罢官免职…… 最为重要的是,风闻奏事,已经成为了党争的一大利器,历朝历代,党争激烈之时,风闻奏事频发,导致朝堂上人心惶惶,社稷受损。 高拱举了很多例子。 只想干一件事情。 就就是言官不能再拥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他的上书必须要有真凭实据,要为他们弹劾的人罪证,做的事情负责…… 同样,朱载坖看到高拱的上书后,立即召其入乾清宫问询。 他对这些言官也是烦的不行。 若是能够加以约束,朱载坖是很开心的。 高拱在乾清宫中,为皇帝陛下讲了大半天,而后高高兴兴的离开。 皇帝陛下准了。 言官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可此时的他们也没有头头,内阁六部,大多数都是高拱的人,皇帝陛下也支持,他们这些平日里面嚣张惯了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而在朝中,有说话权力的张居正同样保持了沉默…… 高拱先给言官上了一层禁锢,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做,不然,真的要推行改革,事情还没有开始办,自己都要被喷死了。 而张居正也知道,从隆庆元年开始,高拱便一直致力于打击言官体系。 从隆庆元年的京察,到隆庆三年的肃查,在到今年的“风闻奏事”,他是一步步的减少言官系统的话语权,与权威性。 而在历史上,高拱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搞定的事情,也为后来张居正的大改革做了嫁衣。 朝堂再次不平静了。 高拱再一次的成为了言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食其肉…… 他们纷纷上奏,用祖宗家法来反驳高拱,用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来驳斥高拱,他们的文章写的很好,甚至很多言官,都是哭着给皇帝陛下写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拱奸贼的痛恨,以及对大明朝的忠诚。 但不管这些言官是真的饱含深情,还是别有用心,在朱载坖这里,都是一视同仁。 他一个也没看。 御花园。 朱翊钧走在其中。 冯保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的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讲的也都是朝堂上下,正在议论纷纷的风闻奏事。 朱翊钧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的听着。 高拱狂妄,自大。 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本钱啊。 他还真敢,去捅马蜂窝。 冯保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主观意识比较强,因为他对高拱没有什么好感,屁股也自然而然地到了言官这边。 这边朱翊钧正在听着冯保说话,忽然,前面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太子殿下……”这小太监边跑,边喊。 到了跟前,这小太监跪倒在地。 朱翊钧看到这小太监,立马慌了。 因为这个小太监是在乾清宫当值的,他这么慌张。 难不成。 父皇驾崩了…… 不对啊,这才隆庆四年,没道理,还少活两年啊。 朱翊钧还未开口,冯保便是出言训斥:“何事如此慌张。” 冯保同样认出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份,他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与朱翊钧的慌乱紧张不同,他有些兴奋。 若是陛下驾崩了,那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了…… 按照自己跟太子殿下的关系,跟贵妃娘娘的关系,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注定是自己的了。 万年老二,自己是当的够够的。 “陛下昏迷,太子殿下,速去……” 话越少,事越大。 朱翊钧听闻小太监的话,心下一惊,连忙在冯保的陪同下朝着乾清宫奔去。 乾清宫外,一群太医,高拱,郭朴,张居正等人都在。 而朱翊钧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进入了乾清宫中,一进乾清宫,便见皇后、李贵妃皆一脸忧色地守在龙榻旁。 而陈洪在一旁正抹泪呢。 这个场景可是把朱翊钧吓了一跳,真的这么快。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榻旁,看着躺在床上的朱载坖。 此时的朱载坖脸色惨白,双眼深陷。 “父皇……”朱翊钧轻唤一声,但却不见朱载坖回复。 李彩凤见儿子到来,眼中含泪…… “母妃,父皇怎么了……” 李彩凤叹了口气:“没事,太医说了,陛下只是身体虚弱,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不知怎么,昏迷不醒,可能等一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 虽然,她也没了主心骨,但她不能像自己的姐姐,陈皇后一样哭哭啼啼,没了主见,越是到这个时候,她便要越发的镇定…… 听着母亲的话后,朱翊钧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高拱,张居正等人并未离去,一直守在乾清宫外,而朱翊钧,陈皇后,李彩凤三人一直守在龙榻边。 到了下午,朱载坖醒来了。 他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朱翊钧。 “父皇,您醒了。”朱翊钧的这句话,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朱载坖笑了笑:“醒了……我儿不用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虽然朱载坖很是虚弱,但还是开口宽慰朱翊钧…… 朱翊钧眼泪直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双致仕 自海瑞离开后,朱翊钧回到东宫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沉重的皇位传承与巨大的治国责任。 父皇朱载坖的荒淫无度让他心生忧虑,那为数不多的寿命倒计时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 朱翊钧真的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 不仅仅是感情的需要。 也有他本身追寻权力的需要。 他的母亲李彩凤,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 虽然他有信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皇帝的权力。 可十岁登基,与十二岁,十三岁登基,完全就是不同的处境。 也可以说,不同年龄登基,便会面临不同的困难。 李彩凤的权力欲望,在朱翊钧的观察中,并不重,但若自己的父皇早早的驾崩,孤儿寡母,李彩凤只能依靠前朝的重臣,而去忽视自己儿子的意见。 张居正是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铁三角便会形成。 一个坚固的权力联盟,想要突破,很是艰难。 更何况是想突破张居正这样人物,所设置的权力壁垒。 朱翊钧心里面清楚,冯保已经站在张居正这边了。 冯保还是自己母亲李彩凤的心腹。 好像,这个铁三角联盟,早在数年前,就在自己的眼皮下面,形成了。 朱翊钧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这样,才能给他法理上的支持。 可一旦朱载坖,早早驾崩,这大明的江山便会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而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稚嫩”的肩头能扛起九州万方,大明社稷…… 当大明的百姓,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他的母亲都不相信他的时候。 明摄宗张居正,便会再度成为现实。 在数年前,朱翊钧很自信,他觉得只要大明强大,他可以忍受张居正的大权在握…… 可当太孙,当太子的日子久了。 朱翊钧便越发的没有信心。 他可能真的忍受不了。 权力这个东西,让人着迷。 即便,他有着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但这些并不能让他对权力失去欲望。 扮演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间越来越久。 他便越发的渴望自己获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明摄宗,是对张居正的肯定,但也是对帝王的一种否定…… 站在局外,可以用上帝视角去评价,可进入局中,又有几人,可做到心无旁骛…… 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房中空无一人,他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豁达,但又充满压抑。 “不管父皇如何,本宫绝不愿当傀儡……” 尊贵的身份已经影响到了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 当然,朱翊钧并不觉得自己变了。、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在最高权力唾手可得时候,还记得初心…………… …………………… 虽然有很多官员都不愿意让海瑞再次巡抚应天。 但却阻挡不了大势。 内阁首辅举荐,皇帝陛下同意,并正式下旨,任海瑞为应天巡抚,定下了日子,前往应天。 即便诸多官员持反对的意见,也是无用。 赵贞吉,高拱两人的斗争,越发的严峻,海瑞巡抚应天,并不是主要原因,只是一个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言官们对高拱的攻击,也开始变得激烈了起来。 朱载坖又跟之前一样,收到弹劾高拱的奏疏也多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一眼不看。 这个时候,赵贞吉是想扳倒高拱的。 虽然,赵贞吉与徐阶的关系稍微密切一些,但这个密切的关系,是为了能够尽早的得到徐阶朝中隐藏势力的支持。 说他是徐阶一党,过了……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而赵贞吉之所以跟此时的高拱,势不两立,一方面是高拱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再次对言官系统进行整肃处理,另外一方面,就是此时的高拱太过霸道,他这个内阁首辅,干成了宰相…… 这让赵贞吉有所不满。 而高拱对赵贞吉的不满原因就是,他为了社稷操劳,费心费力,赵贞吉这个腐儒,时不时就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拉拉自己的后腿……最让高拱难以接受的是,在赵贞吉的策动鼓吹下,高拱也成了诸多官员眼中的奸臣,成为了如严嵩一般的人物……皇帝陛下贪图享乐,不问国事,很多官员都认为最大的责任在高拱这个内阁首辅的身上…… 高拱面对言官的攻击,想要表现的很是坦然,但易暴躁的他,如何坦然。 两个人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 朝会之时,高拱一方的官员奏陈皇帝陛下一些事情的时候,都察院科道言官,一言不发……强烈的割据感,即便是局外人都能感觉到。 而远离朝堂纷争,但却密切关注局势的朱翊钧,心里面却清楚。 赵贞吉对局势的判断是有错误的,他在朱载坖心目中的地位,不及高拱,他一定会输的,跟历史上的一样,输的一塌糊涂…… 高拱对于朱载坖来说,是老师,是臣子,除此之外,在高拱的身上,一直都缠绕着那个曾经无助少年的期盼…… 而当年的那个无助少年,已经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皇帝。 即便,继承徐阶政治遗产的赵贞吉纸面实力占优,即便他没有什么过错,甚至,他是对的…… 可等到两方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便注定了赵贞吉的黯然收场,如同徐阶一样…… 虽然,朝堂上纷争不断,但对朱载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人生”。 朱载坖能够忍受。 但李春芳却有些受不了了。 高拱拉拢他,赵贞吉也拉拢他。 但李春芳知道,自己谁都不能靠近,他要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了一段时间后,朝堂的紧张局势,并没有缓解,甚至愈演愈烈…… 这个状元郎,老好人,在这个时候,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辞呈。 代入老好人李春芳的视角,身边同事勾心斗角,就业环境差,福利待遇也不好……而他本身,与世无争,只想好好的做好这个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现在大环境不好,导致他心力憔瘁。 而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不在京师待着了。 朝堂的争斗,他经历的多了,一茬又一茬…… 天下那么大,就是想回家。 朱载坖刚刚看到李春芳上的请辞奏疏时,吓了一跳,立马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召见了李春芳。 皇帝陛下召见,在隆庆一朝,可是极其难得的。 虽然在内阁中,李春芳被高拱压制,但在朱载坖的视线中,李春芳是内阁不可缺少的人物。 他虽不喜争斗,但他能当救火队员啊。 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公司的副总,虽然不能开拓新的业务,但关键时候,能当老总,稳住人心啊。 虽然朱载坖看似不过问政事,但心里面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面对这样人物的辞职,作为老板的朱载坖肯定不愿同意。 朱载坖不愿意让李春芳走,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李春芳还是执意离去,朱载坖说了很多,李春芳就是一句话,身体欠佳,要回家养老。 最后,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李春芳离开。 隆庆四年,李春芳致仕,告老还乡。 而当李春芳离开京师,不过三日。 高拱同样上书请辞。 不过,高拱的请辞,可跟李春芳的请辞不同,这是以退为进,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跟赵贞吉只能留一个。 与当初的徐阶是一样的。 高拱很有信心。 凭借这一招,能够把碍事的赵贞吉一脚踢出朝堂。 这一招确实有效。 虽然,赵贞吉上了奏疏,进行了反击,在奏疏中,他痛骂高拱,擅权,以告老还乡的由头胁迫陛下。 随后,诸多的言官跟上,又是一波群体攻击。 但选择权还是在朱载坖的手中。 而他的选择,众人皆知。 赵贞吉,被迫致仕……在李春芳离开京师的七日后,赵贞吉也被迫离开…… 属于高拱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 京师,西城区,破旧的宅院里。 海瑞的妻子正忙碌地为他收拾行装,粗糙的双手将准备好的干粮仔细地包进包裹里。 而海瑞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妻子。 他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不舍。 海妻一边整理着包裹,一边轻声说道:“夫君,此去应天府路途遥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海瑞看着妻子,微微点头:“放心吧,夫人,家里面就全部托付给夫人了。” 海妻听到海瑞的话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只是片刻,她便继续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包裹收拾好后,她转过身来,看向海瑞。 海妻身形略显单薄,她的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有着一种端庄的气质。 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长期熬夜织布使得她的双眼周围布满了黑晕,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沧桑,皮肤也因操劳而变得粗糙。 那一头黑发中,竟也夹杂着不少银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官老爷的夫人。 若是能成为海瑞治下的百姓很幸福,但成为海瑞的妻子,却很是不幸。 不过,海妻并不感觉悲哀,她很是庆幸,自己能与海瑞同床共枕…… 海妻走上前,将包裹递到海瑞手中,眼中含泪:“夫君,家中有我照顾母亲,孩子,你无需挂念,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朴素的人,临行的嘱托也很是朴素。 只求平安。 海瑞点了点头。 “听别人说,金陵的头饰,比京师的要精美许多,回来的时候,我给夫人带上一些……” 海妻笑了笑。 “夫君,我不要什么头饰,只愿你尽早平安归来……” 海瑞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要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女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小声说道:“爹爹,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的。” 海瑞紧紧抱了抱女儿,站起身来,又看向妻子,说道:“夫人,等我回来。” 海妻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海瑞背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他又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 “母亲……孩儿走了……” 海瑞的母亲谢氏并没有打开房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海瑞等了片刻后,朝着谢氏的房门躬身行礼,而后转身走出了院门。 海妻带着女儿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那里,有马车等着海瑞。 海瑞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妻子女儿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海妻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当海妻带着女儿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海瑞的母亲,谢氏站在破旧小院的门口…… 海瑞乘坐的马车辘辘前行,缓缓离开了繁华的北京城。 他的马车,很是简陋…… 海瑞坐在马车中,他一身粗衣,在马车的一角,摆着官印,以及官袍,妻子给他收拾的包裹,放在官印的旁边。 阴沉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在大地上。 刚刚还挺好的天气,瞬间变了脸……乌云翻滚着,似乎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狂暴的雷雨,却又始终憋着那股劲儿,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 官道两旁,原本繁茂的树木此刻却显得凋零破败,干枯的树枝在风中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边的野草枯黄萎靡,无力地倒伏在地上,被过往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宛如沉睡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这寂静的荒野,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坐在马车中的海瑞一直闭目养神 ,他知道高拱举荐自己去应天所为何事。 他也是只是去做,隆庆元年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徐家。 退田案,声势越发的大了。 徐阶虽然致仕,但在朝中依然拥有着庞大的影响力,甚至,还有着隐藏起来的庞大势力。 即便,这一个月,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李春芳走了,赵贞吉走了,但徐阶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 他知道自己去了应天,想要完成使命,前方便是重重的艰难险阻。 但海瑞此行,并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 此时的应天府,徐阶早已收到了海瑞即将赴任的消息。 并且他也试着去阻止。 可当年他在朝中,为内阁首辅的时候,都没有阻止的事情,现在赋闲在家,更不可能阻止了。 他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 他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桌子。 他有些慌了。 前面几个巡抚,他都毫无畏惧。 但,海瑞。 他多少有些害怕。 徐阶不怕高拱,不怕当今陛下,甚至是先帝,他都不怕。 但他却怕海瑞。 海瑞太清廉,清廉的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与心怀恶意之人交锋并不可惧,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是与那些坚守原则丝毫不退让、凡事认死理且一本正经之人…… 因为坏人的恶易于洞察和防备,而那些过于完美的好人,他们的坚定与执着,有时反而会成为难以逾越的屏障………… 海瑞,就是这样的人。 他还未到,徐阶便在气势上弱了三分…… 第一百四十章 无用消息 每当见到海瑞。 朱翊钧都会想念自己的皇爷爷。 中门对狙,成千古佳话。 岁月匆匆,如那指间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下。 一转眼,自己那尊贵无比的皇爷爷竟已在那冰冷寂静、毫无生气的地宫之中躺了整整四年。 即便两世为人的朱翊钧,很是成熟,但每当独处时,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思念。 只因朱厚熜对朱翊钧太好了。 朱翊钧带着海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他邀请海瑞入座。 等到两人都坐下后,朱翊钧看向自己身旁的冯保:“冯大伴,为海老师上一杯茶。” 冯保闻言,稍稍愣神。 他一直在区别对待。 那就是张居正来教朱翊钧课程的时候,冯保就是好生伺候,亲自端茶倒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张居正的关系好。 而轮到海瑞,以及其他的翰林院讲师们的时候,冯保便立马端了起来。 朱翊钧很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点明,不过冯保的这个举动,让朱翊钧很是不爽快,这次趁着机会,他偏要让冯保为海瑞斟茶倒水。 冯保愣神的功夫,朱翊钧再次开口催促:“快去啊。” “是,殿下,奴婢这便去……”冯保赶忙应道,而后下去备茶。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看向海瑞。 “海老师,你要出远门了,本宫很是不舍,海老师要早早归来啊。” “殿下,臣下得旨意前往应天,旨意刚刚才到,臣下也是刚刚得知,殿下为何知道的如此之快。”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尴尬的笑了笑。 海瑞总是能抓到重点,说起话来,让人无法回复。 不过,朱翊钧倒是满不在乎。 自己这老师情商不高。 但他战力高啊。 国服第一,战绩可查…… “冯大伴对本宫讲的……“ “殿下应该在学业上多下功夫,而不是把时间用在探查这些无用消息上面。”海瑞看着朱翊钧肃声道。 “海老师,巡抚应天,不知何时归来,怎能算是无用的消息。” “对殿下,是无用的消息。”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他又笑了笑:“海老师,您这一去,本宫在这宫中便少了一位能直言进谏的良师,但本宫知晓,此去应天,海老师是要去当海青天,为民做主,虽然本宫多有不舍,但应天府的百姓更需要老师,本宫希望老师一路顺利,到了应天府上,多做一些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情,老师也请放心,本宫定当在宫中勤加修习,不负您的期望。” 相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琢磨到了一些对付自己这个老师的办法来了。 只要你表现出来爱民,那老师的态度立马就会变好一些。 果不其然,海瑞微微动容,说道:“殿下心念百姓,乃大明之幸,臣下此去定当不辱使命,为百姓谋得安宁。” 正说话间,冯保端着茶水进来了。 “海大人,用茶吧。”冯保说着,便把茶水放在了海瑞椅子的旁边。 海瑞点头道谢。 而冯保弄完之后,便回到了朱翊钧的身旁来站着。 “冯大伴,本宫准备的东西,拿来。” 冯保看了一眼朱翊钧,而后恭敬领命。 等到冯保再次离开之后,朱翊钧又开口说道:“皇爷爷临终之时,一直记挂着老师,曾说朕闻之,海瑞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海瑞也叹了口气,每每想到先帝,海瑞也是极其难过…… 朱厚熜驾崩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哭,但又有几人是真情实意呢。 朱翊钧不知别人,但却知海瑞痛哭流涕,存了真心,有了实意…… “今番,老师要出远门,学生也会老师准备了一份薄礼……” 朱翊钧说话间,冯保便再次进来,不过,这次是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上面一块红布盖着,不知里面什么东西。 而另外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是一幅字。 朱翊钧站起身来。 而海瑞看着朱翊钧站起身来,也赶忙站起身来,虽然他说话不客气,但在自身的行为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两个小太监来到了朱翊钧的身旁。 而朱翊钧最先扯开了木盘上的红布。 下面竟然是一些金银块。 而于此同时,另外一名小太监也将手中的宣纸伸展开来,展现在了海瑞的面前。 不过,海瑞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金银黄白之物,他脸色大变:“殿下,您这是何意?” “老师,这是本宫的一份薄礼,老师一去不知多久,家眷留在京师,留些金银傍身,既是学生的心意,也是先帝的遗训……” 海瑞叹了口气:“殿下,您给了海瑞这些金银,那文武百官是否都有。” “当然没有,本宫只给老师一人,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 “既然文武百官无一人有,那臣下也不该有……” “这是皇爷爷的遗训,这是陛下的旨意……”朱翊钧赶忙说道。 他知道海瑞不会接受,但他还是尝试了,因为他想让海瑞接受……让他的老母,女儿过上一些好日子。 海瑞笑了笑,而后看向了朱翊钧所写的词。 “殿下的字,殿下的赠词,臣下收下了,但这些金银,臣不能收,殿下,不要为难臣了。”海瑞轻声说道。 而听着海瑞的话后,朱翊钧知道自己的意图不可能实现了…… 朱翊钧也不强求。 而后,朱翊钧也表达了让徐渭跟着海瑞一同前往的想法。 海瑞并未拒绝。 两人在东宫之中,聊了许多,最后到了夕阳落山之时,朱翊钧才让海瑞离开。 他亲自将海瑞送到了东宫大门处,看着海瑞捧着自己的赠词离开的背影,朱翊钧又再一次的想起了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以说,有一些东西,若是朱厚熜不愿意说出来,朱翊钧想要领悟到,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即便他拥有着后世的见识,经常听讲坛啊,看历史啊,但这些却不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 而朱厚熜就像是帝王权力的一块拼图。 为朱翊钧补齐了作为未来灵魂差的那一块。 也让他更加有信心,在登上帝位之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权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色伤朕 听着朱载坖的长篇大论,朱翊钧点了点头,对于他的朋党言论,朱翊钧是赞同的。 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身为帝王,若想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势必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班底,有能力,忠诚。 而对于臣子而言,想要有所作为,也必然需要自己的帮手襄助,或是为了对抗政敌,又或者是为了政令畅通。 然而,这其中却存在着复杂的变数。倘若事情未能妥善处理,原本的帮手或许就会演变成朋党,甚至成为将自己扳倒的致命隐患。 朱载坖认为朋党之存在,并非全然是坏事。 现在眼前就有两党 ,赵贞吉代表的科道言官,高拱代表的行政官员。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朋党可以凝聚力量,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进,当面对艰难险阻时,朋党成员能够彼此支持、相互协作,发挥各自的优势和才智,为实现理想出谋划策。 他们可以在政治舞台上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推动有益的政策得以施行,为社稷和民众谋取福祉。 但事情都是有其双面性。 一旦朋党势力过度膨胀,可能会破坏政治的公平与正义,导致权力滥用和贪腐的滋生,甚至会威胁到了皇权。 历史上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在面对清党的时候,便是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已经影响到了皇权,圣旨出不了北京城的情况时常发生。 为了自身团伙的利益,他们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排挤异己,扰乱正常的政治秩序。 这也是朱载坖所说,不斗的时候,要抛出鱼饵让他们斗一斗。 他们不斗,相安无事,抱团在一起,被斗的人,就是皇帝了。 朱翊钧从其父身上学到的东西,并不深奥,但却实用……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父皇,几日不见,你更加憔悴了。” 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朱载坖稍稍愣神,他苦笑一阵,而后缓缓说道:“我儿不用担心父皇,人生须臾,譬如朝露,及时行乐,方不枉此生,这句话,朕给你说过好多次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脸上写了些许的惆怅,悲伤:“父皇,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孩儿还小啊。”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一脸祈求的模样,他心里面也感觉到了些许的疼痛,儿啊,爹知道那事对自己不好,可爹改不了啊。 上瘾了。 不过,他还是装作无事,笑着抚摸朱翊钧的头轻声说道:“太子,生命之长短,非人力可定,贵在随心而活,享当下之乐,莫负光阴。朕之所为,乃随心之所向,纵命数无常,亦无憾矣。” 朱翊钧急忙说道:“父皇,儿臣只求你龙体康健。” 看着朱翊钧如此紧张,朱载坖深感安慰:“好,我儿有此孝心,父皇就心满意足了,父皇听你的话,会召太医好好调养身体。”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答应了自己,如释重负。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的。 但他只要注意一点,节制一点,少吃点透支自己身体的补药,生命增加个一年两年,肯定不在话下。 因为他的到来,万寿帝君朱厚熜多活了几天,朱翊钧也希望,因为他的到来,朱载坖也能多活几年。 两父子又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便离开了乾清宫。 而一直在乾清宫外的小太监,在看到太子殿下离去之后,赶忙走了进去。 他手中还拿着今日太子殿下,在书房中所写诗词,以及徐渭所作的诗词的誊录版本。 虽然朱载坖见朱翊钧的次数有所减少,但却一直都在关注着朱翊钧。 他写的字,说的话,都有人学给朱载坖听,传录给皇帝陛下看。 朱载坖看完诗词后,嘴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朕就知道,朕的儿子,聪慧过人……” 一直在旁的陈洪立马出言附和。 “是啊,陛下,太子殿下聪慧机敏,是大明社稷之幸啊,我们大明的百姓有福气了……” 陈洪的这句吹捧的话,朱载坖却并不感冒,他冷哼一声:“你说的这话,一点都不对,聪明机敏,是我儿的福气,不是社稷的福气,也不是百姓的福气,先帝也很聪明,是大明社稷之福吗,是百姓之福吗……” 陈洪闻言,不敢点头应是,也不敢回话了。 自己这位主子,夸儿子,贬老子,都成了人生常态了,跟陈洪聊天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把先帝拉出来,阴阳一番。 陈洪每每听到,都不能接话,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陈洪……” “奴婢在。” “给朕办那一张镜子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便立即去找了镜子。 不一会儿,镜子就摆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 朱载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愣住了。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海很年轻啊。 可镜子中的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酒色,伤朕竟然如此之深啊……陈洪……” “奴婢在。”陈洪赶忙应道。 “日后,朕从今日起,不再饮酒,以后朕若是让你备酒,切莫忘了提醒与朕。” “是,陛下。”陈洪恭敬回复道,听到皇帝陛下不在饮酒,陈洪也是非常开心,看来,太子殿下的劝说,是起到了作用了。 “今夜,朕去惠妃那里,你派人去通知一下,早早做好准备,上一次去,准备的就不太妥当,惊扰了朕的兴致……” 陈洪抬头去看皇帝陛下,顿了片刻后,只能点头应是。 皇帝陛下喜爱女色,不问朝政。 挨骂的可不是皇帝。 而是自己。 外面都传开了,是陈洪,孟冲等人蛊惑陛下,留恋春色,不问朝政,是大明朝的阉贼。 可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也曾劝过陛下要节制,可他生气的要打死我啊…… 有一次,真的被拉下去了,要不是好兄弟孟冲求情,早就被打死了…… 阳光很是明媚,微风轻轻拂过东宫的庭院,带来丝丝缕缕的花香。 太子殿下朱翊钧身着一袭绣有金丝云纹的华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地站在东宫的回廊下。 他站在阳光之中,虽然还小,但从小贵养,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 他看向了东宫的南面。 不一会儿,海瑞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身着简朴的青色官服,衣服虽旧却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面容刚毅,目光坚定而清澈。 阳光洒在海瑞的身上,勾勒出他笔直的轮廓。 朱翊钧望着逐渐走近的海瑞,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海瑞讲课,本宫很不喜欢,但架不住本宫喜欢这个人啊…… 海瑞行至太子身前,恭敬地行礼…… 阳光在他的发梢跳跃,微风轻轻扬起他的衣袂,而朱翊钧笑着伸手:“海老师,免礼……” 这一幕,仿佛定格在了这宁静而又充满期待的岁月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朋党 朱翊钧只是冲着高拱摆手,仿佛站起身向他行礼的不是内阁首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高拱心中暗自不爽。 他自认为是大明的功臣,辅佐皇帝陛下处理朝政,兢兢业业,劳心劳力。 自己为内阁首辅的三年,可是做了很多大事。 朱翊钧的举动,让高拱感觉到了轻视,皇太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些许打击。 当然,朱翊钧可不管此时高拱的内心波动,他对着朱载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太子免礼。” “谢过父皇。”说完之后,朱翊钧抬头看向了朱载坖。 只一眼,朱翊钧便愣了一下。 此时的朱载坖双眼深陷,面色蜡黄,虽不至于骨瘦如柴,但却充满了憔悴,先帝临行之前,气色都要比自己父皇要好上许多。 这,这才一个月没有见到朱载坖,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了。 朱载坖的爱好就是选秀,隆庆元年,徐阶刚走选秀,隆庆二年,还想选秀,被百官集体阻止,无奈作罢,可到了隆庆三年,百官们可就拦不住了,再次选秀。 “太子,怎么如此看着朕。”朱载坖笑着说道。 “父皇,您……”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陈洪,给太子搬来椅子。” “是,陛下。”陈洪闻言,赶忙下了玉阶,去搬椅子。 而朱载坖看向此时站着的高拱:“高阁老,坐……” 高拱闻言,再次谢恩坐下。 陈洪搬过来椅子,放在了御台的左手边,正对着高拱,这是君臣相对…… 朱翊钧也没有谢老子的恩,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他也不去瞧高拱,也不管两人刚刚在谈论什么,直接侧过头看向朱载坖:“父皇,儿臣这次来,有事相求。” 朱载坖闻言再次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显得很是明显。 才三十四啊。 酒色害人不浅。 “是不是想要印章啊,朕啊,又差人去给你弄了一枚,这一枚啊,朕可是费了大心思得……” “父皇,孩儿不是想要印章,孩儿是听闻海瑞要前往应天府,听冯保说,前面两任巡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孩儿担心老师,便想着让徐先生能够跟着他一同前往,皇爷爷曾说,徐先生足智多谋,才智过人……” 朱载坖听着,点了点头。 “可以。” 听着皇太子的话,高拱的心思立马活跃了起来。 太子一定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 不然,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有何用意。 自从徐阶离开之后,高拱是一边忙着办事,一边忙着斗争,一边提拔亲信,一边清除徐家帮在朝中的党羽…… 此时,高拱主要的对手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 两个人在隆庆三年正式开杠。 赵贞吉靠着他手中的科道言官,与高拱也是斗得你来我往,让此时的高拱,不厌其烦,他此时来求见朱载坖,就是想搞掉赵贞吉。 高拱近些年,有些霸道了,对于科道言官,很是看不上眼,隆庆元年的京察,指向言官,隆庆三年的高拱再次上书,想要肃查言官。 高拱的上书,一下子得到了朱载坖的支持。 当然,朱载坖知道这件事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他早就对这帮键盘侠不满意了。 隆庆二年的选秀,便是因为这些言官的捣乱,没有进行下去,这个,朱载坖一直都是记着的,再加上这些年,皇帝陛下的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喝酒花钱玩女人。 言官们动不动就上书,告诉皇帝陛下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这些行为,让朱载坖也感觉到了不满。 当高拱上书要肃查言官的时候,朱载坖也很是高兴。 可赵贞吉不干了。 他作为都察院左督御史,是言官们名义上的老大,岂能让这个体系,随意被高拱拿捏。 他不同意,并且上书反驳高拱,就此拉开,赵贞吉与高拱两人的对峙。 而这个时候,高拱很是敏感,他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让徐渭陪着海瑞前去,可是别人在您面前说过。” 朱翊钧看向高拱。 “为曾有人在本宫面前说过。” 高拱明显不信。 “太子殿下,陛下虽然答应了您,可徐渭是白身,海瑞呢,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巡抚应天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合适啊。” 朱翊钧闻言笑了笑:“阁老,父皇都同意了,不合适,也合适了……” 而这个时候,朱载坖也开口说道:“高阁老,太子说的对,你啊,就是被礼法约束的太紧了。” 高拱听到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道:“是,陛下,是老臣想的多了。” “阁老,所议的事情,改日再来说吧。” 高拱缓缓起身:“是,陛下,那明日可行。” 朱载坖点了点头:“行……” 高拱朝着朱载坖行礼,而后又朝着朱翊钧行礼,才缓步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高拱离开之后,陈洪快步上前,将高拱刚刚做的凳子搬走。 而朱载坖朝着朱翊钧说道:“来,太子,坐朕旁边来。” “是,父皇。”朱翊钧笑着站起身,快步上了玉阶,来到了龙椅旁。 四年前,他还需要朱载坖的帮助,才能登上龙椅,但现在却可以很是轻松的上龙椅了。 他慢慢的强壮起来,慢慢的长大。 但他长大的速度,却远远比不过朱载坖苍老的速度。 酒色如毒,一点点地将他吞噬,如今的他形容憔悴,中气不足,被掏空的身躯似摇摇欲坠的危楼。 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问了一些最近练字的事情,而朱翊钧也是尽数答来。 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忽然话锋一转:“阁老,来找父皇,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啊。” 朱载坖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问……” “我儿,从小便对政务之事,感兴趣……日后大有作为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这个笑声极其爽朗,充满了自豪。 而笑声停下后,朱载坖也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君主,需深知臣子之间的争斗并非全然坏事……” “权且冷眼旁观,从其纷争中洞察权谋之变,权衡利弊,以保皇权稳固……” “倘若他们一团和气,反倒需心生警惕,朋党吗,历朝历代都有,但这个朋党,不能太过强大……没有对手,要找对手,找不对对手,要挑拨分离他们……” “平衡之道,虽不是帝王的全部,但也不得不用……” “若他们不斗,可适时抛出鱼饵,挑起他们的争斗,使其相互制衡……朝廷平衡之道,在于巧用臣子之斗,而非惧其争斗,唯有如此,方能驾驭群臣……”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会儿看向朱翊钧。 而朱载坖看似没有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了。 “父皇,朋党历朝历代都是社稷之祸啊……” “但历朝历代,都有朋党,只不过史书记了一些祸国殃民的,却没有记造福社稷的……” “祸国殃民的是朋党,可朋党若是造福社稷,那便不是朋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随意对待 徐渭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眼中有了些许的迟疑。 胡宗宪在东南抗倭那么多年,徐渭作为他的幕僚,在江南也走南闯北,再加上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让他在江南官场之上,结交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胡宗宪再次为官,并且在朝中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掌三大营兵事。 胡宗宪复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而同样,与胡宗宪关系密切的徐渭跟着海瑞到了南京之后。 即便什么都不做,便也能够发出一种信号。 那就是,徐家退田案,早就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中去了……不该插手的你们别插手…… “殿下,可懂借势……”徐渭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朱翊钧抬起头,并不着急回答:“冯大伴,将这副徐先生的词,好好收起来,等到海瑞从应天府回来的时候,再给本宫寻出来,到时候,就把这首词送给海瑞。” “是,殿下。”冯保闻言,上前两步,到了书案旁边,开始收拾…… 而朱翊钧带着徐渭远离了书案,走到了,书房的椅子旁。 朱翊钧的专属座椅,不管是东宫正殿,还是书房之中,都是有数个台阶,方便他坐椅子。 朱翊钧上了椅子,稳稳坐下。 “先生,也坐。” “谢殿下……” 徐渭谢恩之后,才慢慢坐下。 “借势,本宫不懂,皇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评价徐先生才智过人,父皇也曾数次对本宫说过,本宫便是想着,海瑞此去应天,一定会有很多难处,本宫也听冯保讲过,他的数名前任,都没有好下场,海瑞是本宫的老师,本宫当然不愿他与前任一般,所以,才想着让徐先生前往,做个帮手。” 徐渭点了点头。 他跟朱翊钧接触的时间最长。 朝夕相处之下,徐渭对于皇储,也是有着自己的认知,天资聪颖,慧心巧思,敏而好学……当然,还有最后一条,神秘。 在徐渭看来,嘉靖年间,若是没有此时太子殿下的天资聪颖,当今陛下,定然不会成为太子,只能以裕王的身份,承继大统,先帝是爱屋及乌…… 而神秘,就是因为徐渭,有些时刻会突然发现,太子殿下不像孩童,聪明的太过了些,懂的事情多了些,就比如练字,盖印,或者某些时候,说出的话,办的事情。 经常让徐渭内心深处,生出一个疑问。 太子殿下,真的才八岁吗? 这是八岁能办的事情,能说的话………… 朱翊钧看着徐渭点头之后,也不说话,当下,便继续开口询问道:“徐先生,还未回答本宫,可愿前往。” “殿下派遣,不敢不从……”徐渭赶忙应道。 看到徐渭答应,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先生愿一同前往,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海瑞也能安全脱身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听到这句话,徐渭看向了朱翊钧:“殿下,即便没有我的陪同,海瑞是东宫属官,即便差事办不好,也轮不到他跳火海,跨刀山啊……自由旁人在火海中挣扎,在刀山中打滚……” 徐渭的这句话,明显有些超纲了。 东宫属官,一下子牵扯到了此时的朝堂格局上来…… 高拱势力最大,权势最盛,但东宫中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班底,由张居正,海瑞为代表。 即便朱翊钧没有动作,这帮人也不会让海瑞倒下去。 更何况,高拱对于海瑞只有赏识,敬佩,此时还想着拿这把利剑去刺徐阶,断然不会下绊子,使阴招…… 朱翊钧笑了笑:“原来刀山火海,还能这样用……徐先生,果真才智过人……” 说完之后,朱翊钧又是笑了笑。 这些年,徐渭也时不时的说出一两句有些深意的话,但朱翊钧却一直装作听不懂,打着哈哈过去。 这么多年了,朱翊钧演小孩子,演的也有些太累了,有的时候,不自觉的就现出了原型…… 不过,这个时候,他即便表现得在异于常人,对他本身的地位,也毫无影响了。 在历史上海瑞第一次担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将徐阶逼的走投无路,当时内阁首辅是李春芳,他写信给李春芳,请求李春芳将海瑞调走,不过,李春芳回信秉持着自己一贯的作风。 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温和友善,百事皆推脱…… 换成大白话,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办事。 徐阶没有办法,只能走了宫里面的门路。 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的冯保。 冯保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想听吩咐,但朱翊钧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收拾。 在自己面前恭敬,显得人畜无害的冯公公,可一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便就成为了那个趾高气扬,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而当时的徐阶,便是走了冯保的路子,将海瑞罢官。 现在历史发生了改变,海瑞在隆庆元年便就去了应天担任巡抚,被调走陕西,并未罢官,而后又在隆庆四年,在高拱的举荐之下,再次回到了应天。 可以这样说。 海瑞既是徐阶生命中的劫难,又是上天对徐阶的怜悯。 如果海瑞这次去,徐阶还是不愿退田,并且海瑞在遭驱逐,另调他职,那徐阶必定迎来高拱的疯狂反扑,一种不讲究权力规则的反扑。 到时候,徐阶可就真的要落得个,以自杀为名博取朝野同情的下场了。 看似一根筋的海瑞,在对待徐阶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克制,也变通了许多…… 可以说,若是徐阶不反抗,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海瑞的方案,他无非就是少了一些家业,断然不会出现将整个家族都牵扯进权力旋涡的巨大风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如此浅薄的道理,但在面对的时候,不管你是目不识丁,还是博览群书,都难以轻易挣脱这欲望的枷锁。 徐阶,这位在朝堂风云中沉浮多年的重臣,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然而,那庞大的家业,如同心头的赘肉,割舍时痛彻心扉…… 当徐渭离开东宫之后,朱翊钧便带着冯保前往了乾清宫。 徐渭身份特殊,他要是跟着海瑞去应天,那就必须得到父皇的同意。 朱翊钧到了乾清宫,太监立即进入通报。 不一会儿,便得到了朱载坖的召见。 朱翊钧进入宫中后,才发现高拱也在…… 还是稳稳当当的坐在朱载坖的御案下面,看到朱翊钧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起身…… “见过太子殿下。” 朱翊钧脸带笑意,也没有应话,只是对着高拱摆了摆手,表现得很是随意。 太监进入禀告,高拱也在一旁,得皇帝陛下应允太子入殿,这个时候,高拱就应该起身等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到了朱翊钧才不紧不慢得站起身来。 高拱有些狂妄,那朱翊钧在对待他的方式上面,也很是随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随行 盖了印章之后,朱翊钧又是欣赏了一番。 徐渭也在此时,被冯保带到了书房之中。 没有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狂圣徐渭也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变得情绪极不稳定,疯疯癫癫的。 他得先帝恩赐,为太子私教,平日没事,又能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上司胡宗宪一道整顿兵事,过的十分充实,惬意。 他朝着朱翊钧行礼。 朱翊钧看到徐渭,那叫一个兴奋。 “徐先生,免礼,速来看看,本宫写的字。” 徐渭听完后,站起身走上前来。 他看向了朱翊钧铺在书案上的字,只看一眼,便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子殿下,这词是何人所作?” 朱翊钧听到徐渭的询问后,赶忙回复道:“啊,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本宫看到之后,觉得挺好,便让人誊录了一番,拿来练字。” 冯保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有些奇怪,哪里来的翰林院编修啊,不过,太子殿下既然说了,断然不会是胡说,只为了搪塞徐渭,只当是自己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殿下见了这个编修,又得了这首词。 “有如此才气,太子殿下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啊,这个,有机会本宫一定为徐先生引荐。”朱翊钧用起了缓兵之计:“快,徐先生快看看本宫的字,写的如何?” 徐渭听到之后,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字上面,而冯保也伸着头去看写了什么词。 看着看着,徐渭竟然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念完之后,徐渭稍稍沉思片刻。 “徐先生,本宫的字如何?”朱翊钧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书法大家”的认可。 而徐渭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这首词,写的真好。” 朱翊钧听完之后,脸上的期待,立马消失了。 “徐先生,差到哪了,你看看,这古道两字,古风浓重,一气呵成,多好……”朱翊钧还想着辩解一番,并且拿出了他自认为写的最好两个字。 但徐渭并没有看出太子殿下的渴望,还是自顾的说道:“殿下,练字与练兵是一样的,欲速则不达,您现在八岁多的年龄,能写这么好,已很是难得了,不过,殿下,这首词是哪位编修写的,我想去拜访一下。“ 朱翊钧眉头皱了起来,拜访,你要是能跟彭祖一样,活八百年,弄不好能见到作者李先生…… “这个不急,有一件事情,本宫倒是挺着急的。” “殿下请说。” “本宫这幅字是要送给海先生的,现在还差个落款,本宫的草书写的不好,劳烦先生替本宫书写。”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心里面也有些许的渴望,他的字写的也非常好,并且也爱好书法。 徐渭听到之后,点头应是,而后执笔,行云流水写下了落款。 “是岁逢庚午年大明隆庆四年秋,皇太子作于东宫。” 写完之后,朱翊钧凑上去看了看,与徐渭的相比,自己那就是三岁小孩子写的字,有了徐渭的字之后,这个这个印章皇帝的第一份墨宝,定是能在后世拍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他抬起头看向徐渭:“先生,可否带印……“ 徐渭点头。 “盖印,就在本宫印章下面,盖上先生的印章。” 徐渭听到之后,稍稍愣神,只是迟疑片刻,便从怀中取出了自己青藤居士印。 朱翊钧看着徐渭在自己的东宫宝印下盖上了他的印章,当下很是满足,他又仔细地瞧上了一番,再次看向徐渭。 “先生,本宫考考你。” “太子殿下,想考什么?” “这首词是送别之意,有些悲观,本宫的老师海瑞不日出京前往应天,故本宫才写了这幅字赠给海瑞,但既有送别,当然也有团聚了,你可否拿着这首词,以团聚为名,再写一首词,下次海瑞回来的时候,本宫在誊抄赠送。” “殿下,作词需意境,若是让我现在便写,只怕写不出能与之媲美的,只能求一个对仗工整。” “那便只求对仗工整,冯保……” “奴婢在。” “把这收起来,差人裱上……然后,为徐先生重新准备纸墨……” “是,殿下。”冯保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太子殿下的墨宝收起来,而后又铺上了一张崭新的宣纸。 徐渭是才子,被考,当然要迎战了。 他站在桌前,思考片刻后,便执笔开始书写。 徐渭用的时间非常短,朱翊钧一直站在旁边,徐渭写好了一段,朱翊钧便开口念出这一段:“华堂内,闹市间,繁花红欲燃……” “晨风吹花笑语甜,朝阳映人颜……” “心之畔,情之渊,挚友皆团圆……” “一盏香茶话流年,此刻心相连……” ……………… “人生有幸得相逢,何惧岁月匆……” 徐渭写完之后,放下手中的笔,正想夸夸太子殿下认得字挺多的,却见太子殿下拿着自己的印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太子宝印盖到了上面。 这个动作非常快。 快到徐渭都有些发懵。 而朱翊钧盖完自己的印章后,心中暗自得意,当皇帝的履历又增加了一分,这是朕写的。 通篇团聚,虽然徐渭说没有意境,只求工整,但朱翊钧却能看出意境,写的非常不错,立马据为己有…… “殿下,您……” “一时手痒,一时手痒,徐先生,你不介意吧。”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怎会介意呢。” “徐先生不介意就好。”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个时候的笑容,才显得纯粹一些。 朱翊钧再次欣赏徐渭作的这首词。 这可是随笔而作啊。 有的人,就是天才。 不服不行。 看了一会儿后,朱翊钧看向徐渭说:“先生的才华真是令人钦佩,当真是文武双全……” “太子殿下过誉了……” “一点都不过,对了,徐先生,本宫今日召你入宫,不仅仅为了这幅字,这首词,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徐先生去做。” “何事?” “跟海瑞一同前往应天府……”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徐渭有些迟疑。 “殿下,若不得旨意,我不能离开京师。” “父皇那里,本宫去办,听冯保说,徐先生一直在南方,与之交往的全是达官贵人,你跟着海瑞一同前去的话,定是能帮助与他,本宫也听说,前面几个巡抚抓的抓,罢的罢,很是担心本宫的老师啊……”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一旁的冯保,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暗道:“奴婢什么时候对太子殿下,讲过徐渭在南京有根基,有实力的……说过吗,怎么不记得了,应该说过,太子殿下怎么会随意糊弄人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赠海瑞 这日一大早,朱翊钧刚刚睡醒,在宫女的服饰下,洗漱完成,穿好衣服之后,冯保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冯保进入朱翊钧的房中后,便屏退众人。 “太子殿下,今日朝会异常热闹,皆因一人。” 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笑了笑:“因为海先生。” “殿下聪慧,就是因为海瑞大人。” 朱翊钧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去吃饭了:“说说。” “殿下,今日朝会,高拱举荐海瑞,重为应天巡抚,诸多官员,纷纷进言反对,陛下当机立断,金口玉言,便准了高拱的举荐,想必过不了两日,海瑞就要出发前往应天了。”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点了点头。 海瑞,要再次外放。 依旧是高拱推荐。 依旧是应天巡抚。 有些巧合,却是必然。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从隆庆元年开始,应天巡抚已经换了四个人了。 第一个就是海瑞,只做了半年不到,便被徐阶与皇帝陛下的交易出卖,调任陕西。 第二个是得到了职务,还没有到任后,便被朝廷急召回京,而这第二个巡抚,是徐阶的人。 第三个到了应天之后,干了不到一年,便因贪墨,被罢职问罪,虽是都察院查处,但里面依然有徐阶的身影。 而这第四个没有犯错,却碰上了松江佃农退田的事情,但却因涉及到了前内阁首辅徐阶,让他无法断案,弄得他精疲力竭,灰溜溜的回到了京师。 四年四个巡抚。 一年一个,全都都是因为徐阶。 高拱怎么可能容忍下去。 他刚刚掌握权力的那两年,确实如徐阶料想的一般,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闲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找徐家的麻烦,即便在隆庆二年退田案第一次浪潮的时候,高拱也是装作不知。 但现在不同了…… 朱翊钧想了片刻后,开口询问道:“张先生是否反对,李春芳是否反对……” “张大人并没有反对,但朝堂所言,亦有顾虑,而李春芳大人,出言驳斥了高拱。”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 虽然冯保只说了几句话,提了两次高拱,但在他话中涉及到的所有人,高拱他是直呼其名,而其他的人,却都是带有尊称…… 这几年因为冯保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而张居正也是东宫詹事府詹事,严格来说,可以算作一个单位的,两个人的关系越发的亲密,已经跟历史上一样,形成了一个政治小团伙。 但他们也都清楚。 他们翻身的希望是在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对高拱的信任,是不可动摇的。 虽然张居正这些年,不管是隆庆开关,还是俺答封贡,甚至是在内部改革,一条鞭法的雏形上面,张居正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协助高拱。 但高拱掌权时间越长,行事便越发霸道,在政见不和之时,张居正所提意见,若是与他背道而驰,绝不受纳,当然,高拱也不如隆庆三年之前一样充满信任,此时对张居正多有防备。 两个人在一条道上走着,但心,却在权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你去找一下海先生,今日本宫中午要见他。”朱翊钧缓缓说道。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在此之前,先让徐先生来一趟。” “是,殿下。”冯保恭敬回复,而后缓慢的退出了宫殿…… 吃过早膳的朱翊钧,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了自己的小书房。 宫女研墨,朱翊钧接着写字。 他刚刚有了为自己喜欢的臣子写字的想法,这可不机会来了。 海瑞啊。 这可是自带流量的。 道德模范。 他二次巡抚应天,智斗徐阶,这以后妥妥大男主剧啊。 自己这个学生,太子,在临行之前,为海瑞赠了一副字,这不怪上钩了,弄不好还能给自己添加路人缘,打响在历史上的知名度。 宣纸之上,朱翊钧奋笔疾书,写了一行之后,感觉对称不行,便让人取下,重写。 连续写了数遍之后,朱翊钧这才满意。 朱翊钧看着自己写的“墨宝”,沾沾自喜。 这要是放在自己上一辈子,有一点时间,不是想着打游戏,就是想着去贴吧互喷,刷视频,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写毛笔字啊,世事无常,当上太子,太过无聊,只能逼迫自己掌握一份技能。 可是这一写,一练,却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乐趣。 朱翊钧摆了摆手:“把本宫的印章拿来。” 一个小太监回复道:“殿下,拿哪个印章?” “就是本宫最喜欢的那个……” “殿下,要不奴婢全部给你拿过来。”这小太监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哪一个。 皇帝陛下在隆庆三年年底,得知自己儿子喜欢练字,还喜欢盖印,便差人雕琢了精美的印章。 到了此时,也就是隆庆四年年中,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帝陛下赐下的印章便有六个了。 分别是大明皇太子宝印,大明储英秀骨宝印,大明储君逸韵宝印,大明少皇清范宝印,大明少君逸思宝印,大明东宫翊钧宝印。 这几个都是用最好的玉石,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的,比冯保给朱翊钧搞来的品相要好上许多。 “就拿那个大明东宫翊钧宝印吧。”朱翊钧赶忙说道。 “是,殿下。”这小太监闻言,便去找宝印。 不一会儿,他端着那枚印章便走了过来。 大明东宫翊钧宝印,皇家之物,小巧而精致。印身由顶级的蓝田玉打造,色泽温润,透着悠悠蓝光,在印章上方为一只小巧玲珑的貔貅,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身上每一处纹理都细腻入微,彰显着华贵之气。 朱翊钧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这块宝印,而后,便是轻车熟路的盖印。 因为上一世喜欢历史。 所以朱翊钧想在历史中留下自己更多的痕迹。 这也是为何,他喜欢写字,喜欢盖印章的原因之一。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留下了痕迹,他便感觉很是浪漫。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时写的字一般。 此时的自己有些繁体字,都不会写,想写什么,都是差人先写下来,自己照葫芦画瓢,写的当然不好。 但,身份不一样了。 即便字写的有点差劲,可他是太子啊,以后的皇帝…… 自己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效仿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庭,先把努尔哈赤这一家子给收拾了,即便他们现在对大明朝没有任何威胁,甚至还会再明军征战朝鲜的时候,对大明有所帮助,但这个帮助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留下来,心里面总不是滋味。 努尔哈赤都被自己收拾了,那盖印狂魔十全老人也不会出现了,他就会成为这个时空历史上最喜欢盖印的皇帝了…… 独一份的。 修道炼丹身受损,喝酒寻欢子难留…… 但盖章,写字,没有那么多的后遗症,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终生的爱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隆庆四年 徐阶走了之后,朝堂上的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皇帝陛下就开始选秀了。 这没有任何空窗期。 即便有些官员在阻拦。 可他们又怎能拦得住。 选秀进行时…… 到了年底,选秀的事情就到了尾声,朱载坖又再一次的见到了诸多新面孔的绝代佳人…… 时间就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朱载坖依然注重享受,将所有的国事尽数托付以高拱为首的内阁,他朝会从不间断,但却很少在朝会上说话。 高拱深受朱载坖信任,以及重用。 也让他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可以改革的最高权力。 皇帝不拉后腿,同僚没有唱反调的,他也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隆庆开关,以及与蒙古双边关系的发展。 俺答汗之孙把汉那吉投明,他与张居正力排众议,决策受降,促使俺答汗接受大明帝国的封号。 大明帝国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其他各部首领也分别封为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有差,隆庆二年八月,大明帝国又准与俺答互市。 这比历史上的俺答封贡要提前了两年,这同样也是大明帝国第一次用非军事手段解决边疆紧张关系。 而隆庆开关涉及祖宗制度,但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高拱亲自督办下,自隆庆元年七月开始,也就是徐阶离开权力中心之后,高拱着手,先是将福建海澄的月港被作为唯一的开放“特区”。 沿海所有对外贸易的商船,都必须到这里办理繁琐的手续,并从这里装货出港、入港验货。所有船只都必须申领“船由”(朝廷颁发的船只身份证)、“商引”(朝廷颁发能够装载货物的凭证)。 有了船由,商引之后,才能出海行商,此举开始,并不是为了朝廷赚取白银,而是想减少倭患。 野驴跑到了隆庆四年。 皇帝陛下登基已经四年了。 而皇太子也已经八岁了。 这三年之中,朱翊钧鲜少生病,一直都是走的养生之道,每日四食,一顿不落,早上早起,晚上早睡。 朱翊钧也长高了许多,他现在一个月,只能见到朱载坖两三次。 朱翊钧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壮,可自己老爹朱载坖却被酒色掏空身体,越来越虚了。 每次见到,都觉得自己老爹的气色又差了很多。 后宫勤劳小蜜蜂的称号,谁也躲不走了。 这不由让朱翊钧有些担忧。 自己老爹,别连六年皇帝都当不成了。 有了这个担忧,朱翊钧还是劝说了一次老爹。 虽然,朱载坖没有生气发怒,并且耐心的解释一番,但事后却都开始躲着朱翊钧了。 平时很少召见。 对于这个结果,朱翊钧也只能无奈接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朱载坖不仅挂在嘴边,并且身体力行。 即便自己的老爹这么喜欢女人。 可他在这四年之中,只有两个儿子出生,一个长到了一岁,一个还未满月,都夭折了。 而原先朱翊钧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被朱翊钧这个历史的变数所影响,竟然没有出生…… 朱翊钧也专门研究了一下,老爹为何光播种,不结果的原因。 他也得出了一些理论。 酒色太过伤人,只怕朱载坖体内的精华,都已经失去了活力,在肥沃的土壤,也难以长出果实来。 这也给了朱翊钧一个警示,日后的自己,可万万不能这么学。 海瑞也在隆庆四年初从陕西巡抚的位置上,又调回了京师。 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搬到了东宫居住。 由冯保为贴身太监照顾。 所以,与海瑞这个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接触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在海瑞回到京师之后,朱翊钧已经听海瑞给自己讲了很多课程经学了。 每一次上课的时候,朱翊钧都显得无精打采。 海瑞的思想,海瑞所讲出来的经典论意,太过极端,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够贯彻下去。 这也让朱翊钧明白一件事情。 道德模范,是要供起来的…… 与海瑞相比,张居正的课便显得有意思一些,最起码没有那么枯燥,朱翊钧也能听的下去。 不过,张居正是内阁的官员,每日的公务比较繁忙,海瑞给他上了四五节课,都轮不到张居正为他上一节的。 而这日,便是轮到了张居正上课的时间。 东宫,那清幽静谧的阁楼书房中,皇太子朱翊钧身着锦绣华服,身姿端正地站在檀木书桌前,檀木书桌上面铺着宣纸,冯保在一旁研墨,朱翊钧手持毛笔正在宣纸上写字。 因为身高关系,桌子很低,研磨的冯保很不舒服。 他聚精会神的写着字。 此时太子殿下脸上的稚童感减少了许多,轮廓更加清晰,像一个小大人了。 朱翊钧为何要学习写毛笔字。 因为他太闲了。 他记得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是有这个天赋的,并且很喜欢,却不被张居正允许练习。 变了灵魂,朱翊钧也想试一试,身体还有没有这个天赋,从隆庆三年开始,朱翊钧便让翰林院的编修教给自己写字,不得章法,一直写的都不好,而后,便又请教徐渭,经过人家一点拨,可不得了。 还真的有模有样,这让朱翊钧也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天分的。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朱翊钧知道,在大明朝当皇帝,一定要有个特殊爱好,不然,不合群。 修道炼丹吧,爷爷搞了,好色吧,老爹进行时,木工吧,不能抢了孙子的职业……朱翊钧思来想去,还是写字,这个职业,说起来高端一些,即便前面有亡国之君徽宗,但大宋可没有燕云十六州,情况完全不同。 以后,长期发展,给自己忠诚且有能力的下属,赠字,有个性且高端…… 窗外,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微风轻柔地穿梭其间,带来丝丝缕缕的清新。 而朱翊钧正在聚精会神的写字。 正在这个时候,神色庄重的张居正进入了书房中。 他先是拱手见礼,礼完之后,朱翊钧也拱手行师礼。 张居正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字,并没有想要点评的想法,看来,张居正对朱翊钧喜爱书法的事情,还是有些微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可不敢阻止。 而冯保也很是识趣的将字帖收了起来…………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也坐在了椅子上,而张居正便站在不远处,开始一本正经的讲课了。 即便张居正的课比海瑞的要生动一些,可两个人都不爱笑,永远一脸严肃,这让朱翊钧颇感压力。 “太子殿下,今日所讲乃是《贞观政要》。”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此乃唐太宗李世民的治国之道。” 朱翊钧眉头微皱,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张居正看了一眼朱翊钧,缓声道:“殿下,君主依靠国家,国家依靠民众。若苛刻地剥削民众来侍奉君主,就如同割自己的肉来填饱肚子,肚子饱了,身体却死了,君主富裕了,国家却灭亡了。这告诫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不可贪图一时之利而损害民众的利益。” 朱翊钧目光专注,继续问道:“那如何才能做到以民为本呢?” 张居正沉思片刻,说道:“殿下,当轻徭薄赋,使民得以休养生息,广开言路,倾听百姓之声;任用贤能,公正执法,保障民生。如此,方能得民心,国家昌盛。……” 朱翊钧听的认真…… 而窗外阳光温暖地洒在书房中,微风轻轻拂动着书页……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选秀 朱翊钧瞪大了双眼,看向了自己的老爹。 选秀。 这宫里面那么多妙龄女子,怎么还要选秀。 恍惚间,朱翊钧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老爹选秀所带来的一些趣味。 在历史中,隆庆年间,数次选秀,百姓闻之,大惊失色,听到选秀的消息后,便早早的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人家,朱载坖也间接性的促进了小规模的人口爆发。 不过,这个时候,正谈论着国事呢。 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高拱这暴躁脾气,不会炸吧。 朱载坖“无视”自己儿子的目光,他正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而朱翊钧在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后,同样把目光转移到了高拱身上。 这个时候的高拱也可蒙圈。 前脚自己正聊着与蒙古双边关系如何进行,正在激动之时,后脚,皇帝陛下打断了他的话。 正当高拱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或者是方式有所不妥之时,皇帝陛下要亲自纠正的时候,他竟然提出了想要选秀。 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多少有些怪异。 刚刚当上内阁首辅的高拱,还只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陛下,您,您说的是要……臣没有听清楚。” “选秀啊。” 再次确定之后,高拱悬着的心也”死了“。 高拱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如今这国家大事繁多,这选秀之事,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呀?” 朱载坖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高爱卿,朕整日忙于政务,也该有点乐子嘛。这后宫也该添些新人,让朕心情愉悦,说不定处理起国事来更有劲头,不是,在怎么说,朕登基,按照惯例也该选一次秀了,这事,你去办吧。” 高拱无奈地摇摇头苦着脸道:“陛下,可这选秀之事劳民伤财,且易惹得民间怨言呐。” 高拱现在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徐阶被赶回老家。 不是因为陛下要选秀,他阻止,惹恼了陛下吧。 根本就不是因为,陛下对自己看重,才赶走徐阶的,这,这太可怕了。 朱载坖站起身来,他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 怎么回事。 先帝修园子,修宫殿都可以,朕就是选个秀女,过分吗? 高拱也察觉到了皇帝陛下生气了,他站起身来,伏地叩首,颤声道:“陛下,臣深知陛下政务劳顿,然选秀之举实非当务之急。如今边患未平,民生多艰,国库空虚,若行选秀之事,必增百姓之负累,恐有损陛下之圣明。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载坖听完之后,怒目而视高拱。 好家伙,老师啊,老师,我为了你,把徐阶都赶走了,选次秀,你怎么能不同意呢。 “高拱,汝何敢忤朕之意!朕为天子,选秀乃分内之事,岂容汝多言!在怎么说,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选秀过。” 高拱伏地不起:“陛下息怒,臣非有意冒犯圣颜,实乃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选秀所需资费甚巨,征调民力众多,易生祸乱。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暂罢选秀之念。” 朱载坖气的直甩袖子,厉声道:“朕意已决,勿再多言,这件事情朕只是告知你,朕自己会下旨礼部,让他们去办,你若再阻拦,休怪朕无情。” “陛下,万不可因一时之欲而误国误民啊。”高拱还是不愿退让。 朱载坖看着高拱,顿了许久之后,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下去吧。” “陛下。” “下去。”朱载坖冷声道。 而还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声训斥,颇为吃惊,他这是真生气了,在朱翊钧的视角中,自己这父皇可是非常尊敬高拱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对高拱的感情深,也不能阻止他选秀。 高拱无法,只能站起身来,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离开乾清宫后的高拱,只能不住的叹息,作为最了解皇帝陛下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可若是不加以阻拦,只怕皇帝陛下会选秀上瘾。 浪费国家钱财不说,还让龙体受损。 等到高拱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这才气冲冲的坐下,然后,他猛然发现,自己儿子还在场呢。 刚刚高拱说的事情太长,朱载坖听的心烦意乱,一心想着自己选秀的事情,并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口阻止高拱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而后,便是与高拱一阵的对峙。 这全程之中,他好似都忘了自己的太子,就在他旁边坐着。 朱载坖后悔啊。 多年父亲伟岸的形象,就这样轰然崩塌了吗? 坐下后的朱载坖顿了片刻后,笑着询问道:“我儿可知选秀为何物?”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父皇,选秀是在干嘛呢?”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松了一口气,而后用了常用惯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而看着自己老爹明显轻松下来。 朱翊钧挑起了眉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选秀是在干嘛。 他在上一世可是专门了解过明朝的选秀制度的,即便有所出入,但也是相差不大。 高拱所说,劳民伤财,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当皇帝下令选秀时,首先会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民间婚娶,以确保未婚女子的数量和信息准确,登记在册。 接着,朝廷会派专人到各地物色年龄在13至16岁之间的少女。 被选中的少女,其父母需在规定时间内将她们送到京城。 到达京城后,开始初选。 初选由太监负责,每百人一组进行筛选。他们会观察少女的外形,身材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的都会被淘汰,这一轮大概会淘汰一千多人。 次日,进行第二轮挑选。 太监会仔细检查少女的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子、肩宽、腰身以及后背等,只要有一处不符合标准即被淘汰吗,同时,还会让候选女子依次说出自己的籍贯、姓氏、年龄,通过听其发声,淘汰声音不佳、口齿不清、音色浑浊者,此轮又会淘汰两千人左右。 第三日,太监将用尺子测量候选女子的手足,量完后让她们走上一圈,观察行走时的姿态,手腕稍短、脚稍大、举止轻躁的一律淘汰。经过这三天的初选,会留下约一千人,这些女子将全部召入宫中,作为宫女备选。 入宫后,年长的宫女会将她们带入密室,进行更深一步的检查。 主要是对女子的**进行探摸,检查是否有狐臭,皮肤是否光滑,有无瑕疵,是否为楚女等。 经过这一轮检查,大约只剩下三百人左右。 这三百人会被禁在宫中一个月,期间会有专人观察她们的脾气秉性、谈吐性情等,进而评判她们是否温柔贤淑,通过这一轮评定,会选出五十人成为皇帝的妃嫔。 然而,到这里还不是最终结束。这五十人还要进行书画诗词等才艺的比拼,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三人供皇帝直接册封。 为了害怕前面有人作弊,在选拔完之后,这三人还需再次被送入密室进行复查,确认是否为楚女,有无狐臭,皮肤是否白玉无瑕等。 大明朝选秀的程序极为繁琐,目的就是为皇帝挑选出才貌双全、德行兼备的完美女子。 在选秀过程中,家世背景也是一个重要考量因素,通常更倾向于选择官员家庭出身的女子,因为这些女子一般受过良好教育,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和礼仪知识。 这一套整下来,朝廷花的银钱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修一座不大的宫殿绰绰有余…………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挖苦的冯保 乾清宫中。 朱载坖摇晃着小酒杯,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正在这个时候,宫门被打开。 陈洪小跑着进了乾清宫。 “陛下,徐阶走了。” 朱载坖闻言,将酒杯放下,松了一口气,而后轻笑一声道:“终于送走了,走了好啊,走了,朝廷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朕也能更加放松了。”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将其递到了嘴边:“都是谁去送徐阶了。” “陛下,无人相送,他是悄悄地走的。” “真聪明。”说完之后,朱载坖便一下子把酒杯的酒喝完。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前往陕西担任陕西巡抚,这件事情,朱载坖是默许的。 这就是相当于他与徐阶做的一场交易。 海瑞这把利剑,到了哪里,便要得罪哪里的人。 应天府都察院为何在京察上面帮腔,要严惩高拱,那都是因为海瑞在应天府干的事情,触及了诸多官僚的利益。 他们弄不过海瑞,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了高拱的身上。 在怎么说,海瑞也是被高拱提拔,推荐,才有机会去南京的。 将海瑞调走,是朱载坖的缓兵之计,等到徐阶的影响力减少到不能影响,朝局之后,在让海瑞杀个回马枪。 就像那次朝会之后,言官们杀了自己一个回马枪一样。 让海瑞去应天府,清查徐家的事情,也是自己这个皇帝,对老阁老的最后一点温柔了。 朱载坖心中明白,海瑞没有那么迂腐,他到了应天府,能在那里呆下去,对徐阶,对徐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徐阶在怎么说,有声望,也有功绩,海瑞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但其他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总会有很多落井下石的人…… 朱载坖将酒杯放下。 “陈洪。” “奴婢在。” “召高拱前来,对了,先把太子召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停顿片刻,他看着御案之上的酒壶菜肴,这个不收吗? 朱载坖明显有些兴奋,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了陈洪的眼神。 他又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喝完之后,朝着陈洪摆了摆手。 陈洪授意,赶忙上前将御案之上的吃喝收了起来。 要无时无刻在自己儿子面前,保持一代明君的风范,自古以来,就没有明君刚吃过午膳,不看奏疏,躲在乾清宫吃大酒,喝的差不多了就去找女人的。 陈洪将御案上的东西收完,擦拭干净后,又报出来一堆奏章放在了御案之上,做完这些后,陈洪才下去。 不一会儿,太子朱翊钧便带着冯保赶到了乾清宫,与往常惯例一般,冯保在外守着,朱翊钧一个人进入乾清宫中。 朱翊钧一进乾清宫,便看到,朱载坖便笑着向他摆手,亲切地说道:“吾儿,快到朕身边来坐。”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椅旁,笑嘻嘻地说道:“父皇……” 到了跟前,他眉头轻皱,刚刚离得远,还未曾闻见,到了跟前,便闻到了酒的味道骂他内心不住的叹息,自己的这父皇啊,自控能力太差了,你要是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当儿子的不说你………… 可你现在当上皇帝之后,还未有成就呢,便开始迫不及待的享受了,那你这也太舒服了,咋的,一点苦都不想吃啊………… 朱载坖还不自知,他轻轻摸了摸朱翊钧的头,说道:“这两三日,你我父子都未曾相见了,可想念父皇啊。” 朱翊钧抬头:“当然想念父皇了。” 朱翊钧真的想说,你这样可不行啊,但上一次,朱载坖给他说的太过直白了,再加上形势比人强,人家是老大,若是皇爷爷还在,给他装三颗豹子胆,他也绝不敢如此。 “来,坐父皇身边。”朱载坖往旁边移了移,给自己儿子留出位置。 朱翊钧自己爬上了龙椅。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轻松而温馨。 就在这时,陈洪带着高拱来到了乾清宫外。 两人远远看到冯保在乾清宫外候着,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朝着宫门处走去。 冯保虽然是秉笔太监,但秉笔太监有三个,掌印太监才只有一个,更何况,老话说的好,笔杆子可比不过印把子啊。 陈洪走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便不急着上前通报,高拱已经到了。 而是在宫门外停下脚步,斜睨了一眼冯保,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冯公公,今儿个您又在这守着门啊,可惜喽,这乾清宫里头的风光,您怕是没机会多见见。” 冯保脸色一沉,他看了一眼陈洪,又看了一眼陈洪旁边也在看着自己的高拱,他咬了咬牙而后笑着回道:“陈公公说笑了,能在门外伺候着,也是咱家的福分,跟着太子爷吗,太子爷去哪里,咱家就在哪里守着,做奴婢的,在乾清宫中守着,跟在乾清宫外守着,都是福分,您说,是不是陈公公。” 陈洪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哈,冯公公不比从前那么咄咄逼人了,现在沉稳了些,收敛了些,高大人,你瞧,冯公公还学会了自我宽慰……” 高拱闻言,看了一眼冯保,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实际上,高拱此时的笑容,并没有什么深意,他现在心情正好,当然不会主动想着挖苦冯保。 可在冯保看来。 高拱的这个笑容便是瞧不起自己。 而陈洪还不愿放弃挖苦冯保:只盼着您能一直这么想得开……现在还行,没那么老,到了秋冬,外面大雪飘着,到时候,冯公公一定要注意保暖 ……” 冯保强忍着怒火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还是一脸笑意:“那就不劳陈公公费心了,到时候,咱家一定多穿点……” 陈洪闻言,又笑了两声,才缓步进去通报。 这个时候,父子之间正在说说笑笑。 陈洪低声道:“陛下,高阁老在宫外候着呢。” 朱载坖这才抬起头来。 “让他进来。” “是,陛下。”陈洪说完之后,赶忙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不一会儿,高拱便走进了乾清宫中,他恭敬地行礼:“臣高拱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朱载坖笑着说道:“高爱卿免礼,快快请起。” “谢陛下。” 高拱起身。 而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赐座。” 陈洪领命,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高拱的身旁。 “谢陛下赐座。”高拱说完之后,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而一直在朱载坖身旁坐着的朱翊钧,看着高拱的坐姿,那屁股是满满堂堂坐在椅子上,跟之前的严嵩,徐阶两人谨慎的坐下,完全不同。 朱翊钧心中苦笑一声,暗道:“这高拱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性格上的缺点,永远也改不掉。” 朱载坖看了看高拱,说道:“高爱卿,今日召你来,是想与你商讨一下如今的朝政局势。” 高拱拱手道:“愿听陛下吩咐。” 随后,朱载坖便与高拱谈论起朝中诸事,而太子朱翊钧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拱正在聊着他安定边疆的大计,可能是说的时间太长了,朱载坖听的也有些着急了。 他出口阻止了高拱的长篇大论。 “高阁老办事,朕是放心的,你大可去办,朕全力支持,不过,朕眼下也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去帮朕办一办……” “陛下,何事……” 朱载坖看向高拱,一脸严肃的回复道:“选秀,朕要选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后的嘱托 张居正听到徐阶的话后,稍稍愣神。 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在自己的书架上,找了又找。 最后取出了一本小册。 “良知不是现成的,动静无心,内外两忘,主静修养,致虚守静,亦需戒慎戒惧。” “叔大,我的老师,王先生的弟子聂豹当年的心得感悟,今日我交给你了。”说着,徐阶走向了张居正,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徐阶手中的册子。 稍愣片刻。 “怎么,你觉得对你无用。” “老师,学生不敢,聂太保的感悟,怎会对我无用,学生只是觉得如此珍贵的东西,学生受之不起。” 张居正熟读阳明心学,但他亦有自己的领悟。 半部论语治天下,是缪论,拿江右王门学说(心学)治理天下,也同样是缪论。 张居正连看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听着张居正如此说话,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将册子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叔大,我知你从小聪慧,但学说之论,应博百家之长,而不是固执己见。” “学生知道。” 既然张居正不想要,那徐阶也不会硬着头皮送,他缓步走到自己的椅子旁,慢慢坐下身去。 “京察之事,随着我走了,也会不了了之,你现在入阁,阁中郭朴与高拱相交过密,李春芳又不善争斗,到时候,内阁会是高拱的一言堂,最近数年,万万要学会隐忍,不能与高拱起了争执……” “老师放心,学生知道。” 徐阶抬起头,看向张居正,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 也是有情有义的一个学生。 当年,张居正曾受严嵩提拔点拨,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在严嵩被冻死之后,为其收尸安葬的就是张居正,为此,张居正还受到了很多官员的弹劾,说他攀附严党,先帝得知之后,大为恼火,将弹劾张居正的人,全部罢黜。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跟严嵩落得一个下场。 他停顿许久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徐阶,徐家上下百口的性命安危,只能托付给你了……” 张居正闻言,脸色变了变,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徐阶,给其一个肯定的答复。 “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若日后需得学生帮助,学生定会不留有余力。” 徐阶点了点头。 “我没有看错人,叔大,太子殿下,是一道分水岭,他现在年幼,你不能前去讲学,过了两三年,与太子接触时间长了,万万要注意方式,太子殿下的学业不能耽搁,但你也万万不能让其对你生厌。” “太过严厉,适得其反……甚至,惹祸上身,天子也好,庶民也罢,都是一样的,要让太子敬你,而不是怕你,若是怕你了,你可就危险了。” 徐阶盯着张居正,一字一句的说道。 张居正闻言之后,点了点头:“老师所说,学生记下了。” “不仅要记下,更要重视,把这件事情,当作重大的国事来看待……” “高拱是陛下的老师,他都已经做到了,让陛下敬他,而不是怕他,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张居正闻言,继续点头。 而此时的徐阶微微眯起双眸,他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些,自己这学生是没有听进去的。 聪明的人,往往都有着致命的缺点。 他们可以在大是大非上,稳如泰山,却往往都会在小事上面,栽了跟头。 他顿了片刻后说道:“以后,咱们师生之间,再难有机会,如此交谈了,今日,我也多少一些。” “学生受教,老师请讲。”张居正依然保持着沉稳。 徐阶看着张居正语重心长地说道:“叔大啊,为官之道,犹如行舟于沧海,这沧海一面是君,一面是百姓,沧海可载舟,亦能覆舟,权势之重,若不能善用,必遭反噬,伴君如伴虎,你可以尽心地教给太子殿下治国的道理,他可以叫你老师,但你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太子的老师。” 徐阶说的很明白了,他其他的事情对张居正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如何去处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 张居正拱手作揖,神色庄重:“老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然仕途多舛,如何能在风云变幻中坚守本心,还望老师再指点一二。” 最严重的问题,张居正并不在意,他没有询问徐阶如何与太子相处,反而问起了,如何善用权势,这个他最关心的点。 徐阶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轻捋胡须,缓缓说道:“心正则行端,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名利所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洞察局势,做出明智之决。” 张居正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老师,那在这权谋交错之中,如何分辨忠奸善恶?” 徐阶目光深邃,沉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观其行,察其言,久处而见人心,但切记,不可先入为主,妄下定论,并且最为重要的是,忠奸善恶,有的时候并不重要,还是要看能不能为己所用,至于他此人如何,可否重用,心里面有数即可。” 张居正微微颔首:“学生受教。” 徐阶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说道:“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为官处世需得‘三思’而行,思危、思退、思变……” “局势复杂时,你当思危,要能看清潜在的危险,方可避开祸端。当朝堂风云变幻时,切不可盲目冒进,需得思退,退至他人不瞩目的角落,以待时机。而思变更是关键,退下来后,要反思过往,思索未来之路如何转变……” “老师当了一辈子的官了,所收获之事,尽数与你讲来,便是不想让你在其他的事情吃亏。” “就如这京察之事,你做的就很好,知晓其中的利害,三思乃保身成事之要诀,切不可疏忽大意啊。”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师所言,如明灯指路。学生定当谨遵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徐阶转过身来,目光中满是期许:“叔大,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望你不忘初心,为江山社稷谋福祉。” 张居正郑重说道:“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虽然面对徐阶的倾囊相授,张居正一直保持诚恳的态度,但他的内心并不接受,因为他想走的路,跟老师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按照徐阶的话进行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一代“名相”,但这不是他要的,与他心中所渴望的东西,背道而驰。 三思是别人为官的生存之道,却不是他张居正的。 徐阶在与张居正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对话后,便在三日后,轻装简行,离开了京师。 因为徐阶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故也没有什么人给他送行…… 隆庆元年七月,徐阶归乡…… 在徐阶回乡的路上,他还远程操控了一项大明帝国应天府巡抚的人事罢免。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了,前往陕西…… 第一百三十章 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徐阶走后,朱载坖在乾清宫中沉思了许久。 按照他原本的秉性,他是不会下场的,他即便会帮助高拱,但也只能是背后帮助。 他知道,自己是被皇太子影响到了。 他讨厌徐阶。 他的儿子同样讨厌徐阶。 最为重要的是,徐阶对朝廷的影响力太过巨大了,此时朝廷如此沸腾,都是被徐阶弄起来的。 一个可以瞬间拉起一帮文官跟皇帝对着干的臣子,还怎么留。 不过,这些忧心的事情,并没有让朱载坖伤神多久,他先是去了一趟李彩凤的宫殿,与朱翊钧,李彩凤二人用了午膳,在下午的时候,带着朱翊钧一起到了乾清宫。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徐阶请辞的奏疏已经送来了。 朱载坖看完奏疏之后,在奏疏上,写了两个字不准。 “陈洪。” “奴婢在。” “将这份奏疏送回内阁去,告知徐阶,他想告老还乡,朕不准……不要再上奏疏了……” 陈洪闻言抬起头:“陛下,这份奏疏是从徐阁老的家中送来的,不是从内阁过来的。” “朕知道,那也要送到内阁去,让李春芳,或是郭朴,高拱,亲自送回徐府去。”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一时之间,还没有搞明白。 而坐在朱载坖身边的朱翊钧,却看的很是清楚。 他请辞,皇帝陛下不准。 这就是一场戏。 演给百官的一场戏。 现在高拱的日子太难过了,满朝的官员盯上了高拱,光靠着齐康那一小撮人,是没有办法抗衡的。 而徐阶请辞,这场戏一旦开演。 满朝官员的注意力都会被转移过来。 徐阶的党羽也会知道这场争斗的最终结局,而对自己的行为有些约束,那些随从附和,只单纯看高拱不顺眼的官员们,也会被徐阶请辞的事情,扰乱心神,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拱已经成内阁首辅了。 到时候,有了名分的他,在面对这些官员围攻之时,便有更多的应付手段。 并且,在这其中,还有朱载坖自证清白的用意。 可不是自己逼着老阁老退休的,朕可是挽留了,是他执意要走。 朕没有嫌他老,他是自己生病了。 陈洪带着奏疏下去之后,便直奔内阁。 内阁之中的李春芳,郭朴两人还在奇怪呢,朝会之后,阁老被陛下召去,为何便再也没有回到内阁之中。 而当两人看到辞呈之后。 大吃一惊。 当今陛下,真是话少人狠啊。 李春芳,郭朴两个人看到徐阶的辞呈奏疏,虽然里面写的都是自己身体不好,但他们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赶人了。 李春芳相对中立。 徐阶走了,与一个性格火爆,脾气差的高拱搭班子,对其是一个考验。 而郭朴,却完全相反。 他本身就是高拱的死党,在看到这封奏疏后,险些笑出声来,就想着第一时间去找高拱,将这件天大的好事,告知高拱。 当陈洪说出,要让内阁派人将奏疏送到徐府的时候,郭朴立马拒绝,李春芳无奈,只能拿着奏疏前往徐府。 当李春芳走后不久,郭朴也离开了内阁,去寻了高拱。 当李春芳到了徐府之后,并未见到徐阶,被告知徐阁老重病卧床,不方便见客,而李春芳只能将奏疏转交给下人之后,便回到了内阁之中。 徐阁老重病,请辞,告老还乡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下子成为了大明朝堂上的热词,昨日谈论的高拱,杨博,真的无人谈及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很多门生故吏都来到了徐府之外,想要探望老领导,也想求证这件事情的真伪。 却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的徐阶,怎么还未选择见外人。 而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从官衙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家中,也跟徐阶一样,闭门不见客。 这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张居正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高拱会暂避锋芒,选择离开中枢一年半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终究没有忍住。 他出手了。 并且坚定的选择了高拱。 这也让张居正有些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皇帝陛下虽有内敛的聪明,但软弱,庸散的性格是存在的,他没有理由,会直接插手进臣子们的争斗中去,这很不明智。 即便他很是看重高拱,也绝不会为了高拱,站在大多数臣子的对立面。 张居正迫切的想要从自己老师的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更加明白。 在局势尚不明朗的当下,伸长脖子去找答案,便是把自己的软肋呈现在了对手的眼中。 他只能克制自己心中的好奇。 而很多官员,在求见徐阶无果后,也有一部分人来找张居正,但他们同样也没有见到张居正…… 原本要胜利了。 老大没了。 这让扳倒高拱的团体,心中惶惶不安,那个被罢官在家的胡应嘉,初闻此消息后,昏厥过去…… 第二日,徐阶再次上书,请辞,皇帝陛下不允…… 第三日,徐阶没有放弃,还是上书请辞,皇帝陛下同样不允许…… 在到达第八日,徐阶上了第八道请辞奏疏后,终于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允许…… 皇帝陛下还专门下旨,褒奖了一番徐阁老在任之时对大明朝做出的贡献…… 大明最后一代青词宰相就此退出权力中心…… 徐阶上书请辞,皇帝不允,这一整套的步骤,在百官耳中一遍遍的传颂,这把百官也弄迷糊了。 这皇帝陛下是真不想让阁老走啊。 那阁老为啥要走啊。 他们还在迷糊中的时候。 皇帝陛下又下了旨意,张居正以礼部左侍郎入阁理事,高拱进为建极殿大学士,主内阁事,成为了新一代的内阁首辅。 此时的内阁之中,已有了五名阁臣。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张居正才在一天深夜,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 而这一次,徐阶在书房中接见了张居正。 自从第一天请辞,徐阶便一直躲在家中,从未在外露面。 张居正也从未见过他。 不过,这次见到徐阶,张居正倒是有些奇怪。 原本以为,自己的老师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打压,理应萎靡不振,但出现在他眼前的老师,却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有人弃禄返家园,有人戴月奔朝堂,少小未谙风霜厉,年长方懂世事沧……叔大,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踌躇满志,郁郁寡欢呢?”徐阶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 “是。” “陛下以为我会恋恋不舍,实际不然,我早就想走了,只不过没有一个适合的机会,高拱迟早会上去,这次京察案,我被裹挟前进,但我真的不想赢,不想让高拱输,但谁知高拱如此急躁,这样也好,以后的他终究不会是你的对手。” 张居正像是没有听到徐阶的后半句话:“老师是怕,高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在对徐家不利。” “卷土重来是一定的,可若是京察案,他没有输的一败涂地,那么多事,让他忙,他是一时半会想不到我的。”徐阶笑着说道。 张居正叹了口气:“陛下是否也给了您许诺。” “给了,但我不信……天子的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徐阶笑着说道,而后看向张居正:“叔大,你有治国之才,现在也入阁了,与高拱一道,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倒徐 徐阶提出要见皇太子朱翊钧。 朱载坖明显有些不愿,他顿了片刻后开口拒绝:“太子年幼,你有什么话,让朕代为转告就可。” “有些话,当面说,老臣更放心。”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知道,徐阶作为内阁首辅,在京师这么多年,估摸着手也都已经伸进了内廷中,对于内廷发生的一些事情,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对朕说,就可以。”朱载坖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怎么回事。 朕都赶人了,他都不愿意走。 徐阶默默的叹了口气。 “陛下,老臣为大明鞠躬尽瘁四十余年了,最后的体面,陛下当真不愿给吗?” “体面,朕给了,可现在看来,阁老不愿要这份体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徐阶苦笑一声:“陛下与先帝完全不同,若是先帝想让老臣离开的话,绝对不会直接对老臣讲,而是让老臣在朝中待不下去。” “哪种方式比较好?” “先帝的更好一些,高拱将老臣驱逐,若是他在日后,犯下大错,其过错全在高拱之身,而陛下将老臣驱逐,那若是高拱犯下大错,过错也要殃及陛下,影响圣明。” “朕跟父皇不同,朕并不爱惜名声,就算父皇这般爱惜自己的名声,看着官员们斗过来斗过去,可到了最后,海瑞的一封治安疏,不还是让他原形毕露了。” 朱载坖这话说的已经很是直白了。 他越发说的直白,没有顾虑,便越是在告诉徐阶一件事情,你不要心存侥幸了,朕能给你说实话了,你觉得朕还会留下你吗? “好了,你让太子前来,想说什么?” “陛下,老臣只想对太子说,万万不能做寡恩的君主……”徐阶缓缓说道。 听到这些话的朱载坖,猛拍御案:“放肆,徐阶,你在这里倚老卖老吗?寡恩,你在说朕是无情寡恩的君主,哼,徐阶,你真的以为你是清官?" “真的以为,你是大明朝国之柱石吗?” “朕告诉你,朕也替先帝告诉你,你与严嵩并无区别,甚至,你还不如严嵩办事得体一些……” “严嵩是贪,你徐阶就不贪了吗?” “松江,都已经成了你们徐家的了,朝廷没有给你封爵,你自己取之,已经成了百里侯了……” “朕不愿清算于你,便是不让世人去说,我们朱家的皇帝竟是寡恩薄情之人,没想到,你敢如此大胆。” 这是朱载坖第一次暴怒。 徐阶的话本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打断,并且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徐阶。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明显让一直保持沉稳的徐阶破防了。 他双眼呆滞。 “陛下,当真是这样想老臣的,先帝,也是这样想老臣的……“徐阶语气之中都有些颤抖了。 朱载坖看着失魂落魄的徐阶,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再怎么说,自己跟景王争夺储君之位时,便是徐阶从中斡旋,站在自己身后。 这份功劳是有的。 “徐阁老,朕本无意这般说你,可你叫太子,便是你的不对,朕的儿子,朕自会去教,朕不懂得东西,先帝也教给了他,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让其不要寡恩薄情,朕一时之间有些生气了。” 朱载坖说完这些话后,叹了口气。 “陛下,臣还未说完。” “接着说。”朱载坖摆了摆手,你资历老,给你留点面子。 “太子殿下聪慧,有先帝之风,臣也知道,接下来得大明,是要靠年轻人了,陛下安排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其用意,老臣也知,但先帝聪慧,却……” “却喜怒无常,薄情寡恩,……”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他能在跟自己儿子单独相处之时,非议自己的父亲,但他绝不能允许,外人这样形容与他。 朱载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 “看来,徐阁老,你真的当朕是软弱之人啊。” “你现在告老还乡,朕立马就批准 ,可你若是不告老还乡,朕会给海瑞下旨,严查你徐家的事情,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一样都少不了。” “严世蕃被杀,严嵩在大雪中冻死,犹在眼前。” 徐阶也站起身来。 “陛下,若是老臣告老还乡,那是不是就可免了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了呢?” 朱载坖闻言后,冷笑一声:“原来,阁老是有意激怒朕啊。”、 愤怒会让一个人失去他本来的判断能力,而徐阶便是引出了皇太子,以及先帝,刺激了朱载坖,让其明白,若是得不到承诺,自己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的。 “老臣不敢。” 朱载坖看着徐阶,过了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朕答应你,不过,朕只能保证隆庆一朝,以后的事情,朕保证不了。” 朱载坖还是退后了一步。 聊了这么多,朱载坖也越发的明白。 徐阶的段位太高了。 他若是不付出一些东西,想要将其驱逐出京,极为艰难。 承诺吗? 终究只是一句承诺。 离开了中枢,徐阶再也没有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跪下身去,朝着朱载坖行了一礼后:“陛下,老臣告退,这一退便是一生了……” 朱载坖慢慢的坐下身去:“阁老,慢走……” 徐阶听到朱载坖的话后,慢慢起身,而后缓缓地朝着乾清宫外走去,他没有回头,竟然走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后,徐阶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该回家了。 他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到了府邸中,一个人在书房中,踌躇许久之后,提笔写下了辞呈。 在写辞呈的时候,徐阶的内心五味杂陈。 一边写着辞呈,一边想着自己的过往。 嘉靖元年,徐阶应天乡试以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举人之身……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 嘉靖二年,他通过了会试,并在殿试中以一甲第三名(探花)进士及第。 及第后,他按惯例入谒阁臣,当时首辅杨廷和对他相当赏识,预言徐阶未来的名位不会在在座阁臣之下, 而后,他便开始了自己仕途。 嘉靖三年八月,徐阶从华亭北上任职。九月行至徐州,得知父丧,于是又返乡丁忧。 嘉靖六年,徐阶服阕,返回翰林院编修任上。后参与修订《大明会典》《祀仪成典》等书。 嘉靖十年,出任金华知府…… 嘉靖十二年,出任徐阶调任湖广黄州府同知,又改任浙江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政。 嘉靖十五年十月,徐阶改按江西按察司副使,仍提督学政。 嘉靖十八年二月,张孚敬(即张璁)去世,徐阶仕途中的一个绊脚石由此消失。五月,先帝为出阁的皇太子朱载壡选拔僚属,徐阶遂被召回京师,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官居四品。 嘉靖十九年六月,徐阶之母顾氏卒于华亭,返乡丁忧。 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徐阶升任国子监祭酒。 嘉靖二十二年十一月,徐阶升任礼部右侍郎。 嘉靖二十四年闰正月,徐阶改任吏部右侍郎,十二月,迁吏部左侍郎。 嘉靖二十七年二月,徐阶兼掌翰林院事。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也就是这年,皇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先帝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蒙古俺答入塞,逼近京师,是为庚戌之变。八月二十一日,先帝在西苑召集重臣问计,内阁首辅严嵩认为俺答“不足为患”,徐阶则认为不应轻视,要认真防御,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徐阶被严嵩不满,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严世蕃的儿子。 嘉靖三十一年三月,先帝正式钦点徐阶入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他也开始成为了严嵩的“左右手”。开启了更加隐忍的数年。 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徐阶也正式成为了内阁首辅…… 在他扳倒严嵩之后,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在严嵩的身边太长时间了,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很多难以洗刷的罪名…… 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数年,疯狂的对严党进行清洗,便是想着扫除这些人对自己的威胁,他与高拱,这个他提拔上来的人,渐渐政见不合,矛盾越发突出。 徐阶也知道,高拱就是当年陪在严嵩身边的自己,但他却不会隐忍…… 片刻之后,徐阶写完了辞呈。 放下手中的毛笔…… 他叹了口气:“回家也好,回家后,就安稳了……”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赶人 宫门外混战的事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人尽皆知了。 高拱心情不错,回到家中之后,又是请郭朴,杨博两人过府用宴。 而徐阶到家之后,先是得知老管家羞愧自杀,正在难过之时,又得到了松江老家的传递过来的消息,海瑞将他的小儿子抓了起来。 朝堂上的争斗有了些许的吃力,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徐阶只觉得自己颇为无力,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退休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只出现片刻。 他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做。 捞儿子,斗高拱。 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 海瑞的名声太大了,这种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解决,他亲自给海瑞写了一封信,信中言辞诚恳,想让海瑞将自己的小儿子放出来,写完信件后,便差人连夜赶去应天。 他又找来赵贞吉,承诺为赵贞吉争取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务,赵贞吉听到要让自己当都察院的老大,很是动心,但又怕徐阶想把自己拉近京察大案之中,与高拱,杨博等人作对,便不愿接受。 而徐阶也只能将话挑明,只需要赵贞吉向海瑞施加压力,不需要他进入自己与高拱的争斗中来…… 赵贞吉听到条件之后,动心了…… 而徐阶明显是有这个能力的,赵贞吉在三日后,顺利当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赵贞吉也没有食言,给远在南京的海瑞写信施加压力……不过,明显没有什么效果,海瑞还是不放人,信件送了过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就连送信的人,都没了消息。 言官们弹劾高拱,杨博的奏疏,越发的多了起来,到了后面,南京都察院的言官们,也被调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高拱,杨博的奸臣之名,仿佛都成了言官们公认的事情……… 而对于这些奏疏,皇帝陛下从未看过一封,一直都是冷处理。 又过了数日,高拱忍无可忍,请旨罢免了胡应嘉,欧阳一敬两人,高拱请旨的时候,徐阶也在场,并未阻止。 朱载坖也答应罢免胡应嘉,欧阳一敬的官职。 当这个命令下去之后,高拱便立马受到了更大的反扑。 这个时候的高拱,已经有些犯了众怒了。 即便是没有牵扯进来的官员们,也都有些看不下去霸道的高拱,纷纷出言指责,还有的言官都不上班了,在这其中,一直充斥着徐阶的身影。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也明显感觉出来,局势要失控了…… 在历史上,京察最后的结局是高拱致仕归乡,大败而归,而此时,历史已经改变。 朱翊钧在朱载坖身边的时候,便一直都在说高拱的好话,其父听的多了,想要亲自下场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眼瞅着,要做二选一的时候,他更加果断了。 这日,下朝之后,朱载坖先是回到乾清宫,而后,便召见了徐阶。 徐阶进入乾清宫后。 朱载坖赐座,而后屏退众人。 整座乾清宫中,就只剩朱载坖,徐阶两人。 “阁老的手段,朕很是佩服,高拱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你……” “陛下,老臣愚笨,听不懂陛下此言何意?” 朱载坖上来便开门见山了,听着徐阶的话,他笑了笑。 “听得懂,听不懂,朕今日都要说。” “陛下说着,臣听着,即便听不懂,臣也会好好记下,细细体会其中深意。”徐阶答道。 朱载坖神态轻松。 “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阁老能听懂否?” “陛下,臣听不懂?”徐阶缓缓说道,他知道皇帝是在向自己摊牌,想让自己主动提出退休。 退休可以。 但退休后的待遇怎么说。 在自己之前,夏言,严嵩这两位内阁首辅,可都没有好下场。 他可以远离京师,把内阁首辅的位置留给高拱。 但他必须要一个承诺。 要皇帝的承诺。 刑不上首辅,这个底线不能再突破了。 “哈哈哈……阁老啊,你是会装糊涂的,先帝在时,便曾说阁老是大明最大的君子,朕同样这样认为,高拱是朕的老师,朕想对他委以重任,阁老,朕也知道,你也想为大明鞠躬尽瘁,但……” “阁老,您老了……”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徐阶抬起头看向了皇帝。 “陛下,臣不老,臣还能为大明社稷操劳……”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徐阶肯定是不会松口的。 一个想要承诺,而另外一个不愿给承诺。 朱载坖闻言,又是笑了笑:“阁老,你已经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做了好几年了,大明的国势并无改善,朕如此说,不是在否决阁老,而是在阐述事实,倒严之前,阁老是严嵩的左膀右臂,倒严之后,阁老倒成了揭发严嵩罪证的功臣,阁老你这手段,远超常人。” “但治理国事,只用权谋,无用……高拱有改变大明社稷的决心,朕也看他有这个能力,所以,徐阁老可愿告老还乡,把位置让出来,让给有能力的人坐。” 虽然朱载坖说话的态度很是温和,但言语之中,却已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以及威胁…… “陛下,臣还是不懂,若陛下觉得臣有罪,可下旨将老臣移送三司会审,审问定罪便是……” 不过,朱载坖的威胁明显镇不住徐阶。 朱载坖听完徐阶的话后,轻声回道:“朕没有说你有罪,只是觉得,此时的你,已经没有精力在去担任内阁首辅了,让你归养,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享天伦之乐,也在点徐阶,他老家的那些事情。 徐阶当然听懂了,但他不能表现得这么急迫,这一刻他也知道,为何自己,与赵贞吉的信件去了南京,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连送信的两个人,也迟迟未归,可能这两封信都被截下了。 截下信件的人就是皇帝陛下。 "陛下,难道真的容不下老臣了吗?”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停顿片刻。 ”朕答应过太子,要为太子留下一个固若金汤的江山,不是朕容不下你,而是社稷容不下与你了……” 徐阶闻言,脸上有了些许苦笑:“陛下,可否让老臣见见太子殿下……” “见太子?” “对,见太子殿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门混战 混乱的局势,一下子挑明了。 这边,乾清宫中众位大臣心思各异。 那边齐康的队伍,慢慢的拉了起来。 他们本来都回到了各自的衙门中,锦衣卫,东厂的人,拿着名单找到了他们,并告知了他们此时宫门外发生的事情。 齐康作为高拱亲信中的亲信,一听到这些,脾气立马就上来了,还没有到达战场,火气都已经上来了。 陈洪还没有忘了皇帝陛下,以及太子殿下的亲切嘱托,怕这些人一时间找不到绳子,木棍,他还专门提供了二十多条木棍,绳子等物,并且,锦衣卫东厂的人,现场教学,把棍子给最为年轻的一批官员绑上。 齐康看着手中的棍子,而后看向来人,咽了口口水:“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点都不过,这是我们陈公公特意交代的。"面前的锦衣卫冷声道。 齐康身边本来就两三个同僚,越是靠近皇宫,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十多人。 全是参加了皇极殿混战的。 有一些年龄稍稍大的,锦衣卫并没有给他们棍子,让他们过来更多的是要壮大声势。 奉旨打人。 人数越多,气势便越发的强大起来…… 胡应嘉最先看到了齐康等人来势汹汹,手中还拿着木棍。 胡应嘉惊呼一声:“他们是来干嘛的。” 胡应嘉的惊呼声,瞬间吸引了诸多跪在宫门外官员的注意。 他们纷纷看向了齐康一行人。 这怎么了? 来清场了。 而在皇极殿中,就被打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看到齐康,心中哀叹一声,看来,言官们最有用的一招,今日也不会有结果了。 “你们这些人,在朝会之时,便被我们收拾了一顿,没成想,栽赃嫁祸,贼心不死,朝会散了,反而又跑到宫门外要挟陛下,你们真当我们大明朝没有忠臣了不成。”齐康高盛呵道。 欧阳一敬也在胡应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齐康虽然手持木棍,但欧阳一敬并没有很是畏惧,他觉得齐康就是在装声势,不敢真的打自己。 “到底真是忠臣,谁又是奸臣,史书之上,自有定论……”欧阳一敬冷冷的回复道。 这个时候,齐康等人也到了欧阳一敬的跟前。 而看到这阵势,原本跪在地上的言官们也都站起身来,靠到了欧阳一敬,以及胡应嘉两人的身后。 这些人也不相信,齐康等人真的敢拿木棍打自己。 “赶紧走。”齐康手持木棒指着欧阳一敬恶狠狠的说道。 “我们是为陛下进言,驱逐奸臣,是我等的本分,若是陛下一日不罢免,高拱,杨博,我们便要在这里跪上一日。”胡应嘉看着齐康冷声道。 “胡应嘉,京察之事,你事事参与,结果你也最先看到,若有质疑,为何当时不疑,反而在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联络官员,在此狗吠。”齐康身后的一名年轻官员反讥胡应嘉。 “狗吠,我看你才是在此狗吠。”胡应嘉立即回应。 “京察已得到陛下御批,你们在此威胁陛下,质疑京察结果,不就是受到了你们主子的指使,若是你们身后没有靠山,你们敢干这样的事情吗?” “胡说八道,你莫要口出狂言,拿个小木棍,我便怕你不成,来,照着你胡爷爷的头上,来一下……”胡应嘉说着径直走到了那年轻官员的身边。 三十郎当岁的年龄,心性还没有定下呢,被胡应嘉这样一番话,弄得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即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我也会无罪的。” “哼,你啊,也只会玩嘴了,有能耐,手底下见真章,你不过是高拱,杨博身边的一条狗,狗吠用在你身上,最为合适……”胡应嘉继续冷声说道。 胡应嘉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宫门外的官员气势上也增添了几分。 “是啊,他不敢打……” “拿个小棍子,吓唬谁呢,又能耐打啊,我们胡大人都把头伸过去了……” “哈哈哈……” 这些官员,无不出言嘲讽。 胡应嘉也是哈哈大笑,可只笑了两声,忽听一阵风声传来,砰的一声。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瞬间,他只觉脑袋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颗星星在眼前闪烁。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因疼痛和震惊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鲜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面庞,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他捂着头,痛苦大叫:“哎呀,你,你还真打……” 这一下把胡应嘉身旁的欧阳一敬吓了一跳,还真打,他现在身上有伤,也不开口说话了,不动声色的退至众人身后…… 身后的官员,赶忙扶着胡应嘉。 他们纷纷指责动手的年轻官员,更有几人上前,要去夺取这年轻官员手中的棍子,这一动,局势瞬间乱了起来。 最先开始是推搡。 随后,便是撕扯。 而后i,混战…… 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官员们痛苦嘶吼,或是破口大骂。 而齐康等人,越打便越发的上瘾。 胡应嘉身上又挨了四五棍后,才开始害怕起来,自己要是再不走,弄不好真的要被打死在这里了。 而最外围的官员们早就开始落荒而逃了。 齐康等人手上还是留力的,欧阳一敬,胡应嘉一行人,看到事不可违,只能选择逃之夭夭。 看着他们溃败而走,齐康等人也不追击。 临走之时,捂着头的胡应嘉还放下了狠话。 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宫门外的陈洪一直都在观战,看到动了多少口舌,都没有解决的事情,几棍子下去,便全部解决掉的,当下,颇为洋洋得意。 而后,陈洪便回到了乾清宫中,将宫外的事情告知了皇帝陛下。 朱载坖听完陈洪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哈哈大笑,不住的夸奖坐在他身边的朱翊钧。 而下面站着的徐阶,脸都黑了下来。 高拱看着徐阶,倒是欢喜的紧。 解决完这件事情后,朱载坖便让众臣离去。 等到官员们都离开了乾清宫后,朱载坖看向朱翊钧,又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百官争斗,过了不好,但若是一点争斗都没有,那也不好,不管他们如何去斗,你都要置身事外,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帝若是输了,可比臣子们输了,要严重的多……”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白了,在历史上的神宗皇帝,那不就是斗不过,才躲进深宫之中,不愿过问政事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与民同乐 朱载坖开怀大笑。 “父皇,孩儿说的不对吗?”朱翊钧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父皇,一字一句的问道。 ”对,太子说的对,太对了。”朱载坖停住了笑容,而后开始安排:“陈洪。” “奴婢在。” “带上你记得名单,将齐康一行人全部召到宫外去,让他们在喷上一碰。” “是,陛下。”陈洪领命,正欲离开,却见朱载坖朝着自己摆了摆手。 陈洪赶忙凑到跟前。 “嘱咐他们,带上趁手的木棍……” 而一旁的朱翊钧赶忙插话道:“乱战之中,木棍容易被夺,陈公公,你让他们用绳子将木棍,跟自己的手臂缠在一起,这样,抡起来更加有力,还不容易脱手……”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建议,稍稍愣神,还是新的脑袋瓜转的快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陈洪赶忙应是。 而父子两人对陈洪的殷切嘱托,下面的官员听的那是清清楚楚。 无不惊恐万分。 天啊,腹黑父子老板,不把打工人的命当命啊…… 等到陈洪走后,皇帝陛下依然高兴。 “你们这些大学士,圣贤书读的不少,典意懂得也多,想的主意,可没有朕的太子想的好啊……”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的时候,官员们也是心思各异。 张居正对太子殿下更为好奇了,他的这个主意,到底是小儿乱想,还是深思熟虑呢,若是小孩乱想,误打误撞,那就罢了,可若是他真的深思熟虑,一个四岁的孩童啊,能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一点,心思岂不太过深邃了。 而高拱也想笑,但在御前,不能失礼,实际上,高拱与徐阶两个人对于斗争的经验,相差甚大。 可以说,徐阶略微出招,高拱便就接不了,可高拱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不得不扳倒这棵大树。 而朱翊钧也清楚,高拱虽然高傲,但确实是治国良相,在历史上,他是在隆庆元年被赶出了中枢,在家呆了一年多,到了隆庆三年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京师,掌握大权,直到隆庆皇帝驾崩,他也只掌握最高权力,不过三年的时间,可也就是这三年,让大明国势有所向上,为后来的张居正大改革奠定了基础。 若高拱能够多干两年,那父皇留给自己的江山,岂不是更加固若金汤,更加强大。 而朱翊钧作为意识形态的”过来人”,他不想高拱输。 徐阶老了,没有了拼搏进取之心,他不想改革,同样也没有能力改革,既然他没有能力了,高拱早一些的进入角色,便能给大明早一些的带来新气象…… 徐阶眉头一皱,怎么又要开始扯皮了,朝堂上太乱,官员们去而复返,直接将压力给到了陛下,迫使高拱犯错,可现在将齐康等一行人召来,那不又成大乱局,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了吗,那自己的这神来一笔,就起不到什么效果了,甚至还会演变成更大的笑柄。 当陈洪刚刚离开,徐阶便再度出列:“陛下,宫门之外,官员们若是如同匹夫一般,肆意扭打,对大明,对陛下的圣明有所损害,臣愿再次前往,定要将这些人劝走。” 徐阶进言,皇帝陛下还未回复,太子便再次抢先对着朱载坖说道:“父皇,不能让他去,他是去通风报信的……” “要是不好好收拾一番,外面跪着的那些官员们,齐康等人一走,他们还会来的……” 朱翊钧直接将徐阶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朱载坖眼神一亮,看向徐阶,似笑非笑地问道:“阁老,你真是要去通风报信……” 而高拱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也是异常兴奋,太子殿下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不给徐阶留一点情面,他甚至都有冲动,替徐阶回答,对,他就是想去通风报信呢。 