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重生,不肖子孙都跪下!》 第68章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郑明安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声开始还很低,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笑得他抱着铁皮盒子的身体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还……”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原来是这样……”他猛地止住笑,死死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被碾成了齑粉,“原来,你真的找了公安来抓我!” “你不是要给我机会,你不是要跟我谈!你是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我往下跳!” 他猛地把怀里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往身前一递,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掏出来摔在地上。 “好……好啊!说得真好!” “谢冬梅!”他赌气似的嘶吼起来,“你赢了!” “没错!”他冲着孙卫民的方向咆哮,“老子就是偷了!偷自己家的东西,还赌博!你们要抓就抓,要关就关!别他妈在这儿跟我演什么母子情深!” 郑明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又要冲上去:“你个王八羔子,你跟谁俩呢!” 郑明礼死死抱住他,自己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孙卫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一个刚穿上这身皮没几年的年轻人,哪儿处理过这种亲妈抓儿子的事。 谢冬梅看着儿子那张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的脸,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这个动作,比任何一句咒骂都来得更决绝。 孙卫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没得选了。 作为公安,接到报案,又是人赃并获,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上前一步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郑明安!别动!”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扣郑明安的手腕。 郑明安没想到他来真的,下意识地一挣,抱着东西就想往后退。 孙卫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上的力道极大,反手一拧,就将郑明安的胳膊别在了身后。 “啊——!” 郑明安痛呼一声,怀里抱着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再也抓不住。 只听一声巨响,那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摔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盒盖被震开,黄澄澄的金首饰和一块块泛着柔光的银圆,撒了一地。 孙卫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乖乖…… 他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郑明安是真下了死手,连这种压箱底的老货都敢往外搬。 就地上这点东西,别说还赌债,怕是够他结结实实地喝一壶了。 谢冬梅慢慢地、平静地蹲下身,将那些沾了灰尘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地捡回铁皮盒子里。 郑明成和郑明礼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从不知道,家里竟然藏着这么一笔…… 兄弟俩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无法置信的眼神。 “咳。”孙卫民清了清嗓子,他松开对郑明安的钳制,但人依旧挡在他身前,以防他再有异动。 他看向谢冬梅,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谢阿姨,你们得跟我回所里一趟,做个笔录。”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冬梅捧在手里的铁皮盒子上:“这个……是证物,按照规定,得先登记封存。” 派出所里,空气比巷子里的风还要冷。 郑明安被安排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椅子上,脑袋垂着,一头乱发遮住了眼睛。 他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 郑家其他人坐在对面的长条凳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孙卫民拿着笔,在笔录本上写写画画,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郑明安全当没听见。 问询陷入了僵局。 孙卫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毕竟年轻,又是和郑明安一起长大的,办这种案子,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他放下笔,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坐在长凳上的谢冬梅。 “谢阿姨……您看这事……”孙卫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毕竟是家里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要是愿意出具一份谅解书,明安哥他……或许可以从轻处理。” 谅解书三个字一出口,一直低着头的郑明安,那被头发遮住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没抬头,但僵直的脊背,却泄露了一丝紧张的期盼。 谢冬梅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儿子那颗低垂的头颅上。 “想让我写,可以。” 郑明安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谢冬梅看着他:“答应我两个条件,谅解书我马上就写。” “第一,你欠下的赌债,一分一毫,都由你自己想办法去还。家里不会再给你掏一个子儿。” “第二,”她的声音陡然加重,“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发个毒誓,从今往后,要是再敢碰一下牌九、麻将,任何跟赌有关的东西,就自己剁了这双手!” “只要你答应,谅解书我马上写。”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郑明安缓缓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怨毒。 让他自己还? 那跟现在就把他送进去有什么区别? “呵。” 一声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疯狂。 他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得,这是铁了心要进去蹲着了。 孙卫民心里叹了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派出所的门被撞开了。 “我的天爷啊!冤枉啊!公安同志!” 一道女声嚎着冲了进来。 李英花一手拽着一个孩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挂着两道没擦干净的泪痕,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郑明安。 她眼睛一红,也顾不上别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把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孙卫民的大腿,哭天抢地。 “公安同志!你们抓错人了啊!我们家明安老实本分,他怎么会偷东西呢!这都是冤枉的啊!” 她那对龙凤胎被这阵仗吓得大哭了起来,一时间,派出所里鸡飞狗跳。 孙卫民一个头两个大,想把腿抽出来,又怕伤到她,急得满头是汗:“这位同志,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英花哪里肯听,哭嚎了一阵,见公安不为所动,她猛地一转头直挺挺地看向了长凳上的谢冬梅。 “是你!你这个黑心肠的老太婆!” 她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虎毒还不食子!他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把他往死路上逼,亲手送他坐牢!”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第67章 我可是你亲儿子 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安也愣住了,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恶毒言语,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的咒骂,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你说得对’。 “在你的事情上,”谢冬梅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继续说道,“我确实对不起你。把你交给谢建军那个烂人,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之一。” 她的坦然,让郑明安所有的怨气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阴,“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整个地区都在闹一场很厉害的急性的痢疾,来势汹汹。” “不光咱们镇,连周边几个镇的人都拖家带口地跑到我们谢氏医馆门口,跪着求我救命。” “那段时间,我忙到什么地步?我沾不了床,吃饭都是你爸把窝窝头掰碎了塞进我嘴里。医馆里,院子里,甚至门口的街上,都躺满了病人。呻吟声,哭喊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停不下来。” “你爸,白天要去糕饼厂上班,下了班就跑到医馆来帮我。熬药,喂药,清理秽物。” 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郑明安,又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我不敢让你待在我身边,你又还太小需要人照顾。我把你送到谢建军那里,是想让你有个安生地方……是我,是我高估了他的人性。” 郑明安抱着铁皮盒子的手臂微微一松,眼里的疯狂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 那年的惨状……他怎么会不记得。 街坊邻里,谁家没在那场灾祸里受过罪?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阴影里,让人几乎忽略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光亮下。 孙卫民看向郑明安,语气带着几分劝解的诚恳。 “明安哥,谢阿姨没说假话。那年的事,我听我爷爷说过好几回。” 孙卫民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爷爷说,当时他烧得不省人事,被我爸和我叔抬到谢氏医馆,门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谢阿姨硬是在病床上给加了个板子,让他躺了三天,这会儿我坟头的草都比我高了。” 郑明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冷嗤,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知道。”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怀里那冰冷的铁皮盒子上。 “我当然知道。为了这事,她不是好几年都没跟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来往吗?”他抬起眼,目光里重新燃起怨毒的火苗,直勾勾地射向谢冬梅,“直到陈金花接生了郑湘仪,你们两家才又跟亲戚似的走动起来。” 这番话,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不是不讲理,他什么都记得。 记得当年的疫情,也记得母亲为此和谢建军的决裂。 可记得,不代表能原谅。 “那又怎么样?”郑明安的音量陡然拔高,积攒的委屈和愤恨再次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知道这些,就能把我欠下的赌债一笔勾销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是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当成了武器,直挺挺地杵到谢冬梅面前。 “我不管当年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我的人生被毁了!现在,我欠了一屁股债,那些人要剁了我的腿!” 他眼中布满血丝,面目狰狞。 “今天,就两条路!” “一,你现在就给我钱!把我欠的债都还了!” “二!”他晃了晃怀里的东西,铁皮盒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让我带着这些东西走!从此以后,我郑明安是死是活,跟你们郑家再没半点关系!” 郑明成又想冲上去,却被郑明礼死死拉住。 “明安哥!你疯了!这是敲诈!”孙卫民脸色一变,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赶紧把东西还给谢阿姨!偷窃,数额要是巨大,是要坐牢的!你别犯糊涂!” 他特意加重了坐牢两个字的读音,希望能点醒这个已经走到悬崖边的人。 偷窃?坐牢? 郑明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的目光从孙卫民那张焦急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那身笔挺的公安制服上。 绿色的警服,红色的领章。 那么刺眼。 一个念头,轰地一下劈开了他的脑子。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孙卫民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妈谢冬梅从头到尾都这么冷静。 原来……原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郑明安脸上的狰狞和疯狂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他看着谢冬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卫民……” 他笑了,笑声很轻,却比哭声还要凄厉。 “呵呵……哈哈哈哈!” “谢冬梅,你可真行啊!”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字字泣血。 “你居然连公安都找来了!” “你这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亲手……把我送进局子啊!” “我可是你亲儿子!”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郑明安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怀里铁皮盒子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明安,你这是干啥呀!” 郑爱国脸上写满了痛心和焦急,往前挪了两步。 “你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先把东西放下,就不算偷!有啥事,咱一家人关起门来,坐下慢慢说,总有办法的!” 郑明安却像是没听见,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谢冬梅脸上,不挪动分毫。 他只要一个答案,从他妈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谢冬梅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的亲儿子。 那个小时候会抱着她腿撒娇,会把省下来的糖偷偷塞进她口袋的儿子。 可这股心软,只是一瞬。 上辈子,她就是心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填窟窿。 结果呢? 他在外面欠的债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偷完钱后便不知所踪。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重复那样的悲剧。 救他,有时候,就得下狠手。 如果这次拉不回来,这个儿子,就真的废了。 “我再说一遍。”她迎着郑明安那怨毒的目光,“把东西放下。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是你欠的赌债,你自己还。” “……” 第66章 你还真敢偷 一边是债主凶神恶煞的脸,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一边是父亲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好像能看到父亲把这个盒子塞进墙洞时,那份对妻子的珍重。 这些东西……怕是能把他欠的赌债还清十次都不止! 只要有了它们,他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 “可是什么!”郑明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回过神来,眼里的挣扎瞬间被怨毒和疯狂吞噬。 “她心里就没有考虑过我,没有把我当过儿子!” “我郑明安算什么?我是她亲儿子!她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毁了我一辈子,她管过吗?” “她昨天还打我耳光,骂我是废物!她心里有过我这个儿子吗!” “没有!从来没有!”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 这个家欠他的!谢冬梅欠他的! 这不叫偷,这叫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对,是她逼我的! 郑明安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攥着那个铁皮盒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暴起。 他不再犹豫,把盒子盖合上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铁皮盒子冰冷而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抱着盒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发誓。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只要让我过了这道坎,把钱还上,我发誓!我郑明安这辈子再也不赌了!” “我一定改!我一定重新做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与其说是在发誓,不如说是在哀求,哀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也像是在催眠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原谅的借口。 堂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郑明安一个激灵。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另一只手拎着鼓鼓囊囊的旧布包。 做贼心虚的脚步又轻又快,他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到了大门口。 他侧耳听了听,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安全了。 他长舒一口气,反手将院门的大门虚掩。 这样一来,就算被发现也只能说是遭了外贼,谁也赖不到他头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刚一转身,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巷子对面的阴影里,几个人影直挺挺地站着。 为首的,正是他那个刚刚还在心里咒骂了千百遍的亲妈,谢冬梅。 她身边,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父亲郑爱国,还有一脸震惊的老三郑明礼。 最前面,是攥着拳头,眼珠子红得像要滴血的小弟,郑明成。 “你们……”郑明安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狗东西!你还真敢偷!” 郑明成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伸手就去抢郑明安手里的布包。 “把东西拿来!” “滚开!”郑明安被这一下激得回过神,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那是他的命,“你他妈的给我松手!”郑明成破口大骂,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家里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今天打死你!” “这是我的!我的!”郑明安也急了眼,用肩膀狠狠撞开郑明成,嘶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花的钱哪一分不是老子的?你穿的牛仔裤,你听的录音带,要不是老子把你弄进家具厂,你现在还在打流浪!你凭什么管我!” “你他妈那是赌!是偷!是抢!” 兄弟俩像两头红了眼的公牛,在狭窄的巷子里撕扯起来,布包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郑明礼站在一旁,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哥哥,想上前拉架,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够了。”谢冬梅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郑明安面前。 郑明成和郑明安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郑明安。”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把东西,给我。” 郑明安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又抱紧了几分,梗着脖子:“不给!” “我再问一次。”谢冬梅的声音冷了下来,“给,还是不给?” “我说不给!”郑明安像是豁出去了,抬起头,怨毒的目光直视着她,“凭什么谢建军赌债你给钱!凭什么到我这儿不肯给?我是你儿子!” “明安!”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郑明安的鼻子:“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偷家里的东西?那盒子里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郑明安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爸!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当初你们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谢冬梅和郑爱过,声音里的委屈和恨意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洪水,一朝决堤。 “当我哭着跟你们说我不想去舅舅家!妈,你是怎么说的?”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一字一顿地模仿着当年的语气:“‘明安乖,妈妈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就来接你!结果呢?你们谁管过我?” “是你们!是你们亲手把我推下火坑的!” “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偷?我没错!我只是拿回你们欠我的!这个家,欠我的!” 一连串的指控像重锤一样,砸在郑爱国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他只记得当年医馆忙,确实是把老二送去了小舅子家,可他不知道就几个月的时间会对郑明安影响这么大! 郑明成和郑明礼也听傻了,他们从不知道,二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整个巷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良久,谢冬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沉重。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怨恨扭曲了面容的儿子,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沙哑。 “你说得对。” 第65章 凭什么 院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郑明安的呼吸又粗又急,眼里布满了贪婪的血丝。 他像一头闯进米仓的耗子,兴奋得浑身发抖。 堂屋里那个老旧的五斗柜,被他一下拽开。 几件郑爱国的旧汗衫、几双纳好的布鞋底,被他毫不留情地扒拉到地上。 “妈的,钱呢?死老太婆把钱藏哪儿了?” 他一边翻,一边压着嗓子咒骂,唾沫星子喷在翻乱的衣物上。 他先冲进了谢冬梅和郑爱国的卧室。 床上的被褥被他一把掀开,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他记得清楚,老太婆有时候会把钱缝在被角里。 一无所获。 他一脚踹开床头柜,里面只有几本发黄的医书和一瓶红花油。 “艹!” 郑明安的火气更大了,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怨毒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 他从兜里掏出撬锁的铁丝,没两下锁就开了。 