徐阶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即便被朱翊钧拆除自己的用意,也没有感觉到恐慌,他缓缓说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宫门处混乱影响陛下圣明,太子殿下,你还没有启蒙读书,不知礼字重于千金,又关乎陛下的圣明,大明的威严,若是被寻常百姓看到的话,太不雅观了……” 说完这些话后,徐阶就后老鼻子悔了。 自己马上七十岁了,怎么想的,要给四岁的孩子辩论,礼字重于千金……更为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对太子殿下的宠爱,不比先帝对太子殿下的宠爱少。 现在皇帝陛下还一直按照规则来进行这场权力的争斗,可自己把太子殿下说哭了,惹怒了陛下,弄不好,就弄巧成拙,陛下不按照规则进行下去了。 当然,徐阶想的也够多的。 他是无论如何也说哭不了朱翊钧。 朱翊钧看着徐阶:“我读书少,你别蒙我,可我知道,若真的担心我父皇的圣明受到损害,他们就不会跪在宫外了,吃点苦头,是应该的,父皇,孩儿说的对吧……” “说的对,太子说的对,徐阁老,你放心好了,有陈洪盯着,死不了人的……你瞧着是场骂名,可在朕看来,这是一场美名啊,朕纳谏如流,谏官们深受触动,下了朝,也不愿意走,在宫外辩论,一时没掌握好尺度,有了些无名之火,殴打在了一起,百姓们看到,定会这样想,就当与民同乐了……”朱载坖笑着说道。 心情畅快地朱载坖,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徐阶听完之后,叹了口气:“既然陛下如此想来,那臣就不去了。” 说完之后,徐阶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今日这般不顺。 明明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啊。 为何,一下子变了风向。 杨博,高拱的罪过,一下子成了配菜了。 而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无心之语”。 莫不是陛下教的。 这边,徐阶心里忧郁,而高拱便是另外一个极致。 他看着皇帝陛下心情不错,也出列附和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聪慧,实乃我大明之幸……” 朱载坖听到高拱的话后,心情更好了。 而李春芳,赵贞吉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感觉这场火,越烧越不对了。 而高拱的死党郭朴,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张居正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师,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作为中立者,观火者的角色不能变…… 第一百二十五章 僵局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率先来到了乾清宫,虽然来的早,但并不能比高拱等人更早的见到皇帝,三人一直在乾清宫外等候,等了许久之后,高拱,郭朴,张居正,杨博几人才姗姗来迟。 高拱见到徐阶之后,显得异常激动。 “阁老,外面言官们说我高拱,与杨大人结党徇私,可在我高拱看来,外面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现在跪在宫外,胁迫陛下,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 “宫外面跪着人呢?”徐阶听到高拱的话后,显得很是吃惊。 高拱看着徐阶惺惺作态,心里面那叫一个恶心。 “阁老,何必明知故问?” 徐阶笑了笑:“想必,高大人对我的成见是非常大的,不然,也不会出什么事情,都想着是受到了我的指使。” “下官不敢诽谤阁老,但下官心里面也如明镜一般,阁老也不用装糊涂。” 徐阶,高拱两人在乾清宫外,针锋相对。 而其他的官员也都凑近了。 说实话,他们还真怕处于亢奋,暴怒下的高拱,如同超会上的齐康一般,实在忍耐不下去,一拳头砸向了徐阶。 马上七十的徐阶,要是被暴揍一顿,弄不好,便有性命之危。 “公道犹如星辰,虽有时会被乌云遮蔽,但终有云开雾散之时……两位大人,再此争辩,毫无意义,是非善恶,陛下自有定论……”李春芳开口说道。 徐阶叹了口气:“对,公道自在人心……” “你……” 陈洪在这个时候,走出了乾清宫,将众人召入了乾清宫中。 几位大臣跪地行礼,朱载坖让众人平身。 当众人站起身后,便看到了一脸平静的皇帝陛下,以及同样“平静”的太子殿下。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几眼太子殿下…… 这次,朱载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徐阶,当然,这也是他在朝徐阶表达自己不满的一种方式。 “朝会退去的官员们,去而复返,让朕严惩,杨博,高拱两位朝廷重臣,要给他们治一下,徇私结党的罪名,这是他们的奏疏,陈洪,拿下去给诸位大人们看一看。” 陈洪闻言,赶忙领命,走到御案之前,抱起了一叠奏疏,向下传阅。 众人看过之后,面色各异。 高拱怒不可遏看完两封之后,便开口说道:“陛下,这是污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污蔑,科道言官,嚣张跋扈多年,若是不整肃一番,我大明朝的天只怕要被这些言官,捅出来一个窟窿,此次京察,将其与其他官员一视同仁,他们便受不了,可是肆意攀咬……陛下,万万不能听信这些言官们的污蔑谗言啊……” 高拱的话一说,正在看弹劾奏疏的大臣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去看皇帝陛下的反应。 而朱载坖依然脸色平常:“高爱卿,按照惯例,应该让徐阁老先说话,你有点着急了……” 高拱闻言叹了口气,只能拱手遵命。 而朱载坖看向了徐阶:“徐阁老,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徐阶开口道:“陛下,老臣认为,为保陛下圣明不被损害,应先让宫外的官员们离开……” 朱载坖轻笑一声:“那如何让他们离开。” 徐阶略微沉思片刻,而后开口说道:“这个,老臣愚钝,未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陛下先听听其他大人的高见。” 朱载坖看着徐阶,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心中却是痛骂了一句老狐狸。 “好,高爱卿,你说说,如何让这些官员离开呢。” 刚刚高拱率先说话,有些急了,朱载坖怕他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打断了他,让徐阶先说,给了高拱一个思考的时间。 “陛下,这帮言官们,受人利用胁迫,指摘京察大政,臣觉得应该严惩,跟这些不愿讲道理的人,就应该启用廷仗,乱棍打跑……” 即便朱载坖给了高拱准备的时间,但盛气凌人,自恃才高的高拱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而听着内阁大臣们也提议陛下要用廷仗,陈洪当即来了精神,得,又来一头蠢猪。 他悄悄地转过头去看陛下地神色。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 皇帝陛下虽然有些惊愕,但却没有生气,他沉思片刻,看向了张居正,而张居正也立马出列:“高大人,廷仗高高举起容易,但想要放下,就难了许多,陛下登基不足一年,用廷仗只怕会引起更多地非议。” “那怎么办,罢了我的官,罢了杨尚书的官,屈服了他们不成……”高拱看向张居正,冷声说道。 张居正一时哑然。 而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李春芳,朝着朱载坖拱手言道:“陛下,臣觉得行廷仗不可,不如,让徐阁老前去劝说一番,徐阁老在朝中多年,那些言官钦佩徐阁老的大有人在,徐阁老若是去劝说,臣认为就能解决这个难题了。” 李春芳的话,说到了朱载坖的心坎上,他看向徐阶。 看到皇帝陛下看向自己,徐阶叹了口气,为难道:“群情激愤,即便我去了,若是没有给他们一个说法,只怕也无用啊。” “那阁老可以试一试,我与阁老一同前去。”李春芳继续说道。 不等徐阶拒绝,他的这个方案就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采纳。 “徐阁老,就按李爱卿的想法来,你与他走一趟吧。” 皇帝陛下发话了,徐阶当然不能在推辞了,他只能领命前往,与李春芳一同去宫外劝说那些官员们。 而一旁的高拱还是气哄哄的。 让制造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大,变得更复杂。 当然,在这个时候,高拱的想法是对的。 陈洪陪同徐阶,李春芳两人去了宫外,劝说官员们先行离去,但这些官员们,并不听从劝告,反而各个委屈的不行,痛哭流涕,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所说之语,无非就是奸贼杨博,高拱,不得惩治,他们便永远也不离开………他们是为大明社稷尽忠,跪死明智。 狡猾的徐阶看到劝解无果后,便将高拱在乾清宫中的提议,不小心说了出来。 “你们快走吧,高大人在御前说了,要请廷仗驱逐你们……” 这一句话徐阶一说出口,站在他身后的李春芳,陈洪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而同样,跪在外面的大臣们,也更加义愤填膺,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辱骂高拱。 群情激愤。 徐阶,李春芳无奈,只能重新返回乾清宫……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但商量过来,商量过去,还是没有结果。 徐阶这帮人就是要赶走高拱。 而杨博也提出了辞官,却被朱载坖拒绝。 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死胡同中。 一直坐在朱载坖旁边的朱翊钧,在这个时候,却轻声说了句:“父皇,不妨您派人将今日朝堂上的那个齐康,一行官员召来……” 朱翊钧说了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朱载坖闻言,心里面仿佛有了一个突破的点。 “太子,找他们干什么?” “孩儿一直听着,这些跪在外面的官员,跟今日齐康这帮官员,不是一伙的,可在朝堂上,他们又打不过齐康那帮官员。” “现在趁着下了朝,齐康等人离开之后,又杀了回来,要让父皇答应他们的诉求,父皇不愿答应,又不能派人去赶,有些为难,不如在把今日朝堂上的齐康一伙喊过来……” “父皇下旨召见他们,将他们全部弄到一起去,听着这些官员的咒骂,那齐康一行人,定是要接着揍他们……” “跪在外面的官员本就年老,还没有准备,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筋疲力尽,齐康这一行人,都比较年轻,以逸待劳,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朱载坖听的哈哈大笑。 “那他们要是不跑呢?” “他们不跑,打死了人,跟父皇也没什么关系啊……他们不是政见不合吗?”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下面一直听着父子对话的官员们,也都有些傻眼了。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像极了先帝,此时看来,不仅像,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手 李春芳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说道:“阁老,此事后续该如何处理,还得您拿个主意。今日朝会上这一出,我只觉得是个开始,长期以往下去啊,该如何是好啊。” 李春芳抓住机会,即开始和稀泥了。 徐阶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你放心,很快就能结束的。” “很快就能结束?”李春芳眉头一皱。 “对,很快就能结束,半个月吧。”徐阶缓缓说道。 看着徐阶如此自信的模样,李春芳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徐阁老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他有把握在很短时间内,将杨博徇私的罪名坐实吗? 陛下会同意吗? 而后,李春芳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贞吉,两人对视一眼后,李春芳再次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徐阶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两位大人,陪本官坐一会儿,一个时辰,便能得陛下召见,议事,到时候,我们同去。” “陛下召见?” “对,陛下召见……”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就坐在他的旁边。 父子之间也在复盘刚刚见到的全武行。 “这些官员们天天养尊处优,没想到身上还有着一丝血性,打起架来,下手那是真狠啊……朕离开皇极殿前,认真的看了一眼欧阳一敬,差点笑出声来,民间小混混互殴之前,常说的一句话,打的你娘都认不出来你,没想到,在皇极殿中,还真的上演了这样一出……” 朱翊钧点了点头。 与之前一样,说的最多的还是朱载坖,而朱翊钧一直都在听着,时不时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恬静少言的隆庆皇帝,在对待自己儿子时,说起话来,那可是滔滔不绝,这也让朱翊钧更加证明了一件事情,你觉得话少的人,他可能话并不少,只不过,他不愿意给你多讲话。 "太子啊,这个齐康是高拱的学生,年轻,下手果断,狠辣,要不是他率先动手啊,只怕今日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朱载坖话音刚落。 一名太监便慌慌张张跑进了乾清宫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朱载坖眉头一皱:“何事如此着急?” “陛下,散朝之后,大臣们又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奏疏,跪在宫门之外,口口声声说,若是不治杨博徇私,高拱结党之罪,他们便不走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又开口询问道:“都是谁?” “欧阳一敬,胡应嘉,以及一干都察院,六科的言官们,共七十三人……” 朱载坖听完之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御案:“哼,打了一个回马枪,陈洪……” 陈洪赶忙应道:“奴婢在。" “把这些人的奏疏全部带过来,将他们轰走……” “陛下,若是轰不走的话,奴婢能否请廷仗。”陈洪低声说道。 朱载坖闻言,立马抬起头来,看向陈洪:“廷仗?” “对,陛下,这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一用一个准,奴婢啊,见过很多硬骨头,两三棒下去,保准全跑完。”陈洪还没有注意到朱载坖眼神的变化,自顾的阐述着这廷仗的好用之处。 “陈洪啊,你是蠢猪吗?” “这是隆庆元年,不是嘉靖年间了,怎么,朕继位第一年,便要用廷仗来稳定局势了,还没有一点理由,便要用廷仗,……你轰不走,自然有人轰的走……先将他们的奏疏带过来,然后再把徐阶,高拱,郭朴,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对了,还有杨博,叫过来。” 陈洪被朱载坖的一句蠢猪,弄得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再听到陛下的安排后,才赶忙领命下去。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朱载坖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而后,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他低头看向朱翊钧:“太子,看到了吗,局势总会瞬息万变,永远也不要掉以轻心,轻视对手……” 朱翊钧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后,他开口问道:“父皇,您的对手是谁啊。” “这个对手,不单指一个人,比如,你日后登基,想要去推行一件事情,或是想要加强自己的皇权,阻碍你想做事情的人,阻碍你加强自身皇权的人,都是对手……但这种对手,往往也能为己所用……” “徐阶的这一手,高明……” “他拿准了朕不敢用廷仗,棋子已经落下了,他也要等着对手犯错了。” 朱载坖像是在对朱翊钧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他是在等你犯错。” “不,他再等高拱犯错……” “父皇,不是他的对手吗?” “不,他是我的对手,但他的对手却是高拱……” 朱翊钧听着,苦笑一声,自己老爹这废话文学,还是有点功底的啊…… “那他的对手会犯错吗?”朱翊钧再次询问,当然再朱翊钧问得时候,心里面也有了答案,高拱绝对会犯错。 高拱的性格,徐阶了如指掌,这种类似于逼宫的事情,惹怒不了朱载坖,却能惹怒高拱。 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暴怒,犯错已成定局了。 此时的皇宫之外。 被凑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以及一干官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他们事先写好弹劾杨博,高拱的奏疏。 得了圣命的陈洪,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宫门。 他看着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又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被陛下,骂作蠢猪,其罪魁祸首就是这欧阳一敬,当下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强忍着怒气,走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俯下身子:“欧阳一敬,你这是在干嘛?” “上书,弹劾杨博,高拱,结党营私,包庇同乡。” “那把奏疏给我,回去听信。” “陛下若不严惩,我不会离去。”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 他的话说完之后,身后的胡应嘉以及一干官员齐声附和:“严惩奸贼,严惩高拱,杨博两贼。” 陈洪站直了身子,看向此时齐声喊着的官员们,眼中充满着轻蔑。 “既然,你们不想走,便跪着吧,来人啊,把他们的奏疏都收上来……” 一直跟在陈洪身后的十几名小太监,下去将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收完之后,陈洪便也不愿搭理这些官员了,将全部的奏疏,全部带到了乾清宫中。 奏疏堆满了御案。 但朱载坖却没有打开看上一眼,而是在等着徐阶等人的到来。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在宫里面的内阁值班房中,来的快一些,而高拱,郭朴,杨博,张居正等人却在朝会结束之后,出了宫,他们来的晚一些。 当高拱,郭朴两个人到了皇宫外的时候,看到一群跪在地上的言官们,高拱的火气立马上来了。 他们也知道了这些人,跪在这里是什么目的。 若不是郭朴拉着,脾气火爆的高拱,定是要在去揍一顿带头的欧阳一敬……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辱斯文 可这次皇帝陛下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这让打架的官员们心里越发没底,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声势也不如刚刚动手的时候,那么大了。 一直骑在欧阳一敬身上的齐康,拳头砸在欧阳一敬的脸上,力道也慢慢小了很多。 不是他精疲力竭了,而是欧阳一敬,现在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怕自己在打下去。 真出人命了。 朝堂上打死人,应该不用偿命吧。 齐康想要停手,可没人喊停,自己不敢打了,那不显着自己害怕了吗? 而其他互殴的官员也同样都有着齐康的心理。 这个时候,刚刚站起来看笑话的太子殿下,重新坐下身去,心中不由想到:“这帮人根本就不会打架,想当年我初中的时候,用的招式都比他们强悍了许多。” 官员们不是拽衣服,撕扯,就是王八拳乱抡,有的时候,甚至还会误伤自己人,初看,感觉新奇,看的时间长了,太过无趣了。 朱翊钧下定决心,以后自己登基了,一定要将这个朝堂大乱斗发扬光大,使其更具观赏性……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朱载坖,发觉了自己的儿子,新鲜感过了,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够了,都给朕住手。”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乱斗之中的臣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四散开来,分成两边,而后便是赶忙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们即便听从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分开了,但嘴上还是不饶对方。 “要不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出恭次数多了,今天非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哎呀,你这是出恭的时候,吃的太多了,吃坏肚子了吧,哼,你让我满地找牙,也不看看你还剩几颗牙……” “狗娘养的……” “你狗娘养的……” 污言秽语,开始了再一次的语言争锋。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欧阳一敬,也有了喘息的时间,他在同僚的搀扶下起身,此时的他眼睛红肿,脸上紫一块,青一块,极其狼狈。 他捂着脸,指着齐康:“我都五十岁了,你还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拳便把老夫给打倒在地,而后下手如此之阴狠,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齐康看到了欧阳一敬指着自己,冷笑一声:“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你,年轻人,好自为之……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可没有好下场。”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他的左眼已经肿的睁不开了,只能用右眼去看齐康。 齐康动手,确实把原本的话题带偏了。 朱载坖面色阴沉,扫视着殿下的众人,当他的目光看向徐阶的时候,徐阶也在注视着他。 而后,朱载坖边开口训斥众臣:“都闭嘴,全都给朕闭嘴。” 朱载坖这句话声音不由大了几分,而官员们听到之后,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挑衅。 一瞬间,整个皇极殿便恢复了平静。 “瞧瞧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是朝廷的体面所在,现在成何体统!朝堂之上,竟如市井泼皮般斗殴,满嘴的污言秽语,怎么,你们都不要体面了,你们不要,朕要啊,打架能解决问题吗,若是能解决问题,朕也下去给你们打成一片。” 官员们听到后,不由都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朱载坖接着说道:“陈洪。” “奴婢在。” “刚刚打架的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陛下,奴婢一直盯着呢,看的清清楚楚。” “好,全部记下来,罚没俸禄半年。” “是,陛下。”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站起身来:“太子,我们走,不要打扰众位大人,把皇极殿留给他们撒泼大野吧……" 朱翊钧听着父亲叫自己,便也站起身来,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朱翊钧紧跟其后…… 官员们又跪送皇帝离开。 皇帝陛下走了,皇太子殿下也走了。 不过,陈洪却没有走,而是找人拿来纸笔,将刚刚打架的人,全部记了下来。 记完之后,陈洪又贱嗖嗖的说了句:“诸位大人,动手打架可以,可不要碰坏了大殿里面的东西,碰坏了,咱们可是要赔的,要是打出了血,流在地上,走的时候,也要打扫干净。” 说完之后,陈洪便也离开了皇极殿…… 皇帝陛下这个正主都走了,这些人当然不会在打起来了,没必要了。 不过,挨揍挨得十分凄惨的欧阳一敬,却是一直没有压下去他心中的怒火。 一直看着这场闹剧的徐阶,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率先朝着殿外走去。 当他走到欧阳一敬的身旁时,略作停留:“好好养伤……” “是,阁老……” 说完之后,徐阶便继续朝外走去。 而此时的高拱,郭朴两人也走到了齐康的身旁,高拱拍了拍齐康的肩膀,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他对着齐康竖了大拇指,好样的…… 若不是齐康率先动手解围。 只怕此时的高拱,杨博两人还在被围攻。 这一动了手,转移了视线,朝会不了了之,减轻了高拱的压力,也给了他时间,能够做出更多的准备。 皇极殿中的官员,在大佬们相继离开之后,便也都走出了皇极殿…… 而在宫道上走着的徐阶,忽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对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官员,轻声嘱咐了几句…… 那官员听完嘱咐后,应了声是,便调转方向,走起了回头路…… 徐阶回到了内阁中。 李春芳,赵贞吉两人随后赶到。 他们早就过了跟人家摔跤论拳的年纪了,刚刚朝会上,一开打,两人便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些自己的罪过的人,在这个时候,将他们拉近站圈挨揍。 当然,两人隔岸观火的自我定位,也很是清晰…… 赵贞吉一见面便对着徐阶说道:“阁老啊,您说,这事弄得,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朝廷百官的体面啊,真是被这帮人全部败完了……你说,这风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读书人,为什么要打架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徐阶抬眼看了一眼赵贞吉,并未答话…… 赵贞吉讨了个没趣,只能端起茶杯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不过,就干 “与杨博勾结,结为同党,打压异己,高拱也有份。”欧阳一敬指着位列前面的高拱,高声喊道。 欧阳一敬是徐阶的死党之一,与先帝在时,弹劾高拱翘班回家的胡应嘉关系甚为紧密。 欧阳一敬的话音落后。 胡应嘉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胡应嘉,弹劾杨博,高拱两人结党营私,示京察为铲除异己的工具。” “放屁,京察之事,高大人从未牵扯其中,胡应嘉,你也在京察官员名单之中,在京察结果陈奏陛下之时,你为何不质疑,不说话,我看,胡应嘉,你才是奸臣……”齐康出列,指着胡应嘉的鼻子怒斥道。 齐康是高拱的学生,也是一名言官,他与胡应嘉都被抽中参与京察。 齐康说的事实,但胡应嘉却不接齐康的话,只是自顾的说道:“哼,齐康,你也是奸臣,陛下,齐康也是奸臣,是高拱,杨博的同党。” 随后,徐阶一党的官员纷纷声援。 “高拱,奸臣……杨博,误国……齐康,走狗……” “高拱他是我们隆庆朝的严嵩……齐康是我们隆庆朝的严世蕃……” “高拱和北宋大奸臣蔡京一样,继续呆在内阁只会误国误民,应将其赶出内阁……” “奸臣,误国,陛下严惩。” 声讨声络绎不绝。 而后,便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高拱,杨博真成了罪无可赦的奸臣了。 这边人怼高拱,齐康。 高拱下面的人,也忍耐不住,开始了反击。 不过声势却要比对方小了很多。 齐康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明白自己这方人少,声势也小,弄不过徐阶一党的言官们。 而此时高拱,杨博两人已经被架起来了,皇帝陛下还迟迟没有表态,眼看局势对我方不利之时。 身为言官的齐康,在自己此方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为了缓解自己老师的压力,决定嘴上说不过,拳头上来解决。 即便打不赢,这场朝堂的弹劾,也会因为打架而被终止。 他一边说着反驳欧阳一敬的话,一边靠近着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是跪着的。 而他是站着的。 两个人的嘴上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在污蔑。” “本官说的是事实。” “哼,事实,是你妈的头……” 欧阳一敬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离自己很远的齐康,竟然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听到他这句骂人的话,也反应了过来。 这家伙,想动手,扰乱朝堂秩序了。 虽然,欧阳一敬想到了,但身体却没有脑子的反应速度快。 齐康突然出手,猛地一拳直接砸在了欧阳一静的脸上。欧阳一静猝不及防,挨了这重重的一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欧阳一静的同党们瞬间炸了锅。他们纷纷怒喝着站了起来:“竖子胆敢偷袭,毫无廉耻。” 说着站起来的数人直接冲向了齐康。 而齐康明白,他们的人多,自己这方的人少,想要取胜,极其艰难,但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 他直接骑在了欧阳一敬的身上,拳头如雨点一般朝着欧阳一敬砸去…… 一时间,朝堂乱作一团。 高拱下面的门生,虽然人少,但胜在年轻,身手较为敏捷。 而徐阶的门生故吏,人多,虽然年龄稍大一些,但朝堂打架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利用地形取胜。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 看到这一幕的朱翊钧,站起身来,“终于打起来了……” 朱翊钧确实很兴奋。 而朱载坖看到自己的儿子站起身看、官员们打架,当下便觉得儿子对这些很感兴趣,当下朝着陈洪叮嘱两句。 而陈洪听完陛下的吩咐后,快步下了台阶,带了几十名御前甲士入殿。 不过,这些士兵进入大殿之后,并没有阻止文官们打架,而是依次护卫在了龙椅下的台阶前,防止有官员冒犯了皇帝陛下,以及皇太子殿下。 朱载坖看着官员们大动干戈,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因为自己儿子想看,连有阻止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看着争斗,摇头叹息……咱们都是读书人,就不能文明解决吗? 而高拱跃跃欲试,要不是他身旁的郭朴拉着他,他只怕也要冲进战圈之中,将欧阳一敬,胡应嘉两人暴揍一顿,他还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的。 战局越发焦灼。 有的官员挥起拳头,有的手脚并用,叫骂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大明帝国的皇极殿中,本应是庄严肃穆、秩序井然之地,象征着无上的权威与尊贵。 然而此刻,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员们,却像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一般,毫无风度地扭打在一起。 他们扯住彼此的衣领,挥舞着拳头,口中喷出不堪入耳的叫骂……这个时候,可没有之乎者也了,因为用之乎者也骂人,太吃亏了…… 有的帽子歪斜,头发散乱…… 有的官袍撕裂,狼狈不堪…… 原本象征着地位与尊严的笏板,此刻却成为了攻击对方的武器,被胡乱地挥舞着。 这边,一位平日里以儒雅著称的文官,此刻却红着眼睛,如同发狂的猛兽,朝着对手扑去;那边,两位大臣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全然不顾形象。 这荒诞的场景与黄金殿的庄严形成了鲜明而又讽刺的反差,仿佛这不是庄严的朝堂,而是混乱不堪的菜市场。 不,菜市场也极少出现这样的大混战…… 欧阳一敬最惨。 他开的团,被人先手,而后就是被齐康骑在身上,一顿暴捶,只能疲于应付…… 而齐康虽然在欧阳一敬的身上占尽了便宜,但身上也被其他的官员捶的不轻…… 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坐在玉阶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地这场“争斗"…… 打架的官员们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往常,打了一会,皇帝陛下就要开口阻止了。 这次,打了那么长时间了。 怎么没人阻止,陛下也不吭声。 真的要死几个人,陛下才会派人拦着吗? 不过,骑虎难下的打架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奸臣跳出来了 晨曦微露,皇极殿外金门桥在朦胧中显得庄重而神秘。 一众官员身着朝服,面色凝重,在金门桥下等待。 官员们三五成群,低声低语。 在钟声响起后,官员们便脚步匆匆地从金门桥鱼贯而入,直奔皇极殿而去。 众官员在皇极殿外分班而立,个个忧心忡忡,仿佛有重重心事压在心头。 而后在徐阶,成国公朱存忠等人的引领下,百官入朝觐见。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而压抑。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朱载坖安坐正中,左手边另设一座御座,皇太子朱翊钧正襟危坐。 皇帝身后,侍女手持华盖,陈洪,孟冲,滕祥恭立左右。 而在皇太子的身后还站着冯保。 台阶之下,宝相庄严。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后,便是行礼,三呼万岁。 朱载坖摆手,而陈洪高喝起。 文武百官才缓缓起身。 平日里面恬静少言的皇帝陛下,众人刚一起身,便开口说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这段时间,朕惶恐不安,食不得味,夜不能寐,天下苍生之重责,皆系于朕之一身,朕唯恐稍有差池,便负了祖宗之期望……” “然幸甚哉,这些时日,朕也看出来诸臣子能同心协力以佐朕,满朝文武,皆为朕之股肱。众人各司其职,共理朝纲,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朕当奋勉不懈,秉持公正,纳谏如流,以图国家昌盛,百姓安康。愿祖宗护佑,使朕不辱使命,成就一代盛世之业。”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说的人心里面暖洋洋的,不过,下面的官员心还没有捂热乎呢吗,陛下便是话锋一转。 “胡宗宪提督掌三大营事,不足半年,便初见成效,朕心甚慰,杨尚书主京察之务,殚精竭虑,不辞辛劳,终揪出一批贪官污吏、害群之马。这些官员徇私舞弊,中饱私囊,致民不聊生,朝纲不振……将其罢黜,查没所贪之家财,对我大明社稷大有助益……” 说到这里,朱载坖顿了顿,看了一下下面人的脸色。 朱翊钧一直听着自己老爹说话,时不时的还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么正经的老爹可不多见。 而同样,朱翊钧也在观察着下面官员的,不过,朱载坖看的是御史言官,而朱翊钧看的却是,他认识的张居正,高拱,徐阶等人。 朱载坖已经发现很多人脸上都充满了不满,当下便接着说道:“杨尚书乃朝中老臣,往昔于边关督兵,筹运粮草,历经诸多艰难,功绩卓著,今严查贪腐之举,更是利国利民,其忠君爱国之心,实乃百官之楷模,当为众人所敬仰效仿……” 这次,朱载坖的火终于点着了。 欧阳一敬不顾身旁胡应嘉的拉扯阻止,毅然出列,将皇帝陛下的话打断了。 “陛下,臣欧阳一敬,要弹劾杨博……” 这句话一说,站在前面的高拱闭上了眼睛,来了。 诸多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朱翊钧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平日里面,朝会话不多的老爹,今日这般反常,原来是想将京察的案件,引到朝堂上解决的。 而被弹劾的杨博本人,倒是气定神闲。 欧阳一敬何许人也。 爱骂人,被称之为骂神。 在他手上吃瘪的官员,在嘉靖朝的时候,有吏部尚书,有恭顺侯吴继爵,有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还有英国公,这些人之中,除了英国公外,都被训斥罢官。 朱载坖一脸惊讶,同样也很是“疑惑”,转而愤怒:“弹劾?放肆,朕刚刚还言明杨尚书乃是百官之楷模,你现在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包藏祸心,来人,拖下去……” 朱载坖说完之后,陈洪便高呼御前护卫,让其将欧阳一敬拖下去。 两名甲士进入了皇极殿中,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手都放在了欧阳一敬的肩膀上时,欧阳一敬,再次开口说道:“陛下,您刚刚才说,要纳谏如流,话音刚落,便要将言官驱逐殿外吗?” 这句话对朱载坖没有一点影响力。 他一直看着徐阶。 这个时候的徐阶也出列道:“陛下,不妨听听他因何事,弹劾杨尚书……也好让百官听一听,还杨尚书一个清白。” 徐阶开口之后,很多保持忍耐的同党官员,就被调动起来了。 朱载坖眉头微皱,沉声道:“好,既然徐阁老开口了,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说杨博究竟所犯何罪,要让你弹劾。”说着,他便对着那两名御前甲士挥了挥手,两人授意,缓缓退出了皇极殿。 欧阳一敬先是叩头谢恩,然后直起身说道:“陛下,杨博在京察期间利用职权之便,偏袒亲信,所查官员,无一人是山西籍的官员,满朝皆知,杨博是山西人,包庇同乡,此为其一。” “他结党营私,与某些朝中的大臣勾结,排除异己,妄图操纵朝政,此其二……” “深受皇恩,不思报国,倚老卖老,对大明律法毫无敬畏之心,至朝廷京察大计失信于百官,此其三……” “像这种狼子野心,徇私舞弊,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奸佞,怎配陛下称之为百官楷模……” 本来,还气定神闲的杨博,在听着欧阳一敬对自己的评价时,呼吸慢慢的紧促起来…… 而朱载坖听的这些,险些笑出声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小家伙都惊呆了吧。 不过,让他有些奇怪,自己的太子,没有任何惊呆的表现。 他怎会知道,他儿子心里面还在期盼着:“打起来,打起来……” 明显,这种骂人的小场面,并不能让朱翊钧感觉到新奇。 在朱翊钧的印象中,大明的朝堂之上,不仅充满着问候亲娘的友好辩论,辩不过了,动起手来,这是常事。 想当年,土木之变之后,大明进行的第一次辩论,便打死了好几个大官。 欧阳一敬话音刚落,一直听着的高拱立即出列:“放肆……欧阳一敬,你怎敢如此污蔑杨尚书,本官看你才是沐猴而冠,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欧阳一敬在骂人。 高拱反驳,也在骂人。 不过,欧阳一敬看着高拱反驳自己,甚至辱骂自己,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显得很是高兴,他兴奋的说道:“陛下,与杨博勾结的奸臣已经跳出来了,就是高拱……” 第一百二十章 玩弄权术 “京察?”徐阶故作一脸惊讶。 赵贞吉看着徐阶这么平静,反而自己有些不平静了:“对,京察。” 徐阶叹了口气:“陛下都允了,我怎么看,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徐阁老,您看,我跟李大人专门来找你,便是想看看你的意见。” “看来,你们要失望了,陛下应允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没有意见。”徐阶缓缓说道。 赵贞吉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笑了笑:“徐阁老若是没有意见的话,当然是好事,不管怎么说,京察,也察出了很多害群之马,对大明社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晚了,不打然阁老休息了。” 李春芳说着,便站起身想要告辞。 而赵贞吉看着站起身的李春芳,当下也随着起身,朝着徐阶拱手想要告辞。 徐阶并无表示。 等到两人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才听到了徐阶开口说话。 “那高拱,是如何想的?” 听到徐阶说话,背对着徐阶的李春芳,当下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不过,转瞬之间,这丝笑容便就消失了。 李春缓缓转身,而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赵贞吉同样如此。 而坐下之后的李春芳便再次开口说道:“高拱对杨博尚书说了,不管有人如何质疑这次京察的结果,他都不会置身事外。” “这不是结党营私吗,高拱啊,也入阁了,也不是年轻人,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没有分寸,他不如你这个状元郎啊。” 李春芳听着徐阶的话,并没有应声,因为他知道徐阶接下来想说的,才是他愿意听的。 京察的风波,终究会来,明显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根基深厚,有群臣支持,高拱势头迅猛,有陛下支持,这次是双输的局面,但,局外人可以获利。 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就是局外人。 他巴不得这次的对抗来的更加激烈,但又不能不考虑新帝登基,朝局波动太大,对社稷造成的损害。 所以,李春芳这个局外人,也不完全是局外人。 他要将对抗控制在此时大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动不了朝廷的根基,却也能让各方势力满足。 “高拱性子急,陛下刚刚登基,便恃宠而骄,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上内阁首辅,来实现他心中所谓的报复,但他不知,步子走的急了些,容易摔倒……本官不想与你们聊京察之事,本官如何去看,本官只能对你们讲,在这次京察之后,无论发生这样子的结果,对于你们是有利的。” 李春芳叹了口气:“阁老,您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而坐在他身旁的赵贞吉在这个时候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想知道的,就这些。 徐阶看向了李春芳,缓缓说道:“你想问的,今日是没有答案了,因为现在的我也没有所谓的答案告诉你……” “身不由己,子实,你也深有体会啊。” 李春芳与徐阶对视片刻后,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再次起身:“阁老,不论如何,大局是不能更改的,也望阁老,能够多多约束……” “我知道……”徐阶轻声道。 “阁老,告辞。” “慢走。” 赵贞吉再次起身,与徐阶施了一礼后,也随着李春芳一同离开了书房…… 而当两人离开书房之后,徐阶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来也奇怪,越来越晚,徐阶还没有要去休息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进了书房之中。 这人身形健硕,在左眼的下方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一直延申到了下颚,在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枚短刀。 他到了徐阶的面前,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不过,徐阶面色淡然。 而这个神似刺客的人,却跪在了徐阶的面前:“老爷,老管家出门了……” “他送两位大人离开之后,便从后门离开,乘坐马车,到了裕王府附近的时候,有了接头人,小的怕被发现,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徐阶听完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捂着胸口,停顿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手来。 他一直怀疑朝廷有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他想了很多人,甚至都想过自己的儿子,但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跟了自己五十年的管家。 五十多年啊,从书童一直都此时垂垂老矣,他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发现你没有?” “绝对没有发现。” “老爷,要不要解决掉老管家。”这人冷声道。 “不……”徐阶竟然有些慌了:“不用解决,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有苦衷的……” “锦衣卫,东厂有他们的手段,这帮人做事情,只求结果,不管过程,想必,我这个老友啊,其家人必定受制于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手中。”说到这里,徐阶略微停顿片刻,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都老了,多为家人考虑考虑,没有过错。不用声张……不要害了管家的亲人们……” 徐阶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在说管家,又像是在说自己。 “是,老爷。” “下去吧。” “是。” 这人恭敬行礼,而后起身,快步走出书房。 与此同时,老管家的马车也停在了徐府的后门处。 他下了马车,进了徐府,便直接端了一盆热水到了书房。 这个时候,徐阶还在书房之中,闭目养神。 老管家进来,很是自然的将热水放在了徐阶的脚下,又很是流畅的为徐阶脱靴,随后慢慢的将徐阶的脚,缓缓放入热水之中…… 这个时候,徐阶才睁开眼睛,看向专心为自己洗脚的老管家。 他的头发跟自己的一样,全白了。 他应该比自己小十岁吧,怎么老的这么快。 徐阶注视着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嘉靖二年,他入京赶考,老管家,当时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他背着书筐,一路同行。 这么多年,一晃而过,自己竟然都没有留意过,他竟然如此老了。 “老爷啊,要不,咱们走吧,回家,不在京师呆了……”老管家一边为徐阶洗着脚,一边低声说道。 徐阶闻言,一直揪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一刻,他比斗倒严嵩的时候,都要轻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师啊,老了,想家了……”徐阶用着调笑的口吻说道,这副样子,像极了一个孩童。 “老爷,陛下派人盯着您呢,他不想让你在京师呆了,咱们回去吧。” “派人,派谁盯着我啊,难不成是你。”徐阶一脸轻松的说道。 “是,我就知道我一个,但府中很有很多……老爷,人老了,别人都不喜欢了,您现在什么都有了,不要冒险了,陛下不喜欢您,咱们就回家……”老管家说着已是眼含泪水…… “你怎么知道陛下不喜我呢?”徐阶缓缓说道。 “老爷,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在外与朋友喝酒之时,只是说了一嘴当今陛下深居后宫,不理朝政,便被锦衣卫的人当场缉拿,要判个忤逆的罪名,老奴知道,若是常人说了这话,绝无什么严重后果,老奴也清楚,这是冲着老爷来的……” “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找到了老奴,对老奴说,只要老奴能详细的将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对他们讲明白,便放了我的孙子……老奴当时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今夜见了李春芳,赵贞吉两人,老奴更加害怕了。” “他们都是冲着老爷您来的啊……” “他们想让咱们回老家,咱们就回老家吧……” 徐阶闻言笑了笑:“是要回去了,但不是现在回去……” 徐阶为人处事擅于谋略算计,是玩弄政治权术的高手,但到了最后,玩弄权术,终究要被权术玩弄…… 老管家闻言只是愣神片刻,而后便不在说话,只是为徐阶洗脚,服侍徐阶就寝…… “老爷,您好好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 "是,老爷。” 等到徐阶睡下后,老管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第二日一大早,徐阶上朝去了,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府邸,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多想,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而老管家的房门迟迟不见打开。 下面的人奇怪,一个护卫打开了房门,却只见到了悬挂在房梁之上的一具尸首……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隔岸观火 书房之中的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脸上写满了疲惫,而张居正恭敬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山雨欲来风满楼,叔大,你觉得这场风能吹倒本官吗?” “老师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张居正赶忙回复道。 “高拱啊,太急了,不停的挑事,一下子罢了那么多的官员,还都是与我亲近的,这不就是在告诉陛下,朝堂上有党争吗,历朝历代,党争都是重罪。” “老师,即便高拱不挑事,陛下心中也清楚啊。”张居正缓缓说道:“学生虽然在浅邸的时候,陪在陛下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陛下隐藏起来的聪慧。党争之事,对于陛下,并不是秘密。” "但史书上永远都会记着,隆庆元年,京察一案,徐阶,高拱两党相争……他不怕史书,我有些怕啊。”徐阶说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叔大啊,看来我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去兵部吧。” “为何?”张居正有些疑惑。 “胡宗宪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整改三大营,陛下也是下了决心,必能功成,虽然胡宗宪与严党严世蕃有所勾结,但此时大明朝的天都变了,严党之事,也无人会提了,你去了兵部,能多少了解一些兵事,也能与胡宗宪交好,日后,相互依靠。” “老师,学生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在时,我是臣,陛下登基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高拱取我而代之,高拱不喜你,同样不喜胡宗宪,你们两人互相依靠,方能与之抗衡,不然啊,你举步维艰啊。” 听完徐阶地话后,张居正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了徐阶开口说道:“学生也看了京察的结果,所查的官员们,大多都是罪有应得的,老师,何必为他们鸣不平,不如,就让京察这件事情到此结束。” “叔大,为官,不是讲究对错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的,这次我即便想约束,也约束不了,陛下不会让我高枕无忧,高拱也不会让我置身事外,门生故吏更不会让我能够袖手旁观……我啊,不讲究对错,已经很多年了……而你,还没有开始……”徐阶望着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 张居正闻言轻叹口气,对错,难道真的只是小孩子的游戏…… 外人都以为,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内阁首辅接班人,但只有当事人清楚,张居正才是。 不过,此时的张居正履历太浅,是根本没有办法与高拱对抗的,也坐不稳内阁首辅的位置。 而李春芳在这时,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春芳、谨慎之极,是个和稀泥的好手,他也曾在皇帝陛下的浅邸待过,在感情方面,皇帝陛下也容易接受一些…… 更何况,李春芳上位之后,自己绝不会得到清算。 徐阶越老,心里面便越发的恐惧。 他与严嵩并无不同。 原本还想靠着为陛下攥写遗诏,为之前的人平反,得到好名声,可当时的太孙殿下阻止,让自己这个希望落空…… 前面几个内阁首辅。 杨廷和,夏言,严嵩都没有好下场啊。 而自己,能不能安全着陆,平稳的度过晚年,到了此时,依然是未知数。 张居正不仅是他的学生,还是保证他未来日子安稳的人物。 所以,现在的徐阶便一心为张居正谋划。 “老师,学生以为,胡宗宪治三大营,事成之后,定会重新任为兵部尚书,九边的那些猛将们,有很多都与胡宗宪有莫大的关系,先帝留下胡宗宪,便是为了让胡宗宪能够辅佐陛下,陛下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跟胡宗宪交好。我去兵部,与其交好,只怕会适得其反,陛下不喜,高拱也不喜,对胡宗宪不好,对学生也不好。” 张居正拒绝了徐阶的提议。 张居正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跟任何人结成同盟对抗高拱,但不能跟胡宗宪搞在一起。 不然,两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居正也颇为疑惑,如此浅薄的道理,老师又怎会不知道呢? 徐阶闻言轻叹口气,但并没有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既然,你不想去,那便在礼部待着吧,但你就要向我学习,隐忍下去,不要尽早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徐阶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想推动张居正跟胡宗宪的关系,若是两个人能互相扶持,张居正便能更快一步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不过,徐阶终究是小瞧了张居正。 在权力的道路上,他也是有自己的手段。 可能,徐阶还不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学生已经超过了自己…… “学生明白。”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老管家终于到了。 “老爷,李春芳李大人,赵贞吉赵大人,此时正在门外。” 徐阶看了一眼老管家,随后又看了一眼张居正:“叔大,他们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图。” “隔岸观火,但又怕火烧到自己,便来探查一番,这火到底大不大。”张居正轻声说道。 徐阶接道:“所以啊,这场火注定是要烧起来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烧起来……不过,叔大,你也要隔岸观火,万万不能强行出头。“ “老师,放心,今日拜访老师,学生也是想要知道这场火烧的大不大,与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并无不同……” 张居正很是坦诚。 坦诚的徐阶笑出声来…… 笑完之后,徐阶看向了老管家:“去把这两位大人请进来吧,顺便带着叔大从后门走。” 老管家点头称是。 听完徐阶的话,张居正起身行礼,而后,便跟着老管家离开了书房…… 徐阶看着张居正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深知张居正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官场的权谋争斗中,收敛锋芒实为明智之举。 而张居正的锋芒,现在被隐藏起来,让徐阶这个做老师的,都难以察觉。 过了不一会儿。 李春芳和赵贞吉走进书房,两人赶忙拱手施礼,徐阶也没有起身,只是开口招呼二人坐下。 两人坐下后,一名侍女端着茶水进入到了房间之中,放在了两人的旁边后,退出了书房。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管家亲自关着了书房的门。 “两位身上有酒气,是在哪里小酌了……”徐阶笑着询问道。 而赵贞吉闻言稍愣,正在思索如何回复的时候,李春芳便实话实说道:“在高大人的府上。” “看来,高拱很高兴啊,还专门设庆功宴了。” “再怎么说,此次京察是高拱提议的,进展顺利,他高兴,也很正常。”李春芳轻声说道。 “那就奇怪了,你们两人既然在高拱府上喝了庆功酒,怎么又到了我这了,难不成没有尽兴,想在我这,在喝上几杯?” 徐阶一脸笑容,让人看不出喜怒。 “徐阁老,这次京察,您怎么看?”赵贞吉最终还是先忍不下去,直接开口询问。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闲杂人等 陈洪拿着书信到了皇帝陛下所处的宫殿外。 前些时日,边关的一名将领,在回京述职的时候,通过陈洪的路子,偷偷摸摸的送给了皇帝陛下两个西域女子。 个头高,大鼻梁,蓝眼睛…… 皇帝陛下登基不过七个月,天下美女供其所欲的伟大目标,还没有开始,在见到两个人后,便是大吃一惊,这种极致的反差美,让皇帝陛下流连忘返。 接连数日,都是找这两个女子。 陈洪到了门口的时候,轻轻敲了敲门,等了许久之后,门才被打开。 朱载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洪赶忙将信件双手奉上:“陛下,应天府的书信。” 朱载坖并没有着急接,而是不紧不慢的说:“回乾清宫,这里可不是谈事的地方。” ”是,陛下。“ 说着便跟朱载坖一起回转了乾清宫。 等到朱载坖坐在龙椅上后,才伸手接过了陈洪所带来的信件。 这封信是应天府锦衣卫的暗探得知汇报上来的。 朱载坖看完之后,松了口气。 他放下书信。 “海瑞就是海瑞啊,徐阶现在还是内阁首辅,是在山虎,他便有了虎口夺食的胆量啊……” “看过信件了没有?”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不得陛下允许,奴婢哪敢看啊。” 朱载坖将信件递出。 而陈洪赶忙双手接住,随后便看了起来,放下信件后,陈洪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陛下,这海瑞是不想在应天呆下去了吧。” “海瑞能不能在应天呆下去,不是徐阶说的算,而是朕说的算,京察的事情,也就这两天了吧,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即便徐阶投鼠忌器,想要约束因京察之事带来的风波,他也无力约束,他只能随势而行,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 “陛下,您不就等着他动的吗?” “对啊 ,朕就等着他动呢,他老了,不堪大用了。”朱载坖轻声说道,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走下了龙椅,在乾清宫中缓慢踱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来看向陈洪:“你盯一下,海瑞的奏疏应该在一个月后到京师来,这封奏疏,朕不希望别人看到,直接呈送御前。” “是,陛下。” “明天的朝会定是精彩,叫上太子,这出好戏,太子喜欢看。” “是,陛下,奴婢下去之后,便对李贵妃,对太子说一声。”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过头,重新看向了放在了御案之上的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是徐阶的幼子横行霸道,行不法之事,被百姓状告到了海瑞那边去了,海瑞不管是不是徐阶的儿子,直接派兵将其逮了,关在了牢房中。 锦衣卫传递信息的速度快,而徐阶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必定要在两日之后了,而明天的朝会之上,两方矛盾若是没有爆发,朱载坖也会促使他们爆发,好让自己的老师高拱得到先机。 正如朱载坖刚刚说的,徐阶老了,不堪大用。 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高拱快些上位了。 京察所造成的对抗总有一方会输的,高拱若是输了,朱载坖还有另外的后招,让高拱卷土重来,可徐阶若是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 ……………… 此时的高拱正在家中宴请杨博,作陪的有郭朴,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杨博坐于主位,而高拱,李春芳左右次之。 众人心情较好,不免多喝了两杯。 正在谈笑间,高拱被郭朴碰了碰,高拱看向郭朴,得之授意,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放下酒杯。 “哈哈哈,往年京察没有先例动言官,这次一查,哎,真是藏污纳垢,触目惊心啊,杨大人,幸亏您老做主官,不然啊,这朝堂之上,谁敢招惹他们啊。” “不过,杨大人,高某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若是说错了,杨大人可不能生气。” 听到高拱的话后,杨博摆了摆手:“高大人,尽管说来。” “这次京察之中,断然不会有人情来往之事吧。”高拱直接开口询问。 而他的话一说出口,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当然,不是我高拱不相信杨大人,只是兹事体大,那么多御史被罢黜,徐阁老会不开心的,他若是不开心,他的门生故吏们,可就坐不住了……” “杨某问心无愧,高大人放心,若是真的被别人诬陷罪责,陛下相信了,罪只在杨某之身,绝不会耽搁高大人的锦绣前程。” “杨大人,您说这话,真是小瞧我高拱了,这件事情是我挑起来的,若是真的要问罪,那高某必定不会置身事外。”高拱嘴巴快,坐在一旁的郭朴很拽高拱的衣袖,也阻止不了他说出这番话来。 而从始至终,李春芳,赵贞吉都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高拱将众人亲自送到了门外…… 郭朴却没有走。 “刚刚你说的太痛快了,山西籍的官员,可是没有一个因为此次京察被罢官,如此明显,徐阶等人一定早就摸清楚了,若是明日朝会,徐阶发难弹劾杨博,你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山西籍的官员,我们不也调查了一番吗?”高拱缓声道。 “可现在我们没有调查完。”郭朴有些急躁。 “我能输得起,徐阶输不起……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杨博他便欠我一个人情,人情难还啊……当然,同乡之情,难以割舍,也能体谅,天色已晚,郭兄还是回府休息吧。”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朝着外面走去。 明月当空。 高拱抬头望去,顿了片刻后,才转身回府。 而这边,在高拱府上吃完酒的赵贞吉,坐在马车之中,径直的就去了徐府。 到了徐府门口,赵贞吉刚刚下车,便听到马铃声,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己的车后面,不一会儿,李春芳从马车上下来。 当看到李春芳的时候,赵贞吉苦笑一声:“李大人,看来,刚刚在高府的酒你没有喝痛快啊,现在又跑到徐府来找阁老讨酒喝了。” 面对赵贞吉的调笑,李春芳没有感觉到不好意思:“赵大人,你不也是没有喝痛快吗?” 赵贞吉淡淡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徐府的大门:“你说,这徐府之中,热闹不热闹。” 李春芳同样看去:“高大人行事高调,而徐阁老却完全不同,在这个关键时刻,徐阁老是不会见闲杂人等的,所以啊,我认为这里面不热闹。” “那你我二人算是闲杂人等吗?”赵贞吉笑着询问。 “算,这个时候陪在徐阁老身边的,必定是他最看重的人,我断定,张居正在。” “那我们还进去不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你没瞧见,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若是徐阁老想见我们,一会儿,便有人来请,反之吗……” “反之我们就打道回府……” 两个人在外面闲聊的时候,门房已经将外面有人的事情告知了管家,老管家远远瞧了一眼,发现是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后,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书房。 而正如,李春芳所说。 书房之中,除了徐阶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那就是张居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月 次日,皇帝陛下再下旨意。 成国公朱存忠被调任到了后军都督府为左都督,放弃了三大营提督总兵官的职务,其弟朱存孝调任锦衣卫,掌锦衣卫事。 而胡宗宪以兵部左侍郎之职,领办三大营军务,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为监军,御马监提督太监孟冲为监军,其余各部不予改变。 胡宗宪刚刚上任,便得到了三大营一年的军俸,十七万人足额军饷,由朱载坖亲批户部。 高拱不敢大意,又干起了挪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的工作,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筹措一百三十万两白银,交予胡宗宪。 如此大的手笔,又一次的在朝堂之中引起不小的风波。 不过,官员们也都有些自顾不暇了。 因为京察结算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近。 到了隆庆初年四月,京察已有初步结果,很多官员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奔走,想要得知自己在京察之中的评价。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去找此次京察的主官,杨博…… 下面的人惶恐不安,而上面的人,却是稳如泰山。 下面的官员等待结果,而上面的人,在为结果出来之后,如何借此攻伐对手而苦思冥想…… 也是在胡宗宪掌三大营事两月之后,由内阁,司礼监,户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四方派人监督发放军饷,改变以往发放军饷的方式,让那些从中牟利的人,一下子便现了原形。 并通过两个月的各营排查,对此时三大营的状况了解更多。 说是有十七万人,但真正的人数,只有九万不到,并且还有两三万的老弱,青壮可训作战的只有七万人。 而这个时候,也动了武勋的基本盘。 胡宗宪接连将几个勋贵子弟驱逐出了三大营。 当然,若是没有朱载坖的支持,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就已经哑火了。 满朝的勋贵,拧成一起,那是一股谁也不敢小瞧的势力,但朱载坖断然不会让他们拧到一起来。 这些勋四代,勋五代们,每年都要少那么多可观的收入,当然不愿接受,他们联络起来,但又清楚,若是没有国公们的支持,他们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些人,纷纷去找在京的三个国公,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 定国公对于军队,朝廷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但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只要出手,保证胡宗宪干不下去。 可朱载坖早就下了旨意,英国公要代天子为其母先皇后迁居陵寝,短时间内回不到京师的。 而成国公早就得了朱载坖的警告,当然不愿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头。 成国公朱存孝在他这一脉,曾短暂的压制过英国宫府,就是因为在先帝回湖北老家的时候,他率军队护送,偶遇大火,他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两人,将先帝救出,而后才得以执掌三大营军务。 他干了十来年了,也曾经历过先帝整改三大营之时,三大营所焕发的生机,但那次并不彻底,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是有心整顿,但看着下面的子侄辈,也狠不下心来,既然自己办不成,胡宗宪蒙圣恩办理此事,他不帮忙也罢了,怎还会暗地里面下手段,使阴招呢。 武勋集团们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看着他们下面的人被替换,只能生着闷气…… 而京察也慢慢的到了尾声。 隆庆元年六月,由杨博主持的京察节奏奏陈皇帝陛下。 朱载坖连看都没有看,便让司礼监批了红。 在司礼监批红之后,也就到了清算,拿人,罢职的环节了。 宫廷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巍峨的宫殿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阴森压抑。 风,无情地掠过宫墙,吹得檐下的铃铛发出阵阵悲鸣,廷的花园中,昔日争奇斗艳的花朵也似乎失去了颜色,在风中瑟瑟发抖。 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诸多的官员,没有经受住这次京察,纷纷落马,有的人不仅丢了官职,还被清算调查。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场新的权力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 正如,朱载坖对朱翊钧说的一样,三大营,与大明朝是一体的,对于国家的改革,要比对军队的改革难上许多。 士卒训练好,吃饱饭,不拖欠军饷,即便你拥有不了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也不会一触即溃,能够在关键时刻,顶大用…… 他选定对三大营改革的人,现在事情都办的很有条理,进入轨道了,可他选定要协助他治理国家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这场权力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朝廷的局势如此紧张,但当今陛下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乐,过着欢快轻松的日子…… ………… 一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夜晚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进入了北京城。 不一会儿,这人便到了皇宫,他脸色惨白,下了马后,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两名宫门守卫赶忙上前搀扶。 这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亲手交给陈公公,事态紧急,不能耽搁。”说完之后,这人便饿昏了过去…… 而后宫门守卫将这人拖了下去好生照例。 一名守卫也小跑着去了司礼监。 刚刚入夜,陛下便迫不及待的去寻欢作乐,也让陈洪有了些许的时间,到司礼监中喘口气,吃点饭,稍稍休息片刻。 下面的小太监将刚刚煮好的面条在水里面冲了又冲,凉了之后,才盛在碗中,放入辣子,以及紫林老陈醋,拌了又拌,才恭敬地递到了陈洪地面前。 这个时候地陈洪正在闭目养神,闻着面香,睁开了眼睛。 “我啊,一直都在想着这一口呢。” 说着,便接过面,大口吃了起来,吃了没两口,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干爹,南方的信。” 陈洪听到之后,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嘴里面还在嚼着面条,便接过了信件。 “干爹,你先吃饭,在看书信不晚。” “陛下,特别吩咐,南边的信到了之后,立马让我啊,带给陛下去看。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吃吧,别浪费……这可是寻常人家都吃不到的东西……”陈洪接过书信便立马起身,指了指自己那个大碗中的面条,以及不远处瓷盆中的面,开口说道。 “是,干爹,儿子们绝对不会浪费的。” 陈洪走到了门口,又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那碗面,不由内心苦笑一声:“真该死,在给陛下送信,以及一碗面条中间做选择,我竟然有想选择面条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载坖的心腹大患 胡宗宪走进了乾清宫。 他只是用视线的余角暗暗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与朱翊钧,便跪地行礼:“臣胡宗宪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先帝召见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被委以重任,正是人生激昂,大展抱袱之时。 先帝问询平倭方略。 他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当然,他可不像日后的冤大头吹的那么大。 并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也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注视着下面的胡宗宪。 “胡爱卿,平身吧。” “多谢陛下。”胡宗宪闻言缓缓起身。 等到胡宗宪起身之后,朱载坖便开口说道:“胡爱卿,你是国之重臣,对我大明社稷有大功劳,却因严党,身陷牢狱,险些重罪论处,幸得先帝宽恕,得以保全,朕此时启用胡爱卿,有要事相托。” “臣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胡宗宪赶忙应道。 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随后便继续说道:“东南倭寇,滋扰我大明百年,乃是先帝心腹大患,胡爱卿能用四年平定,解先帝之忧,实乃大才,而朕今日,亦有一心腹大患,需胡爱卿“平定”。” “臣万死不辞。”胡宗宪赶忙应道。 “朕之所忧,心腹之大患,非在南隅,非于远疆,而实存于京师之地。京师之重,在于三大营,此乃国之根本,安邦之基石。然今朕观之,其势堪忧,隐忧重重,实令朕寝食难安。” “朝廷所仰重的三大营,竟沦为武勋暗自贪食空饷之所,士卒皆惫懒疲敝,未曾受训,亦不知如何操练,故而毫无战力可言。倘若大明仍寄望于斯,一旦蒙古之众再度跨越九边,兵临京师,那京城必将深陷莫大之危境,实令人惶恐忧惧!” “朕思来想去,只有胡爱卿,你,你能完成此重任。” “不过,你的时间有限,若是两年之内,三大营无任何改变,朕决定效仿正德年间,调各地精锐边军,各府青壮卫军,入京筹建新军……而已经无药可救的三大营,朕也决议裁撤……” 听着朱载坖的话,胡宗宪大吃一惊。 若是自己执掌三大营之后,两年时间,并无建树,成效,便要废除三大营这支部队,重新组建一支…… 但这可是在永乐年间便存在的军队啊,就这样舍弃不成。 同样吃惊的还有朱翊钧。 这种话他怎么也不相信是从自己软弱老爹嘴巴里面说出来的一样。 虽然,自己这个父亲有些藏拙,并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么笨,但魄力这个东西,从始至终,朱载坖好像都没有过啊。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钧也明白了一些,京师三大营,与大明一样,都像一个老人一般。 大明需要改革来换取新鲜的血液,而大明朝的军队同样需要,并且更显迫不及待。 卫所腐败不堪,战斗力低下,京营吃空饷严重,没有一战之力,此时大明朝也就只有九边的军队,以及东南胡宗宪平倭之时训出的平倭军,有些战斗力。 但这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的安全。 京军必须要名副其实,不畏惧战争,同样能为大明帝国带来胜利。 但此时的京师三大营,已经不足以信赖了。 朱载坖说完之后,笑了笑:“莫要紧张,又不是现在裁撤,朕说的是两年之后,朕信胡爱卿,是有这个本事的……” “陛下,臣胡宗宪定竭尽全力……” “可有需求。” “并无其他需求,但军饷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出现拖欠的情况,也要保证士卒们的粮食供应……” “这两条是朕应该做得,朕记得三大营刚开始是有十七万人,其中还有数万的蒙古骑兵,现在啊,比不上当年了,朕想了想,三大营要二十万人,朕给你二十二万人的军饷,只有一个条件,兵丁要足额,操练要及时,要成为真正的王师……“ “在三大营之中,勋贵们若是不服,你可找朕处置,下面的把总,千总,若也有贪墨之嫌,你直接处理了。” “是,陛下……”胡宗宪赶忙应道…… “时间紧,任务重,陈洪,去成国公府宣旨,成国公干不好,便不要在管三大营,但也在职那么多年,劳苦功高,便让他后军都督府任左都督,让他的弟弟朱存孝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 现任成国公朱存忠一直管着三大营,可人情关系太过严重,武勋吃空饷成风,朱存忠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在与徐阶谈完之后,朱载坖便召见了这他,并且对他很是一顿训斥,言明三大营之病状其根源就在成国公的身上。 当然,此时的成国公乃是武勋之首,朱载坖也不好让人家这么没面子,先是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后,在退后一步,肯定了朱存忠对大明朝的忠诚。 让他担任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让其弟朱存孝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也是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安排妥当后,朱载坖便让胡宗宪下去,一天时间,要先给他呈上治军的策略,在朱载坖看完之后,才能再下旨意任命。 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轻拍着朱翊钧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太子,你觉得这个胡宗宪能够胜任吗?” 朱翊钧闻言之后,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孩儿不知道。” “他若能扭转乾坤,让京师三大营重新焕发生机,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因为他失败了,必定有后来人能够汲取他失败的原因,方便后来人成功。” 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着朱载坖的话后,朱翊钧自觉有道理。 “你的皇爷爷教给你的,都是权谋,权谋固然能够让帝王的权力得以保证,但终归中兴不了大明,你父皇教给你的,才是谋国的智慧,要重用一个人的时候,便要去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他,若是一心想着制衡,便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这两年的时间,朕会非常相信胡宗宪,可若是两年之后,他不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便立马换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帝王如相马的伯乐一般,瞅准了,做任何事情,就会非常简单。” “制衡要有,但不能太过……欲速则不达,但该加速的时候,还是要加速。” 朱翊钧一直认真听着。 不得不说,权力啊,真是男人的加油站。 当裕王的父亲,唯唯诺诺,当皇帝的父亲,重拳出击,并且装逼了无痕迹,仿佛,他从小便是这般聪慧,善谈……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后,想到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两年若是没有起效,父皇当真要将三大营裁撤吗?” 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还是太小了,这两年朕是说的胡宗宪,而不是说的三大营。” “朕相信此时的胡宗宪已经明白了,不管是于谦的改制,还是宪宗皇帝陛下的改制,亦是先帝的复改,三大营一直是三大营,就仿佛大明一样,不管如何改革,大明也依然是大明,做皇帝的也只能是姓朱的……” “万变不离其宗,若是朕真的裁撤了三大营,岂不是在告诉世人,改革是无用的,大明永远也难以中兴?” 朱载坖的一番话,让朱翊钧立即茅塞顿开。 对啊。 若是真的将三大营裁撤了,就是在告诉世人,大明也没救了,此等离谱之事,就相当于真正历史上的朱由检,跑出皇宫,落草为寇,造大明的反了,造祖宗的反了…… 这不倒反天罡吗? 而看着想问题的朱翊钧,朱载坖笑了笑:“父皇说了,我儿的天下,固若金汤……后面的,管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味深长的对视 徐阶重新提议启用胡宗宪。 而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在家待了两年,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便有着再度出仕的可能了。 兵部左侍郎的任命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其谈论的风头一下子超过了此时正在进行的京察。 有一些人认为胡宗宪是难得的将才,理应得到重用,也有人担心他会死灰复燃,重蹈严党覆辙。 不过满朝文武只用了一天便知道的事情,作为当事人的胡宗宪却还是不知。 这日,胡宗宪正在家中看书。 在家悠悠闲闲地过日子,没有权力争斗,并且自身无忧地日子,让胡宗宪地气色比一年前好上了许多。 他虽然置身在权力争斗地中心京师,但却完全避开了全部地争斗。 在这一年中,他也在蛰伏,通过自己之前遗留下来的途径,了解着朝廷的权力争斗。 他本身就是一个有能力,想要做事的人,在严党这样大案中,能够保存性命,他便清楚,皇帝陛下日后定会重新启用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海瑞上了治安疏,震动朝野,也震动了当时的皇帝陛下,将先帝的统筹安排全部打乱,胡宗宪的任用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新帝登基之后,胡宗宪内心忧郁,只因他也从多方渠道之中,得知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个重新启用,估摸着要成一场水中花,梦中月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胡宗宪用了很长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每日就是看看书,养养花,与世无争,对于朝廷的事情,也不愿了解了。 一个老仆忽然跑进了书房。 “老爷,宫里面来人了,说是有旨意。“ 胡宗宪听完之后,稍稍愣神,而后放下手中的书,立即起身,出门迎接。 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他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期盼的。 他才五十二岁,在干八年,才到六十,为国尽忠的热血,并没有随着年老而减弱。 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宫里面的来人。 陈洪,手捧圣旨。 在其身后,又跟着两名随从,一只手中端着绯红色官袍,一人手中端着官帽。 “胡宗宪接旨。” “臣胡宗宪接旨。”胡宗宪说着便快步迎了上去,而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宗之业,统御天下,夙夜忧勤,以图社稷之安,胡宗宪者,昔御倭患于东南,筹谋有方,指挥若定。整军经武,屡挫敌锋,保沿海之安宁,护百姓之周全。其平乱之功,彪炳史册,先帝亦屡赞其勋劳卓著,恩赦有加……” “然曾与严党有所牵涉,先帝惜才,念及功勋,令其赋闲在家。朕思之再三,念其往昔赫赫之功,实乃国之良臣,今朕决意重新启用胡宗宪,任其为兵部左侍郎……以尽忠报国,再展雄才,勿负朕望,钦此……” “臣胡宗宪接旨,叩谢陛下隆恩……”胡宗宪说着高高举起双手,而陈洪上前两步,将圣旨放在胡宗宪的手中。 接过圣旨的胡宗宪慢慢起身。 “恭喜胡大人了……” 胡宗宪向着陈洪拱手:“多谢陈公公。” “胡大人,当年去南京加封胡大人为兵部尚书衔的是我,没想到我与胡大人这般有缘,今日重新启用胡大人为兵部左侍郎,也是我来宣旨,看来日后,我们还是要多走动走动。”陈洪笑着抛出了橄榄枝。 胡宗宪闻言稍愣,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并不纯粹,也可以将他说成是武人,当年的他为了获得权力,明明看出严嵩严世蕃长久不了,也要登上他们的破船,来完成心中的理想。 而时至今日,陈洪的橄榄枝,他也立马接受。 因为陈洪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在前朝可是有“内相”的称号,他亲自来传旨,必定是受到了皇帝陛下的专门指派,而他抛出的橄榄枝,又何尝不是当今陛下抛出来的橄榄枝呢。 “一定,好好的走动。”胡宗宪轻声说道,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家传玉佩,不动声色的交给了陈洪:“还望陈公公能够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陈洪很是受用,他一眼便看出了胡宗宪手中玉佩的不凡。 这就是登船票,投名状。 胡宗宪深谙此道。 陈洪不动声色的接过胡宗宪手中的玉佩,而后放入自己的袖筒中,一脸笑容的说道:““对了,胡大人,将官服穿好,跟着我一同前去面圣吧,说来啊,胡大人当年深陷牢狱之时,这满朝的清流,无一,不想至胡大人与死地,幸亏,陛下与太子殿下念及胡大人冲锋杀敌,平定东南之功,哎,才能有胡大人的今日,今日,太子殿下也陪在陛下的身边呢,他们都要见你。” 闻言,胡宗宪更是欣喜。 他先是朝着陈洪拱手施礼,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官袍,径直走入房中。 胡宗宪迅速换好官服,跟随陈洪前往皇宫。 一路上,他暗自思考着待会儿见到皇帝和太子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也是在这一路之上,胡宗宪地内心都很是兴奋,激动。 按理说,胡宗宪在嘉靖三十九年,便当上了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现在被重新启用,只给了自己一个兵部左侍郎,他不应该表现的如何高兴。 但殊不知,失而复得的东西,才是最为宝贵的。 现在别说是实职兵部左侍郎,正三品的官职,就算是让胡宗宪去当个六品的主事,五品的员外郎,他也会兴奋,高兴,因为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胡宗宪进入皇宫之后,便一直跟在陈洪的身后。 路上的时候,胡宗宪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喜悦,可到了宫里面后,胡宗宪便立即将自己的喜悦给隐藏起来。 当走到内阁附近的时候。 手持官文的张居正从对面走来。 胡宗宪看到了张居正,而张居正同样看到了陈洪身后的胡宗宪。 “陈公公……” “张大人……” 张居正与陈洪两人拱手行礼,而后,张居正便又对着胡宗宪拱手道:“胡部堂,别来无恙。” 胡宗宪同样拱手还礼:“张大人,我早就不是什么部堂了。” 张居正闻言笑了笑:“胡部堂,陛下复用于你,凭你的才学,必定能东山再起,再次扬名天下。” “戴罪之身,侥幸活命,又得陛下圣恩启用,感恩涕零,只愿为陛下办好交代的差事,可没有什么扬名天下,东山再起的想法。”胡宗宪一脸坦然的说道。 而一旁的陈洪,也再这个时候开口说道:“陛下与太子殿下还等着呢,张大人,胡大人,你们改日再闲聊吧。” 张居正拱了拱手,面带笑意的朝前走去。 而陈洪与胡宗宪两人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张居正走了数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胡宗宪,而这个时候的胡宗宪同样停下脚步,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居正……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皆是一笑而过,再次转身……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 而这番对视,亦是意味深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物是人非 徐阶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松了口气:“终于走了,陈洪……” “奴婢在。” “快把这案子上的奏疏全部收了,把酒菜端上来,派人去静妃那里说一声,朕今日还去那?” “陛下,静妃娘娘差人来禀了,这两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李贵妃来了。 说起来,自从入宫以来,自己好像都很少见到彩凤了。 “那你去准备酒菜,顺便派人去李贵妃那里告知一声,朕今夜过去……” “是,陛下。” 陈洪得令之后,便赶忙收拾御案之上的奏疏,将其重新收纳完后,抱在怀里面,快步走出了乾清宫。 而等到陈洪离开后,乾清宫中,就剩下了朱载坖一人。 他靠着龙椅,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是老狐狸啊……” “但老狐狸可不一定斗得过小狐狸……” “哼……” 说完之后,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下了玉阶,朝着暖阁走去,到了龙榻旁,他便从枕头下面取出了一张整齐叠好的纸张。 伸展开来。 竟是此时京师三大营的将领名单,兵员情况。 朱载坖坐在龙榻之上,看了又看,思考再三之后,还是觉得让胡宗宪执掌三大营,应该是自己不错的一个决定。 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父皇留下胡宗宪,也是为了这一天。 “胡宗宪啊,胡宗宪,难题,朕就交给你了,勋贵那边,朕去摆平,不过,练军之事,你若是做不好,那先帝的一片苦心,可真是要浪费了。”朱载坖说着,便将纸张重新叠好。 而这个时候,陈洪也端着酒菜进入了乾清宫……在御案之上,摆好了小菜小酒,随后,又很是自觉地为陛下斟上一杯酒。 朱载坖也从暖阁中走出,重新坐到了龙椅上。 随后看了一眼陈洪。 “太子劝朕,少饮酒,陈洪,你为何从不劝朕。” “奴婢知道陛下自有分寸。”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若是朕真的有分寸那该有多好。 史书之上,寥寥一笔,隐藏的便是千年岁月,方寸之间,迷茫之时,少年绝不会想到,自己此时的作为,早就为几年后的恍惚,埋下了伏笔。 也有可能,他已经想过,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率性而为,随心而行,即便心存遗憾,也不枉一世风华…… ……………… 西苑。万寿宫,这座曾因万寿帝君朱厚熜的钟爱而辉煌一时的宫殿,自朱厚熜驾崩之后,便陷入了一片冷清与沉寂。 宫内四处弥漫着一种陈旧而神秘的气息。帷帐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云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些帷帐之上,绣着神秘的道教符文,线条流畅而优美,似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尊崇。 宫门两侧,朱红色的立柱威严矗立,支撑着那雕梁画栋的殿顶。顶上的彩漆虽已略显斑驳,但仍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华丽。 殿堂之中,一个高高的”法坛“依然矗立着。 在法坛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尊香炉。 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如山,却再无那袅袅升起的青烟。 就在这时,两名锦衣卫缓缓推开了那尘封许久的木门。 厚重的宫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这光影交错中,走了进来。 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太子殿下朱翊钧。 他再次走入了万寿宫,而在他身后,冯保手中捧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跟着。 朱翊钧走到法坛前,凝视不远处地法坛。 这座被朱厚熜拆掉的法坛,又被当今陛下朱载坖下令重建了。 此时的万寿宫与朱厚熜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朱翊钧看着法坛,仿佛看到了朱厚熜正坐在那里。 跟往常一样,朝着自己摆手,让自己过去。 朱翊钧笑了笑。 仿佛是他真的看到了朱厚熜。 而这个笑容,就是冲着自己的皇爷爷笑的。 片刻之后,朱翊钧转过头去:“冯大伴……” “太子殿下,奴婢在。” “把画展开。” “是,殿下。” 冯保闻言,而后,缓缓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呈现在太子面前。 这幅画,便是徐渭为朱翊钧作的三龙图。 图中的朱厚熜依然威严。 在万寿宫中,看到图中的朱厚熜,朱翊钧不由叹了口气:“皇爷爷,孙儿来看您了。” 朱翊钧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亦是带着一丝悲痛。 昔日同游处,今时景已迁。旧人难再遇,往事化云烟。岁月匆匆逝,山川似旧颜。人事多更改,独留思念绵。 物是人非了…… 看了一会儿画后,朱翊钧便说:“把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就挂在那里,好生照看。”说着,朱翊钧指向了法坛旁的墙壁上。 冯保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将画卷仔细地挂在法坛旁边的墙上。 挂完之后,冯保又恭敬地退到朱翊钧地身后。 而朱翊钧望着法坛,以及那幅画良久。 冯保一直安静地候着。 看了许久之后,朱翊钧便转身离开了万寿宫,冯保紧随其后。 万寿宫外,阳光明媚,照耀着西苑宫廷地每一个角落,朱翊钧走出了万寿宫后,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昨日,朱载坖到了李贵妃的宫中,在朱翊钧的房中看到了这幅三龙图,而朱翊钧也顺势提出,自己想去一趟西苑,将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 对此,朱载坖欣然同意…… 挂完画后,朱翊钧便离开西苑,返回了皇宫…… 而此时的皇极殿之中。 朝会正在进行。 内阁首辅徐阶竟然提出要让胡宗宪重新出仕。 徐阶的话音刚落,朝野大惊,不管是徐阶一党的,还是高拱这帮的,都很是不解。 胡宗宪本身的资历够,军功高,若是让他出仕,那必定要重新列入高位。 但徐阶为何要这样做。 胡宗宪是严党的骨干,这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朝廷重新启用胡宗宪,那明日,朝廷是不是又要为严党平反了。 高拱对此大动肝火,脸色涨的铁青。 他的死党郭朴亦是非常愤怒。 正当他们准备借此发挥,对徐阶攻伐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向不善言辞的皇帝陛下,竟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说话。 “徐阁老,不提胡宗宪,朕险些忘了这个人了……” “对啊,先帝赦免胡宗宪,一年多了吧,不能再让他白吃朝廷的饭了,该出来做点事情了……” “做什么呢。” “对,他善于兵事,便去兵部吧,兵部左侍郎……” “徐阁老,你觉得可行?” “陛下英明。”徐阶听完朱载坖仿佛自言自语的话后,直接下跪附和。 而一旁脸色涨的铁青的高拱,郭朴等人,再看到陛下发话之后,也只能选择默不出声。 关键时刻,不能为了一个胡宗宪,让陛下对自己不喜。 严党强大,那是过去式了,而现在的徐阶,才是他们的政治敌人…… ……………… 今天结束了,四章写不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旧人 节奏一直在朱载坖的手上。 而徐阶接下来想要使用的手段,也被朱载坖三言两语给堵死了。 聪明人把话说的糊里糊涂,却又让双方心里面明明白白。 徐阶有些惊讶。 他惊讶于当今陛下的改变。 这还是在裕王府中,与景王争立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裕王吗。 “徐阁老,海瑞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朕的旨意已经下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阶无奈起身。 “是,陛下,那老臣就先告退。” “不,正好朕也有一件事情要同徐阁老讲一讲,你坐。” 徐阶闻言,只能重新坐下。 “朕本来是想找你,与高拱,李春芳几人共同来的,但想着阁老既然到了,那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只给阁老商量一下,也足以。” “陛下,何事?”徐阶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陛下登基也两个月了,每逢朝廷有事需要他定夺的时候,都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内阁处置权,怎么今天还专门有事找内阁的人商量呢。 “哎,朕登基以后,就一直想着以往的人,想着之前的事情,阁老,您猜一下,朕最想的人是谁。” 徐阶闻言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朱载坖。 他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厚熜在位的时候,让官员们去猜他,不过,先帝的文化水平明显比陛下高,会引用诗句典议,要不自创诗句,更显高深莫测,当今陛下,就是直接开口问,目的性强。 “老臣不知。” “严嵩。” 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徐阶稍稍愣神。 这个时候,陛下提起严嵩来,做什么? 正在徐阶愣神的时候,朱载坖便继续说道:“朕没有想到杨继盛,没有想到夏言,反而想到了这个青词宰相严嵩来……朕记得景王对皇位野心勃勃,和严嵩,严世蕃走的也近,他的母亲很受先帝的喜爱,朝中有依靠,后宫有仰仗,景王在那个时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皇子,而朕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那个时候,朕就在想,在二哥去世之后,朕才是长子啊,为何,严嵩不愿亲近,扶持与朕,而是要去扶持一个很难得到皇位的景王。” “到了现在,朕明白了,严嵩是看懂了先帝,先帝也确实想过要把这大明的万里河山交到景王的手上,景王越是张狂,严党越是得势,朕也就越发低调谦和。” “哼,徐阁老,严嵩自认为看懂了先帝,可朕要对你说啊,他看到的只是先帝想让他他看到的,先帝的手段,是朕无法想象的,景王越发膨胀,先帝看在眼中,渐渐不喜,而扶持他的严嵩,也第一次被先帝不喜,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年,景王被勒令离京就藩,朕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景王刚走一年,也就是到了嘉靖四十一年,严嵩便倒了……” “所以,朕啊,到了此时,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对手去犯错。” “徐阁老,朕给你说这些陈年往事,要讲了讲这些旧人,你可知朕的用意。” 徐阶当然明白,朱载坖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徐阶。 严嵩。 不是你们扳倒的。 而是,先帝不愿再用了。 虽然徐阶明白朱载坖的暗示,却不懂这个暗示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陛下,老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想到严嵩不久后,朕还想起了一个人。”说到这里,朱载坖略有停顿。 而徐阶抬头望向朱载坖。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徐阶的脑海中了,而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陛下会对自己讲述这些陈年往事了。 朱载坖开口道:“胡宗宪,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 “朕记得,东南已定,胡宗宪首功,本来,他是能够封爵的,不过,因为严嵩的事情,连累了他……”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陛下,胡宗宪是严党啊,他贪墨军需,贿赂严嵩,严世蕃父子,这是有实证的。” 而站在朱载坖身后的陈洪,一看到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后,当下,立马想起自己刚刚打断陛下话时的那顿训斥。 当下,眼睛一眯,想看陛下发火。 不过,其结果却让陈洪大失所望。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让朱载坖脸色变了变,他想发怒,可又不能发怒,在怎么说,面前的人,不是陈洪这样的家奴,不能任意打骂。 朱载坖深呼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常,而后顿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笑容。 “徐阁老,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可耐心等待……" 徐阶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失礼了,他赶忙起身:“陛下,老臣失礼……” “怎么又起来了,坐,坐……”朱载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徐阶闻言只能再次坐下。 而在朱载坖背后站着的陈洪,没有看到陛下大发雷霆的样子,颇为失落,刚刚眯起来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色跃然于脸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是把自己当自己人啊,不把徐阶当自己人,不怕嘴上骂,就怕心里恨。 不得不说,陈洪自我安慰的本领,还是有一套的……又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胡宗宪是有大功于社稷之人,虽有罪,但念其过往功劳,朕觉得应该可以网开一面,朕知道若是启用胡宗宪,徐阁老定是心中不满,这不,朕专门找徐阁老谈一谈。” “国事艰难,胡宗宪累有军功,亦有治军之能,先帝宽恕赦免,若是就这样将其放在京师养老,岂不枉费先帝一片苦心啊。” “更何况,严党虽然只倒了五年,但,大明朝的天都已经变了,再提严党,只会让朕感觉不适。” 朱载坖说完之后,仔细地观察着徐阶地脸色变化。 徐阶沉默片刻,他忽然后悔今日来了。 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成。 反而还需要自己为皇帝陛下办成一件事情。 一个菜没点,自己还要搭一个汤。 可现在后悔已晚,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帮陛下办这件事情,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他起身跪地叩拜道:“陛下圣明,老臣适才一时冲动,竟打断陛下讲话,实在该死。至于胡宗宪,老臣虽对他有所成见,但他确实有功于社稷。陛下若决定启用他,老臣绝无异议。” 朱载坖满意地点点头,扶起徐阶,笑道:“徐阁老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那徐阁老便说一说,启用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心中暗叹,这位新帝果然不容小觑,看似随和,实则心思缜密,看来日后在朝堂之上,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心中已有所属,臣不敢揣测……” “哈哈哈,朕当然知道要给胡宗宪什么职务,不过,朕是问你,徐阁老,朕问你,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思来想去,不知当为何职,只因到现在为止,陛下也没有给出暗示啊。 你老子让我猜的时候,还给谜题呢,你这好家伙,没有提示,直接要答案啊。 而朱载坖在这个时候,却话锋一转:“算了,不为难阁老了,阁老可以好好的想一想,或是跟人商量商量,想通了,商量好了,给朕上个奏疏就行……朕必当照办……” “阁老,您先退下吧。” 徐阶闻言只能磕头告退。 当他走出乾清宫后,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朱载坖与现在的内阁首辅第一次交锋。 他步步紧逼。 徐阶却疲于应付。 这是徐阶从未料想过的情况。 新帝即位,朝局变幻莫测,徐阶深知,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才能稳立朝堂,不然只能黯然收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不体面收场,自有人让你不体面的收场。 徐阶原本觉得朱载坖很好拿捏。 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此。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孝的罪名 徐阶缓慢起身,而后谢恩后坐下。 徐阶在先帝在时,都已经有了御前赐座的恩荣。 新帝登基,这份恩宠并没有结束。 但先帝在时,御前赐座,他都颇为谨慎,只占了半个座位,现在也是如此。 坐下比站着还要难受。 徐阶抬头看了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后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还应注意龙体。” 朱载坖笑了笑,指着奏疏道:“继祖宗江山,即便有时力不从心,深感乏累,也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啊,徐阁老,您来找朕,有何事啊。” 朱载坖先是自夸一番,而后直接开门见山,马上到了喝酒享乐时间了,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实际上,徐阶还未开口,朱载坖就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定是为了海瑞的事情而来,而绝不会是因为京察事情来的。 京察动不了徐阶的根基,自己的老师也斗不过徐阶。 高拱对于徐阶来说不足为虑,但海瑞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能让徐阶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陛下,老臣还真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朱载坖说着,便将手中的奏书放在了案台上,而后一脸轻松的看着徐阶。 “陛下,臣思来想去,海瑞去南京,还是有些不合适。”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朕还以为,阁老要找朕说京察之事呢,没想到还是海瑞去南京的事情,可是,阁老您说晚了啊,海瑞已经走了。” “陛下若是觉得老臣说的对,自然而然能派人追上海瑞。” 朱载坖一脸轻松笑容:“好,那阁老你说说吧,海瑞为什么不能当这个应天巡抚呢。” “是,陛下,臣列举了三条海瑞不可为巡抚南京的理由。” “这第一条便是,海瑞乃是举人出身,在科举之路上并无建树,他口口声声说上治安疏,不是为了直名,也不是为了前途,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但现在不仅性命保存,天下闻名,并且仕途前途也有了,海瑞全部受之,岂不证明他自口口声声所说的,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也只是一句空话,陛下重用海瑞,便是因为海瑞是个直臣,但此时海瑞的所作所为已证明,他不是直臣……” 朱载坖闻言大笑:“徐阁老,您现在讲的,朕反驳不了,但总觉得,你讲的看似有道理,实然在诡辩,若是张居正,高拱在此,能与您论上一轮这第一条,但朕就不论了,若是只有海瑞死了,才能证明他是个直臣。”说到这里,朱载坖收起了脸上得笑容,变得颇为严肃:“朕也想杀了他,为先帝,为父皇出气,可朕还是大明的皇帝,不能用杀人来证明别人的品德,徐阁老,您说朕说的对吗?”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但心里面却是生出了厌烦之心,这些读书人,越老越成精,自己老师高拱除外,徐阶现在说的话根本就没有道理,但还能大义凛然的说出来,真不害臊。 “陛下所言是对的,但陛下不需要得知他的品德,但天下人需要得知……” 朱载坖第一次打断徐阶,直接开口询问:“天下人想让海瑞死。” “陛下说笑了,天下人又岂会让海青天死呢,老臣的意思是……” 朱载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徐阁老,天下人想让海瑞死,是不是就证明天下人想让先帝,或是朕背负杀忠良直臣的罪名呢,这一条说服不了朕,你说第二条吧。” 徐阶被打断,稍稍愣神,不过他也立即反应过来,继续开口说道:“陛下,这第二条吗,还是海瑞的功名,应天府巡抚,再之前担任的全是两榜进士,可从未有过举人之身,便堪此重任的,这样会对引发世人读书人不满……” “怎么,两京国子监的学子们,联名上书了。”朱载坖再次开口打断。 “这个,没有……” “徐阁老啊,朕依稀记得嘉靖四十五年初,海瑞上了治安疏后,先帝让百官沦罪,百官不敢,放在此时,也是如此,天下士人皆惜名如命,嘉靖四十五年初,你们不敢为海瑞定罪,现在也绝不会有读书人对海瑞的任命指手画脚的……对了,朕记得,当初的徐阁老也是为海瑞求情来着,这怎么才一年的时间,徐阁老便再也容不下海瑞了。” “陛下误会了,臣没有容不下海瑞,臣只是作为内阁首辅,有职责为陛下进言而已。” 朱载坖点了点头:“徐阁老,办事老成稳重,有你在,朕很放心,说吧,第三条……” 徐阶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是在跟着朱载坖的节奏来的。 看来,自己今日是不会获得什么结果了。 不过,哪怕有一分可能,他也要尝试一番。 “海瑞所上治安疏,虽是直言,但却忤逆了先帝,先帝在时,曾判处死,陛下登基,饶恕与海瑞,并重用,安排至太子殿下身边,为东宫左詹事,连升两级,已治朝野非议……” 听到这里,朱载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未出言打断徐阶。 “但太子殿下尚未开宫议事,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极其重要,但在此时也只是虚职,即便朝野有些非议,也不足为虑,但此时陛下又其加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这已是实职,这岂不是向天下百姓证明,海瑞所上的奏疏,是对的,先帝圣明受损,而陛下为先帝之子,在先帝驾崩不足两月,便 启用海瑞,授其巡抚应天之权,臣唯恐……” 朱载坖第三次打断徐阶,这个时候,朱载坖已经有些生气了。 “唯恐朕落一个不孝的罪名……” “哼,朕不怕。” “徐阁老,朕记得治安疏上有一句这样的话,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说我们父子早就没有了父子之情,先帝闻之,初怒,再而释然,而朕同样如此,海瑞是直臣,说的话是大实话,历来办的事情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他如此直言先帝,先帝尚且能忍,而那些伪君子们,暗地里面非议朕几句,朕就不能忍了,若是真的有人,在上朝的时候,对朕说这些话……” “朕也会用廷仗,让他们闭嘴……打死几个伪君子,挑事的小人,对朕的名声不会有损害,对我大明朝也只有益处。” 朕可以不孝先帝,即便是事实,你们也不能胡说八道,而朱载坖的这番话,是在威胁徐阶。 别瞎带节奏,你敢安排人这样说,朕就敢让这些人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大营 三大营,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的中央军事力量。 也是此时朱载坖登上帝位之后,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当然,也算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朱翊钧趁早的铺路。 若是照着宪宗朱见深活,他也只有十年了。 所以,对儿子的疼爱,不能只用嘴巴来讲,还要看看你这个做父亲的能够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样子的“遗产”。 当拥有一支强大,且对皇帝忠诚的军队,反对的声音就会减少很多,即便朱翊钧对文官集团的挑战无法获得胜利,也能靠着这支强大忠诚的军队,保住帝王的体面,这也是朱载坖在“醉酒”状态下,对儿子说的那些话的一个保证。 你绝对不会是亡国之君。 当然,在真正的历史上,隆庆年间,三大营营物重振,焕发生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北京京营和南京京营从始至终都是明王朝的主力军。 永乐至宣德,北京京师三大营兵士达二十余万,乃精锐之师。 英宗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经土木之变,靖难勋贵集团遭受重创,京师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此后便开始没落。 与“景泰”年间,于谦改制,将三大营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 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 京营规制至此一变,英宗皇帝朱祁镇复辟成功后,将景泰年间做出的改变,视作是对自己在土木失败的侮辱,复改三大营,一切三大营制度全然废除。 宪宗皇帝朱见深登基之后,便在成化初年,下旨,将三大营重新调整到了于谦改制的状态,复十团营旧制(于谦旧制),并在不久后增为十二团营。 正德初年,十二团营仅能选出六万零五百锐卒,其余皆是老弱,于是调边军八万人入卫京师,名之“外四家”,又立东西两官厅,东官厅操练正德初所选官军,西官厅选团营及勇士﹑四卫军操练。 从此,两官厅称“选锋”,而十二团营被称为“老家”。 到了嘉靖年间,复改十二团营,重新设置三大营。 隆庆年间和万历初年张居正为内阁首辅之时,营务整饬,颇为振作。此后,由于朝政腐败,营帅贪残无能,京营战斗力每况愈下。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两支大明王朝最为“强大”的军队,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子。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进入居庸关,至沙河,崇祯皇帝朱由检急令京军出御,未经战斗,闻炮声即溃败而归,京军弱,而大明亡。 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载坖继位之后,只想做三件事情,一是解决边患,二是让百姓生活稍显富足,第三条,便是让南京京营,北京三大营重新振作。 他在登基之初,便给自己定下了这三个目标。 大明建国时间太长了。 勋贵们存在的时间也长了。 作为大明的皇帝,他们早就远离民间疾苦,成为了天上人。 而大明的这些勋贵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也早就忘了父辈的荣耀。 吃空饷,畏惧敌人,贪图享受。 虽然经历了土木之变,但若是武勋集团不改父辈之风,文官集团又岂能占据上风。 他们受父辈恩荫,不用通过严格困难的科举之路,便能当官,这本是国家对于他们父辈所建立功勋的一种恩赐,可也毁了他们的子孙。 而朱载坖要做的就是,唤醒某些人,早就丢弃的热血,以及对父辈荣誉维护的渴望。 朱存孝,东平王朱能之后、成国公朱凤之子。 这是朱载坖在登基之后,便想着安排到身边做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 根红苗正。 最为重要的是,年轻,三十出头,以后自己调教出来,留给儿子,还能在干个十年。 这边,朱载坖与陈洪说了锦衣卫的事情后,便想着将奏疏全部撤下,在喝上两杯,陈洪老老实实的收着奏疏,心里面也不断的盘算着,原来陛下说的不能信一成,是一百份奏疏,只是从中挑选一个看一看啊。 陈洪将奏疏全部收下,抱在怀里,准备送往司礼监,而后在给陛下准备酒宴。 他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口。 却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 “陛下,徐阁老求见陛下。” 朱载坖听完之后,看了一眼还想往外走的陈洪,不由翻了翻白眼。 “陈洪。” 马上就要走到门口的陈洪,闻言转身,而后快步走到御案之前。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朕刚刚说,朕不太精明,你也不能太精明,你虽然不能太精明,但你不能太笨了,听着咱们的阁老求见呢,你应该回来,把这些奏疏啊,重新摆在朕的案前……”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愣了一下,而后赶忙点头:“是,陛下。”说着,便将自己怀中的奏疏全部放在了案上,而后又按照自己前主子朱厚熜的习惯,将其十份为一叠,整齐堆放。 看着陈洪的动作后,朱载坖才看向跪在下面的小太监:“让阁老进来吧。” “是,陛下。”那小太监闻言,便缓慢退出。 而朱载坖也随手从案台之上,拿起来一份奏疏,打开自顾的看了起来。 陈洪也很是自然的到了朱载坖的身后,候着。 陈洪看着皇帝陛下,心里面苦闷的紧,他不由的开始怀念起了自己的前主子,虽然前主子喜怒无常,但多少有迹可循啊,但现在新主子,也同样是喜怒无常,不过无迹可循,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情,就被主子陛下厌恶了。 看来,高端局自己还是多少有些把握不住啊。 不一会儿,徐阶进入了乾清宫。 “老臣徐阶,叩见陛下。” 朱载坖一直看着奏疏,样子很是认真,他头都没抬,目光也没有从奏疏上转开:“陈洪,给阁老赐座。” 陈洪闻言,赶忙下了台阶,去般墩子去。 “哎呀,朕看起百官的奏疏,总是废寝忘食,哪有先赐座,后平身的道理,阁老,您快快平身,免礼……” 朱载坖说着,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奏疏。 第一百一十章 只信一成 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仿佛压在文武百官的心头。 以往官员们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喝着茶,悠闲自在,但此时,不一样了。 这些官员们到了衙门后,明显能感觉到在同僚之间充满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很多人心里面都是忐忑不安的。 在这个讲究与光同尘的官场上,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呢。 吏部。 身着官服的吏部官员们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他们的目光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时而低垂沉思,仿佛在揣度着自己的命运,或是在揣度着他人的命运。 高拱从吏部之中走出,到了门口,眺望着远处的皇宫,不知在想什么…… 在昨日,高拱将海瑞送离了京师,前往南京上任。 他对于这场京察很有信心,但,他也做好了有变数的准备。 不过,只要海瑞到了南京,便是到了徐阶的老巢穴,自己不授意,海瑞都不会放过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徐家人,到时,即便自己在京察这场风波中败下阵来,徐阶被海瑞盯上,也不会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了。 徐家身上的问题多了去了…… 海瑞刚走,徐阶便也开始对高拱出手了,在内阁之中,敲打高拱,责问其户部账目不清,下面官员懒散成风,作为堂官,高拱应该对户部的内部事务上,更加用心,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而高拱听到徐阶的这番责难后,只是应承,并无驳斥,只因高拱觉得徐阶这是没有办法之后的无能狂怒。 徐阶越是如此,便证明他真的慌了。 在吏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高拱便踏步上前,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巍峨的宫殿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威严,红墙黄瓦依旧光彩夺目。 宫廷中的走廊幽深而寂静,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乾清宫中。 朱载坖端坐于龙椅上。 面前的御台上面,摆放着一堆奏疏,他看了两三封后,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他随手将奏疏扔在了御案之上,而后开口问道:“陈洪,你说,这奏疏上面百官所写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奴婢,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先帝讲过,奏疏上百官陈奏,各地政务详情,只可信一半。” “哼,若是这文武百官有一半说真话,办实事,我大明的国库岂能空虚如此,百姓生活岂能艰难,依朕看啊,先帝信的也多了,一成,朕只信一成,其他的吗,还是要靠着自己的人去探查。” “陈洪,你对陆炳熟悉吗?” 听到皇帝陛下忽然提起陆炳,陈洪猛然一愣。 这个名字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先帝最为器重,也是最为信任的官员,曾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也当过兵马司的左都督。 严嵩牛吧,对陆炳也是客客气气的。 “陛下,奴婢熟悉陆大人。” “你说,朕能找到一个陆炳这样的人吗?” "这个奴婢不清楚啊,若是陛下想寻,奴婢只能为陛下从锦衣卫中举荐几人。” “锦衣卫中找人,找的不都是你的人,还是从勋贵中找吧,成国公,左都督朱希忠性机敏,名在诸勋贵之上,并且深受先帝信任……” “可国公爷是国公之尊,怎能执掌锦衣卫呢?”陈洪赶忙说道。 说完之后,却不见皇帝陛下应答,当下抬头去观望陛下,只见此时的他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让陈洪不由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还有,朕最厌恶的便是,别人打断朕的话。” 朱载坖在其父朱厚熜的阴影下,待得时间太长了,而他的父亲最喜欢的就是打断他的话,并且训斥与他,这也成了朱载坖心中的一个梦魇。 陈洪闻言,吓了一大跳,立马跪下身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说了,没有人能影响到你,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又出现一个陆炳,担心东厂压不住锦衣卫,反而受其制,朕都不精明,跟在朕身边,太精明了可不好啊。” “是,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了。”陈洪浑身都在颤抖。 送走老的,来了小的,也不是那么好伺候啊。 “成国公是国公之尊,掌锦衣卫事,当然不可,但其弟朱希孝,与其兄相仿,年龄也合适一些,便让他掌锦衣卫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停顿了许久,才敢开口:“是,陛下,奴婢这便去传旨。” “不急于这一时,等朕过两天抽出空来,召见他们兄弟两人之后,再下旨意吧。” “是,陛下。” 朱厚熜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那可是嘉靖一朝的常青树,权势滔天且能力出众,在先帝入京继承大统以来,立功无数。 他曾帮助严嵩扳倒了夏时,当然,这个帮助,也是朱厚熜的授意罢了。 当年的大功臣仇鸾,背地里面的勾当,也是陆炳查出来的。 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一时无二,但这个仇鸾却独怕陆炳。 并且陆炳也一直怀疑他。 只因仇鸾心里面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陆炳装作平日里面与仇鸾关系较好,甚至带着些许的奉承示好,来麻痹仇鸾,让其放下警惕之心。 但却在暗中刺探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很小的过错,皇帝陛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陆炳也调查出仇鸾在大同贿赂蒙古人,放其入京的铁证。 嘉靖三十一年,陆炳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仇鸾得知后,惊惧而死。 当朱厚熜知道此事后,大惊,下旨三司彻查,这个仇鸾真的通敌。 并且铁证如山。 仇鸾镇守大同时,私自和俺答勾结,贿赂他们金钱等物,俺答也赠送仇鸾箭和旗子作为信物,俺答入侵之时,怯战畏战,入京勤王之时,杀良冒功……不仅如此,他在京之时,也长期与蒙古人书信来往。 当初所谓勤王,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朱厚熜得知调查结果之后,勃然大怒,按谋逆罪处置,仇鸾被剖开棺材、砍下头颅传示九边…… 一个勤王的功臣,隐藏极深的情况下,陆炳也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其罪证,可见其能力。 朱载坖提起陆炳,便是想让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像陆炳的人…… 可以没有陆炳的能力,但一定要忠诚。 朱希孝是成国公府的人,是与大明朝一体的勋贵代表人物,选用他,便有了最基础的保证…… 忠诚…… 当然,也能依靠着朱希孝的这个身份,去调查,解决此时大明朝的另外一个隐患。 三大营…… 第一百零九章 一出好戏 慵懒的皇帝陛下,连下了三份圣旨。 一封是要追封自己的生母杜氏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并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追封杜氏之父杜林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 这道圣旨,倒是不难理解,母凭子贵,这已是惯例,即便先帝朱厚熜没有给的待遇,在朱载坖登上皇帝尊位之后,他的母亲也会被追封为朱厚熜的皇后。 人之常情,礼部的官员接了旨意,便开始布置筹备。 而第二道圣旨是让海瑞担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南京。 海瑞,朝中的官员都已经见识过了,他离开京师,去南京霍霍别人,是大好事…… 不过,内阁首辅徐阶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并无先例,由左詹事兼任右佥都御史,在外放巡抚。 不过,他的意见被忽视了。 徐阶隐隐感觉到了阴谋朝他涌来…… 而第三道旨意是直接在朝会的时候,下达的。 京察。 陛下要对官员进行考核了。 京察乃是自太祖以来便有的规矩。 洪武初年至天顺八年,京察尚未形成制度,只是根据需要不定期地举行。 “凡京官考察,两京各衙门属官、首领官,从本衙门堂上官考察。如有不才及老疾者,吏部验实,具奏定夺。” 在天顺八年英宗皇帝朱祁镇驾崩之前,朝廷最终定下京察十年一行。 到了弘治年间,孝宗皇帝以及一些大臣,便觉得十年太过漫长,至弘治十七年孝宗皇帝定下京察六年一行。 虽然京察的初衷是为了能够发现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找寻治国良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制度也早就变了味道。 特别是在正德年间,嘉靖年间,京察已经成为了某些权臣的一项工具,成为倾陷忠厚,排除异己的杀招。 京察的举行由各部门协作进行,吏部和都察院堂上官从事京察的主官。 吏部、都察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 考功司是吏部直接负责京察的衙门,科道主要负责京察前一系列准备工作,及京察后的拾遗工作,对官员的考察结果最终“以听上裁”,由当今皇帝陛下决定被察官员的去留。 南京官员的京察,由南京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南京京官的考察不由北京吏部、都察院执掌。 不过,应天作为陪都,虽然保留了六部,都察院,但职权却小了很多,在此时的南京有两股人,一股是养老,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一股是在仕途之上,难以存进,到了南京先解决级别问题的。 京察,最重要的舞台还是在京师,在北京城内。 由于京察被不止一次别有用心的操控,自是京察之大典不见信于天下…… 虽然很多官员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常规在前,有理可循,他们没有办法阻止。 杨博担任此次京察的主官,算是给了这些官员一个心理安慰。 杨博何许人也。 初入朝廷已达四十年,老资格了,跟徐阶算是同辈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比徐阶这个内阁首辅更得人心。 就比如,高拱一系的人,他们信得过杨博,却信不过徐阶。 现在杨博是太子少傅,兼太子太傅。是先帝朱厚熜最信任的臣子,长时间担任兵部尚书,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倒严之后,才改任吏部尚书。 说白了就是救火将军,为了稳定局势。 嘉靖八年进士,历任盩厔、长安知县,入朝后在兵部相继为武库清吏司主事、职方清吏司郎中,曾随当时的兵部尚书翟銮巡视九边,受其赏识。 翟銮去职后,又为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所器重,凭借自身能力,一路受到提拔,最终在嘉靖二十年,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 在甘肃之时,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 杨博服丧期间,大同被围困,杨博受先帝征召,孝服急速出关赴任,解大同之危。 而后又先后担任蓟辽总督,先后针对蒙古布置了几次会战,累军功,回朝任兵部尚书、少保,深受先帝重视,被视为左右手。 高拱搬出了杨博,就是为了要给京察正名,保证他的合法性以及服从性。 而杨博欣然领旨,便差人准备京察事宜。 不过,高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认为德高望重的杨博,竟然在京察之中,为自己埋了一个大坑。 说白了,杨博虽然是吏部尚书,但年龄也大了,吏部的事情已是下面的人在管理,高拱看中的就是杨博的资历老,比内阁首辅徐阶还老,军功卓著,他不怕得罪言官,而这次京察就是冲着言官去的。 隆庆元年的开年大戏上演。 朱翊钧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的,便想着密切的观察,但身边却没有什么能用的人。 正瞌睡呢。 有人来送枕头了。 冯保来了。 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竟然被安排到了东宫为主事太监,得旨意,侍奉太子。 实际上,冯保对于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他此时正在憋屈中,眼睁睁的看着陈洪起了高楼,但他却毫无办法。 可到了太子身边,那处境便又变了。 宫中的人哪个不知,先帝,陛下对此时的太子殿下是多么的疼爱,早早的到了太子的身边,早早的建立起感情,才能去演那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戏码。 在得到旨意后,便迫不及待的去找李贵妃,太子殿下了…… 朱翊钧年龄尚小,若是他开口去询问京察如何进行的,到了哪一步,显得很是刻意,但他的母亲,李彩凤同样是一个有想法的女人。 李彩凤想要知道这次京察如何进行,到了哪一步,这也正中朱翊钧的下怀。 冯保闻言,当下便下了保证,一定派人好好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贵妃禀告…… 京察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言官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沾上了你,想甩都甩不掉…… 以往即便是严嵩在时,举行的那一次京察,也不愿招惹言官,可这次,京察不一样了,他直击言官体系。 