箱子里是谢冬梅几件压箱底的衣服,还有郑爱国那块舍不得戴的上海牌手表。 郑明安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手表塞进自己兜里,又把那几件新簇簇的衣服卷成一团,准备待会儿一并带走。 衣服底下,是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铁盒。 他心头狂跳,手忙脚乱地打开。 里面没有成沓的大钞,只有一叠零零碎碎的毛票、角票,加起来顶多十几二十块。 “老太婆肯定不止这些家当。”郑明安狠狠地把铁盒摔在地上,里面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大郑明华可以从小待在妈身边! 还有老三那个闷葫芦,老四那个小流氓,还有郑湘仪,都是在妈身边长大的! 只有他! 只有他郑明安,从小就被扔给了舅舅谢建军那个老赌鬼!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他哭着喊着不想去舅舅家,谢冬梅是怎么说的? “妈妈和爸爸实在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妈妈就来接你。”结果一个多月了才想起他这个儿子。 而他在谢建军身边学会了赌钱,是他妈亲手把他推到赌桌边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地里的野草,没人疼没人问,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 这个家,有他没他,一个样! 郑明安喘着粗气,又翻找了一下,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些存折与大钞,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千多块。 郑明安狂喜,连忙收起来,然后又冲进了郑明成和郑明礼的房间。 郑明成的床底下有个破皮箱,里面是他攒了许久才买的几盘港台明星磁带,还有一件崭新的牛仔外套。 “小王八蛋,也学会赶时髦了?”郑明安狞笑着,把磁带踩得粉碎,抓起牛仔外套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不大不小,正好。 他转头又去翻郑明礼的铺。 那个老实头的东西最简单,枕头底下压着一个信封。郑明安抽出来一摸,薄薄的几张票子。 他倒出来数了数,一张十块,两张五块,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 总共二十三块五。 郑明安嗤笑一声,把钱揣进兜里,信封随手一扔,一张女人的照片从里面飘了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明媚。 郑明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郑明礼当时也是拽着这个信丰,对自己说谢冬梅被谢向阳下药了。 谢向阳那个小白脸,居然敢给老太婆下药! 郑明安那时心里没有半点替他妈担心的念头,反而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意。 活该! 谁让她眼瞎心盲,把一个外人当成宝,把亲儿子当成草! 他郑明安早就看出来谢向阳那小子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 他不止一次跟谢冬梅提过,让她防着点谢向阳。 “妈,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跟狼崽子似的,你别什么都教给他!” 结果谢冬梅骂他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不学好,还嫉妒人家向阳有出息!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死了心。 这个妈,心里早就没他这个儿子了。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郑明安把那张照片捡起来,对着女人明媚的脸吐了口唾沫,又用脚尖狠狠碾了碾:“老三这穷鬼还想找这么水灵的媳妇呢?肯定是老太婆给他花大钱了!” 他发泄完,目光再次变得贪婪而疯狂,转身扑向了最后一个他没搜过的地方——堂屋里那个挂着毛主席像的墙壁后面。 他记得,小时候,他看见过他爸偷偷往那儿塞过一个铁皮盒子。 郑明安搬来一条板凳,站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副有些年头的画像。 墙上,一块砖头有松动的痕迹。 他用手指抠了抠,那块砖头应声而落,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旧的、带着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郑明安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皮盒子。 他费力地把盒子从墙洞里拖了出来。 盒子沉甸甸的。 他跳下板凳,迫不及待地在地上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锁扣。 盒盖打开一瞬间,郑明安的呼吸停滞了。 一抹黄澄澄、白花花的光,晃得他眼晕。 满满一盒子,全是金银首饰! 一对雕着龙凤的黄金手镯,几根沉甸甸的银簪子,一副小巧的玉石耳坠,还有块金砖,底下还压着一沓用红绳捆着的银圆! 这些东西……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谢冬梅对着他们几个孩子诉说当年的风光。 “想当年,追老娘的人,从咱们这条巷子头能排到巷子尾!有干部,有工人,还有个读大学的!” “你爸那个闷葫芦,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家里居然能拿出这么一盒子金银财宝来下聘!” “就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你姥爷当场就点了头,说这家人实诚,有家底!” 这是郑爱国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娶回谢冬梅这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女中医的本钱! 一瞬间,郑明安的手像被滚油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这不一样……这和偷钱不一样…… 这是他爸的根,是他妈的脸面,是这个家最初的基石。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第64章 别手软 开门的是刚准备去上班的孙卫民,孙卫民见到谢冬梅惊喜道:“谢姨,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会。” “哎,卫民啊,你这是去上班吗?” 谢冬梅拉家常道:“我就不进去坐了,没别的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孙卫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谢姨?您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我爷爷上个月犯的老毛病,还多亏了您那几服药,现在下地都能走两步了!” 老孙家一家子都受过谢冬梅的恩惠,尤其是孙卫民的爷爷,多年的老风湿,是谢冬梅用针灸和汤药一点点给调理过来的。 这份人情,孙家一直记着。 “客气了,举手之劳。”谢冬梅淡淡一笑,“是这么回事,我家里今天可能要进贼,想请你过来给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她没提贼是谁,也没说要抓人,只说是做个见证。 孙卫民一听,立刻警觉起来:“进贼?谢姨,要不要我先带两个人过去?” “不用兴师动众。”谢冬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跟我去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那儿坐会,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好嘞!谢姨,那咱们走!”孙卫民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谢冬梅走。 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摊,是这一片的老字号。 滚烫的豆浆冒着白气,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 可桌上的四个人,谁都没什么胃口。 郑爱国端着豆浆碗,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家那扇紧闭的院门,碗沿凑到嘴边好几次,又放了下去。 郑明礼捏着半根油条,手指都快把油条捏碎了,眼神里满是焦灼和不安。 郑明成则是不停地抖着腿,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被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所取代。 他心里一半盼着郑明安别来,一半又狠着心希望他赶紧来,省得他在赌桌上越陷越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八点一刻。 八点二十。 郑爱国心里的那点侥幸越来越大,他刚想开口说“要不咱回去吧”,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 郑明安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贼眉鼠眼地缩在巷子口,探头探脑地往郑家大门的方向张望。 确认了周围没人,他才猫着腰,像只耗子一样,贴着墙根溜到了自家门口。 他从兜里摸出一截细铁丝,熟练地插进锁眼里,捣鼓起来。 郑爱国手里的豆浆碗落在桌上,温热的豆浆洒了他一裤子,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是彻骨的失望和心痛。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郑明安会良心发现,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敢! 他真的敢像个贼一样,撬开自己家的门! 郑明成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谢冬梅放下筷子,抬起眼,平静地看着那个溜进院子,然后小心翼翼带上院门的身影。 孙卫民端着豆浆碗的手悬在半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他心里直打鼓。 这郑明安,街里街坊谁不知道? 出了名的赌鬼,三天两头被谢姨拿着扫帚追着满街跑。 可谢姨把他叫来,是让他穿着这身警服去抓人,还是脱了警服当个邻居去劝劝?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板正的公安制服,布料的硬挺触感让他心里更没底了。 “畜生!” 郑明成一脚踹开身下的长凳,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 他作势就要往家门口冲。 “站住。”谢冬梅的声音不大,瞬间钉住了郑明成的脚步。 郑明成转过头,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妈!” “别激动。”谢冬梅用筷子尖将碗里最后一点豆渣拨到一边。 然后施施然站起身,将几枚硬币拍在桌上,看也没看目瞪口呆的摊主,径直朝自家大门走去。 “走,我们去门口等。”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自家紧闭的院门外,像四尊沉默的塑像。 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先是堂屋的柜子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巨响。 紧接着,是卧室里木箱子被拖动的声音,还有瓷碗、瓦罐被胡乱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每一个声响,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门外几个男人的心上。 郑爱国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灰败。 他靠着院墙,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捂住了脸。 郑明礼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目光投向谢冬梅。 郑明成那股子冲天的怒火,也被这摔得稀碎的声响浇灭了,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无力和悲凉。 他看着瘫坐在地的父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已经不是家丑了。 这是在挖他们郑家所有人的心。 孙卫民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个外人,听着这家人心破碎的声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清了清嗓子,凑到谢冬梅身边,压低了声音:“谢姨,待会儿……怎么处理?” 谢冬梅的目光依旧锁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利欲熏心的不孝子。 她缓缓吐出几个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顿了顿,她侧过脸,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孙卫民探寻的视线,补充了一句:“别手软。” 孙卫民彻底明白了。 今天这事,没情面可讲。 谢姨这是铁了心要用国家的法度,来给儿子刮骨疗毒。 他看着谢冬梅那张没有丝毫波动的脸,知道这次郑明安是真栽了,谁求情都没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偷盗自家财物,这事可大可小。 就盼着这小子糊涂归糊涂,下手能有点分寸,别把那些值钱的家当都给顺走了。 不然…… 这招呼,就真得去牢里打了。 第63章 恨你一辈子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眼前两个还蒙在鼓里的儿子开口:“他今天没拿到钱,明天,就会回来偷。” “偷?” 郑明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两只手把指节捏得作响:“他敢!妈,你放心,我明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着他!我看他那两条腿是铁打的还是肉长的!” “这个畜生!反了天了他!”郑爱国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一用力脸色就白了,整个人又跌坐回椅子上。 “哎哟……我的老腰……”他捂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 “爸,您别动气,当心身子!”郑明礼赶紧绕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揉捏起来。 郑明成看着他爸那副样子,梗着脖子嚷嚷:“爸!他今天就敢上门抢,明天就敢撬门偷!再不管,下回他就该拿刀子回来了!我明天一定要削断他的腿!” “打断腿有什么用?” “腿打断了,躺床上养着,还得我们伺候。等伤养好了,他欠下的赌债一分没少,只会变本加厉地去捞钱。到时候,偷的就是别人家了。” 谢冬梅目光扫过三个男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明天,我们不打他。” 郑明成愣住了:“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把家搬空?” “我们带着孙卫民,在门口等着。”谢冬梅淡淡地说道,“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郑爱国忘了腰疼,郑明礼停了手上的动作,郑明成都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谢冬梅。 “妈!”郑明成最先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没说胡话吧?孙卫民?抓我二哥?” “冬梅!”郑爱国也急了,顾不上腰,撑着身子激动地喊,“那可是明安!是我们的亲儿子!让公安抓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街坊邻居戳脊梁骨都能把我们戳死!” “是啊妈,”郑明礼也小声劝道,“不……不至于吧?我们好好说说他……” “说?”谢冬梅冷笑一声,“你们是第一天认识郑明安吗?这些年,好话歹话,哪句没说过?他听过一个字吗?” 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三个面色各异的男人脸上。 “他明天一定会来。而且,会挑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来。” 郑明成满脸不解:“妈,您怎么就这么肯定?万一他今天被爸打怕了,不敢来了呢?” “是啊,冬梅,”郑爱国也跟着问,“你怎么知道他准来?”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她说着,眼神幽幽地从老实巴交的郑明礼脸上,滑到桀骜不驯的郑明成脸上。 “你们俩,也一样。” 郑明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兄弟俩,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房间,郑爱国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他没开灯,只借着堂屋透进来的微光,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水泥地。 终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正坐在床边脱外套的谢冬梅。 “冬梅……咱……咱再想想别的法子行不行?” “真要让公安来抓他?他才二十六岁,要是留了案底,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啊!” 谢冬梅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她将外套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床头,动作利落又沉稳。 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中对上丈夫焦灼的视线。 “毁了?”她平静地反问,“你现在出去看看他那个人样,跟毁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郑爱国坐下。 “爱国,他那是病,赌瘾是病,得治。” “好言相劝,我们劝了多少年?棍棒伺候,我也没少打。可用处呢?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这种病根已经烂在骨子里了,不下猛药,刮骨疗毒,根本治不好。” 谢冬梅伸出手,覆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上,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却也带着一丝残忍的清醒。 “你以为我是要害他吗?” “不,我是在救他。再这么放任下去,他今天偷家里的,明天就敢去偷外面的。到时候,不是被抓进去,就是哪天被人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 “让他进去,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把那身赌鬼的臭毛病彻底戒了。爱国,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郑爱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昏暗中无意识地绞着,发出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懂长痛不如短痛。可冬梅,我怕……我怕他出来以后,会恨你一辈子啊!” “恨我?”谢冬梅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恨。是恨我这个想让他活命的妈,还是爱那个把他往死路上拖的赌鬼谢建军,让他自己选。” “爱国,你记住。我们的儿子,要么恨着我堂堂正正地活;要么烂泥扶不上墙地过。没第三条路给他走。” 郑爱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为人父的心疼,有对儿子的失望,还有对现实的无力。 这个儿子,他管不住,只能让铁面无私的规矩来管。 “那……咱新存的那些存折,该收一收吧。”郑爱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把新存折拿出来,我放包里随身带着。家里之前的旧物就让他翻个底朝天。” 郑爱国没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冬梅。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个不孝子明天别真的昏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郑家堂屋里的气氛,比屋外清晨的寒气还要凝重几分。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眼圈都带着青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郑爱国更是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的旱烟,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谢冬梅利落地收拾好一个布包,把郑爱国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存折塞进了内袋,然后往老孙家走去。 第62章 老子不干了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 郑明成没出来,倒是先扔出来一团东西。 接着又是一团,一团又一团。 深蓝的劳动布裤,军绿色的运动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眨眼间,堂屋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条,不是膝盖磨出了洞,就是屁股后面开了线,再不然就是裤脚被什么东西给刮烂了。 屋里三个人都看傻了。 谢冬梅看着那堆破烂,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混不吝,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见他不听索性眼不见为净。 她竟然从不知道,他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郑明成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只穿着条四角裤衩,两条光溜溜的腿在门板后面晃荡。 他见他妈不说话,有点讪讪地挠了挠头:“妈,您随便挑一条补补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我……” “都拿过来。”谢冬梅打断了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没再多说,弯腰捡起最上面那条牛仔裤,借着昏黄的灯泡光,熟练地开始运针。 一时间,屋里静得只剩下针尖穿过布料声。 郑明成换了条还算完整的裤子,靠在门框上,没再点烟。 他就那么看着他妈在灯下低垂的眉眼。 灯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此刻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的手指算不上纤细,常年摆弄草药和银针,指腹上都有一层薄茧,但此刻捏着那枚小小的针,却灵活又稳定。 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很快就把膝盖上那个破洞给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摔破了头,她也是这样,一边骂他‘小王八蛋’,一边用蘸了酒精的棉花给他擦伤口。 郑明成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周凤君那张总是涂着口红、巧笑倩兮的脸,和那个港商递给她钞票时谄媚的笑,忽然间就在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那些用金钱和利益交换来的亲密,在这盏昏黄的灯光下,在这密密的针脚里,被映照得廉价又可笑。 他心底里那点最后一丝的留恋,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彻底没了踪影。 “行了。”谢冬梅把线尾打了个结,咬断,将补好的裤子都扔给他,“去把地扫了,看着心烦。” “欸!”郑明成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把接住裤子,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踏实。 他抄起墙角的另一把扫帚,和郑明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 郑明礼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到一半,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看着地上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麦乳精,那结晶混着灰尘,黏糊糊地粘在水泥地上。 他伸出手指,想把那些还算干净的捻起来,可捻起的,更多的是地上的脏污。 郑明成扫地过来,见他对着一地垃圾发呆,用扫帚把捅了捅他:“三哥,发什么愣呢?” 郑明礼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和心疼。 “这是……我给王芳买的。” 他低声说,“供销社新到的,说是能补气血。她最近帮家里抬猪饲料,累得脸都白了……” 郑明成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着自己三哥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流露出的难过,心里莫名地也跟着堵得慌。 郑明礼找来家里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又拿了张干净的报纸铺在桌上,然后用一把小勺,一点一点把那些还算干净的麦乳精粉末从脏污里挑出来,放进茶缸里。 他的动作那么专注,那么轻,可忙活了半天,茶缸里也只装了个浅浅的底。 “不就一罐麦乳精么,回头再去买就是了。”郑明成大大咧咧地说道,想让他三哥宽心。 “买?”郑明礼苦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说得轻巧。这是上海牌的,供销社一个月就来这么一回货,我排了两个钟头的队才抢到这么一罐。就这一罐,我半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郑明成的脸上那点轻松的表情僵住了。 他知道麦乳精贵,却没想到这么难买,这么贵。 “……行,行,”他有点结巴地应着,胸膛一拍,把事儿揽了下来,“明天!明天我陪你再去抢!我就不信了,还能抢不着?” “你明天不用去家具厂上班?”郑明礼抬头看他。 “上个屁!”一提起这个,郑明成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把扫帚往地上一戳,发出一声闷响,“老子不干了!” 这下不止郑明礼,就连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郑爱国都睁开了眼。 “胡闹!”郑爱国低喝了一声,“好端端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 “那也得看是谁给的工作!”郑明成脖子一梗,眼睛都红了,“那工作是郑明安托关系给我找的!他今天敢回来抢妈的东西,明天就敢把咱家房子卖了!我他妈还要领他的情,吃他赏的饭?我呸!我郑明成就算去街上要饭,也不受他这个畜生的恩惠!” 郑明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小弟,此刻的背影却显得异常挺拔。 屋子很快被兄弟俩收拾得干干净净,郑明礼把抹布洗干净挂好,郑明成把垃圾撮出去倒掉。 “都弄完了?”谢冬梅终于开了口,让两个儿子同时站直了身子。 “弄完了,妈。”郑明礼老实地回答。 谢冬梅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扇刚刚被郑明成重新关好的大门上。 “别以为他今天挨了打,这事就算完了。” “郑明安那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明成不服气地接话:“他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敢再杀回来?爸,你下次下手再狠点,直接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敢不敢!” 谢冬梅在心里冷笑一声。 前一世,她也是这样,一分钱没给。 第二天,她去医馆坐诊,郑爱国和郑明礼、郑明成他们都去上了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郑明安就撬开了门锁,把她锁在柜子里的金首饰,还有家里所有的现金和存款,全都偷了个一干二净。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带着钱跑得没影了。 第61章 镶金牙了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对还扶着父亲的郑明礼吩咐道:“老三,去我房里,床头柜第二个抽屉,把那瓶药油拿来。” “欸,好!”郑明礼应了一声,赶忙去了。 谢冬梅的目光这才落到郑明礼的脸上,他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脸上还有一道被拳头擦过的红痕。 “你也过来,坐下。” 郑明礼拿着药油回来,听到这话,连忙摆手:“妈,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疼。” “让你坐下。”谢冬梅的语气不重,却让郑明礼不敢再多说一句,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了。 郑爱国也被她按着坐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在嘟囔:“多大点事,还用上药……” 谢冬梅拧开那股子刺鼻味道的药油瓶盖,倒了一些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搓了搓,然后不由分说地按在了郑爱国后腰的伤处。 “嘶——”郑爱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谋杀亲夫啊!” 谢冬梅手上力道不减,一边给他用力地揉着活血化瘀,一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拿扫帚打人的劲儿呢?” 接着,她又看向一旁坐得笔直的郑明礼,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暖意,“把脸转过来。这个家里,也就你还像个人样。” 郑明礼的脸被那句‘也就你还像个人样’说得一阵发烫,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尴尬。 他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忍不住替家里其他人辩解,想让她心里好受点。 “妈,您别这么说……大哥大姐,他们也都是孝顺的。大哥在法院,工作忙,大姐那不是一大家子忙不过来嘛,还有明成,明成他也长大了。” 不说郑明华还好,一提起这个大儿子,谢冬梅手上为人活血化瘀的动作骤然一顿,力道重得让郑爱国‘哎哟’了一声。 “孝顺?”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他要是孝顺,这会儿就该跪在这儿,而不是在岳丈家里摇着尾巴。” 前一世,郑明安那副斯文败类的嘴脸,她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妈……”郑明礼被母亲眼里的寒意刺得一哆嗦,呐呐地不敢再说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街坊邻居的嘴比电报还快。你等着吧,”谢冬梅收回手,用布擦了擦掌心的药油,眼神幽幽地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你那位‘孝顺’的大哥,收到风声,也该上门来了。” 郑明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谢冬梅的脸上没有半点即将见到长子的欣慰,反而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漠。 他聪明地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郑爱国还在轻轻地抽着气。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随手就将门给带上了。 来人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夹克,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回力鞋,嘴角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可当他看清屋里的景象时,那点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我艹!”郑明成低骂了一句,三两步跨了进来,“这怎么回事?家里遭贼了?爸,老三,你们这脸……”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还有父亲和三哥脸上的伤,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郑明礼叹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二哥跟二嫂被爸给打出去了。” “王八羔子!”郑明成的火气一下就顶上了脑门,他眼睛里瞬间布满了凶光,“反了天了他!人呢?他现在在哪儿?老子今天不把他第三条腿打断,我就不姓郑!” 说着,他转身就去抄墙角那把被郑爱国扔下的高粱扫帚。 “站住。”谢冬梅冷冷地开了口。 他动作一僵,回过头有点不服气:“妈!郑明安都敢动手抢东西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叫嚣,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嘴上,在他张嘴说话时,一点金光一闪而过。 “行了,”她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镶金牙了?哪来的钱?” “啊?”郑明成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那颗新镶的门牙,气势顿时弱了半截,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就……周凤君,她把之前欠我的钱还了。” “她哪来的钱?”谢冬梅追问道。 郑明成脸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他躲开母亲的视线含糊地说道:“就那地中海帮她把欠的债还了……” “地中海?”谢冬梅有些疑惑不解,“她俩不是闹掰了吗?” “我哪知道!”郑明成被问得心烦意乱,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烦躁地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 一缕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带着几分痞气,又透着几分茫然的年轻脸庞。 那缕青白色的烟雾才刚升起,就被一只手挥散了。 郑明成叼着烟,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谢冬梅那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停留在他那张痞气的脸上,而是直直地落在了他掏烟时带出的裤兜上。 裤子右边的口袋整个翻了出来,白色的衬布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在目,线头都毛了边像一张咧开的嘴。 “过来。”谢冬梅缓了缓语气。 “干啥?”郑明成含糊地应着,下意识地想把裤兜塞回去。 “裤子脱了。” “噗——”郑明成一口烟没吸稳,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妈,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僵住,换上了一抹荒诞的红晕,“妈!你没说错吧?当着我爸和我三哥的面,这……这不好吧?” 他嬉皮笑脸地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让你脱你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是想让我帮你?”郑爱国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后腰的伤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郑明礼则是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地上的裂缝。 郑明成脸上的血色涌了上来,比刚才被呛到时还红。 他狠狠地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嘴里嘟囔着:“行行行,我怕了你了……” 他几乎是逃一样地冲进了自己那间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60章 都给我滚出去 郑明安脸上的悲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恼羞成怒。 “没钱?”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神变得阴狠,“妈,你别逼我!这家里的钱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这老宅子,当年翻新的时候我也出了力的!你信不信,你今天不给我钱,我明天就找人来把这房子卖了!” “对!卖房子!”李英花立刻附和,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这房子卖了,我们也能分一份!到时候我看你住哪儿去!” 郑明安见威胁没能吓住谢冬梅,索性心一横,眼露凶光:“钱肯定被你藏起来了!就在你屋里!我今天自己找!” 说着,他竟像一头蛮牛,直接就要往谢冬梅的房间里冲! “你敢!”郑爱国怒吼一声,想去拦,却被郑明安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了桌角上。 就在郑明安的手要碰到房门门帘的瞬间—— “二哥!你干什么!” 一声断喝从大门口传来。 郑明礼手里提着一包刚买的红糖,风尘仆仆地挤进门口,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父亲扶着腰,母亲冰冷的脸,二嫂怀里哭闹的孩子,还有二哥那副要抢劫的凶恶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老三?你滚开!这里没你的事!”郑明安见好事被搅,更加烦躁,挥手就要把郑明礼推开。 “爸妈都在,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动手抢吗?”郑明礼死死地站在了房门口。 “我抢我妈的东西,关你屁事!”郑明安彻底撕破了脸,猛地一拳就朝郑明礼的脸上挥去! 郑明礼侧身躲过,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砰!” “哐当!” 板凳被踢翻,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李英花尖叫着。 两个孩子吓得哭声更大了。 “畜生!畜生啊!” 郑爱国看着两个互殴的儿子,他这辈子老实本分,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郑爱国抄起立在墙角那把用了多年的高粱扫帚,发出了一声压抑半生的怒吼:“都给我滚——!” 他抡起扫帚,劈头盖脸地就朝着郑明安和李英花身上抽了过去! “哎哟!” “爸你疯了!” 郑爱国像是没听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打着。 “滚!带着你的婆娘和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扫帚将这一家四口连推带打,硬生生从堂屋里,一路赶到了大门外。 “砰!” 大门被他狠狠地甩上,又用门栓死死插住。 门外,传来李英花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孩子们的哭喊。 门内,郑爱国拄着扫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那把挥舞了半生,用来扫院子、打粮食的高粱扫帚,被郑爱国重重地扔在了水泥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后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爸!” 郑明礼一步抢上前,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您怎么样?是不是刚才撞到腰了?” 郑爱国摆了摆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插上了门栓的大门。 门外,李英花的咒骂声刺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谢冬梅!你个老太婆!老不死的!你今天敢这么对我们,你等着!我们跟你没完!” “还有你个死老头子!为了点钱打自己亲儿子!你不得好死!” “郑明安!你个窝囊废!怂包!就这么让人给赶出来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门外围着的街坊四邻听得直皱眉头。 “这李英花的嘴也太脏了,怎么什么话都骂得出口?” “就是,有这么当儿媳妇的吗?对着公公婆婆就这么骂?” “要我说,冬梅嫂子今天打得好!这种儿子儿媳,就该狠狠地教训!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钱,跟个无底洞似的!” 李英花的咒骂声,在邻居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显得越来越刺耳,也越来越心虚。 郑明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来就火辣辣疼的脸,现在更是臊得无地自容。 他一把拽住还在撒泼的李英花。 “嚷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我不走!钱还没要到……” “要个屁!走!”郑明安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几乎是拖着李英花,抱着还在哭闹的孩子,灰溜溜地往胡同外跑。 临走前,他还是不甘心地回头,冲着紧闭的大门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这钱早晚得给我!” 声音里,满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看着这一家四口落荒而逃的背影,邻居们都摇了摇头。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热闹看完了,散了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但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还在胡同里飘着。 “你们说,这郑家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出接着一出的?” “还不是那些个讨债鬼一样的儿女闹的。” “最不是东西的就是这个老二郑明安,纯粹一个白眼狼!” “可不是嘛,爱国大哥和冬梅嫂子,多好的人啊,一个老实本分,一个医术好,心也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孩子?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门内,屋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郑爱国粗重的喘息。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一地狼藉和站在屋子中央的谢冬梅。 他心里一揪,走过去安慰道:“冬梅,你……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没生过那个畜生……” 话没说完,谢冬梅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掀起了他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衬衫的下摆。 “哎,你干啥?我没事。”郑爱国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躲。 可他的动作哪有谢冬梅快。 衬衫被撩起,只见他右侧的后腰上,赫然印着一大块乌青,边缘已经开始泛紫了,正是刚才被郑明安推搡时撞在桌角上的地方。 谢冬梅的眸色沉了下来。 “还说没事?”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骨头都快被撞断了。” 郑爱国看着那块淤青,自己也愣了愣,嘴里还犟着:“没事,不碍事,皮糙肉厚的……” 第59章 什么叫孝顺 “我跟我妈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家里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要是能耐,你给我挣一万块回来啊?” “你——”郑爱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安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这个……你这个畜生!” 他猛地扬起了那只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就要朝着那张混账的脸扇下去。 可巴掌挥到一半,他的视线却撞上了两个孩子挂着泪珠的大眼睛。 孙子孙女正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高高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郑爱国别过头,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在孙子孙女面前下不去这个手。 李英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她就知道,这个公公就是个纸老虎。 然而,就在郑明安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你爸舍不得。” 郑明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 迎接他的,是谢冬梅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郑明安的左脸上! 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从板凳上摔了下去,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就麻了,火辣辣地疼。 所有人都懵了。 郑爱国愣住了。 李英花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两个孩子的哭声都停了。 郑明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妈,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冬梅已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我舍得。” 话音未落,她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第二声耳光,比第一声更响,更狠! 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郑明安的右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你爸教训你,什么叫孝顺!” “前一巴掌,是教你做人,别当个只知道赌,还管爹妈要钱的废物!” 谢冬梅站在那儿,身板挺得笔直,那眼神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从里到外剐一遍。 “啊——你疯了!” 李英花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疯了似的扑向谢冬梅,“你凭什么打我男人!我跟你拼了!” 她还没冲到跟前,一直呆愣着的龙凤胎突然爆发了。 “坏奶奶!打我爸爸!你是坏人!”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坏奶奶!”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猛地扑了上来,抱住谢冬梅的腿,张开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拳头雨点般地捶打在她的膝盖上,又抓又挠。 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是牙齿刺破皮肉的疼。 谢冬梅想都没想,抓着两个孩子的后衣领,猛地往旁边一甩! “哎哟!” 两个孩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摔得不轻,愣了两秒后,爆发出震天响的哭声。 “哇——奶奶打人!奶奶是坏蛋!” “妈!我的宝啊!”李英花看得心都碎了,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一双儿女,看到孩子胳膊上蹭破的油皮,她怒火攻心,张牙舞爪地就要往谢冬梅脸上挠去! “你个老不死的,敢动我孩子!我今天跟你拼了!” 眼看那涂着劣质指甲油的爪子就要抓到谢冬梅的脸上,郑明安从斜里伸出手来,死死地攥住了李英花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打你还打你孩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李英花气得直跺脚。 郑明安却死死拉住她,压低声音吼道:“你给我闭嘴!想不想拿钱了?!” 这一声,瞬间让李英花冷静了下来。 郑明安一把将她推到旁边,让她去看孩子。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捂着火辣辣的脸,转过身直挺挺地跪在了谢冬梅面前。 地板被他膝盖砸得一声闷响。 “妈……” 郑明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悔恨和痛苦。 “妈,我错了……我不该跟我爸顶嘴,更不该对您不敬……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说着,抬起手,竟是左右开弓,往自己那本就红肿的脸上扇了两下。 声音不响,但姿态十足。 “我也不想的啊妈……”他声泪俱下,鼻涕都流了出来,“我就是……我就是被我舅那个杀千刀的给骗了!他说带我挣大钱,让英花和孩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哪知道那是高利贷啊!” “妈,您就再信我一次,救我这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拽住谢冬梅的裤脚,仰起那张又红又肿又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我给您发誓!我郑明安要是再碰一下那玩意儿,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天打雷劈!” 这一套哭穷卖惨求饶发毒誓的流程,他使得炉火纯青。 过去二十多年,每次他闯了祸,只要这么一跪一哭一发誓,他妈那颗心就会软成一滩水,最后总会一边骂一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百试百灵。 李英花也极有眼色地配合着,抱着两个孩子在一旁抽抽搭搭,嘴里念叨着:“我苦命的娃啊……跟着我们这对没用的爹妈受苦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们一家人的哭声和哀求声。 院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红娟最积极的往里探头,恨不得扒进院里来看。 郑爱国也不管门口的街坊四邻,他在一旁又气又急,他太了解自己这老婆子了,最看不得孩子这样。 他紧张地看向谢冬梅,生怕她下一秒就松了口。 然而,谢冬梅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表演得无比投入的儿子。 那眼神,没有心疼,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街边一个拙劣的耍猴戏。 许久,她缓缓开口,“演完了?” 郑明安的哭声一滞。 谢冬梅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演完了就滚。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什么?”郑明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英花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尖声叫道:“妈!你什么意思?明安都给你跪下了!他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就能当吸血的蚂蟥,趴在我身上敲骨吸髓吗?”谢冬梅冷冷地反问,“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钱,没有。一分都没有。” 第58章 窝囊废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口子,哪有心思吃饭,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就没离开过谢冬梅的脸。 好不容易等谢冬梅放下了碗筷,郑爱国起身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堂屋里,气氛瞬间就变了。 