高拱与杨博商议,对言官京察严格,高拱是有些私心,但也清楚,大明的言官体系,也到了不得不清理的时候了。 大明的言官体系,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其中都察院各级御史有一百八十余人,称呼为道官,六科给事中一百人,称为科官(南北两京合计),统称科道言官。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言官们官微权轻,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为民请命。 实际上言官的实际权力非常大,到了现在他们确实膨胀到能左右朝廷的地步,参差不齐,有很多蝇营狗苟之辈参杂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言官体系掌握在徐阶的手中。 而那个把握朝局二十余年的严嵩,便是倒在了徐阶的这把杀器之上…… 倒徐第一步…… 第一百零八章 昏君? 听着朱载坖的言语,朱翊钧凌乱了。 我擦,多么自私,但却又包含父爱的话啊…… 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替他的孙子们悲痛呢。 难道就不愿意为自己的孙子们,曾孙子们多考虑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父皇,还真的神了,听完他的话,朱翊钧差点脱口而出,你说的对,我要是也开摆,你的曾孙子真的成亡国之君,真的自挂歪脖子树了。 朱翊钧思考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一个大杀器,想要激发自己父皇的斗志。 “父皇,皇爷爷怕的就是后世给他昏君的评价,您一点都不怕吗?”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大笑出声:“怕?你皇爷爷也是活着的时候怕,到了临终之时,他不会怕了,朕也不会怕……人死如灯灭……人都没了,灯都灭了,几句评价,何足道哉……” “更何况,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后世为什么要骂朕,说朕是昏君呢,朕搜刮民脂民膏为自己修宫殿了吗?” 朱翊钧听着,白眼一翻,这是在暗讽自己皇爷爷,他老子啊,他真的喝多了。 而朱载坖还在继续说着:“还有,朕怎么能是昏君呢,朕穷兵黩武,强征壮丁让百姓妻离子散,让天下生灵涂炭了吗?没有啊,朕现在都可以下保证,朕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朕横征暴敛,卖官鬻爵致使民不聊生,朝纲混乱了吗?没有,这个朕以后也不会做……” “朕沉迷酒色荒废朝政了吗……” 说到这里,朱载坖明显一愣,而后立马再度转口:“当然,这一条罪名可能会有,但后世之人,也不能如此苛刻吧,就凭这一条,便把朕定为昏君吧,朕在裕王府中,战战兢兢的过了十几年,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而朱翊钧听着自己老爹的这番话,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再说自己父亲话少,不爱说话,朱翊钧要第一个反驳,这嘴巴一张,就不愿意闭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载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好色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 饶是朱翊钧反应灵敏,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言语反驳朱载坖了。 从乾清宫离开的朱翊钧,一路上都有些失魂落魄。 他慢慢的走着,也在回味着在乾清宫中,父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父皇喝醉了。 他在说胡话? 不。 正是因为他喝醉了。 他才敢说真话。 说一段,清醒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或许,只是醉酒,只是一个借口,也只是一个发泄的点。 特别是朱载坖在后面对自己说的那句“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让朱翊钧的内心非常感动,也大为震撼。 自己真的是小瞧古人了。 朱厚熜睿智,权谋之道,帝王心术,鲜有人可与之相比。 而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明显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从他说出,我儿子断然不会是亡国之君这样的话,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在漫长的裕王府岁月中,一个软弱少年,可能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自己继位之后,要做出如何的举措,要推行什么样子的改革,才能让大明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同样,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是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少年,而是大明的天子。 当幻想变成了现实,一切又不同了。 他没有经受住女色的诱惑,或许,他从未想过要抵制女色。 当真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本来,朱翊钧想劝自己父亲的话,在朱载坖的长篇大论后,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经做出了人生的选择,而他也无法左右。 不过,与他父亲一样,他也做出了选择。 他是一个异类,他就是带着自认为使命前来的…… 在朱厚熜的面前,他已经向自己这具身体的爷爷做出了保证…… 朱翊钧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已经离得很远的乾清宫,轻叹口气,而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离开…… 而此时的朱载坖,本应该酩酊大醉的父皇,却正站在乾清宫外的角落,目送着自己儿子的离开。 陈洪一直在身后。 “陈洪……” “奴婢在。” “给太子身边找几个办事得力,在宫里面也有些地位的人侍候他。” “陛下可有人选?” “冯保即可。” 陈洪听到之后,略有迟疑,冯保可是他的对手啊,虽然现在被自己踩在脚下,可一旦让他跟太子关系密切起来,自己在对付他,也有难处了。 “陛下,不如……” “陈洪,为朕办差,不要提那么多的建议,朕如何安排,你便如何去做,你且放心,朕在一日,冯保都不会是你的对手的。”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陛下,奴婢没有其他的想法,奴婢遵了旨意,立马去找冯保。”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京察之事,宣旨之后,要让父皇埋下的棋子动起来,特别是徐府发生的事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探查仔细……” “是,陛下,一有动静,奴婢立马告诉陛下。” “不用告诉朕,朕没有闲心思管这种小事情,你只需告诉高拱。”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明显一愣神。 “陛下,这个奴婢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告诉高拱呢。”陈洪询问道。 “孟冲与高拱关系一直交好,你可借孟冲的嘴让高拱知道,但不能让孟冲知道,你是有意的。” “是,陛下。"陈洪点头应是。 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皇帝陛下,不及先帝远甚,但作为御前侍奉的陈洪,便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现在侍奉的主子也不简单,先帝与现在的陛下,可谓各有千秋。 而主子让他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更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时间到了,他们办他们的事情,我们办我们的事情,陈洪……” “奴婢在。” “交给你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出口:“司礼监拟旨,为朕的母亲恭上谥号“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 “追封母亲的父亲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承继爵位……” 陈洪恭敬领命后,朱载坖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般,猛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变得很是轻松。 他抬头望向天空,迟迟不愿移开目光…… 当移开目光之后,趁着有了些许的酒意,朕又想静静了………… 第一百零七章 真正的朱载坖 高拱见皇帝如此答复,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叩头谢恩后,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朱载坖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朱载坖在内心深处很是依靠高拱,在裕王府的时候高拱是软弱学生,木讷少年郎的内心寄托,现在当了皇帝,高拱依然是朱载坖的最信任的,对自己最忠诚的大臣。 为什么朱载坖敢如此放纵自己,醉情无码声色,不过问国事,说白了就是因为高拱在,他知道高拱替自己盯着,大明的天下便乱不了。 高拱离开之后,朱载坖便唤来了陈洪,让其准备几个小菜,备上一壶好酒。 他最近刚刚发现,喝完酒之后,寻欢作乐之时,便更加放的开,也更加生猛,愉快。 陈洪早就备好了,等到朱载坖召唤,便立即端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并且随手将案台之上摆放的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其动作很是流畅,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 “父皇,您这是要饮酒……” “好久没有见朕的儿子了,喝点酒,好好的跟儿子说说话。”朱载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了陈洪。 陈洪立马授意,退出了乾清宫,并将宫门关着。 就这样朱载坖自顾的开始饮酒,连喝三杯。 朱翊钧坐在朱载坖的身旁,时不时的观察一番自己老爹的脸色,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老爹太能“折腾”了。 可能连朱载坖都不知道,他端起酒杯的手指时不时会发起一阵颤抖。 登基之后的这一个多月,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醉情声色,怕是再强壮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更何况他本来就虚。 他看着父皇,仿佛能看到那肆意挥霍背后逐渐流逝的生命力,虽然在朱载坖看来,自己在床底之上,依然龙精虎猛。 但这龙精虎猛的余威,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作为儿子的朱翊钧,也不知该怎么劝自己的父皇,当然不能直接说:你在这么浪,可就六年好活了。 不过,朱翊钧还是想用自己的口气,在别的方面委婉的提醒一下朱载坖。 高拱刚刚离开乾清宫,朱翊钧就发出了灵魂拷问:“父皇,听海瑞说,若是皇爷爷没有吃那么多的“仙丹灵药”一定长寿,不止六十岁,父皇不吃仙丹,一定能活过六十岁吧,父皇也不应该白日饮酒……” 后面的一句话,作为儿子的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白日宣淫。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大笑出声,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六十岁,哈哈哈,我儿,六十岁已是长寿了,我大明开国至今,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他们长寿些,太祖寿七十一,成祖六十四……” “仁宗皇帝,四十八岁……” “宣宗皇帝,三十七岁……” “英宗皇帝,三十七岁……” “宪宗皇帝,四十岁……” “孝宗皇帝,三十五岁……” “武宗皇帝,才三十岁就驾崩了,跟父皇现在是一个年龄啊……” “你皇爷爷算是我大明历来君主,除了太祖成祖之外,最为长寿的了,父皇我啊,能活到五十岁,就祖宗保佑了。” “还有,父皇要真活到六十岁,那你可就是当三十年的太子,天下哪有三十年太子?你不着急啊。”朱载坖说着,便哈哈大笑,为自己添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朱翊钧叹了口气,这短命的基因啊,真是吓人啊。 虽然此时平均年龄也才五十岁,可大明历代君主,很少有人能过这个平均年龄。 看着朱翊钧叹气,朱载坖还当自己的儿子,害怕了。 “没事的,太子,你跟父皇不一样,你母亲那边全是长寿的,父皇专门了解了一下……”朱载坖说完之后,又是一脸笑意。 他看了一眼儿子,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这人啊,活多久才满意呢……”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却看到朱载坖正凝神关注的打量着这乾清宫。 很是专注。 “父皇不像你皇爷爷,想永生,想在这皇位上做个一百年,可能吗,不可能,实际这皇帝,跟普通的百姓,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的,百姓生活贫苦,拮据,临死之前,对世间依然有眷恋,眷恋什么呢,眷恋亲情,挂念家人,哎……” “那皇帝呢,天子称谓,富有四海,他们在死的时候,舍不得的东西,岂不更多,更不想死,但又如何,即便你自称天子,真的是天子吗,若是有了刺客,近了你的身,一柄短匕便能要了天子的命啊,从皇帝这个称谓出现以来,多少有为帝王,现在都已成过往云烟,有哪个长生了,有哪个在皇位上,做个七十年,八十年的……” “父皇早就看明白了,人生苦短,重在享乐,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到死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值了。”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朱翊钧想去拿酒杯,不让朱载坖喝,却被朱载坖拒绝,他将酒杯放在朱翊钧够不到的地方,而后再次添了一杯。 “我儿从小便聪明,甚至父皇觉得你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父皇四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到了父皇十岁,才有你今日的样子。” “开智的早,不是好事,懂得的事情越多,便越发烦恼……太子,儿子,你说若是父皇在这个皇帝的位置只做了一个月,便驾鹤西去,找你皇爷爷去了,你会不会觉得父皇隐忍二十余年,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太不值了。”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有醉意,最明显的动作就是,他敢仔细地看着儿子地脸,说这些话。 典型的又菜又爱玩,三杯下肚,就蒙了。 朱翊钧听到这些,心里面也是奇怪,你难道也是从未来过来的,难道你认识你大孙子朱常洛,若不是从未来回到现在,你怎么知道你大孙子就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不,还不到一个月。 不过,在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这番话,像是来了一个完美闭环。 在历史上,朱常洛跟他爷爷朱载坖几乎是一样子的遭遇,甚至比朱载坖的处境还要艰难,他与自己的爷爷一样,死在女人身上。 “父皇你……你不该对孩儿说这样的话,皇爷爷临终之前,还交代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并且,孩儿还希望父皇能陪着孩儿长大。”朱翊钧轻声说道。 这句话是真心的。 朱载坖去世的太早,对于此时的朱翊钧绝对不是好事,他的母亲李彩凤强势,他的老师张居正也强势,他们会约束自己,经历历史上神宗皇帝的经历,若是自己跟皇爷爷朱厚熜学艺不精的情况下,也只能成为傀儡。 而自己的父皇活着,哪怕让他到了十二三岁继承帝位,他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抛开这些,朱载坖对朱翊钧地真心,是藏不住地,他是真的疼爱朱翊钧。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很是温柔。 但他并没有接着朱翊钧的话讲述,而是对自己刚刚说的问题,给了一个回答:“父皇告诉你啊,就算父皇只当一个月的皇帝,也值当,因为父皇也当了一个月的朱载坖,做了一个月的自己……”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释怀的笑了笑,而后再次将酒杯高高举起:“父亲,你看对了……” “孩儿做不成明君,做不了大有作为的皇帝,但父亲,孩儿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朱载坖没有能力,真是你眼中的那个愚笨的儿子,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是因为孩儿不愿……哈哈哈……没想到吧,父亲……” “你不想干的事情,你想让孩儿干,不想受的累,让孩儿受,孩儿多聪明了,孩儿不干,不受累……”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是一阵大笑。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自己的父亲,万寿帝君朱厚熜…… 笑着笑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立马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错话了,朕还指望着我儿子能成明君呢。 这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父皇,试一试吧,万一您真成明君了呢……”朱翊钧看着朱载坖说道。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而朱翊钧竟然也能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可能,在他隐忍的二十年,发生了很多朱载坖接受不了的事情吧。 “儿子,你真想让父王试一试。” 朱翊钧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倔强地小脸,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肉嘟嘟地,比那个东西舒服多了,啊呸,那种东西也配跟我儿子地脸相比,惩罚自己,一个月不摸那个东西…… “父皇就不试了,太累太苦了,父皇还能活几年啊,照武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今年就要死,就算是照宪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也只有十年了,但父皇给你保证,即便父皇不愿做那勤政地明君,但父皇交给你的,绝对不是烂摊子……” 儿子啊,父皇自幼便胆小,话也不多,不被你皇爷爷喜爱,角落里面的人永远是父皇,呵呵,父皇胆小,懦弱,你皇爷爷也经常说我笨,但他错了,父皇很聪明,世宗皇帝陛下的儿子,会是笨蛋吗?” “你的父皇可比你皇爷爷聪明多了……” “他聪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聪明,但父皇聪明,却让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是个笨蛋……上下之分,已然明显。” “不过也是因为胆小,让父皇做了很多追悔莫及的事情,原谅父皇,想把担子交给你……”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再次端起了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地朱载坖眼中已蕴满泪水。 “父皇想念你的皇祖母……并且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的皇祖母,他的儿子是皇帝了……他的孙子也会是皇帝……哈哈哈哈……父皇也想早一点见到你的皇祖母,不然,怕你皇爷爷在冷漠了她……都成了皇帝,我也不怕他了,他若是在阴间还对我母亲这般轻视,我绝不依他。”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这个泪水是悔恨的泪水。 悔恨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没有让母亲在临终之前看到自己一眼…… 也恨自己,为何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让母亲风光大葬…… 朱翊钧听着这些话,心里面也非常难受,他本身就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父皇,您不要难过。” “不难过了,过去的事情了。”朱载坖故作轻松的说着,而后直接拿起了酒壶,猛喝了一口。 放下酒壶后,他看向朱翊钧:“儿子,接下来爹对你说的话,只是爹对儿子说的,不是皇帝对太子说的,你今日听完,不能学给你的母亲听,只有咱们父子两个人知道。”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一脸严肃的表情,赶忙点了点头。 “虽然父皇也想让你成为一代名君,成为挽救我大明的一代雄主,但父皇也知道,太难了,父皇不会与你皇爷爷一样,只想着你能开拓进取,挽救我大明的颓势。” “说句实话,父皇不担心大明,不担心祖宗的江山,我只担心你,我的儿子,若是太累了,太难了,不要管了,没有百年的皇帝,也没有千年的王朝,当你发现做再多的努力,也无用的时候,你真的坚持不住的时候,便跟你皇爷爷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做一个闲散的君主,养养花,钓钓鱼,不跟那帮之乎者也的大臣们瞎喷……” “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第一百零六章 京察 朱载坖有些奇怪,自己同意了,太子也同意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还不走。 “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高爱卿,你可以走了。”朱载坖直接开口询问道。 “陛下,臣还真有其他的事情。” “那有其他的事情,你就说嘛?”朱载坖开口说道,语气颇有些急躁。 高拱看了一眼在朱载坖身后的孟冲,陈洪两个人。 朱载坖授意,开口言道:“孟冲,陈洪,你们两个人先回避一下。” “是,陛下。” 陈洪,孟冲闻言,恭敬应是,而后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高拱又看了一眼朱翊钧,不过也就一眼,立马移开了目光,心里面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怎么想的,还想着是太子回避,一个四岁的孩童,能听懂什么?即便能听懂,若陛下没有这个想法,自己身为臣子,也不能逾越啊。” 在新帝登基之后,高拱也在克制自己,满朝文武都知自己跟陛下的关系,他与朱载坖一样,也保持了许久的谦和,收了一点急躁的性子。 不过,与自己的学生一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保持谦和,克制急躁,不过过了一个月后,他也慢慢的回归本性。 “陛下,京城官员懒散之风渐起,以整肃吏治,重振朝纲,臣奏请京察,两京吏部各会同两京都察院从公考察,此次京察重点应放在两京的官员身上,以往京察,多是五品之上的实职,对言官并未涉及,这次以臣看来,要全面一些……” 朱载坖听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拱。 “老师,这个京察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议,徐阶可曾知晓。” 朱载坖的称呼从高爱卿变成了老师,也是在暗示高拱此时问话的是他的学生。 虽然朱载坖暗示的很明显,但高拱却不得不摆正自己得位置。 “陛下,这是出于公议,但还不及向徐阁老说明情况。” “即是公议,那为何徐阁老不清楚,高爱卿,朕刚刚登基,可是不愿发生什么朝堂动荡之事。”朱载坖开口说道。 这已经是有意阻止了。 “陛下,京察乃是对全体京官德行和能力的考察,旌别贤否,惩黜不法官吏,整顿官场风气,对贪婪不律的官员,不能及时进行罢黜,对百姓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啊。先帝在时,以宽厚待人,连续数年都未曾推行京察,陛下登基,隆庆元年便下旨京察,方能展现陛下锐意进取之心,至于,朝局动荡吗,臣认为不会的。” 高拱想要推行京察,也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为公,一方为私。 此时的大明确实需要好好的审查一遍官员,将那些坏了良心的官员踢出去。 当然,徐阶作为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良莠不齐,高拱也想用京察,打击徐阶的这些门生故吏,同样损了他的名声。 朱翊钧一直听着,对于隆庆初年京察的事情,他有些印象,最后的结果就是高拱下台,但其中发展细节朱翊钧却不清楚。 朱载坖听完高拱的话后,思考片刻,而后开口询问道:“那朕应该做什么?” “只要下旨内阁便可。” “那谁为京察主官。” “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杨博,德高望重,可为主官。” “高爱卿是否也愿为主官。” “陛下心中担忧,臣也知道,臣不会介入京察之中,此次京察,全权让杨博去办。”高拱轻声说道。 朱载坖也不是傻子,关键的时候,关键的京察,若是高拱没有一点点私心,他是不信的,他不愿意这次京察,彻底激化高拱,徐阶两人的矛盾。 “既然是对百姓有益之事,朕同意了,待会便让司礼监拟旨,传旨内阁。”朱载坖说着,忽然略有停顿,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有一腔热血,想为朕分忧解难,让大明百姓生活富足,锐意改革,所遇艰难险阻,朕是知道的,不过,万事都不要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 “陛下,臣知道。” 徐阶,高拱两个人的主要矛盾就是政见不合,高拱想要更进取一些,做一些前人未作出的改变,而徐阶便想着求稳一些,自认为一动不如一静。 高拱想要做事,就必须扳倒徐阶,不然他寸步难行,徐阶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并且护佑住自己家中的儿子,亲眷,他也必须要在离开权力中心之前,将高拱打入尘埃。 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 而朱载坖是站在高拱这边的,所以事事提醒,免得落入徐阶的圈套。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看向高拱,眉头微皱,事情不都谈完了吗,怎么还不走啊。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陈陛下。” 朱载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说,朕听着呢。” “要不,让太子殿下暂避片刻。”高拱看向朱翊钧,开口说道。 朱载坖颇为恼怒:“太子乃是朕的儿子,有什么事情,都能当他的面讲,高爱卿,你这是有些不知礼数了啊。” “可臣接下来想对陛下说的是……” “不管你想说什么,大可讲来。” 朱翊钧也在此时抬起头:“父皇,要不孩儿先出去一下。”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知道高拱想要说的话了,肯定是想劝自己的父皇远离女色,克制一番,自己这个孩童在一旁听着多不合适,自己父皇的老脸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载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太子,你不用走,父皇的江山就是你的江山,父皇对你没有秘密。”朱载坖动情的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虽然一脸深情,但他还是不敢多看朱翊钧的脸。 因为这么近看到朱翊钧的脸,那先帝的脸便一下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高拱叹了口气:“那陛下,臣便讲了。” “高爱卿啊,你以往是个急脾气啊,怎么现在扭扭捏捏的,说,快说……” 无奈的高拱只能跪下身去,开口言道:“陛下,您之龙体,乃国之根本,社稷之基石……” 朱载坖听到这里,也突然明白高拱想说什么了,他立马慌了,这要是儿子知道他是个纯纯好色之徒,必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 他想要阻止高拱往下说,可刚刚自己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满了,若是贸然打断,只能显示自己心虚,当下,毫无章程的朱载坖只能听高拱的劝谏之语。 “大明之兴盛、百姓之福祉,全系于您一身,故臣斗胆进言,在男女之事上,切望陛下务必节制,莫要过度沉溺,以免损耗龙体之元气,若龙体康健,则是国家社稷之幸,百姓苍生之福,使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朱载坖听着,内心苦笑,原来朕这么重要啊,这跟我父皇对我的评价,完全不一样。 按理说,他是奉了先帝的遗诏享乐的……自己是有苦衷的,好色只是为了要做一个听先帝话的好儿子啊。 “朕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内庭之事,高爱卿就不必多言了,当然,朕会注意的,会注意的……” 第一百零五章 彻底自由 朱载坖登基为帝,成为了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朱翊钧为大明皇太子,陈氏为大明皇后,李彩凤为贵妃。 刚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比较听自己刚去世没有半个月父皇的话,对自己有些约束。 当然,服丧期呢,不约束也不行。 可后来,他慢慢的反应了过来。 他已经成为皇帝了。 当年那个,在深夜为了母亲去世哭醒的软弱少年郎,已经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以往,过度的压抑,在此时获得自由之后,便彻底自由了。 对于他来说,那个让他恐惧的父亲,真的走了,现在正在永陵长眠了。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人在能够管住自己了。 然后,他就试探性的封了一个妃嫔,在国丧期间封了一个妃嫔,就是他近些时日最喜欢的静静。 封了第一个之后,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下面的人都办好了。 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封了十六个,有十二个是他在裕王府之中曾经宠幸过的,有四个是在宫里面碰到的美人。 即便他封了十七个嫔妃,也没有人将这件事情当回事,除了自己的皇后陈氏,李贵妃两个妇道人家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了几句…… 朱载坖越来越明白一个人生真谛。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自从封了众多嫔妃后,朱载坖便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精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上朝的时候,无精打采。 下面的官员争吵不断,想要皇帝陛下给做个决断的时候,朱载坖也是一言不发,甚至有一次官员们因为琐事打了起来,照理说皇帝陛下应该很是生气,不过,他站起身就走,根本就不愿多管…… 为此,很多官员上奏书,想让陛下对国事多关心一些……但这些上奏书的官员,包括内阁首辅徐阶,甚至是他的老师高拱的奏疏。 一视同仁,从来不看…… 继位登基一个多月,除了处理先帝的丧事之外,皇帝陛下再无召见一个大臣,也没有处理一件国事,全部托付与内阁…… 他的自由已经不受到一点约束了…… 而先帝在时的太孙,此时的太子朱翊钧,却是实打实的难过了一个多月…… 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减少,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只见到了四五次,平日里面都是住在母亲李彩凤的宫殿中。 不仅他见到父皇的次数少,李贵妃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少,这让朱翊钧不禁苦笑,自己的弟弟还能不能再隆庆二年出生啊。 好像,自己的父皇是有意识地躲着自己,这让朱翊钧心里面有了些许的疑惑,难道是因为皇爷爷在时,自己跟他关系太好,让父皇吃醋,以前不敢发作,现在当上皇帝,没了顾虑,故意冷淡自己。 当然,这一点朱翊钧想错了。 在朱载坖的内心,对朱翊钧非常看重,也十分疼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翊钧陪在他老爹身边的时间太长,一及距离的见到朱翊钧,从其眉眼,相貌,他便想起父皇,一想起父皇,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便再次出现…… 就这样,朱载坖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想念的时候,便远远的看上一眼…… 朱翊钧也是有着自己傲气的,父皇不愿见他,他自已也减少了前去找寻的次数…… 不过,这日朱翊钧刚刚吃午膳,陈洪便前来传召,皇帝陛下要见他。 这倒是让朱翊钧有些惊讶,而后便跟着陈洪一起前往乾清宫。 朱翊钧在前面走着。 陈洪,以及一干人等在后面跟随。 朱翊钧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陈洪。” “奴婢在,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陈洪立即应道,他弯着腰想要抵过个子不高的太子殿下,可他的腰都弯成了虾米,也比太子高一些。 “是谁在乾清宫。” “殿下,是高拱在?” “那父皇又为何唤我。”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应该是因为海瑞海大人吧。”陈洪对朱翊钧可是知无不尽,要不是在皇极殿之中,朱翊钧说的那番话,他想当上隆庆朝的第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定是很有难度。 此时的黄锦已经求了圣旨,前往永陵守陵寝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了过来。 海瑞现在是东宫詹事府左詹事,但朱翊钧并未住进东宫,平日里面,与海瑞相见也是很少,可以说此时的海瑞是闲职。 高拱徐阶的争斗,不会因为先帝的驾崩而结束,反而自己的父皇手腕魄力皆不如先帝,而导致高拱徐阶的争斗,越发严重,直到失控…… 而此时,自己的父皇每日醉生梦死,临朝却不治国,在外人看来,是颇有些昏庸,但在朱翊钧看来,就是不愿意掺和进两人的争斗中……自己的父皇还是有着非凡智慧的。 到了乾清宫中后,朱翊钧便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惊讶。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沧桑,眉宇之间写满了疲惫。 看到朱翊钧进来,朱载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太子,来,到父王,到父皇这来。” 朱翊钧点头,而后快步走到了御案旁边,到了旁边的时候,才转头去看了一眼高拱,只是一眼,并未停留。 他到了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很是热情的想要抱起来朱翊钧,将其抱到自己的身旁,可双手用力,抱了两下,也没有抱起来。 “我儿是一天天长大了,父皇都抱不动了。”朱载坖一脸慈爱的说着,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了一边。 如此奇怪的举动,让朱翊钧也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越长越丑,父皇不愿看自己。 不过,朱载坖抱不动朱翊钧,而朱翊钧便自己上了龙椅,坐在了朱载坖的身边,他坐乾清宫的这张龙椅,可比自己的父皇早了一个多月呢。 而父皇登基这一个多月,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可以说,在这张椅子上的时间,他绝对没有朱翊钧长。 所以,朱翊钧轻车熟路。 坐下之后,朱翊钧便开口问道:“父皇,你找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啊,有事,那个高爱卿,你与太子说吧。”朱载坖看着高拱笑着说道。 “是,陛下,太子殿下,有事征求您的意见。” 朱翊钧转头看向高拱;“什么事啊。” “是太子东宫左詹事海瑞外调之事,臣在来时,便询问过海瑞,可愿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海瑞同意,但此事尚需太子殿下首肯。” 朱翊钧闻言,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便点了点头:“既然海老师想去应天府,那便去吧。” “谢殿下……”高拱松了一口气,因为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是得了先帝遗诏,而太子殿下又较为聪慧,若是他不同意,这件事情可就难办了。 朱翊钧清楚,高拱有些迫不及待想用这把被朱厚熜认证过的大明朝第一利剑,刺向徐阶了…… 第一百零四章 释放海瑞 世宗皇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也到了新的一年。 在新年的第一天,陈洪带着圣旨到了诏狱之中。 这个时候的海瑞已经从诏狱的锦衣卫口中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与历史上的表现一样,大哭一场,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知道陛下看懂了自己上的治安疏,他也想改变,但时不我待,岁月不饶人。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是真的忠于陛下,也是真的将皇帝视做为君父,这跟其他的官员只是说说,是不一样的。 陈洪手捧圣旨到了海瑞的牢房之外。 “打开。” “是。”两名锦衣卫上前,将牢门打开。 随后,陈洪便进入了牢房之中。 “海瑞,有旨意。” 海瑞闻言,起身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在时,海瑞呈治安疏,疏中言语乖张,放肆无忌,竟敢辱骂君父,实乃大逆不道之行径。此人见识浅陋,目光短狭,所读之书尽为浮夸不实的高谈阔论,空有一腔虚妄之气,毫无明理之能,对治国之理全然懵懂,如同井底之蛙,仅凭鲁莽冲动便胡言乱语,诋毁君父。” “先帝遗训,不予追究,朕念及先帝之仁德,胸怀之宽广,欲以仁爱化其狂悖。虽其行如此不堪,朕仍悯其或有糊涂蒙昧之时,暂且饶其性命,以示朕之仁厚。只盼海瑞能自此醒悟,痛改前非,感恩浩荡皇恩。若其今后依旧不知悔悟,再出狂妄之词,行忤逆之事,当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肃国法,钦此……” 跪在地上的海瑞听完了这封圣旨,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这圣旨是当今陛下所下,可所有的内容却都是在先帝在位之时,准备好的,可以说,朱厚熜临死之前,还想着痛骂一番海瑞…… “海瑞接旨吧。” 海瑞将双手高高举起:“臣海瑞接旨。” 陈洪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而后竟然弯腰想要搀扶海瑞,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海瑞不明所以站起身来,看着陈洪脸上的谄笑:“公公在笑什么?” “海大人摆脱牢狱之灾,我是替海大人高兴,先帝走时,还是记挂着海大人,先帝可是知道海大人的忠心啊,特意嘱咐了当今陛下,要好好重用大人,只怕过不了多久,便就有重用啊。”陈洪这番言语之中,可是充满了示好。 不过,海瑞对陈洪的示好却是一点都不愿意接受。 “现在正是国丧,公公还需注意。” 听到海瑞的话后,陈洪也不生气:“是,海瑞大人提醒的是,收拾一下东西,走吧。” 海瑞没有什么东西,也谈不上收拾。 陈洪带着海瑞离开了诏狱。 没想到刚刚出了诏狱的大门,便又遇到一队宣旨的队伍。 带队的人是滕祥。 现司礼监秉笔太监。 滕祥的手中也捧着圣旨,看到海瑞走出,他快步上前。 ”海瑞接旨。” 这个时候的海瑞也有些迷惑,不过他还是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登大宝,念及国之根本在于贤才。海瑞者,素有刚正之名,虽曾言辞过激,然其心可鉴。今特擢升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望其能以忠贞之节、清正之德,悉心教导陪伴太子,传圣贤之学,授治国之道,引太子以正途,助其成贤明之君。海瑞当铭记朕之重托,兢兢业业,不负圣恩。若有懈怠疏忽,定当严惩。钦此。” 听完这封圣旨后,海瑞便知为何在牢中,陈洪向自己示好了。 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已是四品,是东宫属官之中,除了东宫詹事以外的最高官衔了,不过按照惯例,东宫属官,大多都是学识渊博,再不济也要进士出身,从翰林院中择选,而自己只是一个举人,怎会让自己为东宫属官呢。 “海瑞大人领旨吧。” “臣海瑞领旨。”说着,海瑞再次将手高高举起。 而滕祥也快步上前,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 海瑞缓缓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他脚步虚浮,神情恍惚,目光中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迷茫。 街巷的喧闹、行人的匆匆,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映入眼帘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家中,此刻竟飘来了阵阵饭香,那熟悉而又温暖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原本麻木的神经瞬间被触动,他抬头望向自家厨房的上空,几缕袅袅的炊烟正悠悠飘荡着,在湛蓝的天空中渐渐淡去。 海瑞苦笑一声:“莫不是房子已经住进了新的人了。” 他的妻女,母亲早就托付给了别人带出京师了。 大过年的,海瑞也不愿去叨扰别人,到了家门口之后,踌躇片刻,转身欲走。 一转身便看到了张国之。 那个将自己抓进诏狱中的锦衣卫千户。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国之并没有穿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左手中还提溜着一只活鸡。 在诏狱之中,张国之跟海瑞也打了很久的交道,交往的时间越长,张国之对海瑞便越发敬佩。 他见过很多比海瑞学识要高,官位要高的人,但他从未敬佩过这些文官,海瑞是第一人。 “大人到了家,为何不进去?” “可能,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大人说笑了,重犯的家,外人谁敢进去住,奉太子旨意,卑职找了半个多月,才在通州的一个小村中,找到了大人的家人,本应在年前,就放大人回来的,不过,家中无亲人,即便回来,心中也必然酸楚……太子想的周到,放在今日新年的第一天,将您放出诏狱,同样,今天我也带着您的家眷回京。“ “大人,回家吧……” “新的一年了,大人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张国之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活鸡交到了海瑞的手中:“回家,也要带上礼物。” 说完之后,张国之便是笑了笑,而后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之后,转身便走…… 海瑞看着张国之离开的背影,也未开口拒绝这份“重礼”,他也是轻笑一声……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家门……朝着家里面而去…… 那扇半掩的房门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归来,他的亲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太孙初露锋芒。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朱载坖登基之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册封太孙为皇太子,位东宫,并下旨意任命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府詹事(兼正三品),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正四品)。 实际上,这道旨意到了内阁,也是引起了一阵风波,正如海瑞自己所想,他也进入东宫詹事府,多少有些不够格的。 徐阶不言,高拱去找了皇帝,不过却被朱载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这是大行皇帝的遗训,朕不得不尊…… 高拱无奈,不敢在言其他,只能离开。 朱载坖成为了皇帝,一下子没了约束,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先帝丧事结束之后,在内廷一下子封了十七个妃嫔………… 第一百零三章 初露锋芒 朱载坖,朱翊钧两个人跪地大哭,而一直守在门外的黄锦,陈洪等人,也快步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黄锦在这一刻,一直强撑着挺直的腰板,弯了下来,他老眼浑浊,大哭出声。 “陛下驾崩了。” 喊完之后,黄锦便跪下身去,伏地痛哭。 或许,在嘉靖四十四年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面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他准备了两年,当朱厚熜真的驾崩,他还是悲痛不已,仿佛两年的准备,都是在做无用之功。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跪在宫内,而宫外也是跪满了内廷的宫女太监。 百官们听到了内宫之中的钟声后,便都将他们准备好的白色冠帽,丧服穿在身上,朝着宫中走去。 锦衣卫,内廷护卫也都纷纷从袖口中掏出了白色的绸带,系在自己的兵器上。 凝重压抑的皇宫之中,嘉靖皇帝朱厚熜驾崩的噩耗如惊雷般传开。 只过了半个时辰,皇宫之中便是一片缟素。 百官们身着白色的丧服,沉重的脚步匆匆忙忙,面容悲戚,他们头戴白色的冠帽,帽上的缨络低垂,仿佛也在为皇帝的离去而哀伤,长袍宽袖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洁白的颜色更显肃穆。 这些官员手捧着笏板,低头不语,只在赶路,眼中泪光闪烁,到了皇极殿外,文武百官整齐列队,跪送陛下龙御归天,在跪着的时候,很多官员大哭流泪…… 宫廷的道路上,宫女和太监们神色匆匆,手中拿着各种丧葬所需的物品…… 而这些官员跪的不到半个时辰,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出现在了金门桥上。 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众太监,为首的就是陈洪。 陈洪上前一步,高声道:“皇太子旨意,宣徐阶,高拱,李春芳,张居正入殿。” 听到旨意之后,徐阶,高拱等人纷纷起身,朝着皇极殿而去。 而朱载坖带着朱翊钧也先一步进入到了皇极殿中。 朱翊钧的眼睛都哭红了。 因为朱载坖还未登基,所以不能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之上,而冯保便在龙椅的下方,搬来了两张椅子。 两人刚刚坐下,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便进入了皇极殿…… 他们朝着朱载坖,朱翊钧跪拜行礼。 等他们站起身后。 朱载坖便开口说道:“父皇龙御归天,所有事情,都要拜托诸位了。” “太子殿下,在前些时日,先帝便已召我等,将遗诏之事,安排妥当,当时太孙殿下也在当场,太子殿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悲伤。” 朱载坖点了点头。 在真正历史上,拟遗诏的事情是张居正,跟徐阶两个人完成的,夹带私货很是严重,全盘都在否决朱厚熜。 而朱翊钧不愿看到自己的皇爷爷驾崩之后,还要被徐阶这个老家伙摆上一道,可以不歌功颂德,但也要实事求是,该有的帝王殡葬的待遇,一点也不能少。 “徐阁老说的对,当时,我就在场,但我只记得皇爷爷交代你们的是,要如何辅佐我的父王,说的也是具体的事情,但皇爷爷可没有说布告天下的遗诏之事,皇爷爷没有说清楚,我们父子两人,不能马虎,遗诏完成之后,必须让我父亲定夺,若不经我父王允许,不得布告天下。”朱翊钧看着徐阶冷声道。 殿内的众人听到之后,都很是惊讶,纷纷看向了朱翊钧。 这个不到四岁的太孙,怎会说出这番颇有些王霸之气的话来。 就连他的父亲朱载坖也有些恍惚,还只当是自己父皇临终交代。 “是,太孙殿下,老臣知道礼数。” 朱翊钧并没有回徐阶的话,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陈洪……” 听着此时太孙喊自己,陈洪稍稍一愣,不过片刻之后,还是立即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出:“奴婢在。” “皇爷爷驾崩,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悲伤过度,已经担不起这份司礼监的职责了,奉皇爷爷遗旨,自他驾崩日起,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阁老们,拟用遗诏的时候,司礼监也要承担起他的责任,担子不能只放在他们的身上。” 陈洪闻言,看向了他身旁的朱载坖。 而朱载坖可没有时间去看他,朱翊钧的这番话,让他身旁坐着的朱载坖彻底蒙圈了。 有这遗诏吗? 而朱翊钧也转过头来,看向朱载坖:“父王,行不行?” 朱载坖也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还肿着呢,先是心疼,这要是自己挂了,我的孩儿该难受成什么样子,看来,自己还要努力的活着,听父亲的话,多活几年。 而后朱载坖点了点头:“既有遗诏,陈洪,你便遵旨吧。” 得到太子的答复后,陈洪赶忙跪地:“是,奴婢叩谢陛下天恩,叩谢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陈洪,皇爷爷在时,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与你,说你不懂大礼,但知小节,此时,正是我跟父王需要你的时候,你务必做好差事,若是遗诏之中,有人别有用心,布告出去,先杀的就是你。” 陈洪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根本就不考虑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孩能威胁自己,当即就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是,太孙殿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张居正,高拱两人,都有些惊讶,甚至是吃惊…… 为何,从太孙的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而且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太孙殿下好像比太子更有主见一样。 让陈洪此时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还让他行监督之权,让内阁编写遗诏,这配置好像跟陛下在时,没有什么变化…… 而朱翊钧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怕别人看出什么来,都能往皇爷爷身上推。 陈洪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便将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关进了内阁之中,派锦衣卫看守,遗诏要先到他的手中,方能安全。 而徐阶等人,只用了一上午便写好了遗诏。 在真正历史中,徐阶,张居正两人所写的遗诏,当然是以徐阶为主,写的就是一份检讨书,用自己的口吻否决了自己。 朱翊钧并不是为了在遗诏中,为朱厚熜歌功颂德,要的是一个公正。 朱翊钧所要的公正,在陈洪的监督下还是完成了………… …………………… 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朱厚照驾崩,无子继位。 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时年十五岁的兴王世子朱厚熜承统,从湖北入京,继承帝位。 即位不久,朱厚熜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大风暴,获得胜利,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国家的最高权力。 而后朱厚熜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二十万余人,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史称“嘉靖新政”。 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 此后的朱厚熜迷信道教,祈求长生不老,长期不视朝,由严嵩执掌大权。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乱东南江山。 “南倭北虏”始终困扰着嘉靖一朝,国事越发艰难,朱厚熜却越发重用严嵩,迷信方士,长生之术。 御极四十五年之久,成为大明历史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他曾经勤勉过,也曾经糊涂过,不过,这一切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死了。 就算他最在乎的名声,后世对他的评价,在这一刻,也是无足轻重了。 大明朝失去了他的万寿帝君。 而新一轮的太阳即将升起…………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帝崩殂于乾清宫,在位四十五年,享年六十岁。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葬于永陵……………… 世宗皇帝下葬之后,朱载坖在皇极殿登基,改元隆庆…… 新的篇章开始了,但旧人的故事也没有结束。 第一百零二章 任重道远 摸着石壁的朱厚熜,这一刻,才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归途,也承认了长生的真谛。 看完自己的陵寝后的第二天,皇帝仪仗便整装待发,返回京城。 当朱厚熜再次回到西苑之后,便又病倒了,这次比以往更加严重,经过调养,终究是没了性命危险,但身体情况已是每况日下。 而朱厚熜看似身体虚弱,也不能修仙炼丹,甚至,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海瑞的奏疏,像是破了他的道心,但也让他活的明白,死的洒脱了。 朱翊钧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嘘寒问暖。 朱厚熜对朱翊钧的疼爱比以往更甚之。每日一睁眼,便要看到朱翊钧。 就算是不经常想看到自己父皇的太子朱载坖,来到万寿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可能这个时候的朱载坖也反应了过来。 父皇会死的。 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也会离自己而去。 朱载坖隐忍了多年,对自己父亲的记恨也有,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为人子,最后的孝道,他必须要尽。 就这样,朱厚熜的身体时好时坏,一直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初的一天,他再次昏迷,并且这次更加的严重。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在宫殿外哭成了泪人,前朝的内阁首辅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也在。 仿佛这一天,大家都已经做好了皇帝陛下驾崩的准备了。 而太子朱载坖,太孙陪伴在朱厚熜的身边。 等到朱厚熜再次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而后他顾不上疲惫,立马转头,想找寻自己的孙子,等到看到朱翊钧后,他才笑了笑:”太孙,把手给朕……” 朱翊钧也是眼泪汪汪,听到朱厚熜的话后,伸出手去抓住了朱厚熜的手。 “有些凉,多穿点衣服……” 听到朱厚熜的这句话,朱翊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此时此刻,可真的没有演的痕迹在里面。 他在前世的时候,对自己的爷爷就没有什么印象,唯一一次全家知道的时候,就是父母要给爷爷迁坟。 作为父亲,朱厚熜可能是不合格的,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作为爷爷,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朱翊钧也早就承认朱厚熜是他的爷爷,内心情感承认,心理承认,比承认自己老爹都要早上很长时间。 而现在他也是真的难过,即将要失去亲人一样。 “是,皇爷爷,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多穿衣服,皇爷爷也要早点好起来……” 看着哭成泪人的朱翊钧。 朱厚熜也是眼中含泪。 “傻孙子,人哪有不死的,皇爷爷好不起来了,不过,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过你要往前看,不要忘了皇爷爷对你的嘱托,好好的干,好好的孝顺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们真正做到父慈子孝,全了我的心愿。”说着,朱厚熜便将视线又转移到了朱载坖的身上。 如此感伤,朱载坖也想哭,但顾及自己的儿子在身边,怕影响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他还在故作坚强,绝不流泪。 看到父皇看向自己,朱载坖不住的点头:“父皇,放心,不管日后孩儿有几个儿子,您有几个孙子,太孙,太子的位置永不更改……” 听着朱载坖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儿子,永远看不懂自己。 就说,这个更改太子,太孙的事情,在法理上面都没有操作性,他不如自己强,竟然还想着干一些自己干不成的事情,想的真够多。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教育他,要以身作则,你的那些陋习,该节制还是要节制,做帝王的,不能将享乐放在第一位。” “父皇,前些时日不还说了,要让儿臣好生享受呢吗?” “你看看你,朕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但脸色比你好多了,我让你享乐是真,让你节制也是真,享乐有其他的享乐方式吗,就比如,你可以学你的伯父武宗皇帝,养些豹子老虎,只要你不跟他学,要跟老虎单打独斗,都比你只醉情与肉欲要好上许多,朕的傻儿子,多活几年,不好吗?”朱厚熜轻声说着。 听着朱厚熜的这番话,朱载坖也再也顾不上保持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了,他还是哭了起来。 他一哭,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朱翊钧。 “太孙,朕真想看看你长大的样子啊……” “皇爷爷一定长命百岁。”朱翊钧轻声说道。 朱载坖感情流露,宫殿外哭成一片,所有人都以为朱厚熜要在今日驾崩,可出乎他们的意料,朱厚熜熬过了今天,没有驾崩,反而在第二天的时候,精神头好上许多,与太孙两人一同用膳,还吃了很多。 到了第三天,朱厚熜依然康健,精神头比第二天还要旺盛,都带着太孙在外散步了。 到了第四天,更甚之,朱厚熜不仅日用四食,又跟往常一样开始对朱翊钧开始了教导课程,并且在下午的时候,召见了徐阶、李春芳、高拱、郭朴、陈以勤、张居正、殷士儋、赵贞吉、高仪等人。 这九人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隆庆朝九大学士,除了这几名官员在场,二十四监的提督太监也都到了。 开始安排后事了。 不过,到了第五天,安排完后事的朱厚熜再一次的带着朱翊钧出宫,去外面游玩,玩了一整天才返回。 这一下子让朱载坖蒙圈了,朕都准备登基了,咋又不死了,这不浪费感情吗? 不过,朱载坖还是有些庆幸的。 不过,这个庆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转眼间,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帝下旨,移驾乾清宫,并在当日,搬出了他住了二十多年的西苑,回到了皇宫中。 随着陛下的移驾,东宫也要移驾。 朱翊钧也陪着自己的皇爷爷住进了乾清宫中。 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朱翊钧便感觉自己的皇爷爷好像已经知道了大限将至。 不过,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朱厚熜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还能陪着朱翊钧一同吃饭,跟他讲事情,说故事。 朱翊钧清楚,在历史上朱厚熜就是驾崩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不过,到了第十四日,朱厚熜的身体依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自己来了,历史改变了,弄不好,大明就会有嘉靖四十六年了。 不过,朱翊钧的这口气松下不过短短三日,也就是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朱厚熜再给朱翊钧写字得时候,一口鲜血吐出,吐在了面前得宣纸之上,而后再次昏迷…… 不过,在他倒下之前,他为朱翊钧写的四个大字,已经完成。 ”任重道远”。 他还听了好一会儿,孙子对自己说的好听的话,正在笑的开怀之时,陷入了昏迷。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是满足的,即便这次昏迷,他再也醒不过来,他也没有半分恐惧。 但,他还是醒了。 在病榻上醒了过来,这次他的身边,还是只有朱载坖,以及自己的太孙,这一次,他还是第一眼看到自己哭红双眼的儿子。 不过,他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吃力的伸出手去。 “我儿……” “父皇儿臣在。” “我儿,背朕去龙椅处……” 朱载坖哭着点头,而后,便将父亲从病榻上扶起来,又在朱翊钧的帮助下,将其背了起来。 他慢慢的站起身,朝着龙椅的方向走去。 “父亲重吗?” “父皇不重……”朱载坖流着眼泪,痛哭道。 “父皇不重,江山很重,能背动吗?” “孩儿能背动。” 朱翊钧一直跟在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龙椅旁边,他费力的将自己的父亲轻轻的放在了龙椅上。 朱厚熜坐下后,靠着扶手的一边,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载坖,朱翊钧,笑了笑:“赦免海瑞的遗诏,已交司礼监拟旨,待朕归天之后,你可差人将海瑞放出来,朕闻之,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翊钧,皇爷爷带你祈福,你注定无灾无祸……” 朱翊钧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的控制不住。 “朕这次真的要,真的要走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便留给你们照看了……“ “好生照看……” “好生照看……”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失去了意识……而这次失去意识,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坐在了龙椅上………… 第一百零一章 祈福 海瑞离开了万寿宫,在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再次回头看向他认为的大明江山的山。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三人都在目送海瑞。 此时的海瑞还不知道,他这一转身,便是一个时代的一去不返……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万寿帝君。 海瑞从万寿宫离开之后,被锦衣卫的人送到了诏狱之中。 不过,这次海瑞回来之后,诏狱对他的条件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看守的人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他们将海瑞安排在了最安静的牢房,还为海瑞准备了很多书,油灯都添了数盏,就怕晚上看书看不清楚,每日吃的东西也比其他犯人的规格好上了许多,甚至,比海瑞在家的时候都要好上许多。 而这些都是朱厚熜特意交代的。 审完海瑞后,朱厚熜自觉获得了一次“胜利”,精神头又好了一些,在嘉靖四十五年六月,下旨由皇太子朱载坖监国。 他要带着太孙前往自己日后的永眠之地视察。 随驾人员有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朱载坖一听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出那么远的门,这一来一回不要一个月啊,当下,便有些扭扭捏捏,不愿接旨。 朱厚熜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模样,勃然大怒,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朱载坖。 而朱载坖受到训斥之后,委屈的不行,但也只能领旨行事,不过,也在朱翊钧出发之前,对其好生一顿叮嘱,其叮嘱的细节太多了。 被朱厚熜知道,又是叫过去一顿训斥…… 就这样,皇太子挨了两顿陛下的训斥后,才彻底老实下来。 嘉靖四十五年六月初,帝携太孙赴永陵…… 在去的路上,朱翊钧与朱厚熜同车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很慢,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在里面。 就这样,皇帝出行的庞大队伍,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才到达了大明帝国的皇家陵处。 到了行宫后。 朱厚熜又带着朱翊钧,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爷孙两人分别到了成祖长陵、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祭拜。 每到一处,朱厚熜都会带着朱翊钧虔诚祈求,想让大明历任帝王祖宗保佑,朱翊钧能够顺利长大,成为一代名君。 并且每到了一处陵寝时,朱厚熜还会给自己的孙儿讲述这个住在里面老祖宗的事迹,也没有隐藏任何的弊端。 他可以说是祈福完之后,便开始对着自己的孙子总结了。 到了成祖长陵之时,评价成祖皇帝文韬武略,当属大明除太祖高皇帝之外第一人,在位之时,大明兵锋之盛,疆土之广,后来君主难以企及,但却有靖难之争,以小藩入大宗,对我们这一脉的宗室有开创之功,所以他将太宗文皇帝改成了成祖。 这些话,朱厚熜是不会跟外人说的,他跟自己孙子说的时候,却是一点掩饰都没有,将自己的全部想法说了出来。 而到了仁宗献陵之时,朱厚熜亦有评价,仁宗治国,当属第一,只可惜在位时间太短,他最希望朱翊钧能够像仁宗学习,收拾了自己,还有日后太子留下来的烂摊子,而后,将帝国拉到正轨上来。 当然,听完朱厚熜的评价后,朱翊钧真的想说,自己的老爹留下来的可不是烂摊子,他除了好色,几乎没有啥外的毛病,在位期间他依靠高拱可是干了很多大事,兴利除弊,又重用谭纶、戚继光、王崇古等帅才,加强边防,经过一番整顿,国势有所起色 但朱翊钧还是忍住了。 到了宣宗皇帝景陵之时,朱厚熜对宣宗的评价也是很高,聪颖睿智,极具才能,在位期间能有效地治理国家,重视农业,鼓励生产,百姓富足,不仅如此,他还文武双全,安定边疆。 但是到了英宗皇帝的陵寝时,朱厚熜只是虔诚祈福,告祭仪式完成之后,拉着朱翊钧便要走。 朱翊钧询问为何不介绍咱们的这位祖宗。 朱厚熜只是笑着说道:“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君主,莫要学他。” 就这样,除了英宗之外,朱厚熜对每一个大明的历任君主都有评价。 并在回到住处的时候,还会继续剖析,而朱翊钧也全部认真听着。 可见,朱厚熜对朱翊钧期盼多深。 在陵寝处有着专门的看守,以及守陵人,每年的祭拜也由各大国公府去完成,朱厚熜唯一来的一次,就是上一任皇太子降生的时候,一转眼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但那一次前来,朱厚熜正是壮年,来到此处,一方面确实是二子出生,他很高兴,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要标榜自己的正统性,政治意义大于一切。 但这次过来,他已经六十岁了,已知天命,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祈福,为太孙祈福,为大明社稷祈福。 最后,在到达皇家陵处的五日后,朱厚熜才带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陵寝。 此时陵寝之中,还有工匠在工作,不过内部墓室的构造已经完成。 这座陵寝共耗银八百万两,是现有陵寝之中除了永乐皇帝的长陵之外最大的一座帝陵。 上面的建筑与长陵无异,平面亦呈前方后圆形状。前方院共有三进,第一进院落前设陵门。第二进院落前墙间设祾恩门,院内左右两侧建配殿各九间、神帛炉两座。第三进院落前墙间建祾恩殿,院内建两柱牌楼门及石供案。 前方院之后是方城明楼、宝城和墓冢。 朱厚熜牵着朱翊钧就走到了明楼处,便停下了。 而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一直在后面不远处的地方跟着。 “太孙,这便是日后皇爷爷要住的地方?” 朱翊钧点了点头:“那皇爷爷住在这里,若是孙儿想你了怎么办?” ”咳咳咳,若是想念皇爷爷了,你便过来看看皇爷爷,不过,不能经常过来,不然海瑞他会骂你的……” 闻言,朱翊钧又是点了点头。 朱厚熜的心情稍稍放松,他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缓缓走向了明楼,到了旁边的时候,他伸出手去触碰石壁,入手冰凉,他笑了笑:“入了这里,方可能永生啊……“ 第一百章 三龙审海瑞 好生享受。 朱厚熜送给了朱载坖这四个字,可见对他的了解多深。 朱载坖在裕王府的时候,满地都是眼线,到处都是探子,就像是一个漏风的茅草屋,不仅朱厚熜对其的行动了解,前朝的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也能知道一些隐蔽的事情。 所以,在海瑞上书之后,朱厚熜便想着将朱载坖弄进宫里面来,就是为了让他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朱厚熜虽然很是看重海瑞,也被海瑞深深的伤害过,但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是他儿子继承大位之后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虽然,朱厚熜在前面所说对朱载坖,很是失望,但他说的也只是自己所认为的。 他也希望是自己走眼了。 希望自己的儿子朱载坖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君主,所以他还是要把大明朝最锋利的剑,交到自己儿子的手中。 但又怕儿子骚操作,把剑给弄断了,转交不到自己孙子手中,才有这么多的长篇大论。 朱厚熜跟朱载坖,朱翊钧说完话后,沉思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做准备,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黄锦:“把海瑞带上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令,快步朝着万寿宫外而去。 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海瑞走进了肃穆庄严的万寿宫中。 海瑞抬眼望去,正看着前方的陛下,以及坐在下侧左手边,以及右手边的太子,太孙。 同样,当今皇帝陛下朱厚熜高坐在龙椅之上,他身着华丽的龙袍,面色阴沉,双眸如鹰般紧紧盯着走进来的海瑞,看似沉稳,但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在不断地敲打着,可见其心有些不稳。 而对于海瑞来说,在看到朱厚熜穿着龙袍,不穿道袍,就已知道,自己的这封治安疏,陛下看进去了,他即便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他此时却在改变。 朱载坖表情略显凝重,眼神中带着审视。 而朱翊钧也是一直将目光放在海瑞地身上,但并未紧张,亦没有带着审视地目光,只是在观察海瑞,这两个月地牢狱生活,海瑞清瘦了不少。 这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海瑞,整个场面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息,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在这沉默中爆发…… “臣海瑞叩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海瑞跪在地上。 “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海瑞慢慢地站起身来。 朱厚熜凝视着海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海瑞,你可是逞了威风,满朝文武皆无法给你治罪。” “陛下,海瑞无罪可治,朝中百官又如何治罪。” “巧言令色,狂妄之极……那朕今日便亲自审问与你,为你治罪……” 海瑞挺直身子,拱手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请陛下明示。” 朱厚熜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好,你不知罪,那朕问你,上的那封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可曾受到主使,有人利用。” 海瑞朗声道:“没有人能指使海瑞,上治安疏,臣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为大明社稷着想,为黎民百姓着想,乃是臣的职责,若陛下不给臣找来同党誓不罢休的话,那臣也认,不过,臣不认官员为同党,臣认百姓为同党。” 海瑞说完之后,宫殿内一片死寂,朱厚熜气得胡须颤抖,不过,他短时间内立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若是还拿着治安疏来说,他今天这个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因为拿着治安疏说,他不可能赢下来的。 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本来,朱厚熜已经想好了对策,可见到海瑞之后,将自己事先想了许久的对策全部忘了。 自乱了阵脚。 顿了许久之后。 朱厚熜看向朱翊钧:“太孙,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眼中的这个海瑞。” “这个海瑞初任初任福建南平教谕,上司来了,他两边的人都跪下身去,只有他一人独站在那里,中间高,两边第所以,他有海笔架的名号,可见此人在二十年前,便有犯上为博名声的习惯……” 朱厚熜的这番话,就是在暗地里面隐喻海瑞上奏疏,就是为了名声,当然,这些话他已经不敢明说了。 “后升浙江淳安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他打击豪强,疏浚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在百姓之中颇有盛名,百姓又送他“海青天”的称号……” “可是这个海瑞,不满足于这个海青天的美名,他要更大的名声,所以他干了一件更大的事情,死谏……”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中,留在后世人的心中,他不管不顾,君父日后的在史册中如何自处……” “像这样的人,朕该不该杀?” “朱翊钧,回话?” 朱翊钧转过头来,看向朱厚熜,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朱厚熜不会杀朱厚熜,而此时,朱翊钧便为朱厚熜打起了配合:“皇爷爷,不该杀……” “为何?” “他就是想让皇爷爷杀了他,好让他留在史册中,留在人心里,不杀他,他就得逞不了。”朱翊钧开口说道。 “不,朕偏要杀他。” 朱翊钧闻言只能低头。 而朱厚熜却再次开口询问:“太孙,你看着我们祖孙三人坐在这里,像不像笔架。” 朱翊钧只好再次回头,而后说道:“回皇爷爷的话,像……” 而这个时候,海瑞开口言道:“陛下,在太孙的眼中是笔架,在臣的眼中,是大明江山的山。” 听到海瑞回的这句话。 朱厚熜立即来了精神。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说是在给太子,太孙讲述海瑞这个人,可也有另外一种含义。 我儿子孙子都在,给点面子。 而此时海瑞已经退后一步,才开始接话,给了朱厚熜能够追击的一点。 “江山二字,岂能分开来说。” “君为山,群臣百姓为江……”海瑞答道。 “你说,朕与太子,太孙是大明江山的山,百官百姓乃大明江山的江,但却不知,江水激流,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么关系……海瑞,你自认为读一些书,便在此处高谈阔论,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 海瑞保持沉默,让朱厚熜乘胜追击…… “朕的儿子孝顺,若是他登基以后,必定会杀了你……”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立马转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杀海瑞啊。 “若是朕的儿子不杀你,便是不孝……”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立马转过头来,这罪名大了。 “朕不能把这个骂名留给朕的儿子,所以,朕还是会杀了你,不过,朕只念你无大恶,只为直名,对朝廷颇有功绩,也为百姓做过一些事情,朕会让你活完今年……” 海瑞闻言,不再反驳,而是跪下身去。 “臣海瑞,认罪伏法,甘愿伏诛,已全圣德……” 看着跪在地上的海瑞,朱厚熜的内心再次起了波动,他竟然认罪了…… 若是海瑞依然坚持,朱厚熜是不可能获得“胜利”的,三龙审海瑞,不如说是海瑞审三龙,可海瑞看到了朱厚熜的变化,也听到了他话中隐藏起来的“卑微”,他愿意用自己的死,认罪,让皇帝陛下在史书上留有青名…… 这一刻,朱厚熜才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海瑞…… 第九十九章 权谋之道 朱厚熜的精气神,好像真的被海瑞的破伤风之刃给弄没了。 在朱翊钧的视角下,现在的皇爷爷再也没有一年前的那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气概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也越发的没了精神头。 以前最爱的修炼打坐吃仙丹,现在也不干了…… 每天都是陪着自己讲他过去的事情,以及一些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 当然,这两个月的时间,也是朱翊钧学习帝王权谋最重要的两个月。 有些事情,若是没有引路人,你很难找到门径,做皇帝也是如此。 善权谋者,便能在权力的大海中,如鱼得水。 而朱厚熜就是善权谋者,他可以利用大礼议纷争,在进入最高权力之时,快速的找到能用的人,也快速的干掉那些手握权力且根深蒂固,想要左右自己的高官,朱厚熜发动的大礼议他是胜利的。 不善权谋者,在面对朱厚熜所面对的局面中,只能隐忍不发,但忍耐,终究是落了下乘。 皇太子朱载坖最终还是没有斗过自己的老爹,在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底,移宫到了西苑。 朱载坖不上书请求搬到西苑来,朱厚熜是真不让他见朱翊钧。 就这样硬抗了一个月后,朱载坖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给朱厚熜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移宫。 朱厚熜收到奏疏之后,也没有为难“傻儿子”,立即同意…… 这日,在自己宫中潇洒自在的朱载坖,一大早便得到朱厚熜的传召,当下心里奇怪,他与父皇两看生厌,到了西苑住了小一个月了,也就只有在刚来的时候,去拜见了一次,这怎么还主动传召了呢。 虽然,心生奇怪,但朱载坖还是老老实实的换衣服,而后在黄锦的陪同下,前往万寿宫。 万寿宫中那个高高的法坛也被拆除,此时大殿正中央也只有一张龙椅,朱厚熜着龙袍坐在龙椅上面,而朱翊钧同样坐在龙椅之上,靠的朱厚熜也比较近。 朱载坖进入万寿宫后,对于这个变化,还是有些吃惊,他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父皇身边的儿子,心里面五味杂陈,自家儿子出息了,能坐龙椅了…… 朱载坖一进来万寿宫,朱翊钧便赶忙从龙椅上起身,用从黄锦那里刚学来的动作,朝着迎面走来的父王躬身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朱载坖对着朱翊钧微微点头,而后朝着龙椅之上的朱厚熜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给太子赐座。” 一旁的黄锦赶忙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了龙椅的左手边,正对着大殿的门,这让朱载坖很是惊讶,赐座按理说,应该面对陛下,方便回话,怎么面对殿门。 不过,朱载坖虽然奇怪,但也懒得去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这样安排,总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吗? 不过,又一段时间没见父皇,再次相见,朱载坖明显能感觉出来父皇的虚弱…… 他谢恩坐下后,黄锦又搬来了一张椅子,正放在龙椅的右手边。 朱翊钧也下了御台,径直走到了右手边的那张椅子旁,随后,坐了上去。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也坐到了下面,当即,想到了徐渭为父皇,自己,与翊钧所画的那种三龙图。 这个情景,与画中一幕何其相似啊…… 正在朱载坖失神的时候,朱厚熜开口说道:“静谧忽闻风乍起,萧疏林杪乱云移。无端惊起波澜意,局势须臾变幻时……太子,你可知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 “儿臣愚笨,儿臣不知,请父皇解惑。” “大明朝起风了……那阵风就是海瑞,朕曾对太孙说过,克我大明火德的必然是水,这个海瑞,只一个姓氏,便能看出,他天生克我,治安疏过了两个月了,百官审问迟迟没有结果,朕便想着今日我们三人,好好的见一见这个海瑞,朕亲自审他,你们两人好好听着。” “是,父皇。” “是,皇爷爷。” “五行相克,乃天道运转,他克了朕,便克不了你们了,相反,就如朕刚刚所讲一般,大明朝起风了,海瑞就是这阵风,风助火势,亦能融于五行,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好生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 五行这一套被朱厚熜玩的明明白白的,他只相信他认为对的,朱翊钧原本以为,朱厚熜已经放下了,也不修仙,也不炼丹,合着这两个月除了教导自己之外,就自己合计着这点事情呢。 不过,最后的一句话,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都要好好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竟然有了这种类似了临别托陈的嘱托,让朱翊钧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转头看向朱厚熜。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也正在看着自己的孙子,看着孙子眼中的担忧,朱厚熜只是笑了笑。 爷孙两人的眼神互动,两个人都很专注。 朱厚熜却没有发现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载坖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惨遭忽视。 而后,便目睹了一番,祖孙情深的戏码。 他愤愤转过头来,心里暗下决心:“再转头回去,自己就是孙子……浪费感情……” “太孙不要担心,朕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呢,朕不会有事的。” “皇爷爷可要保重龙体……”朱翊钧已经有些哽咽了。 朱载坖没想到自己选择不看,但还是要听,当下心中又是叹了口气,侧头去看儿子,想要用眼神提醒他差不多得了,可在儿子这里,他也受到了忽视…… “朕听孙儿的话,好好保重龙体,太孙不要哭,你是朱家的男人。”朱厚熜一脸慈爱的说道,而后说完之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他也有些恼怒,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父亲都有临终交代的意思了,他还黑着自己那张脸,小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忽视,这种小事是过不去了。 “太子……” “儿臣在。” “马上就要见到你想要重要的海瑞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冷的。 “儿臣愚笨,不知该说什么?” 你大孙子聪明,你咋不问他,问我……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还问我干什么? 朱厚熜听到之后,冷哼一声:“那朕说,你好好听着。” “儿臣一直认真听着。” “海瑞上的这封治安疏,朕看了不下百遍,几乎每日都要看上三遍,感触良多,受益匪浅,圣人说,君子三省吾身,朕也做到了。” “朕思考了许多,为你着想,同样也是为了太孙着想,太孙五岁的时候,你可安排张居正,海瑞两人共同授课,学张居正的手段,学海瑞的气节,至于,那些圣人之言,表面上过的去就行了,经延之课,该停就停,太孙聪慧,若能有所作为,对你,对朕,对祖宗都是一个交代。” “振兴大明的事情,你也做不到,朕也不指望你能做到……朕知道你心中多有不忿,可能听完朕的这些话,即位之初,会励精图治,但朕告诉你,你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朕一般……” “你从小就笨,你的儿子倒是从小聪慧,但朕也不知道他能否坚持下去,可,在朕看来,也只有他能够挽救颓势了,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愿不愿意去做,就看上天是否垂青我们大明了……” 朱厚熜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话中,有些贬低朱载坖,但朱载坖并不生气,他也叹了口气:“父皇嘱托,孩儿不敢忘却,孩儿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绝不瞎折腾,乱指挥,也定会按照父皇嘱咐,将张居正,海瑞两人安排在太孙身边,好好教导……” 而朱翊钧坐在旁边,一直听着……听完父亲的话后,他的内心再次被触动,甚至有些压力。 自己真的行吗? 虽然自己有着后来者的一些视角,可现在是大明朝啊,即便是他生活的现代社会,在革除社会弊端,不公平的事情,依然困难重重,而他在一个封建的帝国中,皇帝代表着一切,皇帝犯了一点错误,对于这个帝国来说,就是一场重大的灾难。 他能不能做好。 “朱翊钧,看着朕……” 朱翊钧看向朱厚熜,只见此时的朱厚熜依然脸带慈爱的笑容:“你能不能做到啊?”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信心。 怕什么怕?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有帮手,又不是孤军奋战,敌人很多,但帮手更多。 或许,自己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改变而来的…… “孙儿,能做到……”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太子,看到了吗,你为大明生下这样的佳儿,已经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朕了,登基之后,好生的享受吧……” 第九十八章 谁能治罪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张居正是真的想让海瑞,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明哲保身。 但明显,海瑞不愿领下张居正的这个人情。 他们的内心世界并不相通,也完全不同。 两个人坚守的道理,准则,亦是背道而驰。 不过,张居正的话虽然劝不住海瑞,却是提醒了徐阶。 他要保持平静,不能做什么决定。 徐阶竭尽全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下面的高拱:“高大人,你也问上两句。” 高拱闻言,立即起身:“阁老,您是主审,您话还没有问玩呢,下官不便多问。” 开玩笑,现在高拱内心正是愉快呢,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让徐阶找个台阶下来。 在高拱心中,徐阶让自己不满的就是对老家亲眷儿子的纵容,侵占土地,转公田为私田,这说白了就是一桩买卖,在日后可以用律法进行规避,但徐阶老家的人,横行霸道,欺儿罢女,摊上了多少官司,诸多事情徐阶都知道,可他还是一味纵容,这是让高拱最为不满的一点。 “本官不想再问了,跟这个海瑞说不上两句话,还是高大人您问两句吧。”徐阶再次开口。 而这一次,高拱便很难拒绝了。 不过,他很有自信,自己平日里面对海瑞也算不错,自己问话,海瑞指定不能像对待徐阶一样对待自己。 他开口问话。 海瑞回话。 回了不到两句话,高拱便脸红脖子粗了。 什么高大人太过专横,脾气暴躁…… 什么恃才傲物,没有权力的时候,会去抱怨,有权力的时候,更是眼里从此没有第二个人…… 海瑞甚至都说了朋党党争这样的大忌。 不过片刻之间,高拱跟徐阶一样一样的了。 但高拱跟徐阶还有所不同,他虽然生气,很愤怒,脸红脖子粗,但他知道海瑞说的是实情,也没有拍桌子发飙,只是安静的坐下,独自生着闷气。 各人知道各人的情况,知道了自己毛病,能改掉的少之又少…… 高拱,徐阶两个人先后吃瘪,满堂的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在开口审问海瑞。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满堂的官员不敢说话,只留下海瑞一个人独自输出。 “治理天下不称职,不敢为人先,治一个微末小吏的罪,也不敢为人先吗?” “大明朝衮衮诸公,便是如此没有胆量,不为陛下考虑,不为社稷着想,只愿明哲保身……” 海瑞是越说越激动。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第二次询问,还是无人回答。 而一直观察的朱翊钧,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 “海瑞……” 朱翊钧高喝一声,但明显中气不足,颇显稚嫩。 “臣在……” 海瑞看向锦衣卫身后的朱翊钧,颇为不解,此时太孙为何要喊自己。 当然,不解的不止海瑞,还有诸多的官员,他们纷纷侧目,想要看看这个三岁的太孙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朱翊钧再次下了他的“龙椅”,一步步的走向海瑞。 锦衣卫依然跟随。 待朱翊钧走到海瑞的面前时,他竟然举出了一只手,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海瑞,我虽然小,有些话也听不懂,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把我们大明朝的这么多大君子们,说的不敢言语,我认你是第一君子,若是你能得到皇爷爷的宽恕,侥幸活下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永远的做大明第一君子。” 朱翊钧的声音很大,诸多官员都听到了。 而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抬步朝前走去,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走后,诸多大臣纷纷交头接耳,刚刚太孙殿下说的话,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是太子,还是陛下…… 公审是审不下去了,徐阶只能让人将海瑞带了下去,而后退堂。 当朱翊钧刚刚回到西苑万寿宫不久,陈洪便差人送来了今日审问海瑞的记录。 看完之后,朱厚熜那叫一个生气。 而后,又再次下旨让百官公议海瑞之罪,对于自己的孙子朝海瑞竖大拇指的事情,朱厚熜直接都忽视掉了。 文武百官又再次齐聚一堂,给海瑞议罪,议罪议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丝毫的结果。 因为没有人敢直接说,海瑞有错,有罪。 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人愿意替皇帝陛下背锅。 当然,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走捷径,背弃自己理想信念的小人,若是朱厚熜在年轻十岁,就会有很多官员愿意牺牲自己的清名,冒冒险,以换取自己仕途的进步。 可此时的朱厚熜,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日落西山矣,现在冒险,得到的回报太小了,即便得到了仕途上的巨大进步,可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去清算自己的父亲,但却会清算为了博取仕途,给海瑞定罪的官员责任。 朱厚熜再次得到公议结果,勃然大怒。 他思来想去。 终究外人是靠不住了…… 朱厚熜没有办法,只能将海瑞关押在诏狱之中,选择了冷处理,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当自己想到办法之后,在审问海瑞。 转眼之间,两个月后,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朱厚熜在西苑害了一场风寒,身子骨更是大不如从前。 而朱翊钧一直陪在朱厚熜的身边,看着朱厚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有些忧心,看来,自己的皇爷爷终究是熬不过去这一年了。 海瑞的奏疏还是有些用处的,即便朱厚熜直到此时不承认他曾经犯的错误,可行动上面却承认了。 朝天宫工程被停下了。 也在一个月的时间中,惩处了两个犯了重大错误的藩王,罚没他们大量的土地,将其土地赐给了原本为这些藩王种地的佃农。 而对于朱翊钧的教育,朱厚熜更加上心,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有的时候,朱翊钧就住在万寿宫中,与朱厚熜同住一榻。 “嘉靖四十五年,帝携太孙于身侧,常带之左右,欲以言传身教而育之。” 海瑞的这封治安疏,不仅改变了皇帝陛下,还改变了朝局,原本朝廷之上的明争暗斗已经越发的严重了。 徐阶想要打压高拱,高拱想要扳倒徐阶,他们也各自有针对对方的计划,但海瑞的一封治安疏,敲山震虎,不仅震住了朱厚熜,同样也镇住了高拱,徐阶两人。 而在民间 ,海瑞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第九十七章 田地赋税 朱翊钧说话了。 即便他是个小孩。 可在座的这些大臣,以及代表皇权前来的陈洪,都不得不重视。 朱翊钧并未想过插手徐阶以及一众官员审问海瑞的流程,可也不愿看到陈洪插手。 经过这个小插曲,陈洪也老实了些。 海瑞看着徐阶:“徐阁老,卑职能继续讲述吗?” 徐阶也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合格的官员,也是个城府极深,善于隐忍的人。 “你能继续讲述,不过,所讲之事,要有真凭实据,不能夸大其词,臆想连篇……”徐阶缓缓说道。 “好,那卑职便讲一讲,现在大明朝田亩赋税,盐铁课税,还有诸多的河堤防洪工程,只要里面涉及到了银钱,贪墨者不知多少……” “这是别人贪墨,与本官德行何关?”徐阶打断海瑞道。 海瑞看了一眼徐阶,知道此时的徐阶是不愿意让自己说出来,但海瑞却像是并未听到,自顾的继续说:“大明朝开国一百九十八年,士绅宗室,所兼并天下土地占天下大半,皆不纳税,黎民百姓所占田地不过半数,却要纳整个国家的赋税,国库空虚,便是来源于此,不仅如此,朝廷以及各地官府纲银、办银、兵役、饷费等朝廷的摊派逐渐失控,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 “嘉靖四十二年,朝廷造册百姓户数,竟比弘治年间减少了二百四十万户,人口减少一千多万人,这些少的户数去哪里了,弘治年间田地总数八千三百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赋的土地尚有有四千二百二十八万顷,尚占一半,可也只过了六十年,大明天下田地总数,却变成了七千二十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地的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万顷,天下田地的总数少了一千万顷,征收土地的总数少了八百万顷,这些田地,少在了哪里?” 海瑞说到这里,坐在李春芳下首的张居正抬起了头,看向了海瑞…… 而也是这番话让诸多的官员交头接耳,低声细语。 “阁老,您说海瑞所讲之事,与阁老品行道德无关,卑职不敢苟同,您是内阁首辅,天下赋税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当然知道如何在不违反大明律法的情况下,兼并土地,你作为首辅,在朝中掌握重权,达二十多年,对于侵占土地,赋税不闻不问,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您是受到了严党的压迫,不敢为之,可你为百官之首,却也带头侵占国家的田地,将赋税之田,变成了徐家不用缴纳赋税的私田,将朝廷百姓,变成徐家的佃农……十余年间,这少的八百万顷中,您徐家便独占二十余万……” “这不是德行有亏,德不配位吗?” 海瑞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大堂上炸响。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眼睛看着海瑞,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第二个,第一个被气的发抖的是当今陛下,万寿帝君是也。 “你......你这是污蔑!”徐阶站起身来,指着海瑞怒斥道。 这个时候,沉稳的徐阶变得不再沉稳了。 海瑞毫不畏惧,他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回应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一时间,朝堂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其他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插言。 即便是靠近徐阶的官员,也不敢在站起身怒斥海瑞狂妄,无礼了。 这是所有官员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个潜规则。 朱翊钧听的是真真的,他对着徐渭轻声道:“徐先生,海瑞说的是对的吗?” 徐渭低头回道:“真实情况,比海瑞所讲更要触目惊心……” “那朝廷为什么不管呢?” "至今还未有人有这个魄力。”徐渭也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要是在朝堂之上,把这件事情挑明,那就是要充当全天下读书人的对手,骂都骂死你。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转头在诸多官员之中,找寻张居正,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张居正。 海瑞虽然敢说,敢做,但要是任由海瑞去按照他的方式去干,大明朝肯定大乱……他能治理一个大的省份,为民做主,但却治理不了这么庞大的国家,因为他不能要求别人的品格道德,与他相仿。 大盘不乱,有人兜底,基本盘就不会乱。 想做事情是一种态度,但能干好事情,则是一种能力。 海瑞的态度,没有人比得上,包括张居正,但要是想把田地这些事情搞明白,弄清楚,也只有张居正。 他能够在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后,士绅官僚发展到了一个顶峰之时,敢于改革,朝着他们开刀,这也是一种勇气。 大堂之中的徐阶还在浑身发抖。 海瑞依然挺立身子。 鸦雀无声。 此时,张居正站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徐阁老,海瑞大人,今日所议之事,不是德行,品行,而是海瑞大人为何上治安疏,张居正斗胆问海瑞大人一句,海瑞大人既不邀名,那是为了什么?” “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 “好,即是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海瑞大人更应该慎重回话,唯保己之性命、为黎民、为大明社稷而有所献也……” 张居正也在提醒海瑞。 因为他已经感觉出来,自己的老师心乱了。 这场审问,说白了就是陛下想杀海瑞,却又不愿背负骂名,让徐阶主审的意图便在于此,徐阶也知这个道理,可此时海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徐阶羞愧难当,心乱如麻,张居正是怕,徐阶生气暴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当堂定罪了。 张居正此番说话,意在提醒海瑞,也在提醒徐阶。 海瑞看着张居正,缓缓开口:“海瑞上这道治安疏,并非为求一己之名,而是心系苍生,不过,在上治安疏之时,海瑞便做好了必死的决心,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海瑞虽死犹荣!” “海瑞不死,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所上奏疏,已无用处……”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众臣窃窃私语。 徐阶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瞪着海瑞,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张居正听到之后,也是叹了口气:“海瑞大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海瑞大人又何必不听别人劝告呢……” 第九十六章 德不配位 朱翊钧坐在那特殊的“椅子”上,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他晃着小脚,目光扫过下方以徐阶为首的大臣们,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洪,你们开始吧。” “是,太孙殿下。”陈洪答道。 而后,陈洪转身看向徐阶:“徐阁老,您入座。” 徐阶朝着陈洪点了点头,又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拱手行礼,最后才走到了自己位置,坐下身去。 “诸位大人们,也入座吧。” 高拱,李春芳等人如刚刚的徐阶一样,先是给朱翊钧拱手行礼,而后才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等到这些人全部坐下后。 陈洪朝前走了两步。 “带罪人海瑞上堂。” 陈洪的声音命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海瑞被两名锦衣卫押送着进入了大堂之中。 虽然此时的他有些狼狈,但他依然昂首挺胸,丝毫不惧周围的阵势,当海瑞看到坐在那“龙椅”之上的朱翊钧,稍稍一愣,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你就是海瑞。”朱翊钧大声询问道。 “参见殿下,臣就是海瑞……” 朱翊钧站起身来,朝着海瑞走去。 而一直挡在他身前的锦衣卫也赶忙跟上。 等朱翊钧到了海瑞的身边时,只看到海瑞的手臂处有着两道深深的血痕……想必,这道铁链已经捆在海瑞手上很长时间了。 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了海瑞,朱翊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好大胆,竟然敢骂皇爷爷。” “臣骂陛下,是为了日后,不会再有人骂陛下……” 朱翊钧闻言稍稍愣神…… 朱翊钧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洪弯腰走到朱翊钧的身前,低声询问道:“殿下,让他们开始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徐阶,在看到朱翊钧点头以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询:“海瑞,你为邀直名,上狂妄之言,你可知罪?” “卑职不知卑职有何罪?” “为邀直名,辱骂陛下,这不是罪责吗?” “卑职所上奏疏,只是为了正君道,求万事治安,在奏疏之中,卑职所言所语,哪一件不是实有其事。” “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冥顽不灵吗?本官是内阁宰辅,在座的各位大人,哪个不是朝廷的重臣,他们不正君道,他们都看不见,要你一个户部主事来管此事吗?你若是此时承认,你是为邀直名,本官可以上书为你求情。” 徐阶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你承认了自己是想要名声,想要流传千古的佳名,那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但海瑞却装作听不懂。 “徐阁老,您的学生杨继盛,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第,初任的,不也就是一个南京吏部主事,当时严嵩父子权势滔天,他不也站了出来,痛陈利弊,弹劾严嵩,严世蕃五奸十大罪,今日之海瑞,与当初杨继盛,并无不同。” “他弹劾的是严嵩,你弹劾的是陛下。” “那是因为弹劾臣子无用,故卑职才进谏言与陛下,若卑职与杨继盛一样,今日弹劾的应该是你,徐阁老。” 徐阶闻言脸色变了又变。 而一些靠近徐阶的官员,各个气的咬牙切齿,这人咋兔子光吃窝边草,不知好人心呢,与高拱交好的人,都来了精神,伸出头,做直身子,仔细听。 “你弹劾本官什么?” “失职,臣职已失,气节已丢,德不配位。” “大胆……” “放肆……” “哎呀呀……无礼,狂妄……” 诸多官员听到海瑞的这句话,很多都站起身来,指责海瑞。 朱翊钧也惊呆了。 海大哥。 是别人审你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你审别人。 果然,心怀浩然正气,便能无畏无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主角。 徐阶伸了伸手,安抚了一下站起来官员的情绪:“那本官就听听,本官如何臣职已失,又是如何气节已丢,德不配位的?诸位大人,太孙殿下都在,也都能做个见证…………” “徐阁老,您是大明的内阁宰辅,协助陛下,治理好天下,是您的职责,可此时我大明的天下国库空虚,百姓贫苦,边备松弛,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您是内阁宰辅,这还不能说明,阁老臣职已失。” “徐阁老,您是内阁首辅,你的儿子为工部侍郎,工部侍郎本应是修建堤坝,城池,与民生有关的大型工程,现在的大明朝国库空虚到河堤没银钱修缮,城池没钱修缮,可每年内阁还能批下来那么多的银钱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诸位大人都知道,嘉靖四十一年前,严嵩为内阁宰辅的时候,他的儿子严世蕃便是工部侍郎,也是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的,看着今日的徐阁老,不免让人想起当年的严嵩奸贼,若阁老在年轻二十岁,想必不出五年,便又是一个严嵩,故,阁老已无气节。” 听到这里,徐阶已经忍不下去了。 德不配位,这四个字更重了些,若是在让海瑞说下去,那他真是没脸在做这个内阁宰辅了。 他怒拍桌子:“闭嘴……海瑞……你……你狂妄……” 徐阶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自己明明是想着帮助海瑞,为何这家伙丝毫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将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阁老,这么多人做着见证呢,若是卑职不说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恳请阁老,让卑职将话讲完……” 徐阶看向海瑞,只见他一脸决绝。 不知为何,徐阶内心深处,竟然涌出了一丝寒意,隐隐觉得此人必定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陈洪,哈哈大笑两声:“徐阁老,您想救他,可他也不领情啊……” 徐阶听着陈洪的话,更是恼怒。 当然,恼怒的不止徐阶一人,还有坐在后面的朱翊钧,他也很是不满,这正上着课,认真听讲了,你不好好听,还扰乱课堂纪律。 “陈洪,你笑什么笑,我正听着他们说话呢,吵到我了。” 陈洪闻言转头,看到了太孙殿下生气的脸庞,当即再也笑不出来了,一时得意,竟然忘了主子还在呢…… 他赶忙上前到了朱翊钧的身旁,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不笑了……” 陈洪在外能够压制前朝的所有官员,因为他代表着是皇权,可在主子们面前,那就是真正的奴婢。 他上前打了自己两巴掌,每一下都很用力,声音很响,但陈洪并不觉得丢了面子,反而,还能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些官员们,自己跟老朱家关系杠杠的。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九十五章 太孙来了 朱厚熜的话,差点把徐阶cup干烧。 怎么说着说着,好像自己跟海瑞是一伙的了呢。 什么直臣对直臣,英雄对英雄的…… 不过,徐阶也是老狐狸,对于朱厚熜言语之中给自己挖的坑,他是片刻之间,便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陛下,臣领旨主审,不过,对于陛下直臣对直臣的说法,臣并不赞同,海瑞不是直臣,他只是为博直名,已图流芳千古的臣子,他是有野心的,治安疏也不是纯粹的……” “朕不管,朕不管你是不是直臣,海瑞是不是直臣,朕只想知道,朕将主审,给了你,你如何去审,最后,如何定罪?“ “陛下,还未开审,怎能定罪呢。”徐阶缓缓说道。 朱厚熜叹了口气:“那你如何去审?” “臣不敢隐瞒陛下,臣不知如何去审?陛下可否明示。”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话,可谓是怒火中烧,但徐阶明显是应付这种场面的高手,根本就不给朱厚熜发飙的理由。 朱厚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朕可以告诉你怎么审,但你敢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吗?” “还望陛下明示,臣该如何去审?” “海瑞此人,胆敢以下犯上,为博知名,狂妄之极,他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至于罪名,就定为大不敬之罪。” 徐阶心中一惊,而高拱,赵贞吉,张居正等人同样如此。 “这个罪名徐阁老敢不敢定?” “陛下,臣觉得还是要审问之后,容臣禀明陛下,在做决定吧。” 朱厚熜并未回答徐阶,而是闭上了眼睛:“朕累了,你们下去吧……陈洪……” “奴婢在。” “跟着徐阁老,以及我们大明朝的几位君子,一同前去,带多一些书吏,堂上问话,海瑞回话,皆要一一记录在案,会审结束之后,拿给朕看。” “奴婢遵旨。” 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人纷纷行礼,告辞。 等到这些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这些人啊,都不得体,得体的人啊,又太贪心,太孙,你要记住,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气。” “现在的朝廷,能人,有本事的人太多了,他们谁也不服谁,这样,就涉及到了一个取舍,斗得不厉害的时候,做君主的也要忍上一忍,若是斗得太厉害了,便要尽早做取舍,现在朕啊,也该到了做取舍的时候了。”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 朱厚熜轻笑一声,而后依然用了经常用的一句话,回复了朱翊钧。 “以后你都会懂得。” 朱翊钧点了点头…… ……………… 这些大臣离开西苑之后,最先有动静的还是高拱。 他在今日开审海瑞之前,便找了一帮与他亲近的官员,暗中通气,若是会审之时,定罪过重,众人一定要离席抗议。 高拱背后站着的是黄太子,再加上本身也有威望,很多人都愿意陪着高拱冒险。 高拱是为数不多想要死保海瑞的高官。 而徐阶同样也会保海瑞,那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态度的不同,会导致他们所用手段的不同。 到了会审的时间时。 六部九卿,内阁理事,宰辅纷纷到来。 他们到了之后,便感觉奇怪。 会审的主位之上,摆放着一张令人瞩目的椅子,可以说,一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椅子。 其形制竟与皇帝陛下的御座龙椅极为相似,通体散发着威严的气息,扶手处精雕细琢,椅背高耸而华丽。椅上,铺陈着的明黄色软榻绣工精细,针线穿梭间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而在椅子的下方,特意设置了两个台阶,那台阶由上等的石料打磨而成,光滑而稳固,仿佛是为了恭迎某位尊贵之人踏上这至高之位而准备。 这些大臣看到这张椅子之后,都是心里大惊,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要不就是皇太子殿下要来…… 陈洪一直站在椅子旁边。 而在椅子的左下首,才是主审的位置,太师椅,案台一应俱全,在案台之上摆放着官印,令牌,以及诸多的官文。 而在主审的下首两侧,依次整齐的摆放着椅子,就是给大臣们准备的。 徐阶看到如此怪异的配置,赶忙走上前去,询问陈洪:“陈公公,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 “在等片刻,阁老就会知道了。” 陈洪不答,徐阶也不好再追问。 “诸位,先行落座。”陈洪开口说道。 那“龙椅”之上的尊贵人物,还未到来,这些官员当然不敢先做下身去。 “再等等吧。”徐阶对着陈洪轻声说道。 岂料,徐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太孙殿下驾到。” 太孙来了。 所有的官员都懵圈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这个地方作甚? 特别是高拱,对着身旁的李春芳低声说道:“简直胡闹,审问海瑞,乃是国家大事,陛下怎么会让太孙殿下前来,那样不显得儿戏了吗?” 对于高拱的低声吐槽,李春芳可是不敢接的,他只能苦笑一声。 而后,朱翊钧便背着小手,走过门槛,宛如小大人一般出现在了这些大明朝重臣的面前。 在朱翊钧身后还有七人,六名带刀的高大锦衣卫,还有狂生模样,现在任职家教的徐渭。 不过,这个时候,这七人都未踏入门槛。 徐阶最先下跪,而后,乌泱泱的跪下了一片。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你们都起来吧。” “谢太孙。” 朱翊钧朝前走去,而徐渭,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六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也一同进入到了大堂之中。 六名锦衣卫两人站在椅子的后面,四人站在椅子的前面,只留下一个居中的缝隙,不影响太孙殿下看到大堂的主要位置,也就是等会海瑞站的位置。 而徐渭就站在椅子的旁边,比陈洪还要离得近一些。 朱翊钧上了台阶,而后坐在了陈洪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上,犹如顽童一般的摸了摸屁股下的软垫子:“陈洪……” “奴婢在。” “这个垫子真舒服,你过两天给我送过去。” “是,太孙殿下,奴婢记着了,此件事了,奴婢便给殿下送去。” “听皇爷爷说,你办事还是很得体的,我也看好你……” 陈洪一听,喜笑颜开:“伺候太孙,是奴婢的福分,为陛下办事,也是奴婢的福分……” 就这样,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朱翊钧耍了一套刚刚从他皇爷爷那里学到不久的,御下之术,当然,看似很深奥,实际上,换一个词,通俗易懂,画大饼。 这次能来看这样子的大场面,简单的出乎到了朱翊钧的料想。 在陪着朱厚熜喝粥的时候,朱翊钧只是说了一句,要去看看海瑞长什么模样,并且,还要过去骂他,给皇爷爷出气。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就吩咐陈洪安排了。 就这么简单的,安排了…… 第九十四章 徐阶主审 朱厚熜一个老阴阳师了。 陈洪办事,他不满意,他不说,对其的惩罚也放在了日后。 陈洪不知道什么情况,从万寿宫出来之后,便带着护送保护太孙殿下的锦衣卫,去了裕王府。 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朱载坖很是高兴,正陪着朱翊钧玩呢,忽然下人通报,陈洪到来的时候,颇为疑惑。 正如朱厚熜所说,朱载坖对这个陈洪还是有些好感的。 他也没有让陈洪如黄锦一样,等待太久的时间。 在大堂中,朱载坖见到了陈洪,面色轻松,而陈洪行礼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 “太子殿下,陛下思念太孙殿下,让奴婢将太孙殿下接回西苑。“ 朱载坖脸上的轻松,立即消失了。 陈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还是一脸轻松,将自己当作自己人的太子殿下,怎么变脸了。 在宫里面混了那么长时间的陈洪,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朱载坖不慌不忙,坐下身去:“陛下如何说的?” “陛下说他心情愉悦,胃口也好了些,待会让奴婢去买点咸菜,大米,陛下要陪着太孙殿下共用午膳。”陈洪感觉到怪异之后,说起话来也收了点。 “可有旨意?”朱载坖开口问道。 “奴婢就是奉旨前来啊,殿下……” 朱载坖闻言冷笑一声:“这是做了两锅饭啊……陛下那里的饭有人吃,孤做的饭便没人吃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 “太孙刚回孤这里,不到一个时辰,黄锦奉旨来送,你奉旨来接……哈哈哈,父皇,还是那么的难以捉摸啊。”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多少有些愤怒,顺带着对陈洪也多少有些不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此时的朱载坖还是大明的太子,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的火气,也起来了。 这不是耍着孤玩的吗? 这个时候的陈洪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恼了太子,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殿下,要不奴婢回去禀明陛下,再问一下。” “既然有旨意,孤怎敢不接啊,孤还怕,父皇怪罪呢,陈公公稍等片刻,孤啊,去去就来。”朱载坖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忽然转过头来:“太孙你可以接走,但有句话,孤希望陈公公能转达陛下,尊旨办事,是大明臣子的职责,臣不敢不从。” 陈洪看着朱载坖的脸,都有些傻眼了。 那个眼神中,是厌恶吗? 厌恶自己,还是厌恶陛下啊。 想的真多。 这肯定是厌恶自己啊。 陈洪赶紧往回找补,他慌张跪下:“殿下,奴婢不接了,奴婢这就回宫,跟陛下说……” “你敢抗旨。” “奴婢,奴婢不敢……” “你不敢抗旨,孤也不敢抗旨,就让太孙跟着你回去,不过,要稍等片刻……” “等多久都没有关系,奴婢就在这里跪等着,太子殿下,奴婢,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殿下一定要明白,奴婢是身不由己的,不管如何身不由己,奴婢的心也都是向着陛下,向着殿下的。” 若是在平常时候,陈洪的这番话还是能起到一些效果的。 可现在生气的朱载坖,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跟着自己的两个母亲说笑呢,等他从朱载坖的口中得知自己还要回西苑去。 也是颇为惊讶。 他明明记得今天一大早自己想去见皇爷爷,不被允许啊,反而被黄锦亲自送回家,怎么自己回到家后,皇爷爷立马又想起自己了。 当然,父慈子孝的戏码,朱翊钧是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这个时候,审问海瑞的大戏正在上演,自己在皇爷爷的身边待着,也能第一时间了解事件的动向。 朱翊钧虽然很想去,但看着自己老爹朱载坖那情绪不高的脸,还是保持了些许的委婉,询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啊。 也就是这句话,让朱载坖心里面的愤怒少了几分。 在此时的大明朝,不管你是太子太孙,还是内阁宰辅,文武百官,当然海瑞除外,这所有人都要听皇帝的旨意。 不听旨意,免死金牌都保不了你。 朱载坖虽然心里面不愿,甚至是埋怨自己的父亲,可还是劝说着自己的儿子入宫…… ……………… 朱翊钧再次回到了西苑,被陈洪带着前往了万寿宫中。 此时的万寿宫中,徐阶,高拱,李春芳,徐养正,赵贞吉等人都在,当朱翊钧进来的时候,徐阶正在说话。 朱翊钧,陈洪两人进来之后,徐阶也停下了。 朱厚熜看到朱翊钧后,脸上出现了笑容,他伸出手,颇为无力的朝着朱翊钧摆动。 而朱翊钧也快步上前,走到“法坛”下的朱翊钧,又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上去。 这才一夜未见,朱厚熜竟苍老了许多,看来,海瑞昨夜对他的伤害,刻骨铭心…… “皇爷爷……”朱翊钧轻声叫道,看着皇爷爷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坐朕旁边,咱们爷孙俩,一起听听这些君子们怎么哄弄咱们的。”朱厚熜低声说道,而后将朱翊钧揽到自己身边坐下。 坐下后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满不是滋味。 朱翊钧坐下后,朱厚熜便看向了下面的徐阶:“徐阁老,你接着说……” 徐阶深吸一口气,而后接着说道:“陛下,海瑞的言辞虽过激不实,但忠心可鉴,微臣还是觉得应从轻发落,这样既能保全陛下的圣明,又能让海瑞以死博直名的野心落空。” “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 …… 高拱和赵贞吉等人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然而,朱厚熜却微微摇头,他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缓缓说道:“海瑞如此直言,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夸大与否,朕不想知道,朕就想知道,他是否有同党,存了什么心,今日审问,你们如何去审。” 徐阶开口道:“审问海瑞,由宫里面的陈公公督办,我等皆是旁听,如何去审,陛下,还是要问一下陈公公。” 徐阶说着,便看向一旁的陈洪。 这个时候的陈洪正在郁闷呢,听到徐阶提起了自己,刚想开口,却被陛下抢先一步。 “陈洪是宫里面的人,是朕的家奴,若是由他主审,难免天下人非议,还是由陈洪从旁协助,徐阁老,你多担待一点,审问海瑞,由你主审。” “海瑞自认为是直臣,是贤臣,更认为自己是英雄,是好汉……朕也认为徐阁老,也是直臣,贤臣,更是英雄,也是好汉,由你主审,最为合适……” 说到这里,朱厚熜冷笑一声:“直臣审直臣,好汉审好汉,押韵啊……海瑞自诩直贤臣,却忘徐阶亦如真。直臣相审直臣事,英雄好汉各有论。” 第九十三章 查出一个海青天 听着朱厚熜说到哪里还有父子之情。 黄锦大惊失色,他双眼含泪抬头哭诉:“陛下,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话来啊,也不是奴婢不愿去太子殿下那里,接回太孙,不是奴婢为日后惜身,而是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与陛下之间定有误会,这世间哪有不疼爱父亲的儿子,又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 “陛下,您的心,只有奴婢懂得,若不是这两年陛下觉得自己龙体大不如从前,两龙相见,伤害不到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您是不可能在这两年频繁召见的。” 黄锦说的正是朱厚熜的内心。 两龙不相见,即便在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相信的。 若是朱厚熜还是身体康健,在经历这么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后,他是断然不会频繁召见朱翊钧,以及自己的儿子朱载坖的。 不过,虽然黄锦说的是朱厚熜的真实想法,但这个时候,暴怒的朱厚熜是定然不会承认。 他冷冷的说道:“黄锦,这个世界,不疼爱父亲的人多如牛毛,海瑞的奏疏上也说了,朕毫无父子之情,朕也认了……朕现在就想见到自己的孙子,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朕后悔了,后悔让你今日将太孙送回去,朕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黄锦再次抬头,看向朱厚熜。 只见此时的陛下一脸决绝,黄锦瞬间心如死灰,正当黄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顶雷”的陈洪走进了万寿宫中。 他最先看到跪在地上的黄锦,不过陈洪邀功心切,根本就没有仔细地去看黄锦地脸色,更没有感受到此时气氛地不对劲。 而朱厚熜看着陈洪进来,立马将自己脸上地情绪隐去。 “陛下,遵陛下旨意,传达旨意内阁六部九卿,与午时提审海瑞……海瑞入京一年三个月,奴婢呢,也将与海瑞有所交好地人全部扣下了,共计八人,今日一同受审。” 听到有八人与海瑞交好,朱厚熜死寂的心,突然调动了一下,难道自己昨日的判断错误,海瑞没有那么正。 他背后真的有同党。 “与海瑞交好,勾结的官员有多少人?”朱厚熜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管涉及到谁,自己都要把海瑞朋党的事情做实,这样,他抨击自己的一切,都会蒙上一丝阴谋。 陈洪听到陛下询问人名之时,脸上露着些许为难之意。 ”陛下,根据奴婢的仔细调查,跟海瑞交往的官员,只有一人,那就是高拱,不过,奴婢也问询调查,高拱与海瑞只有上下级的关系,此外,并未有过多联系,没有朋党之嫌。”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后,有些失望,而后颇为恼怒的问道:“那你抓的都是些什么人?” “陛下,那个奴婢抓的是六必居卖咸菜的伙计,还有德隆盛卖大米的伙计,还有三四个在城西卖菜的老翁……” “这些人跟海瑞交往颇深,海瑞经常在他们摊位之前,一聊便是半个时辰以上,还有说有笑,据调查,海瑞跟着这些小贩说话时候的笑,对官员都未曾有过,这是锦衣卫调查出来的,陛下,给奴婢时间,奴婢定能从这些小贩身上,查到东西。” 陈洪知道自己的调查结果不会让陛下满意。 但他真的没有办法。 海瑞在朝为官,在这个讲究同乡,同谊,同门的人情官场上,竟然没有一个好朋友,也没有靠山,反而,跟他的很多同僚,关系很是紧张,仿佛大家都讨厌海瑞一般,但陛下让自己调查,他也真的用心去做,只查到了这些小贩,或者伙计。 朱厚熜听着陈洪所说的这些,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的阴沉:“卖米的有,卖咸菜的有,那有没有卖肉的啊……” “陛下,海瑞道貌岸然,自诩海青天,平日装的生活节俭,所以他不经常买肉,跟卖肉的人,并不熟悉。”陈洪赶忙回道。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肝火是越发旺盛。 他到底在忙什么? 在查什么? 给朕查出来一个海青天吗? 这不就是在侧面说出,他不愿巴结上司,不愿与身边的官员同流合污,只会跟生活贫苦的庶民,多加亲近吗? 朱厚熜将自己的怒火压制下来,缓缓说道:“陈洪,你做的很好,现在朕交给你另外一项差事,你去办吧。” “奴婢为主子陛下分忧解难,义不容辞。” 朱厚熜点了点头。 “黄锦奉旨将太孙送回裕王府,朕此时颇为想念太孙,你带着锦衣卫去裕王府,将太孙接回来,朕今日胃口好了一些,你在去安排,买点六必居的咸菜,隆德盛的大米,吩咐御膳房,给我们爷孙两人煮上。” “是,陛下,奴婢这就前去太子殿下那,陛下,今日午时,提审海瑞,您要去吗?”陈洪不疑其他。 他可不知道,他这次去了裕王府,只是接回太孙殿下,便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悲催的未来。 “朕不去了,辛苦你了。” “陛下,奴婢为陛下主子办差,不辛苦。”陈洪听着朱厚熜的这句话,那可叫一个志得意满。 这个时候的陈洪,还没有意识到朱厚熜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正合他身材的一个大坑。 “对了,把那些伙计们,老翁们,都放了吧。” “陛下,奴婢还未审讯呢。” “审不出来什么的,海瑞必有朋党,朋党在朝中,这些跟他交好的小贩,老翁,绝不会涉及其中,抓了人家,总要给个说法,每个人给十两银子的补偿……”朱厚熜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陛下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但陈洪还是一个合格的奴婢,当下也不再询问,只是遵旨,退下。 等到陈洪离开万寿宫后。 朱厚熜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黄锦,有些心疼。 “黄锦,起来吧。” “谢陛下。”黄锦站起身来,脸上的泪痕并未散去。 “陈洪在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之时,一直陪在太子的身边,在皇宫中,陪着太子去了他母妃的住处,他觉得他已经在太子那里,站好了位置,哼,朕就是让他知道,死去的人一文不值,只有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从太子母妃那里得到的好感,也终会从太孙这里,消失殆尽……” 听着这话,黄锦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陛下,奴婢不关心陈洪,奴婢只心疼陛下……” “你不用去了,伺候朕一辈子了,朕不能让你,黯然收场,与严嵩一样,冻死在风雪之中……对了,跟朕通风报信的这个裕王府的小太监,你差人过去杀掉,不忠于他的主子,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样的人不配活着,朕以后,只从你嘴中知道太子如何评价与朕,其他人,朕不愿意听了。” 第九十二章 朕的儿子不要朕了 在裕王府大堂的黄锦,茶水都喝了两杯,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见太子殿下,即便是一向沉稳的黄锦,也多少有些心急。 若是换作寻常时候,多等一会尚且无妨,可此时,陛下经历了海瑞的事情后,黄锦可是不愿离开陛下太久的时间。 正当黄锦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朱载坖才姗姗来迟。 黄锦看到朱载坖之后,赶忙起身,而后朝着朱载坖下跪行礼:“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朱载坖直接从跪倒的黄锦身边走过,坐下身去后,才开口说道:“黄公公,起来吧。” “多谢太子殿下。” 黄锦说完之后,缓缓起身。 “坐吧。” “宫里面离不开人,奴婢便不坐了,直接跟太子殿下说一件事情,便要赶紧回到陛下身边。” 朱载坖点了点头:“父皇……父皇还好吗?” 黄锦听到朱载坖问询朱厚熜的话,眼睛一亮,赶忙开口说道:“殿下可以跟我一起去西苑见见陛下。” 