郑明安搬了个小板凳,紧挨着谢冬梅坐下,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英花则坐在郑明安旁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丈夫,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急得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狠狠地踢了他一下。 郑明安身子一哆嗦,对上媳妇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妈……” 郑明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市里给人瞧病,顺利不?” 谢冬梅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水有些凉了,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还行。” 两个字,就把天给聊死了。 郑明安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高利贷那帮人说好了,三天,就给三天时间,再还不上钱,卸他一条腿。 在他一筹莫展时,听见了谢冬梅揭榜治病成功拿到1万块悬赏的传闻。 他下班后连忙带着老婆孩子来家里找谢冬梅,打算打亲情牌,他这个老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舅舅的赌债她都能帮,更何况自己儿子的。 如若实在不给,看见自己那对龙凤胎的面子,也会帮忙的。 郑明安正在酝酿如何卖惨。 李英花却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自己这男人,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关键时刻屁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抢过话头:“妈,明安他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听说了!” 她说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今天下午,明安他们家具厂都传遍了!说您神了,揭了市里大人物的榜,把一个快死的人给救活了,人家当场就拍出了一万块钱感谢您!” 一万块! 李英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冒出的光,比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电灯泡还亮。 郑明安见媳妇开了头,也赶紧接上:“是啊妈!厂里杨主任、赵师傅,见着我就给我道喜,说我郑明安有出息,有个这么厉害的妈!我当时听着,腰杆子都挺直了!” 他脸上堆着笑,好像那笔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我当时就寻思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得赶紧回来跟您庆祝庆祝。这不,拉着英花和孩子就过来了。” 李英花撇了撇嘴,抢着补充道:“可不是嘛!我们下了班饭都没顾上在家吃,就带着孩子过来了。结果您倒好,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她瞟了一眼从厨房里默默收拾完走出来的郑爱国,“问爸,爸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就让我们干等着。” 郑爱国听见了,浑浊的眼睛看了儿子儿媳一眼,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抹布,擦起了桌子,离他们远远的。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郑爱国的沉默,显得越发诡异。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双眼睛,跟长在了谢冬梅身上似的,巴巴地等着她开口证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谢冬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目光从郑明安那张写满贪婪和焦急的脸上,滑到李英花那张掩不住算计和刻薄的脸上。 李英花终于憋不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往前一探身,几乎要戳到谢冬梅的鼻子。 “妈!您就别跟我们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不是一万块?” 见谢冬梅还是不说话,她索性把手一伸,摊在了谢冬梅面前,那架势不是来商量的是来索要的。 “妈,明人不说暗话。明安在外面欠了笔债,您也不是不知道你儿子的德行。您是他亲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断腿吧?”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您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这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我们家一把!您先拿五千块出来,把明安的窟窿填上!” 她顿了顿,又觉得五千太少,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不,拿六千!剩下的,您再给我们一千,我们也不能总让孩子跟着我们吃糠咽菜,得给他们买两身新衣裳,买点肉吃!”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埋头玩手指的两个孩子,立刻开始哭闹起来。 “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大块的红烧肉!” “奶奶,同学都有新玩具,我也要!我要那个会跑的铁皮小汽车!”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抱着谢冬梅的腿又哭又闹,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裤子。 整个堂屋里,充斥着李英花尖酸的索取和孩子们刺耳的吵闹。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一家子,贪婪、愚蠢、自私,一张张嘴脸,和上一世别无二致。 她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不等李英花再次开口,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把手里的抹布摔在了桌上。 水渍四溅。 “胡闹!” 郑爱国憋着一口气,他指着儿子儿媳:“你们两个,想都不要想!那钱是你们妈豁出命去,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换来的!不是给你们拿去填赌博那个无底洞的!”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心,死死盯着郑明安:“你舅舅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你还要跟他学?那钱是能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郑爱国是真的急了。 这段时间谢冬梅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但他怕自己这个老婆子一看到孙子孙女哭,心就会软得跟棉花似的,最后还是把钱掏了出去。 他今天必须把这口子堵死! 郑明安从小跟着谢建军,学着谢建军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个爹就是个闷葫芦,窝囊废,在家里没半点主意,全靠他妈撑着。 家里来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爹说话了? 他脖子一梗,斜着眼睛瞥了郑爱国一眼,“我说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两条腿抖了起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他舅舅谢建军的翻版。 第57章 混账东西 “陈先生。我救人凭的是医术不是价钱。”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钱,“你拿钱砸我,是觉得我这身本事,就是用来换你这几张纸的?” 这话一出,陈砚君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不……不是,谢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急得满头大汗,“我就是……我就是怕您……” “咳咳……” 里屋病床上,传来陈老爷子虚弱却含着一丝威严的咳嗽声。 “砚君!混账东西!还不快给谢大夫道歉!” 陈砚君不敢再犟,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谢大夫,对不住!是我混账,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床上的陈老爷子缓过一口气,这才转向谢冬梅:“谢大夫,让您见笑了。我这儿子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不懂规矩。他……他也是一片孝心,只是用错了法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冬梅的脸色缓和了些。 她注意到,陈老爷子道歉的时候,眼神闪烁,几次看向这屋子的房梁和门框,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命是保住了,可房子卖了,这老头子又能去哪儿呢? 拖着这么一副破败身子,挪个窝都得要半条命。 她本就没打算立刻赶人,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行了。”谢冬梅摆了摆手,打破了房里的尴尬,“钱,我按我说的收。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陈老爷子:“你这身体,现在就是个瓷器,一碰就碎,经不起半点折腾。这院子,你们先安心住着。” 这话一出,陈家父子俩都愣住了。 陈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挣扎着想坐起身:“这……这怎么使得?谢大夫,房产证都给您了,我们哪能白住您的房子?这不成占人便宜了吗?” “对对对!”陈砚君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谢大夫,您救了我爸的命,我们不能再给您添麻烦!”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市里医馆那摊子事还没弄利索,光是装修就还得些日子。你们安心住着,等老爷子身子骨养硬朗些了,再搬房子也不迟。” 她这话说得坦然,既给了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陈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位谢大夫这样,医术通神,却又如此有风骨、有章法,还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真是头一回见。 “谢大夫,大恩不言谢。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我在体制里混了一辈子,虽然退下来了,但总还认得几个人,说过几句话。我的大儿子在省里,比我这不成器的强百倍。但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跑动跑动,只要我这老头子说得上话的,您尽管开口。” 谢冬梅知道,陈老爷子的大儿子在省厅当领导。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钱财是死的,人脉是活的。 她点了点头,“行,老爷子有这份心,我记下了。真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跟您客气。” 谢冬梅瞥了眼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 “行了,老爷子你好好歇着,我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去了。”谢冬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干脆利落。 陈砚君赶忙道:“谢大夫,我找车送您!” “不用。”谢冬梅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有那闲钱,不如多给你爹买二斤肉补补。” 话音落地,人已经出了院门,留下陈家父子面面相觑。 一路紧赶慢赶,颠簸的客车晃晃悠悠,等谢冬梅回到自家胡同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远处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飘散着各家晚饭的香气。 她推开自家院门,堂屋的灯亮着,人影晃动。 还没等她看清,一个尖细又透着过分热情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哎哟,妈!您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只见二儿媳李英花一个箭步就从屋里窜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那热乎劲儿倒像是盼了她一整天似的。 紧跟着出来的,是她的二儿子郑明安。 “妈,您累了吧?快屋里坐。”郑明安也是一脸殷勤,上来就要接谢冬梅手里那个装药材的布兜。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她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堂屋。 饭桌边,李英花的两个孩子,龙凤胎正埋头扒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小军,小红!叫奶奶!”李英花扯了一把儿子的胳膊,眼睛却瞟着谢冬梅的脸色。 两个孩子这才从饭碗里抬起头,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奶……” 然后又迅速把头埋了回去,筷子使得比谁都利索。 谢冬梅也没计较,在饭桌旁的主位上坐下,刚一落座,郑明安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 “妈,我给您捏捏,您这天天坐诊,累一天了。”他一边说,一边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李英花更是手脚麻利,转身就进了厨房,嘴里还嚷嚷着:“我去给妈盛饭!这饭都快凉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出来了,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妈,您快吃,趁热。”她把碗筷仔细的摆在谢冬梅面前。 丈夫郑爱国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这阵仗,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问:“冬梅,回来了?饿了吧,锅里还温着菜。” “嗯。”谢冬梅淡淡应了一声,拿起筷子。 这一家子,突然这么献殷勤摆明了是有事求她。而且看这架势,事儿还不小。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欠赌债那回事了,但谢冬梅已经派郑明成看着,郑明安是怎么去赌的?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夹一筷子菜,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第56章 多活几年 “以后有需要,我会联系你。”谢冬梅回过神,有些嫌弃的看着黑砖头。 这样看来这陈砚君背后的势力确实不小,连大哥大都搞得到。 不过人心隔肚皮,不能尽信。 先想办法熔一小块金子出来,拿去试试水,探探这个陈砚君的底细和路子。 只是……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病房里间。 陈老头这口气虽然吊住了,但看这架势能不能在说好的期限内把老宅的房子腾出来,还真不好说。 看来,后山上埋着的那些东西,暂时是动不得了。 陈砚君见谢冬梅答应下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太好了!能帮上谢大夫的忙! 他虽然混,但也懂道理。 人跟人之间的交往,说白了就得各取所需,有来有往这关系才能处得长久。 要不然,光靠人家发善心,能管你一回,还能管你一辈子? 当然,就算这位谢大夫没提这要求,他就是把家底全掏空,也得求着她把老爹的命给救回来!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当口,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 “我爸!”陈砚君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里冲。 “别慌。” 谢冬梅拦住陈砚君先一步走进房间,陈砚君紧随其后。 床上的陈老爷子已经睁开了眼,眼神浑浊,但总算有了点活人的生气。 谢冬梅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伸出三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搭在了老爷子的脉门上。 片刻后,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脉象虽然还弱,但比刚才有力多了,是好事。” 她收回手,转向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去,把药端来,我看着你喂下去。” “哎!好!好!” 陈砚君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端药。 很快,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被端了进来。 在谢冬梅的指导下,陈砚君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了下去。 等一碗药见了底,陈老爷子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谢冬梅,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话。 谢冬梅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老爷子,你这病,是心郁气结,伤了根本。刚才我用针给你吊着一口气,但那只是治标。” “想活命,就得治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老爷子脸上,不带一丝玩笑。 “接下来,就得靠这汤药,把你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断。另外,每隔三天,我来给你行一次针,疏通你堵死的经络。” “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保你……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这几个字,让床上的老人浑浊的眼珠猛地一颤,那双几乎已经看不见光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两行老泪,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无声地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爸!”陈砚君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心疼得一抽,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陈老爷子却没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谢冬梅,那双流泪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他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颤巍巍地,似乎想抓住什么。 “多……多活几年……” 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一边说,眼泪流得更凶了。 谁不想活? 谁不想看着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他以为自己没这个命了,可现在,希望就站在眼前。 谢冬梅看着这对父子,一个哭得像个孩子,一个激动得像个孩子。 她等陈老爷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缓缓开口:“想享天伦之乐,就得有个好身板。” 陈老爷子用力地点头,他喘匀了气,目光郑重地看着谢冬梅:“谢……谢大夫……您开个价。救命的恩情,我陈老头子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我这儿……还有点棺材本,加上卖这院子的钱,本来是想着……留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分的。现在看来,阎王爷不收我,这钱就该花在续命上。” 他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和无奈。 人呐,什么都没了,都不能没了钱傍身。 “至于这套四合院,我卖了,不后悔。” 陈老爷天看着房梁,悠悠地说道:“要不是急着卖房去省城,哪能碰上您这位活菩萨?再说了……” 陈老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旁边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他那大儿子从小就瞧不上砚君这个弟弟,觉得他是个混子,丢人现眼。 他要是哪天真两腿一蹬,为了这套院子,这兄弟俩……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 “房子卖了一了百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走得安心点。”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我出诊,跟在医馆坐堂不一样,价钱自然也不同。” 她伸出两根手指。 “诊金,上门一次十块。药费另算。” 接着,又加了一根手指。 “针灸疏通经络,一次二十。三天一次,直到你气血通畅为止。” 这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平价了。 “不行!”旁边的陈砚君叫了起来。 “太少了!谢大夫,这太少了!” 他急得满脸通红,一把从兜里掏出一大叠大钞,看那厚度,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我爸这条命,别说二十五十,就是三百五百,三千五千也换不来!” 陈砚君也顾不上失礼,捧着那叠钱就往谢冬梅手里塞。 “谢大夫!我先给您一千!就当是定金!不够您再说!求求您,千万别嫌少……” 他害怕谢冬梅因为钱的事不尽心。 在他看来,这么点钱,怎么能请得动活神仙尽全力? 一沓大钞被硬塞进手里,谢冬梅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陈砚君。 陈砚君被她看得心里一毛,捧着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股子急切和讨好凝固了,慢慢爬上一抹不知所措的红。 “我……” 他刚想再解释点什么,谢冬梅面无表情地将那厚厚一沓钱从手里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第55章 大哥大 陈砚君一边说,一边就把头往地上磕,一下,一下,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磕头声。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在办丧事,孝子贤孙在哭丧呢。 谢冬梅被他这副样子弄得皱紧了眉头,脚往后撤了半步,想挣开他,却没挣动。 “哭什么丧?”她冷声喝道,“人还喘着气呢!” 陈砚君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那张又是土又是泪的脸,愣愣地看着她。 谢冬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更多的是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 “他这病,确实严重,伤了根基,离鬼门关也就一步路。” 陈砚君刚刚燃起一点星火的眼睛,瞬间又黯了下去。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不可逆。” “只要用汤药把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再用针灸疏通他郁结的气血,慢慢调养着,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什么?!”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傻傻地看着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的死灰被一点点吹散,一簇狂喜的火苗一下就蹿了起来! “大……大夫……您是说……我爸他……他还能活?” “好好调理,死不了。”谢冬梅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几个字,对陈砚君来说,不亚于纶音佛语!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和着脸上的泥土,糊得一塌糊涂。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因为激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搓着手,绕着谢冬梅走了两圈。 “大夫!神医!您就是活菩萨!” 他终于站定了,看着谢冬梅。 “您说!您要什么好处?钱?要多少您开口!还是东西?金子?古董?只要您说得出名字,我陈砚君保证给您弄来!” “只要您能救我爸的命!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听着陈砚君这番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表态,谢冬梅头一次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脚上一双回力鞋,头发有点长,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 这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倒是跟自家那个小儿子郑明成有几分相似。 但不一样。 郑明成是浮在面上的咋咋呼呼,眼前这个,是沉在骨子里的狠。 谢冬梅看着他,那张因激动和涕泪而涨红的脸,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的命,对我没什么用。”她声音淡淡的,一下就吹散了陈砚君心头的狂热。 “我救你爸,是因为我是个大夫。你要是真有心,倒还真有件事或许你能帮上忙。” 