现在是陛下最为无助的时刻,他唯一的儿子,若是能出现在身边,定会对陛下有所宽慰。 而黄锦如此兴奋,也是想着朱载坖能够跟自己一起回到西苑。 但结果,却往往不遂人意。 “可有旨意,让孤前往?”朱载坖疑惑的问道。 黄锦摇了摇头:“并无旨意,但此时殿下前去,陛下定会召见。” “若无旨意,孤便不去了,父皇要强,看到海瑞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只怕不愿见孤,更何况,我儿刚刚到家,孤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吾儿爱吃的东西,想着今日先陪着我儿吃一顿鞭便饭,过两日之后,再去看望陛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黄锦有些失神。 这对父子,当真没有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黄公公,您不是急着回陛下身边去吗,快说事吧,孤这边,也挺忙的。” 朱载坖的话,将黄锦从失神中拉了出来。 “啊,对,陛下问了,若是殿下愿意前往西苑,可开辟东宫,日后,两位太子妃,以及太子殿下,太孙殿下,便可久坐西苑东宫之中。”黄锦赶忙说道。 “是父皇旨意,还是问询?” “没有旨意,是陛下问询。” “孤住不过西苑,既然没有旨意的话,那便不那么着急迁宫了吧……” “殿下,您……”黄锦想说什么,可看着朱载坖平静到可怕的脸色,还是停下了。 “那奴婢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直接站起身来:“黄公公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孤便不送了。” “太子殿下留步。”黄锦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看着黄锦的背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在现在很矛盾。 海瑞给他出气了,他一方面高兴,可想着悲伤无助的父亲,他却又感觉到了沉重,难过。 朱载坖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悲道:“即便我想见父皇,父皇也绝对不会见我,黄锦啊,黄锦,跟着父皇一辈子了,到了现在,还不懂他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低下头去,在抬起头时,已没有刚刚的惆怅悲伤,反而喜笑颜开了。 “去抱儿子去……” 留下这句话的朱载坖快步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还在李彩凤的房间中,自从老爹成了太子殿下,他便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这个家,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作为母亲的李彩凤,当然十分想念,朱载坖还见过数次呢,但李彩凤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她给朱翊钧许诺,今天中午,她要亲自给朱翊钧做饭吃,当然,这个许诺也让朱翊钧高兴的不行…… 这边黄锦离开裕王府后,脸如死灰,当黄锦回到西苑,走到万寿宫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太监正从万寿宫中走出。 而这个小太监,黄锦认识。 一直都是跟他单线联系的。 东厂放置在裕王府的暗探。 他怎么来了。 单线联系的人,怎么绕过自己跟陛下联系了。 自己在裕王府中,跟太子殿下的对话,陛下难道知道了? 这个小太监看到黄锦之后,也不行礼,赶忙捂脸,快步离开。 黄锦直觉不妙,当他走进万寿宫后,便见到了坐在法坛之上,脸色苍白的朱厚熜。 这个时候,黄锦就知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陛下……”黄锦轻声说道。 “问了吗?”朱厚熜看向黄锦。 “问了,陛下。” “他可愿迁宫……” “陛下,太子殿下不愿迁宫……” “为何不愿迁宫。” “太子殿下说,住的不习惯。” “只是住的不习惯。” “太子殿下是这样说的。” 朱厚熜点了点头:“不愿迁宫也好,避免我们父子二人两看相厌……” “陛下,您说笑了,父子之间,怎能相厌呢。” “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黄锦闻言,稍稍愣神,片刻之后,立即反应过来。 “奴婢,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大胆……” 黄锦赶忙跪倒在地。 “谁让你自作主张,谁让你去求着朱载坖来见朕,朕难道要驾崩了不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着,太子殿下来了,能够宽慰陛下一二,并无多想其他。” “你想不到吧,朱载坖拒绝了你,不过,拒绝的好,他来了,朕也不会见他。”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双眼通红,拳头紧握。 “百官弃我而去,万民弃我而去,现在,就连朕的儿子,也不要朕了……” “朕到底做了什么样子的事情啊,要落得一个鳏寡孤独的结局……” 说这些话的时候,朱厚熜竟然带着些许的哭腔。 而跪伏在地的黄锦,也是大哭出声:“陛下,您,您要保重龙体……” 黄锦的这句话,让朱厚熜从刚刚的失态之中反应了过来。 他变得有些狠厉。 “不,朕是皇帝……朕自比汉文帝,朕是贤明之君,朕的儿子不要朕了,那朕就让他儿子,也不要他……” “去,现在就去,带旨意去,带锦衣卫去,带兵马司的兵去,把翊钧给朕带回来……” “他若是不求着朕迁宫,朕便不让他在见到太孙……” 黄锦闻言,也顾不上大哭了,他立马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太孙刚刚回去啊,现在让奴婢再去把太孙带回来,只怕,只怕影响父子之情啊,陛下……” 说完之后,黄锦又是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父子之情,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之情,你不去,朕便让别人去,朕不需要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第九十一章 九州万方 朱翊钧虽然早早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刚刚起夜,想去找朱厚熜,却被告知,陛下出宫了,还未归来。 朱翊钧立马就清楚,自己这皇爷爷还是忍不住了,跑过去找海瑞辩论去了。 他躺在床上,想着这场辩论的结果。 海瑞一身正气,估摸着自己的皇爷爷有点悬,不过,再怎么说,皇爷爷也是大明的天子,当皇帝都当了四十五年了,什么样子的风浪没有见过,即便辩不过,也不会落得个大败而归的结局。 朱翊钧身体太小了。 本来想等着朱厚熜回来之后,过去看一眼,可想着想着,便不受控制的睡着了。 而朱翊钧睡着不久后。朱厚熜便回到了宫里,他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辩论输了。 到了西苑的朱厚熜并没有先回到自己的万寿宫。 而是带着黄锦,两人到了朱翊钧睡觉的房间外。 门外一直有守夜的太监。 看到朱厚熜前来,赶忙下跪行礼。 “太孙睡着了吗?” 朱厚熜轻声问道。 “陛下,睡着了,半个时辰前,太孙殿下还想着去找陛下呢,也就这一会儿,就睡着了,刚刚奴婢才从房间里面出来。”小太监如实禀告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想要进去看看,却又怕吵醒了朱翊钧,片刻之后,朱厚熜叹了口气,又带着黄锦回到了万寿宫中。 到了万寿宫中后的朱厚熜,看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法坛”,竟是有些失神。 而黄锦一直站在朱厚熜的后面。 “陛下,您该休息了……” “黄锦,你说,海瑞今夜所说的,是天下万民的心声,是百官的心声吗。” “陛下,不管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赞同海瑞所说的话,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是正德年间入的宫,而后才去了王府,伺候陛下,那个时候,奴婢家里面很穷,若是不进宫,奴婢啊,有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不过,奴婢的爹娘,以及奴婢,全都没有怪罪过朝廷,也没有怪罪过当时的武宗皇帝陛下,我们只是怨恨老天,光景不好,收成不好……” “海瑞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过失,都放在陛下的身上,太过偏颇了,即便是那书上说的圣人,也有不仁之时,陛下,您不能多想,海瑞只是一个直臣,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您是当今陛下……” “若他知道了,断然不会说这么多,冒犯天颜的话……” 听着黄锦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有你们跟着,只怕这个海瑞早就看出了朕的身份,明日啊,你亲自将太孙送回家中,三日之后,你再亲自去接他到西苑来,明日见到了太子,对他说,若是他愿意的话,可将东宫移到西苑来……” "奴婢遵旨意……” “黄锦,朕,真是昏君吗?” “陛下,您……”黄锦刚想开口劝慰,却又被朱厚熜摆手拒绝:“不要说了,正如海瑞所说,百官如家奴,这一点朕不愿认同,可你,确实是真的家奴,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你我二人啊,都老了……” “陛下……”黄锦欲言又止。 “走吧,朕不会有事的。”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看着朱厚熜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担忧,他慢慢的退出了万寿宫。 当黄锦离开之后。 朱厚熜慢慢的走上了自己的法坛,当他坐下之后,苦笑一声:“九州万方,朕一肩挑之,海瑞所言,朕绝不承认……” “朕绝不承认…………”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 万寿宫外,明月高悬。 那高悬天际的月亮,宛如一轮皎洁的玉盘,洒下清冷而圣洁的光辉。月光如水般倾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每一片瓦都好似被赋予了灵动的光芒,闪烁着梦幻般的银辉…… 如此的美景,在宫墙之外的百姓永远也见不到,而在宫墙之内的人,却永远发现不了这些美景…… 墙外是喧嚣的尘世,那些平民百姓为了生活的柴米油盐而烦恼奔波,他们的忧愁或许简单而直接…… 而墙内的当今陛下,在昨日之前,心如止水,可在今日之后,内心深处也蒙上了一层黑影,挥之不去…… ………… 第二天一大早。 朱翊钧早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去万寿宫见朱厚熜,可他再一次的被拒绝。 而拒绝的人,正是在门外等候许久的黄锦。 黄锦将朱翊钧带出了西苑之外,乘坐马车,返回了裕王府。 到了裕王府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刚刚打开…… 太子殿下昨夜熬夜太久,还未醒来…… 朱翊钧被送到了母妃李彩凤的身边,而朱载坖被陈氏叫醒,得知儿子回府,慌张的穿好衣服,便要去见儿子。 陈氏赶忙提醒:“殿下,黄公公还等着呢。” “等着便让他等着。”朱载坖丝毫不在意黄锦的感受,先是到了李彩凤处,去见儿子的道路,朱载坖再也没有那病秧子弱不禁风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当朱载坖见到朱翊钧后,大笑出声:“翊钧……”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正在跟自己的母亲,讲述着这几日在西苑之中的事情,朱载坖的声音打断了朱翊钧的讲话。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立马涌现出了笑容。 “父王。” 朱载坖快步上前抱起朱翊钧,宠溺地问道:“在西苑玩得开心吗?有没有想爹爹呀?” 朱翊钧连忙点头:“想,孩儿一直都想父王,皇爷爷带着孩儿出城游玩的时候,孩儿还想着要是父王在,那就更好了。” 朱翊钧提起外出踏青,让朱载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他苦笑着说道:“你皇爷爷不会带着我玩的,吃过早膳了吗?” “昨夜皇爷爷可难过了,父王你今日去见见皇爷爷,好好安慰安慰他。” 缓和自己老爹跟爷爷关系的事情,朱翊钧是一直在做着的。 “你皇爷爷英武果断,无需安慰……”朱载坖轻声说道。 听着朱载坖的这番话,朱翊钧内心只能苦笑一声,遇到海瑞,即便你怎么英武果断,也干的你没有一点脾气啊……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说了一会儿话后,在李彩凤的再次提醒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去见黄锦…… 第九十章 绝不收回 “昏君无疑……” 海瑞的这四个字,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黄锦,陈洪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连敢喊一声大胆的勇气都没了。 包括朱厚熜。 他连咳嗽都顾不住了。 双手颤抖不止,想要停下,也停不下来。 只觉头昏脑胀,若不是多年清修颇有成果,海瑞的这四个字便能从朱厚熜去见他堂哥朱厚照。 史书之上,嘉靖昏君 ,朱厚熜仿佛都看到了。 “你,你竟敢如此大胆。” “我本不愿回答,只是遵循旨意罢了。” “当今陛下御极四十五载,平定了困扰大明百年的东南倭寇之乱,致使国家安宁,只不过,花了一点点银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便成了昏君。” “所花之银钱,皆百姓之血肉,以百姓之血肉,营建宫殿道宇,年前雪灾,多少百姓冻死雪中,若是这些银钱花在百姓的身上,岂有此等世间炼狱之情景,请转告陛下,臣海瑞前往大兴赈灾之时,一妇人将一包裹严实的孩童,交到了臣的手中,想让臣带这孩童活命,可这妇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孩童没有冻死在冰天雪地,反而被破烂棉被捂死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怀中……大人听闻此事,还认为陛下乃是圣君否。” “陛下的圣君来的太过容易些了吧……劳烦大人,再次转告陛下,臣海瑞认为,因天灾救济不及时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地方官员欺压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苛政税收,卖女为扬州瘦马,卖儿为奴仆阉人,罪在陛下……大明天下百姓,何止万万,所有不寿终正寝者,皆罪在陛下……” “当今陛下背负如此多子子女女的人命官司,不是昏君,是什么?说是昏君 ,已是海瑞口下留情了。” 海瑞的长篇大论,让坐在他对面的朱厚熜,变得极其渺小。 他同样被海润的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也就是这番话,让朱厚熜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 可内心的倔强,还是让他开口反驳,甩锅。 朱厚熜叹了口气:“天下太大了,当今陛下是委托内阁治理天下的……” “内阁只是陛下的一个借口,是人尽皆知的一个借口,陛下若是在勤勉一些,大明的天下就会少很多悲剧。” “大人,海瑞所言,你是否赞同……” 朱厚熜久久不能回复,他日渐浑浊的眼中,竟然也有了些许的泪水,他回避了海瑞的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此时的海瑞就是圣人,而他这个皇帝陛下,是急需被教导的芸芸众生。 但他依然回避。 “你既视陛下为父,岂能如此评价君父,昏君无疑,这四个字,你……你可收回……”朱厚熜轻声说道。 “臣绝不收回。”海瑞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回复道。 羞愧,暴怒的朱厚熜不再冷静,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海瑞的自称已经从我,变成了臣。 “当今陛下对天下的治理,对臣民的关爱,不可因其一二不足之处,便遭全盘诋毁,治理天下,本就阴阳两面,岂能尽如人意,当今陛下在诸多事务上,已殚精竭虑,虽有瑕疵,但绝不该被如此苛责,诋毁,海瑞,再问一遍,你可收回?” “臣绝不收回。” “当今陛下承天之命,坐拥天下,岂是你能任意指摘,过多指责吗?海瑞,你可愿收回……”这个时候朱厚熜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了求乞的口吻。 而一旁的陈洪,黄锦,以及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臣绝不收回。” “哈哈哈哈……”朱厚熜怒极发笑。“小小的一个海瑞,一份治安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是陛下的儿子吗?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语,都是朋党指使……” 求其不成,威胁立马就来。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已经在这场言语交锋中,完败了。 他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昏君。 “海瑞,你若是收回,我可奏请陛下,饶你一命,最后一次,你可愿收回?” “百姓,百官,早就不满陛下了,只有我愿意对陛下说这些事情,而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为天下苍生立命,在上治安疏之时,便下定决心,求死。” “求死容易,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才让人恐惧……” “心向明月之人,心无畏惧,但求一死,或生不如死……” “你是没有经历,你若是经历了这世间的酷刑,便不会如此说了……” “海瑞等着生不如死,转告陛下,海瑞迫不及待想要体验这世间酷刑了,若是海瑞本被酷刑折磨,忘了初心,海瑞也不用陛下动手,自裁之……” “哈哈哈……”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哈哈哈哈……” 他脚步轻移,在大笑声中离开了诏狱…… 没有人能够看到当今陛下的脸。 他已经绝望了。 可能这个时候,他心里面早就有了定论,海瑞绝无朋党,正如自己不配与汉文帝相提并论,朝廷之上的那些人,也不配与海瑞为伍。 一辈子,都成了笑话。 流传千古的笑话…… 朱厚熜离开了诏狱,上了马车,返回西苑。 而陈洪在陛下刚刚登上马车的时候,拉住了黄锦,等到陛下的马车往前行进了一段后,才低声说道:“黄公公,这个海瑞到底是什么来头,敢,敢如此诋毁陛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不要给陛下出出气。” 黄锦看了一眼陈洪:“你觉得应该如何出气。” 实际上黄锦很是诧异。 “酷刑先上一遍,对付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奴婢很有手段,奴婢就不信了,打断了他的腰,他还能直起来吗?”陈洪冷冷的说道。 “那你为何拉着我呢,自己去干不就行了。” “这不是心里没底吗,陛下会不会同意啊。” “陛下的马车还没有走远,你可以追上去问啊?” “现在陛下这么生气,奴婢不敢啊。” 黄锦冷哼一声:“蠢猪,打了他一下,你必死无疑,要是这件事情能用酷刑解决,陛下会来诏狱……这件事情跟以往的事情,全然不同,好生看管着吧,别让人害了他的性命……” 陈洪面露不解,做奴婢的只不过想给主子出气,怎么就成蠢猪了。 这种高端局,朱厚熜都弄不过,一个小小的陈洪,又岂能想明白。 “你要知道,海瑞现在不能死了,不仅不能死,你还要安排镇抚司的人,好生的看管着,不要为难,等陛下最后的决定吧。” “陛下让我调查,审问呢。” “那你就遵旨审问,调查……”黄锦有些生气了,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但审问调查,不动刑,他不说实话啊。” “你忘了太子殿下是如何回陛下的话了。哎,多想想吧……”黄锦拍了一下陈洪的肩膀,便也登上了马车。 只留下陈洪一个人一脸疑惑,片刻之后,心里面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海瑞求死,不是假的,是真的。 陛下说杀他,是假的,不是真的。 马车之上的朱厚熜摘下了帽子,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入京登基的那一年。 或许,那一年他真是抱着雄心壮志,改变这个国家而来。 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因为百官掣肘,宫女行刺,还是因为太子崩殂……因为什么而转变,现在的朱厚熜也想不起来了,可能只是简单的懒散,不愿努力而已。 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代表着不同的结果,作为皇帝,他本身的选择,却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何其悲哀啊。 为何朕不能早早遇到海瑞,早早醒悟,此时已是苍老之体,即便想要回头是岸,也回不了头了。 何其悲哀啊。 为何海瑞如此正直无私,不惧死,不畏上,他就不能跟其他官员一样,泯然众人吗,就不能让朕心无顾虑的离开这个世界吗? 心如死灰。 在这个时候形容朱厚熜,很是正确。 不过,忽然之间,朱厚熜想到了自己的乖孙……心如死灰,仿佛又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从小充满灵气,聪明机智,有自己当年之风……若是自己能好好的培养他,那就应该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吧。 至于,他的儿子朱载坖,朱厚熜连想都没有想,委屈想哭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想到自己的孙子,朱翊钧…… 不过,今日这口气,朱厚熜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他要找回场子。 要说服海瑞,收回,昏君无疑,这四个字…… 实际上,治安疏,朱厚熜已经看懂了…… 而此时尚在牢房之中的海瑞,也是眼含热泪,他同样知道,今日对陛下所言,有多重,但他想让陛下清醒过来。 好好的治理太祖高皇帝给你留下的江山吧…… 好好的对待这片土地上勤劳的百姓们吧…… 不要再不务正业了…… 海瑞也哭了。 嚎啕大哭。 他将他视作父亲的人,狠狠的骂了一顿,又岂能不悲痛,不痛苦呢…… 世间安得两全法…………………… 第八十九章 其父安在 朱厚熜在万寿宫中,就这样看了很多人的奏疏。 越看越有精神。 他也从其他人的奏疏上,找到了一些底气,等到朱厚熜将大臣们全部放走后,他也起驾前往了诏狱。 一身黑袍披在身上,带着帽子,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带着一众人穿过阴暗潮池的牢房走道,看到了海瑞的牢房,也看到了此时的海瑞。 看到海瑞的第一眼,朱厚熜便不知为何,有了一股心虚。 而此时的海瑞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难临头之时,海瑞依然能够保持沉稳。 朱厚熜来到关押海瑞的牢房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海瑞,而黄锦,陈洪两个人赶忙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朱厚熜的身旁,两个小太监在拐角处抱着大臣们写的反驳奏疏。 朱厚熜缓缓坐下。 海瑞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这群不速之客,也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哪个被黑袍罩着全身的人。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想表明身份,但海瑞知道来人正是当今陛下。 因为一个时辰前,诏狱的头头脑脑都过来了,并且一直围着自己牢房门前,低语许多,也有很多人在打扫,他隔壁牢房的罪犯也被带了出去。 可以说,现在的诏狱,只关押了海瑞一人。 虽然海瑞知道面前的人是当今陛下,但他既不愿表露身份,海瑞也不愿拆穿与他。 有些话,当面说,太伤他了。 他伪装身份,自己装看不懂,就相当于转达吧。 此时海瑞面前摆放着一只蜡烛,光芒虽弱,但却身在光中,深陷牢狱,却大义凛然,而朱厚熜是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现在却一身黑袍,隐身黑暗之中,不敢视人。 可能这场对话,从一开始,朱厚熜就输了。 “你是海瑞?” “正是。” “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 海瑞说完之后,朱厚熜略有停顿。 而海瑞也借着这个朱厚熜停顿的片刻,开口询问道:“大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同你一样,在大明朝任职,有旨意,让我问话。” “大人,请问。” “我华夏三代以下,汉文帝是贤君否?” “是。” “你既认为汉文帝是贤明之君,为何又在奏疏之上,发讥文帝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借此影射当今陛下……”朱厚熜冷声说道。 “我的奏疏上已经说明白了,文帝贤明之君,亦有怠废之政,崇尚黄老,无为之治,但文帝以百姓之心为帝王之心,于民修养身心,开创文景之治,故我认文帝为贤明之君,但即便如此贤明的汉文帝,亦有过错……” “但当今陛下,处处效仿文帝,却又只效仿无为而治,以帝王之心夺百姓之心,视国库为私产,设百官为家奴,嘉靖四十五年之中,民生困苦,天下不治,但当今陛下,依然视若无睹,大兴土木,修道设教,上奢下贪,耗尽民财……” “当今陛下没有汉文帝之贤,却有汉文帝之过,以我观之,当今陛下不及汉文帝远甚……” “奏疏之中责文帝,不是影射当今陛下,当今陛下怎能与文帝相提并论呢……”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双手都在颤抖。 在他身后的黄锦,陈洪两个人也是听的心里面直发虚,面前这家伙怎么正的有点邪呢…… 而朱厚熜本来想拿着海瑞骂文帝这件事情,给自己长点光,可谁知道,面前海瑞说的那么明白。 问,你骂文帝就是骂朕,答,你不配。 “你,你为何要上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 "一是为了我的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为了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你是在博取直名,朝中百官都看了你的奏疏,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看不懂,他们也断然不会看懂。” “大明设官数万,独你一人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独你一人为大明天下苍生着想……” 海瑞并未回话。 “回话?” “我无话可回。” “这是旨意。” 朱厚熜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暴躁了。 海瑞毫不畏惧地直视朱厚熜的眼睛,朗声道:“我所为乃是忠君爱国之事,所言也是为求万世治安,他们不言,不为社稷着想,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是他们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朱厚熜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在拐角处的那两个小太监抱着奏疏走了过来,陈洪上前将牢房的锁链打开,将两个小太监放了进去。 两人将奏疏尽数放在了海瑞的面前。 “这是朝廷的重臣,大明四品之上的官员,在看到你的治安疏之后,所写的驳斥奏疏,你自觉羞愧吗?” "羞愧的应该是写这些奏疏的人。” “你,看上一看。” “我不看。” “你是害怕?” “我不怕,但我不看。” “为何不看?” “不愿看家奴的驳斥奏疏。” 听到这里,朱厚熜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而后强行压制住了:“你可知,写这些奏疏的人,早就闻名天下了,有徐阶,有高拱,张居正,甚至是为你将治安疏送向内阁的徐养正,他们一一驳斥了你,你竟然说他们是当今陛下的家奴,如此辱没他们,方能彰显你一人之清高,他们不配与你为伍,方能说明独你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我只是直臣,不愿为家奴的直臣。” “无父无君的直臣。”朱厚熜怒道。 听到这个无父无君之后,海瑞明显愣神,他看向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朱厚熜,缓缓说道:“我在四岁便没了父亲,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我自幼攻读诗书经传,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我自号“刚峰”……” “出而为官,母亲嘱托,尔虽无父,既食君禄,便报君恩,视君如父……” “世间不止我一人视君如父,天下百姓亦多以陛下为父也……” “然百姓其于灾荒馁腹无食之际,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受官吏迫压卖儿鬻女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于遭天灾无以继生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又安在……”、 “这个世上,唯有陛下一人能看懂我的治安疏,也唯有陛下一人,可当面驳斥与我……” 朱厚熜听完海瑞的这番话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咳嗽不止……黄锦赶忙在身后轻抚朱厚熜的后背,好一会儿,朱厚熜的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是昏君……” 海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为何不答?” “无话可答。” “旨意要答。” 海瑞重新睁开了眼睛:“昏君无疑……” 第八十八章 一丘之貉 夜幕深沉如墨,万寿宫不远处的偏殿里烛火幽幽摇曳,映照在一群神色各异的大臣身上。 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朝廷大员们,此刻却都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 有的大臣皱着眉头,那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那抓狂的样子就像是脑袋里有无数只小虫在乱爬,头发都被挠得乱七八糟, 有的官员头上的官帽也歪歪斜斜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更有甚者,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旁边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僚,脖子伸的老长,想要借鉴一二。 就算是首辅徐阶,这位著名的青词宰相,在这个时候,也是多少有些犯难,虽然他此时在写着,不过,停笔的时间,要比写的时间还要长,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在此时的偏殿之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而张居正写完之后,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背着手的陈洪,并没有做那第一个交奏疏的人。 海瑞的治安疏,太过无解了,怎么写,都无法在正面进行正确的反驳,即便是从点出发,也略显牵强。 而张居正心中清楚,写什么不重要,写了才最为重要,所以他并没有跟其他官员一样,一字一句的斟酌。 这个时候,黄锦带着一众太监走了进来,每个太监的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每个木盘上面都放着五碗白粥。 “众位大人吧,陛下体谅众位大臣,赐粥一碗,大家可以先喝了,再写不迟。” 很多人都饥肠辘辘,听到黄锦的话后,都是颇为惊喜。 黄锦说完之后,亲自端了一碗白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徐阁老,停停,用粥吧,这一碗,是奴婢专门为徐阁老准备的。” 徐阶站起身,接过白粥:“多谢黄公公了。” “阁老客气了。”黄锦而后环视一周:“大家自取之,若是不够,也可言语。” 诸多官员纷纷上前拿粥。 “哎呀,我的牙……”赵贞吉看着手中喝粥咯掉的后槽牙,不由惊呼道。“这,这里面有石子啊……黄公公……” 黄锦转身看向赵贞吉:“赵大人,陛下说了,君子们爱吃硬的,放了一些石子,众位大人喝粥的时候,还是要细嚼慢咽。” 赵贞吉闻言很是生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官员们也只能慢慢的喝着这碗有石子的白粥…… ………… 万寿宫中。 朱翊钧当着朱厚熜的面吃完了蛋羹,便被一名侍女带下去休息,他本来还想在这里,看看这些大臣们写的反驳海瑞的奏疏,但朱厚熜并不允许。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当朱翊钧离开之后,万寿宫中,便就只剩下了朱厚熜一人。 他再次拿起了放在身侧的原版治安疏。 再一次的观看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了,但,每一遍对他带来的伤害,却从未减少过。 “嘉靖者,家家皆净” 仿佛替他的一生都做了总结。 这些年的权谋争斗,风云变化,就像是一场笑话。 就算是自己,也沦为了一场笑话。 那些年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更是笑话。 朱厚熜苦笑一声:“海瑞啊,海瑞,你说你是想让朕杀了你,还是让朕饶你一命呢。” “难道朕,真的是昏君,真的是无情的草木……” 修仙问道,在这一刻显得很是可笑。 正在朱厚熜自我怀疑的时候,陈洪手中捧着几份奏疏快步走进了万寿宫。 “陛下,徐阁老,张居正,高拱,赵贞吉等人,共十二分反驳海瑞治安疏的奏疏,写好了。” 朱厚熜伸手。 陈洪快步走上法坛,将这十二份奏疏全部放在了朱厚熜的手中。 而朱厚熜将其扔到一旁。 “你看了吗?” “奴婢看了。” “谁写的好?” “奴婢觉得阁老,张居正二人写的比较好。”陈洪赶忙答道。 而朱厚熜便将其他的奏疏放在自己身边,单独拿起了徐阶的奏疏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后,冷哼一声:“这叫写的好,这跟他跟朕所讲的有何不同,罪皆在内阁身上,与朕无关,哼,到了现在,还在装迷糊。” “陛下,那您看一看张居正的。”陈洪说着,便从身旁的奏疏中,翻出了张居正的,交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打开奏疏看了一会儿后,还是冷笑:“什么样子的老师,教出什么样子的学生,什么且海瑞所言诸多,皆有曲解之意,或有未能尽善尽美,但皆出于大局之考量,而非海瑞所认为肆意妄为……无为而治,又岂是海瑞能够妄加指责……全是场面话,说了等于没说,写了也等于没写。” “陛下,那您再看高拱的。” “他的我也不用看,全是一丘之貉,写的也全都一样,他们全在糊弄朕……” “那陛下,奴婢这便拿回去让他们重写。” “不用了,再写也写不出什么,让这几个人走吧。”朱厚熜说着,无力的闭上眼睛:“反正朕也不指望他们……” 朱厚熜指望的从来不是这些有机会入阁的官员,而是那些虽有品级,但想要再进一步,很是艰难的官员。 他们会认真的抓住这次机会,会绞尽脑汁的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所谓的反驳奏疏,说白了就是夸皇帝,骂海瑞,就是为了让朱厚熜好受一点。 如何夸,又如何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学问,夸要有依据的夸,骂也有要章程的骂,不能一上来,就上早八…… 并且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朱厚熜想从这些奏疏中找到一个可以借用的灵感,去直接找海瑞,中门对狙。 没有准备的话,朱厚熜有些虚,怕弄不过海瑞。 “是,陛下。” “海瑞现在在诏狱。” “是。” “等到这些臣子们把奏疏全写完,朕要去一趟,你安排一下。” “陛下,大臣们写完之后,要到深夜了,诏狱之中,潮湿血腥的,不如,改日再去吧。”陈洪赶忙说道。 “下去安排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朱厚熜面色有些不善。 陈洪只能点头应是,而后退下,先是安排一名太监前去镇抚司,然后又去了偏殿。 在门口的时候,见到了黄锦。 ”黄公公,陛下说要去诏狱,奴婢劝了一嘴,还被陛下训斥了,不如公公过去一趟,也劝劝陛下。“ 黄锦听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他们准备一下吧,陛下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陈洪只能点头:“黄公公,万寿宫中现在就陛下一个人,您老,先回去陪陛下吧,这里奴婢盯着。” 黄锦叹了口气:“不如让陛下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 第八十七章 嘴替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黄锦也跟着进去,并且很是细节的关住了宫门。 门外跪着的大臣,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有着着急,关住宫门说家事,打开宫门说国事……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赶忙跪地行礼:“陛下,奴婢回来了。” “太子如何回话?” 站在一旁的黄锦听着心里面也是揪了一下。 而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很是好奇。 “陛下,太子看奏章的时候,怒火攻心,晕死过去……” 听到这里朱厚熜眉头一皱,是装的,还是真的,有点担心,但也有些怀疑,总体来说,怀疑居多。 而朱翊钧也是赶忙站起身来:“我父王没事吧。” “太孙,幸亏李王妃机敏,太子殿下性命无忧……”陈洪赶忙说道。 听到这里,朱翊钧松了口气,他还真害怕自己老爹被自己的翅膀扇没了。 爷爷的身体明显生病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老爹也没了,只靠着自己的母亲,以及三岁的自己,怎么可能控制住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局势。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皱起的眉头舒展下来,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只要性命无忧,什么也不重要了。 “太子如何回话?” “陛下,太子回话,他是陛下的儿子,看到海瑞上这样无君无父的奏章,言道誓要诛杀此人,为陛下出气。” 说到这里,陈洪停下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的反应,不过,这个时候的陈洪从朱厚熜的脸上察觉不出喜怒。 他神色平常,接着开口询问:“他还说了什么?” “太子还说,还说,作为大明的皇太子,大明列祖列宗的子孙,他若能继承大统,定会重用此人……” 一旁的黄锦脸色变了又变,赶忙转头去观察陛下的反应…… 而朱翊钧听到陈洪的转述后,也是大吃一惊,自己老爹何时这么硬气过……不过,这话说的也没毛病。 陈洪,黄锦都会认为朱厚熜听到,太子的这句话会很生气,继而断定太子肯定跟海瑞上书有所牵扯。 但他们想错了。 朱厚熜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太孙,听见了吗?你的父王啊,没有那么简单……” “这话回的,既有为人子的私心,又有为君的公心,公私分明,有理有据,不过,杀不杀海瑞,是需要调查的,陈洪。” “奴婢在。” “将太子的回话如实告知外面的那些大臣们……” “是,陛下。” “而后将海瑞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让他们逐一查看,每个人今夜都必须要写一份奏疏,驳斥海瑞,今夜,朕会一封封的看,写好的,朕满意了,他才可以走,若是一直写不好,便一直写。”朱厚熜冷声说道。 “是,陛下。”陈洪领命后,缓缓退出宫殿。 等到陈洪退出宫殿之后,朱厚熜又看向了黄锦:“黄锦,让膳房给这些忠君体国的大臣们,君子们,熬上点粥……”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安排。” “对了,别忘了在粥里面,加点小石子,君子们爱吃硬的……” 腹黑的朱厚熜倒是让他身旁的朱翊钧略感惊讶。 “还有,给太孙准备一碗蛋羹,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太孙就简单的吃一些,在休息吧。”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又问道:“陛下,您要不要……” 朱厚熜摆了摆手:“朕就不吃了。” “是,陛下。” 等到黄锦,陈洪两个人都离开宫殿之后,朱厚熜再次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太孙,你说这个海瑞该不该杀?” “孙儿不知道,不过他既然让皇爷爷这么生气,即便不杀他,也要关他一辈子。” “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回话,让皇爷爷略感欣慰,若是他选择明哲保身,跟之前一样,听不懂,叫不醒,那朕可真是失望了……” “父王很厉害的。”朱翊钧弱弱回复道。 他的回复不仅让朱厚熜感到欣慰,也让朱翊钧大吃一惊,这个很厉害的评语,可是发自内心的。 “哎,真厉害,假厉害,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朕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朱翊钧低下头去,不愿意回复这句话。 而万寿宫外,陈洪将太子的回话,如实的讲给了外面的大臣们听。 一些大臣面露惊讶之色,似乎对太子的回应感到意外,这群人就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等人。 另一些则低头沉思,仿佛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以徐阶,赵贞吉,郭朴等人。 陈洪对待朱家爷孙,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像个“女人”,但在面对这帮前朝的大员时候,摇身一变,咄咄逼人,说话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 “陛下旨意,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必须写一份驳斥海瑞的奏疏……" 听到这里,众多官员纷纷抬头看向陈洪,你毛线的,瞎啊,这是坐吗,这是跪着…… "陛下今夜就在万寿宫中一个个的看,若陛下不满意,便一直写,待会大人们可移步,我们会给大人们准备好笔墨纸砚,谁写好了,我立即给陛下送去,若是陛下满意,这位大人便可以离开西苑了,但陛下若是不满意,就一直写。”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要折腾到半夜去啊,先是跪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让写辩驳的奏疏,让不让人睡觉啊,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呢。 “大人们移步,跟我来吧。”陈洪说着,便自顾的转身下了台阶。 虽然这些官员们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满意,但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因为万寿宫的这位,可是在生气呢,动动笔,总比挨廷仗,皮开肉绽要好的多。 夜晚渐深,西苑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官员们每人一个案台,一张椅子,笔墨准备妥当,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海瑞奏疏的誊写,这个时候,有几个官员正围着看呢 而有的已经开始下笔写了。 这就是嘴替,这是陛下要征集资料,骂回去呢……皇帝陛下先看,看完之后,指定送到诏狱中,让海瑞去看。 即便是硬气的高拱,也不得不苦思冥想。 张居正下笔如有神,一直写着,这可是他的专业。 海瑞的治安疏是行正道,举大旗的奏疏,想要反驳,就只能走下乘,从字眼之中抠出不对的地方,用诡辩之术进行反驳,就比如后世挑粪工人的故事。 大明现在的每一个高官,可能有些人办事能力有些差强人意,但论起来抬杠,那可是一个个不甘落于人后的主…… 虽然治安疏上说的都是对的,但总能找到一些纰漏…… 张居正在奋笔疾书,很快便完成了。他抬头看了看其他人正在抓头挠腮,心中不由苦笑一声…… 第八十六章 大明朝利剑 两个身份,两个不同的回答。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没有藏拙,也不愿隐藏了。 他是朱厚熜的儿子,看到别人跳出来,如此侮辱自己的父亲,他想杀了海瑞,这是为人子需要做的事情,可他又不是简单的儿子,他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是储君,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对待这种敢于死谏的臣子,他又不得不重用。 他只是说了实话。 而且他也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说实话,光想让海瑞死,自己那聪明多疑的父皇,难免会想的更多。 而听完朱载坖的下一句话后,陈洪当即跪倒在地:“殿下,您这样说,奴婢没法回话啊,您不知道陛下有多生气,您……” “你只需如实回话。”朱载坖轻声说道,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大的力气。 “殿下,奴婢真的不能如实回话啊,奴婢请殿下收回此言,莫要伤了父子的情分。”说着陈洪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孤绝不收回,也绝不更改……” “王妃,你们劝劝殿下……”陈洪赶忙将希望放在了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与陈氏身上。 而站在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陈氏,在这个时候都保持了沉默。 即便是一直话多的李彩凤也是如此。 “不用再说了,你回宫吧,大臣们大多数年龄都大了,不要让他们等的太久,回吧……” “殿下……”陈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你的心意孤知道,不管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陈洪痛哭流涕,而后又是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殿下一定保重身体,奴婢,奴婢告退。” 说完之后,陈洪便起身退出了书房。 想要做一个好的奴婢,特别是在大明,想要在太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必须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当主子们把感情抒发出来之后,你就必须接住,这个时候,陈洪的眼泪,劝解都是能在朱载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李彩凤便开口说道:“殿下,您早点休息吧。” “哎,遇到这种事情,孤又怎能睡着啊,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孤想静静。” 一听到朱载坖的话,陈氏赶忙说道:“殿下,刚刚多危险,您一定要节制啊……” 朱载坖有些脸红,立即反驳道:“想什么呢,孤就是想静一静,下去吧。” 李彩凤和陈氏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她们知道朱载坖的性子,便也不再劝说,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载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心中思绪万千。 “孤的身子骨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朱载坖轻声说着,而后他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自己略显苍白的双手,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真是人未老,身先衰啊。 面对海瑞的直言进谏,他也很是矛盾,一方面心疼自己的父亲,一方面又心疼少年时期的自己。 为何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没有人给自己的父皇上这样一封奏疏,直言他不应该疏远自己的儿子们呢。 或许,那个时候,若是有这样一篇直达深处,言辞激烈的奏疏,会让自己的父皇早些清醒过来。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决定将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而后又看起书来,想要以此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现在还不能睡,因为西苑事了之后,陈洪一定会前来将西苑之中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万寿宫中。 朱厚熜一波五人,一一问话,问完之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在这漫长的问话过程中,他也越发的冷静。 在最后一波大臣下去之后,朱厚熜心里面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个海瑞有同党的机率非常小,他是真的头铁,不怕死。 此时,黄锦正在宫外,整个万寿宫中,只有朱翊钧,朱厚熜两个人。 朱厚熜揽着朱翊钧的稚嫩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太孙,累了吗?” “孙儿不累。”朱翊钧赶忙回道。 “这么晚了,你该累了,等会陈洪回来,带回你父亲的回话,你听一听之后,便下去睡觉,明日啊,就回到你父亲身边去,皇爷爷要忙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赶忙说道:“皇爷爷,他们一直在说海瑞,哪个是海瑞,他干了什么事情让皇爷爷如此生气,伤心,我要找他,去说他,给皇爷爷出气。” 好不容易,朱厚熜搭理自己了,他也立即开口,想要得知更多的东西。 自己这皇爷爷不愿意将心里话告知别人,可对待自己这个孙子的防范便少了很多,从自己到他身边以来,自己听到的几乎都是朱厚熜的心里话。 “皇爷爷,不用你出气,也用不着出气,皇爷爷告诉你啊。”朱厚熜说着俯下身去,用了最低的声音,在朱翊钧耳边说了一句:“他只是说了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说了一些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朱厚熜竟然苦笑出声,连续笑了好一阵。 从朱厚熜的笑声中,仿佛蕴含着很多感情,无助,苦涩,羞愧,愤怒…… 等到朱厚熜苦笑声停下之后,朱翊钧也低声问道:“那皇爷爷为什么这么生气?” “太孙,因为是实话啊,所以,皇爷爷才这么生气。” 听到这里,朱翊钧愣住了。 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他是真的愣住了。 “太孙,你记着,这个海瑞是我大明朝的一把利剑,这把剑很是锋利,若是你以后想做贤明勤奋之主,这把剑便伤不了你,反而能成为你的助力,可你若是想偷点懒,这把剑就能伤害到你。” “入骨三分的伤害啊……”说到这里,朱厚熜苦笑一声,没想到这把利剑出鞘,第一个就刺向了自己。 朱翊钧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接朱厚熜的这番话,这是认错了吗?应该没有认错吧,这就是一个爷爷对孙子说的心里话。 他当然没有认错。 朱厚熜又岂能这么简单的便认错,即便知道自己有错,也断然不会认得。 “朕今日给你说的话,你不要记了,听听也就好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我不记。” 朱厚熜苦笑一声,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你猜你父王会如何回话?” “父王一定会跟皇爷爷的想法一样,杀了海瑞,为皇爷爷出气。”朱翊钧肯定的说道,不过,他内心深处,并不笃定,因为很多事情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朱厚熜刚刚的一番话,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不对,你父皇性子软弱,这是真的,可他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看完这份奏疏,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害怕,怕影响到了自己,第二个吗,便是同情,同情朕,又同情海瑞,不过,朕不用他同情,他只管同情海瑞便是了。”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万寿宫外,大臣们依然跪地等待,陈洪拿着奏疏快步跑来,上了台阶之后,已是气喘吁吁,他也不管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径直跑进了万寿宫中…… 第八十五章 问话 朱厚熜对于这件事情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他当然知道海瑞的事情,跟太子牵扯不到一块去,但他还是要派人去询问,便是想着诈一诈这帮官员,同样也是朝着这些心如深渊的官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绝不会承认治安疏所言……他是无为而治,是受到了蒙蔽,前有夏言,后有严嵩…… 而这边陈洪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誊好的治安疏,心里面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过了没多久,他到了裕王府外。 差锦衣卫上前叫门。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客。”门中的王府护卫,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立即回复。 而陈洪听到这话之后,赶忙快步上前:“劳烦传告太子殿下,奴婢陈洪携陛下旨意,来见太子殿下。” 里面的护卫一听到有旨意,也不敢大意,赶忙派人去通知太子。 但此时的太子殿下还在温柔乡中,想静静呢。 管事太监跑到房外敲门:“殿下,殿下……” 朱载坖停下动作,而后对着外面喊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殿下,陈洪公公在门口……” “孤今日谁也不见,告诉陈洪,让他走。” “可他有陛下的旨意。” 听到外面的话后,朱载坖猛地一激灵,打了个冷颤,而后赶忙起身,也顾不得擦拭了。 静静也赶忙起身,为朱载坖找衣服。 “让他进来,带去书房,孤马上便去。” “是,殿下。” 朱载坖慌慌张张的穿好了衣服,而后在静静的相送下,离开了房间,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可能是因为刚刚做了剧烈运动,腿有些软,又被陈洪的这个有旨意一激,弄得很是急迫,他只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下台阶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而后,他稳了稳身子,深呼口气,慢慢的走向了书房。 书房之中,只有陈洪一人手中捧着奏疏。 朱载坖走进书房之后,陈洪看到赶忙跪下身行礼:“奴婢陈洪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载坖轻声说道,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在烛光地映射下,更显虚弱。 “这么晚了,有何事要传达?”朱载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陈洪起身,而后,走到朱载坖身边,将手中誊写好地治安疏递给朱载坖。 “这是海瑞呈上的奏疏,陛下命奴婢交给殿下。” 朱载坖接过奏疏,略微有些迟疑:“海瑞?海瑞地奏疏,为何要让孤来看。” “奴婢不知,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还说了,殿下看完之后,要如实回话,而奴婢也要如实回复转达给现在万寿宫外跪着的大臣们听。”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赶忙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殿下看完奏疏,便就清楚了。”陈洪说完之后,便低下头去。 而朱载坖很是奇怪,便将奏疏打开,看了起来。 只看第一眼,朱载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脸色变了又变,眼睛囧囧有神,当他看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立马就炸了,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中的字越来越模糊,手中的奏疏掉落在了桌案之上,一头歪倒,竟是昏死过去。 昏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这海瑞头真铁,骂的太狠,父皇让陈洪来,难道认为是我主使的不成。 软弱了三十年的朱载坖,受不住这刺激啊。 而陈洪一直低着头,即便听到了奏疏掉落的声音,还只当太子殿下生气,扔东西的。 过了一会儿后,陈洪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咋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抬头一看,险些把自己吓死。 太子殿下翻白眼了。 陈洪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跑到朱载坖的身边,摸了摸鼻息,还有气,他想抢救一番,却又怕弄巧成拙。 陈洪惊慌失措,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倒了!” 不远处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一看到太子翻了白眼,陈洪在其身侧,竟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陈洪给按倒在地。 “你们,你们快找太医啊,按我干什么?我是宫里面来传旨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些侍卫都没有放开陈洪的打算,而有一人赶忙去前院找刘太医。 这个刘太医常驻裕王府,本是为了太孙准备的,没想到皇太子先用上了。 而不一会儿,府内的管事太监赶到,看到被按倒在地的陈洪,以及昏厥的太子,也是慌了神,不过,他还是让侍卫们将陈洪放开,而后再去查看太子殿下。 李彩凤,陈氏也得到了消息,慌忙赶来。 书房之中,乱作一团,陈氏没了章程,李彩凤也慌的不行,不过她在从陈洪的嘴中了解事情起因之后,随后,便将桌子上的一碗茶水,直接泼在了正在翻白眼的朱载坖脸上。 朱载坖一受刺激,眼睛立马合着,在刘太医赶来之前,朱载坖慢慢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清醒,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 看到太子醒来,一屋子中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陈洪,这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命也到此结束了。 这个时候,刘太医赶来,为朱载坖诊脉,并无大碍,刚刚昏厥,也是气急攻心,不过,他还是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太子,身子骨有些太弱了……该节制了…… 等到朱载坖恢复清醒之后,便又去寻那奏疏,想要看下去,陈洪赶忙阻止:“殿下,您身体不适,便不要看了,奴婢回去之后,如实回话便可。” “孤一定要看完。”朱载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重新看了起来。 太医就在书房外,而李彩凤,陈氏相伴左右。 朱载坖将全篇治安疏全部看完之后,便将治安疏放在了桌子上:“父皇,让你来问什么?” “陛下问看到此奏疏,太子有何看法,如何处置海瑞?” 朱载坖叹了口气,随后眼眶红了,他抽了一下鼻子。 “如此辱骂君父,作为儿子,孤誓杀此人……” “好,殿下,那奴婢这便回西苑回话,殿下好好休息……” “孤还没有说完。” “殿下还想再说什么?”陈洪心猛地一戈登。 朱载坖流下了泪水,而后转头看向陈洪:“作为大明朝的皇太子,作为列祖列宗的子孙,若孤日后真能继承大统,必定重用此人……” 第八十四章 太孙在此 朱翊钧也不知道该如何插话,只能默默的坐在朱厚熜的身旁,听朱厚熜的话,好好看,好好学。 现在自己眼前发生的可是高端局。 而且朱翊钧感觉到,现在的节奏好像已经脱离朱厚熜的控制了。 若是朱厚熜保持正常状态,对付这些人手到擒来,可他现在被治安疏刺激,状态明显下滑,心也不静了。 “替朕背负骂名,哼,李春芳,你是状元郎,怎会如此愚笨,你背的了吗,无非就是提醒朕,你背不了?” “陛下真是冤枉微臣了。”李春芳伏地痛哭。 得了,又哭一个。 朱翊钧也算是看明白了,在大明朝想当大官,眼泪方面一定要收放自如,不然,面对接不下来的局面,你不哭,就真的接不住了。 哭了,就不用说话了,算是变相的表达自己的委屈,但如何委屈,却又不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李春芳伏地痛哭不止,而一旁的赵贞吉便立马接上:“陛下,臣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初任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授翰林编修。后历任教习宦官、会试同考官、右中允兼管国子司业事等职,臣在朝中每一步都是陛下提拔擢升,受尽皇恩,嘉靖四十年,臣为礼部左侍郎,但受严嵩严世蕃陷害,被贬谪为荔波典史,嘉靖四十四年复职回京,也是受到了陛下的恩惠。” “臣不识海瑞,但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海瑞此言,虽言语过激,但依然能从奏疏之中,看到海瑞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臣以为此事还要慎重审问,调查,若海瑞真的没有朋党,背后没有主使,陛下当慎重考虑对海瑞的惩处。” “我等皆是食君禄,报君恩,臣认为,陛下应该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 赵贞吉一开口,便将自己的嫌疑洗刷的干干净净,他特意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就是怕皇帝陛下忘了,我有很多年都不在京师了,就算有朋党,那也绝不会是我,然后,在保证我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我给你进言,改变你的处境。 朱厚熜看着赵贞吉:“如何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呢?” 赵贞吉赶忙开口:“青史之上,诸多贤臣敢于直谏君主,方成就盛世佳话,魏征直谏太宗,汲黯面斥武帝,晏子劝诫景公,皆成佳话,今海瑞治安疏,同样如此,若是陛下在调查之后,没有惩处,反而重用,不就效仿古人佳话了吗?” “巧言色变,赵贞吉,先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再来告诉朕该怎么做,千古佳话,朕是当不了的,只怕只能当个千古笑话,被后人调侃,嘲笑,拿来戏说。” “陛下言重了。” “朕一点都不言重……” “郭朴,张居正,你们两个人也都说说,这个海瑞是否有同党,该如何处置?” 郭朴赶忙说道:“陛下,理应调查审问,在做决定。” “臣与郭尚书不谋而合。” 朱厚熜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还是将视线停在了高拱的身上,顿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询问道:“高爱卿,你曾经想过提拔海瑞,为什么提拔海瑞?” “回陛下,因为海瑞赈灾有功……” “赈灾有功的可不止海瑞一人,为何你单独提拔海瑞……” “回陛下,主事之人是海瑞,功劳最大者也是海瑞,臣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海瑞的提拔被徐阁老给否了。” “徐阁老又为何否了。” “回陛下,您应该询问徐阁老,臣不知。” 正在问话的时候,陈洪带着誊写好的治安疏进入了万寿宫,他快步走到法坛之下。 “陛下,誊好了,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朕还要将太子的话,告诉这外面跪着的大臣们呢,你要好生记着,如实回禀。如实告诉外面的那些大臣。” 听到朱厚熜与陈洪的对话,一直稳如泰山的高拱有些慌了。 这是要将太子也牵扯进来吗? “陛下,您这是何意?” 朱厚熜看向了高拱,冷笑一声:“朕让朕自己的儿子看一看,别人是如何辱骂自己的父亲,询问他,要如何处置这个海瑞,有错吗?” “陛下,太子乃国本,这种事情,万万不能牵扯太子啊。”高拱急了,说起话来的语气也跟刚刚全然不同。 “你闭嘴,闭嘴……已经牵扯到了朕,牵扯到儿子又怕什么,他不是同谋,亦不是同党,他不用害怕什么,倒是你,高拱,你现在在害怕什么?” “臣怕的是太子声名受损,清誉蒙尘,怕的是父子离心离德,互相猜忌,怕的又是大明社稷不安动荡。”高拱丝毫不惧,开口顶了回去。 “闭嘴,高拱,你就这么不相信你教出来的学生吗,陈洪。” “奴婢在。” “去。” “是,陛下。”陈洪说着,便手捧奏疏转身离开了万寿宫。 实际上陈洪也希望高拱能够劝谏住陛下,这份活,他根本就不想去,他刚刚在宫里面跟太子殿下建立起了一层深厚情谊,现在便要去干为难太子的活。 李春芳也着急了,顾不上哭了,他开口说道:“陛下,此事高大人说的对啊,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啊。” 朱厚熜并没有理会李春芳。 高拱看着陈洪手捧奏疏离开万寿宫,闭上了眼睛,深探口气:“陛下,若是太子回话,并不得陛下满意,那该如何?” 朱厚熜冷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的朱翊钧:“太孙在此,你看不到吗?” 听闻此言,高拱已是无话可说。 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早知道听话回家了,这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了,这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中去,多伤他老人家的心啊,伤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啊。 “黄锦,让他们五个人退下,将徐阶,殷士儋,陈以勤,高仪,徐养正,这五个人叫进来。” “是,陛下。” 领完旨意后,黄锦便走到了跪着的众人面前:“各位大人请吧。” 高拱率先起身,转身便走。 而其他几人是站起身,缓慢退出。 张居正在众人最后,他全程观看了这场君臣之间的以言语交锋,但他很是失望。 皇帝陛下想要找的是同党,大臣们想要洗刷自己的嫌疑,并且保护海瑞,而没有人去关注治安疏中,海瑞所说的那些举措,那些大明朝现在实实在在遇到的问题。 仿佛这些问题,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的回避。 他眼神坚定的跟着众人离开了万寿宫…… 海瑞之疏,虽言辞犀利,但确指出时弊,大明朝如今面临诸多问题,需改革图强…… 这也早就在张居正的心中盘算了许久。 第八十三章 臣做监刑官 北京城中的四品之上的高官们,有的还在单位努力工作,有的早早翘班回家浑水摸鱼,有的告病休养…… 不管在干什么……锦衣卫拿着名单,一家一户上门带人。 锦衣卫登门,可把这些官员吓得不行,有很多官员甚至认为今日出门先迈左脚,犯了咱们道君皇帝的忌讳了。 当这些官员到了西苑之中,才放下心来,原来都来了…… 当然,徐养正,李春芳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的高拱,郭朴,赵贞吉等一些列重臣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到了西苑之后,就在万寿宫外跪着,也见不到朱厚熜。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朱厚熜还在看治安疏。 这已经是第五遍了。 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在看完第五遍之后,朱厚熜将奏疏交给了黄锦。 “交给徐阶,让他带下去,念给外面的那些君子们听。” 黄锦双手接过奏疏,而后缓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阁老,陛下的旨意你听着了。” 徐阶点头,但却看向朱厚熜:“陛下,当真要念给大臣们听。” “对,照办即可。”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接过黄锦给的奏疏,想要站起身来,但跪着的时间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利索。 黄锦赶忙将徐阶搀扶起来。 就这样,徐阶一瘸一拐的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徐阶出了万寿宫的大门后,诸多官员仿佛看到了定心丸。 “阁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召我等前来啊。”赵贞吉最先开口询问道。 而徐阶手捧着奏疏,并未回话。 高拱最急,也开口询问道:“阁老,您说一句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说到这里,高拱立马停下了,因为莫不是后面想说的是,陛下驾崩了,过来听遗诏的。 徐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拱,也并未回话,他看了一圈下面皆身穿红袍的朝堂大员们,开口说道:“奉陛下旨意,诵读海瑞所上奏疏,各位大人要认真听,待会,陛下定还要问话。” “陈洪。” “奴婢,在。” “这件事情让你来督审,要找出海瑞的同谋,党羽。” “是,陛下。”陈洪赶忙应道,这个时候的陈洪得到重用,心里面正在兴奋的时候,朱厚熜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陈洪一下子坠入冰窟。 “徐阶念完之后,你找人誊录一遍,拿给太子看一看,问一问太子想说什么,如实回话。” 陈洪大惊失色,他还未说什么的时候,黄锦便抢先开口说道:“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不应让太子殿下观看啊。” “他迟早会看到,让别人口传,不如朕交给他看。” “陛下,这奏疏虽然狂妄,背后也有阴谋,但是绝不能牵扯到太子啊,不然国本……” “闭嘴,黄锦,你今日的话多了一些……”朱厚熜的语气有些不善,而黄锦听到之后,只能停下自己想说的话,低下头去。 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是直摇头,自己这老爹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自己的皇爷爷看来,这肯定是一场逼宫,抢班夺权的阴谋行动,而有这个资格的,只有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的父亲。 “陈洪,你出去先观察一番这些官员,徐阶念完之后,你召张居正,赵贞吉,郭朴,李春芳,高拱等人进来,朕要一一问话。” 朱厚熜所召见之人,都是与裕王府有所联系的,特别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人。 黄锦被训斥了,陈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领命下去。 “是,陛下。” 陈洪快步走出了万寿宫。 而宫外的徐阶正在诵读海瑞的治安疏。 言辞激烈程度,让跪在地上的高拱也是大惊失色,他转头看向身旁 的徐养正,而后稍稍碰了碰徐养正。 但徐养正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高拱碰自己,只是低着头,没有左顾右盼地举动。 而这一幕,正被陈洪看的清清楚楚。 陈洪所要观察的人,朱厚熜在第一批召见的人中,就已经给了他明示。 至于其他地官员在听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这些官员才知道事情很大。 徐阶念完整篇治安疏后,官员们已经鸦雀无声了…… “高拱,李春芳,赵贞吉,郭朴,张居正入殿回话……”陈洪高声喝道。 而这几个人听到名字之后,便开始起身,走入了万寿宫中。 五人进入宫殿,跪地行礼。 这五个人虽然被治安疏之中的言辞吓着,可他们也都不是一般的人,在进入万寿宫的时候,便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点,又该坚持什么。 朱厚熜威严端坐法坛之上,目光扫过众人。 “海瑞呈上这道奏疏,你们有何看法?”朱厚熜声音低沉。 高拱率先开口:“陛下,海瑞这厮胆大妄为,竟敢以直言冲撞陛下,实乃大不敬,他是户部官员,臣也有失职之罪,恳请陛下一同降罪。” “你只有失职,没有其他的罪过。”朱厚熜冷声说道。 “臣不懂陛下言外之意,莫不是,陛下认为这封奏疏,是臣主使海瑞所写。”高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 坐在上面的那位,可是斩过夏言的,品阶在高的官员他也敢杀的。 但秉性使然,高拱不可能做缩头乌龟,因为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他背后的太子殿下。 “这封治安疏,在你们没来之前,朕看了很多遍,全是诛心之语,海瑞已经被朕拿下,关进了诏狱,高爱卿,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海瑞。” “陛下,海瑞此举,是为博直名,陛下不应中计,应将其贬斥,永不录用。” “嘉靖一朝,永不录用,哼,这不算惩罚,他想要直名,朕就不能给他了吗?” “陛下,臣觉得,为陛下万世盛名着想,不能给他。” 朱厚熜闻言停顿片刻,眼睛一直盯着跪倒在地的高拱。 气氛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跪在高拱身旁的李春芳赶忙开口替高拱解围道:“微臣以为,应严惩海瑞,以儆效尤,不然博取直名的官员多了,朝廷陛下就要一个个全部忍受吗?” 朱厚熜看向李春芳:“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严惩?” “杀了他,弃尸街头?” 朱厚熜听到李春芳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面猛地一惊,若无朋党,杀了海瑞,朕该如何自处? 李春芳略微停顿之后,还是开口说道:“但臣觉得,杀了海瑞,对陛下圣明,还是有所影响,不如流放吧。” 李春芳的说话大喘气,让朱厚熜冷哼一声:“你们都想保海瑞吗?你们是朋党。“ “陛下冤枉,臣只是为陛下考虑,若是陛下觉得惩罚太轻,臣可背青史骂名,上书请旨,诛杀海瑞,臣可以做监刑官,为陛下承担骂名。” 听着李春芳的话,朱厚熜笑了笑。 李春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海瑞是不能杀的,他作为内阁理事,亲自去监刑,承担骂名,可他还是承担不了的…… 第八十二章 孤想静静 只要海瑞有了朋党,或者说,海瑞背后有一股极大的势力在进行着逼宫。 朱厚熜就可以毫无顾虑的举起屠刀。 但,若是海瑞没有朋党,孤身一人,那朱厚熜就真的成了奏疏中那个昏聩的君主了。 不过,海瑞又怎会有同党呢。 夕阳刚刚落下,西边的余晖还未散尽。 一个小院子,海瑞一身布衣,一双草鞋,一条长凳,坐在棺材的前面,正对着院子的两快充满沧桑的木门。 他一直闭着眼睛。 门外传来了响动,马匹的嘶叫声,人的嘈杂脚步声。 “你们将这座院子团团围住……” “是。” “要是想跑,只能拦截,不能动刀枪,抓活的。” “是。” 而这个时候的海瑞睁开了眼睛,他亲眼看着木门被一脚踹开,分崩离析,那扇木门,是自己答应妻子多日之后,才修好的,现在就这样被一脚破坏了…… 而后,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涌入了院子中。 前段时间,一直保护朱翊钧从裕王府前往西苑的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国之带队。 在他身边是黄锦的心腹太监。 两个人来到了海瑞的面前。 “你就是海瑞?” “我就是海瑞。” 张国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棺材,而后冷声说道:“那海瑞大人,便跟我们走一遭吧。” 海瑞站起身来,两名锦衣卫手持铁链上前,将海瑞的手臂,脚踝全部都用铁链锁着。 “张千户,黄公公特意交代,不能动刑。”在张国之身旁的太监赶忙再次提醒道。 张国之点头:“铁链加身,又不是动刑,诏狱之中,还没有人能不带锁链进入呢。” 随后,两名锦衣卫便想来架海瑞,却被海瑞拒绝:“我自己能走……” 说完之后,海瑞便一步步的朝前走去,只见那沉重的铁链把他的两个脚踝牢牢束缚着,使得他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那长长的铁链在后边拖拽着,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一声声沉闷而又刺耳的声音。 而张国之等一干锦衣卫就这样看着海瑞,朝门口走去。 他们抓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今天这么面无惧色,大义凛然的人。 当海瑞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自己的小院子……一年零四个月,这是他入京的时间,同样也是他在这座小院子里面住的时间。 这次离开。 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海瑞上了牢车,被数百名锦衣卫押送着前往镇抚司诏狱,而天上最后的一点光晕也消失不见,天黑了…… 裕王府中。 当今太子朱载坖,正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急。 刚刚宫里面来人,告知他今夜不要见任何人,这让他很是疑惑,便询问来人为何,来的人只说,这是黄公公的意思,为了保护太子,再去追问,这来人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朱载坖敏锐的感觉到了有大事发生。 他立即下令将裕王府大门紧闭,今夜谁也不能外出,而后便回到了书房之中,苦思冥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心里面便越发着急,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他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又失手将其打翻在地,茶水溅湿了一片,一会儿又想去翻看书卷,可刚拿起便又心烦意乱地丢到一旁。 房间里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他那焦虑的身影拉得时长时短…… 这个时候,陈氏,李彩凤两个人也到了书房之中。 李彩凤进入书房之中,看着桌子上的打翻的茶杯,以及凌乱的书籍,便知朱载坖也很是慌乱。 “殿下,莫要忧愁,既然是黄公公派人来传的意思,那就证明,外面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在家就好了。” 朱载坖看了一眼李彩凤,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妇道人家懂什么?黄锦派人给孤说了这番话,就代表今夜定是有人来寻孤,他们为何寻孤,孤又为何不能见,这事情透着古怪。” “透着古怪啊……”朱载坖说着,便坐下身去。 李彩凤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您现在贵为太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也不能自乱阵脚,咱们肯定要听黄公公的话,今夜,就算是高大人,徐阁老来求见,咱们都不能见。”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李彩凤说得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懂得道理很简单,想要按照道理去做,便显得很是艰难。 朱载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彩凤:“你,西苑之中,是否有奴才跟你暗中联系啊。” 李彩凤闻言稍愣片刻,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妾身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啊。” “是冯保,还是陈洪,亦或者是黄锦……他们是不是派人告知你什么了。” “妾身听不懂殿下说的这些啊。”李彩凤这个时候才有些慌乱。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孤也不问了,但愿无事吧。”说着,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便快步踏出书房。 李彩凤是太孙的亲生母亲,她想要做些什么,朱载坖也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停下了脚步:“孤想静静,你们不要跟上。” 留下这句话后,朱载坖便大步离开,只留下陈氏,李彩凤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锦找人对自己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自己完全看不懂,摸不着头绪。 离开书房的朱载坖,有些抑郁,但转眼便就到了静静的房间…… 静静也是一个宫女,在半个月便受到了朱载坖的宠幸,她温柔漂亮,年龄不过十七,正是能用温柔,来调剂自己现在依然乱如麻的心。 完事之后。 朱载坖怀中抱着静静,心中烦闷也减少了几分。 “殿下,您今日跟平时不同?” “有什么不同。” 怀中的静静脸上出现些许红润:“比平时要厉害一点……” 听到这话,朱载坖苦笑一声:“那孤还能更厉害。” “哎呀……殿下……” 正在享受温柔乡的朱载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在为了一封奏疏,痛苦的死去活来呢。 不过,人的悲伤是互不相通的,即便是父子…… 窗外,夜风悄然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第八十一章 可有朋党 朱厚熜都到这个时候了,给朱翊钧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尽量的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朱翊钧肯定不想离开,这种机会可只有一次,这种事情,也只有一次,他肯定不愿意离开,即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能离开这里。 朱翊钧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敢说话,只怕哪句话说错了,在火上添油了。 看着朱翊钧摇头,朱厚熜轻声道:“好,既然你不愿离开,那朕就当着你的面,把一个个奸臣全都抓出来,好好的看,好好的学。” 朱翊钧“怯怯”的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就凭着这帮人,翻不了我们朱家的天。"朱厚熜说着手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随后他转头看向下方还在跪着的徐阶。 “徐阶,你是内阁首辅,你对朕说一说,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里面说的是真是假。” 跪在地上的徐阶,虽然“痛哭流涕”,但却保持着敏锐与精明。 “陛下,呈送陛下的时候,老臣就已经说了,皆是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不知内情,为博直名,才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了陛下的身上……” “朕问得是奏疏所言是真是假?” “陛下自有圣断,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哈哈,哈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徐阶,在装糊涂已是无用,黄锦,你下去传旨,让六部九卿,在京以上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召来,全部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你自行安排。” “是,陛下。”黄锦赶忙下了台阶,而后,小跑着出了宫殿。 出门之后,随手召来三个心腹太监安排。 黄锦指着第一个太监说道:“你去宫里面,把陈洪召来……司礼监下旨意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叫到西苑来,再下旨意,让冯保督办,让他亲自去五军营监军待命,其他各营也要派驻监军太监,立即清查人数,副将,参将全部召进各军衙,内城诸门今夜不准换防,宫里面抽调人手到各内城诸内监守,今夜若是有谁异动,按谋逆罪处置,速去。” “是。”这小太监听完之后,转身便走。 而黄锦又指向了第二个道:“你跟着锦衣卫千户张国之,把海瑞给抓了,关进诏狱,对了,海瑞之事,尚不明了,特意嘱咐,镇抚司不能动刑,你要在那里守着,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与他,若是他今夜死了,你的命也保不住。” “是,老祖宗。” 这个太监领命也速速离去。 而最后黄锦便对着最后一名太监说道:“这件事情最为重要,你先去一趟太子府邸,告诉太子殿下,今夜,无论谁来见,都不能见,即便外面天塌了,跟他也没有关系。” “是,老祖宗。” 安排完一切后,黄锦深深叹口气,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奏疏上写的是什么,可陛下如此恼怒,竟然失态,可见奏疏上面的内容,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残阳如血,渐渐西沉,那原本耀眼的光芒也变得黯淡起来。 天边被染成一片橙红与绛紫交织的绚烂色彩,却透出一种即将消逝的凄美。 黄锦孤零零地站在万寿宫宫门口,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而扭曲,他看着夕阳,叹了口气,风悄然吹过,带起一丝凉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仿佛也在叹息着时光的匆匆。 那即将落山的太阳,仿佛代表着陛下,又仿佛是他,心中的抑郁愈发浓烈,无法排遣。 安排完后的黄锦重新进入了宫殿,此时的朱厚熜,面沉似水,而下方的徐阶,则依然哭天抹泪,仿佛现在受伤害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黄锦不动声色的悄悄走到了法坛之下站立。 “徐阶,你可闻天子之怒?” “你确实有罪……美名其曰,前来请罪,又美名其曰,为防朕背负堵塞言路的罪过,将这份奏疏带给了朕,别装了你。” “你所求不过一名而已,你也觉得海瑞的奏疏,是对的,你只不过不敢承认。” “陛下,臣万死难赎其罪,是臣的过错,错不在陛下。”徐阶依然不愿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渐渐冷静下来,越到危险的境地,他便越要冷静。 海瑞上书是受到了谁的主使? 是他的朋党,还是极个别的大臣,还是所有的官员? 这是逼宫吗? 谁在逼宫? 太子? 还是有谁胁迫太子逼宫? 不管如何,帝王之路从不平坦,朕从未怕过。 朕是巍峨泰山,朕是顺流江河……朕是大势,顺应天道的大势…… “徐阶,谁是奸臣,谁是忠臣,谁有罪,谁无罪,不是你说的算,是朕说的算。” “陛下自有圣断。” 朱厚熜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闭上了眼睛:“圣断,朕当然自有圣断。” 二次伤害又开始了。 朱厚熜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新打开奏疏,在看一遍。 这次更加仔细,认真。 看完第二遍后,朱厚熜的愤怒便减少了几分,虽然愤怒减少了,但却有了羞愧之心。 在第二遍的时候,朱厚熜也看到了海瑞给他提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他不止一次的停下来,细细回想,自己该怎么反驳这一段海瑞对自己的指责,饶是他聪明过人,权谋之道冠绝古今,可在海瑞的正大光明,悍不惧死的指责之下,他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这可能真是一份谏言,不掺杂任何野心,只想着让帝王回到正确轨道上来的谏言…… 他此时内心渴望,海瑞是受到了指使,是被利用了,自己是在被逼宫,而不是真的,简简单单的,有这样一份指责自己的谏言,让自己无话可说的谏言。 一阵狂风突如其来地席卷而过,万寿宫中的层层帷帐顿时如波涛般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 身着夏衣的朱厚熜坐在法坛之上,被穿过层层帷帐的风吹着,而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被这阵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等这阵风过去后,朱翊钧在去看自己的皇爷爷,他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朱厚熜那并非仅仅是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是从内心深处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寒意…… “快,快把宫门关着,皇爷爷被风吹着了。”朱翊钧赶忙站起身,对着下面地黄锦喊道。 朱厚熜却抬手制止,声音略显低沉:“太孙,这阵风不是一座殿门都挡住的……不过,你不用担心皇爷爷,比这更大的风,皇爷爷也经历过,就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了。” “可是皇爷爷,您会着凉的。”朱翊钧面露担忧之色。 他是真的担心,现在才二月,朱厚熜穿的也是夏天的衣服,真的着凉了,那可是双重打击啊。 朱厚熜再次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不会的,朕不会着凉的。”眼中满是慈爱,或许,在海瑞的治安疏下,他才能更加的了解自己,也会试着去质疑自己。 而后,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徐阶…… 这个老家伙,到现在了,还在玩诡辩的策略,不过平心而论,除了他老家的那些事情,徐阶这些年,在朝中确实做了很多利国的好事,当然也做了很多利己的坏事…… 不过,此时的徐阶已经六十四岁了,人也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隐忍二十多年不发的徐阶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人同样如此。 “徐阶,你说,海瑞可有朋党……” “臣不知。” 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多么希望海瑞有朋党啊…… 第八十章 欺天的奏疏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徐阶在朱厚熜拿到奏疏之后,便抬起头,一直看着朱厚熜的面目表情,不过他老眼昏花,又不能取出袖子中的那副老花镜戴上,只看的模模糊糊的。 而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年龄小,眼睛正明亮着呢,而且离得近,他也抬起头在看着自己皇爷爷的脸色变换。 谁说泰山不能崩塌,江河不能倒流,用在此时,用在朱厚熜的心里刚刚好,自己这皇爷爷还怪会对称,反差呢。 第一言: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谨上奏:关于直言作为国家第一要事,用来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的问题。 陛下,我是户部主事海瑞,想要跟你唠一唠国家现在最紧要的事情,用来约束你,明确臣子,寻求万世太平,第一句话,就人生攻击了,陛下,你品行不端。 而看到这第一句话的朱厚熜脸上都已经充血了,变得极为红润。 而在一旁的朱翊钧看的清清楚楚。 ………………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这一段也算是海瑞对朱厚熜继位之初的肯定,说你要是好好干,一定能超过文帝……但接下来就是话锋一转,也是最伤朱厚熜的一段谏言。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 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这段应是满篇奏疏之中,最伤朱厚熜,最入骨三分的。 他全面否决了嘉靖朝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直言你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迷信神道的昏君,天下贼寇丛生,百姓生活困苦,徭役日重,各地效仿,从伦理的角度说,你任意怀疑、屠杀臣子,是为不君,你长期与皇后分居,断绝情谊,是为不夫,你对亲生儿子毫无父子之情,连面甚至都不肯见,是为不父。君臣、夫妇、父子之三纲,你连一纲都未做到,如此看来,别说你没资格做个英明的君主,就连一个普通的孺子也不够格。 看到这里的嘉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想扔掉这个奏疏,扔掉这个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的奏疏。 可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往下看去,直到朱厚熜看到那句: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一天到晚想学汉文帝,说自己要无为而治,结果汉文帝开创了文景之治,开创了盛世,你开创了大明王朝的嘉靖,“家家干净”,这叫无为而治吗,这对于百姓,大明来说,是无妄之灾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愤怒的将奏疏扔了下去。 “欺天了,欺天了……” “去,去让锦衣卫,让锦衣卫去逮人……” ”不要让他跑了,不要让他跑了。” 黄锦此时也吓了一跳,而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他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着朱厚熜这般歇斯底里,面目狰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再怎么说,朱厚熜是当了四十五年的天子啊,他在大明朝就是天…… “是,陛下。”黄锦也赶忙应道,而后转身便要离开万寿宫。 黄锦刚刚走到跪着的徐阶身旁时,徐阶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不会跑的,海瑞已经在家备好了棺材,正等着陛下去抓人的。” 暴怒之下的朱厚熜竟然听不清楚徐阶说的话,即便徐阶的声音已经够大了。 “他说什么,徐阶,在说什么?” 黄锦只能快步走上前去:“陛下,徐阶说,海瑞在家里面买了棺材,就等着咱们去抓。” “好一个海瑞,好一个治安疏,好一个内阁,又好一个徐阶……” “你们都是忠臣,你们全是忠臣,唯我是昏君……只有我一个昏君,你们全是忠臣,徐阶,徐阁老……朕说的对不对。” 徐阶再次伏地,痛哭流涕:“陛下,老臣已然劝谏陛下不要观看此奏疏,老臣有罪,陛下息怒,要保重龙体。” “徐阶你也包藏祸心,奏疏,对奏疏……” “把奏疏捡起来。” “捡起来。” 惊慌失措的黄锦赶忙上前,将朱厚熜扔下来的奏疏赶忙捡起来。 “呈上来,呈上来……” 一向沉稳的朱厚熜彻底的慌乱了。 这个样子的陛下,黄锦从未见过,他不敢耽搁,只能将奏疏再次送到朱厚熜的手上。 而朱厚熜也接着往下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你的错误很多,最大的错误就是修仙,还想长生呢,古人都说了修身立命,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都要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嘿嘿,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什么了,练了点丹药,吃了,就能长生,毫无道理) 《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有言语不顺你的心,一定要寻求它的道理,有言论逊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寻求它不合理之处。”顺耳的言语未必合理。就近事来看,严嵩有一句不顺从陛下的话吗?原来顺你心的严嵩,以前是贪官、窃贼,现在是逆臣。梁材恪尽职守,遵循礼法,陛下却认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声誉,是户部官吏中,至今为止最被人称颂的……) “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臣子们进言,陛下就应付诸实践,这对陛下来说略略振作起来就行了,略有振作就百废俱兴,百弊尽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显地又出现了。而陛下为什么不振作呢?)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品级高的大臣不愿意说实话,品级低的小臣害怕说实话,因此,冒死恳切地向陛下陈述。就您在是否改变倾向与做法的抉择中,天下太平与否,百姓安定与否,在此刻决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运、天下幸运。我不禁战栗恐惧到极点,写好了这篇奏疏,呈送给陛下。) 朱厚熜这次全部看完了,一字一句全部看完,整个身体的力量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再也没有万寿帝君的风度了。 他双手颤抖。 “一个主事,绝不敢,绝不敢上这样的奏疏,查,让陈洪来,给朕查……” “朕倒要看看,这个主事的骨头能有多硬。” 说话间,朱厚熜头脑一昏,险些晕倒。 黄锦送完奏章之后,便没有下去,看到朱厚熜身子前倾,赶忙上前扶着:“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即便如此生气,朱厚熜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他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孙,你,你先回家,等皇爷爷将这帮奸贼,逆贼,全部抓住了,在让你过来……” 第七十九章 老臣有罪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此时他,还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冲着他来。 踩着自己,这个大明的万寿帝君,来书写自己的历史最佳道德模范之路。 朱厚熜跟大明中后期的那几个君主不同,一言不合,便要打人,要杀人,设百官为家奴,可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海瑞的上书,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 此时的朱厚熜很是轻松。 他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朱翊钧。 “翊钧,上来。” “是,皇爷爷。”朱翊钧听到之后,便小跑着到了台阶下,而后便非常“稳重”“谨慎” 的上了台阶,来到了朱厚熜的身旁。 朱厚熜一把将朱翊钧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咱们大明朝最大的君子,着急了,太孙,你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 “以朕看来啊,他定是受到了弹劾,而且是证据确凿的指责,这个最大的君子,不会教导儿子,他啊,若是不依靠朕,高拱,李春芳,郭朴,赵贞吉等人,一定会把他拉下来的。”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心中暗道:“皇爷爷,可能是冲着您来的。” “咱们大明朝的官员们,既想要名,又想要权,他们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啊……” “太孙,朕对你说,越是名气大的君子,便越是小人。” 朱翊钧点了点头。 “怎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只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当自己跟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他即便听不懂,也会说一嘴孙儿听不懂。 那可是句句有回音啊,但此时自己说了那么多,太孙竟然没有回复。 “没有,皇爷爷,可能是刚刚跑的快了,孙儿只感觉有些心慌。” 朱厚熜闻言,赶忙开口:“黄锦,黄锦,召太医……” 门外候着的黄锦,听到宫里面朱厚熜的声音后,小跑着进来了。 “陛下,您不舒服?” “是,太孙,快找太医。” “皇爷爷,孙儿现在又好了。”朱翊钧赶忙说道。 “那也让太医过来候着,若你感觉不舒服,便让太医来看一看。”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皇爷爷看完海瑞的奏疏后,若是有危险,太医在外面有所准备,也不至于慌张。 当下,也不阻止,黄锦去找太医前来。 黄锦出了宫门,派了一个小太监前去传召太医之后,便就在宫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徐阶便出现在了黄锦的视线中。 徐阶显得有些慌不择路,在上台阶的时候险些跌倒,黄锦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徐阁老,您慢一点。” 黄锦说着便搀扶了一下徐阶。 “黄公公,多谢黄公公。” “何事如此着急?”黄锦询问道。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见到陛下,再说吧。”徐阶轻声说的,语气显得很是疲惫。黄锦见状,也不好多问,引着徐阶进了宫殿。 徐阶踏进宫殿,一看到朱厚熜便跪了下来,高呼道:“陛下,微臣有罪啊!” 说完之后,老泪纵横,那是真哭啊。 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都能清楚看到徐阶脸上的泪水。 “站起来回话。”朱厚熜语气之中颇为得意,想来,刚刚自己说的话,已经应验,在自己的孙子面前 ,表现出了高深莫测。 “老臣不敢起身回话,陛下就让老臣跪着吧。”徐阶高呼道。 等会看完还要跪,就不要费工夫了。 “既然你不愿站起来,那便跪着回话吧,你何罪之有?” “陛下,臣徐阶忝居内阁宰辅之位,承蒙陛下深深信任,得以肩负治理国家之重任。然如今观之,国家仍存诸多弊端未除……”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臣等虽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然终究还是力有不逮,存在疏漏不足之处,未能将国家治理得尽善尽美,”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哭诉,只感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为博直名,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可臣细思,此奏疏所指之错,实不在陛下,而在于臣徐阶以及众多内阁臣子与百官,是我等愚笨,致使大明年年亏空,国库空虚,边备松弛……方致海瑞呈上此等似有大逆不道之嫌的奏疏。” “臣等自当深刻反思,勤勉奉公,力求弥补过错,以不负陛下之隆恩与信任啊……” 听完徐阶的话后,朱厚熜终于反应过来了。 大意了,冲朕来的。 说了那么多话做铺垫,实际上重点就一条,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并不在意,因为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多了”。 现在让他有些生气的事情,是在自己的孙子面前判断错误了。 而朱翊钧也是长见识了,这就叫会说话,在朱厚熜看奏疏之前,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奏疏何在?” “在老臣这里……”徐阶说着,便将奏疏高高举起。 “拿上来。” 黄锦闻言走到徐阶面前,却见徐阶又将奏疏给放下,而后接着哭诉道:“陛下啊,此奏疏实乃通篇尽是狂悖至极之言啊……” “其言辞乖张,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实乃大逆不道之论。陛下万金之躯,尊贵之体,切不可为此等狂悖之语所扰,还是莫要观之了吧,以免玷污了陛下之圣听,伤了陛下之龙体与圣心啊……陛下……” 徐阶说着跪扶在地,接着痛哭起来。 不过,朱厚熜可不管此时徐阶的痛哭流涕冷冷的说道:“既然狂悖至极,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乃大逆不道之论,你为何不直接拿人,而是将奏疏带到这里来。” “这份奏疏乃海瑞所奏,按规矩,由户部左侍郎徐养正送往内阁,让臣审查,臣看到之后,大惊失色,本想封存,可细细一想,朝堂官员的谏言,若是我内阁截下,只会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堵塞言路,此等罪过,臣等承受不起,但让这种狂悖之言,被陛下看到,亦是臣等的罪过,故臣劝谏陛下,不看不闻方是上策。” 朱厚熜听完之后,内心鄙夷,他直接开口说道:“封存在内阁,就是堵塞言路,封在朕这,便不堵塞言路了吗?” “你刚刚所说,让朕越发好奇,海瑞的奏疏上到底在说什么,呈上来吧,不管如何,朕恕你无罪……” 听到朱厚熜的这番话后,徐阶心中一动,可还是在继续说了一嘴:“陛下,老臣劝谏陛下,不看此奏疏。” “呈上来……” 一直在徐阶身旁的黄锦,也开口轻声说道:“徐阁老,给我吧。”说着,从徐阶的手中拿过了这封“要命”的奏疏,而后,一步步的朝着朱厚熜而去。 徐阶摸了摸泪:“陛下,切莫生气,害了龙体啊。” 朱厚熜气急反笑:“朕自登基承继大统以来,一路之上历经了无数的风雨波澜,饱览了这世间林林总总的诸多事宜……” “嘉靖初年,那堆积如山、不计其数的奏言奏疏,其中更有诸多刺耳难听、忤逆乖张之语,然而,朕却依旧犹如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之苍劲翠竹,始终保持着坚韧不拔的意志……” “朕倘若真如那等脆弱绵软之态,恐怕早就被那些言官,大臣撼动了根基,朕恰似那巍峨泰山,哪怕泰山崩颓于眼前,朕亦能神色不改,始终稳如磐石,安如泰山,任何的风雨都休想对朕造成丝毫的影响与动摇……” 说话间,黄锦已经将海瑞的奏疏交到了朱厚熜的手上,而朱厚熜也没有丝毫迟疑,边说边打开了奏章:“一个小小的海瑞,一篇小小的奏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 第七十八章 “贺表”来了 徐阶接过奏疏后,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着面前的李春芳询问道:“这份奏疏,本官真的要看。” “除了阁老能处理,只怕无人能够做主。”李春芳脸色凝重的说道,当然心里面也是有些恼怒,都到了这个关头了,竟然还想着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呢。 听完这话,徐阶的脸色更加凝重,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打开奏疏查看。 而一打开,徐阶的脸色便变了又变,就连呼吸也紧促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看着徐阶的脸色不对,当下,赶紧上前询问:“徐大人,您,您没事吧。”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都很着急,他们还真怕这奏疏没有到皇帝陛下的手中,反而将徐阶给吓死。 徐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即便身体多有不适,他还是要将奏疏全部看完。 徐阶就是徐阶,虽然奏疏里面的内容足够炸裂,但他除了差点一口气过去,就没有其他的外部表现了。 看完之后,徐阶将奏章合着,而后又重新慢慢的做下身去。 他想到了一个学生,一个在某一方面可以当他老师的学生,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却让他从未忘记的学生…… 杨继盛。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杨继盛在斋戒三日后上《请诛贼臣疏》……” “弹劾严嵩,那时严嵩权势滔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奏疏呈入后,陛下发怒,又经严嵩挑拨进谗,陛下更加愤怒,将杨继盛下诏狱……”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严嵩授意严党,当时的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等九人处决,弃尸于市……” “杨继盛发妻自悬家中,至此家破人亡……”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没想到,后人真的来了……” 徐阶喃喃自语道。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刚刚看到的时候,徐阶确实惊慌,生怕牵连到了自己,可越往下看,便越发的矛盾。 他本身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他是内阁首辅,在严嵩死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人,比自己了解陛下。 他在任上兢兢业业,所受之诟病,全是为了迎合陛下,但迎合皇帝,这并不代表徐阶就是奸臣。 看到奏疏的后面,徐阶彻底动怀了。 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学生,杨继盛。 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可称一生遗憾的学生。 他隐忍到了最后,在抄没严嵩的家时,严嵩对他说,可否留些钱财,遣散家仆,被徐阶拒绝,并回复,杨继盛被抄家的时候,可没有家仆可以遣散,到了这一刻,徐阶才算是有些心安。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海瑞。 杨继盛是进士出身,而海瑞是举人出身,但在奏疏方面,海瑞更甚杨继盛,满篇奏章直击要害。 以往的臣子上书,措辞激烈,哭爹喊娘的,但说的都是具体的事情,可这次海瑞却是直接开始说起了陛下,说起了这个人。 全盘否决。 陛下你以为你能成仙,扯呢,你成不了仙,但你还以为你能成仙。 为了成仙,你大兴土木,二十年不上朝,朝廷制度,法规几乎被你废弃殆尽,售卖国子监名额,丢尽朝廷脸面…… 嘉靖者,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别人是骂事,海瑞是骂人。 还是在灵魂最深处的虚弱点骂人……并且,骂人骂的也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没有臣子敢这样骂皇帝,从来没有…… 李春芳,徐养正听着徐阶的话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徐阶将奏疏放在了桌子上。 “这封治安疏,比请诛贼臣疏,措辞更加犀利,针对之人,也比请诛贼臣疏……” “不得不慎重处置啊。” 徐阶此时的内心即便惆怅,伤心,又或是激动,忐忑,但这些特殊的情感迸发,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他也有着自己对于权力的理解。 他也知道这份奏疏上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也知海瑞上这样的奏疏,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大明从洪武元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已有一百九十八年,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内,敢上如此直谏之言的也只有海瑞一人了。 现在这份奏疏到了自己的手上,那自己就要做出选择,正如海瑞所说一样,徐阶不会去挡这份可以流传千古的奏疏,但如何为自己开脱,减轻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徐阶是会做的。 徐阶说完之后,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搭话的想法。 “海瑞何在?” “备了棺材,在家候着。”这个时候,徐养正才回复道。 “兹事体大,本官看啊,应该叫高大人也一同前来,共同商议啊……徐大人,要不你去一趟高府,找一下高拱大人。” 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高拱知道这件事情。 徐养正听到之后,赶忙回复:“阁老,高大人在家修养,我前两日前去拜访,已被拒之门外,就算此番前去,也断然见不到高大人,不如,阁老下手令,差人前去,邀请高拱大人前来,共商此事。” 能站在房间之中的哪个不是有着玲珑之心,徐阶一开口,徐养正便知他有什么用意,说什么共同商议,实际上就是共同背锅。 徐阶闻言稍愣片刻。 “阁老,如此大事,多来一个人,只能增加争吵,最后下决断的还是您。”李春芳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本官也知道,不过此疏言辞激烈,若上奏朝廷,必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阁老,您要是心里面没底,由我去送?” 徐阶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春芳,思量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不了,还是由本官去吧。” 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谁也不能相信。 并且徐阶还是要掌握主动权,他带着奏疏面圣,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单独的陈辩机会。 “何时去送?” “现在去。”徐阶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到徐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跟在其身后的李春芳:“李大人,你我自求多福了。” 李春芳拱手道:“徐阁老,若是面圣之时,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为海瑞求得一线生机啊。” 徐阶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去。 他没有选择。 只能将这篇想把天掀翻得奏章交给当今陛下…… 徐阶乘坐着马车前往了西苑。 在车上的时候,徐阶一直在思考,也得到了一个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很干净的方法,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忐忑。 到了西苑的门口,徐阶手中捧着那份奏疏,求见陛下。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 嘉靖皇帝,万寿帝君,皇帝陛下,朱厚熜一如既往的正在修炼…… 太孙朱翊钧在万寿宫的法坛下面,颇为无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 黄锦推门进入了万寿宫中:“陛下,徐阁老求见。” 顿了片刻后,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让他明日再来。” “陛下,徐阁老神色匆匆,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并说,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召见。” “着急的事情,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罢了罢了,让他来吧。” “是,陛下。”黄锦转身离去。 而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那里的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贺表”来了……” 第七十七章 奏疏入阁 徐养正看着海瑞坚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明白海瑞的决心和勇气,但同时也为他的安危担忧,为朝堂局势的风云变化而忐忑。 正如海瑞所说,这封奏疏卡到谁的手上,就是把谁放在了耻辱架上烘烤,但若是到了皇帝陛下这里,同样也是把陛下给架在那里了。 一辈子都被否决了。 自己劝说海瑞带走奏疏,打消主意,这是建议,可若是海瑞不愿改变想法,那自己也只能将其带到内阁。 “好,本官这便去内阁之中,海瑞,你,你快些逃吧。“ 海瑞苦笑一声:“徐大人,到了此时,还不愿意相信我海瑞的决心,下官不会逃跑,这两日,下官都不会离开家中一步,等着镇抚司来抓。” 徐养正只能叹了口气,并无在言其他。 而海瑞看到徐养正同意之后,便告辞离去,返回家中。 在海瑞离开后,徐养正独自一人在房间之时,踌躇思考许久之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查看一番后,便将房门紧闭,而后,回到案前,看着桌子上的奏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最终,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奏疏上面,深吸一口气,拿起来,打开观看。 这次,徐养正看的极其认真。 一字一句都细细揣摩。 他的脸上时不时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感,海瑞奏疏所言,正如举着骨头做火把,入骨三分…… 徐养正年轻之时,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愤青,他弹劾严世蕃,与清流一道对抗严党,遭廷仗,遭罢黜,即便证据确凿,也拿严世蕃毫无办法,他也曾想血溅轩辕,做那世间第一流直臣,可还是缺少那份纯粹与勇气。 可此时,海瑞做了他当年不敢做的事情,不,海瑞是做了千万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基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这段奏疏,可以说已经将当今皇帝骂的体无完肤了,一无是处了,不过,徐养正看的却很是解气,他已经代入进去,想想这些年的陛下,人家并没有说错什么。 不见儿子,轻视父子之情,杀戮凌辱朝臣,轻视君臣关系,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这些事情,可都是你这当皇帝四十五年发生的事情,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你耗尽钱财信崇道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你亲自选的年号,“嘉靖,被百姓们编做顺口溜,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 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以死刑,让朝局清明,但却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你说你是汉文帝,完全是自欺欺人,天下的百姓早就不满意你,不满意大明朝了,满朝文武皆知,唯独你什么都不知道。 徐养正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而后将奏疏重新合上。 ”海瑞啊,海瑞,希望你能警醒后来之君主,不白白浪费性命……“ 半个时辰后,走出房间的徐养正,拿着这封奏疏前往了内阁值班房。 内阁值班房中,徐阶,李春芳两人都在,此时的徐阶正在处理公文,而李春芳是有事来寻他,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徐养正到了门外。 “下官徐养正,参见徐阁老,李大人……” 两个人听到声音之后,都看向了徐养正。 “原来是吉甫啊,有何事啊。”徐阶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官文,开口询问道。 “徐阁老,这是户部主事海瑞所上奏疏,兹事体大,下官不敢做决定,便给阁老大人送来了。“ “兹事体大,户部主事,能有多大的事情,上的奏疏,由你这个户部侍郎亲自来送。”徐阶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徐阶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徐阁老一看便知。” 徐阶闻言看向徐养正,只见他的脸色极其严肃,当下也是心中一沉,海瑞难道这封奏疏是弹劾自己的。 而坐在一旁的李春芳,心中顿感不妙,想要离开,不过,徐阶一句话便封住了李春芳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大人,你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先看看,是否兹事体大,需要户部的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亲自来送。” 徐阶说了话,李春芳无法,只能点头答应,而后站起身:“吉甫,我来看看。” “是。” 徐养正说着,便走上前去,将海瑞的奏疏双手奉上。 当李春芳接过奏疏后,徐养正只感觉心里面猛地轻松。 压力是不会消失的,但会转移。 李春芳怀着忐忑的心理,打开了海瑞的治安疏开始查看。 瞬间,冷汗就在额头上出现了。 他跟徐阶的想法几乎一样,海瑞的这份奏疏应该是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的,但他们两个人,都无法想到,这,这是冲着陛下去的。 而且言语严苛,入骨三分,满篇奏章将陛下形容成了一个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地皇帝形象。 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万里江山,在你的手上,已经岌岌可危了。 海瑞已经将大明帝国现在多有的责任,都归纳到了朱厚熜的头上,很多官员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他竟然直接上奏了。 越看,李春芳额头的冷汗出的便越多。 而一直看着李春芳的徐阶,看到李春芳脸色大变,心里面就更加没有底气了,难道海瑞在奏疏上把自己骂的一无是处。 想到于此,徐阶心中只能暗自叹息,谁被海瑞盯上,谁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李春芳将奏疏全部看完,而后便立即将奏疏重重地合上,转头看向了徐阶。 “阁老,这份奏疏,只怕要由您亲自给陛下送去了。” 徐阶闻言稍稍愣神,他伸出手来,而李春芳也赶忙走前两步,将奏疏放在了徐阶地手上…… 第七十六章 血荐轩辕 海瑞是户部主事,他所上奏疏,需先要经过户部堂官审查,而到了第二天,海瑞便带着自己的奏疏,去了户部寻找高拱。 这个时候,海瑞才发现高拱不在户部,并且得知三日前请了病假。 海瑞便又去寻了户部侍郎徐养正。 徐养正是嘉靖二十一年进士,在嘉靖二十七年,在京的徐养正与户科都给事中厉汝进、给事中查秉彝、刘起宗、刘禄等联名上奏朝廷,揭发权奸严嵩之子严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词连仓场”的丑行,结果触怒严嵩。 徐养正被矫诏廷杖六十,谪贬为云南通海县典史,此后,徐养正由通海典史量移为广东肇庆府推官,历升贵州提学佥事,在贵州任职期间丁外艰返家守制。 嘉靖三十三年服满起补云南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校。 在任上的时候他召集学生于五华书院,教以忠孝大节,并亲自撰写《范运吉传》,以激励学子百折不挠之志。 当时,云南布政使徐樾在元江被人刺杀,久未破案。徐养正请准前往办案,成功缉凶法办,其谋略过人得到了朝堂的认可。最初迁南京任光禄寺少卿,又升尚宝卿,此时严世蕃以工部侍郎兼管尚宝司事,徐养正“不欲与同列,请告归”。 严嵩倒台、严世蕃伏法后,徐养正再次被高拱启用,复起为南京通政使司右参议,历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南京光禄寺卿。 两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转南京户部右侍郎,申明部运规则,嘉靖四十四年末,再次受到提拔,晋升为京师户部左侍郎,此为“入赞庙堂,行秉枢要”之职。 他与高拱关系密切,也是清流一党一分为二的高拱派系之人。 高拱告假,休养在家,户部的所有事情,皆由徐养正主持。 海瑞进了徐养正的房间中后,便将自己的奏疏放在了徐养正的案台之上。 “徐大人,呈报陛下的奏疏,还望陈大人转交内阁,司礼监。” 徐养正伸手便要去拿,海瑞却出声阻止:“徐大人,不妨你带到内阁,与首辅大人一同观看,不然,徐大人定是要受无妄之灾。” 听到海瑞的话后,徐养正笑了笑:“为官者,以天下为己任,无妄之灾,受得了。” 海瑞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徐养正为人正直,对海瑞这个下属,除了看重,还有敬佩。 听着徐养正的话后,海瑞便也不阻止,任由徐养正拿起了奏疏,查看。 一打开。 徐养正刚刚还轻松的脸上,立马就绷不住了。 第一句话。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 天下第一直奏。 端正君道,便是君道不正,明确臣职,则是臣职不明,万事治安,岂不是此时不安…… 在往下面瞟了两眼之后,徐养正立即将奏疏合着…… 徐养正闭上眼睛,消化自己正在看到的东西。 他在后世还是很有名气的,柳州八贤之一,在柳州也被读书人拿出来与海瑞并驾齐驱,当然,这个并没有受到全国认证,是地区性的。 徐养正从嘉靖二十一年入仕,历任庶吉士、户科右给事中、典史、推官、提学、光禄寺少卿、尚宝司卿、通政使司右通政、光禄寺卿、户部左侍郎、这些年中,无不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可此时竟然没有勇气单独将这封奏疏看完。 他越发的敬佩海瑞,内心竟有些激昂。 过了许久之后,平复下来的徐养正才缓缓开口:“海瑞,你可知道,你的这份奏疏一旦由我带到内阁,这件事情可就大了……你,你当真要冒险。” “这可是要将天捅一个窟窿啊……” 徐养正说着,便将奏疏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这正是下官所求的。” “你会死的。” “我虽然只是户部主事,甚至,科举之道也未到进士,但我海瑞已然心怀壮志,已家国天下为己任,眼见世道沦落至此,痛心疾首……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愿舍身取义,以吾之微躯,唤醒天子,力挽狂澜,以吾血荐轩辕,换得朗朗乾坤,清正之世,虽死无憾矣!” 海瑞说的大气凛然,徐养正听的却是直咽口水。 “海瑞啊,海瑞,你只能一死,却改变不了什么的,不值当,你将这份奏疏带回去,本官就当从未见过。”徐养正的口气有些急了。 “徐大人,若是你不愿不带着去内阁,那下官便去,若是内阁不受,那下官便去西苑,手持奏疏,跪见陛下……不瞒徐大人,我以将亲人托付友邻,离开京师,又备了一口薄棺,已经不愿有退路了。” “君道需正,臣职要明,内阁宰辅们不愿做此事,那海瑞便逼着他们做此事 徐养正叹了口气:“内阁会因为这封奏疏吵得不可开交啊,更何况,徐阁老绝不会将这份奏疏呈送给陛下的……” “你只要交给徐阁老,这份奏疏便一定能到陛下的手中。” “你就这么笃定。”徐养正赶忙问道。 “徐阁老终究不是严嵩,读书人惜名,他不愿为陛下将这份奏疏挡下的,他也挡不住的,徐大人,话已至此,您转交吗?” 徐养思考片刻,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此时高拱告病休息,海瑞上了疏,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高拱背后指使,将海瑞推到前面,他躲在家里面躲避风波,再加上,前些时日,高拱确实举荐了海瑞,以拟升提拔,而被徐阶否了,皇帝陛下会不会认为,海瑞是高拱的人。 徐阶会不会利用这份奏疏,将高大人推向万丈深渊呢……这一切,徐养正都要考虑。 “海瑞,能否给我一天的时间。” “你想去找高大人。” 徐养正没有否认:“是,部里面那么大的事情,高大人应该知道。” “徐大人,若是你不想连累高大人,下官奉劝你,在这几日不要去见高大人。” ”可你终究是户部主事,这份奏疏一上,陛下定会严查朋党,难免有些牵扯。” “这件事情,牵扯不到任何人?” “为何?” “因为朝堂之上,我海瑞绝无朋党,问心无愧,陛下自己会调查清楚的……” 第七十五章 海刚峰 “好,皇爷爷,孙儿听您的话,以后不到水边去玩。”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实际是很惊讶的。 大明皇帝易溶于水,这在后世都成了贴吧的主旋律了,而朱厚熜却通过自己的学习,研究,在四百多年前,就有这个结论,着实不容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以后,你也有一个这么乖巧,听话,聪明的孙儿,你也要告诉他,皇爷爷对你说的这句话,五行相克,我朝属火,帝王易溶于水,无事少去乘船作舟……” 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呆滞了。 自己这皇爷爷真神了,他孙子的孙子,还真的,真的乘船落水了,而后重病去世,这个孙子的孙子就是日后在历史上,有着鼎鼎大名,一手精湛木工活的木工皇帝朱由校。 看着朱翊钧一脸懵懂,朱厚熜哈哈大笑。 而朱翊钧顿了片刻后,也随着朱厚熜的笑声中,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黄锦在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瞅着他万岁主子,以及小太孙的背影,也捂嘴笑起来了。 当然,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有一个名叫海瑞的官员,此时正在家中奋笔疾书,一心要正君道,匡社稷,打破这虚伪的盛世,以及扯开皇帝陛下的新装…… 裕王府中。 大明朝的皇太子朱载坖殿下,正在闷闷不乐。 他坐在书房之中看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他是刚刚从西苑回来的,这次进去了,可是进去之后,被陈洪告知,陛下带着太孙出城踏青去了,这让朱载坖,很是生气,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裕王府,李彩凤过来询问,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的回到了书房之中。 看了一会儿书后,朱载坖将书随手扔在了案子上,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越发的过分了,不让回家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带着我儿子跑出城外去了,若是遇到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对了,孤上次出城,是多少年前了,十年前,偷偷去母妃陵寝,孤三十岁了,也就出了一次城啊。” “不过,还真的是羡慕翊钧啊,爷爷疼,父亲爱的,跟他比起来,自己与孤儿何异。” 朱载坖又是一阵妄自菲薄,黯然心伤…… 正当这个时候,李彩凤端着一碗亲自熬好的参汤,走到了书房外…… 李彩凤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朱载坖的回应后,便推门而入。 李彩凤看到朱载坖那落寞的神情,暗自叹息,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自己的老爹吃起醋来了。 她走到朱载坖的身旁:“殿下,莫要如此伤怀了,喝点参汤补补身子。” 朱载坖接过参汤:“今日,陛下带着翊钧出宫游玩了。”说完之后,便喝了起来,即便心情不佳,可参汤确实是好东西。 “妾身知道。” “我未对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朱载坖有些奇怪的问道。 听着朱载坖的询问,李彩凤稍稍一愣:“殿下,跟您回来的随从对妾身说的。” 朱载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彩凤,并没有在多说什么,跟他一起去西苑的随从,根本就没有进入西苑,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而自己出来以后,也并未对他们说起此事。 自己的这个妃子,是在说谎,不过朱载坖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结,有些事情,装糊涂是最好的。 