陈砚君一听有门儿,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 “您说!大夫您尽管开口!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陈砚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在这片儿混得开,路子野,应该知道……哪里有地方,能出手一些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 她话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你也知道有些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拿出去卖容易遭人眼红。我一个行医的,不想惹那个麻烦。” 陈砚君愣了一下。 “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他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了然。 刚才那股子哭爹喊娘的颓丧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找到了用武之地的兴奋和熟稔。 “嗨!大夫,您可问对人了!” 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那股子街头霸王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您说的,不就是黑市嘛!” 陈砚君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咱们这块儿,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的黑市交易,都得经我老大‘豹哥’点头。而我,” 他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胸口上一戳,“就是替豹哥管着这摊子事儿的!不光是黑市,还有那放贷的地下钱庄,都归我管!” 他生怕谢冬梅不信,又补充道:“您别看我年轻,我在这道上混了快十年了,豹哥手下第一号打手,就是我!” 说完,他脸色又郑重起来。 “大夫,不是我多嘴,您这样的……一个人可千万别往那地方钻。”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劝阻,“里面龙蛇混杂,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看您是个女同志,又是外行,不把您连皮带骨吞了才怪!” “您要是信得过我陈砚君,您有什么东西要出,或者想淘换点什么稀罕玩意儿,您就列个单子给我!我给您跑腿!价钱、路子,我门儿清,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还不会脏了您的手!” “不管是金条、银圆、古董、外国手表,只要您说得出,我就给您弄得来!” 这番话,说得是底气十足。 谢冬梅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一秒就切换成黑市大拿的年轻人,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勾了一下。 真是……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陈砚君一拍脑门,“大夫,您瞧我这脑子!光顾着跟您吹牛了,还没给您留个联系的法子呢!” 他拉开牛仔外套的拉链,小心翼翼地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黑家伙。 那玩意儿跟块黑砖头似的,又大又沉,顶上还戳着一根天线。 “大哥大!” 这年头,别说见,就是听过这玩意儿的人都不多。 整个市,怕是都找不出三五部来。 陈砚君献宝似的把那黑砖头捧到谢冬梅面前,手指在上面笨拙地按了几下,然后报出一串号码。 “大夫,这是我们老大的电话,平时都搁我这儿。您有什么事,随时打这个号就能找到我。要是占线,您就隔会儿再打,我肯定给您回过去!” 谢冬梅心里吐槽,这年代联系真是不方便,可她又不想天天拿个坨大的砖头。 陈砚君见谢冬梅看着自己的大哥大发呆,感叹道:这神医也是一般人啊。 第54章 油尽灯枯 “爸……” 跪在地上的陈砚君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搬了条板凳坐在床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后怕和沙哑,“这位大夫……到底是谁啊?咱们这片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神医?” 陈老将目光从门外收回,缓缓地落在了儿子那张写满了困惑和敬畏的脸上。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买主。” “买主?”陈砚君一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买什么?”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院子?” 陈老轻轻点头,算是回答。 他偏过头,避开了儿子灼人的目光,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房子已经过户,我跟她约好了,一个礼拜后就搬。” 他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板凳翻倒在地。 “爸,您就这么讨厌我?!” 他带着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委屈,眼圈瞬间就红了。 “讨厌到连祖宗留下来的房子都不要了?!宁可卖了这院子,跑到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去,也不愿意再看见我这张脸?!” 陈老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浑浊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哀和疲惫。 他没有回答那个尖锐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气,轻轻地说: “砚君啊……爸……没多少日子了。” 一句话就浇熄了陈砚君所有的怒火。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哆嗦着。 陈老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次要不是那位谢大夫,我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后面剩下的这点日子,”他顿了顿,“我想去省城跟你大哥他们住。你那小侄子、小侄女,都好几年没好好见过了……我想看着他们……” “不!你胡说!” 陈砚君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个在街面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爸!你别吓我!你不会有事的!” 他抓着父亲枯瘦的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被面上,洇开一团团深色的痕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气你,不该跟你顶嘴……我改!我什么都改!” 他哽咽着,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不去省城!哪儿都不去!”他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决绝,“我带你去看大夫!咱们去找全国最好的大夫!那个谢大夫不是把你救起来吗?她一定可以治好你,我求她!我跪下求她也一定把你的病治好!” 他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要把那个最可怕的结果推开。 “爸,你信我!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陈老那颗早已被岁月磨得坚硬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放在了陈砚君此刻正因恐惧而颤抖的头顶上。 “傻小子……”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无奈。 “别……白费那个劲儿了。” 陈老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儿子狼狈又无助的脸,也映着这个儿子所有不省心的过往。 “砚君,”他像是嘱咐后事一样说着,“听爸一句劝,以后……别在外面瞎混了。” “找个正经事做,安安稳稳的,正正经经地……” “……成个家吧。” 谢冬梅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回来时,院子里静得只剩下秋虫的鸣叫。 里屋那盏昏黄的灯泡,将一个高大又颓丧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她脚步放得很轻,可刚一踏进门槛,那个影子就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陈砚君几步冲到门口,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那眼神,不是在看药,是在看救命的仙丹。 谢冬梅没理他,径直绕过他走进里屋。 陈老已经睡着了,呼吸虽然浅,但很平稳,脸上那种吓人的青紫色已经褪去,只是依旧苍白得像一张纸。 陈砚君就跟个影子似的,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谢冬梅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腾出手,再次将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陈老干瘦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砚君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肌肉紧绷到了极点。他盯着谢冬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恨不得把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抠下来,掰开揉碎了看个究竟。 终于,谢冬梅收回了手。 陈砚君几乎是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绝望又期盼地看着她。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 “出来说。”她的声音很轻。 陈砚君僵硬地转身,跟着她走到了院子里。 院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让他滚烫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谢冬梅站定在院中的那棵树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你爸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心病,常年郁结,五脏六腑都亏空了。这次是急火攻心,把他身体里最后那点底子都给掏空了,是油尽灯枯的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砸在陈砚君的心上。 “油尽灯枯……”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晃了晃,高大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垮掉。 ‘扑通’一声! 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眨过眼的汉子,再一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次不是羞愧,不是后悔,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大夫!”他往前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了谢冬梅的裤脚,那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爸!”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不是人,我混蛋,我畜生!都是我气的他!只要你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磕头!我把命给你都行啊!” 第53章 磕头赔罪 陈砚君的父亲,陈老爷子最重脸面。 他们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读书人,是这片老街坊里有名的书香门第。 可偏偏到了他这儿,出了个异类。 他从小不爱念书,就喜欢跟人打架斗殴,长大后更是成了这片儿有名的‘刀疤’,把陈老爷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也是老爷子铁了心要把这唯一的祖产四合院卖掉,搬去跟当干部的大儿子住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他妈去年没了。 这院子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留着他妈的影子。 他爸是怕睹物思人。 谢冬梅最后一针落下,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轻轻捻转几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拔出所有银针,用布细细擦拭干净,重新卷好。 “人救回来了,死不了。”她站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蹲在墙角的陈砚君,“还不把他弄到床上去?想让他在地上躺一宿?” “啊?哦!哦!” 陈砚君如梦初醒,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陈老横抱起来。 他动作大,脚步却放得极轻,生怕一点颠簸惊扰了父亲。 他把陈老轻轻放在里屋的床上,又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谢冬梅跟了进去,再次伸手搭上陈老的手腕。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平稳有力,不再是之前那副乱麻似的死脉了。 心厥是救过来了,但病根还在。 老爷子常年郁结于心,气血亏虚,加上年事已高,这次是急火攻心,才引得旧疾爆发。 单靠针灸只能救急,想要固本培元,还得靠汤药调理。 谢冬梅心里瞬间拟好了一个方子,都是些益气活血、养心安神的寻常药材,药铺里就能抓到。 可她一转头,看见站在床边的陈砚君,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小子,就是个行走的火药桶。 看他刚才那副又悔又怕的样子,就知道他对他爸是真孝顺,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孝顺,让他情绪极不稳定。 老爷子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经不起任何刺激。 万一自己前脚走,后脚这父子俩再吵起来…… 她不放心。 这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可不能再被他给折腾回去。 谢冬梅心里正盘算着,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嗯……” 声音虽小,却像一道炸雷在陈砚君耳边响起! 他猛地从墙角弹起来,两三步就扑到床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慌张。 “爸!”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爸!你醒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床上,陈老的眼皮颤了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初是一片茫然,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 看清了床边这张写满懊悔的脸。 “爸!” 陈砚君见他有了反应,再也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那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听得人心口一抽。 “爸,我错了!”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眼都不眨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气你……你打我,你骂我,只要你别有事……” 他说着,抓起陈老垂在被子外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可陈老的手却没有半分力气,只是任由他抓着。 老人没有看他。 那双缓慢转动的眼睛,越过了跪在床边的儿子,直直地落在了站在几步开外的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探究的审视。 陈砚君一愣,顺着父亲的目光回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 他爸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爸,爸你听我说,”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解释起来,连称呼都变了,“刚才你一口气没上来,脸都紫了,是我没用,吓得都懵了……是这位大姐,不,是这位大夫!是这位大夫救了你!”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她就拿几根针,在你身上扎了几下,你就缓过来了!” 陈老的目光在谢冬梅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缓缓地、费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 “……多谢……谢大夫的……救命之恩……” 一句话,耗尽了他刚缓过来的一点力气。 陈砚君听见他爸道了谢,也彻底清醒了。 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人家是来救命的,自己却把人当骗子,又是吼又是拦,差点就耽误了! 要是他爸真有个三长两短…… 陈砚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想都不敢想下去。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谢冬梅,就要把头往地上磕。 “大夫!对不住!我刚才……我不是人!我狗眼看人低,我混蛋!我给您磕头赔罪了!” “行了。” 在他额头碰到地面前,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用不着来这套,我受不起。” 她上前一步,避开了他要磕头的方向。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你爸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要是真孝顺,就别再把他气着送回去了。”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一脸羞愧和窘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床上的陈老。 “老爷子,你这病根在心里,急火攻心才发的。针灸只能救急,想安稳过日子,还得喝汤药慢慢调理。” 她说着,从帆布包里摸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一个方子。 “我出去给您抓药,顺便找个地方把药熬了。” 她把方子递给还跪在地上的陈砚君:“一个钟头后我回来,让你爸把药喝了。” 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转身就朝外走。 陈砚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回过神来。 他爬起来,把药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屋里,只剩下父子俩。 陈老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谢冬梅之前说自己是大夫时,他以为谢冬梅只是哪个小诊所的大夫。 可刚才那几针下去,那种把人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回来的感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这老毛病,市里中心医院的专家都看过,结论都是一样的。 刚刚那一下,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她的医术,何止是好? 简直是神乎其技! 第52章 死兆 屋里光线昏暗,谢冬梅一眼就看见一个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浑身肌肉的男人蹲在地上。 那男人的手臂和后背上,纹着大片青面獠牙的恶鬼刺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而在他的脚边,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板上,正是陈老! 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着,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憋得发紫,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身体正小幅度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喘息。 那刺青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转过身,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正对着谢冬梅,眉骨上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添了几分戾气。 “你他妈谁啊?!”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声音粗噶,带着一股子街头混混的蛮横。 可吼完,他眼中的凶光却迅速被一种六神无主的焦灼所取代。 他搓着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目光不住地往地上蜷缩的陈老身上瞟,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那样子,哪有半分加害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急坏了的毛头小子。 谢冬梅懒得废话,也根本没把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放在眼里。 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用了一股巧劲儿,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扯! “别挡道!”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一个女人家扯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旁边的桌上。 他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子。 谢冬梅已经蹲下身,食指和中指闪电般地搭在了陈老冰冷的颈动脉上。 脉搏微弱、急促、紊乱! 再看陈老的面色,青紫一片,嘴唇发绀,典型的‘乌头马,嘴唇白,三阳吊,见阎王’的死兆! 这是心厥的重症,一口气上不来,几分钟内人就没了! 她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死神就在门外候着,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没有丝毫犹豫,谢冬梅一下拉开自己随身带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针灸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泛着森森寒光的银针赫然显现。 “你、你要干什么!”那刺青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见她拿出针,顿时急了眼,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大的手掌就朝着谢冬梅的手腕抓来,“不准乱动!你想害死他吗!” 他以为她是哪个江湖上来的骗子,想趁机对他爸下手。 谢冬梅手腕一沉,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她没有躲,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男人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普通女人该有的惊慌或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冷静和威严。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才有的眼神! 刺青男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叫陈砚君,外号刀疤,陈老的小儿子,他在市里这片儿是出了名的狠茬子,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寻常人别说跟他动手,就是被他瞪一眼都得腿肚子发软。 可眼前这个女人…… 她竟然敢这么直视他! 那眼神,好像他才是那个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 陈砚君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惊诧和不可思议。 “再耽误三秒钟,你就准备给他收尸吧!”谢冬梅的声音有些急促,“不想他死,就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 一秒。 两秒。 陈砚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掌在半空中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屋里清晰可闻。 他可以跟全市的地痞流氓拼刀子,可以被人砍得浑身是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他爸是他唯一的命门! “艹!”陈砚君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他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大步撞在墙上,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灰。 