而李彩凤比朱载坖知道的还早,消息是冯保派人传过来的。 李彩凤在一旁坐下,看着闷头喝参汤的朱载坖,开口说道:“殿下,过几日,您带着我一起去一趟西苑吧,好几天没见到翊钧了,有些挂念。” 朱载坖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我们明日便去……” 听到朱载坖答应,李彩凤的脸色也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 到了下午的时候,朱厚熜带着玩耍尽兴的朱翊钧返程回转京师,在马车上的时候,朱厚熜已然闭目养神,而朱翊钧的心里面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了,他记不起准确的时间,但就是在二月,海瑞上治安疏。 实际上,朱翊钧一直在思考这份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到底是怎么到皇帝手中的,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朱翊钧也没有搞清楚。 在后世的那部电视剧中,充满巧合,直言骂人的奏章成了贺表,但真正的历史上不存在那么多巧合,海瑞的治安疏是通过正常渠道送到皇帝陛下手中的,也就是说,这份天下第一奏疏,是通过了奏疏呈送的审查制度。 在这个时候,存在奏疏呈递的审查制度,但并非所有的奏疏都会被审查机构拦截,第一方面就是陛下的态度,如果皇帝愿意听取不同的意见,即使是批评性的奏疏,也可直接呈送,但晚年的嘉靖已经不愿意去看批评性的奏疏了,所以在审核的时候,治安疏一定是会被刷掉的。 朱翊钧也想了,可能是因为海瑞的清流声望,他的正直形象满朝皆知,负责审查的清流官员们,不敢私自拦截,只能一步步往上呈送,到了内阁,司礼监,这些人也是不敢私自处理。 最后只能呈送御前,俗称甩锅,海瑞骂得太凶了,徐阶等人不敢接招,怕对他们的后世名声产生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是权力派系的斗争,高拱,与徐阶两个内阁的负责人,一个想借海瑞扳倒高拱,一个想要海瑞搞臭徐阶…… 就在朱翊钧的疑惑思考中,车队进了北京城,回到了西苑…… 而海瑞的小院子堂屋里面也多了一口棺材,他的家人在今日的时候,都已经离京返回老家了,整个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在棺材的旁边,摆放着他写好的奏疏。 海瑞抚摸着棺材,眼中没有对明日未知的恐惧。 海瑞,海刚峰,人如其名,他的性格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刃,毫刚正不阿,坚守原则到近乎执拗的地步,无论面对怎样的权势与压力,都绝不退缩与妥协。 在这浑浊的世道中,他的尖锐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虚伪的天幕,毫不留情地揭露着朝廷的弊端与污浊………… 而明天这道闪电,注定震动朝堂,能否劝谏成功,海瑞心中毫无底气,但他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第七十四章 五行相克 钻进马车中的朱翊钧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厚熜笑着说道:“皇爷爷,这个地方好漂亮,皇爷爷你也出来看看。” 朱厚熜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后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好。” 在西苑之中呆了一个月,可是把朱翊钧给憋得不行,前日,他只是在朱厚熜面前提了一句,还没有出过城呢,没成想,第三天,朱厚熜就给他安排上了。 并且牺牲了自己成仙修炼得宝贵时间,亲自陪着朱翊钧外出踏春…… 这份恩宠,让朱翊钧也深感意外。 朱翊钧钻出马车后,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车下的黄锦将朱翊钧给抱了下来,过了片刻后,朱厚熜也从马车上出来,由黄锦搀扶着朱厚熜下来。 护卫们都在小树林的外围等守护。 这片小树林中,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自然的乐章,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似乎也在欢迎这对爷孙的到来。 黄锦就候在不远处,而朱翊钧,朱厚熜两人便就地盘坐在一处野草地上,很是轻松惬意。 好似眼前的景象也让朱厚熜得心平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眼前万物勃勃生机之景,不由让朕想到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皆有相互依存,相生相克之理,草木枯荣,飞鸟振翅,无一不是自然之道得体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太孙,你可懂什么意思?“ 朱翊钧抬起头看向朱厚熜,而后摇了摇头。 看来阅读理解不仅仅出现在语文得试卷中,到了大明也要做啊。 “意思就是,需做到荣辱不惊,去留无意,世间万物,有规律,有道,即便是身为帝王,皇室贵胄,也改变不了规律,改变不了道……”朱厚熜说完之后,连续咳嗽起来。 朱翊钧赶忙起身,为朱厚熜轻拍后背。 而朱厚熜一咳嗽,不远处的黄锦也立即转身,最外围的护卫也是赶忙转身背对这对爷孙。 “皇爷爷,您最近咳嗽的越来越频繁了。”朱翊钧叹口气说道。 在西苑呆的这一个月,朱翊钧对于朱厚熜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病了,也印证了朱翊钧之前的判断,海瑞的上书只是一个催化剂,即便没有海瑞的上书,朱厚熜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朱厚熜对朱翊钧真是没话说,早早的给了皇太孙的名位,让其待在身边,对其也是无话不说,在朱厚熜的身上,朱翊钧学到了很多东西。 别的不说,权谋之道,厚黑之学,在这段时间中已经掌握了很多,若是没有进入这个阶级,若是没有一个权谋大师有意无意的指点,很多东西,朱翊钧一辈子都不会懂得。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而有些事情,却需要别人去指点。 虽然朱翊钧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也相对成熟一些,但在朱厚熜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中也早就将其当成了真正的爷爷,当然,从血缘关系上看,朱厚熜确实是自己的爷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爷爷待我如亲孙,我岂能不铭记于心呢,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将朱厚熜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在一月前,还曾想着,怎么阻止海瑞上书,当时的他知道很是困难,但也想尝试一番。 甚至都已经有了些眉目方案,就是想利用自己父亲皇太子的影响力,给海瑞升官,让他去巡按地方,到了地方,海瑞肯定要斗乡绅贪官,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皇爷爷身上了。 但当他发现朱厚熜的身体状况后,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朱翊钧迫不及待地想要当上皇帝,想让海瑞气死朱厚熜,而是因为,他想让朱厚熜到了生命的最后,可以真正,彻底的明白一次。 聪明的人,会装傻充愣,会骗自己一辈子的。 当没有外力介入的时候,可能,朱厚熜在生命的尽头,也不会让自己相信此时的大明,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明良、嘉靖、绍治,在内阁拟定的这三个年号中,他亲自选择的嘉靖年号“嘉靖殷邦”,竟然还有家家皆静这个含义。 在朱厚熜身边的时间久了,朱翊钧的这个感觉便越发强烈,自己的皇爷爷,可能到了现在还认为,他御极四十五载,已然中兴大明…… 可能,海瑞的上书对自己的皇爷爷,是一件好事,对大明也是一件好事。 朱翊钧打消了阻止海瑞上书的想法,海瑞的上书,会让自己的皇爷爷对现在的局势有清晰的认知,也会让朱厚熜无法自欺欺人,明明白白的走完这一生……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海瑞成为海瑞,也让万寿帝君成为真正的万寿帝君…… 这可能是对自己的皇爷爷最好的结局。 朱厚熜咳嗽一阵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朱翊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朱厚熜看着眼前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吾孙可知,何为天子?” 朱翊钧思考片刻答道:“徐先生讲过,天子乃上天之子,代天牧民。” 朱厚熜笑了笑:“天子不仅是代天牧民,天道有常,而人道亦有常。天子应当顺应天时,体察民意,方能使天下太平,社稷安康。”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您跟孙儿说的,孙儿大多都听不明白,有些话,您应该给父王讲,他懂得多,能听明白的。” 朱翊钧说什么的时候,时不时都要带上自己的老爹,但结果没有什么变化,只要朱翊钧一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熟练掌握变脸技术的民间艺人。 刚刚还是一脸祥和的朱厚熜,在听到自己的儿子时,脸色立马变了:“他也听不明白,即便听明白了,他也会装不明白,而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没机会了,并且,朕也不想跟他说这么多了。” 每次朱厚熜变了脸,朱翊钧只能悻悻的转移话题。 在这片小树林的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小树林外得小溪得流水声,吸引了朱翊钧,他观望了一番后,笑着说道:“皇爷爷 ,咱们去看看水里面有没有小鱼……” 听到朱翊钧说想去小溪边看鱼,朱厚熜脸色变了变:“若想看鱼,过几日,皇爷爷带着御花园中看鱼,小溪水,是活水,御花园的水,是死水,我大明朝属火,五行相克,武宗皇帝落水染病,不治而亡,你以后离开皇宫,定要谨记,离水远一些……”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稍稍愣神,他还没有想那么多呢…… 第七十三章 屠龙“少年” 朝廷立了皇太子已有一月,转眼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 在朱翊钧获得皇太孙身份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西苑,太子殿下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到西苑来探皇帝陛下的口风 ,隔两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但只是见到了朱翊钧,一对朱厚熜说想要把儿子抱回家,朱厚熜立即变脸,赶人。 要的急了些,有几日,朱载坖甚至连西苑的宫门都进不去了,那几天进不去的日子,朱载坖都像是疯了一样,真的是害怕出了什么事情。 而后,朱载坖也老实了一些,不敢要得急迫,只能隐晦表达,因为朱翊钧在西苑的缘故,朱载坖去西苑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一个月的遭遇让朱载坖当上皇太子的喜悦,也全都烟消云淡了。 好像自己这个皇太子的尊位,是自己跟父亲做的一个交易,交易的这头是皇太子的尊位,交易的那头是自己儿子的抚养权…… 朝廷窘迫的财政情况越发严重。 年前户部预算,各地税收全部拢纳,到了年底,还存在巨大亏空,在大明财政遇到如此困难的时候,内阁首辅徐阶依然力排众议,先行定下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西苑,为皇帝陛下修建朝天宫。 高拱在劝解无果后,便再次拂袖而去,回到府中,也是坐立难安。 当他的两个幕僚高耀,冯葶书两个人来后,高拱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国势都这般艰难了,徐阶竟还如此谄媚讨好皇上,置百姓民生于不顾!” “这种人,怎么配当内阁首辅,只有私心,而无公意……” 冯葶书,高耀两个人,闻言脸色都是变了变,而冯葶书反应最快:“大人,您声音小一些,隔墙有耳。” 面对着冯葶书的劝说,高拱深叹口气,稍稍缓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冯葶书接着问道。 而高拱看了一眼冯葶书:“明明知道今年已有亏空,徐阶还是调用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了西苑,修建朝天宫。” “已经定下了。” “对,定下了。” “大人,徐阶已经成了另一个严嵩,他的儿子徐英,也成了新的严世蕃,可他们又坏的不彻底,拉不下脸面,没有能力从其他渠道搞来银子,他们讨好陛下,只能从国库入手,情况比严嵩,严世蕃时期还要严重,不过,大人,您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过多的参与其中。” “这件事情,在怎么说,也牵扯到了陛下,年前赈灾,户部挪用了西苑的银钱,陛下就已经忍受了一次了,若这一次,大人阻止,那陛下断然不会忍耐第二次……” 冯葶书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拱出言打断:“即便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退步。倒严,倒严,严家是倒了,徐家又出现了,为何这般……” “大人,不敢再说了,再说,就犯忌讳了。” 高拱看着劝阻他的冯葶书,叹了口气,他知道再说下去,所有的问题就到了当今陛下身上。 以前的严嵩,严世蕃,现在的徐阶,徐英……都暗指陛下了。 “大人,李春芳大人怎么看。” “李春芳对这种涉及到陛下的事情,一向都是退避三舍,独善其身,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高拱冷哼一声道。 “大人,行高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情,您是左右不了的,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陛下,丢了官职,那以后朝上仗义执言之人便再难进入中枢啊,干大事,必要惜身……徐阶与你的矛盾,早就人尽皆知,他是内阁首辅,这份骂名,他跑不掉,但想要阻止,我们也阻止不了。”冯葶书劝解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耀,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大人,我认为这八十万两白银挪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中亦有敢言的直臣,不妨在等一等,观望一番局势,在做定论,而且,大人不妨这几日,就告病假。” “怎么,你们想让我高拱做那缩头乌龟不成。” “大人,这是明智之举啊……”冯葶书赶忙说道。 而高拱听完冯葶书的话后,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我高拱白读了……” 内阁的事情,两三日便传了出去,在户部当值的海瑞听闻此事后,亦是愤怒不已,他对着同僚直言道:“百姓生活困苦不堪,饿殍遍野,盗贼四起……许多地方因为税收过重,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此行径,简直是对天下苍生的亵渎!” 这番话把他的同僚也吓了一跳,赶忙远离海瑞。 而此时的海瑞也是彻底明白了。 倒了一个严嵩,改变不了大明朝……问题的关键,在于关键的人物…… 帝君…… 该有人,跟您说实话了…… …………………… 北京城外,原本安宁的官道上突然被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一大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精锐骑士奔腾而来。 他们犹如一阵黑色旋风,气势磅礴,人数众多,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弥漫。 这些人的马上都悬挂着佩刀。 道路的两岸,是成片成片刚出的麦子,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放眼望去,也可见到正飘起袅袅炊烟的小镇村庄。 而在着数百名骑士过去不久后,官道上面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队伍,这批队伍居中的是一辆马车。 这些护卫皆穿黑衣劲装,他们的速度要比前面那一批慢得多了,并且更加有序,有专门的骑士沿着道路两侧有序前行,犹如两道沉默的护卫之墙。 马车精致而华丽,虽不张扬却也难掩其尊贵气息。 车窗帘幕紧闭,无人能窥视其中究竟。 这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而在这车队之后,又有一支队伍,与居中护送马车的队伍,离得不足一里,并且最后的队伍,人数更多。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外……风景秀丽,微风正好…… 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打开,朱翊钧从里面探出头来,而后又钻进了马车…… 第七十二章 内心的隔阂 朱厚熜微微眯起眼睛,面色看似平静,可眼神中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朱载坖,许久都没有说话。 朱载坖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不安地绞动着,他一直低着头,朱厚熜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朱厚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站在天坛之上,告祭天地,身后文武百官,若是心中真没有一丝想法,朕是不信,你现在已经是皇太子了,是大明朝的君,不能再向以前那样……” “父皇,儿臣不知,儿臣以前是什么样子?还望父皇解惑。” “惶惶不安,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朱厚熜轻声说道, 听到于此,朱载坖回道:“回父皇,儿臣愚笨,听不懂父皇说什么?” 朱厚熜笑了笑,这个笑容有苦涩,有无奈。 难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己为大明朝留下的皇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真是一块朽木不成。 他认为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可朱载坖还是装作听不懂。 朱载坖虽然一直低着头,也听懂了朱厚熜话中的含义,就是想让他挺起来,做个真正的皇太子,以后,做个真正的帝王。 可朱厚熜故作高深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上了一句实话,却被儿子认为是试探。 试探自己的野心是不是随着身份的转变,迅速膨胀起来。 朱厚熜再一次的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而朱载坖一直都在等待着,父亲的问话,等了许久之后,才敢抬头去观察朱厚熜,他一抬头,便迎上了朱厚熜的目光。 朱厚熜的目光在此时已经没了锐利,多了几分惆怅,以及伤悲。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朱载坖先是惊讶,而后心中一颤,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神情,也从未见过父亲眼中有其他的情绪。 朱载坖什么都清楚,他也了解他的父亲,可他忘了一点就是,他的父亲已经老了。 那个意气风发,从湖北赶到北京城的少年,早已度过了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父皇......”朱载坖轻轻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朱厚熜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从失神中走出,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是,父皇。”朱载坖应道,而后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停下:“父皇,儿臣将翊钧抱走吧。” “你自己下去吧,让太孙在西苑陪朕几日。” 朱载坖听完之后,心里立马就急了:“父皇,翊钧顽皮好动,呆在西苑之中,只怕影响父皇清修,还是让儿臣抱走吧。” “你且放心,朕不会喂你儿子灵丹妙药的。”朱厚熜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无力。 “父皇错怪了儿臣,儿臣只是怕翊钧好动顽皮,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下去,下去,莫要让朕再说第三遍。”朱厚熜朝着朱载坖不住的摆手。 朱载坖不敢违背:“是,父皇,对了父皇,翊钧年幼不能熬夜,现在夜里面风也大,天也凉,早早的安排翊钧休息,不要让他起夜,还有,父皇……” “闭嘴,出去,这是第三遍了。”朱厚熜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朱载坖的话。 朱载坖听完之后,赶忙拱手行礼,而后退出宫殿……动作很是丝滑,虽然他担心儿子,可却更怕父亲。 走出万寿宫后,朱载坖深叹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后,他一扭头,便看到了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黄锦。 “太子殿下,奴婢送您出宫。” “黄公公留步,这里离不开人,孤,自己走……” ”是,殿下。” 而后,朱载坖便挺身朝前走去,他出了西苑,坐上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裕王府。 当朱载坖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他再次叹息,而后低声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父皇到底是试探,还是存了真心呢,父皇还未老啊,一点都没变,永远让人看不透,猜不对。” 一直装睡的朱翊钧在自己的父王离开万寿宫后便悠悠然“醒来”。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被身旁的朱厚熜发觉。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 “醒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揉眼睛:“皇爷爷,孙儿刚刚好像听到了父王的声音,他是不是来了啊。” “你父王刚刚走。”朱厚熜说话的时候,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朱翊钧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那父王为什么不叫醒我呢,还想让父王带我回去呢。” 朱厚熜笑了笑,说道:“怎么,在这儿陪着皇爷爷不好吗?” 朱翊钧连忙摇头:“当然好啦,皇爷爷可是最疼孙儿的。” 朱厚熜听得心花怒放,他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朱翊钧,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这么忤逆,笨蛋的儿子为自己,为大明做的最大的贡献,不就是自己眼前的皇太孙吗? “皇爷爷,您能跟我讲讲您和父王小时候的事情吗?”朱翊钧好奇地问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稍稍一愣神。 “为何想知道。” “总感觉,父王怕皇爷爷……皇爷爷是不是在父王小的时候,对他很严格啊。” 朱厚熜闻言苦笑一声,他对于朱载坖的幼年时期,丝毫不了解,也从未关注过,思考片刻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若是你父王小的时候,如你一般聪慧,想必朕能知道的多一点吧。” 朱厚熜这句话像是在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朱载坖从小便木讷,反应慢,而此时的软弱,主要原因实际上是朱厚熜造成的。 “孙儿听不懂……” “总有一天会懂得。” 刚刚朱厚熜跟朱载坖的对话,他一直听着,到了最后面朱载坖嘱咐朱厚熜对自己的一些事情时,他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在没有涉及到自己的时候,气氛很是压抑,朱厚熜想要表达什么,却不愿说清楚,而朱载坖是听懂了些,却装作听不懂。 这对父子内心的隔阂,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也有可能永远也解不开…… 第七十一章 故地重游 朱载坖默默地走出庭院,陈洪也不敢抬头,只是走了过去,将门给关住,而后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后。 忽然朱载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寂静的宫殿。 “太子殿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要看的是眼前的事情。”陈洪轻声说道。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人在某一刻,是脆弱的。 在大喜之后的大悲,亦是陈洪无法想象的。 所以,陈洪的这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在这一刻,让朱载坖勃然大怒,难道他母妃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自己便不能去追封,去告祭…… “你懂什么,若是孤不愿过去呢?” 朱载坖的声音漠然一冷,让陈洪惊了一下,他赶忙跪下身去:“殿下,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奴婢该死……”陈洪说着说着,觉得认罪态度不够诚恳,竟是双手左右互动,有节奏的扇着自己的脸,声音清脆响亮。 朱载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扇着耳光的陈洪,顿了片刻后,他还是深吸口气:“起来吧,你不知缘由,孤不怪罪你。” “奴婢叩谢太子殿下,叩谢太子殿下。”陈洪说着,一个个头磕在地上,每一下都有声音传来。 陈洪如此卑躬屈膝,诚惶诚恐,让朱载坖心中的怒火减少诸多,甚至也有些惶恐,这可是父皇身边的人,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第一天,就让人家满身伤痕,那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种效果也是陈洪想要的,他不敢得罪朱载坖,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朱载坖最信得过的人。 虽然,他与孟冲等人关系较好,但很多关系都是浮于表面,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一个。 这个时候,说错了话,他就必须要扭转过来,将错话,拨正。 他开口道:“起来吧。” 当陈洪听到朱载坖第二次让起来的话后,才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刚刚一直在地下磕头求饶,扇自己耳光的时候,陈洪便一直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犯了忌讳。 再他偷偷抬头观察的时候,发现了朱载坖眼睛有着红,明明就是刚刚哭过,陈洪是宫里面的老人,心里面便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杜妃,站起身来的陈洪,低声道:“奴婢知道太子殿下,是想念母亲,也知因为种种,太子殿下的母亲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那时,奴婢的心啊,也是疼啊,想着太子殿下的母亲待人宽厚,对我们这些奴婢们,也是宽容之极……不过太子殿下,您还是要保重身体,日后,方能一一讨回。” "到了那个时候,奴婢定鞍前马后,为太子殿下操办此事……” 陈洪竟一下子说到了朱载坖的心里面,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陈洪,顿了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而陈洪赶忙跟上,刚刚朱载坖看陈洪的眼神,已经缓和了许多。 押题押对了,他又去了母妃所居住的宫殿,不过,那个地方变化已经很大了,在那里朱载坖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母妃曾经存在的痕迹。 在那里朱载坖没有待多长时间,而后,便离开皇宫,乘坐车驾前往了西苑,陈洪看着车驾以及仪仗队越来越远。 虽然脸肿,头疼的,但陈洪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 等到朱载坖的车驾见不到踪迹的时候,陈洪才转身想要回宫,一侧身,便看到了孟冲,冯保两人。 这两个人已经站在陈洪身旁好一阵子了。 “陈公公,傻笑什么呢?”孟冲笑着问道,而一旁的冯保,脸上虽然也带着笑意,但却没有孟冲那么自然。 “哎,侍奉太子殿下一路,受益良多啊。”陈洪开轻声道。 “陈公公,你的脸怎么肿了,这额头怎么乌青啊……难不成,就这一会儿,你便惹怒了太子殿下。”冯保看着陈洪的脸立即问道。 “不小心摔倒撞得……”陈洪说完之后,便朝着宫中走去,孟冲赶忙跟上,而冯保顿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论资历,冯保还是比不过这两人的。 在车上的时候,朱载坖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他要去西苑谢恩,顺便接着朱翊钧返回裕王府。 按照道理来说,朱载坖被册封皇太子,朱翊钧被册封皇太孙后,应该居住在内廷的东宫之中。 但尴尬的事情摆在眼前。 皇帝老子不住皇宫,太子去住皇宫,不合适,礼部思来想去,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皇太子移宫西苑,在西苑的东南角开辟东宫,另外一个就是仍居裕王府。 当礼部代表张居正问询朱载坖的意见后,朱载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仍然居住在裕王府中。 而这个最后地结果,呈报给了皇帝之后,也得到了允许。 在这个事情上,他们父子俩人仿佛心照不宣。 朱载坖在马车之上,便将自己地衮服换掉,换成了便服。 在西苑宫门口,朱载坖下车。 黄锦上前迎接。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黄锦的跪地,宫门口的守卫也都跟着跪下身去。 “黄公公,快起……”朱载坖快步上前,将黄锦扶起来。 “我,孤来向父皇谢恩,不知可否前往。” "陛下正等着殿下呢,殿下跟我来。”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黄锦进入了西苑之中。 万寿宫中。 朱厚熜正在闭目养神,打坐修炼,朱翊钧就躺在他身边,睡着了,他身上的皇太孙冕服也没有换掉。 黄锦推门而入,穿过层层帷帐到了法坛之下。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闭目养神的朱厚熜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得旨意后,慢慢转身而出,片刻之后,朱载坖便走进了宫殿之中。 “儿臣朱载坖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载坖的声音,将一旁睡着的朱翊钧也叫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而后看到朱厚熜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便又将眼睛闭上,耳朵竖了起来,想要听一听,这对父子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是如何对话的。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说完之后,便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依然一直低着头。 “今日进展一切顺利?” “父皇,一切顺利。” “天坛告祭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否已经想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那天,为时不远了。” 朱厚熜作为一个老阴阳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朱载坖的底线上。 “父皇龙体康健,万岁之躯,儿臣不敢。”朱载坖心里不住的发毛。 “君子论迹不论心,想想无妨。” 朱载坖赶忙说道:“儿臣不敢多想……” 第七十章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 当宫内的这一隆重典礼圆满结束之后,朱载坖率领着文武百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天坛,以进行祭告天地的神圣仪式。 而朱翊钧被朱厚熜留在了宫中。 朱翊钧也提前数十年坐上了皇极殿中的龙椅宝座,就坐在朱厚熜身边。 朱翊钧小小的身子端坐在那宽大的龙椅之上,他瞪大眼睛,好奇地俯瞰着下方,俯视着太和殿,不,现在叫皇极殿。 只见空旷的大殿内,一根根粗壮而华丽的立柱威严矗立,仿佛古老而忠诚的卫士,支撑着这神圣的殿堂。 朱红色的地毯如一片燃烧的火海,从龙椅脚下铺展向远方,那鲜艳的色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庄严。 穹顶之上,精美的图案如梦幻般绚丽,交织出神秘而令人敬畏的气息。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洒落,在立柱和地毯上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如同细碎的金子般闪耀。 远处的墙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它们张牙舞爪,似要腾空而起,展现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朱翊钧被这一切辉煌所震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豪情与使命感。 “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朱翊钧身旁的朱厚熜忽然开口说道。 “皇爷爷,孙儿只看到了这辉煌的大殿。” 朱厚熜笑了笑:“终有一日这里属于你。” “我要住在这里吗?” 朱厚熜闻言又是笑了笑:“住不住在这里,都是你的自由。” 说着,他从龙椅上起身,而后一把抱着朱翊钧,缓缓的下了台阶,离开了皇极殿,黄锦等人一直在后面跟随…… 这边朱厚熜抱着朱翊钧在皇宫之中闲逛,那边朱载坖带着文武百官已经到了天坛。 在一片庄严中,朱载坖手持祭器,高声道:“维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岁次丙寅,朱载坖蒙恩获立为皇太子。今携众臣,敬告天地……” “赫赫天地,悠悠乾坤,洪恩浩荡,泽被苍生。今吾幸得册立为皇太子之尊位,此乃上天眷顾,祖宗庇佑。吾必当兢兢业业,恪尽职责,以报天恩祖德……” “吾当以仁德为本,心怀天下,关爱万民,致力于江山社稷之稳固,天下之安宁,愿天地护佑吾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此,吾等诚心敬意,拜祭天地,伏惟尚飨!” 在天坛之上,朱载坖怀着敬畏之心,虔诚地向天地诉说着这一重大的转变与期许,祈求天地护佑,让新的身份与使命能够顺利践行。 而朱载坖在天坛告祭天地之后,便返回了宫禁,到了紫禁城之后,仪式也算是结束了。 从头到尾,陈洪都是伴随在朱载坖的身旁。 陈洪要比冯保,孟冲等人高大许多,长得也比较正气。 人群散去后,朱载坖的身旁只剩下了陈洪,冯保想在这个时候,留在皇太子的身边,却被孟冲带走。 皇极殿中。 朱载坖站在大殿上,遥望着玉阶之上的龙椅。 陈洪站在其身后,因为他长得比朱载坖要高上许多,所以陈洪一直都是弯着腰。 片刻之后,朱载坖问道:“陛下,以及太孙何在?” “禀告太子,在咱们回宫之前,陛下以及太孙就已经启程回西苑了。” “陛下没有带着太孙在紫禁城中游玩一番吗?” “奴婢不知。” 朱载坖轻声道:“看来,陛下还真是不愿在皇宫中待着。” 陈洪闻言低头,并未回话。 朱厚熜对这个皇宫,真是不喜欢,即便是朱翊钧一直要求,想要在逛逛,可朱厚熜还是拒绝了,可见当年宫变锁喉的事情,已然成为了他心中的梦魇。 “陪孤走走,去看看孤当年住的宫殿,还有……母亲的居所。” “是,殿下。” 陈洪跟着朱载坖一起到了他曾经居住的宫廷住所,到了院外的时候,朱载坖轻声叹息,而后转头看向陈洪:“孤自己进去。” “是,殿下。”陈洪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缓缓踏入那曾经无比熟悉环境,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他的过往。 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思绪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光。 那时的他,不被父皇喜爱,在这偌大的宫廷中,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 他性子软弱木讷,面对众人的轻视与冷落,只能将所有的委屈与无助深埋心底…… 那些年,他看着其他皇子受尽恩宠,而自己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观望。 他无数次在夜里独自哭泣,不明白为何自己得不到父皇的一丝垂怜,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温暖。 然而,时光流转,不可他一步步地改变着自己。他学会了伪装……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推门进入,里面的陈设摆放与十几年前,并无不同,不过,他却已经变了。 他成为了皇太子,站在了曾经渴望的高度,仿佛是对儿时是一个很好的宽慰,但朱载坖清楚,过去的永远不会改变。 进入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朱载坖心中的喜悦已经消散许多了,只剩下感慨万千,那些过去的无助与痛苦仿佛还在眼前发生……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又环视了一番自己曾经的房间,随后毅然而然的转身走出。 当朱载坖走出房间后,被阳光遮射闪了一下眼睛,他看向那个阳光折射点望去。 只见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出一抹金黄的光芒,好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视线中远处的天空中,晚霞如绚丽的锦缎,却又带着几分落寞与惆怅。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对自己的母亲问了很多话,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远远瞧见父皇,他对自己避而远之,回到居所,便询问母亲:“母妃,父皇为何不愿见我,即便见到也是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傻孩子,哪有做父亲的不愿见儿子,你父皇有苦衷,至于厌恶的眼神,是你想多了。” 皇太子朱载壑病逝,朱厚熜大为伤心,痛哭流涕。 也是在这里,朱载坖对母亲说:“母妃,死的人若不是二哥,是孩儿的话,父王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傻孩子,别说傻话,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母妃,你的生辰孩儿想入宫见您……” “不要来了,你父皇不会允许的。” …………………… 风轻轻吹过,庭中的花草微微摇曳,似是在为他的过往而叹息,而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在此时流了下来,他拨开自己的冠疏,轻轻抿了一下两眼的泪水,笑了笑说道:“还真有飞虫……”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口,但亦有哭腔。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朱载坖的母亲杜氏去世。 他也失去了最后的一个依靠…… 母妃生前就不受宠,死后亦被父皇压住葬礼规格,要求以“常礼从事”,不准按照成化朝时纪淑妃的规格,也不准按照洪武时孙贵妃的仪制,不准朱载坖以亲子之谊服斩衰三年,百官不服丧服,只服浅淡色衣服致祭,宣读册文时平立不拜,亦不追封杜康妃为贵妃等等。 一系列不平等的事情,降临在了朱载坖的母亲身上。 木讷,软弱的他第一次萌发了反抗的想法,可四下望去,他只有高拱,一个不到五品的老师…………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儿子亏欠与您的,一定补上……” 第六十九章 册封大典 “那我该做些什么?”徐阶轻声问道。 “当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便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出错。”张居正答道。 徐阶闻言笑了笑,又是再一次的不谋而合,徐阶若是什么都不做,只会给高拱更多的假象,也会让他放松警惕。 “叔大啊,陛下调你去礼部为侍郎,这几日礼部的事情也多,劳烦你专门走这一趟了。” “能为老师分忧,学生不胜荣幸。”张居正缓缓说道。 恰逢此时,书房外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夜鸟忽然鸣叫一声,划破夜空的寂静,随后又归于平静。 张居正转头看向了外面,正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徐阶再次发问:“海瑞这个人你怎么看。” 张居正回头看向徐阶:“是个好人。” “评价就如此简单。” “对,学生并不了解海瑞,但从他所行之事,学生敬佩海瑞。” “你觉得海瑞会是高拱的人吗?” “海瑞是大明的臣子,不会是任何人的人,这一点,我想,高大人也早就清楚,高大人是否拟用提拔海瑞了。” “对,不过,被我否了。” 闻言,张居正低头,随后又抬起头来。 不过,他的这个小动作,还是没有躲过徐阶的眼睛。 “怎么,为海瑞鸣不平,就跟外面的这只夜鸟一般……”徐阶笑着说道。 “海瑞赈灾有功,并且品德高尚,理应得到提拔重用,引与御前……”张居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阶摆手打断。 “叔大啊,你是聪明有余,但还是不够老辣,若你身处我的位置,你也绝不会重要海瑞,刚刚那只鸟,就是大明官场上的海瑞,本应安静的夜晚,他非要叫一声,让一切都变得不平静,品德高尚,对人是优点,可拿来为官的话,就是缺点。” “他在淳安等地的做派,太过激进,我若是允许高拱拟用提拔,日后,闯出祸来,担责的人就必然是我。” “可现在不同,高拱拟用,我否了,日后海瑞若是真的闯出滔天大祸,连带的就是高拱,这也是你说的,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犯错。” 徐阶的长篇大论并没有说动张居正。 在这一点上面,徐阶就不如高拱。 徐阶能够看到的事情,高拱也能看到,他能预料到的后果,高拱也能预料到,不惜身,为国举才,这份魄力,徐阶拍马也追不上。 虽然张居正心中不愿苟同,但还是点头应是:“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愚笨了。” ”我知道现在我说服不了你,不过,你终究有一天会证实我今日的话,我虽老了,脑袋也昏了,可我也是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啊,书上所说,我能办到的没有几件,可海瑞能办到七七八八,这一点我也敬佩与他。” “不允许提拔重用,存了私心,亦有公心,海瑞在下面做点事情,就好了,到了上面,能够见到陛下,其性格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当然,私心多,还是公心多,只有天知道了。” 今日徐阶所说的话,在日后张居正当上内阁首辅后,竟如数应验……少年忘了初心,亦是常有之事。 窗外,夜色渐深,那只夜鸟早已不知去向,仿佛它的叫声从未打破过这片宁静………… 又与徐阶聊了片刻之后,张居正便起身告辞,当他被管家带出徐府之后,他再次看到了那只不知去向的夜鸟,就落在他的马车之上。 车夫正在睡觉,张居正也不急着上车,就这样看着这只夜鸟,顿了片刻之后,夜鸟飞走,他冲着鸟儿飞走的方向望去,而后笑了笑。 张居正从裕王府中走出,被调任礼部右侍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册封大典做准备…… 转眼就到了大明朝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的日子。 这日,文武百官早早列队,到了裕王府门外等候。 仪仗,礼乐一应俱全。 在百官的跪接下,裕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缓缓走出。 两人皆是穿着九章纹冕服,佩戴九疏冕,腰部佩戴玉带,其九章纹冕服比天子十二章少了日,月,星辰。 当两人走出裕王府的时候,庄重的礼乐声响起。 朱翊钧一出门便看到了如此多的臣子跪倒在地,他与其父沿红毯走出裕王府后,更是震撼。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从王府门口跪迎,一直延伸到了街角,估摸拐个弯,还能看到跪着的官员。 在司礼监陈洪,冯保以及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与朱翊钧登上了马车,前往紫禁城。 今日的紫禁城也与往日不同。 为了迎接这场盛典,宏伟的宫殿被装点得格外辉煌。’ 朱红色的地毯从宫殿大门一直延伸至朝堂之上,宛如一条通往尊崇之位的神圣之路。 在马车之上,朱翊钧摸着自己头上的那九疏冕的珠子,而朱载坖就坐在一旁,脸上带笑的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父王,咱们要回你原来的家了。” “对,那里也会是你的家。” “为什么皇爷爷不住在家里面。” “哈哈哈,皇爷爷住不惯家里面,不过,待会你见到他,可以陪着他在宫里面好好转转。” “好。” 虽然朱翊钧,朱载坖两人乘坐车驾,但行进速度缓慢,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裕王府外跪迎的文武百官到了宫门口后,仪仗队还未来到,当官员们分列两旁,排序整齐的时候,仪仗队才出现在官员们的眼中。 官员们手持笏板,整齐而有序,静待着重要时刻的到来。 当吉时来临,悠扬而庄严的礼乐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宫殿。 朱载坖以及朱翊钧下了马车,而后在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红毯进入到了紫禁城中。 皇极殿就在眼前,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台阶一步步向前,走了许久后,朱载坖低头问道:“累不累。” “孩儿不累。” 朱载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皇极殿,如梦如幻一般,竟真的有了今日。 他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了皇极殿门口,而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缓步进入大殿。 大明的皇帝陛下,朱厚熜身着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威严而庄重。 此时的他看着朝自己缓缓而来的儿子,孙子,也不知作何想法。 等到朱翊钧,朱载坖两人来到他身边时,朱厚熜亲自将象征着皇太子身份的宝册交给了朱载坖,随后又从玉盘之上取了另一份宝册交与了朱翊钧。 朱载坖,朱翊钧恭敬地跪地谢恩,这一刻,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随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殿外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第六十八章 徐张夜谈 “慎言?” 冯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对,慎言。” “奴婢不解,还希望高大人,给奴婢好好说说,如何慎言?” 悠长的宫殿走廊之中,吹起了一阵寒风,吹动了高拱的官袍一角。 “立皇太子,是国家之幸,是大明之喜,皇太子是君,我乃是臣,你与我道喜,多少有些不合适。” 听到高拱的话后,冯保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出现了:“高大人,奴婢我清楚,这不四下无人,我才向你道喜吗?” “四下无人,也不该道喜啊。” 这个时候,冯保脸上僵硬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看来,高大人这个喜也是不受了。” “不是不受,是无福消受……冯公公,内廷的事,跟内阁的事情,并无什么不同,你只要安心为陛下做事,就谁也坏不了你的事,可若是心思太活吗,你自己就会坏了自己的事情,再怎么说,你也是内臣。” “高大人,您可要考虑清楚啊,我冯保在怎么不济,也是宫里面的人,是陛下身边的人,以后也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那可不一定。”高拱依然一脸笑意。 冯保闻之,脸色骤变,不过片刻之后,还是恢复淡然神色,他轻声说道:“高大人,难道你以后你就能一手遮天,这话太过狂妄了些吧,再怎么说,我能不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是主子们才能决定的事情啊。” “哈哈哈哈,冯公公啊,那你为何又要向我道喜呢。”高拱虽然脸上笑容满满,但深处的轻蔑还是一览无余。 冯保道喜就是示好,因为高拱对皇太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还真能左右自己是否可以上位。 陈洪,孟冲,滕祥,这还是三个老资格,都排在冯保的前面,并且他们三个老家伙关系都不错,滕祥更是黄锦的干儿子,而且同为司礼监秉笔的孟冲又跟高拱私交不错。 看着高拱现在的这个脸色,冯保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挤出了非常难看的笑容。 “高大人教训的是,冯保记着了,冯保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一定好好办差,不负今日高大人不吝赐教之恩……”冯保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突出,虽是笑着,但咬牙切齿。 “教训不敢,只需慎言,若是冯公公没有其他的事情了,那高某便先行一步。” “高大人慢走。” 听到冯保的话后,高拱便毫不迟疑转身朝前走去,步伐很稳…… 而冯保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高拱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高拱,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日……孟冲,哼,也能做我的对手。”说这话的时候,冯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高拱的桀骜是刻在骨子里面的,他瞧不上冯保,再加上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缺少内廷的盟友,现在势还未成的冯保,他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而冯保本来是想来示好,想着日后互为助力,可却受到了一番羞辱,内心深处对高拱也产生了记恨之心。 不过,冯保深知高拱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忍受。 虽然他在内廷之中有着一股势力,但太监们聚在一起,若是没有皇帝主子的支持,还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需隐忍,等到有一天,他有能力的时候,定要让高拱死无葬身之地…… 胡应嘉被下旨训斥的事情,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朝野。 皇帝陛下在打某人的脸了。 有的官员喜笑颜开,有的官员却是满脸愁容…… 夜幕如巨大的墨蓝色帷幕将北京城笼盖,白日里的一切鲜活色彩都被掩盖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下。 月光似银纱般倾泻在徐府古朴的屋脊和雕花的廊柱上,泛着清幽而神秘的光芒。 寂静的庭院中,青石小道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旁边树木上的树叶偶尔会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池塘边的假山沉默地伫立,暗影重重,忽然,青石小道上传来了轻微而清晰的脚步声,“嗒嗒,嗒嗒”,由远及近。 两个身影身披月光缓缓而来。 前面带路的人正是徐府的管家,他身姿略显佝偻,跟在后面的就是张居正,与管家相比,他的身姿显得高大许多。 二人穿过青石小道,走过池塘假山,来到了徐阶的书房之外。 管家敲门:“阁老,张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阁老。”管家说着推开房门,而后对张居正道:“张大人,请进。” 张居正对着管家点了点头,才进入了书房,而后,管家将书房门给关住,随后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后,才回到了房门外守候。 张居正进入书房之后,便看到了徐阶正在看书。 “叔大,来了……”徐阶并未抬头,还是在看书。 “是,老师。”张居正恭敬答道。 “坐。” 张居正谢过之后,便坐在了徐阶的对面,等到张居正坐下后,徐阶才放下了书。 “今日的事情,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就知道了。” “怎么看。” “老师心中也已经有答案了。” “当局者迷,你说说看。” “陛下旨意,训斥胡应嘉,在学生看来,有着更多的深意?”张居正轻声说道。 “高拱确实跋扈,却并无大罪,此时胡应嘉上书弹劾,时机不对而已,今日,陛下下旨训斥,速度如此之快,因为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在即,高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册封大典之前,发生如此事情,只怕会让人联想攀附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难道不是陛下有意重用高拱,为太子殿下留下辅国之臣。”徐阶询问道。 “起初,学生也以为,陛下是这个心思,但在来的路上,学生改变了想法。” 徐阶看向张居正:“什么想法?” “今日的月光比较好,但再好的月光,也不如白天的太阳那样光芒万丈,辅国之臣,若是在此时便权势滔天,那日后皇太子殿下如何驾驭……太子殿下终究不是陛下……” 徐阶喃喃道:“陛下是太阳,皇太子就是月亮……” “斥责胡应嘉,是因为时机不对,并不是因为胡应嘉做的不对,若是陛下真的有意让高拱再进一步,今日胡应嘉应该受廷仗,可只是训斥,学生认为陛下不可能将高拱在往上推一下,他只能允许,高拱往下走一步,推他的人,只能是皇太子殿下……”张居正缓缓说道。 “对,满朝文武有如此见识,只有叔大你一人了。” “老师不也想到了吗?” “我想到了,那不敢肯定,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也有可能,你我二人都是错的。” “但老师完全可以放心,高拱强势跋扈,他也断然不可能影响到您的位置……” 第六十七章 慎言 万寿宫中。 朱厚熜手中正拿着胡应嘉弹劾高拱的奏章,他看完之后,轻笑一声:“又开始了。” “真是君子对君子,英雄对英雄,将对将,兵对兵,犹如群犬互撕,争斗不止。” “本以来清流们会爱惜自己的名声,办起事情来,有些顾忌,现在看来,与之前的严世蕃,鄢懋勤等人并无区别。” 朱厚熜即便天天躲在西苑之中修道问仙,但对国家局势的把控力还是很强的,以胡应嘉,欧阳一修的言官,在清算严党的时候,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是徐阶清算,清查,以及彻底覆灭严党的利剑,现在这把剑要砍向他昔日的盟友身上了。 不过,高拱不是严嵩,他并没有大肆贪污,跟皇帝陛下抢钱花,即便在年前抢钱,那也是为了赈灾,虽然让朱厚熜内心有些不喜,但也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是非对错,朱厚熜心中还是有些决断的。 “陛下,是否让高拱上自辩陈奏,”一旁的黄锦轻声说道。 “不用,司礼监拟旨训斥胡应嘉,这个时候,最大的事情,就是册封皇太子,皇太孙的大典,胡应嘉在这个关键时刻上疏弹劾,实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而让即将受封的皇太子脸上无光,有损国体。” “在册封大典之前,这个关头,出现这种事情,徐阶真是老了,昏聩了……”朱厚熜怒声道。 “是,陛下。” 朱厚熜将奏章放下:“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准备妥当,三日之后,陛下要移驾皇极殿,为皇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赐予宝册。” 朱厚熜点了点头:“好,朕五六日没有见到朕的皇孙了,竟然也能体会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哈哈,没想到啊……” “咳……” 朱厚熜咳嗽一声之后,立即停止:“你下去拟旨,让胡应嘉去内阁接旨,让徐阶,高拱,李春芳,郭朴,杨博在旁边看着,马上就剩三天,便是册封大典,三天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的。”不过,朱厚熜这个时候的声音都有些变化。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赶忙退下,他走出了万寿宫,将宫门关着之后,听到里面皇帝陛下的一阵阵咳嗽声音传来,而后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了……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年刚开始的时候,便想着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当然,黄锦也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册封皇太子,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孙。 他是真心的喜欢疼爱皇孙,因为喜欢疼爱,才让朱厚熜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胡应嘉在本部衙门之中,正在跟好友交谈,突然闯进来三名锦衣卫大汉,看着满屋子的言官,一名锦衣卫高喊:“胡应嘉何在?” 胡应嘉略微迟疑,但随后也是站起身来。 “胡应嘉,陛下让你去内阁领旨,由我们带着你去。” 胡应嘉当下心中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奏落罪了。 实际上,言官大臣在嘉靖朝晚期,都已经被朱厚熜的廷仗大棒打怕了。 等到胡应嘉赶到内阁的院子时,发现朝中的诸多大臣都在房间外站着,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师徐阶,以及自己弹劾的高拱。 而高拱正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等到胡应嘉到了之后,一直等着的冯保打开了圣旨,而后高声道:“胡应嘉,接旨意。” 胡应嘉赶忙跪下身去。 而冯保也开始大声宣读起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拱乃誉王尊师,本应受敬重,汝却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无端攻击,此等行径,实乃利欲熏心,有失臣道……“ “党争之祸,朕早有察,然汝等不思悔改,依旧我行我素。今朕特此训诫,望汝能深省己过,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当思为君分忧、为民谋福,勿要再行荒唐之事,坏我朝纲……”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后,诸多大臣脸上形态各异。 徐阶的脸色最是难看,这封圣旨,说是训斥胡应嘉的,不如说是训斥徐阶的,一党之私,是谁的私心,一己之力,又是谁的利,暗指意味很是明显。 高拱已经喜笑颜开了,若不是身旁的李春芳碰了碰他,只怕此时的高拱已经笑出声来了。 至于跪在地下的胡应嘉,脸色已经煞白了……、 冯保高喊:“胡应嘉,接旨。” “臣胡应嘉接旨。”胡应嘉说着磕下头去,将双手举起,接下了这封训斥他的旨意。 “徐阁老,看来不仅仅是我高某认为胡应嘉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原来陛下也是这样认为。”高拱转头看向了居中的徐阶。 “高大人,冯公公还在,需慎言。” “高某已经很慎言了,徐阁老,高某认为,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还需徐阁老多多约束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不要再让陛下下旨训责了。” 说完之后,高拱也不再理会徐阶,与其他几位官员拱手告别,随后走出了内阁所在的院子。 走起路来,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两人争斗的第一个小回合,徐阶输了,但也不是高拱赢了,赢得人是裕王府,是皇太子。 高拱虎虎生威的走在前面,心情正在大好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过头一看,正是刚刚传旨的冯保。 “高大人,高大人……” 冯保一路小跑而来。 追上高拱之后,冯保立即拱手道喜:“高大人,恭喜了。” 高拱愣了片刻,而后开口说道:“冯公公,不知喜从何来?” “高大人,这个胡应嘉上书弹劾高大人,陛下看到了奏章之后,勃然大怒,下旨责斥,这封圣旨,还是由我攥写的,高大人如何得圣恩,奴婢当然要道喜了。” "冯公公,本官不觉有喜,冯公公也无喜可道。”高拱说着,便想转身离去,而冯保立即出声:“高大人,奴婢道喜,高大人不受,那奴婢就在道一喜。” 高拱虽然听到,但脚步并没有停下,冯保便也开始走了起来,跟在高拱身后,继续说道:“裕王为皇太子,高大人是裕王的老师,关系亲密,日后,定是位列宰辅之首,这个喜,不知高大人受不受。” 听完冯保说完,高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冯保:“冯公公,刚刚徐阁老送本官两字,此时本官转送与你?” 冯保赶忙询问:“哪两个字?” “慎言……” 第六十六章 弹劾高拱 朱载坖受封皇太子,择日举行册封大典,在册封大典之前,裕王府的安保情况又上了一层楼。 而那些知道消息的大臣,想要在这个时候,见到朱载坖道喜几乎是不可能的。 裕王府被团团围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朱翊钧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有些无聊,而他的父亲朱载坖,就潇洒快活的多了…… 这日,朱翊钧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看着他院子中那棵刚刚种下两年的小树,脑袋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大问号。 为何,我这院子里面就一棵树,还不是枣树…… 历史真的被改变了,他不仅在嘉靖四十四年拥有了名字,还要在嘉靖四十五年被册封皇太孙了。 原本那些历史书上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突然发现,即便史书上对一个人有多少的记载,却不能将一个真正的历史人物立体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在与朱厚熜没有很深接触的时候,朱翊钧打死都不敢想,能够通过“孝心”而获得皇太孙的称号,在法统上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因为从书中看到的朱厚熜是聪明绝顶,自私至极的皇帝。 但真的以孙子的身份与其接触之后,他发现,史书上的评价,还是太苍白了。 人是矛盾的。 他可以自私到极致,但同样在不同的境遇中,也会转变自我。 他可以很自私,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孙子的热衷。 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了,朱翊钧也越发觉得朱厚熜对自己的关爱,货真价实。 他不是不需要亲情,不是真的享受孤独,而是,不敢渴望亲情……不能不享受孤独…… 帝王的心终究是冰冷的。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到树旁蹲下,用手抚摸着树干,自言自语道:“或许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就在这时,一只鸟儿飞落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回应他的感慨。 朱翊钧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心中暗叹:“不管怎样,我都要做好自己,大明帝国需要改变了,而自己,同样也需要证明自己,明神宗的这个庙号,绝不会出现。” 此时的他眼神坚定仿佛的想入d…… 此时的裕王府很是平静,而朝堂之上,可不像裕王府这么平静。 一个名为胡应嘉的给事中弹劾高拱,在朝廷准备册封大典之时,私自翘班,并且将内阁中的诸多官文带回家中。 胡应嘉是徐阶的铁杆亲信,在高拱就赈灾之事与徐阶闹得很不愉快的时候。 胡应嘉便盯上了高拱,并且在册封大典之前,上书弹劾。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高拱从宫中私藏重器带回家中,说小了,那就是这高大人身体劳累,将没有干完的活带回家里面干了。 但在册封皇太子大典之前弹劾高拱,弄不死他,也恶心他一番。 内阁之中。 高拱来回踱步,徐阶平静的喝着茶,稳坐钓鱼台。 “徐阁老,我高拱不敢说为大明呕心沥血,但也问心无愧,现在这个关头,胡应嘉是什么意思,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吗?” “高大人,胡应嘉是监察言官,他弹劾你,是他分内的事情,怎能说是受谁指使呢?” “哼,徐阁老,谁不知道胡应嘉是你的门生?” “高大人,胡应嘉是嘉靖三十五年年丙辰科进士,应是天子门生,高大人还是要慎重说话。”徐阶将茶杯放下,而后轻声说道。 嘉靖四十三年之前,清流相亲相爱,扳倒严嵩父子,追查清算严党,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清流两大巨头,高拱,徐阶,已经面和心不和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政见不合,理念不合都只是表面,争夺的本质核心还是权力。 徐阶是内阁首辅,并且还有着言官系统的帮助,当年,倒严之时,都察院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高拱办事能力强,做事果断,再加上外出当差,也有着裕王府的背景,身旁也有一帮手握重权的重臣,礼部,吏部,户部的实际堂官都与其交好…… 在历史上,隆庆元年的时候,高拱,徐阶两个人正式撕破脸,开始了争斗,高拱便促成吏部京察,干掉了一帮都察院的言官,不过,也因此落入了徐阶所设的陷阱之中,第一次被迫离开中枢,也让李春芳顺利接任内阁首辅。 高拱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徐阁老,我够慎重的了,是你忘了初心,胡应嘉分明就是受你指使,故意在皇太子册封大典前弹劾我。” 徐阶淡定地笑了笑,“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胡应嘉身为言官,有权上疏弹劾,怎可随意攀附他人?若是你这样认为,可上奏陈辩,让陛下将胡应嘉抓起来,严刑拷问,问一问,他是否得到了谁的授意,故意在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之前,让高拱高大人,失了颜面。” “我高拱失了颜面是小,公器私用才是大……徐阁老,我不会上书陈辩,陛下若是觉得我高拱不堪大用,便罢了我的官,免了我的职……” 说完这些,高拱拂袖而去。 徐阶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面容也变得阴郁起来……他打定主意,今年就要让高拱离开中枢,不然高拱上位之后,徐家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了。 即便是两个人的关系恶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徐阶也是有着层层的顾虑。 高拱性格火爆,收拾他,对于徐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高拱再怎么说,也是裕王殿下的老师 ,两个人的关系太过亲密,收拾高拱,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收拾高拱,裕王的态度他不得不重视。 这些年,从裕王府中走出的大臣,各个都是身兼要职,高拱之所以能成势,也是因为他跟那些重臣一样,都是从裕王府中走出来的,代表的都是裕王的利益…… 第六十五章 传旨 听着自己父王的话,饶是朱翊钧演技惊人,也不由翻了翻白眼。 自己能够从父王这里学到什么呢? 学到大明时下最流行的姿势,还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平心而论,自己这父王做了皇帝之后,也是可圈可点的,最起码,他能够做到知人善用,不唱高调,瞎指挥,可以放权给高拱干…… 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自控力差,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吃补药也要干……也是因为这个缺点,让他为帝王的整体评分下降了。 朱翊钧翻白眼的动作,很隐晦,但朱载坖还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生疑,是自己眼花了吗,为什么从自己的儿子脸上看到了轻蔑,即便只有那一刻的轻蔑。 当下,自尊心好似受到了伤害。 “怎么,吾儿不信为父?” 朱翊钧两只小手,赶忙像要花手的一般摆动起来:“信,父王说什么孩儿都信,只是刚刚觉得眼睛痒了些,像是进了飞虫……” 朱载坖听到,立即起身,前来查看。朱载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轻轻拍了拍朱翊钧的脑袋:“父王懂得很多,可不要听你皇爷爷对我的评价。” 原来朱载坖将朱翊钧翻白眼的事情,算到了自己老爹身上,在他看来,自己的父皇在朱翊钧面前,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当然,他想的也对,朱厚熜确实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说过他什么好话。 朱翊钧心中一紧,暗自叫苦,自己真的是大意了,这演技还是要在磨练磨练啊。 他赶紧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父王说笑了,孩儿永远都是父王最乖巧孩儿,皇爷爷要是说了父王什么,孩儿也不会信的。” 朱载坖见状,也不再追问,坐回了原位,这个时候,一名侍女端过来茶杯,放在了朱载坖旁边的茶案之上。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若有所思地说:“翊钧,为父知道你聪慧过人。但有些事情,光靠聪明是不够的,还需要经验,而父王身上的经验足够你学习。” 朱翊钧连连点头,应道:“孩儿谨记父王教诲。” “你皇爷爷同样聪慧过人,父王面对他,就要藏拙,在心里没底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上上之策,可翊钧你不同……”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看向朱载坖,只见朱载坖正端着茶杯,正笑着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朱翊钧竟然从朱载坖的眼中发觉到了以前从未发觉的东西。 是智慧吗? 与其对视的时候,朱翊钧拼命的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懵懂不知……但还是有些欠妥之处。 而在朱载坖的心中,却是惊呼:我儿竟然听懂了我的话,果然,天纵奇才……不过为何要装听不懂呢,哼,肯定还是我那个父皇给他出的主意。 “父王,儿臣还是听不懂。” “长大了就懂了。”虽然朱载坖看出一点问题,可他却不挑明,孩子打小聪明,作为父亲的他,也不疑其他。 裕王府中,很是热闹,每天几乎都有登门拜访的官员,而这些官员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裕王要被册立皇太子的事情。 不过,裕王见的人很少,很多官员也都是只能将礼物放下,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裕王朱载坖也只在初五这天,见了高拱,李春芳这两个从裕王府中走出去的重臣……不过,旨意未下,朱载坖也没有将皇帝陛下想要册封自己为皇太子的事情,告知两人。 在新年将要过完的时候,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声惊雷响了起来。 司礼监拟旨,传内阁,礼部……准备册封皇太子大典……皇太孙大典。 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子,并且还要立裕王世子,为皇太孙。 消息传来,满朝皆惊。 礼部得到旨意后,立即开始筹备一切事宜。 黄锦也在告知礼部,内阁之后,携圣旨前往裕王府。 裕王府上下,焚香祷告,红毯铺地,裕王朱载坖携王妃陈氏,侧妃李彩凤,以及裕王世子朱翊钧,大开中门,在中堂等候。 黄锦双手捧着圣旨走在最前,其身后跟着四人,在其左边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右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而其他两人,分别是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 他走的每一步都比较缓慢。 走到中堂之后,看着裕王朱载坖一家子后,黄锦便高呼:“有旨意。” 朱载坖一家子恭恭敬敬跪下身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今为稳固国之根基,确保宗庙之传承永续,着即册立裕王为皇太子,使其肩挑大任,承吾大明之正统……” “且观裕王世子,生而不凡,聪慧机敏,仁德宽厚,有龙凤之气象,实乃天纵之才,朕心甚喜,特加册封其为皇太孙,以延吾大明万世之根基,续吾皇祚之绵延。” “望皇太子与皇太孙当修身立德,勤勉好学,以仁孝治天下,以睿智驭臣民。凡我臣民,当竭诚辅佐,各安其职,忠心耿耿,共保我大明江山之稳固,使之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朱载坖同样高喊道,随后,双手高高举起。 而黄锦便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说的手中。 随后,黄锦赶忙搀扶朱载坖:“殿下快起。” 朱载坖站起身来后,黄锦便赶忙道喜:“恭喜殿下,恭喜世子殿下。” 随后,黄锦又为其介绍了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这两个部门分管兵权,依仗,待到册封大典的时候,由其安排护送前往天坛,举行册封大典,告知天地。 嘉靖一朝,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子,前有追封皇长子朱载基哀冲太子,二子朱载壑,嘉靖庄敬太子,第三个皇太子裕王朱载坖。 大明帝国,也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孙,前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册封朱允炆皇太孙,后有永乐皇帝册封朱瞻基皇太孙。 第六十四章 向你父王学习 权力的追随者可谓趋之若鹜、不计其数。 而朱翊钧就是未来权力的中心点,在其身边的争斗更是惊心动魄、触目惊心。 张林在这场抢夺未来权力的时候,拔得了头筹。 黄锦不会杀他……因为张林算是他的人。 皇帝陛下也不会杀他,甚至都不会记起他。 可同样追随权力,想要靠近朱翊钧的人,就不会放过张林。 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又具备一定能量,可以得知西苑的消息。 他就是冯保,司礼监秉笔太监。 新年的第一天,冯保刚刚起床,便有一名在西苑当值的小太监过来寻他。 西苑的事情涉及到了皇帝陛下,冯保不敢大意,立马见了这个小太监。 “冯公公,昨夜一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偷偷带着世子殿下,去了西苑,给陛下拜年,陛下本想打死了这个张林,但被世子殿下求情组止,事后,咱们的人发现,这个张林是受到了老祖宗的指使,将世子殿下偷偷带出王府的。” “一路之上,锦衣卫全程请道护送……” 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冯保眉头一皱,立即问出关键性问题。 “张林是老祖宗的人?” “不是,以前不是,不过,现在应该是了,今早,奴婢跟着老祖宗送世子殿下离开西苑的时候,世子殿下还问起了张林何在,而老祖宗回答,日后一定能回到世子殿下身边来,这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可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不仅靠着了老祖宗,还给世子殿下表了忠心,以后一定会得到重用。” 冯保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其他,可在他心中,已经对这个此时还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起了杀心。 此时的冯保对黄锦并没有多少畏惧了,因为黄锦迟早会成过去式,他害怕的是后来者居上…… “真想见见这个叫张林的,有一手啊,哎,你瞧瞧,做奴婢的,想要出头啊,还是要冒险,不冒险,他就永远也出不了头……这个险冒得值当啊,让我都有些羡慕。” 禀告的小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附和,像是明白了什么。 从始至终,冯保从来没有说过,要张林死的话。 但张林还是在两日后,死于伤口发炎……背后的伤口生了脓疮,起了大包,脓疮的血流个不停…… 当黄锦得知张林死了,也是吃了一惊,对张林的死存有疑惑,当下差人 去查询了一番,并无什么不妥,就是死在了伤口炎症上面…… 黄锦下令封口,谁也不能传播这些事情,若是谁敢传播,传到了世子殿下的耳中,立即打杀…… 权力,犹如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魔魅,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 在这场疯狂的角逐中,生命变得如此脆弱与无常,在这你争我夺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看似胜券在握之际,或许便会成为他人的猎物……而这个他人可能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张林赌赢了第一场,但在第二场,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最后凄惨的死在了床上,无人问津…… 而这一切,朱翊钧都是毫不知情的…… ……………… 朱翊钧坐着马车回到了裕王府,一下马车,先是看到了裕王朱载坖。 这一次,朱载坖又是亲自出来迎接,即便他昨夜没有睡好。 朱翊钧下了马车,立马注意到今日王府的不同,朱载坖也没有因为朱翊钧昨夜偷跑而训斥他,只是抱着朱翊钧进入了王府之中。 新年的首日,裕王府内竟是较往年来得更为热闹非凡。 尊贵的裕王殿下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身份也从臣,转变成了君,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此刻的王府,处处透着喜庆与祥瑞。 朱红色的大门庄严而厚重,其上贴着崭新的春联,龙飞凤舞的字迹犹如游龙般灵动。 春联上的字是徐渭写的。 门楣之上,悬挂着大红的灯笼,那光芒仿佛在诉说着王府的荣耀变迁。 踏入府中,古色古香的庭院内,回廊两侧皆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交相辉映,如梦如幻。 就算是院子里的树木也被精心装扮,枝干上缠着红色的丝带,宛如条条舞动的火焰。石径两旁,摆放着盛开的鲜花,花瓣娇艳欲滴,吐露着芬芳。 各间厅堂中,更是张灯结彩,精美的雕花窗棂上贴着剪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朱翊钧在跟父亲,两位母亲用完自己的第二顿早膳后,便跟着自己老爹一同去了书房。 在书房之中,朱载坖先是帮助朱翊钧坐上了太师椅,而后,做到了朱翊钧的对面。 “你皇爷爷册封父王为皇太子,册封你为皇太孙,在册封之前,你们在聊什么啊?”朱载坖一坐下,便开始询问起来。 “孩儿对皇爷爷说,想让皇爷爷多亲近亲近父王……” 朱载坖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忽然变得差了起来,他惊呼道:“什么,让他多亲近亲近我。” “对,父王。”朱翊钧说完,便一脸疑惑的看向朱载坖,难不成,皇爷爷说的对,自己的父王根本就不想跟皇爷爷亲近。 知子莫若父。 朱厚熜说的是对的。 若是说之前,朱载坖是想跟自己的父王亲近呢,可那个时候,是他生活在深宫之中,迫切需要父爱的时候…… 现在的他一见到朱厚熜,不用说,准挨训,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他一方面,想跟自己的老父亲说说话。 可想着自己父皇对自己说的话,又那么难听,便不想去跟他说话。 此时,再加上有朱翊钧的存在,便更加不想去了。 他去拜见父皇,自己的儿子朱翊钧几乎都在场,他自认在其子的心中,形象很是伟岸,若是当着朱翊钧的面,被父皇一遍遍训斥,跟训傻子一样,这会让朱载坖再自己儿子面前很没有面子。 这会对自己在儿子心中伟岸的形象,造成影响……更何况,自己这儿子,打小就聪明,记事早,这个这个做父亲的窘迫无助的样子可能会被记一辈子…… “他,他怎么说?” “皇爷爷说,父王你不想亲近他,然后,就说要册封你为皇太子了……”朱翊钧实话实说道。 朱载坖听完叹了口气:“翊钧啊,你的皇爷爷册封你为皇太孙,这是对你的无比喜爱与信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翊钧“懵懂”的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你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期望啊,以后啊,你要向你父王学习,学习治国之道,要博览群书,增长自己的见识,要心怀天下苍生,体悟百姓疾苦,万万不能贪图享乐,要立志成为我大明的一代名君,我大明除了……除了宣宗皇帝陛下之外,你是第三个皇太孙啊。” 本来朱载坖第一个要说的,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皇太孙朱允炆,可又想着祖宗恩怨,孩子还小,不能说…… “你且放心,父王对你肯定是倾囊相授,绝不会藏私的……” 第六十三章 兴奋的裕王殿下 “儿臣,叩谢父皇。”朱载坖迷迷糊糊的跪地谢恩,迷迷糊糊的离开了万寿宫。 在往宫门走去的时候,也是迷糊的状态。 按道理来说,他本应该十分高兴的,可为何,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等朱载坖出了西苑的宫门,坐上了马车后,也不在去想哪里怪了。 甚至,他都没有询问朱翊钧,是怎么跑到西苑来的。 只剩下兴奋了。 朱翊钧被父皇重视,为了立下皇太孙,而改变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先给自己安排上了皇太子的尊位。 在这个问题上,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父皇的偏爱。 若是没有这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儿子,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当不上皇太子,日后父皇百年之后,也是从裕王的身份朝皇帝的身份转变的。 朱载坖心满意足地回到王府,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容。 回到王府后,陈氏,李彩凤一看一脸轻松的朱载坖,都是松了口气,刚刚进门,李彩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爷,翊钧是不是在西苑。” “是,在西苑,跟父皇玩的很开心,你们都不要担心了,让下人们都休息吧。”朱载坖很是轻松的说出这句话。 李彩凤有些疑惑,她也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不对劲。 "王爷,到了宫中可还顺利?"李彩凤接着问道。 朱载坖得意地点点头:"一切顺遂,还有,父皇已然定下我为皇太子。" “还有,还有,父皇也立了朱翊钧为皇太孙……” 李彩凤听到这话,脑袋里面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的儿子竟然被立为皇太孙,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李彩凤也会偷偷的想自己的儿子,日后会成为大明的皇太子,而后,是大明的皇帝,自己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裕王府侍女,也会变得贵不可言。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偷偷想的。 因为她不是裕王府的正妃。 李彩凤虽然内心狂喜,但还是看了看一旁的姐姐陈氏……想要看看对自己这个很好的姐姐,会不会很难过。 陈氏的表情也是笑着的,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没有遇到危险而高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丈夫能够成为皇太子而高兴。 陈氏虽然听到之后,颇有些失落,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失落只是自己的不争气,而不是怨恨李妃,以及世子身上。 在李彩凤看向陈氏的时候,陈氏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中尽是柔和。 李彩凤看到陈氏对着自己笑,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陈氏是善良的,在王府的时候,是善良的王妃,到了皇宫之后,也是一位善良的皇后。 她不因自己无子而妒恨别的妃嫔,在真正的历史中,朱翊钧做皇太子时,每天早晨到她的住所问安,她听到脚步声,总是很高兴,为神宗强行起身,并且她平等对待神宗的生母李贵妃,两宫关系和睦融洽…… 陈氏陪着裕王朱载坖度过了如履薄冰的八年,在朱厚熜驾崩后,裕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陈氏也随之成为了大明的皇后。 但那个时候,朱载坖少了约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纵身声色之中,当时陈氏,便跟李贵妃一同劝诫,其中陈氏不知温婉,对着朱载坖直言道:“圣上此位得之不易,身负祖宗之托,应谨慎小心才是。况且陛下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这一点让朱载坖很是生气,对其怒道:祖宗之法,后妃虽然母仪天下,但不可参预政事。朕的事你不要多言!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将其移除中宫,大有废弃之势。 陈氏见忠言获罪,羞愤交加,便疾病缠身,卧床不起,陈氏无子,又无皇帝偏爱,在那段时光中,也只有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对其尊重有佳。 相比较李太后的严厉,朱翊钧也更加喜欢自己的这位嫡母,同样,陈氏也非常喜欢朱翊钧,将其视若己出…… 即便此时,陈氏听到朱翊钧被皇帝陛下封为皇太子之后,有些失落,伤心,但还是要论迹不论心…… ……………… 朱翊钧在西苑之中睡到了早上,一起穿便有宫女太监侍奉洗漱更衣。 重新活了这几年,朱翊钧可真的是从头到尾体验了一番帝王家的奢侈,让他恐惧的是,现在的自己正慢慢习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生活了。 想自己一个生活在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就这么容易被腐蚀了……而朱翊钧也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保持革命斗志,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定,重生一世,要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帝王楷模,开创大明新一轮的盛世。 日后的他一定要做一个节约,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不能跟他的爷爷学习,丧失革命信念,背离皇帝宗旨,大搞迷信活动…… 也不能跟他的父亲学习,骄奢淫逸,爱好女色……不,女人还是要有的,就找两三个……不,七八个就行……不能再多了。 洗漱完毕的朱翊钧便被黄锦带着,到了万寿宫中。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吃完了早餐,而后由黄锦亲自护送前往宫门,返回裕王府。 在往宫门口走的时候。 朱翊钧询问道:“张林没事吧。” “殿下,张林挨了一顿棍子,正在养伤,没有性命之忧,殿下放心。” 听到黄锦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张林挺不过来,被打死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呢?” “啊,殿下,短时间内,张林只能在西苑营建工程上服劳役,回不到你身边去的,不过,以后他一定能回来。“ 朱翊钧听完之后,轻叹口气,而后走出了宫门,在外面,是张国之率领的锦衣卫正在等候。 朱翊钧不知,他与那个张林,这个陪伴他两年多之久的忠诚,且有野心的小太监,已与他见过了最后一面…… 朱翊钧被黄锦亲自抱上了马车:“殿下,小心一些,过不了两日,奴婢啊,去裕王府传旨,就又能见到殿下了。” 朱翊钧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钻进了马车之中…… 这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同样,也是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天………… 第六十二章 如此佳儿 陈氏的坚持,也让一旁关心则乱的李彩凤反应了过来。 她也开口劝说朱载坖:“王爷,姐姐说的有道理,要不,您先去一趟西苑,面圣。” 陈氏的坚持,以及李彩凤的再次劝说,让朱载坖改变了主意,他派人备好马车,在护卫的保护下,前往了西苑…… 临走之时,李彩凤,陈氏两个人还在不断地嘱咐。 若是朱翊钧在西苑之中,有很大可能是,陛下派人暗暗接走的,到时候可不敢在君前失礼,若是朱翊钧不在西苑之中,说话之时,也要注意分寸,循序渐进,别吓到了父皇。 对此,朱载坖只是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儿子都不见了,我还循序渐进呢,这两个妇人,倒是会强人所难。 而此时在万寿宫,朱厚熜和朱翊钧依然在温馨地交谈着。 “皇爷爷,那以后孙儿成了皇太孙,是不是就能经常和您在一起啦?”朱翊钧仰头问道。 朱厚熜笑了笑:“那是自然。” 朱翊钧开心地笑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皇爷爷,那等我当了皇太孙,我能做些什么呀?” 朱厚熜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当了皇太孙,就要学着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如何振兴我大明朝……。”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在内心深处更加断定自己之前的一个观点,那就是聪明人会骗自己,也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知道的事情,谁也隐瞒不了,他不想知道的事情,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是非对错,他内心深处也很是清楚,教导儿孙,永远都是如何为百姓,如何为帝国……典型的自己做不到,非要儿孙做。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孙儿明白了,对了皇爷爷,那父王当了皇太子,是不是也要经常陪在皇爷爷身边了。” 原本一脸慈爱模样的朱厚熜,在听到朱翊钧提起他父亲的时候,脸色再一次的变了变,他冷哼一声:“哼,朽木不可雕也,咱们爷孙两人,不管他。” 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有些生气,自从严嵩倒台之后,他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在这个时候,作为儿子的,应该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事事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考虑,可裕王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储君,却还是唯唯诺诺,被大臣们左右着自己的态度,除了在胡宗宪的事情上,为了朱翊钧,展现了一丝人君风范外,再无其他可圈可点的事情。 朱厚熜对于朱载坖很不满意,从处事,做事方面看来,都不满意,他既没有自己的聪明才智,又没有孙儿的稚子孝心…… 再加上,这段时间朱厚熜对朱翊钧格外疼爱,时不时召朱翊钧入宫陪伴,自己的这个儿子,每次都是阴阳话内涵自己……什么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不能吃,什么父皇能教世子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夜的黄锦进来禀报,“陛下,裕王殿下求见。” 朱厚熜微微一怔,随后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名字后,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 “皇爷爷,父王来了,父王看到孙儿在这里肯定很生气。” “肯定,着急,但并不生气,看到你在这里,只有高兴,不过,你此事,做的不太对,君子不立与危墙之下,你是大明的皇孙,我们皇家,三代单传,干系重大,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将安全,放在第一考虑事项。”朱厚熜轻声说道。 说到这里,朱厚熜又不由想到,裕王是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而朱翊钧同样是裕王的第三个儿子,这真是天意啊。 不仅朱载坖着急,就连朱厚熜想想也有一些后怕,万一再路上出了点事,那可如何是好……想到于此,原本温和的朱厚熜,在情绪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那孙儿去接一下父王。” 朱厚熜摇头道:“不用,哪也不用去。” “是,皇爷爷。” 朱翊钧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的父王一来,自己这皇爷爷的情绪就变了很多,甚至对自己也不那么热情了。 看来,自己的父王啊,还真的是减分项,并且是大题减分。 不多时,朱载坖匆匆赶来,进入大殿之内,便看到了朱翊钧,当下,如释重负,而后朱载坖才缓缓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厚熜挥了挥手,“起来吧,你这么匆忙赶来所为何事?” 朱载坖起身,看了看朱翊钧,有些无奈地说道:“儿臣听闻翊钧在宫中,心中担忧,特来接他回去。” 朱厚熜笑了笑:“难得这孩子与朕如此亲近,今晚就让他留在宫中吧。”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这……” “怎么?你还信不过朕?”朱厚熜脸色微微一沉。 “儿臣不敢,只是……”朱载坖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什么,怕朕给皇孙喂仙丹,还是怕朕为皇孙开法坛祈福呢……” 听到朱厚熜的话,朱载坖有些愣神,也有些害怕,这些话,可都是他在裕王府中经常说的,现在父皇提起来,是要秋后算账,问罪不成。 而说完这些话的朱厚熜,也不再理朱载坖,只是低头看着朱翊钧:“今晚就好好在宫中陪陪皇爷爷。” 朱翊钧“乖巧”地点点头。 “朱载坖……” “儿臣在。” “过几天,朕会下诏,册封你为皇太子,移东宫居住……” 朱载坖一听,立即抬起头来,满是不解。 当年多少人上奏,请立皇太子,固国本,定民心,父皇全不允许,怎么,现在变化如何之快。 不过,伴随着朱厚熜的下一句话,朱载坖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朕今立汝为皇太子,然朕之皇孙朱翊钧,实乃人中龙凤,其性至孝,对朕恭敬有加,侍奉左右,毫无懈怠之心……” “且聪慧异常,机敏过人,自幼便展露不凡之资,见解独到,常有令人惊叹之语……其才情出众,品德高尚,实乃我皇家之佳儿……” “朕愿效古制,以成祖皇帝立宣宗皇帝为皇太孙之前例,立朱翊钧为皇太孙也,如此佳儿,当予以重任,寄予厚望,使其能为我朝之兴盛添砖加瓦,光宗耀祖……” 听到这里,朱载坖有些麻了。 朱载坖即便木讷,但也听出了其父皇的言外之意,朕是为了立皇太孙,才立的皇太子。 他看向坐在父皇身边的朱翊钧,心中暗叹:自己这儿子果然不一般,老头子一辈子抠抠嗖嗖的,没想到被我儿子哄得,不仅立了太子,还立太孙…………看来,以后的我能更轻松一些了…… 第六十一章 皇太子,皇太孙 朱厚熜,与朱翊钧两个人在万寿宫中,说话聊天,到了深夜之后,朱翊钧便趴在朱厚熜的怀中睡着了。 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在权谋暗涌的中心,朱厚熜已经孤单了很久。 但此时的他,微微眯起了双眸,眼中原本能够穿透人心的锐利光芒,也被慈爱所取代。 他缓缓地,轻柔地,并有节奏地拍打着朱翊钧稚嫩的后背,掌心传来地温度,在这一刻仿佛传递着某种期盼。 朱厚熜轻声笑了笑,因为在他地脑海中,浮现出朱翊钧长大地模样。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朱翊钧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宇之间充满了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威严霸气,却又不失睿智亲和…… 这个时候,朱厚熜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他之前永远不会有的想法。 立皇太孙。 不过在立皇太孙之前,还要把裕王的名分给解决掉。 这个想法来的突兀,即便是朱厚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那么多,可能,是他在孤独的道路上走得太久。 现在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便对这份温暖倍加珍惜,除了名分,他好像没什么东西能给这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的孙子,唯一的一个孙子…… 正当朱厚熜无尽遐想之时,趴在怀中的朱翊钧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 “皇爷爷,天亮了吗?” “还没有。”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怀中离开,而后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我两个母亲,还有父亲,都问了我这个问题,说,过了新年,要给我添置,孙儿便想,这过了新年,就要送给自己的亲人他想要的东西,所以,皇爷爷,您想要什么?” 朱厚熜被朱翊钧的这番话,逗笑了。 “皇爷爷乃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不缺……”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下来,好像他还真的缺了点东西。 亲情吗? 这不是帝王家该有的,为何自己现在会这么渴望呢,帝王之路,本就孤独,但此时这种复杂的情愫是因何而起呢。 而看着朱厚熜停下来,沉思,朱翊钧也懵圈了,按照惯例,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想要什么吗,这怎么还沉思起来了。 问我啊,问我想要什么,让我发挥,让我在孝子贤孙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注意到了朱翊钧期盼的目光,朱厚熜摸了摸朱翊钧的头:“朕,什么都不缺,倒是朱翊钧你啊,提醒了皇爷爷,你想要什么?” 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后,朱翊钧内心颇为激动,不过依然保持着孩童的天真。 “皇爷爷,孙儿,想要皇爷爷多多亲近父王,这样父王便能开心,他一开心,孙儿这个做儿子的也开心。”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脸上的慈爱之意更重了几分。 “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谁说帝王之家,多尔虞我诈呢……不过,你要的这个东西,皇爷爷给不了你,因为,你父王跟本就不想亲近皇爷爷,在裕王府中,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到了朕这,寡言少语,闷闷不乐,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皇爷爷就给你父王,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样,即便不亲近皇爷爷,他也开心……”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狂喜啊,这是要给自己父亲名分了,那自己的这个名分是不是也能定下来了。 “什么东西啊,皇爷爷。”朱翊钧明知故问道。 “皇太子尊位。” “当然,朕这乖孙,也有……” “皇爷爷,孙儿也能当皇太子吗?” “不,但你可以当皇太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神,名分就这样确定下来了,怎么会这么简单。 一向自私,深信两龙不相见的朱厚熜,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封了皇太子,皇太孙呢。 大明朝立皇太孙是有先例的,太祖高皇帝立的皇太孙朱允炆,成祖皇帝朱棣立的皇太孙朱瞻基。 “皇爷爷,什么是皇太子,什么又是皇太孙呢?” “皇太孙你不想要,但皇太子,你父王可是心心念念了十多年啊……”朱厚熜看着朱翊钧,温柔的说道。 朱翊钧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理,装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当然,朱翊钧也不知道朱厚熜是因为要册封皇太孙,没有办法,只能给了其父裕王皇太子的名分。 这个时候的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加不加这个皇太子,对其的影响并不大,可对于朱翊钧来说,则是意义深远,关系重大…… 这边,朱厚熜这里,爷慈孙孝,但裕王府那里,已经炸开了锅了…… 朱载坖没有带儿子去见朱厚熜,心里面多少有些愧疚,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跟朱翊钧说话,便想着趁朱翊钧睡着的时候,过来看看。 这一过来,不打紧,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 朱载坖大惊失色,派人找寻,动静越来越大,整座王府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世子殿下,好端端的竟然消失在了王府,不知去向…… 而在朱翊钧的房外,朱载坖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地上跪着十几个一直伺候朱翊钧的下人。 王妃陈氏站在朱载坖的身旁,也很是焦急,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李彩凤,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焦急万分…… 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过来,朝着朱载坖行礼道:“王爷,张林还没有找到……” “找,继续找……”朱载坖怒声道。 “是,王爷。” 正在朱载坖束手无策,焦急难耐之时,一旁的王妃陈氏忽然开口说道:“王爷,翊钧会不会在陛下那里?” “他今天可是很想去陛下那里,张林这个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挟持世子的呀。” 朱载坖听到之后,摆了摆手,看着陈氏,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竟瞎添乱,这怎么可能,若是翊钧在父皇那里,宫里面早就派人来通知,来训斥了……” “王爷,妾身觉得你应该去趟西苑,在的话,万事大吉,若是不在,通知了陛下,也能调锦衣卫,兵马司的兵,全城找寻啊……”陈氏继续说道。 第六十章 深如渊薮的权力 原本笑着的朱厚熜在看到跪在不远处的张林时,脸色大变,他指了指张林:“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带下去,打死……” “是,陛下。”黄锦一摆手,两名守卫立马前去羁押张林。 跪在地上的张林,只能高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虽然一直再求饶,但张林身体却没有动弹半分,依然是头伏地,屁股高高撅起。 听到朱厚熜的安排,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也急了。 “皇爷爷,您,您不能打死张林啊,是孙儿求着他,让他带着孙儿来见您呢,孙儿知道皇爷爷忙于国事,不能见孙儿,孙儿只想着给您送完饭菜,便跟着张林回去,整个王府,也就只有张林一个人愿意帮孙儿。” “孙儿这便回去,您不要打死他……不然孙儿,孙儿就害了人命啊……” 朱翊钧是磨了很久,张林才同意带着朱翊钧偷跑出来,要是张林真的被打死了,那他的良心可真的过不去。 朱厚熜是个迷信的人,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觉除夕之夜,因皇孙杀人,有伤天和,其因果报应,可不是小孩子能够承受的起,再加上朱翊钧的痛哭求情,也让朱厚熜的心软了一些。 “好,皇爷爷不杀他,不过,他也不能在待在你身边了,黄锦,打上三十棍,而后,让其到西苑的营建工程中,去做劳役……” “是,陛下。” “皇爷爷……”朱翊钧还想再次求情,不过这一次,朱厚熜可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朱翊钧,你要知道,有功要赏,有过必罚,这是御下之道,他犯了很大很大的过错,为了一己私心,竟然把皇孙至于危险境地,不杀他,已经是开恩了。” “皇爷爷,可他没有私心啊,是皇孙一直求他……” “有没有私心,你不知道,皇爷爷却很是清楚,你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只是一个过客,想摆脱过客的身份,一直在你身边,就要冒险,就要豪赌……他就是在赌,拿着自己的命再赌,不过,他的命太贱了,跟你绑在一起,不配。” 张林还在高喊求饶,而后护卫将其拉了下去。 而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愣住了,或许,真的是这样,他看着被拖走的张林,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定要将张林救出来。 朱厚熜说的没错。 张林知道带着世子殿下偷偷跑出裕王府是什么罪过,但所能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张林就是拿自己命在赌博,只要他不死,他就已经赢了…… “皇爷爷,父王说今天要带着孙儿来见您,可是他说话不算数,孙儿才让张林带着孙儿来的,孙儿知道,皇爷爷国事繁忙,您把孙儿给您带的饭菜吃完,孙儿也就高兴了,现在张林回不去了,你安排一个人,送孙儿回家吧,孙儿不认识路……” 朱厚熜抚摸着朱翊钧的头发:“这么冷的天,朕的好圣孙,来都来了,不要回了,今天咱们祖孙两人,就过这个除夕夜,皇爷爷带着你,好好的玩上一夜,明日再派人送你回去。.” 到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都是欢愉的,之前心境如同死水一般寂静,可此时,却怦然心动。 他抱着朱翊钧走进了西苑,而黄锦端着饭盒紧跟其后,走了两三步后,黄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停下了片刻,不过,看着越走越远的朱厚熜,也顾不上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陛下今夜肯定有胃口…… 到了万寿宫中后,黄锦亲自摆桌,小小的饭盒之中,只有两个菜,也早就凉了,不过,朱厚熜还是吃的很开心。 朱翊钧在一旁看着,表现得很是开心,不过,心里面对张林还是有着些许的担忧,三十棍可别打死了…… 朱厚熜将朱翊钧带来的两盘菜吃的一干二净,而后,黄锦收拾碗筷……随后,端着碗筷离开了万寿宫。 黄锦离开万寿宫后,迟迟没有回来,跟朱厚熜聊天的朱翊钧,也不免担心起了张林,黄锦是不是过去解决张林去了…… 而朱翊钧的想法没有错,黄锦确实是去解决张林去了,但却不是朱翊钧以为的解决。 在西苑偏僻的一处房间中,刚刚受了杖刑的张林,正趴在床上,而黄锦就坐在床边,亲自为张林上药。 张林痛的时不时的咧嘴,但却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张林啊,这个险,你冒得值,陛下今夜高兴,世子殿下高兴,我呢也高兴,虽然你差点被打死 ,不过,你还是赌对了,日后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了。” “像咱们这些人啊,博一个机会,要好好的珍惜……” “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说到这里,张林疼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停顿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荣幸,能让陛下开心,让世子殿下开心,即便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嘴巴倒是灵巧,也够机灵聪明,不过啊,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的灵巧,聪明,永远不要在咱们主子面前耍,不然,必死无疑啊,我说的不是今天,而是以后……” “老祖宗教诲,小的永远不敢忘记。” 这一切竟然是黄锦安排好的。 朱翊钧若是跟张林说了,想让他带自己去西苑,张林便顺水推舟,若是世子殿下从头到尾没有提,那张林也会在今夜诱导世子殿下前来………… 在朱翊钧走向西苑的这条道路上,朱翊钧未见到一个人影。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多想,他还以为是百姓们都在家过年呢。 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锦衣卫早就清了街,并且在一路之上,都有人护送。 他虽然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知道自己成了裕王的儿子,大明皇帝的孙子,却还是不懂得,权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 权力深如渊薮,难以测其究竟,可翻云覆雨,左右乾坤,深邃难量令人敬畏而又难窥其全貌…… 这些,还需朱翊钧慢慢的去体会…… 第五十九章 雏孙绕膝表纯孝 朱厚熜不允,这是出乎朱载坖的意料,也让他内心之中对自己的父亲更加不满,你若是不喜我儿,便不要再之前,表现的那么疼爱,这大过年的去看看你,你还不愿,弄得孩子一天闷闷不乐的。 到了晚上得时候,裕王府中的家宴也开始了。 虽然裕王在府中有很多女人,但那些都没有名分,家宴之上有座位的只有四个人。 裕王朱载坖,王妃陈氏,侧妃李氏,朱翊钧。 在吃饭的时候,朱翊钧还是没有放弃,时不时的就看向自己的父亲朱载坖,不过,朱载坖倒像是心里有愧,从未看向儿子,也不给他机会开口。 满桌美食,对于朱翊钧来说,索然无味。 他从母亲李彩凤那里已经得知,朱厚熜拒绝了父亲在除夕这天求见的请求,但作为现代人思维方式,过年去看望长辈,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在朱翊钧看来,对于朱厚熜来说,同样如此,他的拒绝很有可能不是本意。 朱厚熜聪明,敏感,自傲,越是到了需要亲情的时候,便越是装作不在乎…… “父王……”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其母李彩凤打断道:“朱翊钧啊,好好吃饭,吃完饭,早些休息,你父王明日还有诸事要忙呢?” 朱翊钧听到这话,再看一眼朱载坖,可朱载坖还是脸色平常,仿佛没有听到母子两个人的对话,当下只能放弃………… 西苑之中。 朱厚熜静静地站在西苑亭楼之上,寒风凛冽,吹拂着他的衣角,黄锦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着这个他跟随一辈子的主子,眼中也有着些许的哀愁。 本是万家灯火团圆时,可陛下却做出了违心的选择,实际上,在朱厚熜减少对朱翊钧召见次数的时候,黄锦便隐隐觉得,跟越来越近的年关有着直接的原因。 朱厚熜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落在那满城的灯火和璀璨烟花之上。 除夕的氛围如此浓烈,可他的心中却满是纠结与矛盾。 裕王前些时日,差人来问,今日可得召见,被朱厚熜得知之后,拒绝,可真的到了除夕这一天,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共享天伦,对于帝王来说,却是一种奢求。 朱厚熜是个聪明自傲且敏感的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老了,真的老了。 但他绝不承认自己老了,甚至不能让臣民觉得他在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因为这也是变相的承认自己老了。 在这喧嚣与热闹之中,他的内心却无比孤寂。 长生,那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与众不同,才能掩盖他对衰老的恐惧。 他一边想要拥有这人间烟火的繁华,一边又固执地坚守着自己那骄傲的面具。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下一些东西,而得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又害怕一旦如此,就会失去自己一生的追求,让他为帝王的一生,都变成一场笑话。 这时,一片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天际,烟花绚烂,却只是刹那,他追求一生的长生,在这一刻正如这绚烂烟火一般,显得虚无,飘渺…… “孤居高阁望人间,百姓团圆笑语传,世事无常何有定,且留矛盾在心田……” “黄锦……” “奴婢在。” “朕的这首诗作的如何?” “陛下的诗,做的好。” “哪里好了?” “这个,这个奴婢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到好,陛下……”黄锦说到这里停了片刻。 “有什么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陛下,这两日皇孙,皇孙都闷闷不乐,寡言少语……他是真的想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陛下,皇孙孝顺,您,您应该全了他的孝心。" 朱厚熜听到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朱翊钧是个聪明的孩子,应知阖家团圆,欢声笑语,本就不是帝王家的事情,他会懂得的。” 朱厚熜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太监慌张的跑到了阁楼之上,看到朱厚熜后,赶忙跪倒在地:“陛下,皇孙到了宫门外,想要进来见陛下。” 朱厚熜愣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是裕王带着他来的吗?这个裕王……” “不是,陛下,就两个人,一个是皇孙,一个是他的随身太监。” 听到这里,朱厚熜脸色大变,而黄锦同样如此…… “他们两个人,没有护卫,没有随从……”黄锦再次询问道。 “是,就他们两个人,这,陛下,让不让皇孙进来。” “不让皇孙进来,还让他们两个人回王府不成,快,快开宫门……”黄锦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熜就已经动身下朝阁楼下面而去。 而黄锦也赶忙跟上。 朱厚熜朝着西苑宫门而去,一路之上,脸都是阴着的,黄锦小跑着跟上…… 到了宫门处时候,黄锦赶忙大喊:“快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守卫看到了皇帝陛下,以及着急的黄锦,不敢有半分耽搁,赶忙打开了城门。 宫门缓缓打开,朱厚熜也看到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他抱着一个饭盒,正笑着看向自己。 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之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悔意。 裕王现在是朱厚熜唯一的儿子,而朱翊钧又是裕王唯一的儿子,龙子龙孙出行,安全当放在首位。 未有随从,护卫,偷偷从裕王府中跑了出来,万一再路上出点什么事情,悔之晚矣。 一路之上,皇帝陛下都是脸色乌黑,可在见到朱翊钧之后,脸上的怒意立即褪去,反而慈祥的笑了起来。 朱翊钧看到朱厚熜之后,立即抱着饭盒跑了过来。 而朱厚熜也快步上前。 两人到了跟前后,朱翊钧便将饭盒高高举起:“皇爷爷,这两个菜好吃,孙儿专门留下来的,给你送过来,让您也尝尝。” 朱厚熜内心充满苦楚,他看着朱翊钧,眼中充满着慈爱,以及愧疚,他双手接过饭盒:“好,朕的孙儿送来的东西,朕一定全部吃完。” 说着,朱厚熜便将饭盒交给了身后的黄锦,而后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朱厚熜才发觉朱翊钧脸上的汗珠,在往外看去,竟然没有马车……这一路,竟是走着过来的…… 朱厚熜温柔的擦拭着,朱翊钧额头上的汗珠:“雏孙绕膝表纯孝,没想到我朱厚熜也有这样的一天啊,哈哈哈……”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是真的开心,就连自称,也从朕,变成了我朱厚熜。 不过,当朱厚熜看到在宫门外跪着的随身太监张林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五十八章 除夕至 北京城中,新年的气息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灯笼高高挂起,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喜庆的来临。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正应了那句谚语“腊月水土贵三分”,百姓们穿梭其中,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期盼。 街道上小贩在售卖着他们的货物,各种年货琳琅满目,红彤彤的对联、精致的窗花、五彩的糖果,让人目不暇接。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在街上跑着,手里拿着糖人儿,嘴里还唱着童谣。 大人们忙碌地准备着祭祀用品,到了祭祀那天,全家老小恭恭敬敬地对着祖先牌位行礼,祈求来年平安顺遂,这正是“敬天祭祖岁朝添,贺岁家家笑语甜”。 百姓们如此热闹,等着除夕夜的到来,但皇家之中的热闹气氛就少了很多。 新年本是团聚的日子,可朱厚熜却没有召见其儿子裕王朱载坖,以及孙子朱翊钧的打算。 书房之中。朱载坖正在看书。 书房外面的太监宫女们正在忙碌,或是挂起红灯笼,或是擦拭窗户墙面…… 这个时候,朱翊钧带着张林快步走来,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着世子殿下行礼。 朱翊钧进入到了书房之中,而张林在外等候。 “父王,父王……” 人还未进到书房之中,声音便传了过来。 朱载坖听到之后,将视线从书上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看到朱翊钧,朱载坖的脸上立马出现了慈父般的笑容。 “父王记得,今日徐先生会来,你怎么不缠着他给你在讲一讲东南灭倭的战事,反而有空来父王这了。” 朱翊钧越过书案到了朱载坖的身旁:“父王,今日徐先生告假了,说是要筹备年货,今年他要跟那个,胡宗宪在一起过年。” “父王,孩儿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皇爷爷了,今年除夕,能否见到皇爷爷啊。” 自从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下后,朱厚熜便好像失去了很多快乐,召见朱翊钧的次数也不像之前频繁了,这次更吓人,两个月的时间,朱翊钧都未曾得到过召见。 “天冷了,你皇爷爷怕你天天起个大早,睡不好觉。” “是不是,孩儿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皇爷爷生气了。”朱翊钧的心里面是没有底的,因为西苑营建工程的款项,是被自己哭跑的,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你能做什么错事呢,莫要多想了,你皇爷爷应该是忙,他既要忙国事,也要忙自己的事,临到过年,又是诸神降临的,想必现在跟往年一样,跟着西苑之中的那些道士神仙们,祈福呢。”朱载坖说着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脑袋。 “也不知过年之前,还能不能见到皇爷爷。”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莫名的低落,他低着头,“楚楚可怜”。 看着朱翊钧的这副模样,朱载坖心中不忍,脑袋一热说道:“你放心好了,年前你若是不得你皇爷爷召见,父王带着你去看看他,大过年的,儿子跟孙子,去看望自己的父亲,祖父,合乎天理。”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载坖,满怀惊喜的说道:“父王说话可算数?” 实际上,这句话一说出来,朱载坖就后悔了,儿子去看父亲,孙子去看祖父,合乎天理,但不合国情啊。 他可没有胆量,在没有得到朱厚熜召见时,自顾的跑到西苑求见。 不过,现在看着朱翊钧满是期待的目光。 作为一个父亲。 又怎能出尔反尔。 即便心里面再后悔,朱载坖也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父王说话,当然算数。” “父王,孩儿听说,现在大街上非常热闹,父王带着儿子去看一看吧。” 朱载坖赶忙摆手拒绝:“不行,越是热闹的时候,越不能上街,朱翊钧,你要记着啊,你生在帝王之家,自身安全,尤为重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点点危险都不能忽视。” 朱翊钧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说道:“我懂了,父王,越是热闹,便越不能上街,那是不是孩儿,跟父王都见不到热闹的街市了。” “可以这样说……”朱载坖轻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当上皇帝后,可以建一座热闹的“街市”。 你堂爷爷武宗皇帝陛下,就经常这样干。 武宗皇帝朱厚照别出心裁想体验经商的乐趣。 于是他身边以刘瑾为首的“八虎”便想出了在宫中建造一座集市,模仿北京城中闹市,什么商铺,客栈,甚至妓院样样齐全。 太监们都装扮成百姓或者老板,朱厚照则扮演富商,到各个店铺光临还跟老板们讨价还价。在这个假的集市上吃喝走逛,哪里醉倒就睡在哪里,快活,潇洒…… 这些事情,实际上朱载坖也是挺向往的,不过,他却不能告诉朱翊钧,免得教坏小孩子…… 在朱翊钧的期盼下,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天,一大早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欢乐祥和的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新一年的美好憧憬和期盼,仿佛未来的日子会如同这新年的景象一般繁荣、热闹。 到了晚上,北京城的千家万户,家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象征着年年有余的红烧鱼,有寓意着团圆美满的饺子。 大人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讲述着过去一年的故事。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饭后,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去放烟花,“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鞭炮声不绝于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照亮了整个北京城。 这一天,朱翊钧从早到晚的缠着其父,想让他带着自己去西苑,不过,事到临头了,朱载坖还真不敢了,一直在敷衍朱翊钧。 每当他看到朱翊钧将哭的表情时,心里面也是很不好受。 他也想在这天见见自己的父亲,可在前两日,他已经派人去了西苑通了口风,除夕这天,陛下能不能抽出时间,见一见朱翊钧,却得到答复,不允…… 第五十七章 讲道理 朱翊钧在中午的时候返回了裕王府。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皇爷爷对他说的话。 实际上,他是很认同朱厚熜的话。 权力旁落之祸,数不胜数,秦之赵高,指鹿为马,弄权乱政,致使秦室崩塌,汉之王莽,谦恭未篡时,心怀叵测,终而篡汉立新,天下大乱…… 等到朱翊钧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外之后,还是与以往一样,受到了自己父亲朱载坖的亲自迎接。 朱载坖将朱翊钧抱下了马车,第一句就问:“没有乱吃东西吧。” 朱翊钧赶忙摇了摇头:“父王,孩儿没有乱吃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朱载坖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护送朱翊钧回来的锦衣卫,摆了摆手:“你们回吧。” 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拱手:“是,裕王殿下。”他的动作很快,可面对的却是裕王的背影。 以往,朱载坖还会背着点人问朱翊钧是否吃了仙丹,可这次竟然当着几十名锦衣卫的面,直接开问。 这是在表达自己不满呢。 就是说给他老子听的,太过分了。 现在都夜不归宿了,以后,不知道想干什么,怎么,还想将我儿子带在身边调教呢,你能教什么,教修仙,教炼丹啊…… 朱翊钧昨夜住在了西苑,对于朱载坖来说,这可是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让朱载坖很是不满,他的父皇永远不知道他的昨夜是如何度过的。 虽然在心急如焚的过程中,还是与一个年轻的侍女发生了探索深浅的关系,但那都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能够尽早入睡,不那么忧心忡忡。 对于朱载坖来说,朱翊钧就是心肝宝贝,生怕出事了,不在身边,就开始胡思乱想。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走进王府,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叮嘱:“我儿,日后切不可随意在外留宿,为父着实担忧啊,若是你皇爷爷在说什么,你便说道,答应了父王,要早早的回家。” 朱翊钧看着父亲紧张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父王,孩儿知晓了,孩儿以后,一定给皇爷爷说,要回家,在那里孩儿也睡不好。”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王就知道在睡不好,要不要在睡会儿。”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也是真困了,昨天没有睡好,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让朱厚熜看画。 从小便知养生之道的朱翊钧,可是对自己的睡眠状态有很高的要求。 朱载坖一路上,将朱翊钧抱到了房中,这一路上,可是把朱载坖累的气喘吁吁,额头上都已经出汗了。 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样子,朱翊钧心中叹了口气。 朱载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没有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好呢。 常年沉浸在温柔乡中,身子亏得太严重了,不过,饶是身体吃不消,可在路上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没有想过放下朱翊钧,而是将其一直抱到了朱翊钧的房间中。 这一点也让朱翊钧心里面很是感动,想要劝说父王注意身体,但两岁多的他,却无法开口,即便开了口,朱载坖会认为是别人教的,甚至迁怒于李彩凤。 最为重要的是,人是不会轻易做出改变的,特别是,在享乐无法自拔之中…… 朱翊钧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而朱载坖一直陪在身边,等到朱翊钧睡着之后,才起身离开。 慈父形象,一览无余。 嘉靖皇帝对朱载坖极为冷淡,这让朱载坖在年少时期,并没有获得多少宠爱,甚至到了现在,马上三十岁了,还不知父爱为何物。 就是因为年幼的心受到了伤害,才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也体会到那种无助的感觉。 他登基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册封朱翊钧为皇太子,便可见爱子之深切。 西苑五十余万两白银的营建工程款,全部被高拱拿来赈灾所用了,西苑的所有工程全部停下。 朱厚熜不去询问高拱,反而朝着徐阶施加压力,让他从其他门路上,给自己找点银子用,不仅如此,回到家中,他还要受其儿子的催促。 徐阶的儿子,叫徐英,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次得到提拔,为工部侍郎,顶了严世蕃的缺,这样的机会,他很是珍惜。 可作为工部侍郎,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帝陛下修建西苑,现在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了下来,他也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的官位不保,故每次见到其父,便会请求徐阶为其筹措银两。 这些天的徐阶,天天愁眉不展,这日再一次的被朱厚熜催促后,徐阶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从西苑回到了内阁,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高拱前来。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高拱便来到了内阁。 高拱到了内阁之后,看到一脸愁容的徐阶,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高拱是专业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 “徐阁老,您找我何事?” “肃卿啊,坐,坐。” “谢徐阁老。”说完之后,高拱便走了数步,坐在了徐阶的左首下第一个太师椅上。 “今日就是想问问赈灾事宜。” “阁老,大兴,固安等地的赈灾事宜,开展的异常顺利,在朝廷赈济之后,再无大规模伤亡事件。” “海瑞在其中居功至伟,我还想着为海瑞请功呢。” “一切顺利便好。” 高拱叹了口气:“可怜那些因灾祸而死亡的百姓啊,海瑞的书信上,曾言明大兴冻死的八十七人,固安等地一百三十二人横死。” 徐阶点了点头:“天灾人祸,无可免焉,实惜悯那些冻殍之民也。”而后,顿了片刻,徐阶再次开口:“对了,肃卿啊,这个赈灾的银子是否用完。” 听到徐阶这句话后,高拱赶忙回复:“不够用啊,户部还落下了八万两的亏空……这个账目细节,明日便可给阁老大人送来。” 徐阶知道高拱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他也只能开门见山了。 “肃卿,我们不仅要惦记百姓,也要惦记惦记宫里面的那位啊。” “徐阁老这话,本官听不懂啊,难道国家已经艰难到,缺了宫廷用度的地步了吗?陛下,还是裕王,少了吃喝?” “肃卿,陛下修宫殿……” “户部账目上还有银子,不过,都是专项的银子,京师百官的俸禄不够为陛下修宫殿用的,若是挪用了,倒也能支上半月,可是这样,官员们怎么过这个年呢,京师三大营的饷银倒是够,北方军需的备银也够,徐阁老,您想挪哪一块?内阁给个条子,下官给您办了。” “肃卿,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的……” “阁老,这种事情怎么商量。” "将朝廷的难处告知将领,百官,好好的跟他们讲讲道理,拖延两三个月,应该是可以的吧……” “阁老,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可没有架起锅子说道理啊,百官要吃饭,士卒们也要吃饭,哪一项都比修宫殿要重要的多啊,以下官看来,您应该跟陛下讲讲道理……” 高拱还是一如既往的勇,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阶留…… 徐阶大为恼火,他站起身来:“高大人,莫要忘了你我二人,保裕王,对抗严嵩之时的情谊啊。” “徐阁老,您老家的土地已有几十万亩了吧,若是真的想替君解忧,卖了一部分,既解了君忧,又免了后患……这是因为我们的情谊,下官才奉送给阁老的一句话啊。“高拱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徐阶看着高拱的背影,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跟高拱的关系,已经决裂了,高拱不走,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总是要事事受到掣肘,同样都是裕王府的老人,徐阶更喜欢李春芳,而厌恶高拱。 此时,徐阶下定了决心,搞一波大的。 ……………… 天降祥瑞,一直都是京师,乃至大明天下的主旋律。 最初,是京师官员上贺表,而后,外地官员得知消息之后,也纷纷上贺表,恭贺皇帝陛下。 诸多官员绞尽脑汁,想要写一封能够让陛下高看一眼的贺表…… 作为大明帝国的主人。 朱厚熜对于这些贺表,还真的每一封都会看,比看奏章都要勤快。 他命裕王,以及朱翊钧前往太庙告祭,一出门,便下了大雪,这是受到了祖宗的肯定,在朱厚熜看来,是自己这个帝王,没有让太祖成祖失望,特降祥瑞告知。 朝廷的有意传播下,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上天示以吉兆,或预表国之昌盛、祚之绵长者,世人皆叹此乃千古未有之奇观,咸颂上天之恩德,亦赞裕王父子之虔诚所致焉…… 在官员歌功颂德中,嘉靖四十四年,走到了尾声…… 第五十六章 帝王独治 朱翊钧“茫然”的看着朱厚熜,心里面却在不断地想着,皇爷爷啊,你这话多少有点超纲了,我不应该听懂的。 说点能听懂得行不行。 “皇爷爷,那您善良吗?” “你皇爷爷可不是个善良得人,我告诉你朱翊钧,在你皇爷爷很小的时候,刚刚登上帝位,有很多自视甚高的官员,想要拿捏你皇爷爷。” “哼,嘉靖三年,朕只是想母亲的尊号“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中的“本生”二字去掉,这些迂腐之辈,不断上书阻止,甚至还在大左顺门前哭谏……”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做的?” 朱厚熜像是在回忆过去,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在即位之初步,争夺权力的过程中,获得的一次次胜利。 说白了,大礼仪之争 ,一为少年血性,二为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所以朱厚熜在嘉靖初年,时不时的就挑拨一下大臣们紧张的神经,强调一下自己皇位的正统性,并且炫耀一下自己的皇权到底有多大得力量。 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这一句话,可以说是贯彻了朱厚熜的一生。 朱翊钧轻声问道:“皇爷爷是如何做的。” “廷仗,关入大牢,最多的一次有两百多人在大左顺门外接受了廷仗,当场死了十七个人,即便活下来的也是停俸,除官,充军,其子孙亦不能免……” 朱厚熜冷冷的说道。 朱翊钧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是真狠啊。 “所以啊,朱翊钧,若是当时你皇爷爷没有这么做,可能我们朱家早就成了别人的傀儡,任人摆布了。”朱厚熜的声音很是平静。 “对人要善,对人也要狠,需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翊钧,你可知他们这些君子,这些文人,为何对你皇爷爷,对你父王,甚至是对你,都是恭敬有加吗?” 朱翊钧“天真”的说道:“孙儿知道,那是因为皇爷爷是皇帝陛下,父王是您的儿子,我是父王的儿子,他们这些读书人,要让我们给他们赏饭吃,他们怎敢不对我们恭敬,惹皇爷爷生气了,就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不让他们吃饭。” “哈哈哈,你说的对,但也不对,他们吃的饭,即便我们也赏不起,他们要的是权力,是名望,朝廷的难处不是他们的难处,他们的难处却成了朝廷的难处,说是家国情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在朕看来,没有人会真正的做到。” “朕观往昔,曾闻古语有云“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然细细思量,此言谬哉!想那唐之牛李党争,致朝政混乱,岂是共天下之美谈?又如宋之新旧党争,各执一词,争斗不休,又何来共天下之和谐?如此种种,皆可证此言之虚妄,想要真正的国家安定,帝王独治,才是王道。” “权力要永远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王道…………” 朱厚熜今天不知为何,忽然说了那么多,本不应该告诉朱翊钧的话,这些话,应该是说给自己的父亲听啊 。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不是说吃饭吗,怎么皇爷爷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总有一天你会懂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叹了口气,自从孝宗皇帝继位以后,与文官大臣们打成了一片,也可以说,太过于纵容与依赖文官群体,也让大明帝国的文官势力急剧猛增。 朱厚照,朱厚熜两个帝王都是要先跟文官势力斗上一斗,才能获得他们本应该得到的权力,自己身体这原主,就是不喜欢跟大臣们讨价还价,才躲在深宫几十载。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心里面还是有些肉疼,西苑的工期又要停了,本来就慢,现在又停下,也不知那朝天殿什么时候能够建好……不过,自始至终,朱厚熜从来没有想法,迁怒于朱翊钧。 高拱离开西苑之后,便将原本在西苑账上的五十五万两白银直接调走,而后开始用这部分银子,紧急的购买粮食,棉被等物。 高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到了下午的时候,第一批粮食物资就已离开北京城了。 此等协调,办事的能力,徐阶,李春芳是远远不及的。 当第一批物资运走之后,高拱也实在扛不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当然,即便是喜欢冲动的高拱,在御前面圣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底线:祥瑞还是祥瑞,灾情还是灾情,质疑祥瑞,就是动摇根本,换句话来说,拿钱可以,质疑老朱家,是万万不行。 朝廷的赈灾车队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大兴县,而随行的除了户部的官员之外,还有高拱的幕僚冯葶书。 他在县衙见到了海瑞。 因为昨夜海瑞的果断,大兴县的百姓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夜晚,没有人冻死在晚上,冯葶书看到这个记录之后,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海瑞只是一个心怀苍生的正直读书人,但往往越发正直得读书人,都有一个通病,办事能力不太行,可这次看来,海瑞应该是个例外。 这次他前来,说白了就是想要帮助海瑞调度,安排事宜,当然,这也是高拱的意思。 可到了大兴县,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当下,决定在大兴县住上一晚,在明日返回京师,将大兴县的情况告知高拱大人。 白天的时候,海瑞一直在忙碌,冯葶书并没有机会与海瑞聊上几句,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才前往海瑞的房间。 因为大规模的房屋倒塌,整个县衙收容了上千名灾民,住房也比较紧张,海瑞与起初户部一同来的六名官员都挤在一间小房间中。 冯葶书到了房间外,却被房中的官员告知,在半个时辰前,海瑞就率车队离开,前往固安了,而大兴这边的具体事宜,全部交给了与之同来的六名户部官员。 冯葶书无缘得见海瑞,心中颇为遗憾,想着回到京师之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聊聊。 次日清晨,冯葶书早早便起来,在大兴县中四处转悠,他看到百姓们虽然经历了灾情,但在海瑞的治理下,已经逐渐恢复了秩序,脸上也有了一些生机……他心中不禁对海瑞又多了几分敬佩………… 第五十五章 善良不好吗? 朱厚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过,高拱也没有畏惧,直接打开海瑞写的书信念了起来。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居无所安,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一字一句,充满了力量。 不过,这个时候高拱还是没有想过,把裕王的奏章拿出来。 因为他清楚,裕王的势只能压倒徐阶,李春芳,却不能被他拿着去压皇帝陛下。 高拱虽是户部尚书,但朱厚熜对于户部也是上心的很,他每个月都要去查账,就是想看看户部能不能给自己多挤出点银子,为自己的“国家工程”添砖加瓦。 所以,徐阶,李春芳,高拱三人知道朝廷无银钱可拨,而朱厚熜也知道。 他们这是把主意打到了西苑的营建工程款上了。 高拱念完之后看向朱厚熜:“陛下,臣念完了。” “完了。” “是,陛下。” “你们今日来,说了这么多,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朕把国家交给你们,现在朝廷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们真够失职的啊。”朱厚熜的语气越来越冷。 就连身边的朱翊钧也被吓了一跳。 这还是朱翊钧第一次见到朱厚熜如此生气,当然,他也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高拱等人还没有说详细情况,只是报了一下灾,朱厚熜又是如何知道无银钱赈灾的。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纷纷跪下身去。 徐阶,李春芳两人只是跪倒,却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 而高拱跪下后,还是喋喋不休的说道:“陛下,如今天寒地冻,不知多少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亦不知多少孩童、嗷嗷待哺,命悬一线……” “更有无数百姓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或饿殍于野。且当下局势紧迫,朝廷须速速做出决断,臣在此恳请陛下下旨,由臣全面主持赈灾救济之事,以便能尽快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们免受更多苦楚啊……陛下……” 朱厚熜听着高拱的话,越发生气,久久不愿表态。 而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却也是不愿出头,实际上,徐阶是内阁首辅,若是他敢承担责任,完全可以少了这一次面圣过程。 来到此处面圣,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李春芳也在观望。 万寿宫中一片寂静。 “哇……皇爷爷……这个,这个君子说的话,孙儿听着怎么,怎么那么疼呢?” 在这寂静之中,朱翊钧只感觉到了压抑,他听着高拱的话,心里面也挺难受的,当下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大哭出声。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惹得朱厚熜不喜,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即便机会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哇哇……呜呜……皇爷爷,您,您就让这个君子去救救那些老人,跟孩子吧。” 朱翊钧的哭声很是凄惨。 孩童的哭声,仿佛让朱厚熜身临其境的出现在了大兴县,听到了那更多孩子无助的哭声。 他伸出手臂将朱翊钧揽在了怀中:“朱翊钧,不要哭了,这天下大事,永远不是用哭能解决的……” 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不想答应,最起码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抗拒,他想着从百官俸禄下手。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不过眼泪出来的快,回去的便慢了些,他带着哭腔说道:“皇爷爷,孙儿有很多的衣服,也有吃不完的莲子羹,还有,还有皇爷爷赐给孙儿的银子,孙儿回家一并给了这个,这个黑胡子的君子,让他,让他都带到那里去,能够救下我们大明的百姓,孙儿以后少穿几件衣服,少喝几碗莲子羹……” 朱翊钧的话,虽然“天真”,但在朱厚熜的这个皇爷爷心中,却是一记响雷,而朱翊钧的这番话,也让下面跪着的三人,极为震惊。 裕王世子聪慧之名,名不虚传。 朱厚熜温柔的拍着朱翊钧的后背,但心中想着自己那遥遥无期的”宫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也罢,也罢,高拱,朕准了……” “准了……朕准了……你务必好好的赈灾,切莫大意放松。” “不过,来年户部要给朕补上。” “是,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圣恩。”高拱脸色大喜,叩头谢恩,至于补上不补上,那就是来年的事了。 而徐阶,李春芳两个人也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走吧。” “是,陛下。”高拱,李春芳,徐阶说完之后都站起身来,缓慢向后退去。 而还哭着的朱翊钧却在这个时候高喊道:“你别忘了去我家,我让张林跟你一起回去,把我的衣服,莲子羹都带上。” 高拱抬头看着朱翊钧:“殿下,臣会去的。” 等到三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朱翊钧,擦干眼泪,你是我们朱家的男丁,身上流淌着太祖太,成祖的血,岂能作哭啼状呢?” 虽然朱厚熜如此说着,但朱翊钧表现得还是一副委屈模样。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这皇爷爷可比老爹难忽悠多了,在他面前,演戏都要全套的。 “孙儿也不想哭,孙儿只是听着那个大胡子君子说的那些,心里面不好受,眼泪就,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留了下来,皇爷爷您说,这么冷的天,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会不会死人啊……” “不会的,朕已经让那个高拱去赈灾了,他一定能够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就好。” 而下面的黄锦看着一答一问的爷孙两人 ,心中也是百般滋味,或许,人真都是会变的……不过,现在的皇帝陛下,变得越发有人情味了,虽然“宫殿”修缮遥遥无期,但陛下又从其他地方找到了快乐。 “朕的孙儿如此善良,也不知是喜是忧啊……” 朱厚熜莫名的感慨了一下,让朱翊钧不知道该怎么接了,顿了片刻后,朱翊钧还是天真的问道:“皇爷爷,善良不好吗?” “善良好啊,可善良不应该用在我们身上………” 第五十四章 丹墀对策三千字 片刻之后,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叹道:“此画真是绝妙!徐渭,名不虚传。” 朱翊钧听到之后,得意的很,开口说道:“对啊,就是好看,皇爷爷,您看看,徐先生把您跟父王画的多威风……您要赏赐徐先生啊。” “朱翊钧,朕已经重赏过他了。” 朱翊钧小脸上露出了迟疑,好似不明白自己的皇爷爷,为何这般说话。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徐渭所得赏赐,已是天恩。” “皇爷爷,孙儿还是听不懂。” “太孙,丹墀对策是金榜题名之时,得见天颜,徐渭徐先生虽有旷世之才,但与金榜无缘,陛下,让徐渭先生教导与您,已经是金榜题名,丹墀对策了,这也是金银赏赐代替不了的。” 黄锦的一番解释之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听明白了,不过是想着朱厚熜给自己解释呢。 “朱翊钧,这幅画,就留给你了,长大之后,也要多多看看……”朱厚熜轻声说道,语气之中并不感觉到其他的情绪。 不过,跟朱厚熜一辈子的黄锦,却从这个语气中察觉到了悲凉。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来,跪地禀报:“陛下,徐阁老、高拱大人,李春芳大人求见,正在宫门口候着呢。” 朱厚熜微微皱眉,而后看了一眼朱翊钧:“好,宣他们进来,正好,让他们也一同赏画。” “是,陛下。”这太监说完之后,便起身退下。 等到这太监退下后,朱厚熜看向朱翊钧:“朱翊钧,大明朝最大的三个君子马上就到了,皇爷爷,待会让他们也看看你带来的这幅画。” “那太好了,皇爷爷。”朱翊钧虽是一脸欢快的说着,但心里面也在疑惑,这一大早的,这三个人怎么会来呢。 片刻后,徐阶、高拱和李春芳三人走进殿内,他们进入万寿宫后,便看到了站在案台前的朱厚熜,以及被黄锦一直抱着的朱翊钧, 随后,三人面对朱厚熜所站立的方向恭敬地行礼。 “爱卿们平身,你们来的正好,都过来看看,朱翊钧给朕带过来的宝贝。” 高拱心急如焚,但看着徐阶,李春芳站起身都走向了案前,当下,也只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着急,紧随其后走了过去。 等到三个大明朝的内阁重臣围到案前看了一会儿画后,徐阶率先开口说道:“陛下,这个画师功底深厚,陛下在画中依然充满威严,天子的气概一览无余啊。” 朱厚熜笑笑不语。 “老臣看啊,裕王殿下的画中形象,亦是栩栩如生,成熟稳重……”高拱也随后说道,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的学生。 朱厚熜点了点了头,脸上的笑容却少了一些。 “虽然陛下与裕王殿下在画中很是完美,但,以老臣看来,世子殿下其灵动乖巧,像是在遥看上方的陛下,又像是在看左边的裕王殿下,谁说皇家无情,世子殿下,看祖望父,更加传神,也更有意境。” 李春芳侧重说了一下画中的朱翊钧。 朱厚熜听完之后,本就消失的笑容又再度出现:“朕第一次见朱翊钧的时候,便对黄锦说,黄口稚儿知孝悌。” “太孙乖巧懂事,这是从小就有的,李春芳,你是他们三人中说的最合朕心意的。”朱厚熜说着,便看向了黄锦,黄锦授意,便将怀中的朱翊钧递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抱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后:“把画收起来,送回裕王府。” “是,陛下。” 说完话后,朱厚熜便抱着朱翊钧缓慢的走向了自己的“法坛”高坐。 到了台阶下的时候,朱翊钧赶忙说道:“皇爷爷,您放我下来。” 朱厚熜不明所以,将朱翊钧放在了地上。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上去。”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并且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大臣们说道:“看朕的孙儿,黄口稚儿知孝悌,不假吧。”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赶忙颔首称是。 徐阶,李春芳两个人都是没有什么心理波动,但高拱的内心戏就不少了:“裕王殿下老实憨厚,不会讨人喜欢,这么多年,未得陛下宠爱,怎么世子殿下却像是精通此道,时时刻刻拿捏着皇帝陛下呢。” 当然,想了片刻后,高拱还是联想到了那个口齿伶俐的李氏,王府侧妃李彩凤。 朱厚熜就这样被朱翊钧“扶着”上了法坛,而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朱翊钧乖巧的坐在他的身边。 “你们三人这么早就来这里,定是有要事禀告,说吧。” 徐阶从袖中掏出了海瑞前日上的奏章。 “陛下,这是户部主事海瑞的奏章,请陛下御览……” 听到徐阶说起了奏章,朱翊钧立马紧张起来,难道海瑞上治安疏的时间提前了,是因为自己的影响吗?他有些紧张的看向朱厚熜,不过,朱厚熜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孙子的微表情。 "朕不用看了,这两日百官对裕王父子告祭太庙,天降祥瑞的贺表朕看的多了,不能因为海瑞在江南有些贤名,就让你们这三个内阁重臣前来相送啊。” “这个,陛下……臣……”徐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 高拱看着徐阶如此作态,当下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上的不是贺表……” “不是贺表?” “是,陛下。” 听到高拱的话后,收拾画的黄锦也停下了动作,往朱厚熜的“法坛”位置靠了靠。 朱厚熜眉头一皱:“呈上来。” 当听到朱厚熜的话后,黄锦快步上前,将海瑞的奏章从徐阶手中接过,而后快步上了台阶,将奏章放到了朱厚熜的手中。 朱厚熜看了一番后,抬起头来,盯着下面的三个人。 “可曾核实?” “陛下,已经核实,在得到奏章之后,老臣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派遣人前往大兴县,派遣的人就是海瑞,今日凌晨,海瑞书信已到,大兴,固安等县,房屋倒塌,百姓居无定所,饥肠辘辘,此时海瑞正在大兴县主持赈灾,急需朝廷安排赈灾事宜。” 高拱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海瑞的书信,双手举起。 “念……” 不过朱厚熜却不想看海瑞的书信了,他这么聪明,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来的目的了。 要银子。 第五十三章 赏画 裕王朱载坖步伐急促,一路之上,横冲直撞,起的大早的侍女,太监慌忙避让。 到了书房之后,看到了高拱,张居正。 “何事如此紧急……” 朱载坖的语气有些急迫。 “王爷,这是海瑞前往大兴探查的灾情,王爷请过目。”高拱说着,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朱载坖。 朱载坖一听不是自己的儿子出事,心里面也稍稍放下,可当他看完这封海瑞写的信件后,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不是祥瑞吗,这,这怎么还有灾情呢,这属实吗?” “属实。” “那你们内阁赶紧操办啊,这么一大早寻本王作甚?” “殿下,百姓需要你伸出援手啊,老臣也需要殿下,能够上书奏请陛下,请内阁立即赈灾。” 听到高拱的话后,朱载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这是想拉着自己一起啊。 不过,朱载坖并没有推辞,他转头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为本王写奏章,为生民请命。” “是,王爷,写好之后,您是否过目。” “不用了,直接交给老师。” “是。” “老师,你我二人借一步说话。” 高拱闻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朱载坖离开了书房,只留下张居正一人在书房中,为朱载坖代笔写奏章。 虽然借一步说话,有些把张居正当外人来看,但张居正心中并无半点波澜,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高拱多年前就在裕王殿下身边,他们的关系亲近,满朝皆知。 朱载坖带着高拱到了外面僻静之处后:“老师,徐阁老终究还是首辅。” 高拱与徐阶的矛盾已经明显了,即便是朱载坖也从不同的渠道得知。 “王爷,我知道,但,我与徐阁老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和是难和,分也难分,不过,王爷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若是这次不是灾情险峻,我心里面没有把握,绝对不会来寻你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政见不合,也很正常,可千万不要与之前一样,斗得你死我活啊。” 高拱点头应是…… 严嵩,严世蕃倒下后,现存的朝中大臣,清流代表,几乎都是裕王派的人,虽然有很多官员根本就没有见过裕王,但并不妨碍他们的政治倾向,不过,即便是一个派别的,也有远近之分,像高拱,李春芳为代表的大臣,就是裕王的铁杆。 他们数十年前就曾在裕王身边了。 朱厚熜此时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朱载坖是未来的大明朝皇帝,此时的皇帝终究逝去,未来的皇帝也终会到来。 这也是为何,此时裕王的势,能够压住很多人的原因。 不过,能压得住人,并不代表可以一直压人,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裕王,若高拱与徐阶真的分道扬镳,这个局势之下,裕王是保不住高拱的。 所以,朱载坖不愿高拱与徐阶的关系这么紧张。 ………… 从裕王府中得到奏章之后,高拱便独自离去,前往内阁,而张居正留在了裕王府中。 高拱一路不停歇的赶到了内阁。 此时,徐阶还未到来。 心急如焚的等了半个时辰,徐阶等一众内阁理事才不紧不慢的到来。 当徐阶看到站在寒风中等待的高拱后,心里面就明白,大兴县已有结果了,他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肃卿,怎么来的那么早……” “为何来早,徐阁老,心中明白。”高拱开门见山的说道,连房间都没有进,便先把海瑞的书信拿出,直接给了徐阶。 而徐阶接过书信后,看了起来。 正在徐阶看书信的时候,李春芳也到了。 他远远看到徐阶,高拱两个人站在门外,便赶忙走了上去,等到李春芳到了两人身旁后,徐阶便将海瑞的这封书信又给了李春芳查看。 李春芳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也倒吸了口冷气。 “是我等失职啊,徐阁老,现在情况查明,我们需带着海瑞的奏章面圣,诸多事宜,要有陛下首肯。” 这个诸多事宜,就是提前打个招呼,西苑要停工了。 徐阶听完李春芳的话后,点了点头:“其中细节,我们进房在谈。” “徐阁老,这是裕王得知大兴等县有灾情之后,连夜写下的奏章,我等也要一起带着面圣。”高拱说着,便又取出了一封奏章。 而后再次交给徐阶。 徐阶并未着急去接:“哎,肃卿啊,你还是有备而来。”说完之后,才接过奏章,查看一番后,又转手交给了李春芳。 “既然,既然裕王也如此重视,那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将封存的海瑞奏章取出,与你们一道面圣。” 徐阶说完之后,便走了进去,而高拱,李春芳两个人就在门外站着。 李春芳也看完了裕王的奏章:“高大人,想必这份奏章,应该是今日才写的吧。” “天气阴湿,笔墨有些受潮,很是正常。” 李春芳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 ………… 西苑,万寿宫中。 朱厚熜站在一张案台前面,而朱翊钧被黄锦抱着,站在其旁边。 案台之上,正摆放着徐渭的画。 昨日,朱翊钧被召入宫中,便带着这幅画,可昨天,朱厚熜没有看画的兴致,根据祥瑞有的没的,给朱翊钧说了一大顿。 昨日入宫较晚,朱厚熜也没有放朱翊钧回去,就住在西苑之中。 今日,朱翊钧也是起的个大早,带着画来寻朱厚熜。 朱翊钧分享欲很高,也非常着急让自己的皇爷爷,能够早早的看到这幅三龙图。 而后,朱厚熜为了不扫孙子的兴,一大早便放弃了早修,在这赏起画来。 当黄锦将徐渭的三龙图铺开后。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朱厚熜,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整幅画的意境是很高的。 朱厚熜、朱载坖以及朱翊钧祖孙三代的形象跃然纸上。 细腻之处,毫厘毕现,每一笔线条都似在诉说着皇家的威严与气度, 构图也很是精妙。 在画朱厚熜的时候每一道笔锋都苍劲有力,又显得很是神秘。 而对于朱载坖的描述则比朱厚熜多了几分洒脱,且端庄稳重。 至于朱翊钧,细腻而精巧,稚嫩的活力,灵动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技艺之精湛令人惊叹,细节的雕琢堪称极致,无论是人物的神态还是背景的渲染,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朱厚熜看的认真,而在黄锦怀中的朱翊钧,一边看着画里面的地方,时不时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皇爷爷。 第五十二章 借势而为 信件由守门百户亲自送到了高拱的手中,也算是在朝廷大员面前露个脸。 当百户离开后,高拱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查看起来。 “高拱大人台鉴: 海瑞敬禀。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 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下官留于此地,心急如焚,望朝廷能速速调拨粮食、棉被等急需之物,早日送至大兴,以解百姓倒悬之危。 固安等地,想来亦是艰难之境,虽下官尚未前往,但亦能揣度其情之严峻。 当下局势紧迫,须臾不可拖延,还望大人能竭力促成此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海瑞顿首。” 看完之后,高拱叹了口气:“哎,祥瑞果真变成了灾难。” “大人,慎言,祥瑞是祥瑞,灾难是灾难,切不可相提并论,若是这话传了出去,陛下不喜啊。” 高拱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将海瑞的书信递给了冯葶书。 两人阅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冯葶书拱手道:“大人,觉得明日该如何去做。”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灾民的温饱,明日一早,便进西苑面圣,陈述要害,而后调拨钱粮赈济灾民。” 冯葶书赶忙说道:“不可啊,大人。” “你应该先带着书信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若是自行前去,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只是表面,最主要的是,这是要动西苑的工程款,一定要让内阁首辅顶在前面,此时,局势已成,信息已明,拿着书信,徐阶,李春芳断然不敢再行反驳。 “可与他们商议,磨磨蹭蹭,岂不是又要耽误很长时间,这是人命关天啊。” 高耀此时也开口说道:“大人,冯先生说的对,现在阳谋之势已成,他们不敢阻拦,不然传了出去,他们清名受损,李春芳,徐阶都是爱惜名声的紧。” “你们不了解他们两个人,难啊……” 听完高拱的话后,冯葶书左顾右盼一番,而后又打开门,看向了外面,确定无人之后,他才快步上前,低声说道:“大人,还有裕王啊,陛下可借裕王之手,堵着悠悠众臣之口,救下了胡宗宪,那大人也可用裕王之手,拉着徐阶,李春芳往前走。” 听完冯葶书的话后,高拱眼前一亮,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裕王怎会帮我呢,这两次的事情,我也惹了裕王殿下不快啊。” “不,大人,您只要带着书信见到了裕王,裕王必定帮你,前两次,以我看来,裕王是已有心中坚持,但这一次,可是挽救百姓生民,他作为大明朝的储君,此时当义不容辞,更何况,裕王对您,还是很有感情的。” “明日,一大早叫上张居正,先去裕王府,走正门,直接将书信交给裕王,陈述厉害,让张居正代笔写下奏章,而后,大人带着裕王的奏章再去内阁,徐阶,李春芳两人,绝不敢丝毫怠慢,到时候,见到陛下,把握才能足一些啊。” 冯葶书的声音一直很小,高拱听完之后,深吸口气:“徐阶,真是一个挡路石,若是没他掣肘,本官也不至于要利用裕王殿下啊。” “大人,没有利用,只是借势……天怜万民,因告祭太庙,天降祥瑞,昨天世子殿下被陛下招入西苑,今夜未曾返回,若是明日面圣之时,世子殿下也在,大人尽可多说,稚童之难,陛下定会联想翩翩,到时,大人即便挪用了西苑的工程款,在陛下那里也是大功一件。” 高拱连连点头:“立即备车,本官这就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您见到了他,只说紧急事务,千万不要把具体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他也无妨,已经是明棋了。”说完之后,高拱便站起身来,而高耀赶忙取来大氅,为高拱披上。 “你们两个人也先行回府,明日我请下旨意来,派人通知你们,到时候,冯先生,您走一趟,与物资一同前往,去找海瑞,协助与他。” “是,大人。” 安排妥当后,高拱便推门走出了房间,高耀紧跟其后…… 裕王府前的主要街道前,早就没了积雪。 高拱与张居正同乘一辆马车停在了裕王府外。 “高大人,高大人,您醒醒。”张居正推了推已然睡着的高拱。 被推了两下后,高拱醒了过来,此时的他也有些困意:“人老了,多少是有些不中用了。” “到了。” “好,那你我二人,下车。” 两个人跳下马车后,发现此时裕王府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张居正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被一个兵士从里面打开一角:“张大人,今天,为何来那么早。” “不是我来的早,是高拱大人来的早,劳烦通报一声,高拱张居正求见裕王。“ “好,张大人,你们在此稍候,我立即前往。” “一定要将事情紧急四个字告诉裕王殿下。” 看着张居正的脸色如此严重,这兵士不敢大意,当即将此事告知了前院的管事太监,而管事太监入后院去寻裕王。 此时的裕王还在睡觉,身旁躺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敲门声响起,女子先醒。 “王爷,王爷,高拱大人,张居正大人求见……” 裕王被身旁的女子推醒:“王爷,外面有人找你。” 裕王朱载坖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睛,又重新闭上:“让他们等着,哪有那么早就开门迎客的。” “王爷,王爷,张大人说,张大人说,事情紧急啊……” 这女子又在朱载坖耳边说了句:“王爷,事情紧急啊……” 听到事情紧急四个字,朱载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本不想理,他一侧身子,然后猛地坐起身来。 事情紧急。 难不成,难不成,消息是从西苑传来。 难不成,我儿又生病了,甚至,甚至…… 想到于此,朱载坖一下子惊醒过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从床上跳棱下去:“快,快给本王更衣……”床上的女子看着王爷这么紧张,当下也不管自己是否穿好衣服,立即起身,为裕王更衣。 在穿衣服的时候,朱载坖对着外面大喊:“何事?” “王爷,这个,这个张大人没说啊。” “让他们去书房,本王马上过去。” “是,王爷……” 第五十一章 祥瑞是祥瑞 裘詹见海瑞那坚定不移、不容置疑的态度,也深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只好无奈地照办。 但此时他内心之中,并无把握。 他赶忙派出一众衙役,匆匆去传唤城中那些平日里颇有威望的乡绅们,同时果断下令打开那紧闭的县衙大门,以安置数量众多的灾民。 衙门大开,兵士衙役与灾民一同进入了县衙之中,海瑞知道此时只依靠县衙的力量,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粥棚架起来。 当下,与六名户部的官员商议,让他们每个人带着十个衙役,在城内的主要街道开起来粥澎棚,又从灾民之中找到了一百人的青壮协助。 不一会儿,县衙之中,除了审案的大堂,各处都挤满了灾民…… 而海瑞就在大堂之中,等待着大兴县的乡绅富户们。 不久之后,乡绅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县衙。 这些乡绅进入县衙之后,便看到了诸多的灾民,当下心中皆是慌乱,都有一个想法:"难道县府没有控制住局面,灾民冲了进来,挟持了县老爷吗?让我等前来,是为了抢大户。” 不过看着在前引路的衙役,心中慌乱也减少了一两分。 乡绅们进入大堂之后,看到七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以及大堂门前数十名兵士之后,内心稍安。 等到裘詹带着最大的几个乡绅进入到大堂之后,便到了海瑞的身旁低声说道:“海大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海瑞听完之后,便站起身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这些灾民正在受苦受难,本官代高拱大人,代朝廷责令你们敞开各自的家门,收容灾民,此乃大义之举,望众位能够以仁慈之心,积攒善德。” 海瑞的话一说完,乡绅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似乎内心有所纠结。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才是人生常态,即便想要积德行善,也是在自己能够接受的程度,而现在听到海瑞要让自己收纳灾民,大都是心中不愿,因为已经突破了这些乡绅的底线。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海瑞的来历,其中的一些商贾在这个时候没资格说话,那些在朝中有些关系的乡绅,也不敢冒险出头。 大兴县靠近北京城,诸多乡绅与京城高官来往甚密,皆知高拱此时如日中天,畏其威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极个别的刺头,不惧高拱,在看到满堂之中,无一人敢反驳之时,知道,若此时不说话,事情便成了定局。 当下一个老者开口阻止:“大人此举,实乃强人所难,救助灾民,乃官府朝廷事宜,若是我等开门接纳百姓,入了强人,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个老者的儿子是嘉靖三十三年的进士,供职翰林院编修,早些年,与裕王府也有些走动,故仗着自己底气足,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有了第一个,那便会有第二个。 “这位大人,欲令我等敞开院门,家户,以迎灾民,实在荒诞,我等家业皆是辛苦经营而来,岂能轻易犯险。” 而后四五个人纷纷开口。 不过,海瑞可不愿跟这些人在堂前辩论,他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堂前辩论。 他知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非议,也知自己做法有些偏激,可他毫无选择。 “来人……” 门前十几名带甲的士兵一拥而入。 “将这几人带下去,赈灾事宜为结束,不能放出,不许探视。” “是,大人。”而后十几名兵士立即开始找准目标,架起那些刚刚开口的乡绅。 大堂中的乡绅,包括此县的县老爷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海瑞这就说了一句话,便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了。 “大明,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是侵占民产,朝廷侵占民产……” “狗官,我是举人,我是举人,你违背大明律法,不能拿我……” ………… 这些人虽然奋力挣扎,但年老体弱的他们,又岂会是这些年轻士兵的对手,一个个被强行押着,连拖带架的带了下去。 部分乡绅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即便此时心中在不愿意,但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刚刚开口的那些,可都是有门路的。 顿了片刻,在海瑞那威严的气势威压之下,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安排妥当后,海瑞亲自到了大街上引领百姓前往这些乡绅,以及县衙之中……亲自到粥棚查看…… 入了夜后,海瑞又带着两名士兵巡查整座县城的街道,发现路上再无依偎取暖的百姓,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然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暂时的安宁。 此时,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沉重,而县衙附近那那星星点点的烛火,却又给人带来一丝希望的温暖…… 希望,就像是黑夜中,那若隐若现的烛光,又像是道路的不断延伸,指引着脚下的步伐,有希望,总是好的…… ……………… 到了深夜,两个送信顺天府的士兵终于到了北京城下,但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京师是有宵禁的,而城门若是没有五军都督府或者内阁的批文,是不可能打开放人进来的。 两个士兵只好将险情告知城上士兵,让他们派人前往户部,将信交给高拱大人。 城上的兵士用篮子将信件给拉了上去,而后,一个百户又让人用篮子往城墙下的两人送去了木柴,以及一些厚棉衣,一壶酒…… 做好这一切后,百户亲自带着书信,赶往户部。 此时的高拱正如跟海瑞所言一般,还在户部之中,喝着浓茶,保持清醒,前半夜,高拱再户部中浅睡一会儿,但心中有事,睡得也不安稳,只能喝着浓茶保持清醒。 房间之中,除了高拱之外,还有两位中年男子。 他们都是高拱的幕僚,本不应该出现在户部之中,但事情紧急,若是事情确定后,高拱要早点做好部署,便找人将两人找来。 这两个人全是河南新郑人,都是高拱的老乡,虽没有功名在身,但却各个心智机敏,在嘉靖四十年到了高拱的身边。 这么多年,高拱的很多手笔,都离不开这两个人。 一人与高拱同姓,名高耀,一人姓冯,名冯葶书…… 第五十章 调查灾情 海瑞的声音很大。 下面的百姓听的真真的,可他们只是阵阵低语,眼睛之中充满了怀疑,若不是此时,有几十名手持刀斧的士兵,他们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冲进县衙。 “大人,大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灾民之中传来。 海瑞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在人群之中,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高高举起,随后,才看到了举着孩子的女人。 海瑞看到之后立即看向刚刚搭话的衙役头领。 “去,把孩子,给那个女人接过来。” 这衙役头立马授意,一摆手,带着四个兄弟上前,将人群驱赶,把抱着孩子的女人引到了海瑞的身边。 这女人一出人群,便慌忙跪下:“大人,我,我不怕今天晚上冻死在外面,可,可我怕孩子死在外面啊,外面太冷了,孩子会冻死的。” “大人,救,救救我的孩子,您抱着他进去,只要能活着,您把他卖了,还是自己养着当个下人,都行,大人……” 这女人泣不成声,声泪俱下,听的海瑞心中五味杂陈,他半蹲下身,从女人的手中接过了孩子。 孩子被一个破旧的小棉被包裹的严实。 当海瑞打开襁褓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孩童早就小脸煞白,不知何时,已然死去…… 海瑞深呼口气,并未言明,只是将襁褓重新盖着。 “好,我将孩子抱进去,不过,你也要好好活着,我叫海瑞,等到此件事了,你可寻我找回孩子。” “我不要了,大人,我活不了了,您能给他一条命,我就满足了。”这女人说着便给海瑞不断地叩首磕头。 泪水已经充满了海瑞地眼睛,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流泪,今夜自己还有很多人要面对,很多事情要处理。 海瑞也没有去扶这女人,只是抱着孩子转身便走。 与户部的六位同僚一起进入了县衙。 刚一进门,一个同僚便想过来看看孩子,却被海瑞伸手阻止。 “不要看了,孩子已经死了。” “什,什么?” “若是跟那妇人讲了,她也断然活不过今晚,不说,还有个念头。”海瑞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着这番话。 不过,抱着孩子的手,却越来越紧。 若是大兴县的父母官,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这种人间惨剧绝对不会发生。 自古功过相伴,诸多人不求功,也不求过,纷纷攘攘,明哲保身……大明朝需要一场大变革,不然,百姓不忍,天道不忍…… 海瑞在衙役的带领下,走进了县衙的大堂。 只见大堂上坐着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吃着火锅,喝着酒。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就是裘詹。 他看到海瑞等人,先是一愣,随后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 “不知各位大人光临本县,有何贵干啊?”裘詹笑着问道。 裘詹站起身后,其他的几人个赶忙站起身来,看着来到的海瑞等一干人等,都有些惊慌。 海瑞等户部来的官员,看到大堂中的这一幕都是怒火冲天。 特别是怀里面还抱着一个死婴的海瑞。 海瑞怒目圆睁,直视那县令,厉声道:“你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外边百姓正遭受雪灾之苦,一个个饥肠辘辘,挨饿受冻,苦不堪言,那些房屋倒塌的灾民,今夜都不知如何度过,而你,却还有脸在此饮酒作乐!” “哪有半点为官的样子,哪有半分为民之心!你如此行径,怎配当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员?你就不怕遭百姓唾弃,受上天责罚吗,受朝廷惩处吗?” 裘詹脸色一变,但此时还不知道海瑞等人身上带着什么旨意,当下只能赶忙回复:“大人息怒,下官也是无奈之举啊,这雪灾来得突然,来的如此之大,本官一时之间也难以应对,只能,只能求稳,若是灾民做出冲击县衙之事,那,那本官罪责就更大了。” 海瑞冷笑道:“难以应对?本官看你是不愿意应对吧,大门紧闭,做起了缩头乌龟,枉你还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裘詹低头不语。 而带着海瑞等一行人来的衙役头头,心里面却在暗爽。 这大堂之上吃酒的人,县丞、县尉,税课司大使,巡检司大使,甚至是邮差大使,全都是北京城的人。 而这个衙役捕头却是大兴县的土著,但他人微言轻,只能看到家乡的父老乡亲遭苦受难,早就心中不满,这才是为何,海瑞上前训斥,他立即搭话,将其众人带到大堂来的缘故。 现在看着海瑞把县老爷缩头乌龟,心里面解气的很。 “本官此次前来,就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命令,前来调查清楚灾情,救助灾民,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本官的调遣,不然,此间事了,本官若不参你人头落地,枉为人也……” 这个时候,海瑞已经过界了,并且拉着高拱一起过界,他本来就是来探查的,但海瑞心中清楚,若不搬出高拱这个内阁宰辅,自己手上有没有内阁批文,是拿不住这县令的。 虽然海瑞越界了,但户部的其他官员,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他们也不愿意见到这么多的百姓,在这么冷的天气中,露宿街头。 “若是,你配合的好,将功赎罪,本官亦可既往不咎……” 海瑞需要这个县老爷,他知轻重,给其希望。 而裘詹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躬身:“多谢大人,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第一,你立刻安排人手,将附近所有的乡绅全部带到府衙来,与我一道督促他们,开门接待灾民入家,乡绅之家,有三十余人的,要接待十人,有五十人口家的,要接纳二十人,以此类推,务必让今夜百姓,有驱寒休息之地。" "第二,将县衙大开,不管是库房,粮房,客房,全部用来接纳百姓,整座县衙,要让一千人住进来。” “第三,立即开放粮仓,煮粥赈济灾民,这一夜,粥都不能停下,我们现在能做地就是,让百姓安全度过今夜。” …… 海瑞还未说完,这县令裘詹便打断了:“大人,这第二条,第三条都好办啊,可是让那些乡绅开门接纳灾民,这,这办不成啊。” “让他们过来,本官与他们说,若是说不通,不过来,你的杀威棒,不就用上了吗?” “可城内有很多是有功名的……”裘詹还是有些迟疑,对着这些有钱有权的人,用杀威棒,那棒子不一定打的下去啊,就算打下去了,威风也不一定杀的下去。 “当务之急,当用权宜之法,一切干系,我海瑞担着,你即刻去办。” 第四十九章 渎职失责 海瑞领命而去,高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此番派遣海瑞前往,必然会引起诸多波澜,不仅为了百姓,为了心中的那份大公,还是为了自己内心中的一些私欲,他都要好好的用海瑞做这篇文章。 海高拱坐在椅子上,轻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户部的六位能臣干吏,以及从顺天府借调过来的两名兵士,他们来不及收拾行装,转备了一些干粮,便与海瑞一同出发。 高拱并没有前去相送。 海瑞与户部的一干人等,驾驭着三辆马车前往了大兴县。 北京城内的道路还好走一些,可一旦出了城,就是一片茫茫大雪覆盖的世界。 官道之上,已有马车行走的轨迹,海瑞等人只能随着这个轨迹走,但行走的速度依然很慢…… 走了数十里后,道路越发难走,在一些地方,马车深陷其中,海瑞等几个人不得不费力地拉着马车,推着车,将其硬生生的拽出。 自此之后,每一步都极其难走。 又行至数十里后,马车已经寸步难行,海瑞等人只能选择,丢弃马车,步行前往。 几人背着行囊,拄着木棍,三十里路,走了四个时辰,长途跋涉,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大兴县城。 即便已经到了傍晚,但整座县城已被苍白覆盖,显得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在城门处有几十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守着。 海瑞等人穿着官服,且有户部的文书,方能进入城内。 海瑞等人走入其中之中,眼前的景象让海瑞等人震惊不已。 县府的情况糟糕透顶,许多房屋倒塌,很多百姓们都倚靠在墙角处抱团取暖,这些百姓看着海瑞等一干身穿官服的官员,目光之中,没有惊喜,只有麻木。 看着这些麻木的百姓,听着孩子们的凄惨哭声,海瑞的手紧紧握起来。 这可都是大明的子民,百姓啊。 国家取之用之,无怨无悔的百姓。 此时,他们仿佛是在这里等死一般。 那城门处的士兵,在这个时候有了很好的解释,他们不愿意灾民跑出去自救,闹的大了,影响他们的乌纱帽。 这还是城内的情况,城外的村镇应该比这还要严重。 看到于此,海瑞立马找到一个可以写字的地方,将大兴的情况书写上去,而后,一式两份,一份放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一份交给了那两名顺天府的兵士。 “小哥,辛苦你们了,信鸽是否能回到户部,尚不可知,你们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高拱大人。” 一名兵士接过信件。 “大人放心,我们兄弟两个人,即便是今晚跑断了腿,也会尽早将信件送到高大人的手中,不过,这里饥民有些多,我们两个人走了,几位大人该……” 海瑞摆了摆手说道:“今夜我们不会出发了,等会就去县衙,你们且放心,到了晚上,天寒地冻,你们可要千万小心。” “大人放心,我们先走一步。”两名兵士朝着海瑞等一行人拱手之后,转身离开,在海瑞的视线中,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是跑着的。 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在顺天府中因特立独行,做事端正,不愿意巴结顶头上司,在顺天府衙中并无靠山,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借调的时候,派了出来。 本来两个人以为是让他们单独前往大兴县查看灾情情况,两人并未推诿,只想着快些过去,但看到这么多官老爷一同前往,也吃了一惊。 在一路之上,海瑞等人并没有像顺天府的那些坐堂老爷一样,反而对其两人说话,非常和气,在马车陷进去后,又全部下来推车。 这些让他们两个人有些触动,他们本就正直,此时,又看到大兴县城的惨状,可是各个心急如焚。 两名兵士走后,海瑞等人便直接前往县衙驻地。 大兴县内靠近县衙的住宅区,大多数都是富人乡绅,他们的房屋完整屹立,并没有被大雪压倒。 而这片地方的所有人家都是大门紧闭,因为在外面是数千名饥民正在受冻。 到了县衙处时,海瑞更是勃然大怒。 乡绅富人大门紧闭,倒也想着明哲保身,虽然无德,但也无错。 可大明朝为百姓当家做主的县衙,此时竟然也是大门紧闭,不管外面忍受寒冷,饥饿的百姓。 不仅如此,几十名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几十名穿着甲胄的卫所士兵,在正门,后门等处,驱赶想要来此求助的百姓。 海瑞快步上前,从灾民群中挤了过去,而户部的几名官员也赶忙跟上。 他们穿着官服与众不同,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灾民,到了县衙门前。 “裘詹何在?”海瑞到了县衙门前,便对着衙役,卫所兵士大声喝道。 裘詹乃是大兴县县官,位七品,海瑞户部主事,位五品,直呼其名倒也无妨。 听到海瑞的怒喝,那些衙役和士兵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其中一名领头的衙役走上前来,赔笑道:“这位大人,您……” 海瑞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厉声道:“县令裘詹呢?为何不见他出来理事?” 那衙役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大人,裘大人他……身体不适,今日无法见客。” 海瑞冷哼一声:“身体不适?我看他是心虚不敢出来吧!如今城中灾民遍地,他身为父母官,却紧闭县衙之门,任由百姓受苦,简直是渎职失责!你们在此驱赶百姓,也是助纣为虐。” “大人,您,您这话说的,您跟我们说不着啊,我们就是吃官饷,听老爷们的话,裘大人就,就在县衙,您有什么难听的话,找他说去……” 这领头衙役说着,便快步上前,将县衙大门推开:“众位大人,跟,跟我来,我带诸位大人,去找我们的老爷们去。” 海瑞等人听到之后,快步上了台阶,而后转头看向了还在外面守着,想要找寻一丝生机的百姓。 “乡亲们,今年年中大兴已遇灾荒,到了年尾又有大雪突袭,乡亲们无食以裹腹,无屋以栖身……” “不过,乡亲们,切莫惊惶!吾已将此间惨状奏于帝君,告与朝廷。朝廷特派本官至此勘察灾情。” “今夜,不会让大家在寒风之中度夜,明日,也不会让大家无食可用,朝廷心系百姓,岂会弃百姓于不顾?等携手并肩,共克时艰,度此患难!” 第四十八章 高大人,你别急 高拱神色严肃且坚定。 徐阶面容阴沉,眉头紧皱。 李春芳还在椅子上坐着上喘着粗气。 内阁之中,一种古怪的安静。 高拱对于海瑞可很是高看,徐阶,李春芳也是,但与之不同的是,高拱可以启用海瑞,李春芳,徐阶就不愿意了。 这次,海瑞上的奏章,让高拱对其又欣赏了许多,当然,他如此坚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命关天,不得不谨慎,不得不争取,当然,在这其外,还有高拱的一点点私心。 现在朝廷的银钱都是明面上的,百官以及京师军队的俸禄与饷银,来年的北方军费,以及西苑的营建工程,只有这三笔开支,能够满足赈灾需要。 百官俸禄要是挪用了,这是百官们无法接受的,虽然有些官员不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饷银过活,但还是有相当大一部分清水衙门,或者清官,是需要这笔俸禄的。 当然京师军队的饷银,那也是国之根本,北方的军费,同样重要,作为户部尚书的高拱,想要抽调银钱,只能从西苑身上下功夫了。 当然,高拱也不是冲着朱厚熜去的。 他是冲着徐阶去的。 徐阶的儿子接手西苑营造之后,虽然施工的速度比不上严世蕃当这个工部侍郎,但却一直没有停过,这让皇帝陛下对徐阶也高看了数眼。 越是如此,越让高拱对其不满。 这跟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何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明朝不是没钱,是把银子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上去了。 徐阶知道高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此时李春芳虽然被气的不轻,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而高拱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他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独断专行。 而且,高拱用的是阳谋。 故高拱毫无畏惧,手中拿着为生民请命的旗帜,站在阳光下,道德的至高处,去指责,徐阶,李春芳,甚至能去指责皇帝陛下。 阴谋对于他们这个段位的人来说,已经是有些不够格了,他们也不屑去用。 最终,还是徐阶打破了平静。 “既然李大人没有异议,高大人这么坚持,那这事就交给高大人去办,先差人去大兴等地探查情况,若是真如海瑞奏章所讲一般,我等在行商议。” 听到徐阶的话后,高拱只是朝徐阶拱了拱手,而后立即快步离开了内阁。 等到高拱走了后,徐阶看向还在生气的李春芳。 “李大人,高大人就是这个样子,容易急,你以后肯定会习惯的。” “哎,是啊……”李春芳悠悠说道,不过,这个时候的他也明白了一些过来。 在路上的高拱,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合适的人选。 他想到了海瑞。 虎项金铃谁去解,解铃还得系铃人…… 既然海瑞把老虎给捆着了,想要放开他,只能海瑞去。 回到户部之后,高拱便直接找来了海瑞。 海瑞身着那身五品青色官袍,缓缓走进了高拱的视线之中。 海瑞官袍的颜色洗得极为深重,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搓洗与摩挲,仔细看去,袍角处微微泛起毛边,一些地方的针线也有些松散,显然是洗了太多遍的缘故。 这身官袍虽已显得有些破旧,却衬得海瑞更加清正廉洁,他身形挺拔,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有力,那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在他身上,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刚正不阿与对廉洁奉公的坚守。 他在奏章写好之后,便早就准备好,见这些中枢大臣了。 进入房间后,海瑞便拱手躬身说道:“下官见过大人。” 高拱点了点头:“海瑞,请坐。” “谢大人。” 海瑞坐在高拱左手边第三张椅子上。 “海瑞,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皆写贺表,贺裕王殿下,世子殿下祭告太庙,天降祥瑞,你为何要写一封那样的奏章。” “大人,海瑞所写,也是贺表。”海瑞坦然答道。 听到海瑞的话后,高拱哭笑不得。 “黎民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这是贺表?这不是贺表……“ “这是催你命的催命表。” 听着高拱的话,海瑞依然保持着镇定。 “海瑞不惜身,只为生民立命。” “好一句,为生民立命啊,那本官就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得知大兴,固安等地,会有灾祸呢,并且还这么笃定。” “年中的时候,户部调了一部分钱粮前往固安赈灾,此次是由下官去的,途经大兴县之时,就感民生凋零,与固安等地相比,丝毫不落下风,但却没有上书报灾,下官推断,应该是大兴县乃顺天府属县,县府有些底子,但这场大雪一下,情况就不同了,并且大人如果留意的话,可在外门东便门处,发现很多乞讨的百姓,他们都是来自大兴,固安的妇孺老幼,此番大雪封路,对于大兴,固安的百姓来说,定是灭顶之灾。需要朝廷赈济。” “内阁之中,因为你的这份奏章,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不过,最终内阁还是有了章程,你可愿率队前往大兴,固安等地详查灾情之事。” 海瑞站起身:“下官愿往。” “大兴还好,出城不足五十里,可固安等地却有百里,又加大雪封路,马车也走不快,但险情重要,你带走几只信鸽,本官为你挑选我户部的能人干吏,今天便出发,为防信鸽在这大雪皑皑的大地上不知归途,查探情况之后,一边信鸽来报,一边差人单马来报,接下来的数日,不管昼夜,我高拱都在这里等着,若有消息,立即前往内阁,索要章程。” 海瑞再次行礼:“多谢大人。” “这是本官的本分,海瑞,本官问你,若是大兴,固安等地真的灾祸严重,你,你可愿主持赈灾?”高拱这是想把海瑞这把利剑跨在自己的腰上,到时候,谁阻挡他调度银钱,便拿着这把利剑砍的他血肉模糊,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 “下官义不容辞。” 海瑞也知高拱用意,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能苛求每个人的内心都毫无杂念……即便是充当工具人,能为百姓造福,海瑞也愿意。 第四十七章 找“麻烦”的海瑞 高拱,李春芳两人半个时辰后,先后来到了内阁。 等到两个人都到齐后,徐阶便将海瑞的奏章,拿给两个人看,而后又将调录出来大兴等地在夏秋之时上报的灾情情况…… 高拱,李春芳两个人看完之后,与徐阶一样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狐狸,叫他们两个人来,完全是拉了两个垫背的。 “徐阁老,您怎么看。”李春芳率先问道。 “按照道理来说,大兴等地禀报的灾情情况,即便是遇到了这场祥瑞之雪,也不会像海瑞奏疏上面所说,如此严重……不过,是否将其奏章送往司礼监,本官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阶刚刚说完,高拱便开口说道:“徐阁老,依下官看来,这几个地方的县官上报的灾情情况,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海瑞奏章之事,我等要重视,免得真如奏章上所说,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海瑞的奏章,如果我们压了下来,那若是真的遇到了灾情,便是我等之责……依下官看来,应该立即差人前往大兴县,再下定论。” “大雪封路,可是需要时间的。”徐阶开口说道,说这句话,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想压下来。 现在大明朝的家底,在坐的三人,都清楚,即便知道了,朝廷如何赈灾,难道从陛下修宫殿的银子里面出吗? 以前徐阶这事没有少干,可在他的儿子高升为工部左侍郎,专门负责西苑一切营造事宜的时候,徐阶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很少把银钱的主意打到西苑营造中了。 即便没有挪用,西苑主要营建工程的进度,皇帝陛下还是有些不满意。 高拱听到徐阶的话,立马明白徐阶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有些恼怒,不过也尽量收着点自己的情绪。 “别说是下大雪,即便是下刀子,我等也该差人去,不然,等到地方官员来报之时,那便是死了很多人了,到时候我们即便能逃脱责任,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徐阁老,不管你是怎么说,有什么样子的章程,我高拱,依然不改变我的意见,差人去探查实际情况,给出准确的处理方案,再交由司礼监,转送陛下。” 义愤填膺的说完这些后,还觉得有些不过瘾。 “徐阁老,您那青词写得甚是精妙,贺表亦佳,昨日告祭太庙,天降祥瑞大雪,你的贺表今日便交了,我高拱也交了,李春芳大人也交了,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写,无人不为昨日这祥瑞歌功颂德,唯有人家海瑞愿意逆流而上,直击要害,我们又怎能畏缩不前呢?” 高拱的一番话使得徐阶眉头紧蹙,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内心很是不快。 和事佬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徐阁老的担忧不无道理,高大人说的也对,不过,遇到此番事情,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 “如果北方需要赈灾,先不说祥瑞之事如何盖过去,就这银钱一项就过不去啊,今年朝廷百官的俸银,尚且方凑得七七八八,户部的仓储,也是匮乏,不管是银钱,还是赈灾的粮食,棉被,我等皆是没有啊,高大人,您是户部的主官,您应该心里更清楚。”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高兴,裕王殿下高兴,我等若是将海瑞的这份奏疏捅了上去,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心气,同样也落了裕王府的面子啊。”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原本还想稳着的高拱,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这是理由吗,这不是理由,朝廷无银,无粮,无棉被,自有我这户部尚书来回筹措调度,我都不嫌麻烦,你们嫌什么麻烦,更何况,海瑞在奏章上说的很清楚,祥瑞是祥瑞,灾情是灾情,谁敢往裕王府身上攀扯。” “即便没人攀扯,你我都是裕王府的旧人,也要为裕王府考虑不是,高大人,您激动了。” “我激动了吗,李春芳,李大人若我高拱记得不错的话,李大人先世都是农民,到其父李镗才开始读书,您是嘉靖十年的举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 “您的老师可是嘉靖三十三年去世的欧阳德欧阳大人,他老人家在景王,裕王争斗之时,陛下让两王同时出宫,同时大婚之时,是您的老师欧阳大人上书直言,用大明会典,直面陛下,言道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 “让景,裕两王可分别大婚,确定了裕王之储君之位……” “这种杀头的事情,欧阳大人都可上书进言,而我们现在所行之事,可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李春芳大人,您的祖父可是农民,是黎民百姓……您得道升天,还不到三十年,就忘的这么快了吗?” 听着高拱的“训斥”,饶是一向好脾气的李春芳,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拍案而起。 “高拱,你太过无礼了……” “你,你无礼之极……” 不过,李春芳可不会像高拱一样,直接拐着弯人身攻击,只能自己着急,生气。 看着李春芳指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高拱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对付李春芳这种传统的读书人,搬出他的老师羞辱他,会让他坐不住的。 虽然,现在高拱明面上是在说李春芳,但徐阶清楚,他是指向自己了。 欧阳德是他徐阶的好友,也是他的政治盟友,人家欧阳德做事尚不惜身,你已经是首辅了,比欧阳德又多活了那么多年,到了现在,你还是远远比不上欧阳德,这么多年,白活了。 不过,徐阶还算是沉稳,他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可不能像李春芳一样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指着高拱…… “我高拱无礼,是在为生民请命,李大人倒是懂礼,却想置身事外……” “高拱,你,罢了,罢了,不与,不与你过多争辩,就按你所说的来办吧,我在无意见。”说完之后,李春芳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断地喘着粗气……想来真是气的不轻。 第四十六章 三花聚顶灵光显 在这静谧的宫殿中,朱厚熜盘坐,沉思。 在听完黄锦的禀告后,朱厚熜只重复了一遍天降祥瑞,便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而黄锦就在下面候着,他知道此时的陛下,心里面定是开心的。 过了许久后,朱厚熜站起身来,朝着法坛下,慢慢的走着。 这个时候的他,已有老态,而这个老态只能黄锦看到。 “真乃上天庇佑我大明……”朱厚熜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把门打开,朕要看看这祥瑞之雪。” “陛下,外面有些冷,不如多穿一些,奴婢在去开门。”黄锦善意的提醒道。 “三花聚顶灵光显,心悟玄通智慧添,尘世浮华皆过眼,道韵悠然天地宽。区区一些寒意,朕能挺住,开门……” “陛下,您……”黄锦还想再劝,却被朱厚熜摆手打断。 当下只能听命,前往门口处,开门。 而朱厚熜就跟在后面,当门打开的那一刻,凛冽的寒风如汹涌的潮水般猛地冲进宫殿里面,直冲朱厚熜而来。 单薄的夏衫在寒风中飘动。 朱厚熜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不过,他还在坚挺着,而后他走到门边,遥望着太庙的方向,他那如鹰一般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那重重地宫墙,看到那被大雪笼盖的太庙。 此刻,外面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给整个宫廷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那雪花如同精灵般舞动,带着神秘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一阵寒风袭来,雪花伴随着寒风吹到了朱厚熜的身边。 黄锦赶忙上前,想要关住房门,却被朱厚熜阻止。 就这样,朱厚熜站在门口,看雪看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而黄锦则恭敬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这场大雪一定能给陛下那追寻仙道不果地内心,带来一丝慰藉吧。 回到王府的朱翊钧,已经到了下午,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皇爷爷正在万寿宫”受冻”呢。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还没有停下。 这是朱翊钧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次如此之大的雪,他必须要表现出这个孩子对雪的好奇。 回到自己房间后,便看到了早早就生好的火炉, 让张林将火炉搬到屋檐下,自己又弄过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火炉旁,静静的赏着大雪,偶尔也站起身去摸一摸台阶下的雪,不过,动作很是小心,缓慢。 而裕王殿下朱载坖可能是因为去祭拜了太庙,受到了影响,一回到王府就钻进了书房,看书,奋发图强去了。 朱翊钧没有看多久,就被赶过来的李彩凤阻止了,让他回房间里面去,免得受了风寒。 朱翊钧只能回到房间,让张林将徐渭做的画,拿了过来,平放在桌子上,而他站在一张太师椅上,细细的观看…… 想着,这幅画若是让皇爷爷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到时候,自己老爹便离皇太子近了一步,而自己也离皇太孙近了一步…… 想到于此,朱翊钧心里面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小兴奋。 不过,徐渭的手笔,当真可称一绝。 只要老爹,自己都能够当上皇帝,三龙图的名气立马就定下了,传至后世,那也是国宝之一,禁止出国展览的那种。 ……………… 当京师城内的百姓,官员,王公贵族们,再津津乐道此等祥瑞之雪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却是心生担忧。 这个人就是海瑞。 天降祥瑞,很多官员从太庙离开之后,便开始为皇帝陛下写奏章,贺喜,贺天降祥瑞,想要在皇帝陛下再博一个好脸。 六部都察院各司各部都在写贺表。 但却只有海瑞一个人写了一封完全不同的奏章。 这场雪下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北方其他原本就受灾的县,再面对还未入冬的这场大雪,是否能够挺得过去。 这场雪,对于大明来说,是祥瑞,但对于那些本就受灾的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他写了一封提醒皇帝陛下,提醒朝廷防范天降大雪之后会对原本今年就受灾的县城,灾上加灾。 而这份奏章最先送往内阁,因为海瑞在京的名气很大,徐阶对他的“贺表”很感兴趣,当下就给他插了个队,可以说,刚刚送过来,徐阶便就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让徐阶休克。 “臣海瑞启奏陛下……” “天降祥瑞大雪,此固为吉兆,然今岁北方数县先已受灾,尚未得喘息之机,今复加雪灾……” “如大兴县等地,百姓本就艰难,历经灾厄,元气大伤。百姓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 “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彼等之灾祸也……” “伏惟陛下圣鉴,恤民疾苦,妥为处置,以安民心,以保社稷之安稳……” “陛下当念百姓之不易,思民生之多艰,切不可因祥瑞之故而忽视其可能带来之危难。臣海瑞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陛下圣明,必能洞察此情,施以良策,解民于危难之中,臣海瑞翘首以盼,静待陛下英明之决断……” 徐阶看完奏章之后,深吸一口气,奏章第一句就把主流认为的祥瑞,定义成了雪灾,虽然后面有了找补,但全篇下来,全是在点皇帝陛下。 内阁刚刚得到旨意,皇帝陛下对裕王府有了赏赐,可见皇帝陛下对于这场天降大雪,也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的奏章,送到皇帝面前,即便是徐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阶不了解大兴等县城的情况,立马差人调录,查看这几个县城的实际情况,卷宗上面所说,不像海瑞说的那么严重啊…… 但是这样的奏章,是否转送陛下面前,这才是徐阶现在要面对的事情,至于大兴等地到底是像海瑞所说的那般严重,还是像卷宗记载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并不是徐阶第一考虑的事情。 传统的官僚,皆是如此……他本应该立即调查,而后将批示方案附在奏章上,转送司礼监,由司礼监披红,至于让不让皇帝陛下看,全在司礼监上面,但徐阶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当然,传统的官僚吗,遇到棘手问题,肯定不会自己背,当下,便找人去寻李春芳,高拱前来议事…… 第四十五章 天降祥瑞 朱载坖和朱翊钧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引礼官的引导下来到成祖皇帝朱棣的神主前。 朱棣的画像栩栩如生,帝王坐像,威风凛凛。 朱翊钧凝视着朱棣的画像,不禁想起了他的丰功伟绩。 英武非凡,靖难功成,登上帝位,定国安邦。 遣郑和率舟师远航,涉万里波涛,扬华夏威名于海外,万邦咸服…… 修《永乐大典》,集古今之智慧,成文化之巨典,惠泽千秋…… 迁都于北京,筑就宏伟之京师,固北疆之防,展宏图之略…… 其武功赫赫,拓疆土而安社稷,其文治煌煌,兴教化而育万民。 明太宗文皇帝朱棣,不,明成祖皇帝朱棣之功绩,炳耀史册,为后世所颂焉…… 朱棣之功绩,实始于靖难,登上帝位。自此,展其宏图之志,但靖难也成了其一生的梦魇。 而自己的皇爷爷,将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改为成祖的庙号,所用之理由就是朱棣功兼创守、再造社稷,应该也称祖,不仅在太庙中“万世不祧”,还应该和太祖朱元璋一起,二祖并列享受祭祀,于是明太宗就变成了明成祖。 太宗和成祖这两个庙号最大的区别在于:太宗是继承太祖皇位的第二代皇帝,地位明显低于太祖,但是,这是合法继承太祖高皇帝的帝位,淡化了靖难造反的事实…… 而成祖这一谥号等于承认,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是“再造河山”,但在造山河,造的可是朱元璋留下的山河,其创造的永乐盛世永垂史册,也就是说承认了造反。 这样一来,朱棣和朱元璋就成为“大明帝国二祖皇帝”,朱棣的地位在太庙之中几乎和朱元璋平起平坐了。 可朱厚熜搞得这一切,却不是朱棣想看到的…… 朱载坖,朱翊钧在朱棣神主前面,鞠躬,上香,叩首…… 而朱翊钧一个头磕下去,心里面还在不断地想着:“老祖宗放心,等到不肖子孙朱翊钧当家做主后,咱们再给你改回来……” 此时朱翊钧内心所想,也不是无的放矢,一朝两个开国之祖,实为罕见,改了回来,弄不好还能改了大明帝国地国势。 对于封建迷信之事,朱翊钧之前一点都不信,但现在已是半信半疑,他能穿越,重生了,若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就有些不现实了。 朱载坖当然不知此时儿子内心波动,祭祀完后,便带着朱翊钧去了宣宗皇帝的神主像前…… 英宗,宪宗,孝宗,武宗,睿宗的流程都是一样…… 朱厚熜这一系,又是小枝继承大宗,朱厚熜的父亲,太庙之中的睿宗(嘉靖二十四年入庙)与孝宗朱祐樘是一个父亲,都是明宪宗朱见深。 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在引礼官的引领下,朱载坖,朱翊钧完成了一系列的繁琐的礼仪,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内心有了些许的变化。 正如张居正所说“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太宗等列祖列宗。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彼等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 这里就是大明朝的根本所在。 也让朱翊钧对江山二字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拜祭完毕,两父子缓慢走出太庙。 想着朱载坖这次也是受益匪浅,刚刚出了太庙,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朱翊钧,记住今天的祭拜。国泰民安,才不复太祖开拓基业之艰辛。” 朱翊钧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朱翊钧的心中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写大明帝国最后的结局。 他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改变大局,大明朝此时问题重重,但以后的他会是皇帝,会掌握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 只要以后的他不懈怠,推动张居正的改革,并且保护好张居正的改革结果,选拔人才,锐意进取,大明朝的未来,亦有可能改变。 祭祀结束后,朱载坖与朱翊钧缓步走下台阶。 此时一片雪花飘落。 朱翊钧伸出小手,一片片雪花降落在手上,而后融化。 他抬头一看,天空之中,不知何时竟已是漫天飘雪。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如同一只只圣洁的蝴蝶翩翩起舞。 众人皆惊叹不已,纷纷仰头望着这奇妙的景象。 “这定是降下这丰年祥瑞之兆啊!”一位老京官激动地说道。 这位老京官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裕王殿下,世子殿下,刚刚从太庙中走出,便天降瑞雪,大吉,大吉啊……” “太祖高皇帝护佑,我大明江山定千秋万代……国运亨通……” 众人纷纷附和,心中满是敬畏与欣喜。 而也有很多没有出言附和的官员,都是将目光放到了裕王父子身上,眼神之中,有些期待。 朱载坖看着漫天的雪花,心中也颇为惊讶,感慨道:“祖宗庇佑,我等当更加勤勉,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在这雪花飘舞中,太庙显得越发庄严而神圣,仿佛在诉说着大明王朝的辉煌与传承,而那丰年祥瑞的气息,也在这京城中弥漫开来,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与期待…… 朱载坖,朱翊钧父子进入皇宫,张林赶忙拿来朱翊钧小小的披风,为朱翊钧披上御寒,而后父子两人乘坐马车,离开皇宫。 在路过太庙的时候,朱翊钧朝外看着。 此时的太庙门前,还是人声鼎沸,庞大的仪仗队,礼仪队,以及诸多的官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地面之上,已是白雪皑皑…… 此等大好事,自有太监第一时间前往西苑,禀告皇帝陛下。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在“修炼”中,黄锦推门而入,而后赶紧将门关着,怕寒风吹进宫殿之中。 此时的朱厚熜只穿着夏时的薄衫,年轻的时候,吹吹风还能挺住,但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此时已经挺不住了。 “陛下,天降祥瑞啊,世子殿下刚刚离开太庙,瑞雪便下了,想来,世子殿下这是蒙了天恩,得祖宗庇佑,恭喜陛下啊。”黄锦一脸笑意的禀告道。 而听完之后的朱厚熜睁开眼睛:“天降祥瑞……” 眼神之中有了些许的迷惑,以及惊喜………… 第四十四章 江山的“山”5 朱翊钧对海瑞的评价非常高,心里面对他的期待也很大,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想让海瑞,张居正,两个人都成为他的老师 。 再加上一个外聘没有编制的徐渭,就凑成了三人行。 俗语,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三个人放在一起,那谁能影响到谁呢…… 想到于此,朱翊钧又笑了笑,而后背着小手,也走出了房间。 秋越来越深了,而今年冷的也特别快,礼部在十日之前便得到了旨意,安排裕王父子祭祀太庙。 朱翊钧经过了数十天的礼仪教学之后,终于到了告祭太庙的日子了。 这日朱翊钧天还未亮,便被张林叫醒。 醒来之后的朱翊钧揉了揉眼睛,便将四五名婢女人手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的是他今日要穿的衣物。 换好衣服后,朱翊钧便被引领着到了其父朱载坖处,父亲的穿戴今日也较为正式。 而后朱载坖又叮嘱了两句,朱翊钧连连点头答应,而后,朱载坖便抱起朱翊钧,朝着裕王府外走去。 父子两人登上了马车,在礼仪官员,以及护卫的带领下前往紫禁城。 两人是在紫禁城中用的早膳,定好的时间到了后,钟声响起,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两人朝宫外走去。 而在京各部官员,数百名之多纷纷跟在朱载坖与朱翊钧身后。 此时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倾洒在古老而庄重的太庙之上。 裕王朱载坖与年轻的世子朱翊钧在王公大臣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太庙告祭。 朱翊钧一直回头看着。 那个是英国公,对,英国公,那个是成国公…… 走出宫门,不久后,朱翊钧便看到了太庙。 太庙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环上精雕细琢的古朴纹路,承载着岁月无尽的沉淀,周遭汉白玉栏杆洁白温润,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晕,庙宇的屋顶高高翘起,琉璃瓦如宝石般闪烁着神秘而璀璨的光彩。 而此时太庙之前,也有数百皆穿祭袍的官员,分列两旁。 众人皆神色庄重,到了台阶之下时,跟随的王公大臣便停下了脚步,只有裕王朱载坖与朱翊钧沿着宽阔而漫长的石阶稳稳而上。 裕王朱载坖在前,神情庄重,他身着华丽的祭袍,那祭袍以深紫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着象征祥瑞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朱翊钧紧跟其后,他所着的祭袍同样精美华贵,袍袖随风微微摆动,尽显皇室威严。 朱载坖的步伐虽然大,但相对慢一些,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儿子朱翊钧,而朱翊钧正努力跟上。 京官们则依次整齐排列在两旁,他们也都身着庄重的祭袍,不同的品级有着不同的样式和色彩,彰显着其不同的等级。 虽然张居正教给朱翊钧,登殿之时,不要东张西望,但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好似全部都忘了,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海瑞,但朱翊钧断定自己看的就是海瑞,因为他的祭服不比其他人的那样华丽,而且,海瑞那独特的气质在这庄重的场合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海瑞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沉静与坚毅。 仿佛是注意到了朱翊钧的目光,他也看向了朱翊钧。 对视。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躲闪,就这样跟海瑞对视,直到他从海瑞的身旁走过,才转移了目光。 海瑞也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世子殿下眼神之中的崇拜,对,那个目光就是崇拜…… 当朱载坖,朱翊钧父子到了太庙门口的时候,礼部精心准备的礼乐响起,悠扬而庄重的旋律在太庙中回荡。 编钟的清脆之声,与鼓乐的雄浑之音相互交织,仿佛穿越了时空,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伴随着礼乐之声,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在引礼官的引领下进入了太庙。 先是祭拜远古祖,德祖。 这也是太庙之中,神主牌位最大,且没有穿着龙袍画像的老祖宗了。 朱载坖,朱翊钧同时弯腰祭拜,而后又在引礼官的指引下,为德祖上香,叩拜。 从德祖离开之后,便到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主前。 画像中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是那么的威武,想我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当过和尚,要过饭,而后奋迹行伍,卒定天下,其功赫赫,不可不表。其驱胡虏而复中华,挽民族于危亡之际,使衣冠礼仪复归正统,此乃大功之首也。 建大明之基,定鼎金陵,威加四海,天下咸服。制典章,立制度,规百司之职,序上下之伦,致政通人和,社稷安稳。且善用贤能,广纳良策,麾下猛将至贤云集,共创不世之业。 兴农桑,励耕织,经济渐兴,民得安宁。筑城垣,固边防,保境安民,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我太祖高皇帝之功绩,炳炳如日星,垂范千古,实乃一代雄主也,当为后世敬仰颂赞焉。 而在朱翊钧的心中,中华上下五千年,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可进历代帝王前三之列…… 朱翊钧看的不由入神,祭拜之时,慢了自己父亲半拍,不过,也无伤大雅,鞠躬之后,上香,跪拜…… 当朱翊钧给朱元璋磕头之时,伴随着庄重的乐声,自觉即为神圣,这是在祭拜德祖之时,朱翊钧未有的感觉。 礼毕之后,朱翊钧竟然有了不想离去的想法,想多看看这位祖宗。 朱翊钧心里激动,朱载坖又何尝不是。 他也化身小迷弟,站在神像下面,凝重注视,眼中充满了敬佩。 这是开创基业的太祖高皇帝啊。 年少之时经历了人生百态,而这个人生百态之中,充满了人间疾苦,在造反之前,太祖高皇帝的经历,说成是人间惨剧也不为过。 经历了这么多,依然能够开创基业,继往开来,岂能不让人心潮澎湃,向往崇拜呢。 若不是引领官提醒,这俩父子都不想去看成祖皇帝朱棣了…… 第四十三章 江山的“山”4 徐渭完成了这幅画之后,朱翊钧便去找了自己的父王朱载坖,也将他带到了画室。 朱载坖看完徐渭的这幅画后,也是大感惊讶,心中不由对徐渭高看一眼,当然也不吝啬夸奖与赏赐。 这是朱载坖对徐渭感观的一个变化。 徐渭做完画后,便先行告辞了,这两日在裕王府可是累的精疲力尽…… 在送走徐渭后,朱翊钧便想带着这幅画去见朱厚熜,却被其父告知,在告祭太庙结束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而后,朱翊钧便开始了枯燥无味的学习礼仪的课程上来了。 实际上,这种大祭,对于朱翊钧的要求并不多,甚至对与朱载坖的要求也不多,而张居正所教的礼仪课程,大都数都是走步,还有要不断的告知朱翊钧,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要再当天祭祀太庙的时候,肆意妄为。 而数日之中,朱翊钧听到张居正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而朱翊钧每次听到这句话,心里都非议不断,尊祖敬宗,我大明朝都没有太宗了,两个祖,这些话,你咋不说。 当然,造成这一切的可都是自己的皇爷爷。 而自己这皇爷爷,可是很会折腾老祖宗的。 永乐皇帝,明成祖,在自己皇爷爷之前,可是被称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是太宗,自己的皇爷爷在大礼议之中,将太宗给改成了成祖,为了在大礼议中,占据主动权,而后又为了将自己的父亲加进去,把仁宗皇帝直接搬出了太庙,另外安置祭祀。 朱棣,朱高炽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驾崩一百年后,还有一场劫难等着他们。 太宗文皇帝是朱棣梦寐以求的庙号,好家伙,成开国之祖了,这不就像后世说明,自己真的是谋反而得位吗。 而仁宗皇帝朱高炽,更惨,大孝子朱厚熜为了把自己老爹抬进太庙,就把仁宗给踢了出来,他在太庙中享受祭祀,还不超百年,是驾崩之后的九十七年。 当然,这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张居正是不会给朱翊钧说的,但太庙的具体事宜,张居正还是说了。 在大明朝建国之后,大臣便提出太庙中只能有七位皇帝,其原因是古时有“礼有以多为贵者,天子七庙”这个说法,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改了规定,说大明的庙制应该改为九庙。也就是说,除了开国君主之外,不能超过固定的人数九人。 朱元璋去世后,太庙里就已经有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四个位置了,等建文帝继位后,又多了太祖和兴宗。 兴宗是朱标,这就已经占了六个了。 靖难之役发生后,朱棣为了让太庙留有自己的和后代的位置,直接把兴宗朱标给挪走了, 等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太庙有了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共计九人,孝宗继位后发现又没位置了,就直接将懿祖祧迁出去,加入了宪宗,并在太庙之后建立了祧庙,安放懿祖牌位,太庙牌位则毁去。 按照道理来说,在九位满了,孝宗皇帝应该将德祖移出太庙,将自己的父亲宪宗皇帝安排进去,但,明德祖的牌位“万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旨意。 而太祖、太宗的牌位“百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也是规矩。 在明孝宗这里就定下了原则,剩下的牌位按照“亲尽则祧”的原则,即谁的血缘关系最远就把谁请出太庙,明宪宗朱见深、明孝宗朱祐樘、明武宗朱厚照入庙的时候就分别替代了懿祖、熙祖和仁祖。 到了朱厚熜这里,想安排自己的父亲,那就只能遵循孝宗皇帝“亲尽则祧”的原则,太祖太宗不能移,只能去动明仁宗朱高炽了。 按照正常礼仪来说,替换仁宗皇帝的应该是朱厚熜本人,可大孝子非要安排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当插班生,仁宗皇帝就这样成了第一个当过皇帝,被没有当过皇帝的子孙所替代。 在结束为时一个时辰的课程后 ,又到了下课时间。 而这次在张居正行礼完后想要离开的时候,朱翊钧开口喊住了张居正。 “张先生……” 张居正回过头来。 “殿下,还有何事?” “啊,无事,无事,张先生慢走。” 张居正微微点头,而后走出了房间。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朱翊钧陷入了沉思,沉思之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海瑞。 想在在祭祀的时候,能够见到海瑞,朱翊钧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个时代太美妙了,有张居正,有海瑞…… 张居正,海瑞,两个人是两个极端,也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最知名的臣子。 海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极端,有知不可为,非要为之的悲壮,亦有敢为天下先的胸怀。 当然后世野史说海瑞把自己的女儿饿死,纯属扯淡,历史明文记载,其小女儿吃了男仆人给的一个烧饼,海瑞大怒训斥道“女子岂容,漫受債饵,北客女也,能即饿死,方为吾女”,而后,他小女儿听闻之后,绝食而死。 这已经违背人性了,先不说,海瑞是否这么极端,就这个小女孩,能饿死自己吗,还有的说,是关起来活活饿死,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能将自己五岁的小女儿饿死,更何况还高母在堂,他的母亲也不会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这在上一世的朱翊钧见到之后,都是连呼纯扯淡。 现在真正的生活到了明朝,虽然只有两年多,也没有跟海瑞接触过,但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个野史一定够野,一定是假的,为了黑而黑罢了,因为李时珍也讲过海瑞,对其评价可远远超过胡宗宪,而李时珍是医生,若是海瑞是干出活活饿死女儿的事情,李时珍也不会对他有那么高的评价了。 而张居正又是一个极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受道德的约束,海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张居正在万历年间便成了山林中最大的猛虎。 日月山河,万里江山,吾张居正,一肩担之…… 这才是真正的大明朝举重冠军。 若是大明朝有十分之一海瑞式的官员,便不需要张居正,但正是因为海瑞只有一个,才迫切的需要张居正的政治改革。 朱翊钧叹了口气,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大明帝国需要张居正,但中华民族需要海瑞……” 第四十二章 江山的“山”3 徐渭画完朱厚熜之后,便开始侧重的画裕王朱载坖了。 今日见了一面,凭借着徐渭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勾勒出了朱载坖的大体轮廓。 不过,这个轮廓画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而朱翊钧也早早的被李彩凤接走。 虽然到了半夜,但徐渭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于这个他还不算了解的裕王殿下,徐渭画出来形象,偏向庄重与沉稳。 画中的裕王身穿着华丽而庄重的亲王服饰,那绣满精美图案的蟒袍闪耀着微微的光芒,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与大明皇室的荣耀,他的冠帽之上,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裕王的面容略显凝重,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庄重,双眸深邃而坚定,其视角不是正视画外之人,像是在仰视坐在法坛之上的皇帝陛下,又像是,在看着右边的还未完成的朱翊钧。画中的他同样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侧,虽静立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王者气势。在他的身旁,画着一尊古朴而典雅的青铜鼎,鼎身雕刻着神秘的纹路,与欲王的庄重相互映衬,一同勾勒出一幅极具历史厚重感的画面,当然,里面也参杂着徐渭的想象。 鼎代表王权,同样也代表天子。、 完成朱载坖的画后,已经到了凌晨,不过,徐渭还是没有停下的动作,依然饱蘸浓墨,手腕灵动地挥动起来。几笔落下,便勾勒出皇孙朱翊钧大致的轮廓,其稚嫩已初见端倪。 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翊钧身上的世子蟒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 朱翊钧的脸庞也在徐渭的笔下逐渐清晰,那纯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随着徐渭不断地添墨加彩,这幅画中的三人便越来越生动。 朱厚熜的眼神深邃而睿智,朱载坖的成熟与稳重,朱翊钧则充满了好奇与活力。 他们的姿态自然而和谐,仿佛真的置身于那画中世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而此时的徐渭时而凝眉沉思,时而运笔如飞,仿佛不觉疲惫。 他下每一笔都倾注着他对大明帝国最高权力的的独特理解。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专注而变得宁静。 一直到了朱翊钧重新来到画室,徐渭手中的画笔还没有放下。 朱翊钧悄悄地来到了徐渭的身后,此时徐渭代表作,三龙图已经将近完成。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已经被震撼到了。 如此重大的巨作,竟然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完成大半。 同样,朱翊钧也被画中的人物细节吸引住了。 传神且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神奇感。 画中的自己,左手手里面拿着一柄像是玩具般的玉如意,像是在随意的挥动,而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是看向右边,也就是看向自己的父王,裕王朱载坖。 徐渭所作的整幅画中,里面包含的元素,道家的元素,王权,皇权的元素,表现力极强。 最为主要的是,朱翊钧提出的江山的山字也被要凸显出来了。 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这三个人以山字排列的画面逐渐生动起来,朱厚熜的威严、朱载坖的沉稳和朱翊钧的朝气相互映衬,在画布上形成了一幅独特而富有历史韵味的画卷,仿佛诉说着一段很是久远的岁月故事。 这个时候,朱翊钧在看向徐渭的背影,眼中就已经充满了崇拜。 虽然画的整体被完成,但徐渭的收尾还需要数个时辰,而朱翊钧也不能在画室中观看太久,今日他要去跟着张居正学习告祭太庙的礼仪。 在朱翊钧离开不久后,徐渭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他已经疲惫的不行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他刚刚趴下,一直观察画室情况的张林便立马走了进来。 “徐先生,我家殿下说了,徐先生若是感觉劳累,可去客房休息,在这里趴着休息不好的。” 徐渭听到张林的话后,揉了揉眼睛:“劳烦公公了。” 说着,徐渭便站起身来,而后张林带路,将徐渭带进了前院的一个房间中。 在张林临走的时候,徐渭提出要让张林一个时辰后,喊醒自己,这幅画,今日就要完成, 张林满口答应。 这边,朱翊钧获得了跟自己偶像,张居正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学习礼仪就显得有些枯燥了,张居正一本正经,弄得朱翊钧也要一本正经的学习。 主要是从一开始,张居正见到朱翊钧说的那番话,就让朱翊钧提不起半点兴趣。 “世子殿下,祭祀之礼,乃国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昔者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之礼关乎天地神明,岂可轻忽哉!想我大明皇室之子,当明祭祀礼仪之要。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此乃承天之序,安邦固本之基。” “若不能谨守祭祀之规,何以敬祖先、奉神明、安社稷乎?且祭祀之礼,亦为吾等秉承祖训、弘扬家风之径也。故当以虔诚之心,行祭祀之仪,方可保我大明皇室之荣光,万代永传也。” “想我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成祖。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诸圣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其意义重大非凡。世子殿下为皇室之子,当知此乃国之要事,万不可轻慢。需知“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故世子殿下当格外重视,随我勤习礼仪,以敬奉太庙,缅怀先祖,方能保我大明之昌盛,绵延不绝也。” 前面张居正的开场白,朱翊钧听的是迷迷糊糊,只能是不断地点头。 而后就开始了枯燥地学习。 跟着张居正学了一个多时辰,练的就是走步。 虽然有点累,可在结束礼仪课后,朱翊钧还是第一时间回到了画室。 而徐渭也刚刚休息好,来到画室。 两个人在门外相逢。 见到了徐渭,朱翊钧立即开口问道:“徐先生,还需多久,画作才能完成。” “世子殿下,一个时辰便可完成。” 朱翊钧兴奋不已,跟着徐渭进入到了画室之中。 而徐渭再次研磨,调色,拿起了画笔,重新开始。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 终于,当最后一抹色彩落下,整幅画完美呈现。画中的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栩栩如生,祖孙三代之间的亲情和皇家的气质融合得恰到好处…… 最为重要的是,江山的“山”完成了…… 第四十一章 江山的“山”2 “徐先生,能不能画。”朱翊钧眼中充满了期盼,一直紧紧看着徐渭。 徐渭一抬头,正看到朱翊钧充满期盼的眼神,当下点头应是:“殿下,草民能画……” 得到答复后,朱翊钧摇了摇朱载坖的手臂:“父王,皇爷爷,跟我,咱们三个人,要出现在一幅画中了,父王高兴不高兴。” “高兴。”朱载坖回复道,不过,他的兴趣并不高:“来人……” 一名太监进入大堂:“王爷,奴婢在。” “为徐渭,为徐渭先生,找一所僻静的房间作其画室,一日四餐,由你负责。” “是,王爷。”这太监领命之后,看向徐渭轻声道:“徐渭先生,您随我来。” 徐渭朝着朱载坖在行一礼,便背起了自己作画的家伙什,朝着外面走去,朱翊钧也快步跟了上去,却被朱载坖给叫住。 “父王,我要去看徐渭先生作画。” “看作画,迟一点无妨,父王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呢。” 听到朱载坖有话要问自己,当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不过,心思已经飞到了徐渭的身边了。 “昨日,你皇爷爷是否对你说了祭祖的事情。”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了,说让父王带着我去见老祖宗,老祖宗高兴,父王也高兴。” “黄锦黄公公,今天早上也来了,说不日陛下便会下旨,由父王我,带着你,去太庙祭祖,到时候,在京五品之上官员都要跟随,所有礼仪之事,你现在就要学习。” “说起来,因龙子降生而祭祖,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朱载坖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父王,那去祭祖,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朱翊钧当然知道是好事,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裕王朱载坖就是储君,但却没有得到朱厚熜的承认,而让朱载坖前去祭祖,还带着他的世子,这就是朱厚熜变相承认了裕王朱载坖的皇太子身份。 让朱厚熜承认,很难得,即便是变相承认。 “好事啊,让列祖列宗都知道我们老朱家后继有人,再添新丁,当然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父王,父王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有,有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朱载坖苦笑一声:“你皇爷爷,让父王我带着你去祭祖,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有些感伤,还有,父王我啊,想在你皇爷爷面前尽孝,都不够格。所以,你要珍惜,好好的陪伴你的皇爷爷,逗他开心,让他少吃一些仙丹灵药。” 朱载壑是他二哥,那个已故的皇太子,他在小时候,可以从不同渠道得知自己的父皇,是如何的疼爱他的二哥,但他却永远无人过问,见不到母亲,见不到父亲,就这样在深宫之中,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六年。 当然,他此时不开心,也不全是想到了儿时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些来自父亲的无奈。 父亲让自己带着朱翊钧去祭祖,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为了自己的名分,还有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父亲真的老了,已经开始布局了。 朱载坖虽然性格木讷,性子软弱,但他却不傻,再加上李彩凤的枕边风,他对于自己父亲纠结的心理,也有了一个颇为清楚的认知。 当然,这个认知要远远超过李彩凤,知子莫若父,而知父也莫若子。 自己笨,怎么也不会让父皇开心的。 幸运的是,自己的儿子聪明,可以代替自己去为父皇尽孝。 而听着朱载坖这番话的朱翊钧,只是摇了摇头:“父王说的什么啊,我,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朱翊钧是这么说的,但心里面也想到了很多,可能,自己面前的父亲,也不是真的愚笨,他的想法更多,但却不会说出来,俗称的心思重。 “听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懂得。”朱载坖笑着说道,而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天天跑过去看画画,张居正是你的礼仪老师,这几天,你要多跟着张居正学习礼仪,然后,才能去看徐渭先生画画。” “好。”朱翊钧也乖巧的点了点头:“父王,要不我今天先去看画画,明天开始找张先生学礼仪,可否?” 朱载坖思考了一下日期,觉得时间够用,当下就点了点头:“可以。” “谢父王。”朱翊钧立马笑了起来,道过谢后,朱翊钧便转身朝着外面跑去,而到了门楷的时候,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张林上前,弯腰一把将朱翊钧抱起,而后放在了门外,一气呵成,随后,张林便带着朱翊钧去了所谓的画室。 到了画室之后,朱翊钧便让人搬来一张小椅子,就坐在徐渭的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一点声响也没有发生。 在这宁静的画室中,徐渭专注地挥动着手中的画笔,朱翊钧专注的看着徐渭手中的画笔。 江山的“山”。 徐渭先画的便是这个山子最高点,朱厚熜。 虽然昨天只见了一眼万寿宫中的布置,也只见了一眼朱厚熜,但对于这些徐渭可是过目不忘。 他细致地描绘着朱厚熜威严的神态,那身华丽的在笔下逐渐显现出细节与质感,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厚熜的龙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以及不可侵犯的威严。 看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朱厚熜的还没有画好,不过,大体轮廓已经显现。 徐渭在画室用饭,而朱翊钧被李彩凤叫去,陪着王妃陈氏,三人一道吃饭。 等朱翊钧吃完饭后,还被李彩凤强制安排午睡,由李彩凤亲自盯着,朱翊钧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等到再次回到画室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画室之中点燃了诸多的蜡烛。 画中的朱厚熜已经被徐渭用了一整天得时间完成了。 朱翊钧看的仔细,不过,却有些不满意,画中的朱厚熜身着华丽威严的龙袍,端坐在那高高的法坛之上。他身姿挺拔,神色庄重而威严,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画中面容与朱厚熜有六七分相似,对于朱厚熜本人的画像,朱翊钧很满意,他不满意的点是徐渭在后面过多的下笔。 只见画中朱厚熜的身后,缭绕着缕缕神秘的紫气,那是道家所尊崇的祥瑞之象,而在法坛周围摆放着精致的道家法器,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似在诉说着道家的深邃奥秘。 脚下仿佛有云雾在翻腾涌动,更增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意境,好似这位皇帝已然与道家的玄妙之道紧密相连,散发着独特而神圣的气息。 穿着龙袍,却有道家高人的描绘,而且点缀,下笔有些多了。 “徐渭先生,这……” 徐渭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 “怎么,世子殿下不满意。” “也不是,画的挺好的,不过为何有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这是草民昨日在万寿宫见到的,只不过,略微妆饰了一番,世子殿下放心,不管这幅画,你是留在王府,还是进献给陛下,都会让陛下开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意是想徐渭画出江山的山,那种意境,当然,也希望这幅出自徐渭笔下的三龙图,能够流芳百世,成为中华民族的国宝之一,但这幅注定要传世的画中,把自己皇爷爷修道练仙的铁证给留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要干预人家才子的创作了,更何况,徐渭说的也对,自己这皇爷爷看到后,只会高兴,根本就不会去想数百年后,后世人们对自己的评价。 当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 江山的“山”1 朱载坖少有的硬气了一回。 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春芳伸手阻止了,在这个时候,让脾气火爆的高拱说话,是不明智的。 “王爷,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作为臣子的还是要提醒王爷,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您还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朱翊钧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天子无私事,无小家,这是文官,清流群体的普遍认知,也是这帮文官用来限制皇权的一大杀器,但谁都清楚,公认的,普遍认知的,大多数都是场面话。 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无私心呢。 高拱,李春芳两个先后当过裕王老师,此时正是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他们是活的最清楚的一帮人,朱翊钧决不相信,他们也那么天真,可能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天子无私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只不过,他们能装而已。 朱载坖听到之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神之中,颇有求救之意…… “李大人,妾身乃是妇道人家,听到李大人所说的话,想说上两句,不知李大人可否允许……” “王妃尽可赐教。”李春芳的涵养要高很多,处理事情也温和许多,他可以用不太坚定的言语,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但却不会用坚定的立场,去反驳自己温和的言语。 “妾身读书少,但天子无私事之言实难苟同……古语有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是天子,亦有血有肉,岂能无个人之情感与家事?更何况,王爷现在只是陛下的儿子,难道也要用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来禁锢吗。”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天子亦有常人之需求,岂能一概而论以‘无私事’蔽之?如此片面之论,实乃谬矣!所谓‘公私兼顾’,天子在心怀天下之余,亦有权处理个人之事,这才是合情合理之举。” “更何况天子处理的还只是家事,只是我们裕王府,是我们裕王世子的事情……李大人,妾身读书少,说不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但妾身知道,人无孝而不立,我家王爷,首先要孝顺陛下,体谅天子,你们觉得陛下安排,有所不妥,应该自己为之,而不是要拉着我家王爷一同去劝谏……” 李彩凤伶牙俐齿,说的话也有理有据,让在她怀中的朱翊钧可是大吃一惊。 按道理来说,自己母妃没读过几年书啊,怎么现在还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当然,现在的朱翊钧还不太了解李彩凤。 好学,是她最重要的一个品质。 李春芳听完李彩凤的话后,稍稍愣神片刻,而站在高拱,李春芳身后的张居正,确实打心里面赞同李彩凤的话。 张居正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李春芳,高拱,甚至是徐阶他们都是权臣一点零,但张居正早就扩展到了二点零了…… 朱载坖听了李彩凤的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李春芳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道:“王妃所言甚是,是本官一时愚钝了……” 高拱见状,知道今天无法再说服朱载坖,便拱手告辞:“既然说服不了王爷,那下官也不在这里耽搁了,先行告辞。” 朱载坖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得到回应之后,高拱便直接甩袖而去,而李春芳也朝着朱载坖,李彩凤拱手行礼,随后,转身大步追上了高拱。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张居正也告辞而去,不一会儿,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翊钧一家三口了。 “哎,这几日,都是数次惹老师生气,也不知,他会不会心里不快啊……” “王爷,他心里快与不快,与我们毫无关系,您是君,他是臣,若是他在看不清楚君臣礼仪之事,那可不就是心里不快那么简单了。”李彩凤说的有些难听,也不知为何,李彩凤对这个高拱意见一直都很大。 “多嘴,老师毕竟教导本王多年……”说到这里,朱载坖停下了,而后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以后,以后还是要多给点薄面……” “是,王爷……” 而亲眼看着李彩凤跟李春芳,高拱两人对峙,辩论,让朱翊钧对自己这位聪明机智的母亲越发的敬佩起来,并且,也有了一个想法,自己老娘那么聪明,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神童呢……装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很累的,可若是装神童,那一下子就把大明朝历来皇帝的逼格提了上去…… 几位大臣离开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去见了徐渭。 此时的徐渭还在前堂之中,看到王爷以及世子到来,他赶忙站起身行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 朱载坖对待徐渭有些冷漠,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拉着朱翊钧坐在了主位上。 不过,与其父亲相比,朱翊钧就显得热情了很多,因为他看到了徐渭旁边放着画画的家伙什,好多颜料罐罐,以及不同的笔…… “徐先生,您是来给我画画的吗?” “今早就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立即前来了。” 朱翊钧听完之后,高兴的“手舞足蹈”,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朱载坖。 “父王,我听皇爷爷说,徐先生画画是一绝,不如让他给你,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三个人做一幅画吧?”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看过的那部剧中的名场面。 江山的山…… “既然你皇爷爷应允了,那就随你。” “徐先生,你能给我们三个人作画吗?” 徐渭点头:“奉陛下的旨意来的,当然可以。” 听到徐渭的肯定答复后,朱翊钧也兴致勃勃地开始提起了要求。 “你昨天也见过我皇爷爷了,也见到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你就这样画,我皇爷爷就坐在那高高椅子上面,我父王坐在台阶下的左侧,我坐在右侧……一定要把我皇爷爷,我父王画的威风凛凛的……对了,我皇爷爷也要穿龙袍,不能穿道袍出现在画上……” 第三十九章 先为子,后为臣 朱翊钧被自家老爹抱下马车之后,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在朱载坖的怀中,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话,而朱载坖却一句都听不懂。 朱载坖本想问一些在西苑发生的事情,看着儿子睡着,当下也只能停下询问,亲自将其抱回了房间。 安置好朱翊钧后,朱载坖又询问了一番张林,今天西苑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传旨,说陛下很是关心小世子殿下的成长,特为其寻了一个才子当启蒙老师,徐渭。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载坖并没有想多,因为他对这个胡宗宪的幕僚,了解并不多,在询问张居正之后,才知徐渭的来历,让胡宗宪的幕僚进入裕王府,朱载坖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圣旨已经接下了,他也无力对抗,只能接受。 朱翊钧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整整睡了七八个时辰,若不是饿的难受,只怕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可当朱翊钧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张林所说的。 “殿下,昨天的那个徐渭徐先生来了,已经等了很久,陛下同意了他为您,与陛下作画,这次过来,他什么都带着呢,就等您过去看了。” 听到张林的话后,朱翊钧清醒的过程加快了许多,连穿衣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正想着早点去见徐渭的时候,可一出门,便看到自己的母妃李彩凤。 “我先带着你去吃东西,在去找一下你的父王,最后才能去见徐渭……” “是,母妃。”朱翊钧应了一下,便朝着李彩凤走去。 而李彩凤牵着朱翊钧的手朝前走着,每走一步,便问上一句。 李彩凤的思路清晰,头脑聪明,他问朱翊钧的很多事情,都是问到了点子上,也是裕王最想知道的。 而面对母妃的询问,朱翊钧也能很有条理的回答。 因为今天徐渭到了裕王府,所以,李彩凤对于昨天在西苑发生的事情,问的也相对多了一些。 在李彩凤的陪同下,朱翊钧吃了早膳,而后便前往了书房。 此时裕王的书房,可很是热闹。 除了裕王朱载坖之外,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个人都在,他们所来,所谈之事,就是徐渭来到裕王府,当然更深层探究,还是离不开胡宗宪。 皇帝陛下好像有意的将胡宗宪与裕王府进行捆绑。 从让裕王殿下上书,到现在让其幕僚担任讲师,都是布局。 这一点是高拱接受不了的…… 朱翊钧,李彩凤还没有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高拱略显暴躁的声音。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一个罪臣,一个没有功名的乡野村夫,怎么能够进入裕王府,教导世子殿下……” “裕王殿下,您应该现在就将徐渭赶出去,而后,老臣上书陛下,陈述其中之厉害,让陛下收回圣意……” 一旁的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高大人,陛下登基以来,可从未有过收回旨意的先例啊,更何况,涉及世子殿下,就更不可能了……若是……” 高拱听到张居正的话后,直接打断:“那怎么办,就让徐渭这个乡野狂人教世子殿下,让他在裕王府走走出出,让胡宗宪东山再起……那我们还倒什么严党啊……”说到这里,高拱骤然停下。 因为李彩凤牵着朱翊钧进入了书房。 高拱发飙,裕王朱载坖不会说什么,可李彩凤就不同了,他要是说了什么重的话,李彩凤就会直接驳斥回去,上一次的经历,也让高拱长了记性。 看到李彩凤,朱翊钧两个人后。 李春芳,张居正也立即站起身来。 “见过李王妃,见过世子殿下……” 李彩凤微微颔首,便牵着朱翊钧朝着朱载坖坐的位置走去……而后,将朱翊钧抱起来,坐在了朱载坖的身旁。 等到李彩凤坐下后,高拱才开始继续说了起来,不过,这次也不多说什么陈述了,只是问朱载坖:“裕王殿下,我们都觉得应该上书,徐渭可是没有功名的人,怎能到裕王府中陪伴世子呢,这不合规矩。” 听完高拱的话后,朱载坖还是稳坐钓鱼台,一言不发,全程低头”沉思”,也不愿意去看自己的老师。 “裕王殿下,高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啊,不用殿下上书,只需要将徐渭赶走便是……上书之事,交由臣等……” 李春芳的态度就相对于温和一些,不过,他的态度与高拱是一样的。 朱载坖还是一言不发。 朱翊钧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又看了看说话的高拱,李春芳两人,当下,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因为朱翊钧清楚,在朱厚熜下了旨意后,事情在裕王府就已经定下了,他们觉得不妥,但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书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众人都是有着其他的心思。 最后,还是李彩凤打破了平静。 “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是倒严,也不知什么是乡野村夫,有罪之臣,只知道,徐渭先生是是陛下指派的,来到裕王府就是客人,裕王府不可能做出驱客之事……” “还有,王爷是陛下的儿子,朱翊钧是陛下的孙子,之后才是臣子,你们觉得不妥,你们可以去找陛下讲,可做儿子得,做孙子的,不能觉得不妥,也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上书……” “更何况,这个徐渭先生在江南颇有才名,世子跟着他一道学习,玩乐,也是有好处的……” “王爷,您说妾身说的对吗?” 李彩凤知道自家丈夫是什么样子的人,若是没有人给他道明其中利害关系,弄不好就要下不明智地决定。 朱载坖转头看了一眼李彩凤,心里面立马明白过来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表明态度,当下,他转头又看向高拱:“王妃说的有理有据,老师,本王不能把徐渭赶出去,不仅不能,还要将其奉为座上宾。” “王爷……”高拱想要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打断:“老师,我先是先为子,后为臣啊,即便有再多地不合规矩,本王也要遵守。” 第三十八章 帝王之资 夜晚。 朱翊钧被黄锦抱到了马车上。 黄锦一脸笑意:“殿下,今日在这里玩的是否开心。” 朱翊钧点了点头:“徐先生讲的故事,好听,以后,我要多听听……” “今日已经派人去裕王府告知裕王殿下了,徐渭先生,过不了几日,便会去裕王府当差,到时候,他便可以给你讲很多故事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打了个哈欠。 “殿下,快些进去吧,回到王府好好休息。”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回应黄锦,便进入到了马车之中。 “你们路上慢一些,车子稳一些……” 众多锦衣卫领命称是。 而后在黄锦的注视下,马车开始朝着西苑外走去。 等到车队消失在黄锦的视线中后,他才转身离去。 在回万寿宫的路上,黄锦的步伐越发的轻松,即便现在的皇帝陛下还在坚持修仙,可他在世子殿下的影响下,已经做出了很大改变了。 逗弄儿孙,颐养天伦,皇帝陛下,紧张了一辈子了,也该轻松轻松了。 还是那句话,陛下高兴,黄锦就高兴,陛下喜爱世孙,黄锦也是喜爱的不行。 万寿宫正门处,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盆洗脚水,正在候着。 看到黄锦到来,赶忙凑了上去。 “黄公公……” 黄锦点了点头,接过洗脚水,而后便走进万寿宫中。 等到黄锦进入万寿宫后,两个值班的小太监,将宫殿门关着…… 此时,万寿宫中,灯火通明。 朱厚熜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一双赤裸的脚就放在地上。 黄锦看到之后,快步走了上去,而后将洗脚水轻轻放在朱厚熜的脚旁,先自己试了试水温,而后,便先是拿起了朱厚熜的左脚,放入水中,随后,便是右脚。 当一双脚都放在温水中后,朱厚熜便睁开了眼睛。 “今日,朱翊钧让徐渭给朕,给他画一幅画,被胡宗宪给拒绝了……” 黄锦一边轻揉着脚,一边答道:“胡大人说的也不错,殿下年龄尚小,对于这里面的事情啊,知道的不多,陛下的天颜怎能让人随便摹画出来呢,不过,殿下也是聪慧,胡宗宪第二次说不行的时候,他身边的太监张林训斥胡宗宪的时候,殿下便阻止了张林,老奴看啊,殿下真是像极了陛下……“ “哼,你个老家伙,你倒是说一说,朱翊钧哪一点像朕了。” “这份聪慧啊,陛下,您不觉得吗?”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厚熜轻声笑了笑,没有反驳。 “算了,既然朱翊钧想要,便允了吧,让徐渭明日就去裕王府,给朕,给朕的孙儿,做副画,下次朱翊钧在来的时候,让他带上……朕也看一看 ……” “是,陛下,奴婢待会就派人去告知徐先生。” 说完这些后,朱厚熜再次闭上了眼睛,安静的享受着黄锦对以及双脚的“拿捏”。 过了片刻后,朱厚熜并未睁眼,随口问道:“黄锦啊,你可知朕为何要裕王保下胡宗宪吗?” “瞧陛下说的,陛下的心思,奴婢怎么猜的清楚……” “哼,你不仅是老家伙,你还是老狐狸啊,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当着朕的面,说说吧。”朱厚熜再次询问。 黄锦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莫不是,瞧着裕王殿下性子弱,对高拱又是言听计从,怕裕王殿下压不住高拱,而给高拱找个对手。” 实际上,这个时候黄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帝陛下长生不了,他自己心里面也清楚,只不过不说。 “说对一半,胡宗宪不是高拱的对手……至少,在朕这儿子面前,胡宗宪不是他的对手,不仅包括胡宗宪,甚至是现在的徐阶,李春芳都不会是高拱的对手……胡宗宪是忠臣,是能臣,高拱也是忠臣,也是能臣……朕啊,只想着给朕的子孙留下几个能臣,忠臣……而且胡宗宪因为严党之事而死,确实可惜……” “当然,必要时刻,也要有能与高拱一较高低的臣子,张居正履历尚浅,即便在今年进入礼部,想要能跟高拱对抗,也要数年……在这个时候,就必须有一个臣子,可以担当这个角色……” 朱厚熜从不担心徐阶,李春芳,他担心的是高拱,这个人对于裕王的影响太大了,若是一心为大明朝,为朱家,尚且能够忍受,若是有了私心,自己这软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住,这就是此时朱厚熜最为担心的事情。 听着朱厚熜的话,黄锦不由更加感觉陛下的无奈,当下,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擦泪,一边为朱厚熜揉着脚。 “陛下,您何不好好,好好教教裕王殿下……奴婢瞅着陛下,就,就心疼,咱们,咱们别硬抗了,陛下……” “哼,教给他能教会吗?他从小就不是帝王之资,朕,给他说再多,他也只当对牛弹琴……” “可陛下,你们是父子啊,你们之间什么话不能说明白呢,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的头发,又,又白了几缕……” “怕什么,早着呢……朕的长生大业,还未放弃啊,这两日,让徐渭好好的在裕王府作画,作的好一些,他作画的这几日,朕便不见朱翊钧了,好好的跟着蓝神仙研道一番……” “是,陛下……” 朱厚熜已经开始安排事情了,可见他对于修成仙体,越发的不自信了……而当黄锦说出,想让胡宗宪牵制高拱的时候,朱厚熜也是坦然受之,并未打断…… 或许说,人穷极一生,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欺骗自己…… ……………… 坐在马车上的朱翊钧,一直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总结着今天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 胡宗宪身份敏感,徐渭一介草民,现在自己要求徐渭给自己,与皇帝陛下两个人作画,当时想着,还没有什么,可事后一回想,实在不妥。 自己拿着画去讨好朱厚熜,自己倒没什么大碍,可徐渭,胡宗宪两个人就不同了。 未经旨意,画皇帝,这也是大罪。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与胡宗宪,徐渭的第一次见面,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啊…… 朱翊钧在锦衣卫的层层保护下回到了裕王府。 已经很晚了,但裕王殿下朱载坖还没有睡,就连自己最喜欢干的那些事情,也没有啥心思干了,一直都在书房等着自己的大儿子回来,当听到车队马上就到裕王府门口的时候,朱载坖立即从书房走出,一路上哼哼唧唧的朝着门外走去。 至于这个哼哼唧唧的话,无非就是抱怨自己的父皇,越发过分此等言语,他哼的不清不楚,就连安插在他身边的东厂探子,即便听到了一些清楚的话,也是装作听不懂…… 天子的家事,谁又敢真的牵扯其中呢…… 第三十七章 画画 今日胡宗宪所讲的事情,所说的话,都会由黄锦传给朱厚熜。 君心难测,君威无常,他不敢将话说的很清楚。 朱厚熜对于他来说是天上人,朱翊钧对于他来说也是天上人。 不管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时期,还是现在清流徐阶高拱时期,大明朝都是一副太平天下,即便北方有了些许的战端,即便东南有了倭寇,即便藩王,士绅侵占了诸多的土地,即便很多地方的百姓,生活困苦,但都不能说了。 说了就是影响天下稳定的大局,全天下的官员都要迎合皇帝陛下无为而治的最高纲领。 朝堂上党派林立,但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敢把此时大明天下的真实情况,摆在明面上来说。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可以内斗,可以争权夺利,这些皇帝陛下都会容忍,可谁要是说了实话,就相当于告诉皇帝陛下,你这修仙炼丹的,不管国事,百姓生活贫苦,自比汉文帝,当真可笑,这个后果没有人能够承受住。 朱翊钧知道胡宗宪在这个地方,不会对自己在多说什么了,当下,便看了一眼黄锦:“真没什么意思,还没有李时珍李先生给我讲的有趣呢,皇爷爷还在忙,要不,我先回王府吧。” 听完朱翊钧的话,黄锦有些为难。 往常都是要得到朱厚熜的旨意,黄锦才安排锦衣卫的人,送朱翊钧离开。 “胡大人,要不您还是跟殿下在说点什么,陛下现在正忙……” 胡宗宪自然明白黄锦的意思,于是朝着朱翊钧说道:“臣虽然对于百姓疾苦之事,说不上太多的话,不过,我身边的徐渭,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能给殿下,讲述很多江南的趣事……” 朱翊钧此时是个小孩子,当然,要有小孩子的做派。 在听到胡宗宪说起江南趣事的时候,当下便立即表示了兴趣。 徐渭也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讲了一些江南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喜欢听的,他思维天马行空,讲起来的事情,就算是朱翊钧这个未来的灵魂,也颇感有趣。 黄锦看着朱翊钧来了兴趣,当下也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若是闹了起来。 他可控制不住。 就这样,脑子里面有货的徐渭接连给朱翊钧讲述了一两个时辰,什么包粽子,进京赶考,甚至连唐伯虎这个“反贼”的故事,都经过徐渭的加工描写,进行了生动的讲述。 讲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丝毫停顿。 