他猩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冬梅手里的银针,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见的哀求和颤抖。 “你……你要是敢把我爸怎么样……我他妈把你剁了喂狗!” 话是这么吼着,人却老老实实地贴着墙根,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让开了救命的道。 在谢冬梅眼里,这个只会放狠话的混混跟一只炸了毛的猫没什么区别。 救人如救火,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稳稳地按在陈老胸口的‘膻中穴’上,右手已经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银针就精准无误地刺入了穴位。 快、准、狠! 陈砚君瞳孔骤然一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那根森寒的银针没入了父亲的胸口,吓得差点当场叫出声来。 可下一秒,他却惊愕地发现,原本在他爸喉咙里致命痰音,似乎轻了一些。 谢冬梅神情专注,手指如飞。 第二针,人中穴。 第三针,内关穴。 …… 每一针下去,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随着银针一根根落下,奇迹发生了。 地上蜷缩着的老人,那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虽然依旧惨白,却已经有了活人的颜色。 他紧抓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急促的喘息变得悠长、平稳。 陈砚君靠在墙上,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浑身的肌肉不再紧绷,那股子凶神恶煞的戾气也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中年女人。 这……这是真有本事啊! 愧疚和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都怪我……都怪我……”陈砚君忽然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去,这个在道上砍人都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爸……我不该跟你吵……我不该气你……” 他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懊恼地嘟囔着:“你说要把这院子卖了,去大哥家住……你说我丢了陈家的脸……可我……我就是不想你走啊……” 第51章 医者天职 第五十一章 “好!好一个‘医者天职’!” 他猛地收住笑,脸色一正,对着儿子顾维下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阿维,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谢大夫,就是我们顾家的座上宾!见她如见我!家里上下,谁敢对谢大夫有半分不敬,你直接给我打出去!” “是,爸!”顾维立刻应声,看向谢冬梅的眼神里,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郑明礼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只觉得那形象在自己心里又拔高了无数倍。 座上宾…… 这三个字的分量,他掂得清。 谢冬梅收拾好药箱,将针包递给郑明礼,这才起身告辞:“顾老安心修养,药记得按时喝。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我们先走了。” “哎,等等!” 顾老爷子急忙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老顽童似的狡黠笑容。 “谢大夫,有件事……我这个老头子自作主张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啊。” 谢冬梅客气地问:“顾老请讲。” 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宣布:“阿维跟我说了你盘下市中心那间铺子的事。我就寻思着,你要行医救人,哪有闲工夫去管那装修的破事儿?” “所以呢,”他得意地一扬眉,“我干脆就让我手底下那支最好的施工队过去了!木料,给你用的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木头!师傅,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木匠!就按着咱们这最正统的老医馆样式给你改!保准给你弄得敞亮又气派!” 谢冬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人情,太大了。 她正要开口推辞:“顾老,这怎么使得?那铺子我还不急着用,怎好劳烦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老爷子一口打断。 他把脸一板,佯装生气道:“哎!怎么使不得了?我顾某人这条命,难道还不值你一个铺子的修葺钱?谢大夫,你这是看不起我!”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霸道却又带着亲近,“你要是再跟我说一个不字,就是不把我当朋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直接领着你这傻小子,拎包进去坐堂开张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不是清高,而是不识抬举,是当面打顾家的脸了。 谢冬梅心里迅速盘算清楚,脸上那一点点的紧绷瞬间松开,反而露出了一抹极淡的无可奈何的微笑。 “既然是顾老的一片心意,冬梅要是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她微微颔首,姿态大方得体,“那,就多谢顾老费心了。” 见她终于松口,顾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又变回了那个和蔼的老人:“这就对了嘛!” 谢冬梅拎起自己的布包,最后叮嘱道:“您安心养着,别操心太多。半个月后,我准时过来为您复查。” “好好好!阿维,替我送送谢大夫!” “谢大夫,明礼,这边请。” 顾维亲自将母子二人送到雕花铁门外,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上海牌小轿车早已静候在旁。 司机见人出来,连忙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大夫,我让司机送您和明礼兄弟回去。”顾维的态度恭敬又周到,“天色不早了,路上也安全些。” 郑明礼看着那气派的小轿车,这辈子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只有大老板才能坐的车。 谢冬梅拎着自己的布包,神色淡然:“顾老板费心了,不必麻烦。这儿离我一个老街坊家不远,我正好顺路过去看看他,聊两句。” 她口中的老街坊陈老,是前段时间买四合院的户主,谢冬梅想去找他唠唠嗑,她觉得陈老这人非常智慧,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顾维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了。家父这边,就全拜托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铺子的事您尽管放心,我找的是全城最好的老师傅,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谢冬梅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随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富丽堂皇的世界隔绝在外,郑明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谢冬梅冷不丁地开口。 郑明礼一愣:“妈,你不回去?我跟你一块儿吧?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嫌弃:“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被人贩子给拐了去?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医馆里那几本药方,今晚给我看完。明天早上我要考你!” “……哦,知道了妈。”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话,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耷拉脑袋的背影,直到他拐过街角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朝着另一条幽深的胡同走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给青砖灰瓦的胡同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 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炒菜的油烟味儿和蜂窝煤的呛人气儿,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了这个年代独有的人间烟火气。 谢冬梅不急不缓地走着,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胡同深处那个小小的四合院。 可她一走近,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院门,竟然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加快脚步上前,抬手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两下。 “陈老?在家吗?我是冬梅!” 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那只陈老养了多年的老猫的叫声都听不见。 谢冬梅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不再犹豫,一把推开院门。 “陈老!我进来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快步穿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目光直直地锁定着正房。 正房的门,同样大敞四开。 一种不属于这个小院的烟草污浊气味,从门里飘了出来。 谢冬梅心头警铃大作,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第50章 郑家都是恋爱脑? 谢冬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谢冬梅的思绪,早已飘回了那个凄风冷雨的上一世。 郑明礼死后,那几个巧舌如簧的儿媳妇,没一个真心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大媳妇宋春仪怕沾上晦气,连葬礼都没露面。 二媳妇李英花倒是来了,可一双眼睛只在宾客送的礼金上打转。 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的姑娘王芳。 前世在凄风冷雨里,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总是能看到这个瘦弱的身影。 王芳瘦得像根风中的芦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每次来,都提着一篮子自己养的鸡下的土鸡蛋,笨拙地擦拭着冰冷的墓碑,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泥土里,也烙在了谢冬梅的记忆深处。 那是一种最质朴也最深沉的悲恸,是任何花言巧语都无法伪装的。 直到后来,谢冬梅也没听说王芳嫁人了。 但每年郑明礼的忌日,她还是会来,风雨无阻。 这份情义,比金子还真。 而谢冬梅在上一世,嫌弃她,打压她,用最刻薄的话语逼着儿子和她分手,亲手掐断了自己儿子唯一的幸福。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想去就去。” 清冷的声音响起,郑明礼满眼不敢置信。 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妈同意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然后灰溜溜滚回去继续背药方的准备。 看着儿子那副傻样,谢冬梅心里的那点酸涩被一股没好气给冲散了。 “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去看人家姑娘,就这么空着两只手去?我们老郑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郑明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道:“妈,我……我身上还有几毛钱,我等会儿去供销社买两块水果糖……” “水果糖?”谢冬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出息!” 她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 她看也没看,直接抽出两张一把塞进了郑明礼还愣着的手里。 “拿着!” 那崭新的二十块钱,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烫得郑明礼一个激灵。 “妈!这、这太多了!”二十块!他得在不吃不喝干上小半个月!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冬梅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去百货大楼,买点时兴的麦乳精、鸡蛋糕,再买件流行的衣服,别净买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人姑娘家里是养猪的,又不是要饭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速去速回,天黑之前必须给我滚回来!” 郑明礼紧紧捏着手里的钱,钱是硬的,可他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二十块钱,那是他妈亲口承认的,王芳的身份。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点水汽冒出来。 当着他妈的面哭,是天大的没出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个字。 “欸!” 那声音,又响又亮,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了顾家的大门,脚步都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风。 跑出老远,他才敢回头看一眼,见谢冬梅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傻笑起来。 得赶紧去! 得赶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王芳! 他妈同意了! 看着郑明礼那副魂都快飞了的激动样,谢冬梅站在原地,轻轻哼了一声。 她收回目光,只有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片刻的松动。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她在心里嘀咕。 “怎么我老郑家的儿子,一个两个骨子里都是恋爱脑?”谢冬梅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仁疼。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顾家庄园这间沉静的卧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艾绒燃烧后的独特气息。 谢冬梅不疾不徐地从顾老爷子头顶的百会穴捻出最后一根银针,动作轻缓而精准。 一旁的郑明礼立刻递上温热的毛巾。 经过这半周的调理,床上的顾老爷子早已不是初见时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靠着厚实的枕头半坐着,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已然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眼神更是清亮有神。 床头柜上,一碗小米粥已经见底。 “咳……咳咳……”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游丝一般,而是带上了一丝中气,“谢大夫,我这条老命,真是你从阎王爷的簿子上给硬生生划掉的啊!” 他看着谢冬梅,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畏。 站在一旁的顾维也是满脸的激动,他扶着父亲的肩膀,对着谢冬梅深深一躬:“谢大夫,家父现在不但能进食,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您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 谢冬梅将银针一根根擦拭干净,放回针包:“顾老客气了。您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也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扶了一把而已。” 顾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床沿,对着儿子顾维道:“阿维,你跟我说的那事,我还不信。谢大夫,你这人……你这人真是!” 他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憋出四个字:“高风亮节!” 顾老爷子看向谢冬梅,眼神灼灼:“我听阿维说,你那天只收了一万块的诊金,我们顾家要送你的那间铺子,你硬是给推了回来?” 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老爷子的视线。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天职。诊金是行规,我不能破。但诊金之外的,无功不受禄,我更不能收。” 这个年代,谁不爱钱?谁不图利? 尤其是在他们这种人家面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巴结上来,占点便宜。 顾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膛都在起伏。 第49章 黄金宝地 谢冬梅与顾维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医患家属,不再是施恩者与被报恩者,而是一种建立在相互欣赏和绝对信任基础上的,平等的合作关系。 “顾先生,今天这桩买卖,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不要有其他人知道。” 顾维一愣,随即有些不解:“谢大夫,这是好事啊!您凭本事救人,我心甘情愿卖铺,光明正大,为何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冬梅的眼神轻轻朝窗外一瞥。 顾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顾家大铁门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那副急切又怨毒的神态,却清晰可辨。 正是之前被他赶走的谢建军和谢向阳。 顾维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久经商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两个男人眼神里的贪婪和不甘。 再联想到谢冬梅进门时,当众宣布将谢向阳逐出师门那份决绝,他心里瞬间通透了。 怀璧其罪。 若是让他们知道谢大夫转眼间就要在市中心盘下这么大一个铺子…… 顾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帮人会如何像蚂蟥一样扑上来,死死地盯住谢大夫不放,搅得她永无宁日! “我明白了。”顾维深吸一口气,“谢大夫,您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铺子的事,我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除了敬佩,又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 身边却围着这样的亲人,真是……难为她了。 顾维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硬壳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 “谢大夫,这是我的名片。” 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 象牙白的硬卡纸上,用烫金的字体印着‘顾维’两个字,下面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以后您有任何事,无论大小,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顾维的语气无比真诚,“在省城这一亩三分地,我顾维说话,还算有几分薄面。” 谢冬梅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放进了随身的布包里。 顾维又交代了几句老爷子后续的调养事宜,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顾维,谢冬梅一转身,就对上了郑明礼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郑明礼看看门口,又看看自己的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蚊子哼哼似的声音。 “妈……” 谢冬梅没作声,她越是这样平静,郑明礼的心里就越是像被猫爪子挠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了:“妈!那……那是十八万!不是十八块钱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咱们家……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郑明礼从上班那天起,每个月省吃俭用,连买瓶汽水都得掂量半天,这么多年下来,他自个儿存的钱,连五百块都不到! “十八万……”他念叨着这个数字,“妈,那得是多少钱啊?把咱们家那栋小楼卖了,把我们兄弟几个全都卖了,也凑不够一个零头啊!” 他觉得这个买卖简直亏到了姥姥家! 谢冬梅看着郑明礼焦急的模样,她知道郑明礼是替自己担心。 但她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傻儿子,他现在觉得是火坑的地方,是未来的黄金宝地。 她怎么跟他解释? 说这个如今看来是天价的铺子,再过十年,价值就能翻上十倍? 再过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会是百倍千倍,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泼天富贵? 顾氏的百货大楼未来会成为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而那个铺子,就是中心里的中心,是会下金蛋的母鸡? 重生最大的秘密,就是这无法与人言说的先知。 她收回目光:“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妈……” “把你的心,放在医术上。”谢冬梅打断他,“我让你背的《伤寒杂病论》,你背到哪儿了?‘回阳九针’的行针要诀,你可都记牢了?” 郑明礼被问得一个哆嗦,脑袋瞬间垂了下去呐呐道:“记是记住了,就是还不太熟。” “不熟就给我滚回去练!在我面前为钱的事咋咋呼呼,你能变出一分钱来?”谢冬梅声色俱厉,“记住,我们谢家的子孙,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手里的本事,不是兜里的钱!钱没了可以再挣,本事丢了,就成了没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训斥郑明礼,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是有钱,但那些钱,都是一块块金灿灿的砖头,藏在谁也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 在这个年代,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足以惊动半个市。 若是换成金砖直接给顾维…… 那更是嫌自己命长,生怕招不来豺狼。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将金子悄无声息地换成钱,还得是光明正大的钱。 谢冬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郑明礼的脸上扫过。 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些,却是她这几个子女里,心眼最实诚的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贪婪或是算计,只有纯粹担心。 谢冬梅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桩买卖,让他知道也无妨,他不是多嘴的人。 被母亲一顿抢白,郑明礼彻底蔫了。 他知道自己妈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站在一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裤腿,指节都捏白了,满心的担忧无处安放。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良久,郑明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妈……” 谢冬梅抬眼看他。 “我想,”他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头埋得更低了,“我想去趟王芳那儿,她的养猪场……离这里不算太远。”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知道,谢冬梅一向看不上王芳。 嫌她没文化,嫌她家里是养猪的,浑身一股子味儿,带出去都嫌丢人。 每次他提起王芳,谢冬梅的脸都会拉得老长。 果然,谢冬梅的动作顿住了。 郑明礼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预想中的雷霆暴雨并没有来临。 第48章 朋友 顾维愣愣地看着她,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他心里的敬意,此刻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郑重地收回房契,再次深深地看了谢冬梅一眼:“谢大夫,您的高义,我顾维记下了!从今往后,您但凡有任何事,只要我顾维能办到,绝不推辞!” 这句承诺,比那个商铺,分量重得多! 谢冬梅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脸上那股子铁娘子的强硬,在此刻悄然褪去,换上了一抹属于母亲的柔和与忧虑。 “顾先生,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您说!”顾维立刻挺直了腰板。 谢冬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放低了些:“我有一个故人的女儿,叫冯招娣。今年十七岁,在乡下高中念书,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没有说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只用故人之女一词带过。 “那孩子,命苦。我离得远,实在是照应不到。就怕……就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在高考前后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和担忧,“我想请顾先生,能不能托人……帮忙打听一下她现在的近况,如果可以,暗中照看一二,保她一个平安。” 顾维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谢大夫!您放心!” “这件事,从现在起,就是我顾维自己的事!我马上就派最得力的人去办!别说暗中照看,我保证,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在她考试前后去嗡她一下!” 顾维一诺千金,掷地有声。 谢冬梅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眼眶微微发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 “多谢。”谢冬梅的声音里,褪去了方才的锋利,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郑重。 “谢大夫您太客气了!”顾维赶忙摆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跟我来,我先安顿您和……这位小兄弟住下。我爸这情况,刚稳住,还得您多费心观察几天。”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谢冬梅身后的郑明礼。 郑明礼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讷讷地点了点头:“应该的。” 顾家豪宅旁有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楼。 里面的陈设让郑明礼看直了眼。锃亮的水磨石地面,柔软的真皮沙发,墙角甚至还摆着一台夏普的彩色电视机! 顾家的保姆很快就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谢冬梅是真的饿了,折腾了一下午,她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吃啊,愣着干什么?”谢冬梅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郑明礼碗里。 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顾维更加高看一眼。 不卑不亢,收放自如,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谢冬梅每日都去病房为顾老爷子复诊,调整药方,施针巩固。 老爷子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已经能靠在床上喝点米粥了。 顾家的气氛也彻底从阴霾转为晴朗。 这天下午,谢冬梅给老爷子施完针,正在和顾维在客厅里喝茶。 顾维亲自给她续上水,状似闲聊地问道:“谢大夫,等我父亲出院,您有什么打算?说实话,您这手医术,窝在镇上那个小医馆,实在是太屈才了。” 谢冬梅端起搪瓷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茉莉花茶末,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满你说,我确实有打算在市里开一家谢氏医馆。” 顾维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这不巧了吗!”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谢大夫,您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要送您的那个商铺?” 谢冬梅点了点头。 “那地方,就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斜对面,人流量最大!三间门面打通的,敞亮!还有二楼,绝对是开医馆的黄金地段!”顾维越说越兴奋,好像要开医馆的是他自己,“您要是真有这个打算,那铺子您拿去用!” “我不是用。”谢冬梅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我是买。” 顾维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摆手:“谢大夫,您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了!您救了我父亲的命,一个铺子算什么?就当我……”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你的人情,我已经用在了冯招娣身上,两不相欠。” 顾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蓝布褂子,脸上也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可身上那股子顶天立地的气势,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强硬。 半晌,顾维才苦笑着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我明白了,谢大夫。是我唐突了。”他揉了揉眉心,对她的敬重已经攀升到了顶点,“那……您打算怎么买?” 他很清楚,那个地段的铺子市价至少要二十万块往上,而且有价无市。 “我手头现在只有一万块。”谢冬梅坦然地说道,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上,推到顾维面前。 “这是诊金,现在它也是定金。” “我知道这不够。但我想请顾先生行个方便,铺子,先按市价给我留着。剩下的钱我一个月内还清。” 顾维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又看了看谢冬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不是客套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激赏的笑。 “好!”他伸手,将那个信封收了起来。 “谢大夫,定金我收下了,”他站起身,对着谢冬梅郑重地伸出了手,“铺子,我给您留着!别说一个月,就算一两年只要您开口它就姓谢!”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真诚:“至于市价,就按十八万算。多一分,我顾维都不要。这不是打折,这是一个朋友该给的实在价。” 他用了朋友来形容。 这个转变,意义非凡。 谢冬梅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两秒,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好。” 第47章 骗子 “爸!” “醒了!爸醒了!” 顾维跪倒在床边,这个刚才还强硬如铁的汉子,此刻抓着父亲枯瘦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顾家的亲戚们也全都围了上来,喜极而泣,整个病房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那几个西服革履的专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心电图上渐渐恢复平稳的波纹,又看看那口黑痰,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谢冬梅,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医学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只有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谢冬梅没有理会众人的狂喜,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张被遗弃的,谢向阳写的药方。 她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狂喜中的顾维也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看过来。 “顾先生,”谢冬梅将那张药方举到顾维面前,声音冰冷,“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剂催命符了。” 她指着药方上那骇人的剂量:“老爷子的病,根在湿毒瘀阻,好比一间年久失修,木头里都生了蛀虫的屋子。阳气,就是屋里那点取暖的炭火。” “我的法子,是先开窗通风,把湿气排出去,再一寸寸地找出蛀虫,用药杀死,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添上好炭,让火慢慢重新旺起来。” 她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谢向阳。 “而他,”她用药方点了点谢向阳,“他不管屋子是不是要塌了,也不管里面全是蛀虫,他只做一件事——直接往那盆小小的炭火里,泼上一大桶油!” “火苗是能一下窜起三尺高,看着是热闹,是厉害!可等那桶油烧完了,屋子里的木头,连带着那点炭火的根,会一起烧成灰烬!到时候,别说救人,你们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捡不出来!”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瞬间就能让人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顾维更是感到一阵后怕,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药方。 如果……如果他刚才选错了人…… 他不敢想下去! “骗子!”他一声怒吼,指着谢向阳的鼻子,“你们……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江湖骗子!你们这不是治病,你们是谋杀!”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父子俩早已被凌迟了千百遍! “不……不是的,顾先生,你听我解释!”谢向阳他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摆着手。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疯狗一样地乱咬。 “我听你解释个屁!”一声清脆的爆喝,不等顾维发作,一个上了年纪的顾家亲戚冲上来,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 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响亮至极!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家亲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小畜生,学艺不精,心术不正,差点害死一条人命,你简直是医界的耻辱!” 谢建军吓得腿都软了,他扑通一声就想给顾维跪下,嘴里哆哆嗦嗦地求饶:“顾先生,误会,都是误会啊!向阳他不是故意的……” “来人!” 顾维根本不听他废话,朝着门口低吼一声。 “把这两个东西,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是顾家的护院,也是顾维最信得过的人,早就候在外面了。 “是!” 两人一左一右,一把就攥住了谢建军和谢向阳的胳膊。 “不!顾先生!你不能这样!”谢建军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谢向阳也疯狂扭动着,他怨毒的目光死死剜着谢冬梅! 谢冬梅只是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用过的银针。 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将谢向阳刺激得几欲发狂! 两个护院手上力道极大,根本不容他们反抗,直接将人往外拖。谢建军的布鞋在挣扎中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狼狈的痕迹,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 “谢冬梅!你个黑了心的烂货!你不得好死!” “砰!” 门被重重关上,终于清静了。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他转过身,看了看床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已然平稳的父亲。 他走到谢冬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大夫,今天,您救的不是我父亲一条命,是救了我们顾家一家子的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大恩不言谢!” 他直起身,对身后的家人递了个眼色。 一个中年妇女立刻会意,从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和一本红色的房契本,双手捧着递到谢冬梅面前。 “谢大夫,这是我们之前悬赏的一万块诊金。”顾维指了指那个信封,“这里面,是我们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旁边,一个临街商铺的房契。铺子不大,但位置好。算是我顾家额外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只见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装着一万块钱的牛皮纸信封,掂了掂,坦然地放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诊金,我收下了。这是我凭本事挣的,天经地义。” 然后,她看都没看那本能让无数人眼红的房契,只是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但这铺子,我不能要。” 顾维急了:“谢大夫,您这是嫌少?还是……”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目光平静而深远,“我们谢家祖上行医,传下来的第一条家训,就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分。趁人之危,漫天要价,那是趁火打劫的土匪,不是大夫。”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这份厚礼,太重了。心意我领了,东西,请收回。” 没有故作清高,也没有虚伪推辞。 她坦然地收下该得的报酬,又坚决地拒绝了超出本分的馈赠。 那份从容和气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敬佩。 第46章 睁开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赌咒发誓。 那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担当,是一种背负着家族荣辱的承诺。 这番话,比任何毒誓都来得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人心!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仿佛要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透她的灵魂。 “好!” “麻烦谢大夫……施救!” 谢向阳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被谢冬梅轻飘飘几句话就给翻了盘! 谢冬梅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对始终站在她身后的郑明礼吩咐道:“明礼,方子在这里。” 她将那张写着药方的纸递过去。 “你,亲自去药房,盯着他们抓药,一味都不能错。然后,亲自守着药炉,三碗水熬成一碗,用文火,一刻都不能离人!听明白了吗?” 郑明礼重重地点头:“妈,我明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攥紧药方,像揣着军令状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病房里,那几个西医专家和顾家亲戚,大气都不敢出。 谢冬梅走到病床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打开盒盖,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用沾了酒精的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即将要用到的银针,也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动作不快,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让周围所有焦躁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沉静下来。 准备就绪。 谢冬梅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准了顾老爷子心口上方的膻中穴,眼中精光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 手腕一抖,银针便稳、准、狠地刺入穴位,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在外面轻轻颤动。 紧接着,是内关、神门、气海…… 她的手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一根根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活了过来,精准无误地落在各个要穴上。 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呼吸平稳,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境界。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建军和谢向阳父子俩,更是死死地盯着,心中疯狂地诅咒着,期盼着意外发生。 就在第七根针落下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呻吟,从一直毫无生气的顾老爷子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虽然他依旧双目紧闭,没有苏醒,但这声呻吟,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顾维几乎绝望的心脏! “爸!”顾维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激动得浑身颤抖,“爸!你听见了吗?!” 那几个西医专家也瞪大了眼睛,互相对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刚才用尽了各种仪器和手段,病人都毫无反应,这个中年女人,就凭着几根小小的银针?! 谢向阳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死死盯着谢冬梅运针的手法。 那不是他熟悉的‘回阳九针’! 起针、捻转、提插……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韵律和章法。 看似寻常的穴位,在她手下,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隐隐构成一个锁阳固本、引气归元的阵势! 她藏私了! 这个老太婆,教他的时候竟然还留了一手! 她根本就没把真正的本事传给他!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老爷子发出的那声呻吟戛然而止。 整个病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爸?”顾维颤抖着声音,又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众人绝望之下产生的幻听。 “谢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顾维猛地回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谢冬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质问,“我爸他……他怎么又没动静了?!” “我当是什么神医呢,原来就是让老爷子回光返照一下啊!”一直没敢出声的谢建军,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我就说嘛,我儿子那才是真本事,哪像某些人就是耽误事儿!” “你闭嘴!”顾维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冲着谢建军低吼一声。 谢冬梅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拔下最后一根针,动作从容不迫。 “急什么?”她淡淡地开口,“你还指望我几根针下去,他就能跳起来跟你打拳?” 这话糙理不糙,让顾维一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药熬好了!” 郑明礼满头大汗地端着一个粗瓷碗跑了进来,烫得他两只手不停地倒换,浓烈而醇厚的中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谢冬梅接过碗,用手指试了试温度,递给顾维:“撬开嘴,喂下去。” “这……能行吗?”一个西医专家忍不住小声嘀咕,“病人都昏迷了,强行灌药,很容易呛进气管,引起吸入性肺炎……” 谢冬梅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你是想让他现在就断气,还是想让他以后得肺炎?” 那专家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维不再犹豫,接过药碗,在另一个家人的帮助下,用一把勺子费力地撬开了顾老爷子的嘴。 黑褐色的汤药,顺着嘴角,一滴滴艰难地往里喂。 大部分都流了出来,染湿了枕巾。 谢向阳和谢建军父子俩,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一碗药,连喂带洒,总算灌下去了小半碗。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奇迹发生时:“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沉闷的咳嗽声,猛地从顾老爷子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整个干瘦的身体都剧烈地弓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口乌黑腥臭,如同烂泥般的浓痰,被他从嘴里喷了出来,溅在雪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那股恶臭,熏得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忍不住连连后退。 吐出这口黑痰后,顾老爷子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粗重地喘息着,那张死灰色的脸,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然后,在满屋子人震惊的目光中,他那沉重如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 虽然眼神还很浑浊,没有焦距,但那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第45章 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谢向阳强行压下那丝慌乱,脸上挤出惯有的谦恭笑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您不吝赐教。” 他嘴上说着赐教,却恨不得当场封住谢冬梅的嘴。 顾维疲惫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向前一步:“谢大夫,请讲。” 谢冬梅看都未看谢向阳一眼,她的视线落在顾老爷子枯槁的脸上。 “脱症是表,湿毒内蕴,瘀阻心脉是里。你们只看到阳气外泄,却没看到阳气为何守不住!” 她伸出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指向顾老爷子的指甲:“你们看,老爷子指甲青紫,常人临终,指甲多是苍白。这紫色,是血瘀之象。” 她又轻轻翻开顾老爷子的下眼睑:“再看这里,血络深紫交错,这更是毒瘀攻心的明证!” “他这病,根子不在阳虚,而在湿毒盘踞中焦,气机升降失常,才导致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最后阴阳离决!” “你用回阳九针,用大辛大热之药,无异于抱薪救火!暂时是能催逼出一点残阳,让病人看着回光返照,可那点根气一旦被耗尽,就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那几个西医专家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什么气机,但谢冬梅指出的指甲和眼睑的细节,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谢向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怎么可能没看到那些体征! 只是他一心想着‘回阳九针’这个石破天惊的名头,想着一步登天,自动忽略了所有与脱症不符的细节! 他咬紧后槽牙,梗着脖子反驳:“一派胡言!阳气衰败,百脉瘀滞,这些本就是阳虚的附带之症!妈,我知道您看不惯我,但治病救人,当抓主干,岂能被这些细枝末节混淆视听,本末倒置?!” “主干?”谢冬梅终于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冷漠,比一记耳光还让他难堪,“树根都烂了,你只知给树叶喷水,也配谈主干?” “你!”谢向阳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顾维低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他猩红的眼睛在谢冬梅和谢向阳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一个说得头头是道,诊断结果与西医不谋而合。 一个另辟蹊径,言之凿凿,点出的细节又确实存在。 时间,不等人了。 顾维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既然二位各执一词,那就请各自开出药方和针灸之法,写下来!