而朱翊钧也很是配合,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在胡宗宪,徐渭两个人看来,自己已经哄着了小世子,而黄锦在这个时候唤来四名锦衣卫,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张林。 朱翊钧身旁一左一右两名锦衣卫,将其好好地保护起来,而后黄锦便伏在朱翊钧地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奴婢先去一趟万寿宫,看一下陛下,等一会儿,再来这里。” 而朱翊钧仿佛沉浸在故事中,毫不在意地朝着黄锦摆了摆手。 而黄锦得到授意后,便又低声叮嘱了一番锦衣卫,随后离开偏殿。 等到黄锦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立马对徐渭地故事,没有什么好奇了。 正在徐渭讲的入神之时,朱翊钧开口打断:“徐,徐先生,我不想在听你说这些了,没什么意思,听,听皇爷爷说,你不仅写字,好看,还能画画,要不,你就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两个人画一幅画。” “画画?” “对啊,徐先生,你就画一幅,我跟皇爷爷在一起的绘画,我跟皇爷爷就坐在地上……” 徐渭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 画人物也比较生动,出彩,其笔法更趋奔放、简练,干笔、湿笔、破笔兼用,风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地私心,想看看徐渭作画,才子作画啊,谁不想看,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想靠着这幅画讨好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徐渭稍稍愣神,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宗宪。 胡宗宪对其摇了摇头。 “殿下,未经陛下允许,草民不敢为陛下作画……” 听到徐渭的画,朱翊钧立马表现出极大的不愿意,他拽了拽身旁的张林,而后看着徐渭,胡宗宪两个人说道:“怎么没有人允许呢,我允许了,你,你画的是大明朝的陛下,是我朱翊钧的爷爷,我允许就足够了,张林,张林,我说的对不对。” 张林被朱翊钧一拽,当下也没了主意,他虽然知道让徐渭画天颜,是不对的,可他又不能忤逆朱翊钧的意思,即便是小主人,那也是主人。 当下,明知不对,张林还是开口说道:“徐先生,既然世子殿下开口了,您便画一画吧,这可不是世子殿下开的口,这是我们裕王府的要求……而且,陛下喜爱我家殿下,对于我家殿下的请求,无不允许,画上一幅画,无伤大雅。” 朱翊钧拉动张林,就是要让他给自己扯大旗,实际上,他也有足够的言语说动胡宗宪,徐渭为自己作画。 可他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童,说了那么多,多少有些不正常,有些话,也就是借着张林的嘴巴说出来。 徐渭听完张林的话后,又看了一眼朱翊钧身旁的四名锦衣卫,最后将目光转移到胡宗宪的身上。 胡宗宪授意,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徐先生虽作画水平高超,但临摹陛下的圣颜,乃是死罪,他实在不能遵命,不如,殿下去找陛下,得一个旨意,徐先生必定不敢再多推辞。” “大胆胡宗宪,若是没有我家殿下,我家王爷,你还在牢狱之中……你不思回报恩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驳斥我家殿下……”张林尖声训斥道。 这个声音把朱翊钧都吓了一跳,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林,又看了看胡宗宪,知道今日胡宗宪在场,徐渭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自己作画了……当下,也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要求,他是先入为主,却不知画了朱厚熜,确实是大罪,自己也不能害了徐渭,更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得罪胡宗宪。 “张林,不要,不要给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这般说话,算了,不画了,不画了……” 看着朱翊钧这般轻松的改变了自己的主意,胡宗宪,徐渭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两个人都做好准备迎接,皇帝陛下的一顿训斥了,但这小殿下却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料想,态度转变的竟然如此之快…… 第三十六章 天上人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朱翊钧,你看一看,仔细的看一看,站着的这个人,就是你想见大英雄胡宗宪……” “孙儿看着呢” “怎么,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呢,长得好没有我父王好看……” 听着朱翊钧的话,朱厚熜哈哈大笑:“看人,怎能只看好看与否呢,你若想听他讲一讲东南平定倭寇的事情,就跟他一同去偏殿吧,皇爷爷啊,也要事要忙了。” “是,皇爷爷。”说着,朱翊钧站起身,而一旁的黄锦赶忙上前,上了法坛之上,牵着朱翊钧一步步的下了法坛。 坐在高台之上的朱厚熜,就这样看着朱翊钧小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褪去。 下了台阶之后,黄锦便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熜。 朱厚熜点了点头,得到朱厚熜授意之后,黄锦便跟着朱翊钧朝前走去。 朱翊钧到了胡宗宪的身边,抬起头看着胡宗宪:“你就是胡宗宪……” “是平定倭寇的大英雄?” 而胡宗宪赶忙双手作揖,弯腰。 “殿下,臣就是胡宗宪,不过,英雄不敢当,是朝廷调配有度,陛下洪福齐天,方能平定倭寇……”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胡宗宪的彩虹屁:“听不懂,你应该是在说皇爷爷厉害,对吧。” 听着朱翊钧的话,胡宗宪稍稍停顿,正在想着该如何回复世子殿下的时候,却听见朱翊钧已经自顾的接上了自己的话。 “不要你讲,我皇爷爷是皇帝,当然厉害,你是英雄,我皇爷爷是英雄中的英雄,大明的第一英雄……”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朝前走去。 “两位跟我来吧。”黄锦轻声说道。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授意,而后,再次朝着皇帝陛下行礼,礼毕之后,才跟着黄锦,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朱厚熜长出一口气。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何几何……” “若梦几春秋,如烟逝水流。繁华皆过眼,惆怅在心头……” “好诗,好诗……”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运起了他所谓的气,找寻浮生若梦,找寻以往的岁月,或者还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的长生…… 胡宗宪和徐渭随着黄锦,朱翊钧的步伐来到偏殿。 朱翊钧在黄锦的帮助下,坐上了正椅,他看向下面的两个人,眼神颇有清澈的坚定。 “你们坐吧。”朱翊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装作大人的口气,说出这话。 胡宗宪和徐渭两人拱手谢恩,而后落座后。 朱翊钧看了一眼身旁的黄锦,黄锦笑着冲朱翊钧点了点头。 “胡宗宪,我听李时珍说你平定了倭寇,还赈济了灾民,很是厉害。” 胡宗宪顿了顿,思绪回到了那段自己意气风发的日子,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什么话,眼前这个两岁多的稚童能够听懂,但身份有别,既然朱翊钧问了,那胡宗宪就必须要说。 “臣在东南多年 ,与倭寇大小战数百场,虽最后平定倭寇,抓捕贼首,但也让朝廷,让东南百姓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胡宗宪说着的时候,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朱翊钧,却见朱翊钧全神贯注,眼中还有些钦佩的光芒,当下说的也多了起来。 “臣之所以能够有机会平定倭寇,全仰仗于陛下的英明决断,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居中调度,仅凭臣这微薄之力,岂能用这么短的时间,绞灭贼寇……” 朱翊钧听的认真,但他也清楚,作为臣子的胡宗宪是不可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去说,那些百姓的疾苦,也不会去说朝廷的腐败,沿海军备的松弛等事情。 他听的认真,思绪也同样回到了那个时代东南倭寇肆虐的时代。 那个时代,对于东南的百姓可以说是风雨飘摇。 东南沿海地区遭受着倭寇的肆虐,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明帝国的卫所军队不堪一击,经常出现数千人明军被数百倭寇追着砍的事情,而倭寇也越发猖狂,从最开始的打家劫舍,到后面敢纠结军队攻占县城。 他们以战养战,财物抢掠不说,死在他们手中的大明百姓便不计其数。 民间百姓困苦不堪,生命和财产的安全根本就不受到保护。 而朝廷内部的斗争也让抗倭之路充满坎坷,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使得抗倭的力量时常被牵制。 就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出现了,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到。 他怀着以身报效国家的决心,进入严党之中,获得能够平定倭寇的职务,而后,毅然投身于抗倭的战斗中去。 训练新军,整顿边防卫所军备,让大明朝出现了一大批次的将才,并且最终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后世胡宗宪虽然褒贬不一,但不管是否将其贬到尘埃中去,也不能改变其对国家,对民族做出的贡献。 这段胡宗宪的抗倭事迹,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也深深影响了前世的朱翊钧。 所以,这次朱翊钧不计后果的开口,求助自己的老爹,为胡宗宪求情,将现在的朝局,历史的运转推到自己不可知的地步。 胡宗宪一直在说。 朱翊钧一直安静的听着,忽然,朱翊钧打断了胡宗宪。 “胡宗宪,你一直在说咱们大明朝的王师,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还,还有,我皇爷爷的英明决断,为何,没有一句百姓呢,李先生,李先生给我讲的都是百姓生活的困苦……为啥,在你这里听不到一句啊?” 听到朱翊钧的这番话,胡宗宪稍稍停顿,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渭,徐渭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子殿下问了,胡大人,您就说吧……世子殿下体谅民间疾苦,不用怕什么?”黄锦接口说道。 “剿倭,确实是要苦一苦百姓,世子殿下,世间之事,你以后都会知道,臣说不了太多……” 虽然黄锦也说话了,可胡宗宪还是不敢说。 因为百姓的苦难,他不能给尚且年幼的世子殿下说的……因为任凭朱翊钧如何去想,即便是皇帝陛下如何去想,他们也想不到在倭寇侵扰下百姓的生活状态,以及凄惨的程度……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第三十五章 君威难测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在黄锦的引领下一前一后进入了万寿宫中。 胡宗宪虽然已经五十来岁,但因为经常带兵打仗,此时依然是身子板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眼神之中充满了坚韧,这股眼神之中的坚韧,就算是深陷牢笼的时候,也未曾消失。 而徐渭比胡宗宪矮了半个头,跟在胡宗宪身后,即便是来面圣呢,头发好像也没有经过特殊的打理,还有些杂乱的发丝逃离了束缚,搭在了脸上。 黄锦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也穿过层层帘帐到了朱厚熜,朱翊钧的面前。 “臣胡宗宪,草民徐渭……”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两个人齐声说道,并且跪下身去。 此时两个人都是穿着一身常服。 朱翊钧很是听话,一直坐在自己爷爷身边,“老老实实”,打量着两个人。 徐渭啊。 那个后面的稍微矮一点的就是徐渭啊。 才四十来岁的徐渭可谓是风华正茂。 徐渭书法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徐渭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郑板桥自称,自己乃是青藤门下一老狗,齐白石也说,恨不生前三百年,为君磨墨理纸,若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 艺术成就无人可比,军事能力也是超然众人。 不仅是胡宗宪的幕僚,全程参与了东南平定倭寇的战争,而且还是日后,万历年间指挥大军在朝鲜战场上与丰城秀吉军鏖战数年,并且大获全胜李如松的老师。 看完徐渭,朱翊钧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胡宗宪身上……自己改变了这个胡宗宪的命运,也同样希望以改变胡宗宪的命运为引子,改变大明朝的命运。 “平身吧。”朱厚熜雄浑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 胡宗宪和徐渭恭敬回复,而后站起身来。 “胡宗宪,此番入京,生死难料,又因为你对我大明朝累有功勋,数次被押送京师,在老家人的面前,丢尽了人,是否心中记恨于朕啊。” “臣不敢。” “你对我大明有大功劳,可严嵩严世蕃父子欺君欺国,你是受到他们的连累了,不然,此时也早就封爵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是有机会的。”朱厚熜缓缓说道,语气缓慢,却有着无上的威严。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胡宗宪,虽然他费尽心思赦免了胡宗宪,可若是这个时候胡宗宪让他察觉到有一些记恨皇家情绪的话,还是必死无疑。 而身旁的朱翊钧也明显感觉出来了些许的不正常,他抬头看向朱厚熜,从朱厚熜淡然的脸上,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这才是深谙权谋之道的嘉靖皇帝啊。 伴君如伴虎,胡宗宪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在这种问题上,当然不敢有所松懈。 他跪下身去:“陛下,臣此次能够得到赦免,是天大的恩赐,臣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想着以半老之躯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足矣,封爵封疆之事,不敢多想。” 朱厚熜点了点头。 “说来,这次也多亏了朕的孙儿,若是没有他再裕王身边劝说,只怕裕王也不会上书与你求情,你也知道,裕王恨透了严党,这也是人之常情……” 胡宗宪抬起头,看向朱厚熜,以及他身旁的朱翊钧,只是一眼,便又赶忙低下头去。 “李时珍曾再裕王府中为皇孙调养身体,与皇孙讲过你,说你平定东南,是大明朝的大英雄,诸臣在裕王府议事的时候,裕王提起了你,皇孙便想着见一见李先生口中的大英雄,今日呢,朕也是满足与朕的孙儿,待会,你好好的给皇孙讲述一下,东南抗倭的艰辛,当然,还要讲一下朕是如何慧眼识珠,从那么多的人中间,选拔你坐这个总督……” 说完之后,朱厚熜便觉有些不妥当,便接着说道:“实事求是,不可夸大……” “是,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胡宗宪谢恩之后,便站起身来。 说完胡宗宪之后,朱厚熜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徐渭的身上。 “徐渭啊,你帮胡宗宪写的这篇白鹿贺表,朕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至乃致仙麋,遥呈海峤,奇毛洒雪,岛中银浪增辉,妙体搏冰,天上瑶星应瑞,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且地当宁波定海之间,况时值阳长阴消之候,允著晏清之效,兼昭晋盛之占…………” “顾臣叨握兵符,式遵成筭,蠢兹夷狄,尚尔跳梁,日与褊裨,相为犄角。偶幸捷音之会,嗣登和气之祥。为宜付之史官,以光简册,内诸文囿,俾乐沼台。觅草通灵,益感百神之集,衔芝候辇,长迎万岁之游……” “文采飞扬,朕刚刚跟皇孙说了,你的文章当世无人能出左右,但能人天妒,连考数年,仍不中举,当然,文采好,书画好,朕并不会多高看你几眼,可你在胡宗宪被押解入京,形势不明,有可能会连累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入京游走,这份心啊,朕很是感动,朕会下旨,让裕王府聘请你为皇孙儿的讲师…………”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徐渭当即大惊失色,当然,内心之中,还隐藏着狂喜…… 他本无官身,多年科举不中,成为胡宗宪的幕僚之后,才有施展军事才能的机会,只因如此,徐渭才对胡宗宪充满热衷。 现在陛下竟然要让自己成为裕王世子的讲师。 裕王未来的皇帝陛下。 裕王世子,也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即便自己不是以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上,担当讲师,获得不了所谓得官方认证,但也是名留青史,证明自己有滔天才能得机会。 特别是在裕王世子殿下,在之后为帝王时,略有成就之时。 “徐渭,难道你不愿意……” 徐渭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才反应过来,当即跪下身去:“多谢陛下隆恩,草民愿意,愿意……” “那就好,朕还以为你名声大,多少京师的权贵都想高价请你入府讲课,不愿答应朕呢……” 第三十四章 拉皇爷爷一把 “以后,别人说的话,不要全信,要看,要有自己的判断,想法……”朱厚熜说着说着,又停下了。 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孙儿讲述过多,反而有些欲速则不达。 在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有更长的时间,能够好好的教自己的孙子,不过,他自己有些不自信了…… “前些时日,你说过,想见一见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胡宗宪,今天呢,皇爷爷给你安排上了,他就在偏殿等候,不仅有胡宗宪,还有胡宗宪的幕僚,现在被称为第一才子的徐渭,也在偏殿等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住了。 今天让自己见胡宗宪,还有,还有徐渭…… 徐渭何许人也,全才啊,能文能武,这形容都有些苍白,简单一句话就是,比他博学的没他能打,比他能打的没他博学。 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 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水田月,大明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每一项都是出类拔萃,甚至是在书画,诗词,戏剧方面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 能写能画能干仗,历史上大明朝的三大神童之一,徐渭。 自己竟然能见到他。 不过,内心虽然激动,但朱翊钧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因为,此时的他不应该知道徐渭这个人。 “见胡宗宪……是,是之前说的那个吗?” “是的,就是那个……” “好啊,皇爷爷,孙儿还正想问他一些事情呢?” “你想问他什么?” “孙儿每日都在家里面呆着,出门也就是来皇爷爷这,从来到过其他的地方,李先生说这个,胡,胡宗宪是英雄,他知道的事情多,孙儿问他,一定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胡宗宪是英雄,这个徐渭,也算是英雄吧,朕,想让他陪在你身边,他能给你讲的事情,比胡宗宪要多很多。” “这,这个徐渭,是谁啊?也是咱们家,不,也是大明朝的英雄吗?” “算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朕还记得嘉靖三十七年,这个徐渭给胡宗宪写的那份了《进白鹿表》,其文采,当世之人难出左右啊,而且他编的戏曲,话本在江南可十分出名,即便是京师的一些达官贵人,也会重金相求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显得很是兴奋,他记得这个徐渭是胡宗宪忠诚的追随者,在胡宗宪第二次入京的时候,便一同前来,奔走营救,不过,墙倒只有众人推,即便徐渭名声大,也改变不了什么,胡宗宪在京师自杀后,徐渭便性情大变,时而疯狂,时而正常,自杀九次,都未曾死去……最后,还在发疯的时候,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入狱七年……而后潦倒死去…… 还有传言,西游记的作者就是徐渭…… “那太好了,他不仅能给孙儿讲故事,还能,还能教孙儿写文章,到时候孙儿学会了,先给皇爷爷写奏章,让您看。”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正在这个时候,黄锦端着一个木盘,进入了万寿宫中,他看到爷孙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下,显得很是和谐,当下笑了笑走了上去。 “陛下,奴婢端来了莲子羹,先让世子殿下吃点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朱翊钧,去,去吃吧。” “是,皇爷爷……” 说着,朱翊钧便站起身来,跑向了黄锦,赶紧吃,吃完见胡宗宪,徐渭。 黄锦弯腰,将木盘放在了朱翊钧能够得着的地方。 在那精致的白玉小碗中,盛着一碗的莲子羹,这莲子羹,色泽温润如玉,奶白中透着微微的淡黄,似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朵上的色彩。羹体浓稠适度,仿佛是被精心调制的艺术品。 朱翊钧轻轻凑近,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莲子的清香混合着些许奶香,清新而又迷人,让人的嗅觉瞬间被俘获。 朱翊钧端起来小碗,一转身又走到了朱厚熜的身边,他用小勺轻轻搅拌,莲子在羹中若隐若现,如同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奶白色的海洋中沉浮。 舀起一勺,而后直接递到了朱厚熜的口边。 “皇爷爷,你先吃……” 朱厚熜一脸笑意,可还是摆手拒绝。 “皇爷爷今日辟谷,不能吃……” “皇爷爷吃吗,就尝着一口,皇爷爷若不吃,孙儿也不想吃了,就让孙儿跟着皇爷爷一起饿着……” 朱厚熜听到这话,心里面又是大受感动,他看了一眼黄锦,眼神之中仿佛有了炫耀,而黄锦也是合格的情绪价值提供者,脸上的表情,能够跟得上,羡慕,眼红的姿态,非常明显。 “好,皇爷爷就吃一口……”说着,朱厚熜张开了嘴,而朱翊钧小心翼翼地将勺子放入了朱厚熜地嘴中,朱厚熜吃完之后,笑着点头:“好了,满意了吧,快些吃吧。” 朱翊钧也笑得开心,开始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一小碗莲子羹全部吃完,而后,又转身将碗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黄锦手中的木盘上。 “皇爷爷,孙儿吃饱了,咱们见胡宗宪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来,朱翊钧,拉皇爷爷一把……” 听到这话,黄锦简直要惊掉下巴,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吗,这么傲娇,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却好像习惯了一般,到了跟前,拉着朱厚熜递来的手,稍稍一用力,朱厚熜便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朱厚熜很是自然的弯腰抱起朱翊钧,朝着自己的法坛走去。 “让胡宗宪,徐渭进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命,而后转身离开。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法坐之上,将朱翊钧放在了自己旁边。 “皇孙儿,等会他们两个进来之后,朕先问话,问完之后,你在询问,可好……” “一切都听皇爷爷的。” 第三十三章 老爹成了减分项 “皇爷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您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朱翊钧开口询问道。 实际上,朱厚熜不说,他也猜想的差不多了。 人老了,就会多回忆过去,过去这么多年,自己这皇爷爷就剩舒服了,除了在儿子离世,早早离他而去的事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影响他心情的事情。 朱厚熜听到之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 “朕的孙子,聪明伶俐啊,朕这有一点点走神,都能被你感觉到,对啊,皇孙,朕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片刻。 “皇爷爷不想告诉孙儿吗?” 朱厚熜笑了笑:“朕的孙儿啊,从小便饱含灵气,朕这停顿片刻,你便看出来,朕不想给你说这些事情?” 谁不喜欢自家孩子聪明啊。 “也不是皇爷爷不想告诉你,是过去的事情,皆如过往云烟,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皇孙儿,这是皇爷爷今天告诉你的一个道理,昨日之事即便你如何不舍,也不能时刻挂念,要看重的是当下,当下的人,和事情,才是你应该重视的。” “皇爷爷说了那么多,孙儿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孙儿记,记下,等到回去之后,让张林给孙儿写下来,长大后,孙儿在看,到时候,孙儿就应该能懂了。” 朱厚熜听到这里,略微有些惊讶。 “怎么,朕给你说的话,你回到王府之后,都会让人记下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母妃说了,皇爷爷对孙儿说的话,都是人生的大道理,是教给孙儿做事,对,还有做人的,让孙儿一定好好记得,今日不懂,以后也一定会懂。” “你的母亲啊,倒是个聪明人。”朱厚熜会心一笑。 “我父王也聪明啊,好多人都夸我聪明,可在孙儿看来,父王才是大明最聪明的人。” 听到朱翊钧说起自己的爹爹,朱厚熜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 “你父王每天嘱咐你什么,到了宫里面,不要乱吃东西,更不要乱吃,朕给你的东西……还有,你每次来朕这,他就像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上蹿下跳,没有聪明才智,也没有端庄稳重,可称不得是聪明的人,更不能称什么大明朝最聪明的人。”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话有些急恼了,当下,也不愿再提自己爹爹了,好家伙,成减分项目了。 “不过,你这父王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为朕,为大明朝生下了你这么聪明的皇孙,就算他做了些许的贡献。” 本来朱厚熜还想着高看裕王朱载坖几眼呢,可自己第一次单独召见朱翊钧的时候,他的表现又让朱厚熜很是生气。 才短短两个时辰,朱载坖就到了西苑门口,差人过来求见,想要把朱翊钧接走,说的好听,朱翊钧顽劣,怕留在西苑打扰了陛下的清修,但朱厚熜听的那叫生气,让黄锦出宫把朱载坖狠狠训斥一顿,让他回王府去,可朱载坖跟以往懦弱做派不同,听完训斥,反过来又叮嘱黄锦,若是陛下赐给朱翊钧仙丹等物,可要好好劝说,千万不能让我儿吃仙丹啊。 黄锦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朱厚熜。 当然,他那一次的告知,并不是告朱载坖的状,而是借着朱载坖的嘴巴,说出了他也担忧的事情。 因为陛下太喜欢这个孙子了。 万一想着长生分享给自己的孙子,搞一个组合,叫祖孙修仙双人组。 那小太孙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所以,黄锦也只能“出卖”裕王殿下,也算是提醒一下朱厚熜,别高兴的不行,真的给皇孙喂仙丹…… 朱厚熜听到黄锦的状告后,对于自己的儿子就更加不满,朱厚熜觉得朱载坖根本就不了解他这个父亲,还有,自己这儿子明明知道吃仙丹不好,也明明清楚,自己这两年的身体也不像之前了,可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少吃一些仙丹灵药,做儿子的劝劝老爹,人之常情啊,即便自己不高兴,能把他怎么样,可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 反而,他儿子到了自己身边来了,一下子把他刺激恼了,以前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敢质疑的事情,也质疑了。 这一下子,让朱厚熜有了双重落差感。 当然,这就是朱厚熜的自私性格导致的想法,以前的裕王根本就不入他的眼,天天谨慎,胆小甚微的,要是敢劝皇帝父亲不要吃丹药,只怕,外出就藩的就不是景王,而是他了。 裕王宫里面没人,前朝的支持者徐阶,高拱等清流官员也不如景王的严嵩,严世蕃带领的严党势力,说白了,两王争立的时候,裕王就是因为管住了嘴,才能获得胜利,但现在朱厚熜却没有想那么多。 朱厚熜讲完之后,低头再看,只见自己的乖孙正低着头呢,当下,又觉得自己评价他的父亲有些低了,让这孩子心情也不好了。 而后,他缓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皇孙儿,你也说对了一些,你爹虽算不上大明最聪明之人,但也是有些智慧的,只是他性格软弱,做事小心翼翼的有些过了头,不过,为人子,也算称职,朕也满意。” 听着朱厚熜的话,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皇爷爷,您这算是夸奖父王吧。” “算是吧。” “那孙儿回去以后,一定讲给父王听,让父王也高兴,不过,皇爷爷说父王不好的话,孙儿不讲,孙儿怕父王难过。” 朱厚熜看着孙子稚嫩的脸庞,又听着这般话,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之情:“皇孙儿,记住,皇爷爷今天跟你说的话。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要以国家和百姓为重,切不可贪图享乐,好大喜功,也不可玩物丧志,需永远让自己清醒。” 朱翊钧一脸认真的听着。 不过内心深处,却非议不断。 好家伙,原来你也知道不能贪图享乐,玩物丧志,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啊。 可皇爷爷你怎么不这么干啊。 人啊,只能严格的要求别人,但却不能严格的要求自己,越聪明的人越是如此…… “皇爷爷,孙儿有些听不懂,不过,孙儿记下来,回去之后,让母妃教给孙儿……” 第三十二章 告祭太庙 朱翊钧到了门口的时候,先是迈过去一条腿,而后半坐下身,将另一条腿给带了过来,他很是小心,生怕自己摔倒,扭到脚,变成了瘸子。 郭同学挖自己坟得出的科学结果,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样,让他自己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至于在特殊时期尸骨被烧,挫骨扬灰的这个最后的结局,朱翊钧不太在乎,因为腿瘸是生前的事情,扬了是以后的事情。 进入到了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像个小孩子一般,小跑了一阵,在层层的帘帐之中,找寻朱厚熜。 “皇爷爷,皇爷爷……” “皇爷爷你在哪里呀……孙儿来了……” 他走到了法坛旁边,发现法坛之上没有朱厚熜的身影,当下,便开口喊了起来,语气之中,显得有些焦急。 “皇爷爷在这。”朱厚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朱翊钧赶忙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今日,还是一身清凉打扮的朱厚熜,就这样坐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 朱翊钧内心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皇爷爷神神叨叨的,一个人在万寿宫的时候,总是能放飞自我,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自己面前,也不像之前收着了。 不过,朱翊钧认为神神叨叨,但朱厚熜却觉得道法自然,若是朱厚熜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内心深处这么评价自己,定是要发飙的。 看到朱厚熜之后,朱翊钧笑着跑去,跑到跟前之后,朱翊钧便停下脚步,然后也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想当太孙不,想当,想当就要与光同尘,和光同辉………… “皇爷爷!”坐下身去的朱翊钧伏在了朱厚熜的腿上。 而对待朱翊钧这么亲昵的动作,朱厚熜只是一脸笑意,轻轻抚摸了一番朱翊钧的头。 “皇孙,朕想让你父王代朕去了一趟太庙,向祖先们祈求保佑我们大明国泰民安,并且告知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我朱家又后继有人了,让列祖列宗保佑与你,护持你健康长大,到时候,你与你父亲同往。”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朱厚熜,疑惑问道:“皇爷爷,太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祈求保佑呢?还有,皇爷爷为何不去?” 此时朱翊钧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了,去太庙告祭,这可是对皇子极为看重的表现。 朱厚熜笑了笑,解释道:“太庙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祭祀祖先,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和感恩之情……同时,也希望祖先们能够庇佑我们,让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让大明朝千秋万代。”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朱翊钧,朱厚熜又接着开口说道:“朕啊,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太庙了,朕现在修炼到了关键的时刻,离不开的,不过,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跟你们一起去太庙。” 朱翊钧点头:“那就让父王一个人去吧,孙儿还来这找皇爷爷,陪着皇爷爷修炼。”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不过,虽然在笑,可朱翊钧却看到了其眼神中流淌着一阵惆怅。 皇爷爷应该想起来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朱厚熜所说的借口,修炼到了一个紧要关键的时刻,就是一句推脱的言语,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敢去太庙,他甚至害怕自己去了太庙,祖宗怪罪于他,甚至牵累了自己这乖孙。 至于修炼,他自己心里面当然清楚,他注定修不出什么结果了。 长生之路,苦其一生,却未得其法,只能慢慢接受。 实际上,朱厚熜是喜欢跟祖宗打交道的,可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又让他不敢跟祖宗在打交道了。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最为中肯的,不管怎么样,他心里面清楚,老祖宗肯定不喜欢自己这个皇帝了,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去了。 而他眼中的惆怅,是因为他确实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来时仙人送子,去时山崩地裂的皇太子,朱载壑。 还有自己为儿子操办的一系列祭天的事情,没成想,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祖宗的庇佑,反而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 在朱厚熜二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嘉靖十五年十月戊子,皇宫中一片喜庆,昭嫔王氏诞下皇二子朱载壑。 朱厚熜喜出望外,进入疯狂模式。 他先是去了太庙,告祭列祖列宗,而后前往天坛亲自祭告昊天上帝。 不仅如此,又派遣公侯前往地坛等坛庙祭告。 另外,在这一天,南郊天坛、北郊地坛加祭酒、果、三牲。 在京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谁都别逼逼赖赖,全穿吉服全到圜丘磕头去,不去,直接棍棒伺候。 三品以上文武前往奉天殿去给嘉靖皇帝朱厚熜道贺,行四拜礼,从皇子朱载壑诞生起,到十月十五日所有官员只许穿吉服,不穿朝服。 翰林院、左右春坊、六科派二十二名官员去拟诏旨、赍书,并且礼部派十几名名官员择选吉日诏告天下臣民与各王府…… 朱厚熜不仅要将自己这儿子的事情,搞成大明朝的大事,还要弄成“国际新闻”。 因为此事,他专门派人前往海外藩属国,朝鲜,安南,澎湖……将大明朝后继有人的事情告知他们,并要求他们到京师朝贺。 同时,朱厚熜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破天荒的前往昌平,拜谒七陵(当时就七座)。 亲自祭告长陵、并到裕、茂等陵行奉慰礼。 之后到了二皇子的剪发、赐名、录入玉牒等活动和大型庆典是一样没落下。 朱厚熜更是起早贪黑的带着太后、皇后、妃嫔在乾清宫举办大典。 明代为一位皇子的诞生这么大费周章、如此操办的也就只有朱厚熜这一份儿。 嘉靖帝为什么如此喜爱朱载壑? 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朱厚熜的长子朱载基出生,但仅两个月便夭亡了。 这曾经给了嘉靖帝和生母阎妃巨大的打击,他追谥朱载基为哀冲太子,葬金山。 朱厚熜遥想,当年他孤身一人,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来到北京承袭明孝宗(继子)大统,对于继承人,他很是看重,因为有了继承人,同样就保证了自己的法统。 还是那句话,武宗皇帝三十岁便驾崩了,而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 可是如此重视,却迎来了祖宗,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二皇子朱载壑刚刚封为太子,当年就死了。 他此时会见朱翊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翊钧也受了一场要命的大病,却挺了过来。 而纵观他一生的孩子,只要生了要命的大病,就一定会死,朱翊钧这是一个例外,同样,也给了朱厚熜心理安慰………… 而同样,朱厚熜也清楚,自己少了朱翊钧很多仪式…… 第三十一章 郁闷的朱翊钧 朱翊钧上了马车后。 朱载坖转过头来看向随身小太监张林:“好生照料世子。” “是,王爷。”张林恭恭敬敬的回复道,而后再次向着朱载坖,以及李彩凤行礼,才上了马车。 跟马夫一起坐在前面,不过需要时不时关注马车中的朱翊钧。 张国之看到世子殿下上车后,便挥手前进。 街边的锦衣卫也迅速靠拢在了一起,十几名锦衣卫簇拥着马车。 而街头的锦衣卫率先前进,开道,街后的十几名锦衣卫也小跑着追了上来。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就这样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街角。 李彩凤能够明显感觉到朱载坖的心情不佳,当下,宽慰道:“王爷,不用担心……” 朱载坖笑了笑,并未说话。 他的心情不佳,不是因为担心朱翊钧,所有的顾虑,刚刚李彩凤已经给他讲了,他心情不佳的原因是,父亲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自己也从来没有朱翊钧此时的这个待遇…… 坐在马车之中的朱翊钧,脸上写满了郁闷。 这怎么跟上早八一样,甚至要更早。 他两年只见过朱厚熜一次,正当朱翊钧觉得,自己要跟历史上的一样,跟朱厚熜没有太多干系,一切顺理成章,朱厚熜碰到了海瑞,被气得破功,抑郁而亡,而自己老爹当皇帝,第二年自己当太子。 可此时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朱厚熜好像很喜爱自己,并且愿意抽出修炼的时间,陪自己说话,教给自己一些不应该这个”年龄“的人懂得的事情。 而朱厚熜对自己的这份喜爱,这在这几次的朝夕相处中,朱翊钧也确定了。 没有啥阴谋诡计,就是纯粹的隔代亲的感觉。 朱翊钧想了许久,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胡宗宪,在自己老爹改变主意的时候,自己在里面 起到了一定作用。 改变了胡宗宪的命运,同样也让自己的发展轨迹有了些许的变化。 享受天伦之乐,喜爱孙子,甚至还把好圣孙这样的话,放在耳边,这可不是万寿帝君,嘉靖皇帝的台词剧本啊。 这种变化,让朱翊钧有些惶恐。 在跟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李彩凤的相处下,他很是放松,可跟证万寿帝君相处的时候,他却充满了压力。 时时刻刻都要想着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因为自己这小小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未来者的灵魂。 朱载坖看不出来,可不代表朱厚熜察觉不出奇怪,再怎么说,朱厚熜也是常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甚至他自己都有“仙职”呢。 所以每当朱厚熜给他讲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装听不懂。 朱翊钧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面却在想着:“实际上,能够如此近的接触嘉靖皇帝,也是挺好的,最起码能够对这个权谋大师有更多的了解,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权谋之道上的本领呢。” 不过,在嘉靖皇帝身边呆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越发懂得,此时大明朝的国运为何开始走下坡路了。 自己这爷爷躲在西苑,每天炼丹修仙,奏章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天下之事也是如此,自己不愿意知道的,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民间疾苦,国运艰难,仿佛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在这段时间相处下,朱翊钧也越发的觉得 ,自己这爷爷若真的想要重振祖宗留下来的江山,他是有能力做到的,就比如说之前的夏时,前不久的严嵩,还有现在这位徐阶,这些都是人精,用好了,管理好了,是能够取得很大成就的。 知人善用是他的本领,二十年不上朝却能时刻将最高权力掌握在手中,也是他的本领。 只不过他的本领没有用在正途上。 换句话来说,嘉靖二十年前,朱厚熜是如何做的,在嘉靖二十年后,不改初心,还能坚持一部分的原则,那么此时的大明朝的天下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当然,此时的朱翊钧所想之事,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到达那个高度,所思所想得出的结论,也是他此时能够得出的结论。 朱翊钧清楚,当一个人处于不同位置时,他的思想也会发生不同的改变。 就比如朱翊钧在上一世挤公交车一样的道理,他在车下,没有上车的时候,他会想着公交车上面的人,怎么不往里面再走走,里面还有位置呢,他会很焦急,但他若是在公交车上,下面的人想要往上挤,他也会着急,车门怎么还不关,车子怎么还不走,挤不上来了。 既得利益者总想保留自己的利益,不是既得利益者也想分一杯羹,这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同样也是对立的。 可能,朱厚熜早些年确实想好好的治理国家,后来,他累了吧……也可能是国家的局面,让他这个聪明绝顶的人也难以应对,直接选择摆烂了。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跟现在的朱翊钧关联并不大。 他可以配合朱厚熜,成为他最喜爱的孙子,但他当太孙,当太子,当皇帝的基本路线不能发生改变。 所以,他当务之急就是想帮自己的老爹争取太子之位,顺带着把自己的职称也解决了,这样虽然改变了些许的历史,但并没有改变整个大势。 不管朝局如何变化,历史发生了什么样子的偏移,对于朱翊钧来说,都是有利的。 马车一路行驶,而后到了西苑处时候,锦衣卫停下脚步,两名内宫的护卫前来接手了马车,驾驭马车进入到了西苑之中。 离万寿宫很近的地方停下。 车子停下后,张林率先跳下马车:“殿下,到了。” 朱翊钧从马车上探出头来,而后走了出来,张林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翊钧抱着下车。 “殿下,是让奴婢抱着你去呢,还是您自己走过去。” “放下我吧,我自己走过去。” “是,殿下。”张林听到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朱翊钧放在地下。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见到了一脸笑容地黄锦,朝自己走来。 这几日黄锦都很是高兴,因为他是朱厚熜最忠实地奴婢,朱厚熜高兴,他便高兴。 小世子给陛下带来了很多欢乐,这都是陛下之前没有得到过的,每次看到皇帝陛下地笑容,黄锦也是打心底里面高兴。 修炼了二十余年了,能不能长生,这个问题地答案,朱厚熜已经知道,但他只不过不愿意面对罢了。 而朱翊钧地出现,是可以很好调节朱厚熜的忧虑,让他能够享受一段不一样的旅途。 “殿下来了。” 朱翊钧“乖巧”的点了点头。 “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见您了。”黄锦说着,便牵起了朱翊钧地手,走向万寿宫。 而张林这个随身小太监,只能乖乖地跟在其身后。 到了万寿宫地台阶之下时,黄锦怕累到朱翊钧,便会将其抱起来,走上去,每次走上去,都是累的气喘吁吁。 而对待黄锦,朱翊钧是不排斥的…… 走完了台阶,黄锦便将朱翊钧放下。 “殿下,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奴婢啊,去催一催膳食……今天奴婢特别吩咐他们做了莲子羹,殿下最爱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独自一人朝着万寿宫而走。 他的随身小太监张林,就候在门口…… 第三十章 吃醋 一大早,裕王府的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周围的护卫清一色锦衣卫,围着马车的有十几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而在街道的街头,街角也都站着十几名警惕的锦衣卫。 裕王府门口的街道上除了那辆马车,以及锦衣卫之外,在无外人。 领队的是锦衣卫千户张国之。 张国之本来是镇抚司的掌刑千户,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这在东厂,镇抚司都是挂的上号的。 他是锦衣卫系统之中的好手,在近些年,曾参与抓捕鄢懋卿,严世蕃,审讯之事皆是有他负责。 张国之在半月前得到宫里面的命令,让他从锦衣卫体系中,抽调数百名精锐,保护裕王世子。 朱翊钧天天待在裕王府中,当然用不上保护。 但现在他的状况有些不同了。 但自从半月前,朱厚熜带着朱翊钧,裕王在万寿宫会见群臣之后,半月之内,皇帝陛下像是对这个孙子发自内心的喜爱,又像是隔辈亲的具体体现,他有些耐不住寂寞频繁召见朱翊钧,大概都是两三天要见一次,而且,召见朱翊钧,却不见裕王。 因为皇帝陛下有了需求,裕王世子去西苑的路途,也不需要裕王府派人护送,锦衣卫车接车送。 而此时在朱翊钧的房外,其父朱载坖背着手来回打转,脸色充斥着些许不满。 而李彩凤就站在房门处,看着朱载坖。 此时的朱翊钧正在房中穿衣服。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孩子还这么小,天天这么大早的派人来,这不是折腾我儿子吗?” 李彩凤看着略显焦急的朱载坖,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陛下喜欢翊钧,难道王爷您不高兴。” 听到李彩凤的话后,朱载坖停下脚步看向李彩凤。 “本王不是不高兴,本王是想着孩子还小啊,还不到三岁,天天的,早上那么早就派人来催,晚上那么晚才送回来,这才睡上几个时辰啊,父皇,这确实有点过分了,本王看啊,过不了多久,翊钧晚上也回不来了。” “应该不会的,翊钧念床,不在他这里,他睡不着,不管再晚,也会回来的。”李彩凤笑着说道。 “哼,那可说不准,你是没瞧见咱儿子能有多讨人欢心的样子,他把父皇哄得恨不得现在都给他太孙的名分,现在西苑,宫里面谁不知道,好圣孙都挂在嘴边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是……” 说道这里,朱载坖停顿了片刻,而后,左右张望一眼,看到四周无人,才大步走到了李彩凤的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最为主要的是 ,父皇一直修仙炼丹,本王怕带坏我儿啊,更甚至,本王还怕,那什么能够延年益寿的仙丹,父皇会给翊钧吃。” “小小孩子,若是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那是百害而无一利,你都不怕这些吗?” 朱载坖声音很小,怕被外人听到。 而李彩凤闻言之后,拍了拍朱载坖的手,也是低声回复道:“王爷放心,前两日翊钧回来的时候,妾身就问过朱翊钧关于炼丹,吃丹之事,陛下确实当着翊钧的面前炼丹,而且也在翊钧面前吃了仙丹,翊钧讨要,陛下却没给,可见,陛下心里面比咱们要清楚多了。” 听到这话,朱载坖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啊,本王的心也就安定了。” “王爷的心,注定不会安定的。” 朱载坖看向李彩凤:“此言何意?” “王爷在想,为何陛下单独与翊钧相处,却不召你同去,你每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天天陪着陛下,也无妨,您是在吃醋。” 听到这话,朱载坖脸色一红:“胡说八道,本王这么大的人了,怎会给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呢。” “这是人之常情啊,王爷。不过,在妾身看来,陛下如此喜欢翊钧,翊钧能够讨他欢心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妾身觉得,应该是陛下觉得对王爷您有所亏欠,可身为九五至尊,即便心觉亏欠,也不会给你言明,此时这么喜爱你的儿子,如此高看,也极有可能是对你的一种弥补吧。” 李彩凤的这些话一说完,朱载坖愣在当场,片刻之后,他看向李彩凤,叹了口气:“你不用宽慰我了,我要是跟咱们儿子一样,从小就聪明伶俐,会说话,敢说话,只怕,父皇也会向对待他一样对待我,没有什么亏欠的,只怨我自己生的愚笨,使父皇不喜罢了。” “世事变迁了,不一样了,王爷,景王上书请立太子,被陛下不喜,训斥,赶出京师就藩之时,你就已经成为他最疼爱的儿子,最靠得住的儿子了。只不过,父皇也不善表达,不愿表达,这些天,他天天把君子抱孙不抱子的话挂在嘴边上,不就是给您说的吗?让翊钧回家学话之时,说出口来,只不过,你没有在这句话上多想罢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只是一阵苦笑。 正在这个时候,朱翊钧在随身小太监的陪伴下,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父母之后,开口说道:“父王,母妃,孩儿走了。”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看向朱翊钧,点头示意。 “今日到了皇爷爷身边,要听话,不要大放厥词,还有,东西不能乱吃,也不能乱要,只有黄锦,就是那个老道童,他给你亲自端来的东西才能吃,其他的人,不管给了什么,都不能吃。”朱载坖开口嘱咐道。 “是,父王。”朱翊钧脸上都有些麻木了。 每次出门去西苑,老爹都要给自己嘱咐这些事情,都已经听了数遍了。 正当朱翊钧觉得父皇安排完后,却见朱载坖又蹲下身去,趴在自己的耳边:“还有,你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也不能乱说,特别是那些颜色黝黑的东西,那不好吃,你千万千万不要在他要了,知道吗?” “知道了,父王。” “去吧,早点回来,你呢,也给你父王说说话,下一次陛下再召见你的时候,让你父王跟着,他也想在陛下面前,尽尽孝心的。” “是,母妃,孩儿知道了。” 朱翊钧话说完后,朱载坖便将朱翊钧抱了起来,率先朝前走去,而李彩凤,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都在后面跟着…… 到了裕王府门口的时候,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迎了上来:“卑职叩见王爷,王妃,世子殿下……” ”起来吧。”裕王说着,便朝着门前的马车而去,他将朱翊钧放在了马车上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脸:“我儿,生的真是俊俏,可人,哎,早些回来。” “是,父王。” “进去吧。”朱载坖说着,将帘布拉开,目送朱翊钧进入马车中。 朱翊钧点头,又看了一眼李彩凤。 李彩凤笑着给他摆了摆手,看到母亲示意后,朱翊钧才钻进马车中。 第二十九章 磨刀霍霍 夜幕降临之前,胡宗宪来到了驿站。 在驿站之中,洗漱一番后,换上了驿站事前准备好的衣服。 在简单的吃完晚饭后,胡宗宪回到了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他坐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外面高悬的明月。 不知为何,胡宗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坐在窗前,他静静地凝视着外边高悬的明月,月光如水般洒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他略显沧桑的脸庞。 他一直在想裕王为何要救自己,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半分的收获。 这样,胡宗宪独自坐到了大半夜,他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豁达感,那曾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随着皇帝的赦免而渐渐消散,并且庆幸自己能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随之而来的又是,立即波折后内心终于迎来了这一丝宁静。 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那些勾心斗角、那些艰难险阻,仿佛都随着自己的被赦免,而烟消云散。 皇帝陛下旨意最后一句,这么说。 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 就是因为这句话,胡宗宪又有了重新出发的勇气。 他用了四年多的时间,平定了东南的倭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既然裕王殿下如此看的上自己,没有让他死在严党这座大厦倒台的余波之中,那么他就要死得其所,死在合适的地方,为报效大明朝流尽自己的最后一点血。 当然,胡宗宪说的不是空话,他本身是有能力的。 虽然,内心又有了重新建功立业的想法,但那变幻莫测的朝局,还是给了胡宗宪不少的压力…… 不过,有了重新出发的念头,其他的困难险阻,崇山峻岭,他也有勇气去面对,去翻阅…… 胡宗宪没死,也不用受到三司的审判,今天入城了,就坐在西城的一处小院子中,有锦衣卫的人看护,这确实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还几个御史联合起来,想要闹事,上奏,但苦于没有上官支持,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不服之人,颇多。 当然,也有一人颇为惊讶。 正是此时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的海瑞。 海瑞此时正在“磨刀霍霍”向皇帝,因为他发现严嵩倒台之后,朝廷并无太大的变化,不该行之事,还是在行,该做的事情,却还是不做。 这个时候,海瑞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大明朝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严嵩,现在严嵩严世蕃父子被推翻,但却并没有改变朝廷,改变百官,也没有改变皇帝。 仿佛扳倒了严世蕃,严嵩父子,并不能救大明朝,更有甚者,此时还不如严嵩在时,他反应了过来,问题的关键是皇帝。 陛下还有没有重振朝纲的信心,并且愿不愿意去做,严嵩没了,他还要躲起来修炼,不问世事吗? 他对皇帝陛下有了想法,并且也有了上书劝解嘉靖皇帝的想法。 而这次胡宗宪被再次赦免,确实给了海瑞不小的冲击。 因为在严嵩倒台的这段时间内,被牵连下台的人不在少数,党争,在海瑞的心中更加具体化了。 胡宗宪第一次被皇帝陛下下旨保下,这再一次的被押送京师,海瑞只觉得胡宗宪必死无疑。 因为想让胡宗宪死的人,手段太强,权力太大了,别有用心之人,也可以借助胡宗宪之死,为倒严清算推向另一个高潮,彻底奠定自己的胜局,并且,还可以在用胡宗宪本身,去攀附更多的政敌。 而海瑞跟胡宗宪早年也有交集。 嘉靖三十七年,海瑞被任命为淳安知县。 他看到这里“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的“不均之事”, 决定重新清丈土地,规定赋税负担。 这样,淳安农民的负担有所减轻,不少逃亡民户又回到故乡。除清丈田亩、均平赋役外,海瑞在淳安还推行保甲法、明断疑难案件 兴办社学等等有利于大明朝统治,利于百姓的举措,在淳安,以及浙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在海瑞遭到乡绅反扑的时候,时任浙江总督的胡宗宪曾经帮过他。 浙江总督胡宗宪还曾将海瑞为母亲做寿而买肉二斤的事情挂在嘴边上,更甚者有一次,还专门上书为海瑞请功。 当然,海瑞对胡宗宪的善意,甚至是拉拢,从来没有动心。 海大人从来不愿意攀附任何人名下,来换取自己的官运亨通,所以,对于胡宗宪的暗示,一直都装听不懂。 并且在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县驿站,因驿站被海润清简机构,严格落实朝廷对于官驿的种种要求,胡宗宪之子,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向驿吏发怒,把驿吏倒挂起来。 海瑞派人控制住真胡宗宪的儿子,以及诸多的随从,淳安县官兵都知道这是胡总督的儿子,劝说海瑞不要为难他,免得被胡宗宪记恨,惹祸上身。 不过,海瑞并没有理会,只是对身旁的人说道:“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地,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儿子。” 随后,海瑞遂将胡宗宪之子,以及随从身上携带的金钱没收,并且将其驱逐出了淳安县。 正当淳安县的人,感觉海大人不日便要大祸临头之时,却见胡宗宪派人来感谢海瑞,颇为感激,还打来礼物,并未有怪罪之意。 实际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胡宗宪的儿子。 从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海瑞跟胡宗宪两个人是相互欣赏,而海瑞知道胡宗宪胸中藏有兵甲百万,这可比朝廷上的那些天天想着争权夺利,夺名的腐儒要有用的多了,胡宗宪在,可为朝廷领兵作战,亦有代天子巡抚封疆的手腕,但那些官员却做不到。 而胡宗宪就是单纯的欣赏海瑞高尚的品格,以及行事的果断,对自我的要求…… 胡宗宪被抓,是内阁的那些大人物主导的,而被赦免,是因为裕王殿下的上书求情…… 裕王上书将内阁中的统一意见给分裂了,皇帝陛下在表明态度,胡宗宪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平稳落地。 而清严的不再延续,让海瑞对皇帝陛下又有了新的希望…… 难道皇帝陛下腾出手来了,醒悟过来了,要好好的治理国家,发奋图强了。 随之,磨刀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赦免胡宗宪 在胡宗宪的囚车走过通州之后,他们跟外出传旨的锦衣卫碰上了。 在锦衣卫确定这是押送胡宗宪的车队后,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囚车跑去。 到了跟前,命令车夫打开牢车。 而坐在牢车中的胡宗宪正在迟疑之时,却听锦衣卫说道:“胡大人,陛下有旨意,胡大人下车接旨吧。” 听到这里,押送胡宗宪的官兵们都不由心中惊讶,甚至是有些惶恐。 因为从京师来的锦衣卫,传达旨意,对胡宗宪的称谓还是胡大人,而不是,直接称呼罪臣胡宗宪。 咋回事,难道北京城那边风向又变了。 只因为已经有了一次了。 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回到家里面静养也是家乡的大英雄,老家为其建立的生祠高达数百座,但在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第一次被押送京师的时候,生祠就被全部捣毁,不过,被押送京师的胡宗宪,竟然安全归来了,这让老家的父母官多少有些尴尬。 而这第二次得到命令押送胡宗宪入京,知府大人就已经跟朝中的那些大人物通了气,得到的反馈就是,此次胡宗宪入京,必死无疑,并且上面的人,也暗示知府大人,不要让胡宗宪舒舒服服的进入京师受审。 他们这些官兵,得到了授意,一路之上,可没少为难胡宗宪,让他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解决,一路之上,只下过一次囚车。 对其的语言羞辱,更是难以入耳。 如果胡宗宪再次脱身,甚至被重新启用,这些官兵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子的报复。 而同样,胡宗宪在听到锦衣卫的称呼后,也是稍稍愣神,迟疑了片刻后,才走下了马车,下了马车的胡宗宪,跪下接旨。 可此时胡宗宪身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 “快些给胡大人解开镣铐。” 一个官兵听到之后赶忙点头称是,而后从怀中掏出钥匙,上前跪在胡宗宪的面前,将其身上的镣铐尽数解除,另外一个官兵也十分慌张的将镣铐搬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之命,君临天下,当以公正严明治世。今有胡宗宪者,昔曾涉勾结严党、攀附之嫌,更有贪墨军需之恶,此等行径,实乃大罪。然其亦有平定倭寇之患、安定东南之功,朕本意,不可因其功而代其过,更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满朝文武,上奏重惩胡宗宪者,如过江之鲫,朕本想杀了了以安众臣之怒,安朝廷百官之心。” “然裕王恳切上书,为胡宗宪求情,详述其昔日平寇之艰难险阻、奋勇拼搏,感其忠勇之心,言其功过可相抵。朕念及此,亦深知其过往功绩之重要,遂勉为其难,赦其罪过。胡宗宪当深知朕之恩情,即日起于京城幽闭家中,静心反省己过,未经朕之旨意,不得擅自外出。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钦此!” 听到圣旨中的内容,胡宗宪愣住了。 裕王为自己求情,始料未及啊,裕王跟胡宗宪并没有任何交集,相反,伴随着胡宗宪平定倭寇的一场场胜利,严党在朝中也越来越猖狂,给裕王殿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按理说,跟严党有着密切关系的自己,裕王殿下应该是充满恨意的,又怎么会上奏为自己求情呢。 “胡大人,接旨吧。” 听到此话,胡宗宪顾不得多想,只能双手高举,接下圣旨。 等到胡宗宪接下圣旨后,锦衣卫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胡大人车队进行缓慢,在三十里外的驿站中等待,咱们天黑之前赶到,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在出发前往京师,这次宫里面传出话来,驿站要按照接待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规格接待大人。” “有劳了。”虽然得到了赦免、但胡宗宪还是极力的保持自己荣辱不惊的气度。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胡大人,我们出发吧。”锦衣卫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押送胡宗宪的带头官兵很是识趣,立马牵着自己的马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骑我的马,您先行一步,到了京师之后,我们跟刑部要个公文,就,就直接走了,您可以把马匹交给刑部。” 这官兵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些时日,对于手下,他可是没有丝毫约束,甚至还多是暗示,纵容。 “多谢……”胡宗宪道了一声谢后,便从这官兵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看着胡宗宪与这名锦衣卫驾马而去,官兵们聚在一起,无不在唉声叹气。 “这,这朝廷变得也太快了吧,前几天还是死刑犯呢,这,这立马要成朝廷大员了,可苦了我们这些办差的人了。” “对啊,刘大哥,胡宗宪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是啊,我们就是普通的官差,这通天的大老爷想要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啊,刘大哥,咱们,咱们要不,要不直接回家吧,还有时间给家里面告个别,这要是进了京,被胡宗宪的人扣住了,咱们可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官差们都很紧张,纷纷围着带头的官兵七嘴八舌起来。 而这个带头的官差摆手说道:“不会的,咱们是正常办差啊,刚刚我给他马匹的时候,他还说了声多谢,就算要算账,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算的,如果我们现在回去,没有刑部的印章,公文,咱们回去可就真的是死罪了,去了京师,走正常流程,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大家不要慌,也不要乱,上马,上马,赶路,去北京城,交差,然后我们就安安全全的回家。” 众人听到这带头官差的话后,当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自己的头,前往京师…… 当然,胡宗宪是不可能跟这些听话办差的人秋后算账的,此时的他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当然,心里面对于此时朝局的变化,也是颇为好奇…… 第二十七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5 李春芳说完之后,官员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高拱也比较接受,但徐阶,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安排,但徐阶也清楚,以往自己可以发动御史言官来抨击,可这次涉及到了裕王,这种手段就不能再用了,这也让他少了最大地仰仗。 对于李春芳地安排,朱厚熜很是满意。 既然徐阶,高拱,李春芳都说话了,那也该轮到自己总结了。 “徐阶说的有道理,高拱反驳地也有道理,李春芳接话说的也对,对于胡宗宪地处置,用你们谁的主张都行,不过,既然是裕王上书求情,那便由裕王也来讲一讲。”朱厚熜说着,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裕王朱载坖的身上。 “儿臣以为,李大人说的更合乎其理,应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儿子终于上了点道了,他还真怕,自己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迷瞪不过来,选了徐阶说的处理方法。 “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徐阶高拱等人齐声说道:“臣等并无异议。” “赦罪容人天地宽,仁心慈意漫心间。自嘲海量君莫笑,豁达襟怀映九天,这首诗,朕送给裕王,名字就叫赠裕王,或者赠子诗,此次,他上书求情,让朕有些刮目相看…………” “当然,这首诗也赠给诸位爱卿,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朕不希望在看到第三次……有些人啊,该收手的时候,还是要收手的。” 朱厚熜的这句话一出口,下面官员们的内心,心思立马活络起来,陛下这是在点谁呢。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接话,当然,有心之人此时已经明白。 而朱厚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情大好,当下拍了拍怀中的朱翊钧:“朱翊钧,站起来,让大臣们看看你,这些人啊,你有的见过,有的呢,没见过,朕告诉你啊,就这些人,就是我大明朝最有名的君子们。” “你们也看看朕这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般的皇孙……”说着,自己将怀中的朱翊钧放在了法坐下,而后自己站起身,弯腰将朱翊钧抱了起来,而后,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 裕王朱载坖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 看到裕王的动作之后,朱厚熜停下脚步,直接训斥道:“怎么,你怕朕抱不动朕的孙子吗?别动,朕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朱载坖闻言只能停下动作,心中叹了口气:“父皇啊,你这次可真的想错了,孩儿不是怕你抱不动我的孩儿,是怕你把孩儿的孩儿给甩出来个好歹啊,这还挺高的。” 当然,朱载坖内心的非议,朱厚熜并不清楚,若是他真有看透人心思,听到别人心里话的本领,此时,定要好好的关门“教子”了。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下了“法坛”。 下了台阶之后的朱厚熜,便将朱翊钧放了下来,而后牵着他的手,朝前走了数步,仿佛是害怕这帮臣子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朱翊钧一样。 “你们都看看,这是朕明珠般的孙子……” “即便是到了深夜,也掩盖不住明珠的光辉……” 朱厚熜像是在炫耀,可这种炫耀,也只有在前太子身上出现过,并且,远远没有到今日的这种境界。 看样子,皇帝陛下对裕王世子的喜爱,是真真的。 皇帝陛下喜爱,出来炫耀,接下来想听什么,想听的就是附和,就是你们也要夸,夸得要有水平,夸得我开心。 当然皇帝陛下这个小小的要求,臣子们争先恐后的满足。 徐阶一脸笑容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啊,皇孙就似那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光芒璀璨,若是陛下带在身边,好好雕琢,一二十年,定成大器,福泽我大明朝千秋万代。” 听到徐阶之后,朱厚熜身后的朱载坖立马抬起头来。 咋回事,带在身边,还一二十年,那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这徐阶老贼,当着本王的面都敢这样拍马屁啊,我的儿子我自己调教。 听到这话,朱厚熜心情大好,对于徐阶延误国家工程,也就是给自己修道观的事情,减少了三分记恨。 “陛下洪福齐天,皇孙聪慧,实为我大明朝之喜,比之珠玉,更加珍贵……” “…………” 诸多的臣子纷纷夸奖,而被夸奖的对象朱翊钧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帮人啊,拍马屁那真是一绝。 不过,他心里面也非常奇怪。 为何,自己这皇爷爷会这么喜欢自己呢,他明明才见了两面,而且,历史上记载的嘉靖皇帝,不是一个自私到病态的皇帝吗,怎么会喜欢孙子呢。 这多少有些不对啊。 当然,朱翊钧并不清楚的是,虽然他们两个人至今为止才见了两面,可朱厚熜却对其十分关注,他在裕王府的行为,也被记载的清清楚楚。 还有。 嘉靖皇帝朱厚熜,真的老了。 人老不可怕。 心老了,才是真的老了。 他此时也害怕死亡,害怕自己跟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一个样子,所以,一个聪明的孙子,便是他此时迫不及待想要拥有的。 而且,这次他专门召见朱翊钧,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相信两龙不相见这样的话了,而是朱翊钧大病一场,却又痊愈,朱厚熜便在内心深处自己安慰自己,小龙怕大龙,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再次相见,便就不怕了,只是克了一次………… …………………… 通州官道之上。 四五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赶路。 在其后面,有着一辆囚车,坐在囚车中的主人,正是胡宗宪。 此时的胡宗宪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有很多泥泞,但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了坚毅,身躯虽然被枷锁束缚,却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这是一种久居上位的气质。 而在囚车后面,还有两个骑马的官兵。 囚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扬起一阵尘土。 阴沉的天空下,寒风凛冽地呼啸着,吹得路边的荒草杂乱无章地倒伏着。 胡宗宪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周围是一片萧瑟与荒芜,远处的山峦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模糊而朦胧,仿佛象征着他那看不清的未来,囚车的轮子嘎吱嘎吱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离北京城越近,他的内心就越发变得平静且坦然,他还是觉得皇帝陛下不会杀他,这次又跟嘉靖四十一年一样,到了京师之后不久,就又被安排回老家。 路旁偶尔飞过的孤鸟,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胡宗宪抬起头望去,未看到那只孤鸟,却只看到那阴霾的天空。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浴血厮杀,看到了自己为国家和百姓所付出的一切,又想起那些为了平定倭寇而死去的古人们,过往的种种艰难险阻,此时都如浮云般在他心头掠过。 问心无愧矣。 在胡宗宪看来,他唯一地过错,就是为了能够快速地掌握权力,攀附了如日中天地严嵩,严世蕃父子,但那都是成大事之前无奈之举,后面,严世蕃越发过分地时候,胡宗宪想要切割,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地很深了。 路边的枯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顽强地挂在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飘落,就如同他那颗虽历经磨难却依然坚定的心。 当年的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手握重兵,镇守东南,抗击倭寇,保一方平安,现在的胡宗宪屈身于囚车之中,蓬头垢面,若是换作常人,定会支持不住,但胡宗宪的心智远比常人,他还在期盼着希望…… 而此时胡宗宪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正在悄悄地发生转变……………… 而此时,一个锦衣卫骑着马匹,带着一封改变胡宗宪境内的圣旨,已经在赶往通州的路上…… 第二十六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4 张居正写的不错。 裕王殿下念的不错。 跪的更好。 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差点鼓掌,这事,在此时看来,就成了一大半了。 只因为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是从裕王府身边呆过的人,而徐阶在倒严的时候,扯得也是裕王的大旗,才拉拢了很多势力, 这么多年,裕王朱载坖还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过呢,唯一的一次求情,即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高拱,李春芳等人都要帮其兜着,不可能让裕王的脸掉在了地上,这是为了裕王,也是为了自己。 若是,徐阶不服,与徐阶的斗争提前开始,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这次朱厚熜的初心也是想着,赦免胡宗宪,以待后用。 “哎,裕王你起来吧。”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朱厚熜的话后,这才缓慢起身。 “朕听完裕王写的奏章,当是心有所思,裕王所奏,不无道理。” “胡宗宪于东南抗倭,功不可没,其平复倭寇之患,保我大明海疆,百姓得以安宁,此乃大功一件。” “其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亦不可全然不顾。” “朕本想此次严惩不贷,念其功绩卓著,且有荐戚继光、俞大猷等良将之德,又如裕王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古人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朝廷纲纪,当为根本。” “朕当斟酌权衡,朕认为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亦不可因其功而纵其过。” “裕王啊,你可真是给你父皇找了一件麻烦事情啊,这多少有些让朕犯难啊,徐阶,你是什么想法,说一说,高拱,李春芳,你们也都说一说,朕应该再次赦免呢,还是,以国法论罪。” 朱厚熜的长篇大论,说了之后相当没说,再一次的把球踢给了徐阶等人。 而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在听完朱厚熜的这段话后,颇为崇拜,他每一句,都像是在下结论,可下一句一转,又没有结论了,说了很多,除了表达自己的为难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徐阶闻言站起身来:“陛下,裕王殿下的奏章,情深义满,体谅下臣之心,让我等皆感激涕零,但……” 说到这里,徐阶稍停片刻。 “但说无妨?” “胡宗宪之功劳,众人皆知,然其行差踏错之处,亦不容小觑。虽其抗倭有功,然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实违朝廷律法。臣意,应予以处置。” “裕王殿下上书求情,陛下体谅,臣工感怀,朝廷虽不施以重罚,然亦不可轻饶,不如判处囚禁家中,严加看管,终其一生都不能让他离开,既让其自省过往之得失,又能彰显朝廷公正,陛下仁慈。” “如此,既全其昔日微功,亦示朝廷之公正。不过,其中分寸,实难把握,臣心中也有纠结,恐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圣裁。” 实际上,徐阶很想让胡宗宪死。 胡宗宪是严党之中,最后的一位大佬,他功绩太大,还有统军,治理国家的能力,这样的人,留着对于徐阶,或者徐家来说,都是一场潜在的危险。 他想要的是把胡宗宪案子做死,不能让他卷土重来,不给严党余孽一点翻盘的机会,因为徐阶心里面清楚,自己的儿子们在老家干了些什么事情,如果,胡宗宪真的再度出山,或是位列宰辅,或是再度封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但此时,裕王的上书,打乱了他的节奏,他不能不给皇帝裕王父子面子,但也不能不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 历史上的胡宗宪在还没有迎来审判结果的时候,就在牢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诗句后,自杀了,那可是天牢啊,一个人想死都死不掉的地方,胡宗宪在那里面自杀,比他活着出来还要难,这一点也很是可疑。 徐阶的话,让朱厚熜皱起了眉头,就连在他怀中的朱翊钧也是内心非议不断。 不过,朱厚熜还没有说话,高拱就开口怼了:“永久囚禁,放在家中,徐阁老,你这跟他杀了他,有何不同呢?” “高大人,他与严党勾结,售卖军需,不要他的命,已是宽厚了,怎么,听着高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胡宗宪接着经略东南。” “徐阁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胡宗宪重新经略东南?” “你的意思不就是吗?” “你……” ”高大人,不要急,这是御前论事?” “我急了吗,哼,我怎么会急呢……” 高拱反驳徐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裕王上书为其求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可即便裕王上书求情,你徐阶一句话,还是判了终身监禁,那裕王的脸往哪里摆,还没有登基呢,就被你压了一头。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裕王为胡宗宪求情,若是胡宗宪真的能够脱身而出,他就从严党摇身一变,成为了裕王的人,再造之恩,能够让胡宗宪与裕王身上建立起一层更加紧密的联系。 更何况,胡宗宪确实是大才,裕王求情都求了,名声受损,你让胡宗宪放在家中,永久幽禁,那裕王能臣也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个名声受损的下场,这个结局,高拱可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这些也是高拱也是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才给自己做通的。 不过,高拱脾气火爆,说话辩论,跟老狐狸般的徐阶还是有些许差距的,这一番谈论,自己却落了下风。 这个时候,李春芳开口说道:“徐阁老,高大人,你们两个都不要急,御前论事,应当雅量,君前大吵大闹,不妥,不妥,更何况世子殿下还在?” 此时的裕王世子,朱翊钧正瞪大眼睛看着呢,真有趣啊,这可是正高级官员的辩论啊,有些水平,自己要逐帧学习,不能放过一丝知识点。 李春芳是状元郎,虽然是徐阶拉入的内阁,在外人看来,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接班人,是他的人,但他们两个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满朝文武知道的并不多,而此时在万寿宫的众多官员,以及皇帝,裕王却都知道。 李春芳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徐阶,高拱两个人纷纷回头看向李春芳。 不同的是,徐阶还是一脸淡然,可高拱却是有些急躁,脸上写满了我不急。 徐阶缓缓开口问道:“那李尚书,又有何高见呢?” “我认为,欲望殿下上书求情,百官皆知,若是陛下不能赦免,难免会让人多想,更何况,裕王殿下奏章所言,全是实情啊,我认为,胡宗宪若能痛改前非,忠心为国,亦可再予任用,使其能继续为朝廷、为百姓效力,此时应是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如此,方能示陛之公正,安群臣之心,亦不负百姓之望也。” 第二十五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3 朱翊钧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哭声越来越大,若是朱厚熜双手没有抱着朱翊钧的两肩,只怕站也站不住了。 这一下子把朱厚熜也弄得有些慌乱了。 “那我不当皇帝了,我要父王一直陪着我,我,我还要皇爷爷一直陪着我,我这才第一次见皇爷爷啊,我不想让皇爷爷死,我更不想让我父王死。” “我不当皇帝了,不当皇帝了……” 看着这一幕,朱厚熜心里面五味杂陈。 而一旁的黄锦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跪在地上的朱载坖也是心疼不已,这孩子哭的怎么如此凄惨,难不成我爹掐他了,爹啊,孩子还小,说错话了,训斥一番也就得了,可不敢体罚啊,咱们老朱家现在都混成三代单传了,不敢在随您老性子来了。 他赶忙抬头一看。 正见到自己的老爹将自己的儿子抱进了怀中,轻声宽慰道:“好,好,咱们爷孙三人永远不分开。” 看着这副温暖的画面,朱载坖才放心下来,哎,不过按照道理来说,我也应该出现在父慈子孝的画面中啊。 为何我在这跪着。 还有,父皇怎么还不让我起来。 就这样,朱翊钧还是大哭不止,朱厚熜宽慰了许久,朱翊钧才停止了大哭,等到朱翊钧思绪稍稍平缓之后,朱厚熜才注意到自己的好大儿还跪着呢。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如释重负的起身。 “皇孙,来,就在这里坐着,咱们见一见咱们大明朝有名的君子们。” “黄锦,给裕王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下面。” “是,陛下。”黄锦得令,不一会儿,就给朱载坖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法坛”的旁边。 朱载坖道:“谢父皇。” 说完之后,才坐下身去,托儿子的福,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坐在父亲身边呢,虽然有点远吧…… “召他们进来。”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朝着门外走去,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大臣们进入到了大殿之中。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 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高拱。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理事,掌翰林院,礼部尚书李春芳。 内阁理事郭朴。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三品以上的官员,清一色红袍加身,共计十三人。 众人进殿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当下,各个都有了心思,在徐阶的带领下,众人跪地高呼万岁。 朱厚熜眼皮都没有抬,只顾着逗弄自己的小孙子,过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谢皇帝陛下。”说着,众人都缓缓起身。 “黄锦,给徐阁老搬一张椅子来。” “是,陛下。”黄锦闻言,又挪动脚步,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徐阶的身后:“徐阁老,请坐。” “谢过陛下。”徐阶说着,慢慢的坐下身去,不过,他也只是半个屁股沾着椅子,想那严嵩,八十多岁了,为皇帝亲信那么多年,坐椅子都不敢满满堂堂的坐下去,徐阶刚刚上台,对于这种事情,也是不敢有过多的僭越。 “众位爱卿,今日一道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陛下,这个是裕王殿下所上的奏章,裕王殿下要为罪臣胡宗宪求情开罪,我跟众位同僚,商量许久之后,也没有一个章程,想着只能等着陛下圣断,后再送由司礼监落红。”徐阶缓缓说道,而后,便将怀中朱载坖送上来的奏章取了出来。 朱厚熜没有接着徐阶的话往下说,反而看向了坐在下面的裕王朱载坖询问道:“裕王,还有此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此来向这些大臣证明,朱厚熜上书求情,完全是因为感恩胡宗宪为大明朝做出来的功绩,跟自己授意可没有关系。 当然,这种伎俩,殿中的大臣都清清楚楚,但该配合演出的还是要配合。 朱载坖站起身来,转身面向朱厚熜:“是,父皇,确有此事。” “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就引得朕法外开恩,对其赦免,才过了两年多啊,这又出事之后,朕很是生气,本不想在赦免与他,可没成想,朕的儿子,还在念着胡宗宪对我大明朝的功劳,依然为之求情。” “来,你去接过奏章,念一念,我看你说了什么,是否能够为胡宗宪争取到朕的赦免,以及众位臣工的支持。” “是,父皇。” 朱载坖说着便走向了徐阶。 而徐阶朝着朱载坖微微点头,后便将手中的奏章双手递给了朱载坖,态度很是诚恳。 朱载坖接过奏章之后,略微有些紧张,他深吸口气,而后开始展开奏章。 “陛下圣鉴:儿臣敬奏陛下。” “今有胡宗宪者,虽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且有与赵文龙送礼苟且之事,然臣冒死进言,其情实有可察之处,其功绩亦不可没。” “想那胡宗宪,久居东南,直面倭寇之祸,其肩扛之责任何其重大,所临之困境何其艰难。” “然其智谋超群,勇略非凡,以坚韧之意志,统兵御敌,筹谋策划,身先士卒,引领众将士浴血奋战。每战必先,亲冒矢石,历经无数恶战,方使那东南之地渐归安宁,百姓得以免受倭寇之扰,安居乐业。其于社稷之安定,百姓之福祉,实有大功,此乃不可磨灭之辉煌成就。” “且观其过往,于抗倭大业,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募集壮士,训练强军,打造坚船利炮,皆为保我大明海疆之安全。” “其用心之良苦,努力之不懈,众人皆有目共睹。若仅因些许指摘之过,而全然不顾其赫赫之功,岂不令人心寒,亦恐寒了诸多臣子为国尽忠之心。” “其更有举荐戚继光、俞大猷等忠勇之士之举,此等良将在其慧眼识珠之下,得以展其才华,为抗倭之战立下汗马功劳。戚家军之威名,俞家军之英勇,皆为我朝之荣光,而此皆赖胡宗宪之伯乐之功。若失此等贤才,又何来今日东南之安稳?” “嘉靖四十一年陛下所赦之过错,与今日之罪,乃是同罪,儿臣以为,不应严惩,胡宗宪虽其或有行差踏错之处,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念其于国之巨大贡献,可否予以宽宥,令其戴罪立功,再为朝廷效力,以赎其过。” “如此,既可彰显陛下之仁德宽厚,亦能激励群臣奋进,为朝廷鞠躬尽瘁。” “儿臣朱载坖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 念完之后,朱载坖便将奏章重新合着,而后跪下身去,双手将奏章高高举起:“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恳请陛下,再次赦免胡宗宪。” 第二十四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2 朱载坖低头退下,心中却感到一丝温暖,他明白,父亲的责备中蕴含着关怀。 而这次关怀,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朱载坖退下之后,朱厚熜又看向自己怀中的朱翊钧。 “所以,你不用怕皇爷爷的眼睛,来,让皇爷爷好好看看你。”说着,想要用力将朱翊钧举起来。 但朱翊钧锦衣玉食,一天四顿,顿顿不少,发育的要比其他两岁的孩子好多了,朱载坖能够轻松将朱翊钧举起来,但已知天命的朱厚熜却有些发不上力,再加上他是坐着,腿部也用不上力,试了两下,举不起来了。 朱翊钧感觉到了,他自己从朱厚熜的怀中下来,站在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笑了笑:“怎么,觉得皇爷爷举不起来你。” 朱翊钧低着头说道:“皇爷爷,不是,不是觉得您举不起来我,而是,这里那么高 ,我怕我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 朱翊钧这话一说出来口,朱厚熜立即大笑出声,这份笑声是发自内心的,肆无忌惮的。 而站在裕王身后的黄锦,也是一脸笑容,想着太孙现在这么表现,一定能让对成为仙人有些动摇的陛下,缓过神来,不要再去吃那些丹药,也不要梦想着成为长生之体,好好的安享天伦,享受亲情。 不过,朱载坖听到了朱翊钧的话后,脸色有些紧张,他本想开口呢,却被朱厚熜的爽朗笑声打断,只能接着悻悻地低头。 而说这话的朱翊钧心里面跟明镜似的,跟朱厚熜说话,与跟自己的老爹朱载坖说话不一样,不能耍那么多的心眼,光挑好听的,他听的太多了,太聪明了,耍心眼反而得不到喜欢,还不如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呢。 而且,他是真的害怕,朱厚熜在这法坛之上,将自己高高举起,然后,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了下去。 那岂不一命呜呼,就算不死,残废了,那也会给自己登上皇位造成阻碍啊。 朱载坖可跟朱厚熜不同,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儿子呢。 笑了一阵后,朱厚熜才渐渐收起笑容。 这种感觉,他也好久没有了,二十多年了,没有一次这么开怀大笑过。 朱翊钧站在他面前,朱厚熜摸着朱翊钧的头,脸带笑意的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没有读书呢,我这孙儿就已经知道了这句话,好啊,好啊,以后一定是个大君子……” “不,孙儿不想当君子。” 听到这话,朱载坖立马急了。 “翊钧,怎么跟你皇爷爷说话呢,说一句反驳一句,刚刚在马车上,我是怎么教给你的。” 听到朱载坖的话,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朱厚熜,也立马变了脸色,他看向了朱载坖,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朱载坖,我们爷孙说话,你插什么嘴,关门教子,现在出了门,你听着便是。” 被朱厚熜这样一训斥,朱载坖赶忙低头:“是,是父皇。” 朱厚熜一脸严肃的训斥了朱载坖,而后在低头看向朱翊钧的时候,脸色又立马发生了变化。 和蔼,亲善,跟刚刚有着天壤之别。 黄锦看到这一幕,差点也跟朱厚熜一样发出笑声来。 “没事,翊钧,你说一说,你为什么不想当君子呢?你知道君子是什么吗?” 朱翊钧回过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老爹,而此时的朱载坖正低着头呢。 “不用管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皇爷爷在,他不敢训斥你的。” 听到这话,朱翊钧才转过头来。 “皇爷爷,孙儿,孙儿不知道是什么君子,但我也不愿意当君子……” “为什么呢,你不知道君子为何物,为什么又不想当君子呢?”朱厚熜笑着问道。 “因为,前些时日,给孙儿看病的李先生给我讲南方行医的时候,说了好多人,说他们是伪君子,我就问他伪君子是什么,他说是小人,是坏人,是蛀虫,是王八蛋……” “孙儿就很奇怪,但因为接下来李先生说的吸引住了我,我也没有问李先生,为什么小人不叫小人,坏人又不叫坏人,蛀虫也不叫蛀虫,甚至连王八蛋,都不叫王八蛋,全部叫他们伪君子呢……” “孙儿年纪小,不知道伪君子是什么意思,皇爷爷问我,想不想当君子,孙儿肯定不想啊,因为伪君子有的是小人,有的是坏人,有的是蛀虫,有的呢是王八蛋,在孙儿看来,伪君子跟君子,好像就多了一个字,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多……” “伪君子也是君子啊……” 朱翊钧的这话一说出口,殿内的朱厚熜,以及朱载坖,黄锦三个人都颇为惊讶,这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异于常人啊,就连是朱厚熜,也是在听完之后,有了短暂的愣神。 朱载坖反应过来,再次训斥:“朱翊钧,你,谁教给你这么跟皇爷爷说话,你,你,你快点下来……” 朱载坖再次说话,并且想着上前将朱翊钧抱下来。 也是因为朱载坖的过激反应,让朱厚熜也在短暂的沉思中反应过来,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在训斥朱载坖,而是朝着他摆手,示意他下去。 朱载坖看到之后,只能无奈的退后。 “皇孙儿说得不错,世上本就有许多道貌岸然之人,说他们不是君子,就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可他们卸下君子的伪装,那就是小人,坏人,蛀虫,和王八蛋了。” 朱翊钧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朱厚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你不想当君子,想当什么?”说着,朱厚熜看着朱翊钧笑着说道。 这个由心而出的笑容,在这片刻之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而此时朱翊钧也抬起了头。 正跟朱厚熜的眼睛对视,一下子他又紧张了,即便两世为人,可他在面对朱厚熜的时候,还是心里面没底气。 一个对视,让他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孙儿,孙儿想当皇帝。” 说完之后,朱翊钧立马反应过来,妈的,说错话了,自己这爷爷现在还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呢,自己说想当皇帝,岂不是在告诉他,你的长生是假的。 会不会让他不喜。 这一下子闯祸了。 弄不好还要影响到自己的老爹。 而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经一脸惨白了,他跪地请罪:“父皇,父皇小儿无知,胡言乱语,请父皇恕罪。” 朱载坖的话,让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再次低下头去,装作一个说错话的孩子。 实际上,这句话说出口,就连朱载坖身后的黄锦,也提了一口冷气。 而朱厚熜并没有生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朱翊钧说想要当皇帝的时候,眼中的那份坚定,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 “翊钧,抬起头来,想要当皇帝,就不能胆小懦弱,事事低头。” 低着头的朱翊钧也不知朱厚熜到底生气没有,听到他说话,才再次抬起头,而后松了一口气。 朱厚熜的脸上表情还算温和,看来,自己刚刚那句僭越的话,并没有打击到他,不过,朱翊钧知道,接下来自己说话要更加注意了,第一步,要先把想当皇帝的事情给圆回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孙子,有志向!只是这天下之主,责任重大,需得有过人的才智和勇气。翊钧,你可知何为皇帝?” 朱翊钧想了想,答道:“皇帝就是大明朝天下最厉害的人,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那什么又是好日子?” “有肉吃,有,有房子住,有新衣服穿,还有,还有奶喝……” “哈哈哈,大人是不喝奶的,过两年你也不喝了。”朱厚熜听着又笑了起来,而后又笑着询问道:“那,想当皇帝,是在府中,谁人给你说了这些吗?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父亲。”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着朱厚熜的问询,更加害怕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如何想到的。” 每次询问的时候,虽然朱厚熜的脸上都是带着温暖的笑意,但听在朱载坖的耳中,每一次都是如同惊雷一般,生怕朱翊钧说错了话。 他曾与高拱在私下商议过,为帝时,要做什么样子的事情,那一次,不到一岁的朱翊钧就在朱载坖的怀中。 这孩子记事早,万一说,我爹想当皇帝,所以我才想当皇帝这样的话后,那自己可真是完犊子喽…… 朱翊钧此时也停顿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饶是他两世为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陛下,太孙还小,您这样一直问,会不会吓到他啊。” 而这个时候,黄锦的出言,仿佛给了朱翊钧一个新的思路。 朱厚熜听到之后,笑了笑:“好,朕不问了,皇孙,你可知道,你该如何当上皇帝吗?” 朱翊钧只能不断地摇头,心里面却是苦笑不断:“你不是说不问我了吗,怎么还问?” “等我,等你的父王,两个人都死了,你才能当皇帝啊……” 听到这句话,朱翊钧立马明白过来,他再次抬起头,略带迟疑的问向朱厚熜:“皇爷爷,什么是死啊……” “就是永远见不到你,也不能跟你这么说话,永远的睡着了。” “哇……哇……” 听完的朱翊钧,立马委屈起来,小手揉眼,眼泪狂飙,像是吓着了………… 第二十三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1 朱翊钧第二次来到了西苑,被朱载坖牵着手,前往朱厚熜所在地宫殿。 再经过“壬寅宫变”后,乾清宫成了嘉靖皇帝,也就是朱厚熜的的梦魇之地,他搬去西苑居住,20多年没有回皇宫。 在朱翊钧上一世的记忆中,应该是在朱厚熜离开紫禁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记载,唯一的一次记载,就是在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病危之时,黄锦等人才将嘉靖皇帝送回宫禁。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就在正寝乾清宫驾崩了。 走在西苑之中,朱翊钧时不时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时不时的回过头去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老头,而朱载坖以及诸多的官员此时心里面都有事 ,并没有注意到朱翊钧看向他们。 现在的老百姓过得如此艰难,也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西苑。 西苑作为皇家的传统居住园林,从永乐时期就开始修缮,到了正统年间,就几乎停止了,而后,又到了正德年间,重新开始,但对他的修缮,最厉害的莫过于朱厚熜了。 他搬进来后,在西苑搞了一系列大型国家工程。 西苑的范围,包括了后世的众南海、北海公园、国图文津馆,金鳌玉蝀桥…… 既有林木荫蓊之美,又有烟波浩渺之胜,较之紫禁城,无疑显得更加辽阔,有了辽阔,就更加自由了。 是游猎、骑射的好场所,宣宗皇帝、英宗皇帝、宪宗皇帝、武宗皇帝,都喜欢去西苑骑射,不过,到了嘉靖的时候,兴趣立马转变了。 他不断地营建道家属性地宫殿。 从嘉靖十年至嘉靖二十年,西苑内陆续兴建的有永寿宫、无逸殿、清馥殿、清虚殿等殿,豳风亭、宝月亭、翠芳亭等亭,又有海神祠、雷坛、雷宫等祠坛。 而此时嘉靖皇帝居住地那所,像极了道观地宫殿,就是第一批修建地永寿宫,而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四十年西苑地修缮工作并没有停止,又兴建了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玉熙宫、神应轩等宫殿、亭台。 在皇宫之外,嘉靖皇帝朱厚熜为自己建造了另一座城,在这座城里,他相对自由了。 他自由了,也逃离了责任。 西苑与皇宫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这却改变了整个政治格局。 这意味着内阁与皇帝、内阁与群臣、皇帝与群臣诸种关系的变更,以及实际朝廷运作,权力施行的不同。 这种最高权力的变更,与施行权力地变更,对于国家正常运转,权力地正常使用,是有着很严重地影响与后果。 因为朱厚熜起了这个头,历史上地朱翊钧连装都不想装了,管不了,我就不管了,直接躲进了深宫之中,人虽在宫殿之中,但干的事情比他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搬进西苑,对于嘉靖皇帝朱厚熜本人来说,好处是非常大地,首先是不用上朝,减少训政作息时间可以自己定了,也不用见那些争论个没完的廷臣,经筵日讲,高头讲章也可撇过一边;嫔妃、儿子这些当丈夫,当父亲地责任,也可以扔在一边。 对于嘉靖皇帝在西苑的大兴土木,严嵩父子到了后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因为太耗费钱财人力了,而严嵩父子倒台之后,大明朝在西苑的工程就停了许多,烂尾了。 到了永寿宫后,先由黄锦上前禀告。 片刻之后,黄锦快步走出。 “裕王爷,世子殿下,陛下请你们进去,至于诸位大臣,在稍等片刻,陛下说了,论完家常之后,再议国事。” 后面的臣子只能领命,而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的手,进入了万寿宫中。 进入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开始东张西望,想要再次看到咱们的万寿帝君,穿过层层的峦帐,朱翊钧看到了。 再次的看到了。 那个身穿道袍,一双鹰眼的大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 他在看朱厚熜的时候。 朱厚熜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的朱翊钧有些心慌,只能用小孩子的手段,躲过这次对视,他挣脱了朱载坖的手,抱着朱载坖的腿,躲在了其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在去看朱厚熜。 看着朱翊钧的这个举动,高高在上的朱厚熜忽然笑出声来。 朱载坖还未下跪行礼,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朱载坖说道:“快,快些让朕抱抱孙儿。” 朱载坖闻言稍愣片刻,在身旁黄锦地提醒下,才赶忙将朱翊钧抱起来,朝朱厚熜走去。 到了朱厚熜端坐地法台台阶之下时,他停了片刻,这,这能上吗? 他不敢问询朱厚熜,只能转头看向了黄锦,而黄锦笑着点头,朱载坖才深吸口气,一步一个台阶走到了朱厚熜地面前,将怀中地朱翊钧送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地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地儿子身上,而是在他怀中朱翊钧地身上。 朱厚熜接过朱翊钧的动作,很是小心,这一幕黄锦在一旁看着,心里面格外难受,笑着笑着,眼睛里面都有了泪花。 朱翊钧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父亲的衣服,不愿朱载坖离开。 朱厚熜摸着他的头,轻声问道:“朱翊钧,放开你父亲,在爷爷这里,你怕什么的?” 朱翊钧怯生生地回答道:“孙儿怕……怕皇爷爷的眼睛,皇爷爷的眼睛好像都什么都能看到,我,孙儿只觉得没穿衣服。” 朱翊钧这句话,像是小孩子说的,却是他自己这个未来穿越者的内心波动,刚刚对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脱的干干净净,就连心里面都是慌得,不由想到,难道他真的修炼到了洞察人心的本领。 朱厚熜闻言哈哈大笑:“皇爷爷的眼睛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我朱家的子孙,跟外面等着的臣子不一样,他们看到朕的眼睛会害怕,你不用怕”说着,他又看向尽在咫尺的朱载坖,“朕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了,以后要多带他来见见朕。” “是,父皇。” 这一刻朱载坖离自己的父亲如此之近,三十年的时光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父亲…… 他的心里面也有了些许的波动。 不过,温馨片刻没有过多久,朱厚熜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了朱载坖的脸色,当下脸色一沉:“你啊,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放纵过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哎,下去吧。” 此时的朱载坖面黄肌瘦,双眼深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表现,朱厚熜看着就不由的来气。 “是,父皇。” 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朱载坖的内心却有着不同的感受,这次,好像是为了自己,而训斥自己…… 第二十二章 党争 朱翊钧被裕王抱着上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路边已经有了京师百姓忙碌的身影。 在街道上,早起的百姓看着锦衣卫护送下的马车,早早的就将推到了街道的两边,即便是推着车的车夫也把自己的车子推进了靠近街道的小巷处。 朱翊钧坐在马车中,却一直都在往外看着,看的非常仔细。 朱载坖并没有打扰朱翊钧,只是呆呆地看着朱翊钧。 “父王,外面的都是什么人?” 朱载坖笑着说道:“都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那为什么我大明朝的百姓穿的衣服都没有咱们的好看呢?” 听到这话,朱载坖顿了片刻,这可是灵魂拷问了。 “那是因为尊卑有别,你是王世子,我是亲王,我们穿的衣服,他们穿不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再次转过头看向朱载坖。 “可咱们府中的下人们,穿的衣服也比他们好啊。你看看,哎,父王你看看,那个小孩子身上还有好多处,那个好多处补丁,他,他是李先生说的小乞丐吗?” 朱翊钧听到这话,也趴在了窗户上,看到了朱翊钧指着的方向。 在朱翊钧指向的街角处,一个小孩子就站在那里,年龄跟朱翊钧相仿,懵懵懂懂的看着马车。 而在这个小孩子的身后,也站着一个妇人,她身上的衣服不比小孩身上的补丁少,此时的她正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刘掌柜家让他浆洗的衣服。 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那不是乞丐,那也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当我大明朝的百姓真苦,都不能穿新衣服。” “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让我们大明朝的百姓都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笑了笑,而后想着待会要见皇帝陛下,当下板了板脸:“这些话,你只能给父王说,待会见了皇爷爷,可不能胡说八道,不然,你皇爷爷该不喜欢你了。” 朱翊钧装作害怕的点了点头。 实际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接下来的路,他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靠着朱载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朱载坖看着自己的儿子安静下来,也松了一口气,他说的话,自己实在接不住。 而朱翊钧安静下来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所了解的大明朝情况。 此时的大明朝,还有最后的转折机会,那就是接下来的政策,从高拱推行的隆庆开关,废除海禁,以及封赏蒙古,解除两方敌对状态,到张居正的土地改革,考核法,推行一条鞭法等一系列万历新政,这些若是能够完全推行成功,在万历一朝根深蒂固的话,那么大明朝就会迎来封建王朝发展的顶峰。 朱翊钧心里面也清楚,党争是贯彻整个明朝中后期无法否决的一个事情。 党争就像是长在其身上的恶瘤,如一场无法遏制的风暴,疯狂地席卷着整个王朝,朝堂之上,群臣各为其党,相互攻讦,争论不休,国家大事沦为权力斗争的工具。 官员们不再将精力放在治国理政、安邦富民上,而是陷入无尽的内耗与倾轧。 政策因党争而朝令夕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无人真正关心。 前线战事吃紧,急需资源与决策,却因党争而被搁置延误,致使后期疆土沦陷,山河破碎。 党争让人才被埋没,清正之士遭受排挤打压,奸佞之人却凭借党派势力扶摇直上。 官场乌烟瘴气,贪污腐败横行,国家的根基在这混乱中被一点点吞噬,侵害,最终造成的结果是经济凋零,民生困苦,社会秩序崩溃,百姓们对这个曾经辉煌的大明帝国渐渐失去了希望与信任。 到了朱由检的手中时,整个国家仿佛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在党争的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的深渊,只留下一片衰败与凄凉的景象,让后人叹息不已,引以为戒。 朱翊钧紧紧握着拳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愤怒,当然此时他的忧虑愤怒,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 他深知党争对于国家的危害,也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换种思路,那就是党争几乎不可避免。 那就要干涉党争的发展,大家一心为国家社稷,为百姓黎民意见不合,可以吵架,可以打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报效国家而纠党结派也能容忍,但后续却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争权夺利,爬到更高的位置,享受更多的资源,这种人,就该杀。 洪武朝的太祖高皇帝,永乐朝的成祖皇帝时期的大明,根本就不害怕什么所谓的党争,朕即天下,你们吵我可以容忍,你们吵了不干活,一心只为自己着想,不管朝廷百姓,我把你十族都砍了,你们一点折都没有,还要再行刑的时候,磕头谢恩,磕的不够虔诚,就换凌迟…… 但后继之君,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威望。 自己这副身体的皇爷爷是大明最后一个能协调好党争的皇帝,他只要发奋图强,严格要求自己,勤勉一些,他是能做到力挽狂澜的,但是,他却又是一个不愿为难自己的人,最后没有收拾好烂摊子。 让这个隐患埋的越来越深,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万历新政,大明再万历年间亡了,那后世大明实亡与万历,就会改成,大明实亡与嘉靖了。 他暗暗发誓,自己要做那力挽狂澜之人,马车渐行渐远,离西苑也越来越近。 但朱翊钧的心中依旧思绪万千。 到了西苑城门的时候,高拱,徐阶等人率领着官员上前迎接,朱载坖只是出去露个脸,便再度登上马车。 这次乘坐朱载坖,裕王世子的马车就这样进入了西苑之中,以往,都是朱载坖步行进入的。 而官员们也在马车进入之后,才被黄锦安排进入西苑…… 第二十一章 虚无渺茫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试图把握局势,在新的一场权力游戏中,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 大明朝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和挑战,而朱厚熜手中的道典,或许也象征着他对国家命运的掌控和期许。 交给了李王妃,就是交给了朱翊钧,这个两岁的孩童。 如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龙体虽已不如往昔那般康健,但其心中对修成仙体的执念却依然坚定不移。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朱厚熜再也不是那个正德十六年,初次来到北京城,看着看京城那高达宏伟城墙懵懂的少年郎了。 曾经意气风发、妄图改变大明朝颓势的帝王在一场场不同的权力游戏中改变了初衷,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路,岁月的侵蚀,身体渐衰,也让他应对此次事情,第一次出现无力感。 越是这个时候,朱厚熜追求长生不老、超凡脱俗的渴望却愈发强烈。这份执着与信念,仿佛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对于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朱厚熜在内心深处是明白的,清楚的,长生,仙体,都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聪明的人,不仅会欺骗世人,更重要的是会欺骗自己,即便他什么都明白,但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朱厚熜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英姿飒爽,踌躇满志,他看到了大明朝在自己的治理下变得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黄锦看着陛下又修炼了,当下,便行礼退下,开门的时候,一道秋风吹了进来,掀起了朱厚熜的衣角。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朱厚熜常年秋冬穿薄衣,春夏之时裹棉被,往常都能受的住,但此时一阵秋风,却让他从心里面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迷茫。 "朕真的能够成仙吗?"朱厚熜喃喃自语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这也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孤独的流星,追寻着那遥不可及的目标,自己没有同行者,永远都没有同行者…… ……………… 第二天一大早,徐阶,高拱,等人,在内阁商议一番后,只能带着裕王的奏章,前去面圣,他们这次面圣,当然不是为了反驳裕王,而是将裕王的奏章交给皇帝陛下,并且得知这场由他们朱家人内部策划,安排的政治风波会迎来什么样子的结局。 他们到了西苑门口时,却被黄锦告知不能进去,要等待裕王殿下,裕王世子殿下,到了之后,才能一起进入西苑面圣。 说完之后,黄锦便乘坐马车前往裕王府。 数十名官员就这样站在西苑门口等待,他们的站位显现出了此时朝廷的某些格局。 高拱,徐阶两人虽然并肩而立,但都有些侧着身子,内心深处想要背对对方,却又要遮遮掩掩,而其他七八名朝廷大员,也很有意思,他们三五成群,分别站在了高拱的左侧,以及徐阶的右侧。 两个拥有着不同政治主张的集团,身上还披着一层遮羞布,不过事实上,已经产生了。 黄锦来到了裕王府,为其传旨,让裕王朱载坖带着世子殿下前往西苑面圣,因为太早了,世子殿下还未睡醒,裕王想要派人将其叫醒,却被黄锦阻止并言道:“来的时候,陛下就有吩咐了,世子年幼,觉多了一些,不能叫醒,晚一点就晚一点,朕能等的,朝中的大臣也要等着。” 听到这话,裕王朱载坖,李彩凤只能领命。 而那本道典,黄锦就当着朱载坖的面交给了李彩凤,这让朱载坖心中颇为吃惊。 就这样黄锦在裕王府悠闲的坐着喝茶等待,而高拱,徐阶等官员们,在秋风中站着等待,半个时辰后,小世子朱翊钧醒来。 一醒来便安排了洗漱,再次换上了王府世子的正装四爪龙袍。 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朱翊钧知道,自己可以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那个道君皇帝了。 洗漱完成后,朱翊钧便跟着身旁的小太监到了黄锦与王爷喝茶谈事的地方。 虽然黄锦与裕王在前两日有了一些争吵,但那次争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此时欢快融洽的氛围。 朱翊钧来了后。 黄锦赶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他老爹朱载坖便快步上前,将没有跪下身去的黄锦,硬生生搀扶起来。 “黄公公,你多礼了,孩子还小,承受不起的。” 听到这话,黄锦心里面 一愣,总感觉似曾相识,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看着穿戴整齐,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笑着夸赞道:“世子殿下,长得真可人,这要是陛下见到了,定是再也不想修炼,只想着安享天伦了。” 这是一句特别露骨的话,让朱载坖根本就不敢接。 不过,这句话也透露出了很多讯息,陛下的身体,不如以往了。 而黄锦是最亲近朱厚熜的人,跟着他一辈子了,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朱厚熜真的在修炼成仙这条死路上走到底,他比较希望自己跟随一辈子的主人,在年老之后,能够安享天伦,舒舒服服的过几年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 陛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能够做到。。 黄锦了解皇帝,此时的皇帝陛下就是在硬扛,他自己对长生已经产生了怀疑……他只能硬扛着…… 看着朱载坖宛如没有听到这句话,黄锦再一次的失望了。 可此时,朱翊钧却开口说道:“咱们是,咱们是去见皇爷爷吗,怎么还不走,我都有点着急了。”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黄锦沉重的内心,立马松了一下,他蹲下身去,正视朱翊钧,笑着说道:“世子殿下,你想不想皇爷爷啊。” “父王,父王对我说过,我见过皇爷爷,不过,我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就一直在想,我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我的皇爷爷长什么样子,这个算想吗?” 黄锦听着更高兴了,颇有些兴奋的说道:“算,当然算,待会陛下要是问你……”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开口打断。 “黄公公,我们还是走吧。” 朱载坖打断了黄锦接下来的话,黄锦脸上的笑容隐去大半,但他又不能发作,也毫无办法,只能点头应是。 “好,王爷我们走吧。” 第二十章 权力的游戏 人是会变化的。 身份地位,或者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会让人的性格产生一丝改变。 而朱载坖就是因为身份地位已经得到确定,周围环境已经安全了,可他的变化并不大,但确实有。 他能听完高拱对自己的训责之言,但内心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高拱一霎那间也明白了过来,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不是为人臣者该做的事情,而后,他弯腰赔罪:“王爷,老朽适才失态了,还望王爷恕罪。” 朱载坖摆了摆手,示意高拱坐下,然后说道:“老师,其实本王也知道您是为了本王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不得不慎重考虑。胡宗宪虽是严党,但他也曾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严嵩已倒,本王不想再牵连太多的人了,更何况,胡宗宪是个能人,老师,你也应该有容他之量。” 朱载坖让高拱有容胡宗宪的气量,若是换作以往,高拱肯定又要蹦起来了,但被李彩凤刚刚的这套说辞,让他不敢再次逾越,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点头应是:“王爷考虑之事,臣清楚,只是,朝中大臣们对此事看法不一,若王爷执意要保胡宗宪,恐怕会引起不少争议,而这个争议都在王爷身上” 朱载坖沉默片刻,“本王知道,但胡宗宪确实是个人才,不能因为他是严党就一概而论,不然,谁会为我大明朝卖命呢,老师,严嵩倒了,已经倒了,我们都该朝前看了……” “老师,本王累了,若是徐阁老明日询问,你便把本王的话带给他,胡宗宪有功,不能死。”说完,朱载坖便站起身来:“老师慢走,本王就不送了。” 高拱看着朱载坖的脸庞。 竟然有些坚定。 他由衷的发出笑声,那个一直依靠自己的孩子,此时,真的变了…… “王爷,臣告退,不管如何,臣都会支持王爷的,刚刚王妃说的对,臣以后,还是要多番注意。” “妇人之言, 切莫挂怀,老师,请……”朱载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高拱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结局。 在真正的历史上,高拱说是被张居正联合冯保驱逐的,实际上,真正罢官,一撸到底,赶回老家的决定是李彩凤下的。 在朱载坖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因病去世,小皇帝登基之时,他不知道一句十岁孩童如何治理天下,这样的话,对于小皇帝,李彩凤这样的孤儿寡母是怎么样子的冲击,与伤害,即便冯保张居正不整他,他也在首辅的位置上,呆不下去的。 而这次裕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只能在短时间内影响高拱,但并不能改变高拱。 高拱在太监的引领下,从后门离开了裕王府,坐上马车的高拱,叹息不断,他担心胡宗宪的存留会给朝廷带来隐患,也担心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受到影响。 或者说,他还是没有改变清算胡宗宪的主意,可有的时候,人力难以战胜天时。 朱家三代都想保胡宗宪,臣子们无计可施……………… ………… 清冷皎洁的月光恰似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袅袅地笼罩住西苑这座无比壮阔、宏伟庞大的皇家园林。 那月光似有似无地倾洒在亭台楼阁之上,精心地勾勒出精致绝伦且朦胧迷离的轮廓,仿若为它们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华美外衣。 园林中的树木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宛如一幅幅静谧祥和、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小径之上,月光播撒下淡淡的如宝石般璀璨的光斑,仿佛是一串不慎遗落的珍珠,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粼粼的波光,似梦似幻,与周围的景致相得益彰、完美融合,共同营造出一种静谧到极致而又庄严凝重的氛围。 而此时月光之下,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童步伐有些着急,也无暇去看身边的美景。 这个老道童就是黄锦。 虽然已是深夜,但朱厚熜的道观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黄锦进入之中后,闭目打坐的朱厚熜缓缓睁开了眼睛。 "陛下,裕王的奏章送到了内阁,今日张居正,裕王殿下,以及太孙在裕王府对胡宗宪之事有些许讨论,咱们的人一直都在门口候着,听的很清楚,刚刚裕王府的人又来报,高拱在一个时辰前,去了裕王府,因对裕王殿下说话不端,被李王妃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高拱,在裕王府被训斥了,全部说来,说的清楚一点,朕爱听。” “是,陛下。” 当下,黄锦便将他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详细汇报,而听着的朱厚熜,一会儿脸上带着笑意,一会儿又有些怒意。 朱厚熜气的想笑:“连一个小孩子都知胡宗宪是功臣,对我大明以后有很大的帮助,可,裕王,还有张居正,高拱,徐阶,赵贞吉等人,多么聪明的人,他们当然都清楚,嘉靖四十一年朕保了胡宗宪一次,便是想着在日后能够重新启用,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胡宗宪地命。” “党同伐异,不管朝廷,只顾自己……” “不过,裕王能够被皇孙影响,而上了这封求情地奏章,朕还是比较宽慰地,最起码我们朱家,还是有着聪明的孩子,即便这个聪明的孩子,根本就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朱厚熜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黄锦接着说道:“等到胡宗宪入京之后,召他入西苑一叙, 到时候,让皇孙过来,看一看他皇爷爷为大明朝选拔的功臣,英雄……” “是,陛下……” “奴婢要不要去内阁找他们要奏章,或者,提前派人去通知押送胡宗宪的车队,礼送入京,不然奴婢怕……” “你是怕他们玩猫腻,他们不敢,明日徐阶,高拱以及一些清流肯定会来,到时,也把世子,裕王都叫来,朕让这帮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看一看,大明的天,是不好欺的。”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明日还是你亲自去裕王府,并且把这本道典赐给李王妃,朕这儿子,命比朕好,有一个能替他出气说话的媳妇,也有一个聪明的儿子,哎……不说了,这本道典陪了朕二十年了,亲手交给李王妃。” 黄锦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道典。 “陛下放心,明个一早,奴婢便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大明朝正是用人之际,胡宗宪之才,可为北方边防带来新的变化,其旧部戚继光,俞大猷,谭伦等人都在北方重镇,担任重要的军务,若是再过个两三年,胡宗宪能去辽东,北方,定是会对局势有更好的帮助。 上一场权力的游戏结束不久后,新一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兴师问罪乎 夜幕悠悠降临,如一幅厚重而广袤的墨色帷幔,轻柔而无声地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城中的百姓早就入睡。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此安静祥和的夜晚,却不太平静。 高府。 是当朝次辅高拱的居所。 位于北京城的西城区,离裕王府也很近。 在夜深之后,高府的后门小巷口处,一辆马车到了。 赶车的马夫上前敲了敲门,随后,门便被在里面打开,一身素装的高拱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后上了马车。 马夫看到老爷上车后,驾马而去。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了裕王府的后门处,此处,早有两名小太监等候。 看到马车到来,早早的迎了上去。 他们搀扶着高拱下车。 “高大人,王爷在书房等您,且随我来……” 高拱点了点头,而后便跟随这两名太监从后门进入了裕王府中。 此时裕王府的书房之中,灯火通明,朱载坖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享受,而李彩凤在其身后,为朱载坖揉肩。 “国家大事,为何不问老师,只听了翊钧的话,便下定了决心呢。”李彩凤揉着朱载坖肩膀之时,突然开口询问。 “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也只能是朱家人……老师是外臣,并且是想将胡宗宪置于死地的人,本王问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反而更加纠结,可我儿不同,我儿虽小 ,所说之话,即便充满了天真,但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胡宗宪确实有功劳,确实不该死,党同伐异啊,历朝历代都不能被容忍。” “虽然,本王恨严党入骨,但严世蕃问斩,严嵩也在去年病死家中,这份恨啊,也该忘掉了。” 朱载坖说的话,颇有些王霸之气,让李彩凤的内心也有所波动。 “现在老师来了,王爷,他不会劝你改变主意吧。” “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来,他这前脚来,父皇那边后脚就知道了,这个关头,少点麻烦,总归是好的。” 说白了,朱载坖就是纠结。 历史上的他在胡宗宪的事情上,做岸上观火姿态,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受到了高拱等清流之人的影响。 当然,对于自己儿子说想要见到胡宗宪的事情,他选择了隐瞒,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知道,自己因为恐惧,害怕失去继承人,跟他的爹爹一样相信玄学了。 当然,这一点也是让他改变主意的重要因素。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王爷,高大人来了。" 听到通报后,李彩凤按肩的动作也停止了,上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裕王的身边。 “让他进来吧。” 高拱进入了书房之后,朝着裕王,以及李彩凤行礼:“裕王殿下,王妃……” “老师,快坐。” “谢王爷。”高拱说着,便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裕王的对面。 朱载坖看着高拱,开口说道:“老师此番前来,莫不是为了今日奏章之事。”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高拱立马就炸了,他站起身来,情绪颇为激动的说道:“是,王爷,您可知道,胡宗宪是严党无疑,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胡宗宪的罪证就已经证据确凿了,变卖军需,军粮,所得银两运往京师,全部交给了严世蕃,赵文龙,那一次,陛下亲旨赦免,这才两年啊,又查出了新的罪证,这次,说实话,您不该上奏求情。” “您这封奏章一上,明日满朝文武得到消息,皆会大惊失色,朝廷的法度再一次的被践踏……” “为什么,这次上书没有找我等商量呢,现在想要收回,难如登天,此番后果,影响深远,一次,两次,都扳不倒胡宗宪,那下一次是不是又要重新启用,又要让他掌握数十万兵马,御史们的眼睛都看着呢,王爷,这对您的声名也是很有影响的。” 高拱越说越激动,而朱载坖一直听着,不敢反驳,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说出,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应该也是我们朱家人的裕王殿下了。 而听着高拱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言语,一旁的李彩凤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高拱说的最为激动的时候,她开口打断了:“慢着,高大人,我是妇道人家,本不应该插话,但我还是疑惑,想询问一下高大人。” 高拱突然被打断,心里颇为不喜,可也不能像训斥朱载坖一样去训斥李彩凤,当下,只能强忍怒火。 “王妃请问?”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还是,王爷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来做这件事情,就不能有我们王爷自己的考量。” 听到这话。 高拱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为臣者当然不敢有兴师问罪之举,只是给裕王殿下陈述要害而已,王妃,您多想了。”高拱只能低头。 高拱的低头,并没有换来李彩凤的退步,她反而更进了一步。 “我没有多想,你那是陈述要害的样子吗?” “虽然我读书没有大人多,但礼仪尊卑,我可就比大人懂得多了,您是裕王的老师,但也是裕王的臣子,莫要过多的僭越,就算是以前的严党他们也不敢这样跟裕王说话……” 而听着这些话的朱载坖心里面是非常开心的,老婆替自己出气了。 不过,他也清楚,不能让李彩凤再说下去了,不然自己的老师怎么下台呢。 “够了,李妃,妇道人家不要掺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彩凤知道分寸,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立即停止对高拱的步步紧逼,而后,朝着裕王施了一礼,便缓缓离开书房。 等到李彩凤离开后,朱载坖笑了笑:“老师,不要介意,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喜怒都写在脸上……” 而朱载坖话中的额外含义,高拱也立即领会。 我是大男人,我的喜怒不会写在脸上,我可以容忍你继续说下去,但不代表我喜欢听你对我这些话,并且,用着这样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老师,我再也不是十五六岁,刚刚没妈的孩子了……你也要明白啊…… 第十八章 赠礼 朱载坖对冯保有些冷漠,这让冯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冯保心里面也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奴婢永远是奴婢。 朝中的大臣,对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尊敬至极,可在裕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这也包括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然而,朱载坖的冷漠并没有让冯保灰心丧气。 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自于皇帝的恩赐,只要尽心尽力地为主子效力,总有一天能够获得朱载坖的信任。 在嘉靖四十一年严党倒台,局势彻底明朗后。 冯保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跟裕王搭上线,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此时,他来到裕王府传旨,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跟在李彩凤的身后,一直都是弯着腰,对于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而到了前院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盘赏银,正在那里等着。 李彩凤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银,而后转身亲手递给冯保。 “冯公公,辛苦了。” 冯保赶忙推辞:“王妃,赏银,奴婢们就不要了,能来看一眼世子殿下,都是奴婢们天大的福分。” “冯公公,这是规矩,拿着吧。”李彩凤笑了笑。 冯保顿了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放置赏银的盘子:“多谢王妃。”说着,他又将盘子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太监,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王妃,世子得陛下赐名,这是天大地喜事,奴婢啊,也赶个趟,准备了一份薄礼,送给世子殿下……” 说着,便双手举着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脸带笑意,却没有伸手去接:“冯公公,你太客气了,心意我们裕王府收下了,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 “王妃,您还是收下吧,这是奴婢地一片孝心,是给世子殿下的,您先过目……”冯保说着,便将锦盒打开。 盒子中是一枚金镶玉的配饰,还是一个长命锁。 李彩凤看的第一眼, 便移不开目光了。 太精美了。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黄金打造的锁身,闪耀着璀璨而温暖的光芒,每一处线条都雕琢得细腻而流畅,在锁的正面,一块温润的翡翠安然镶嵌其中,那翠绿的色泽犹如春天新叶般清新而充满生机,又似一汪碧泉般深邃而神秘。 阳光洒下,黄金与翡翠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特别是那块温润的翡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围绕其旁边的黄金线条,倒像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而最为吸引李彩凤的还是那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 顿了片刻,李彩凤才知自己失态:“冯公公,这份礼可不薄啊……” 李彩凤母凭子贵,这些年,早就见过了很多好东西,但她却从未见过这么纯粹,精美的翡翠。 冯保说是给世子送礼,但却是打了个幌子,礼物,真正要送给的是世子的母亲,李彩凤。 “王妃,这只是奴婢的一份孝心,王妃务必收下,奴婢们啊,也不求王妃世子能够记着奴婢,只愿世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此乃祥和之物,对世子殿下多有好处啊……” 李彩凤还是摆手拒绝:“心意领了,公公还是带回去吧。”说着,李彩凤便看了一眼身后的太监说道:“你帮我送一下冯公公,对了,要送出府去……” “是,王妃……” “冯公公请。” 看着李彩凤不收,冯保也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再次行礼,而后带着锦盒,跟王府的太监一起朝大门处而去。 走出裕王府后,带着冯保出来的太监,转身对着冯保笑了笑:“冯公公,您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就想上车。 “哎,冯公公,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刚刚王妃可是让奴婢送您出府啊……” 冯保听到之后,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笑了笑,而后从怀中又取出了那个锦盒,递给了王府的太监。 “可要亲手交给王妃啊。” “冯公公放心,小的可没有胆量对这稀世珍宝打什么主意。”说着,这太监便将双手接过锦盒,而后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冯公公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而后在自己的随从搀扶下上了马车…… 王府的太监看着冯保的车离开,才转身回到王府,第一时间,将冯保的礼物转交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得到之后,便将其挂在了朱翊钧的床头,并叮嘱了在房中伺候的两名宫女,不要轻易动这块宝贝。 这块金镶翡翠,不仅价值连城,还有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用意,李彩凤当然想要得到,不过,王府之中耳目众多,也只能授意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在出府之后索取。 李彩凤看着床头的金镶翡翠,渐渐入了神。 她的父亲是民间的瓦匠,在她很小的时候,过得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后来李彩凤又有了一个弟弟,日子便更加过不下去了,最后只能把李太后就被送进了裕王府当丫鬟。 在裕王府当宫人的日子,手脚非常灵活,办事也很是聪明,虽然说出身比较贫寒,也不会读书写字,但是她在为人处事这些方面却有着自己的见解。 十几岁的李彩凤长得非常漂亮,性格又很活泼,所以在当宫女的时候,身旁就有了一帮朋友,并且裕王妃陈氏非常赏识她,所以就让她这个小丫鬟来管理自己的饮食以及起居,并且还找人教给她一些字。 李彩凤聪明好学,长得漂亮,且会为人。 裕王本身就是个好色的人,看到李彩凤之后,心生喜爱,便顺理成章的宠幸了她,就这一次,让十七岁的李彩凤竟然真的给急需儿子的裕王生下了儿子,随后,水涨船高,成为了王府的半个主人。 裕王府陈氏在得知李彩凤怀孕之后,也并未嫉妒,反而好生看护,细心照料,更在之后,与李彩凤情同姐妹。 而此时的李彩凤为人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健康长大……所以,她收下了冯保的赠礼…… 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也。 冯保想要讨好裕王,但裕王并不愿意鸟他,可冯保又是司礼监的重要人物,宫廷之中有头有脸,总有一天,裕王是需要的,或者说,自己需要,自己的儿子需要。 收下东西之后,两者就产生了联系…… 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 严党倒台,大明朝进入清流一家独大的局面。 然而,看似平静如水的朝局,实际上仍有暗流在水下涌动。 只要涉及到权力,围绕权力而展开的争夺就永远不会停止,毕竟权力决定了资源与利益的优先获取。 每个人都不是圣人。 高拱想要内阁首辅的位置,觉得徐阶昏聩,纵容其家族疯狂的侵占土地,为国抢利,而徐阶觉得高拱莽撞,不知礼数。 在每个团队特定的时期内,总会有一种矛盾占主导地位,或是外部矛盾,或是内部矛盾…… 每当外部矛盾消失,内部矛盾往往就会逐渐占据主导,反之亦然。 而此时的朝局亦是如此,严党倒后,清流的矛盾从一致对外,转向了内部的权力纷争。 党争再次重新开始了。 大臣们再次开始拉帮结派,继续新一场的明争暗斗。 在严党坐朝,掌握大权的时候,他们同仇敌忾,可此时为了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早已是离心离德了。 此时,徐阶,高拱就是两方势力的代表人物。 以前,严嵩在时,高拱的一些问题,徐阶视而不见,而徐阶的一些问题,高拱也是处处忍让。 可此时,他们的对抗之势已经形成。 在上一次的党争中,严嵩是贪官,徐阶,高拱是清流代表,但在陷入权力旋涡中后,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无法自拔。 当然,这个清流,并不清澈………… 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的高拱便来到了徐阶的面前。 而徐阶在客套之后,便将裕王上呈的奏章给了高拱,而后,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高拱,想从高拱的脸上,看到一些他想知道的讯息。 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高拱是个火爆脾气,若真是他的指使,断然不会是现在惊讶的表情。 看完奏章之后,高拱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徐阶开口说道:“裕王,裕王这是何意, 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住了胡宗宪,他为何要求情,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高大人,慢着……” 高拱闻言停顿,而后转头看向徐阶。 “裕王对严党之人,恨之入骨,怎会在不得到授意之时,为胡宗宪上书求情呢,本官猜想,应该是受到了陛下的旨意,现在有人盯着裕王府呢,奏章刚转送内阁,你高大人后脚便去寻裕王,不妥,不妥……” “怎么可能,陛下是不可能下这个旨意的。在嘉靖四十一年,陛下便保了胡宗宪一次,这次为何 还要……”说到这里,高拱停止了言语。 对啊,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就曾保过胡宗宪一次,那就证明,皇帝陛下是不想胡宗宪死,即便放在两年后今天,陛下依然不希望胡宗宪死。 清流占据整个朝廷,陛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赦免胡宗宪,也可以说,缺少一个由头赦免胡宗宪。 而这个由头,就是朝中重要人物的求情奏章,让陛下顺水推舟。 虽然没有人敢说,但在满朝文武的心中,都知道,当今陛下已是日落西山,而在东方,裕王殿下的朝霞呼之欲出。 只要裕王殿下上书求情,整个“清流”都会默默忍受的,包括徐阶,高拱这两位大佬。 “这样吧,等晚上,我去见一下张居正,这封奏章既然是他写的,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 "徐阁老,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裕王殿下为何要写这封求情的奏章,而是,我们该怎么办,押送胡宗宪的牢车还没有到京师呢,就,就得到了赦免,这朝廷还有何脸面,您是阁老,您说,我们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高拱的算盘打的太响,目的性太强了。 让自己无视裕王殿下的求情奏章,依旧给胡宗宪定罪,会让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喜,当然,最重要的是,也会让未来的皇帝陛下不喜。 高拱不想放过胡宗宪,却不愿自己挺身而出。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多番商议为好,不能擅做决定,朝廷法度定不容轻视,可,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下旨赦免,此事,本官只能作罢。” “不过,高大人,你是裕王殿下的老师,此次他的上书,你可在御前反驳与他,再怎么说,老师反驳学生,无伤大雅,事后,裕王殿下也不会怪罪于你。” 高拱听完徐阶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哼, 徐阁老,莫要忘了,您是内阁首辅,这份担当在你身上,我身上可没有……更何况,裕王殿下是君,我只是臣子,老师称呼,也只是私下称谓,在内阁之中,万万不能在说什么老师,弟子之类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啊……” 徐阶苦笑一声,连声应是……而后立即换了个话题:“陛下,今日给世子殿下赐下了名字,想来,传旨的冯保应该马上就要到裕王府了……” “陛下赐名了。” “对。” 高拱叹了口气,而后,连称三声好,喜笑颜开。 裕王殿下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高拱就已经在他身旁当讲官了,那个眼神中藏着懦弱的少年,终于熬出头了…… …………………… 裕王府内,众人肃穆而立,裕王,裕王妃陈氏,李氏,以及小世子都站在殿中,中堂前,香烛香案一应俱全。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手持圣旨,缓步走入殿中。 他的神情庄重,目光专注,仿佛手中的圣旨承载着无比重要的使命。 他环视了一圈,裕王府的主要人员都在后,才高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孙,降世殊祥,当赐嘉名,今赐孙名曰朱翊钧,以彰朕恩。且赐金宝若干、绫罗数匹、珍玩若干,以示朕之厚爱。朕愿吾孙茁壮成长,聪慧睿智,他日可为国之栋梁,辅弼社稷,使国祚昌盛,岁时安康。钦此!”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带着皇权的威严。 裕王一家子跪地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裕王府的小世子在这一天终于有了名字,受到了官方承认。 “儿臣朱载坖,叩谢皇恩。”说着,双手高高举起。 而冯保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的手中,随后,便立即弯腰将裕王扶了起来。 “裕王殿下,恭喜殿下了……” 朱载坖看了冯保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对冯保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李彩凤:“为冯公公,以及随行的公公们,都准备一些赏银……” 李彩凤闻言点头应是,而后看向冯保:“冯公公,随我来……” 第十六章 宝剑埋冤狱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胡宗宪被押解进京,仅仅过了一个月,胡宗宪在狱中不堪受辱,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笔后,自尽而亡。 东南很多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在路边祭其路棚,为胡宗宪忠魂指引回家之路,当地官员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朝廷党派的争斗此起彼伏,现在已经到了严重的内耗期。 到了隆庆六年,胡宗宪终于得以平反了,在万历朝时,还为其追谥襄懋。 自胡宗宪嘉靖三十五年接手平倭大业,此后,东南数百年免倭患,皆胡宗宪再造之功。 不堪受辱,四个字,就足以说明,在牢狱之中,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得到了怎么样的对待。 在朱翊钧看来,胡宗宪贪污军需,勾结严党,并不是为了鱼肉百姓,只顾自己享乐,他是想着建功立业,他是想着为百姓铲除倭患。 单从这一点出发,胡宗宪的虚与委蛇和一腔苦衷就值得尊敬。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管改变历史发展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了。 他想为这个打小鬼子的英雄,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儿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刚刚听了张先生的话,只觉得胡宗宪是大英雄,可他也犯了不可赦之重罪,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到他了,孩儿觉得,一定能见到他。”朱翊钧接着说道。 看着自己儿子这么坚定的眼神,朱载坖的心里面忽然有一股不安。 他跟自己的老爹是一样的,子嗣问题对于他嘉靖皇帝,对于裕王来说,都非常重要,他们的人生经历也很是相似,都曾经失去过儿子,所以朱载坖很是敏感。 这种敏感,到了相信鬼神的地步。 朱翊钧说一定能见到胡宗宪,这让朱载坖心里面不由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活得见不到,难道要见死的。” 想到这里,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刚刚的不安,到了现在的惶恐,恐惧,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都是未满周岁便夭折。 他对此的恐惧,并不下于自己的父亲。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儿赶紧呸呸呸……” 看到朱载坖的表现,朱翊钧心里面暗笑:“老登,我还拿捏不了你。”虽然,心里面有着阴谋得逞的喜悦,但表情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那双眼睛中竟然流露着想要入党的坚定。 而一旁的张居正在这个时候,也开口说道:“世子,您身份尊贵,胡宗宪代罪之身,是没有办法见您的,您别为难王爷了。” “他是,他是我大明朝的功臣,是,是,功臣……” “功臣也会犯错的。” “犯错的功臣,就,就不是功臣了吗?” “犯错的功臣他还是功臣,可功臣犯错了,也要受到惩罚……” “那,那我见的是大明的功臣,不是犯了错的功臣啊,胡宗宪我听李先生讲过……是好人,是功臣啊……” 朱翊钧的对话透露着孩童的天真,可张居正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劲,这股天真,太真了吧。 说话的逻辑性太强了,他根本就不提犯错,也不想问犯了什么过错,一直都在说他是功臣。 “但他确实犯错了,确实要受到惩罚,若是一个罪臣, 他是没有资格见到世子殿下的,即便是王爷,也做不到。” 朱翊钧听完之后,再次抬起头。 “父王……” “父王,你也,你也做不到吗?” 父王,你也做不到吗,这一下子让朱载坖为人父的自尊受到了挑战,父爱如山,大山一样的父亲,在儿子心中,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再加上此时朱翊钧泪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祈求。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刚刚朱翊钧言语之中给朱载坖的暗示,让他茫然无措,片刻之后,他对着儿子笑了笑,直接抬起头看向张居正:“张先生,帮本王写一份奏章,为胡宗宪求情。”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张居正稍稍愣神,这改变主意,改变的也太快了吧。 “王爷,您确定,虽然您求情,可以免于风波,但,对您的影响还是有的。”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此时劝说,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确定,快,快去写,我立即差人送去, 一刻我也不愿意耽误。” 看着刚刚坚定的裕王,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张居正也不好再劝,虽然,他在讲述之前,都曾经说过,要让裕王自己决断,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胡宗宪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王爷。”张居正说完之后,又看了朱翊钧一眼,这个在裕王怀中撒娇的世子,怎么怪怪的,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神童不是。 张居正下去之后,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 “孩儿就知道没有父王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张居正内心深处觉得胡宗宪应该受到惩罚,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法度摆在那里,可另外一方面,就是党争。 而朱载坖从刚开始便不愿意写这封求情的奏章,是因为他恨严党,他永远忘不掉,自己堂堂大明亲王,却被严世蕃克扣王府用度的耻辱,也忘不掉,严党肆虐,扶持景王对自己的打压。 胡宗宪是严党之人。 即便他对大明朝有功勋,即便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对自己的迫害,但,朱载坖并不愿意去拯救他,即便他的父皇有这个意思。 可此时,他的儿子向他提出了请求。 他突然就释怀了。 一切尘埃落定,何必纠结过往呢,自己上奏为胡宗宪求情,能让父皇开心,也能让儿子开心,何乐而不为…… 张居正不愧是才子,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奏章便就写好了。 朱载坖过目了一遍后,便召詹事,让其亲自送往内阁。 求情的奏章,只能送往内阁,这次由裕王府王詹事入宫递交奏章,少了很多繁琐的流程,直接就到了徐阁老的案前。 徐阶一眼都认出了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为裕王代写的这封奏章,让徐阶有些愤怒。 但老狐狸的他,知道这份愤怒,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背,当下,便让人去请高拱,高拱不仅是内阁次辅,还是刑部尚书,更是裕王的老师…… 难道,这奏章是高拱授意裕王写的…… 严嵩父子在时,高拱,徐阶算是一帮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可当严嵩父子倒台之后,新的矛盾也出现了…… 第十五章 胡宗宪的一生 一直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听到胡宗宪的名字时候,眼睛又冒出光来。 又出现一个大佬。 朱翊钧上一世对胡宗宪可是有着很深的印象,是妥妥的抗倭英雄,民族英雄戚继光是他的手下 。 对于胡宗宪,朱翊钧很是崇拜,他低下头想了想自己所知的胡宗宪结局。 好像就是今年死在狱中的,死于严党清算的政治风波中。 严党是在嘉靖四十一年倒台,可他的清算却延续数年。而胡宗宪就是其中被清算对象之一/ 在历史上,胡宗宪在抗倭斗争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但因其与严嵩奸党勾结、诬陷大臣、贪污财物等,是一个功过相抵、毁誉参半的争议性人物。 胡宗宪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文武兼习,文成武就,是大明中晚期少有的以读书人能够带领大军作战的代表。 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初任知县,嘉靖三十三年,出任浙江巡按御史。 时倭寇大肆攻掠沿海州县,擢为右佥都御史,后为兵部右侍郎代杨宜任总督。 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盗汪直功,加太子太保。 因得嘉靖皇帝宠信,晋兵部尚书,最为重要的是胡宗宪主持东南御倭战争期间,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大批次有能力的将领,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与严党关系密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爷,您是如何想的。” “本王不想过问,朝廷之事有朝廷法度,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就已经被陛下赦免一次了,若是,今日本王在上奏求情,岂不是至国家朝廷法度与不顾。”朱载坖开口说道。 张居正听完之后,面色平淡的回复道:“那既然王爷已有决断,为何还要询问于臣。” “本王是想听听张先生的意见,老师曾言,张居正乃大才,遇事可询问一二。” “王爷,臣为您分析讲解一番,至于最后的决断,还是要王爷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 “胡宗宪生于正德七年,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被安排在刑部观政,学习政务。嘉靖十九年,胡宗宪被授官为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的县令,上任后,率县衙捕快,民团剿灭了当地诸多匪患,并且在嘉靖二十年时候,山东遭遇蝗灾,全省境内损失惨重,但胡宗宪主政的青州府益都县,却扑灭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旱蝗之灾。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当时,胡宗宪已经进入了皇帝陛下的眼中。” “正准备重用之时,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其母去世,他奔丧回绩溪故里守孝,两年后,其父也因病去世。胡宗宪孝期延长,前后在老家为父母守孝长达五年。” “在这五年中,他刻苦攻读《大学衍义》、《武经七书》等书,学识大为长进,并且最为重要的是,一个县令回家守孝,五年之长, 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忘了他, 孝期结束,陛下下旨起用,为御史巡按,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持续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之中,边军将领军纪都有显著的改观,加固了边防。” “嘉靖三十年,胡宗宪又巡按湖广,参与平定了苗民叛乱,也是因为如此,在嘉靖三十三年四月,皇帝钦点胡宗宪出任浙江巡按御史,并在,嘉靖三十五年二月擢升胡宗宪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此时的胡宗宪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已是剿灭倭寇政策的主要制定者。” “胡宗宪并没有辜负朝廷,辜负皇帝陛下,在四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九年,两江倭寇尽数平定……” “在胡宗宪踏入仕途这十多年里,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政绩显著,可在他为官的这么多年中,他犯了一个最重要的错误。” “他太着急进步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太想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也就是在嘉靖三十五年,胡宗宪被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之时,他认识了赵文华,并且贿赂讨好了赵文华,通过严嵩义子赵文华的关系,与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了联系,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东南第一人。” “在嘉靖四十一年的调查中,就已经坐实了他贪污腐败的事实,倒卖军需,换取金银,讨好赵文华,严嵩,严世蕃父子也是证据确凿,所以说,他既有滔天之功,又有难赦之罪,这也是事实。” “此时,内阁想要通过三司会审,是对的,陛下想要保住这位功臣,也是对的。” “不过,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赦免一次了, 这次又有了新的证据,新的罪状,若是陛下在保,百官是不服气的。” “所以,陛下希望王爷能够出言,这样,徐阁老,高阁老,会尽力的维护好朝廷的稳定,既能保住胡宗宪,又不至于让朝廷陷入不必要的风波之中。” 张居正侃侃而谈,几乎将胡宗宪的一生都说完了。 当然,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朱载坖若是选择不上书的话,胡宗宪是必死的。 每个人都有价值,以前胡宗宪在两浙平倭之时,在皇帝心中他的价值,是可以与百官对抗的,可现在,倭寇已经剿灭,并且已经五十岁的胡宗宪,他的价值就已经不足以让皇帝为其挑起风波了。 朱厚熜能在此时点一下他的儿子,争取一下,也是仁至义尽。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 而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明显能感觉出,自己的老爹根本就 不想管这件事情。 朱载坖刚准备说话之时,却被自己的儿子抢先。 朱翊钧抬着头,奶声奶气的说了句:“父王,这个叫胡宗宪,孩儿听李先生讲过,是大英雄,是我大明朝的大功臣,我想见见他,见见这个大英雄,想听一听, 他是怎么把那些倭寇打败的。”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话,停顿了片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儿子期盼的目光,迟疑了…… 第十四章 好厉害的父王 马车之中。 裕王朱载坖的脸色有些不好。 刚刚被黄锦好一顿说教,特别是到了最后,随性而为四个字,竟然被说成了影射自己的父皇,这让裕王很是生气,与黄锦也不是不欢而散。 本来黄锦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应该保持克制,但黄锦说的话,太过露骨,若是朱载坖不反驳的话,那便是佐证了他所说的话。 当朱厚熜第一次提起胡宗宪的时候,说的很直白,当时紧张的朱载坖可能没有想那么多,但出来之后,便明白了一些,再加上,黄锦说的那么直接,他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在马车中的朱载坖想了许多。 他是木讷,反应慢一些,但他不是傻。 黄锦在西苑门口对自己说的话,还是让朱载坖再次重视了胡宗宪的事。 正如黄锦所说,与景争立的那十年,是朱载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皇帝陛下喜欢景王,拥景派的核心人物是当时权镇朝野的严嵩父子。 他是恨严嵩父子的。 胡宗宪是严嵩父子举荐的人,他也谈不上喜欢。 即便这个时候,明白过来父皇想让自己做什么,可他心里面也多少有些不愿为胡宗宪求情。 在王府的十几名护卫保护下,朱载坖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口。 等马车停下,朱载坖快速下车进入了王府之中,刚刚回到书房,便找张居正过来商量。 在历史上,朱载坖当上皇帝之后,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好色成性,却英明的要命,看似无为,却大有所为。 有人说他碌碌无为,将用人不疑贯彻到底,内阁在他这里,真的成为了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而他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盖印机器。 而隆庆开关,开辟海贸,废除海禁以及俺答封贡,结束边境战争的两大举措也是在朱载坖的隆庆年间完成的,当然,这也是在以高拱为中心的内阁主导的。 虽然说这两项举措在当时都是权宜之计,但也为张居正所推行的万历新政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不管别人对朱载坖的评价如何两极分化,善于听取意见,都是他的优点。 回到书房之后,朱载坖便坐在案前休息。 正在等待张居正到来的时候,小世子在几名小太监的陪同下,一蹦一跳的来到了书房。 “父王,父王,我的名字……”见到坐在案前的朱载坖,也不管他的脸色如何,直接开问,说着还跑到了他的身边,用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朱载坖。 看到儿子,被今日之事搞得颇为郁闷的朱载坖,心情也好上了一些。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老爹,嘉靖皇帝,并且在内心深处嘲讽一句:哼,父皇,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但我的儿子,可比你儿子聪明多了,强多了,就这一点,我就对得起大明朝。 从小看老,即便小世子在裕王府中,没有发生什么展露才智的惊天之举,但世子机敏,灵气十足,已是他身上的标签。 朱载坖俯身将小世子抱入怀中,而后用充满宠溺的语气说道:“今日见到你皇爷爷之后,你父王啊,立马就提出来了。” “父王对他说,我儿年龄渐大,应该有个名字,那你皇爷爷就问了,你给他取好没有,若是没有取好,我为皇孙赐下名讳。” “父王听完之后,当时就急了,赶忙对着你皇爷爷说,我儿的名字,在出生的时候,我便取好了。” “然后,我将朱翊钧告诉了你皇爷爷,你皇爷爷对父王取得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今日啊,最晚明日,宫里面就会来人,来宣布旨意,父王啊,还给你要了很多赏赐呢。” 朱翊钧抬头,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的表情,心里面总是有点怪怪的,他描述的场景太过怪异了吧。 在他老子面前,他敢说这些话吗?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邀功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想从儿子的口中听到父王厉害,感谢父王之类的话,一抬头,却看到儿子惊愕的表情,以及迷茫的眼神。 哎,这,这怎么回事。 这儿子怎么有些不相信的神情呢? 难道儿子天生便开了天眼,看到了自己在西苑,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吗? 不应该啊。 “你不高兴吗?”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朱翊钧立马反应了过来。 “父王,你真厉害,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父王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朱翊钧,父王,我喜欢这个名字。”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略显浮夸的演技,苦笑一声,难道自己看错了,儿子跟自己一样,反应慢半拍。 正在此时,张居正来到了书房。 张居正到了书房之后,便看到了裕王,以及他怀中的朱翊钧。 “臣张居正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听到张居正这个名字后,小世子立马将视线从老爹的脸上转移过来,看向了张居正,而后竟然还想着从裕王怀中挣脱开来,不过,表现的不够明显,朱载坖还以为儿子不舒服,又换了个位置,抱的也更紧了一些。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见到张居正,澎湃,激动的心情,根本掩盖不住。 “张先生到了,此次让你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请教不敢,王爷请说。” 虽然此时的徐阁老是当年拥裕派的大佬,而张居正又是徐阁老的弟子,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密切,与裕王关系真正无懈可击的是高拱。 朱载坖虽然是皇帝事实上的长子,也是群臣心目中合法的继承人,但他爹不立太子,兄弟俩同时出阁后,嘉靖皇帝也不让景王去封地,对待景王比裕王好的太多。 皇帝的态度让中外臣民危疑,都猜测皇帝是否有废长立幼的打算,只比朱载坖小一个月的朱载圳也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很有拼一把的打算。 那个时候的朱载坖内外无缘,惶恐不安,而高拱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裕王府成为一名讲官,一同进入的还有很多老师,但让朱载坖信任的只有高拱一人。 所以,即便到了此时,朱载坖与徐阁老,张居正等人说话,还是颇为客气,俗称外套。 朱载坖开口说道:“今日父皇招本王入西苑,讲了胡宗宪之事,此时胡宗宪正被押送京城的路上,父王想让我写奏章,为胡宗宪求情,避开三司会审,你说,这封奏章,本王写,还是不写。” 张居正听完朱载坖的讲述后,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王爷,如此重大之事,是否要问询徐阁老。” “我召你来,就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徐阁老是内阁宰辅,他知道不合适……” 第十三章 起名,赐名5 朱载坖听后,心中一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父皇的意思。 胡宗宪的案件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官司,更涉及到朝廷各方势力的争斗,而这场各方势力的争斗中心又是自己的父皇。 但略显木讷,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厚熜话说完后,朱载坖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章程可说。 看着自己儿子唯唯诺诺,不敢再言其他,朱厚熜又叹了口气,他只是想让朱载坖上个奏章,难道领会不到吗? 上个为胡宗宪求情的奏章,让自己也能有的放矢,有理由赦免胡宗宪。 至于事情的真相,对于皇帝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他想要,会有不同版本的真相出现,而且在某些时刻,越是证据确凿的真相,越是疑点重重,特别是涉及到了朝堂争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裕王是储君。 自己是皇帝。 自己保了一次胡宗宪,储君保了第二次,合乎常理,也能堵住原本拥裕派的那些文官的嘴。 可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却还在装听不懂。 当然,聪明的朱厚熜想错了。 朱载坖根本就不是装听不懂,而是还没有领会到父皇的真正用意。 说白了,就是朱厚熜跟聪明人打交道太多了,还没有转变过来自己的固定思维,一句话说个三分四分,那些官员就懂了七分八分了,但跟朱载坖说了三分,那便就是三分,他不敢去想其他的,更不会主动去揣摩君父之意。 看着裕王实在领会不到,朱厚熜也放弃了,话锋继续一转,问到了太孙之事。 一提起太孙,裕王朱载坖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侃侃而谈,正在夸着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聪明的时候,朱厚熜又插话说道:“李时珍评价太孙,至纯至善,大明之幸……” 而朱载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上来 ,这句评价,可是有些冒犯天颜了,这才是一两个时辰之前,在裕王府门口处,李时珍的评价,现在都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可见裕王府到处漏风,从后宅,到前宅都有耳目。 看着刚刚侃侃而谈的儿子,听完自己的话后,又是闭口不言,哆哆嗦嗦。 朱厚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英武一世,怎么会有这么胆小懦弱,愚不可及的儿子啊。 他难道觉得自己连容忍自己孙子的气量都没有吗?跟他交流,不仅累,还会很生气。 儿子不说话了,那只能老子继续说。 “两岁了,该有个名字了,你为人父,可取好名字,上玉碟啊。” 朱载坖一听又有自己接话的机会了,当下赶忙说道:“父皇,孩子还小,并未,并未取好名字,若是父皇肯赐名的话,那是孩子的福气。” 听着朱载坖的谎话,朱厚熜也不想在纠正他了。 沉思片刻后,他对着外面唤了声黄锦。 而黄锦在听到之后,快步进入。 “司礼监拟旨赐名,裕王世子赐名翊钧……朱翊钧……着礼部登记,宗人府上玉碟,并赏赐世子黄金千两,丝绸万匹,从宫中抽调得力太监宫女各十二名……” 当朱载坖听到朱翊钧这个名字的时候,当下内心立即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也是自己一个时辰前,才跟儿子说的话,难不成,自己的父皇真的修成了天眼,每天都开着法术盯着自己。 朱厚熜当然没有天眼。 这是朱载坖在一年前曾对李彩凤说过,那个时候,身旁侍奉的太监中,就有东厂的人,所以,朱翊钧这个名字,朱厚熜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等着朱载坖前来禀告的,可软弱的朱载坖过了一年,都未曾给自己禀告过,若不是这次小太孙重病,他也不愿意提及此事。 朱载坖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竟然也忘了谢恩。 而一旁的黄锦赶忙提醒道:“裕王殿下,陛下恩赏,为何还不谢恩呢。” 听到黄锦的话后,裕王才反应过来,重新跪下身:“谢父皇恩赐……”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裕王殿下,陛下要休息了,裕王殿下先行回府吧,今日,旨意应该就会送到裕王府。”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黄锦的话后, 才慢慢起身。 在黄锦的陪同下离开了道殿,而等到两个人离开之后,朱厚熜再次睁开了眼睛:“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朕啊。” 此时朱厚熜眼神中有些凄凉,仿佛,想起了自己所立的太子朱载壑,但眼神之中,更多的还是无奈……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好好的调教一番,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聪明人,有着聪明人的优势,同样,也有着他的劣势,朱厚熜永远也不会去思考,这个软弱,木讷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黄锦一路将朱载坖送到了西苑大门处,当朱载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黄锦再一次的开口说道:“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载坖听到之后 ,停止了上马车的动作,转头看向黄锦。 “黄公公,父皇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黄锦停顿片刻后说道:“是奴婢想跟裕王殿下说两句话。” 朱载坖没有拒绝,又再次转身走向了黄锦。 黄锦将朱载坖引到了城楼门下,周围没有旁人。 “殿下,现在您已是今非昔比,应为陛下分忧,当担当起来啊。” “黄公公此言何意,为何本王听不懂呢?”朱载坖一脸惊讶:“莫不是父皇此时有什么忧心之事?” “胡宗宪之事。” “此乃国事,错综复杂,内阁自有定义,若是三司会审之结果,父皇不满,也能推倒重来,为何忧心呢。” “殿下,陛下当局者迷,可老奴是清醒的,老奴不信,今日陛下的话说的那么明白,殿下一句都听不懂吗?还是殿下也认为,胡宗宪该死呢,又或者是,殿下恼怒严嵩一党扶持景王,继而迁怒与其门生故吏胡宗宪。” 朱载坖听完之后,立马怒斥道:“黄锦,你放肆……” 这句话说出口,朱载坖便脸色大变,现在不就有了恼羞成怒之嫌。 “殿下不用生气,也不用惶恐,这些话老奴绝不敢禀告陛下,不仅老奴不敢,恐怕整个大明的天下都不敢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殿下的是非,老奴今日说这些不该说的话,是觉得陛下不易,胡宗宪活着,对大明朝是有用的……你若是不愿出手,依着陛下的性子,也绝不会在管了,切莫因私而费公啊……”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载坖冷笑一声:“黄锦,你莫不是糊涂了,既然不该说的话,为何要说出来,更何况,十几年来,本王何时参与过朝政大事,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宗室也有宗室的规矩,岂能全都随性而为。” “最后四个字,殿下是在暗指陛下吗?” 第十二章 起名,赐名4 朱厚熜话锋一转,让朱载坖不由的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的父亲,害怕到了骨子里面了。 因为,朱厚熜太聪明了,朱载坖心里面的小九九还没有丝毫表现呢, 就被老爹看的明明白白。 只有被宠爱者才会骄狂,但宠爱这个字眼,跟朱载坖的人生没有一点关系。 他从出生就不被重视。 他的母妃被朱厚熜厌恶,连带着牵连了朱载坖。 朱载坖母妃杜氏嘉靖九年入宫,嘉靖十年三月,与其他八人同册为九嫔,为九嫔中的最后一位,封为康嫔。嘉靖十五年,因怀孕晋为康妃,嘉靖十六年生明世宗第三子朱载坖,但依然不得宠。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杜氏逝世,这年也是裕王从宫里面搬出去的那年,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 朱载坖想要为自己的母亲服丧。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失去唯一一个依靠,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想要服丧三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朱厚熜不同意。 少年无法,不敢反驳其父,便拜托老师高拱发动礼部官员奏请朱载坖在裕王府服三年丧期,再次被拒绝。 并且给了一个谁也不敢再说话的理由。 “应避至尊,不宜重服”其意思就是,朕乃至尊,大明的皇帝,自己的儿子不能服丧,即便是他的母亲去世,也不能影响自己。 说白了,痴迷道教的朱厚熜,就是怕朱载坖服了丧,对自己的龙体产生影响。 这件事情,也让裕景两王相争之时,裕王一直处于下风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本就木讷,软弱的帝国继承人,变得更加软弱,对其父更加恐惧。 即便此时的朱载坖心里面清楚。 他便是当了忤逆的逆子,他的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了,他心中也有冲动,可为人子最后的一点底线,以及长期以往对父亲的恐惧,让他还是不敢做出一丝一毫违背父亲的意愿。 “启奏父皇,太孙身体康复,刚刚儿臣前来觐见之时,还曾哭闹,想跟儿臣一同前来。” “说起来,朕也颇为想念他,等再过些时间,这场秋雨停了,找个好天气,带着来见朕。” “是,父皇。” “起来吧,咱们父子也多时未见了,好好的聊聊。” “是,父皇。”朱载坖说着,才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一直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甚至,时不时身体还不受控制的抖动。 而朱厚熜看着这一幕,心里面也不是滋味。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儿子,可这个唯一的儿子 ,对自己并没有爱,只有恐惧,甚至是恨。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胡宗宪该如何处置?”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稍稍有些愣神,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父皇,胡宗宪不是在老家养老闲置,怎么,又说处置呢?” 小心翼翼的试探。 “前几日,南京御史请奏,再查抄罗龙文府邸之时,在其家中御史意外发现了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贿求严世蕃作为内援的信件,信中附有自拟圣旨一道,朕已然让人押解进京,徐阶,高拱等人,正在等着朕的御批呢,朕呢,也想问一问你,胡宗宪这个有功之臣,他们是真的容不下去吗?” “父皇,他们都是臣,儿臣也是臣,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有功,如何惩处,当是父皇决断,即便父皇念其功劳,再次法外开恩,儿臣相信,徐阁老,高尚书也绝无二话。”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内阁首辅严嵩被罢官,其子严世蕃被逮。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的举荐而屡屡升迁的,很多大臣的眼里,他属于严党。 清查严党之时,胡宗宪就已经受到了牵扯,岌岌可危,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底,在那个首辅徐阶的授意下,南京都察院开始对胡宗宪发起了猛攻,其中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就以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名上疏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自然无力与其抗衡,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尾,便被押送京师。 不过这次,进京之后,朱厚熜立即将这件事情定性,并对大臣说道:宗宪不是严嵩一党,自任职御史后都是朕升用他,已经八九年了。而且当初因捕获王直而封赏他,现在如果加罪,今后谁为我做事呢?让他回籍闲住就好了。 这是朱厚熜第一次保胡宗宪。 但是,胡宗宪的仕途终于到此为止了。嘉靖四十二年春,胡宗宪带着不甘回到了绩溪县的龙川故里,现在还不到两年,胡宗宪的政敌便又朝他开刀了。 而且这次找到了所谓铁证,并且再次被押解进京。 难题再一次的放在了朱厚熜这里。 朱厚熜不愿为胡宗宪治罪的,但此时的大明,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护持胡宗宪了。 所以,他想让这个儿子帮忙求情。 若是自己再次开口赦免,那些臣子们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可裕王上奏,便是不同的结果了。 “若是朕让你来断此案,你如何断案。”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胡宗宪虽有过错,但他曾经平倭有功,不应受到严厉惩处。” 朱厚熜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唉,朕又何尝不知胡宗宪的功绩,只是如今证据确凿,若不治罪,难以服众啊。” 朱载坖低头沉思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待三司会审后,再做定夺。” 而听到朱载坖这句话后,朱厚熜险些笑出声来,当然,这个笑,可不是欣慰,而是怒极而笑。 此时的三司主官,哪个不想让胡宗宪死在北京城,让他们会审,午门斩首都是轻的了。 “若是此事暂且搁置,待三司会审后再议,那岂不是,把胡宗宪推到了鬼门关。” 朱厚熜又继续发起了灵魂拷问。 “胡宗宪平定东南,说是严嵩提拔,实际不然,这是朕选拔之人,此时,文官想要让他死,岂不是再说,朕之前做的都是错的,朕记得,胡宗宪今年才五十岁,是此时大明少数的帅才,为何这帮人如此执着与内斗,不愿给我大明留下贤才呢。” 第十一章 起名,赐名3 从第一次被嘉靖皇帝召见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裕王父子在这一年之中,再也没有被召见过,这不得不让小世子多想一些,只觉自己在西苑的时候,惹了嘉靖皇帝不满,也影响到了自己的老子。 可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身份。 有名字,上宗室玉碟,这才是他迫切想要的。 只要早早的有了身份玉碟,即便天有不测风云,历史发生变故,自己父王走在嘉靖皇帝前面,他也是名分在身,拥有这个庞大帝国的合法继承权。 所以,这次才借着李时珍给他讲述的故事为由头,提了出来。 因为他生病这件事情,让他明白了过来,自己想要在登基前,维持历史的正常发展,这是很有难度的。 虽然他深入裕王府,并不能改变历史运转的大势,但他老子裕王能啊,他每天给父亲相处,难免自己嘴瓢说了一句话,说到了裕王的心楷上,他立即找到自己的老师高拱搞事情,那历史不就改变了。 所以,他无法阻止历史的些许变化,但却能让这些变化,变得对自己更有利。 而裕王被儿子这样一问,立马开始打了保票。 小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小脸上立马灿烂起来。 “父王,那以后是不是母妃,跟你都会叫孩儿这个名字。” 一激不成,又是一激。 朱载坖听到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了难色。 裕王府中,上上下下充满了裕王府的眼线,要是给世子起了名字,没有给皇帝老子禀告,弄不好又是一顿训斥。 可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 ,一向软弱的朱载坖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当下,开口说道:“好,父王答应你,以后就叫你的名字。” 朱载坖的话音刚落,便见王府的管事太监慌张跑来。 “王爷,黄公公来了,请您西苑一行。” 听到这话,朱载坖身体猛地颤抖,而坐在一旁的世子也立即察觉出来,当下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咱们这位道君祖父,不仅权谋之术了得,御子之术,也是不可小看啊。” 朱载坖的内心波动也很混乱,这消息不会传那么快啊,前脚跟着儿子聊家常,后脚君父便知, 难不成还真的被君父修成了天眼。 朱载坖有些慌乱, 站起身的时候,腿都不住的打颤。 他怕爹,怕到了骨子里面去了。 而看到朱载坖站起身,世子也随之站起身。 “父王,正好皇祖父要见你,你便把孩儿的名字也告诉了皇祖父。” 朱载坖低头看了一眼儿子,苦笑着说道:“父王办事, 我儿放心,你皇爷爷不出一个时辰,便知道我儿之姓名。” 听完老爹的话,小世子撇了撇白眼,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你见了你爹,跟老鼠见猫一样, 只会唯唯诺诺,还怎会把我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要不,我跟着父王一同去看望皇祖父。” 听到儿子的话,朱载坖立马否决:“不,不行,你大病初愈,你母妃不会答应你出府的,切莫惹你母妃生气。”说着的时候,他竟然从小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虽然,小世子隐藏的不错,可朱载坖还是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难不成你信不过你父王。” “不,不是的,孩儿好像从未见过祖父,不知其模样……只是想见见皇爷爷 ……” “你出生七八个月的时候,便见过你皇爷爷,只不过那时候,你年龄尚小,不记事,不记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父王再带着你去见你皇爷爷。“朱载坖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世子一个小孩子在风中凌乱…… 这是逃吗? 一个共同的问题,出现在两个人心中…… 朱载坖在客堂见过黄锦,客套一番之后,便又是慌慌张张的换上衣服,而后,跟着黄锦一同出府,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在王府护卫以及锦衣卫的双重保护下,朝着西苑而去。 朱载坖的马车进入西苑,在父亲修炼的道所中,朱载坖再次见到了大明的皇帝陛下。 此时的朱厚熜还是紧闭双眼,盘腿打坐。 一年未见,父亲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来不及多想感怀,朱载坖跪下身去:“儿臣叩见父皇。” 顿了片刻,并未见到父皇回应,朱载坖心中生疑,当下,只能轻轻抬头,却见盘坐在道石蒲团之上的皇帝陛下,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朱厚熜才缓缓开口说道:“朕以为,朕不说话,你不会抬头的,没想到,你还是抬头看朕了。” “民间多言,养儿防老,朕是天子,不会老,故不用防老,但又有古言,养儿不教如同养虎,儿子长大,大多都要造老子的反,民语虽俗,但比圣人之言,要有道理多了。“ 这冷不丁的,朱厚熜忽然说了这么一通话。让朱载坖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段时间, 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胆量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无非就是一个时辰前,自己在儿子面前吹了个无伤大雅的牛皮。 “父皇此,此言,儿臣摸不着头脑,还请父皇明示 ,儿臣有何行为不妥之处,儿臣改之。” 实际上,朱厚熜是个性格阴晴不定之人,他不服老,可他却老了,所以在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他并未应声,就是想看看自己这性格软弱的儿子,敢不敢抬起头查看自己的情况,没成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还是直接抬头了。 当然,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朱载坖面对的君父,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敏感的人。 在朱厚熜看来,软弱的儿子敢在没有得到自己同意的时候,抬头直视天颜,不是因为自己看走眼,他这么多年的软弱是装的,他本性还是木讷,软弱,他敢抬起头,是因为,这个软弱的儿子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也知道自己老了……连片刻迟疑都没有,直接抬头查看君父的情况。怎么,他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上位了吗? 朱厚熜心里面是越想越生气。 但话说回来,朱厚熜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他只能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看着诚惶诚恐的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朕唤你来,不是为了训斥你的,只是想问问,皇孙恢复如何?” 第十章 起名,赐名2 即便现在的裕王还没有受封皇太子,但现在的皇帝陛下没有其他的选择了,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明就是三代单传了。 父皇, 本王,还有犬子。 即便裕王本身拥有木讷,软弱的性格,但对于自己能够接任皇帝尊位的自信还是有的。 三代单传,儿子还在,祖宗基业总不能传孙不传子吧。 李时珍接受了玉佩,朱载坖才稍稍心安,这次,自己的儿子能够转危为安,全是仰仗李时珍,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重礼,李时珍都受之无愧。 “王爷告辞。” “先生慢走。” 说着,朱载坖还外走了走,想要再送送李时珍,而这个时候李时珍突然回过头说道:“王爷,赵太医医术尚可,且有为医仁德,可留府中。” 赵太医便是那个跟着李时珍进屋行医的年轻太医。 朱载坖赶忙应道:“本王也有此意。” “虽相处时间不长,但草民只觉世子殿下生性纯良,小小年龄,问询草民民间之事,谈及民间疾苦,常常幽然感伤,殿下从小至纯至善,真是大明之幸啊。” 李时珍对儿子的评价那么高,让朱载坖愣神片刻。 “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若是在之前,裕景两王相争之时,听到李时珍这僭越的话,朱载坖非要吓出个好歹,可此时听着,内心却再无恐慌。 我是没有名分的皇太子,我儿子是没有名分的世子,但这不影响大局,自己继位,板上钉钉了。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点了点头,而后摆手阻止朱载坖想要在往外送的想法:“王爷留步,留步……” 说着,李时珍转身离去,而朱载坖就站在王府门口,目送着李时珍的背影越来越远。 而此时裕王府中。 大病初愈的小世子正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 他也想去送李时珍,却被李彩凤拒绝了。 李时珍在王府之中前前后后算上,呆了小半个月,世子之病两三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在数十天前,李时珍也打算离开,可一直不成形。 一方面是因为朱载坖,李彩凤二人,心有顾虑,怕世子并未完全康复,另外一方面,就是世子对李时珍很是亲近,不愿李时珍离开。 而李时珍就这样又在裕王府中待了这么多天。 在这几天中,小世子每日都去找李时珍聊天,两人多聊些李时珍在民间行医的事情。 世子真的喜欢听 ,不知为何,李时珍也愿意多讲了一些。 虽然小世子的真实年龄存疑,在前世还是一个大学生,但,他对于现在大明的民间情况了解几乎为零,上一世对于嘉靖年间的发生的事情了解,大多数都是大礼议 ,金门桥打板子,还有后来的这些活跃在朝廷上的重量级人物,包括陆彬,严嵩,举重冠军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 可对于民间生活的真实描写,几乎没有。 而每天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跟他过多的讲述外面的情况,即便是想讲,小太监们,小宫女们的阅历,也给他讲述不了多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李时珍走南闯北,阅历丰富, 能跟他说的,全是他愿意听的,即便是说些中药名字,他也乐意听。 因为给他讲述的人可是李时珍啊。 说实话,当他醒来,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李时珍后,那表现的可很是激动,心里面都有着帮李时珍扛药箱子,参与完成本草纲目的修订,但后来看看自己小小的身躯还是放弃了这个冲动的想法。 每次听着李时珍的讲述,小世子都是流连忘返,听到李时珍讲述东南之祸,民间疾苦之事,世子总是眼含热泪,这一点也让李时珍有了很大的触动。 数十天的朝夕相处,让李时珍对这个大明帝国的小太孙,产生了不同的感观。 因为他医术高超,在数十年前,就曾被各个藩王奉为座上宾,接触的那些皇亲贵胄,跟小世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大明的藩王,皇亲,不管老幼,皆有通病,便是不知天下百姓疾苦……久矣……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龙子龙孙们,早就把祖宗基业来之不易抛掷脑后,也早就忘了朱家先祖在蒙元时期过的日子了。 屠龙少年的血液也发生了质变。 此时皇帝追求长生,不管事情, 藩王侵占土地,敛财争利,朝廷官员拉帮结派,党争严重。 当然,这些比较严重的话,李时珍并没有对世子说。 朱载坖回来了之后,就先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看到小世子双手托着小脸,蹲坐在门槛上,而后便是摇头苦笑一声。 他朝着世子走了过来,到了跟前,说 “怎么,还在生气。” 世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喃喃道:“父王,你说李先生说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瞅着儿子眼中的求知欲,裕王笑了笑,而后也坐在了门槛上。 “父王年幼之时,因母妃失宠,不被你皇爷爷重视,在十六岁的时候,从宫里面搬到了这里,十三年间,深入简出,李时珍知道的事情,父王也不知,不过,你跟父王不一样,你会有机会到处去看看……” “听李时珍说,民间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乳名,可我到了现在,为何还没有名字,难道也是因为皇爷爷不喜欢你,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我,才让我到现在都没有名字吗。” 裕王听到之后,又是一阵大笑,不过,此时的笑容之中,多有苦楚。 一句话,自己儿子的话捅了自己两下肺管子,让他痛了两下。 第一下痛是自己的长子,早早夭折,死的时候,还未上皇家玉蝶,也没有名字, 是皇帝陛下得知之后,才给自己的长孙赐下名讳,入了玉蝶,进了宗室。 而第二下, 就是父皇不喜欢他,性格懦弱,愚笨,不堪大用,这些在数十年前,都被其父定了性了。 不过,虽然被捅了两下肺管子,但 朱载坖并不怪自己的儿子,小孩子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罢了。 “也该有个名字了,实际上,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父王啊,就给你取好了名字,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只能耽误下来,不过,原因可不在你的皇爷爷,你不要多想。” 说完之后,朱载坖转过头看向世子,而后笑着说道:“翊均……” “朱翊钧…………” “这是父王在你刚出生后,便给你取得名字……” 第九章 起名,赐名1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西苑这座庞大的皇家园林。 而这座皇家园林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朱厚熜,天天修炼养心,以求长生的道殿。 而此时的朱厚熜,就站在门口。 他是大明帝国的皇帝。 他也是大明开国至今,权谋之道到达顶点的皇帝。 甚至,他还是一个非常渴望长生的皇帝。 修道多年,但时间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 正德十六年,因他的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无嗣,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十四岁的少年,从湖北钟祥老家来到了大明的帝都,住进了陌生,且庞大的宫殿。 即位不久,他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事件。 这场大礼议事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掀起的重大政治事件。 他一方面为自己的父亲争取了名分,最为主要的是,他借着这次事件成功的夺得了权力,将首辅杨廷和赶出了朝廷。 起初,他是有着自己的政治渴望,他想成为汉文帝一般的君主。 并且他也是这样做的。 在即位之初,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10万余人,史称“嘉靖新政”,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在那个时候,他还是明君。 可后来在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再加上他的孩子们相继去世,直到他最疼爱的,也是最像他的皇太子朱载壡,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患疾,病卒,这些事情给他的打击,让他彻底放飞自我,祈求长生不老,重用严嵩,长期不视朝。 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长达数十年的“南倭北虏”局面产生了。 内忧外患。 有了内忧,方有外患。 这种局面,不是他造成的,但却跟他这个皇帝有着直接的关系。 实际上,朱厚熜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该如何恢复国家的元气,但他却不愿在折腾下去了。 一阵微风吹来, 吹起了他的发丝,掀起了他的衣角,但他却全然不顾,仿佛与这世界已然隔绝。 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在身后庞大的宫殿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又脆弱。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不在天涯,却已至天涯……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藜杖策风轻,芒鞋步月明。鹤翻青径影,猿度翠岩声。草露沾衣冷,松泉漱石清。崇冈发长啸,尘世梦惊醒。” “尘世梦惊醒……惊醒……“ 朱厚熜低语数言,而后转身又进了自己的道观之中,好似,他刚刚念诗诵文让他的心境又豁然开朗,更上一层楼。 他赶忙回到了自己的蒲团上,闭眼打坐,但片刻之后,他又再次的睁开了眼睛。 “我踏上这条寻仙之路,心中并无过多杂念和疑问,抬头望去,不见白云悠然地飘荡于青天之上;低头看时,亦不见清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在瓶中,可为何,苦修多年,道心瞬间就不定了呢。” 此时的朱厚熜很苦恼,甚至他是有一些着急了。 一方面是他明显感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吃的金丹再也不能让他心旷神怡, 而另外一方面,他的心也平静不下来了,他的孙子生病,只是一个诱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国家现在正慢慢的脱离他的控制。 特别是在失去严嵩之后。 再也没有一个官员会像严嵩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他亲自制定的好几个国家工程(修道观),都因为国家的财政问题 而停止,内阁首辅徐阶爱惜自己的名声,天天在自己面前,装糊涂,打哑谜。 “黄锦……”他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黄锦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 “去,把裕王叫来见朕,对了,把,小皇孙也叫来, 算了,小皇孙大病初愈,过段时间再说吧,让裕王过来。” “是,陛下,奴婢这就差人过去。” “你亲自去。” 说完这句话的朱厚熜,明显愣了片刻,而同样,听到这话黄锦也是稍稍一愣,片刻之后,点头应是。 虽说两龙不相见这一条朱厚熜很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数年不见自己儿子一面,每次召唤,都是由下面的人来完成。 但这次召见,却让黄锦亲自去,可见,此时的裕王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些。 这是无意间的表现。 人只有承认老了,才会更加的依靠儿子…… 即使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也难逃岁月的侵蚀,即便这个拥有天下的皇帝,有着长生这种伟大的梦想也不会例外,甚至还会因为长期修道,吞食金丹,加快他的衰老,缩短他的生命。 等到黄锦离开后。 朱厚熜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到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由感到一阵心安,也成功的入定修炼去了。 而此时裕王府外,裕王朱载坖正在送别李时珍。 实际上,朱载坖想要把李时珍留在王府,可这个阶段的李时珍正是编著本草纲目的关键时刻,怎能同意留在王府之中,当权贵的私人医生呢。 “先生此次援手,裕王府上下永不忘记,若是有朝一日,先生若有困难,可携此玉佩,来寻本王。”说着,裕王将腰间的佩玉解下,双手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拒绝了千金馈赠,又岂会接受玉佩,当下,想要摆手拒绝。 可这次朱载坖并没有给李时珍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先生一定要接受,不然本王寝食难安,先生,本王这块玉佩不值千金,但在关键时刻,千金难买啊……先生受之,理应所得。”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接过玉佩,他当然清楚裕王口中不值千金,但千金难买的道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承诺,此时用,是裕王的承诺,若干年用,便是皇帝的承诺…… 第八章 脱离危险 李时珍是一位医术精湛、声名远扬的神医。 能够看着他施针,这年轻太医心里面较为激动,当下,立即点头答应。 而后,李时珍便带着这年轻太医,进入了房中。 裕王朱载坖也紧跟其后。 到了小世子的床边,李时珍打开了自己放在床边的医箱,取出了一套银针。 而后,轻声说道:“将世子殿下的衣服褪去。” 听到这话,一个小太监上前便要去脱衣服,却被李彩凤推到一边,她轻俯下身,将被子轻轻掀开,而后,便将小世子的上衣褪去。 看着这一幕的裕王,只能深叹口气。 小世子的病情十分严重,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就连身体也显得毫无活气。 在李彩凤看向了李时珍。 眼神之中,充满着祈求。 对于王妃眼中的祈求之意,李时珍并无表示。 他行医几十年,对于生离死别看的很轻,躺在床上的,即便有很大可能是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但他的身份,在李时珍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对于李时珍来说,这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仔细观察后,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轻轻地将其刺入小世子的穴位。 银针入体,小世子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时珍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银针下的反应,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银针,微调着针刺的深度和角度。 第一枚银针入体后,他又取出了第二枚银针,又在一道穴位上扎了下去。 就这样不一会儿,小世子的上半身已经扎满了银针。 李时珍的额头渗出汗水,但他的手法依旧沉稳而精准。 而这个时候,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小世子的嘴巴微张,发出了一道声音。 “母妃,母妃……” 声音虽然很小,但李彩凤听到之后,眼泪立即夺眶而出,即便心情激动,可她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怕影响了李时珍。 而裕王看到这一幕,也是欣喜若狂,他对着身旁的总管太监低语几句,那管事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退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年轻太医,脸上写满了震惊。 早知李时珍是神医,但却不知神奇到了如此。 李时珍施完针后,已是满头大汗,而这个时候的小世子,脸色也稍稍好了一些,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不过,小世子虽然睁开了眼睛。 但却满是浑浊。 还没有意识。 不过,小世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有力量。 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汤药到了跟前。 李时珍接过汤药之后,看了一眼年轻太医,没有说话,那年轻太医立马会意,俯下身去,颇为小心的将小世子的头部往上举了一些,方便李时珍将药喂了下去。 这次并未出现吐药的事情发生,喝完药后的小世子,嘴巴时不时的动上一两下,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看嘴形的话,不难看出小世子想要说的话。 “捅你的麽妈,这穿越回来,啥还没有干呢,发烧要把自己烧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自己已经这么小心了,这船,还是要散架啊……” 不过,这个紧要时刻,也没有人去关注这点。 喂完汤药后,裕王朱载坖赶忙开口询问:“先生,我儿如何?” 李时珍摆了摆手,而后轻声说道:“不要打扰世子休息。”说着,李时珍便率先起身,离开了房间,而房中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也都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房间后,裕王接着追问。 “性命无碍,就拿着这温和的药方,每日三剂,连服三日,就应恢复。” 听到李时珍的这句话后,裕王松了一口气,而李彩凤也是喜极而泣,这个时候,王府的管事太监带着准备好的百两黄金到了裕王的身后。 朱载坖接过放置黄金的托盘,双手递给李时珍:“辛苦先生了,这是本王为先生准备的诊金。” 李时珍摆手拒绝。 “用的药方是太医院的,我只是略施了一些银针之法,不能接受如此大礼,现在最为要紧的事情是,让小世子恢复如初,这几日,我便住在王府,时刻照料。” 听到李时珍要住在王府,朱载坖心中大喜:“本王这便差人,给先生准备上好客房。不过,这诊金,先生还是要收下的。” 可李时珍还是拒绝,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将托盘又递给了管事太监。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旁的黄锦开口询问道:“先生,陛下还等着老奴回去禀报,代为问询,皇孙儿性命当真无忧。” 李时珍点头应是:“无忧。” 听到李时珍的准确答复后,黄锦看向裕王:“裕王爷,那奴婢就先行告辞,明日再来看望皇孙儿。” 后知后觉的裕王到现在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并未禀报,可身在西苑的父亲就差人找到了李时珍,可见自己的老师高拱所说不错,裕王府上下布满了父皇的眼线。 “辛苦黄公公了。”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在喝完药后,便再度睡了过去。 黄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西苑,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主子,很是着急,他要赶紧把太孙性命无忧的消息传递过去。 黄锦到了朱厚熜所居住的道殿之外的时候,几个守夜的小太监赶忙跑了过来。 “老祖宗,陛下在里面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黄锦的脚步就更快了一些,上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几个小太监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而黄锦也顾不得吃痛,推开太监们,径直走向了大殿内…… 片刻之后,朱厚熜嘈杂的脚步声消失了……………… 裕王府中睡着的小世子,脸色渐渐恢复,呼吸也变得紧促有力起来。 再期间,小世子迷迷糊糊中,又被李时珍喂了第二剂汤药,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小世子虽然很是虚弱,但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了。 一口汤药下去 ,瞬间眼睛瞪得很大。 这一下,即便把神医李时珍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把脉,不过,脉象平缓,想着世子眼睛突然瞪大,只是觉得汤药难喝。 不过,小世子眼睛睁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喝的汤药,跟上一世喝的板蓝根颗粒味道几乎一样。 当然,他虽然对历史有所了解,但对中国的传统医典了解并不多。 从秦汉时期,板蓝根就已经出现。 到了宋朝时,由北宋翰林医官院王怀隐等众人,广集民间效方,兼收北宋以前诸方书相关内容,集体纂修而成的《太平圣惠方》,而板蓝根的药方就收录在此。 于现存医学著作中,“板蓝根”之名较早出现,见于《太平圣惠方》卷二十之虎掌丸。 就这样,世子就连喝了三天的他意识形态下的板蓝根,身体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在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等到脚走到地上的时候,小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幸亏,自己的腿没啥事。” 第七章 着急的朱厚熜 自从一年前,朱厚熜见到了自己的皇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朱厚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早就把裕王看明白了。 裕王本身并没有继承他的聪明,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愚笨,对其提不上由心的喜爱,只不过是现在的朱厚熜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虽然一直想要长生不老,想要修道永乐,但他怎会不知,有些事情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他追不到长生,他还是要为大明帝国找一个后继之君。 也就是一个在他眼中不成气的儿子,给朱厚熜留了最后一点颜面,让他没有落得一个跟自己哥哥武宗皇帝无嗣的下场,也保住了大明皇室的尊严。 而对待自己小皇孙就不一样了。 君子抱孙不抱子。 更何况,第一面,朱厚熜就觉得自己的孙子颇有灵气 ,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朱载壑。 朱厚熜很聪明,但同样也有着很多聪明人的通病,他充满了矛盾。 两龙不相见。 这像是他的自私,怕经常见到儿子,孙子,害了自己,但又像是他对子孙的怜爱,怕经常见到他们,害了子孙。 多年前的慌乱,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朱厚熜的心头之上。 他有些惶恐不安。 难道自己到最后也会落下一个无嗣的结局,难道这是上天对他们朱家的警示,难道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再也没有心思打坐,只能来回在自己的道观中走动,脚步声有些急,已然没有,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的洒脱…… 而门外伺候的太监也都听到了陛下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入宫没有二十年的新人,可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主子这么慌乱的样子……即便是严嵩倒台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是保持着他为君者的风度…… 此时的裕王府,与黄锦所说的一样,灯火通明,不时的就有太医坐着马车赶到,被小太监引领进去。 在裕王府的正门街道上,已经有了十几辆马车。 在小世子的房间中,更是人头攒动。 裕王朱载坖坐在一旁,呆若木鸡,而王妃陈氏,就站在朱载坖的身旁。 李彩凤一直守在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面色苍白得如同宣纸一般,毫无半分血色,毫无生气。 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轻轻颤动着,却无力睁开那紧闭的双眼。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是他在与病魔进行着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搏斗,孱弱而又令人心疼不已。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就像是残破的风箱,发出令人揪心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李彩凤一直抓着小世子的手,看着昏迷中眉头紧紧皱起的儿子,心如刀绞,也让她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太医们来了一个,走了一个。 熬了很多药,用尽了很多办法,却怎么也喂不下去。 此时门外的太医们都还未离开。 他们一直都在讨论着世子的病情,你说说这,我说说那,说的很多,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世子牙关紧闭,在之前刚发现的时候,还能喂下一些较为温和的汤药,但状况不见好转,想要下重药的时候,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了,而且脉搏紊乱。 按照他们行医的经验来看,即便能喂下汤药,也很难挺过来,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他们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可面对的是皇家的孩子,他们也不敢担负这个责任,即便心里面有方法,也不敢冒险一试。 正当裕王朱载坖准备认命的时候,黄锦带着一个郎中过来了。 这个郎中正是李时珍。 李时珍一直在民间行医,颇有名气,在嘉靖三十年,李时珍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 而后被楚王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被推荐到太医院,授“太医院判”职务。 不过,李时珍不愿在太医院待着,便辞职,去了民间行医,经过数年,名医,神医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所以,此时的李时珍不管是民间,还是在朝廷,都是公认的医术高超。 朱载坖是认识李时珍的,当看到黄锦带着的李时珍,瞬间燃起了最后的希望。 “王爷, 把给世子看诊的太医,全部集中一起,若是有人离开了王府,速速找回来。” 一见面,李时珍便开口对朱载坖说道。 朱载坖赶忙点头,喊来人,将今天来到裕王府的太医全部找到,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随后,李时珍便径直的来到了床边。 李彩凤看到之后,也赶忙起身。 把完脉后,李时珍眉头紧锁,审视了一番世子的身躯,随后,他迅速站起,走到了门口。 裕王朱载坖也在门口。 “先生,太医们没有离去的,都在这里。” 李时珍没有应王爷的话,而是自顾的对着太医说道:“你们可曾为世子施针,开药。” 十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较为年轻的说道:“并未施针,但药都开了,不过,世子牙关紧闭,所熬的药,喂不下去。” 这个时候,李时珍才看了一眼裕王。 “王爷,能不能把今日的药方都给我看一看。” 朱载坖赶忙摆了摆手,而一旁的总管太监,立马将所有的药方奉上。 接过药方的李时珍,一张张仔细的查看。 “对了,刘太医是最先来的,他的药方熬的药,世子是喝了,刘太医,喝药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说完的这个年轻太医,此时再次开口。 而听到他的话后,一个老者立马情绪激动起来:“老夫开的药,全是较为柔和,郑太医,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提起老夫的药方来。” 李时珍从诸多的药方中抽出一张来。 “刘太医,这张是你的药方。” 那个老者走上前来,看到之后,点了点头:“就是这张。” 得到确定之后,李时珍便将这张药方递给了裕王:“王爷,用这副药方在熬三剂汤药,先端来一剂,一个时辰后,在端第二剂,三个时辰后,那个时候,应该是卯时,在将第三剂汤药端来,每一剂都要是热的。” 看着李时珍的安排,那个颇为年轻的太医颇为不解:“世子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啊,即便用银针刺激穴位,不应该用重药救命吗,怎么还用温和的药。” “你知银针施救,为何不用。” “我并不精通……”当然,这个年轻的太医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就是精通的,不敢施针…… 而李时珍也并没有追问,而是对着这年轻的太医说道:“待会你随我一同进去……” 第六章 分水岭 朱学见到了张居正之后,心情颇为复杂。 有激动,有惶恐,更有期待。 自己千万不能在登基之前,改变历史。 不过,从他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喊出了尿尿两个字时,历史就发生了改变。 只不过,这一点朱学并不清楚罢了。 深秋时节的北京,裕王府中,秋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小世子站在太师椅上,透过窗户看着树叶渐变成金黄色和深红色。 “马上就又一年了。” 在朱学的记忆中,自己在裕王登基之前是没有名字的,直到隆庆元年,才有了名字,朱翊钧,也就是次年,被册封为皇太子。 看了一会儿后,朱学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个小太监立马过来把朱学抱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躯渐渐长大,之前走路时不时有些身体跟不上脑子,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从椅子上跳下去也是能做到的,可是他不跳。 因为后世神宗皇帝的陵寝是被那个姓郭的给挖了,遗体也被搞出来了,科学家得出结论,神宗皇帝的脚骨是有问题的,可能是个瘸子,有人说是重病导致的,但也弄不好就是小的时候,从哪里跳下来搞得了,所以,朱学对这一点很注意。 抱朱学的这个小太监名叫张林,今年不过十七岁,在宫中当差一年后,被抽调到了裕王府中当差,在李妃的院里面伺候,胆大心细,深受李彩凤的信任,在朱学一岁后,李彩凤便指派张林做小世子的贴身太监。 张林把小世子放在了地上。 “世子,今天要不要出去玩?奴婢安排……”放下小世子后,张林笑着说道。 朱学看了一眼张林,摇了摇头,而后“气定神闲”的说道:“外面凉了,今天就不出去玩了。” "是,世子……” 这些小太监们不知道,除了不能改变历史之外,小世子爷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好好活着,然后长大。 现在这时代一场小感冒就能要一个小孩子的性命,所以,他对自己的保护可是相当到位。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一点事情,被小世子玩的明明白白的。 小世子很省心,这是伺候他太监宫女们公认的事情。 每次降温,立马要求多穿衣服,下了雨,刮了风,从来不要求出门玩,甚至,就是从自己住的地方,去王爷的书房,他也不愿意去。 可是,朱学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深夜,一名锦衣卫骑着快马来到了西苑,他见到了西苑守卫之后,将手中令牌亮出,而后,西苑大门打开,锦衣卫下马,朝着西苑内部,快速跑去。 虽然是深夜了,可嘉靖皇帝朱厚熜白天不是白天,晚上不是晚上的,此时还在静修养心,正准备再一次来到天人合一,神游太虚之时。 黄锦慌慌张张的进来了,动作有些大了,也把朱厚熜从忘我的境界中,拉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朱厚熜怪罪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黄锦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太孙感染了风寒,病势严重,汤药不进,太医们都说,恐怕熬不到天亮了,现在裕王府已经乱作一团了。” “裕王怕陛下担忧,并没有派人来说,是,是裕王府中的探子报镇抚司,奴婢才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朱厚熜瞬间愣在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太医们,当真是这样说的。” “陛下,奴婢怎敢欺瞒陛下,这,这裕王,王妃,都已手足无措,此时裕王府灯火通明……” 朱厚熜再一次得到了确认,接着沉思片刻后说道:“对,让锦衣卫,去找李时珍,让李时珍去裕王府,马上,马上去办。” 此时的李时珍正在北京城中,而作为名医,锦衣卫对他此时住的地方很是清楚,在前两日,黄锦才刚刚禀告过。 “是,是陛下,陛下切勿忧心过度,奴婢这便差人去办。”黄锦说完之后,便慌张离去。 等到黄锦离开后,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这种事情又要重新发生了吗? 他的内心充满了忧虑。 纵观嘉靖帝一生,都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过程中度过的。 他最疼爱的儿子,朱载壑。 武宗朱厚照无嗣,张皇后这才选在离孝宗朱祐樘血脉最近的兴王朱祐杬的儿子朱厚熜。 直到嘉靖十二年这38年中,只诞生了嘉靖的长子朱载基,才在世两个月。 大明的天下几乎已不知“太子”为何物了,而大明帝国也陷入了“皇子慌”,子嗣连绵,对于此时的大明皇帝来说,仿佛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他在二十九岁的时候,还没有子嗣傍身,这让朱厚熜很是恐慌,要知道,他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三十岁岁就躺在康陵地宫了,年龄不小了。 若是在没有皇子出生存活,他就要很快超越宪宗皇帝朱见深保持下来的记录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万般疼爱于一身,当然,朱载壑生来异常聪明,不喜欢奢华,喜欢安静的看书。 “聪慧谨慎、谦虚有礼、有仙气、不好动、超凡脱俗“ 这是满朝文武对皇二子的评价。 朱载壑拜见父亲时,叩头不起,朱厚熜让爱子平身,可是小小的朱载壑却将双手高举曰:“儿不敢,天在上”。这份机敏灵动直接把朱厚熜给感动哭了,他红着眼眶的说:“我儿果真神奇不凡。” 这也算是对满朝文武评价的一个肯定。 朱载壑在嘉靖帝的关爱下,健康快乐的成长着,期间虽然也有些小病痛,却都i活了下来。 就这样到了四岁。 朱厚熜为自己的儿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册封典礼。 册封朱载壑为大明皇太子,在朱载壑面前,是一条走向皇帝宝座的康庄大道,之后,他刻苦读书,学习经著,练习礼仪,树立权威,随父皇临朝处理政务。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修道还没有到一个疯魔的地步,相对来说,还算是一个明君。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十四岁的朱载壑在朱厚熜南巡湖北承天老家时留京处理朝政,正式监国。 南巡祭祖归来后,朱厚熜看到宝贝儿子朱载壑已是仪表堂堂,沉稳贵重的男子汉,当即举行了加冠…… 可天有不测风云,厄运还是没有放过朱厚熜。、 在加冠之后,朱载壑一场大病,临死之前,回光发照,对着朱厚熜拜了又拜,口呼:“父皇,儿去也。” 这件事情是对朱厚熜的打击是最大的。 在皇太子去世之后,朱厚熜也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也更加相信,两龙不相见这种话语。 这也造成了老三裕王数年未见父皇一面。 这是嘉靖年间的分水岭。 是朱厚熜人生轨迹的分水岭。 之前的嘉靖帝少年独身入京,算是英明无比,杀佞臣,惩宦官,御边防,限宗室,除民患,颇有明君治世,重振大明帝国之威势…… 之后的嘉靖帝却醉情长生,已然昏庸怠政,修宫观,搞玄修,迷醮行,吃仙丹,任奸臣,只知自己享乐,不管帝国的死活…… 第五章 初见张太岳 李彩凤是一个大美人,不然怎能从宫女上位。 她眉如远黛,修长而又温婉,微微上挑的弧度,尽显优雅韵味,挺直的鼻梁,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高贵与坚毅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似盈盈秋水,深邃而宁静,而作为儿子的朱学,经常能够从自己母亲的眼中察觉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与睿智。 这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李太后,也是大明帝国最后一位以贤明著称的皇太后。 李太后她是李家的长女,她的父亲一直靠着泥瓦匠的工作,让家里的生活维持下去。 但是在嘉靖朝时候,百姓过着非常疾苦的生活,日子很艰辛,再加上这个时候李太后又有了一个弟弟,所以日子过得特别辛苦。 为了能够维持温饱,他们最后只能把李彩凤送到了裕王府当丫鬟。 朱学虽然有了前一生的经验,可他却不会小看现在面对的任何一个人……即便自己的眼界比古人更加开阔,有了更多其他知识的积累,可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人相比,他缺少了狡猾,以及那与生俱来的聪明。 “母妃,你来了。” 现在的朱学已经能够说出连串的话了。 李彩凤弯腰将朱学抱起来。 “玩好了吗。”李彩凤一脸慈爱的笑容,给端庄美丽的脸上又增添了些许的温柔。 朱学点了点头。 此时的李彩凤还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压力的母亲,所以,此时的她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温柔,疼爱之外,再无其他。 当然,这种情况,在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时候,她严格的要求小皇帝,配合张居正,想要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道德高尚,勤勉好学,勇于上进的君主,当然,在张居正的拔苗助长中,她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她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小小,且精致的五官,眼中充满着满足…… 而后,李彩凤抱着儿子,离开了后院,前往了裕王的书房。 裕王与几个臣子此时都在书房之中。 看到李彩凤抱着小世子进来,都赶忙站起身来,行礼…… “王妃,世子……” 李彩凤一脸笑意:“先生们免礼。” 而裕王朱载坖也走了过来,从李彩凤的怀中接过了朱学,想来是怕李彩凤累到了。 这也是朱学第一次见到大臣。 他的视线从几个臣子中,一一而过。 最前面的那个老头,应该是徐阶了,两王争立之时坚定的拥裕派,日后的大地主,拥有几十万亩地的地主首辅。 退后半个身子的那个长相颇有些凶狠的老头,应该就是在日后喊出十岁孩子怎么治理天下的高拱,一看就是个直肠子,没有情商。 而其他几人他却也认不出来,不过当视线看到了最后面的一人时,朱学愣住了。 他心里面颇为激动。 看到了。 看到了。 那个人,一定是张居正。 站在几个老头后侧的那个又高又帅,又有非常漂亮长胡须的人,一定就是张居正。 明史有云: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 长得很帅,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长胡须。他气度清雅,胸怀深沉,因尚未弱冠束发,步履行走之间,风移影动,恰如修竹摇曳。 就算是换作朱学现代灵魂的思维,此时的张居正也是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当真是:居正英姿卓不凡,眉目俊朗气宇轩。长须飘飘添神韵,风华绝代映人间。 毫不为过……………… 毫不为过……………… 此时的张居正还并没有展露头角,他是徐阶的弟子。 此时官职为国子监司业,徐阶荐张居正为裕王朱载坖的侍讲侍读。 也就是在裕邸期间,张居正任国子监司业从而掌握了很多将来可能进入官场的人,这为张居正打开了人脉,在之后,顺利推行了一系列国家级别的政治改革。 把事情说明白很容易,可把事情办下去,却很难,张居正接受过王阳明的心学学说,同样,此时正就任与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海刚峰,也接受过心学学说。 后世普遍认为,张居正是读懂了,而海瑞是懂了一半,张居正比较实际,而海瑞是较为理想。 不管后世如何毁誉参半,朱学本身还是比较推崇张居正的,虽然,方法过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学对着自己的裕王朱载坖轻声说道:“父王,把我放下来吧。” 裕王看了一眼朱学后,会心一笑,便将其放下,而下来之后的小世子一下子受到了书房中人的目光,朱学稳稳的朝着这些臣子们的方向走去,而这些人也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下面这个小小的身躯上。 孝宗皇帝独子,武宗皇帝无子,当今陛下虽然有颇多子嗣,却早夭颇多,在嘉靖四十四年,正月,二王争立的另外一个主角,景王朱载圳病死在了湖北,这个事情也更加巩固了裕王的地位。 此时的裕王虽没有储君之名,但却有储君之实,而作为他此时唯一的儿子,再加上现在老朱家的人丁情况,眼前的小世子只要不出现意外情况,能够健康的成长,那么他就是大明朝未来的储君。 朱学绕过了很多人,现在的内阁首辅徐阶,次辅高拱,极其一些倒严的高官,走到了最后面张居正的身旁。 他抬头看着张居正。 而张居正此时也低头看着小世子。 他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母,裕王与李彩凤,而后,笑了笑:“母妃, 父王,他的胡子好长…………我以后长大了,也要留这么好看的胡子……” 小世子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笑出声来。 裕王笑的最为开心。 他跟自己的父皇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前面的两个儿子都是未满两个月就早夭,他最希望的就是这第三个儿子能够健康成长。 听着,儿子充满天真的话 ,又怎能不开怀大笑………… 第四章 嘉靖四十四年秋 小皇孙在裕王府中,健康的成长。 从嘉靖四十三年春,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秋,此时的皇孙已经马上两岁了,但在这一年中 ,他再也没有见过嘉靖皇帝。 好像皇帝对皇孙儿没有一点的感觉,没有一点点重视的意思,更不用说像普通人家一样,隔代亲事情发生。 小皇孙并不是皇帝陛下第一个孙子,但在此时看来,却是皇帝陛下活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孙子。 除了朝中的部分大臣之外,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裕王已经有了一子。 而裕王也配合自己的父亲,对小皇孙的降生多加隐瞒,可能是对一些臣子的隐瞒,也有可能是对上天的隐瞒…… 不过,朱学对此一点都不在意。 此时的朱学成为世子后,还没有名字呢。 一直到了裕王上位之后,才给自己的好儿子起了一个名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所以,还不到两岁的朱学就经常想着如何能够做一个皇帝。 当上皇帝之后,该怎么干。 此时的大明帝国可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庞大的官僚体系导致文官集团已经发展的十分强大了,他们结合在一起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对付。 失去”保护伞“严嵩的嘉靖皇帝,在这几年的日子都过得不快活了。 要是自己当上皇帝了,前面可要学会隐忍,先不要跟那帮酸腐对着干,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定要更加重用,并且,手中要有自己的军队,只听自己这个皇帝话的军队。 只能有了军队,皇帝才是皇帝啊…… 还有张居正,他要让张居正这个攻于谋国,拙于谋身的治世之伟才,能够有一个好的下场…… 当然,在此时的朱学看来,张居正是有一定错误的。 张居正,李太后,冯宝三个人组成了政治铁三角,将少年时期的神宗皇帝放在了最中间。 这三个人就像是三座大山一般。 而张居正这个老师,就是这三座大山之中对他压迫最多的。 张居正迫切希望这个小皇帝会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君主。 可话又说回来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在硬抗了十年后,一个少年有了反抗的资本了,当然,这个少年是皇帝,他的反抗,是能够影响整个国家命运的。 不过,朱学觉得要是自己真的成为了神宗皇帝,他的内心成熟,应该比原主要抗压一些。 他不仅仅要重用张居正,还要把隆庆开关发扬光大,他还要重视火器发展,舰船发展,对,还要让李成梁那个养虎为患的将领,亲自把努尔哈赤一家老小的头给送到京师来……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前提条件,就是能够跟历史上一样,顺利成为皇帝。 换句话来说,自己不能在登上皇帝尊位之前,过多的改变历史。 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怪异,要是太过怪异,不符合此时国情,那皇帝的宝座能不能轮到自己坐都不一定。 他此时可是还没有“身份证”呢。 在第一次见到嘉靖皇帝的时候,朱学说了一声尿尿,获得了自己爷爷高度评价,但朱厚熜却并没有将朱学会说话的事情告知裕王,所以,整个裕王府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就这样按部就班,过了许久之后,朱学才开始说话,走路,其表现跟普通孩子并无差别。 在这个放肆玩闹的时光中,拥有着未来者灵魂的的孩童,根本做不到放肆玩闹,也可能是这些低级的扮家家,骑马游戏让他找不到什么快乐,但为了不表现出来那么异于常人,朱学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快,跟着小太监们玩骑马,扮家家的游戏,这也是他最为苦恼的一件事。 每到游戏时间结束后,朱学就如释重负,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久而久之,跟着朱学玩的这帮小太监,小宫女,都不由有些疑惑,咱们这么多人陪着小世子玩闹,可在玩游戏的时候,为何总感觉小世子在强颜欢笑,像是,他在陪着自己这帮人玩,他在应付自己这帮人一样,特别是在游戏结束后,小世子的笑声才更加的清脆……像是发自内心的。 裕王府中。 小世子游戏时间结束后,便回到了凉亭中,颇有些无聊的盯着面前竹林,忽然想到了大明朝的另外一个大拿。 王阳明。 这个历史上,除了孔子之外的第二个圣人。 王阳明曾对着竹子苦思冥想数日,希望能从中悟出“道”来,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这一经历也引发了他对格物致知的深入思考和对心学的进一步探索。 王阳明在庐陵做县令时,严嵩正好辞职在家守孝。 他主动去拜访王阳明,谈到中年在官场的不易和立志行善的决心,不禁泪如雨下。 王阳明对严嵩印象深刻,还以良知说教导他,让他以后做个有良知的人。严嵩点头如捣蒜。 后来,王阳明在江西剿匪,因欣赏严嵩的才能,让赋闲在家的严嵩做了军中参事,在他们分离不久后,严嵩回到了京师,没有几年光景,他就扳倒了当时的首辅夏言…… 而此时又是一个轮回…… 小世子在看竹子的时候,三名小太监一直在一旁守着。 而此时一阵脚步声,吸引了小世子的注意力,他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的母妃正朝自己走来。 母妃李彩凤,是穷苦人家出身,本身只是裕王府中的侍女,母凭子贵,此时在裕王府中,比王妃陈氏还要有排面。 不过,李彩凤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本身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变得骄横跋扈,反而,变得更加谨言慎行,在陈氏面前,也是一直以妹妹自居…… 看到母亲到来,小世子想要从小凳子下来,两个小太监赶忙弯腰搀扶,下来之后,他就笑着朝母妃跑去………… 虽然心里面有些怪怪的,但朱学还是尽力的立一个从小就孝顺父母的人设…… 第三章 黄口稚儿知孝悌 先不管,这老爷子是否道法自然,对于朱学来说,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桩困难。 他想嘘嘘了。 可此时的他还在老爷子的怀里面呢。 自己这爷爷常服春夏秋冬不过四件,当然,朱学也不是害怕他少一件衣服,他怕的是,自己要是尿在他身上,让这老小子对自己的感官,第一印象差了,以后家里面的皇位不传给自己怎么办。 当下,朱学开始挣扎起来。 不过,朱厚熜看着朱学挣扎起来,咿咿呀呀的,反而来了兴趣。 越来越憋不住了。 而老道童跟朱厚熜两个老人,被皇孙的活力逗得笑容连连。 直到,他们发现皇孙的小脸涨的通红。 才有了一些慌张。 “这,这怎么回事?黄锦,这,这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不要着急,我看是抱的姿势不对吧,您松一点……对,就这样,然后那样……” 朱学这叫一个气呀,伴随着老道童的这样,那样子,朱学也被朱厚熜不停的折腾。 只能靠自己了。 朱学开始发出声音。 “咿呀,咿呀,尿……尿……” 听到最后的两个字。 朱厚熜,黄锦,两个人脸上明显出现了不可言状的表情。 有惊…… 有喜…… 这才八个多月的孩子啊。 “尿……………………尿…………………………” 两个人短暂的愣神,也被朱学的这两个尿尿给惊醒了过来。 黄锦赶忙从朱厚熜身上接过皇孙。 当朱学从朱厚熜的手中到了黄锦的怀中后,立马就尿了出来,一脸舒畅,黄锦的身上也湿了一大片。 虽然尿在了自己身上。 可黄锦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陛下,祥瑞啊,皇孙不到八个月便会说话,真是天大的祥瑞,刚刚陛下抱着皇孙的时候,他即便憋得面红耳赤,也不愿意尿在陛下身上,这,这真是从小就至纯至孝啊……” 而一旁听着的朱学,也开始配合起来,发出清脆的笑声…… 而看着这件事情发生的朱厚熜,眼中也透露出一丝欣喜,再怎么说,老神棍出身的他,最喜欢听的就是祥瑞这样的话。 “黄口稚儿知孝悌,去,把皇孙儿抱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是,陛下。” "让裕王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领旨后,抱着朱学就走出了大殿,在门口的时候,又对着裕王轻声说了句:“陛下让裕王殿下进去,奴婢i抱着皇孙儿去换一身衣服。” 朱载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黄锦怀中的朱学,才缓步走进大殿。 现在大明朝的政治状况,越来越明朗。 严党倒台了。 虽然裕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皇太子的称号,可满朝文武,上下皆知,裕王就是皇储,再加上皇孙的出世,进一步的巩固了他的地位。 朱厚熜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可皇子皇女们的生命却都很脆弱。 朱载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长子朱载基,母阎贵妃,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出生,两个月后十月十日去世,追封谥号哀冲太子,葬西山。 次子朱载壡,母王贵妃,嘉靖十八年二月,册立为太子、嘉靖三十一年去世,年十七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葬西山。 当然,除了这两个儿子外,其他的子女也没有长寿的…… 可以说,朱厚熜虽然是皇帝,但一生都在不同的阶段,重新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力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过多的去亲近自己的孩子原因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裕王在朱厚熜儿子之中,本身能力并不突出,但身体情况不错,而此时的嘉靖皇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小皇孙被黄锦抱到了偏殿后,便亲自给他换衣服。 一旁的太监想要伸手帮忙,被黄锦阻止。 朱学就这样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自己原本的礼服被黄锦交给了刚刚想要帮忙的太监手上…… 而给朱学换好衣服后,黄锦又将他抱了起来,前往道殿。 这个时候的朱学已经睡着了,黄锦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小皇孙…… 大殿之中。 裕王跟他的皇帝老子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气氛稍稍有些紧张,裕王脸上有些惊恐,而嘉靖皇帝脸上却是有着一些怒意。 黄锦进入大殿之后,就明白过来,老子又在敲打儿子。 他抱着小皇孙在这个合适的时机,来到了两人面前,为裕王缓解了一定的压力。 “陛下,皇孙睡着了。” 看到黄锦怀中的皇孙,朱厚熜脸上立马出现了笑容,而后看向,颇有些战战兢兢的裕王身上,脸上的笑容,又立马收了回去。 变脸速度之快,直令人匪夷所思。 “黄口稚儿知孝悌,这是朕对皇孙的评价,若是你尚有几分孝顺之心,几分体谅君父之心,就不要跟朝中的大臣走的那么近,不要再添乱了,现在乱子已经够多了。” “是,父皇,孩儿谨记在心。” ……………… 等到朱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裕王府,身旁又换成了那些熟悉的面庞。 此时作为婴幼儿的他,精力着实有限,醒来吃完奶水后,就又睡了过去。 在裕王父子离开西苑后。 打坐清修的嘉奖皇帝朱厚熜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 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严嵩的政权倒了后,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能在像之前那样舒舒服服的修道炼丹了。 即便是过去了一年了,朱厚熜还是不时的想念严嵩,可能,他永远舍不下这个撰进青词的老臣。 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而一旁伺候的黄锦立马就注意到了。 “爷, 您……” “皇孙儿,还是扰了朕的道心啊。” “爷,哪能呢,小皇孙聪明伶俐,是上天赐给大明,赐给陛下的祥瑞啊……”黄锦赶忙答道。 黄锦在湖北的时候,就跟着朱厚熜,虽然,他文化有限,不能跟严嵩一样能够从一字一句猜到朱厚熜的意思,但若是说对人的了解,严嵩远远不如他。 当然,黄锦也只能在心中念叨着那句话:“大明的天老了,皇帝老了………………” 朱厚熜很矛盾。 他不见儿子,一部分原因是怕儿子害了自己,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自己害了儿子,这么多年,他的孩子一个个先自己而去…… 此次召见也是秘密的。 在召见之后,说出皇孙儿坏了朕的道心这样的话,也是为了提醒黄锦, 下次自己再想召见的时候,你要拦着。 不过,黄锦在此时却是装作听不懂。 对于黄锦的小心思,朱厚熜并未怪罪,而是轻声笑了笑:“黄口稚儿知孝悌……” 第二章 刚峰六月刀 朱学开始了吃饱了就睡,醒来就吃的的快活日子。 刚开始吃奶的时候,有点不习惯,现在越来越习惯,甚至还有点小期待了。 他对于周围的事物,一无所知,只知道 自己出生在古代的贵族之中,看着周围人的装扮,他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生活在清朝。 不过,他还是摸不着头脑,自己无非就是约场架……结果这么刺激的吗。 他出生在湖北省,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比较迷信,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非要找人来看,最后一个被一个江湖骗子骗了二十万,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说先人埋在此地,后人一定贵不可言,天子命格,哎,现在想来,那個算命先生也不是瞎糊弄的,自己就是压不住这个命格,被提前投胎了。 天子命格, 真不知道自己老爹怎么想的。 生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还想着后人当皇帝呢,看,这下子完犊子了吧,爷爷埋进了风水宝地,让自己儿子遭此劫难。 朱学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用来思考的时间也很短,因为想的一多,就饿,一饿就要吃奶,吃完之后,立马就睡着。 那个妇人每天都来看朱学,期间朱学也见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在男子与女子的对话中,朱学知道这个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 朱学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日,日头正好。 一大早就有一帮侍女为自己洗澡,而后换上了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汉服。 也是这身汉服。 让朱学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小龙袍。 五爪龙纹服饰。 不仅穿了五爪龙纹服饰,头上毛还没有长几根呢,就被那个贵妇人给带上了一顶冠。 自己的第一套完整衣服。 让朱学震惊不已。 他是历史系的学生,对于中国的传统服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自己穿的衣服,是传统的王世子常服,也只有明朝一代,才能皇帝,皇太子、皇太孙、亲王、郡王、世子皆可着五爪龙纹服饰。 我尼玛。 打了架,回到明朝当王爷。 这,这感情好啊。 朱学穿好衣服后,也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子乱动,只是不断的打量着自己的衣服,看着他这个样子,为其穿衣服的贵妇人也笑了出来。 穿好衣服后,那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又出现了。 不过,今天他也穿上了自己的王服,显得很是重视。 而后,朱学便被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抱着,跟着自己的老爹出发了。 他们坐上了马车。 来到了此时大明朝的权力中枢,西苑。 到了这座皇家园林之后,自己老爹就亲自抱起了自己。 朱学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对一路上的景色都很是好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假山,山上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山间小溪潺潺流淌,如同一幅自然的山水画。 看着这一幕,朱学呵呵的笑了笑。 听到朱学的笑声。 男子也笑了一句:“这次真是托你的福气了,要不然,我怎能见到父皇。” 听着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朱学稍稍愣神,不过,马上就揭晓了谜底,这个时候的朱学也不想多猜了。 周围亭台楼阁林立,错落有致,亭子造型别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 楼阁则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站在楼阁上,可俯瞰整个园林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座像造型像极了道观一般模样的的大殿。 看到这里。 朱学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而进入大殿之中,一个道童模样的老头走了过来。 这老头脸色红润,没有胡须,他先是行礼,而后才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朱学。 而后,就是穿过一道道“屏障”,见到了坐在一尊太极八卦图上面的“老道士”。 这“老道士”气宇轩昂,颇有一股道法自然的感觉。 而此时朱学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清楚。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 大明宪宗纯皇帝朱见深之孙。 大明孝宗敬皇帝朱祐樘之侄。 大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堂弟。 大明兴献王(追谥大明睿宗献皇帝)朱祐杬次子。 圣人天子。 顶级权谋大师。 炼丹修仙大师。 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有诗云: 制党止争意孤高,操权弄术两辛劳。莫道百姓无愁怨,尤有刚峰六月书。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是也。 当然,自己的身份虽然还有些不太明朗,但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了。 在门口候着的是裕王,也就是之后的明穆宗朱载坖(又作“朱载垕”)。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 明朝最宅的帝王,一生就出过一次宫门,三十年不上朝,万历皇帝,明神宗。 正在朱学发懵的时候,他小小的身躯就已经到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 朱厚熜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缓过神来,眼中带着懵懂,好奇的看向这个被称之为古往今来第一权谋大师的样子。 当然,在这一刻,朱学也有了很多的疑惑。 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大学生,同样,也因为喜欢历史,对历史方面的事情了解的有些多,现在就已经解决了自己对历史的一个疑惑点。 神宗皇帝到底见过他爷爷嘉靖皇帝没有。 正史上面是没有,因为嘉靖皇帝深信两龙不想见,他的儿子他都不愿意去见。 没有任何记载讲述,嘉靖皇帝见过神宗。 不过,现在看来。 确实是见过,只不过,是秘密召见的。 朱厚熜看着自己怀中充满灵气,且“天真可爱”的朱学,心中颇为喜悦,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道童。 那老道童立马开始吹捧起来。 不过,这老道童说的话,朱学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自己“爷爷”的脸。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也开始浮想联翩。 “话说回来,嘉靖皇帝天天炼丹吃重金属,活到现在,无病无痛的,难不成真的让他找到一些门道,可能,要没有海瑞让他破防,坏了他的道心,弄不好,自己这爷爷还真能修出来一点东西呢……” 第一章 线下约斗 朱学在南京读大学,是一个了历史系的大学生,每天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去贴吧,跟人对喷。 不过,这天他不对喷了,改线下对线,中门对狙了。 他背着超大号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四五根钢管,在学校门口,还有四个同道中人正在等着他呢。 为什么要干架。 那是因为在线上喷的太厉害了,没有一战,难以结尾。 前几个月,一部关于明朝的热播剧横空出世,带来了很高的热度。 也将网络上对喷的内容,转变到了大明朝。 朱学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跨越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当然是站在正方一辩的角色。 贴吧新话题,明朝跟清朝,到底哪个强大,盛世时间长。 而这个新话题累计回帖超过三万,关注的人也有数十万,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本来网上气氛还不错,类似于“学术讨论”,可现在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从刚刚开始还比较克制的对喷,到之后的“家庭问候”,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骂战”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而朱同学在话题中尤为积极,他喷清朝维护明朝,也在这场骂战中,他对于大明朝的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了解不行啊,不了解说不过别人。 可这场骂战,并没有在网络上结束,他们在网络上“约架”了。 最先是一个id叫圣祖爷提起来的,网上不要逼逼赖赖,有能耐咱们现实中碰一碰,我有钱,现在网上代打谁接这活。 下面一棒清吹的伙计们纷纷回帖。 朱学一米八大个子,身强体壮,出生在武术之乡,小的时候,就会一手,对这个约架一点不虚,甚至还有些冲动呢。 他们加上了微信,互相摇旗子,吹号子,约在了明孝陵的附近,并且每一方只能出战五个人,不然,影响太过恶劣,容易被相关部门盯上。 汇合之后,他们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马不停蹄的朝着明孝陵而去。 到了约定的地方后,中计了。 原来说好是双方,一方五人,可对面来了二十来个。 朱学不虚,同道中人心里面有点发虚,拉着朱学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武术之乡出来的人,约架报警,这不纯纯丢人吗,当下,这个提议就被朱学拒绝。 朱学人高马大,“相貌凶狠”,手持钢管,上前叫阵,而其他四个人,赶鸭子上架,不能不跟着走过去,不过他们心里面都在默默的祈祷,法治社会,对面也不敢胡来。 “你们这帮清吹,不是说好了吗,一方五个人,怎么,还耍诈。” “谁是清吹,我们是网络代打,哎,看你们都是学生,只要你们躺在地上,让我拍个照,给北京那伙计发一条微信,就不揍你们了。” “哼,躺地上拍照,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伙计们,为咱们的大明朝冲锋……”朱学说着,就要往前冲,可走了两步,发现没有人跟上,而对面的二十多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棒球棍,狼牙棒的。 我擦,他们看来意志不够坚定啊。 而这个时候,朱同学也有些虚了, 即便自己练过一些拳脚,打上四五个人个人不成问题,可对面二十多个人呢,注定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己方几人已经害怕了,这还没有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朱学心里面悔不当初,早知道带上宿舍的那五个“儿子”了,他们五个在,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朱学也停住了脚步:“要不然,咱们,咱们单挑吧。” “可以啊,你一个人挑我们二十个。” 听到这话,朱学差点蒙圈,不知道从哪个老电影上看过来的东西,他们竟然还觉得幽默…… 朱学骑虎难下,对面一看样子就是混社会的,要不,要不然躺地上,让他们拍个照。 就当朱学内心深处有所动摇的时候。 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伙计,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砖头扔向了对方…… “啊……”正砸中了对方一个小头目的脑袋,开了瓢,见了血。 这伙计扔完砖头就跑,而其他三个人也都跑了。 朱学也想跑,可已经被围上了,难以脱身,拳脚,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朱学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实际上,这帮人一直都收着,不敢下死手,但有一个二货,下手可真狠,一棍子就朝着朱学的头上砸去。 那一霎那,朱学好像看见了他的太奶奶…… 不,好像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太奶奶。 鲜血流在了他的眼睛中,视线慢慢的模糊………… 等到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出现在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自己的身体也变小了,躺在床上。 想要说话,却都是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约架的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刚出生的婴儿了。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而后,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小世子饿了……” 朱同学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是# ,朱同学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本能的开始吃起来……有点腥,还有点甜…… 吃饱喝足之后,朱学还是在哭个不停,而后,自己便被一个端庄的妇人抱进怀中。 虽是妇人,但朱学推断这个女子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 她身上的衣服华贵,端庄大气,她笑着看向怀中的朱学,轻轻的晃动着,不一会儿,朱学便感觉到了一阵困意袭来,哭声也渐渐消失,睡着了…… 看着朱学睡着,妇人便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一个宫女走到了妇人身边,低声说道:“王妃,宫里面来人了,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妇人轻轻点头,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房间…… 而朱学躺在床上睡觉,在其床旁边,一直都毕恭毕敬的站着四名宫娥女子…… 不过,这一切朱学都不清楚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他这一个幼儿,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