孰是孰非,我顾家自有判断!” 谢向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决绝。 他抢先一步走到桌前,抓起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行药名。 人参、附子、干姜、肉桂…… 他笔走龙蛇,每一味药都是大辛大热的纯阳之品。 更骇人的是他写的剂量,光是附子,就足足用了一两! 他这是在赌!用猛药建奇功! 写完,他将药方按在桌上,挑衅道:“我的方子好了!还请妈……不,谢大夫,赐教!” 旁边的谢建军看得是心花怒放,与有荣焉。 我儿子就是有魄力! 谢冬梅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拿起那张薄薄的药方。 她只扫了一眼,嘴角就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呵。” 她将药方轻轻放在顾维面前:“顾先生,他这方子,是一剂催命符。”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谢冬梅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老爷子如今,是即将燃尽的油灯。这碗药灌下去,就好比往灯里猛泼一瓢烈酒,火苗是能窜得老高,看着亮堂,可等那点灯芯和残油烧尽,就是神仙来了,也只能给老爷子准备后事了。”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顾维的脸色变得惨白,端着药方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谢冬梅说完,不再理会已经气到要爆炸的谢向阳,自顾自拿起另一支笔,蘸了蘸墨水,不疾不徐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方子。 她的字迹,不像谢向阳那般张扬,而是沉稳有力,透着一股阅尽千帆的从容。 写完,她同样将药方递给顾维。 谢向阳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谢冬梅的鼻子怒吼:“谢冬梅!你血口喷人!我敬你是长辈,你却三番五次在此胡言乱语,阻挠我救人!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不是非要亲眼看着顾老爷子咽气,你才甘心?!” 他声色俱厉,直接将一顶意图害死顾老爷子的大帽子扣了上来! 这恶毒的指控,让顾家的几个亲戚都变了脸色,看向谢冬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的谢建军挤了出来,他一脸悲愤交加,捶着胸口对顾维哭诉: “顾先生!你可千万别听谢冬梅胡说八道啊!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向阳有出息!向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有天赋,她自己医术平平,就嫉妒!她这是存心要毁了向阳,顺便拉着顾老爷子一起啊!” 谢向阳立刻接上,他通红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顾维发下毒誓:“顾先生!我谢向阳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医者仁心!我敢用我这条命担保,我的方子,我的针法,绝对能救回顾老爷子!若有半点差池,我当场自刎在您面前!” “对!我儿子敢拿命担保!”谢建军在一旁帮腔,唾沫星子横飞,“谢冬梅她敢吗?她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耽误救命的黄金时间!” 一唱一和,颠倒黑白。 顾维看向谢冬梅。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指控和表演,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在顾维即将崩溃的目光注视下,谢冬梅终于缓缓开口:“我不用我的命担保。” 此话一出,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狞笑。 然而,谢冬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我用我谢家三代行医的招牌,用我谢冬梅这三个字,向顾先生立个军令状。”她的目光直视顾维,没有丝毫闪躲,“老爷子,我来救。救不回,我砸了谢氏医馆的牌匾,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第44章 小神医? 谢向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梗着脖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百口莫辩的样子:“顾少爷,我承认我跟妈之间有些误会,但救死扶伤,是我毕生的追求!我绝不敢拿顾老爷子的性命开玩笑!” 病房里,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顾维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这其中的恩怨情仇了。 “够了。”顾维猛地一挥手。 “我不管你们是师徒还是仇人,我也不关心你们的家务事!”他在谢冬梅和谢向阳的脸上一一扫过,“我只认一件事,谁能让我父亲睁开眼,谁就是我顾家的恩人!” “你们,都跟我进来!” 谢向阳则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翻涌着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眸子。 谢冬梅,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把你最引以为傲的医术,变成我平步青云的阶梯! 顾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内院走去。 高大的院落里,寂静无声,只有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穿过挂着鸟笼的回廊,绕过假山水池。 一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巨大的卧房里,光线昏暗。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一个老人静静地躺着,面色灰败,胸口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床边的心电图仪器上,那条线拉得又平又长,只在偶尔,才无力地跳动一下。 整个房间,死寂得只剩下老人那游丝般的呼吸声,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谢冬梅和谢向阳的目光,在踏入病房的一瞬间,便同时落在了病床上的顾老爷子身上。 除了顾家的人,墙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肩章,一个是市人民医院的主任,一个是军区医院来的专家。 此刻,他们个个愁眉紧锁,交头接耳,脸上都写满了束手无策四个大字。 “顾少爷,”一个年纪最大的老专家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老爷子这情况,我们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实在是……” 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就是让他们准备后事。 顾维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一双熬红的眼里满是绝望和不甘。 谢建军见缝插针,一把将谢向阳推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顾少爷!别急!让向阳试试!他可是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且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 谢向阳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顾维深深一躬,姿态谦卑语气恳切:“顾少爷,请给我一个机会。晚辈不才,愿为老爷子一试。” 顾维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他看了一眼这个态度诚恳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摇头叹息的专家,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试。” 谢向阳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从自己崭新的布挎包里,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垫在顾老爷子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这个讲究的动作,立刻让旁边几个老专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谢向阳这才伸出三指,轻轻搭了上去。 他闭上双眼,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一尊雕塑。 整个病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郑明礼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看着谢向阳那副沉稳的模样,心里又嫉又羡。 他需要更加努力。 良久,谢向阳收回手,又俯身,仔细观察了顾老爷子的舌苔和面色。 他站直身体,胸有成竹地转向顾维,声音清晰而洪亮。 “顾老爷子是元气大泄,阴阳离决,导致阳气浮越于外,是典型的‘脱症’!” “其脉象沉细欲绝,舌苔白滑,面色虽有浮红,实则内里早已寒凉一片。此乃阴盛格阳之危候!若不立刻施以雷霆手段,固本回阳,恐怕……撑不过今晚!” 旁边那个市医院的主任听完,当即点头:“不错!小伙子诊断得非常精准!和我们的判断一样,就是脱症!只是我们西医的强心针已经不起作用了!” 军区医院的老专家也抚掌赞叹:“英雄所见略同!年纪轻轻,有此见地,了不得,了不得啊!” 顾维眼中黯淡的光,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急切地抓住谢向阳的胳膊:“那……那有救吗?小神医,你可有办法?” ‘小神医’三个字,让谢向阳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始终沉默不语的谢冬梅,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炫耀。 “顾少爷放心,”谢向阳谦恭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得意,“我的‘回阳九针’专治此等危症。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七八成还是有的。” 谢建军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腰杆挺得笔直。 一万块!顾家的座上宾!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顾维大喜过望:“好!好!那就有劳小神医了!” “且慢。” 就在谢向阳准备取出针包,享受这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从进门起就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女人——谢冬梅。 谢冬梅缓步走到床前,她没有像谢向阳那样讲究,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顾老爷子灰败的面容,目光在老人眼角和指甲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搭在了老爷子的另一只手腕上。 她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糙。 谢向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强压着火气,故作大度地开口:“妈,您也看完了?不知您对孩儿的诊断,可有什么高见?” 他特意加重了‘孩儿’两个字,像是在提醒众人他们的母子关系,暗示谢冬梅不过是长辈的嫉妒心在作祟。 谢冬梅收回手,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看着顾维。 “他的诊断,说对了一半。”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谢建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了:“谢冬梅!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见不得向阳好!当着这么多专家的面,你还想胡搅蛮缠不成?”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直直问谢向阳:“你说他是元气大泄,阳气浮越,这没错。但你只看到了病情的‘果’,却没看到致病的‘因’!” 谢向阳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43章 把腰杆挺起来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一家连招牌都油腻发黑的小面馆里。 谢建军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醋瓶子都跳了一下。 “那个毒妇!蛇蝎心肠的女人!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他捂着脸上还火辣辣疼的伤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是怨毒。 昨天从派出所出来,他们一家三口就成了全镇的笑话。 房没了,脸也丢尽了,陈金花还在为那两个私生子的事跟他闹,要死要活的。 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是问题。 “爸,您小点声。” 坐在对面的谢向阳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面条,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沉。 他的脸上没有谢建军那样的狂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屈辱和算计。 “小声?我怎么小声!”谢建军压着嗓子吼道,“再不想办法,咱们晚上就得睡大马路!还有陈金花那个疯婆子,早晚被她打死!” “哎,听说了吗?市里顾家老爷子快不行了,悬赏一万块找神医呢!”邻桌两个吃饭的工人正唾沫横飞地聊着。 “一万块?我的乖乖!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就在市百货大楼上班,他们内部都传遍了!” 谢建军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竖起了耳朵,一双贪婪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一万块……”他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谢向阳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向阳!你听见没有!一万块!你不是跟谢冬梅学了那么多年医术吗?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机会啊!” 谢向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家。 他当然知道。 但他想的,远不止是那一万块钱。 他抬起头,看向谢建军,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骇人的野心和狠戾。 “爸,这不止是钱的事。”他声音冰冷而清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把谢冬梅狠狠踩在脚底下,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跪着来求我的机会!” 只要他治好了顾老爷子,他就是顾家的恩人! 到那时,他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区区一个谢冬梅,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谢建军被儿子眼里的狠劲惊得一愣,随即狂喜起来:“对!对!儿子你说得对!咱们这就去市里!马上就去!” 谢向阳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 “走,去市里!” --- 谢氏医馆。 谢冬梅走到后堂,对着正在埋头整理药材的身影,沉声开口。 “明礼!” “妈,怎么了?” “去,把你那个牛皮药箱收拾出来。” 郑明礼擦了擦手:“妈,这是要出远门问诊?” “妈带你去见识一次,什么叫真正的大场面。” 第二天,谢冬梅与郑明礼抵达市里一条栽满了法国梧桐的安静马路上。 高高的院墙,黑漆的铁艺大门,光是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就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郑明礼抱着那只死沉的牛皮药箱,手心紧张得直冒汗,他跟着母亲下了车,抬头看着这气派的院门,喉咙不由得发干。 这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顾家? 光看这大门,就比镇上所有人家加起来都气派。 “妈……”他下意识地想往谢冬梅身后缩一缩。 “站直了。”谢冬梅头也没回,“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要饭的。把腰杆挺起来。” 她说着,已经迈步上前,对着门口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不卑不亢地开口:“你好,我是谢氏医馆的谢冬梅,听说顾家老爷子病重,特来问诊。”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和身后那个紧张局促的儿子身上停了停,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轻慢。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大门里却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我那好姐姐吗?真是巧了,您也来市里看病啊?” 谢建军挺着肚子,满面红光地从门里走了出来,那得意洋洋的劲儿,仿佛昨天那个在巷子里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身藏蓝色卡其布新衣的谢向阳。 谢向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对着谢冬梅微微躬身:“妈,您也来了。顾老爷子病情危重,向阳心急如焚,这才不请自来,希望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做得十足,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个心怀仁心的好后生。 门口那中年男人看谢向阳的眼神,显然就带着几分赞许。 谢冬梅只是看着那中年男人:“这位同志,我需要跟你澄清一件事。” 她直直指向谢向阳:“他,谢向阳,是我谢氏医馆的学徒。但因其心术不正,医德败坏,三天前,已经被我正式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谢冬梅!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嫉妒!你见不得向阳有出息!” 谢向阳那张谦恭的脸,也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望着谢冬梅,声音都在发颤:“妈……我知道您还在为家里的事生我的气,可人命关天啊!您怎么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私怨,就如此污蔑我的声誉?” 好一招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疲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熨贴的白衬衫,眉眼间满是熬夜的倦色,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就是顾家如今的掌舵人,顾老爷子唯一的儿子,顾维。 谢建军一看到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地凑上去:“顾少爷,您别误会。这是我姐姐,她就是嫉妒我儿子青出于蓝。向阳的医术是我们镇上公认的!” 顾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审视和探究。 “你就是谢冬梅大夫?” “是我。”谢冬梅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你说,他是你弃徒?”顾维的视线又转向了谢向阳。 第42章 狗咬狗一嘴毛 陈金花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住地上的谢建军。 只见她那个刚才还声泪俱下控诉姐姐无情的男人,此刻正拼命地往后缩,满脸都是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 陈金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难怪他这些年总有那么几天夜不归宿,说是去朋友家打牌! 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当牛做马,为他跟所有人撕破脸,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连孩子都跟别人生了两个!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陈金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扑向了谢建军,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抓了过去! “谢建军!你这个天杀的畜生!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谢建军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臭婆娘!你疯了!”谢建军吃痛大叫,本能地抬手去挡。 陈金花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对着他又抓又挠,又捶又打,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打死你!你在外面养女人!你还敢有野种!你对得起我吗!” “妈!你干什么!别打了!”谢大宝也懵了,反应过来后赶紧冲上去拉架。 可他哪里拉得开已经疯魔的陈金花。 “你也给我滚!你们老谢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骗子!”陈金花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自己儿子脸上。 场面彻底失控。 一家三口,就在自家门口,在全巷子街坊邻居和派出所同志的注视下,扭打成了一团,上演了一出年度最丑陋的闹剧。 邻居们都看傻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老天爷,这……这简直是没眼看啊!” “活该!真是报应!一家子都不是好人,狗咬狗一嘴毛!” “太丢人了,这以后还怎么在这镇上做人啊?” 谢冬梅迈开步子,从那扭打成一团的三人身边从容走过,径直踏入了家门。 “咣当!” 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被她从屋里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床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棉被。 然后是脏兮兮的碗筷、摇摇欲坠的板凳、塞满了破烂的竹筐…… 谢冬梅面无表情,动作利落,一件又一件全都清扫出门。 巷子里,谢建军一家还在丑态百出地厮打。 “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派出所的两个年轻同志终于看不下去了,冲上前,一人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已经彻底疯魔的陈金花和脸上挂彩的谢建军分开。 “像什么样子!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你们还要不要脸了!”年长的公安同志厉声喝道。 陈金花被架着,头发散乱还在奋力挣扎,她嘴里嘶吼道:“放开我!我要撕了那个王八蛋!他在外面有野种!他骗了我一辈子!” 谢建军捂着被抓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里是对谢冬梅深入骨髓的恨意。 “都别在这儿丢人了!有什么事,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公安同志不耐烦地一挥手,“全部带走!” 陈金花还在撒泼,谢大宝护着他爹,一家三口被两个公安同志半推半搡地押着,在全巷子人鄙夷又看好戏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谢冬梅将最后一件破烂一个漏了底的竹筐踢出门外,然后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转身,对上郑爱国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冬梅……这以后他们会不会……”郑爱国欲言又止,他怕谢建军那样的滚刀肉会回来报复。 谢冬梅走到门边,从包里拿出带的黄铜老锁,将老宅的大门牢牢锁上。 她把钥匙揣进兜里,看着丈夫:“房子是我们的,房本上是我的名字,派出所有备案。他谢建军要是敢再来搞小动作,我就敢让他去吃牢饭。” --- 第二天,谢氏医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药柜上那些瓶瓶罐罐泛着温润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昨日巷子里的污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哎哟……谢大夫,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这老腰,昨天还跟要断了似的,您给扎了两针,今儿就活泛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妈坐在凳子上,一边活动着腰,一边满脸堆笑。 正是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大妈,镇上有名的消息通。 她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憋不住的八卦神采:“谢大夫,昨天那事……可真是太解气了!那谢建军一家子,就不是东西!您就该早点把他们扫地出门!”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将消过毒的银针一根根放回针包里。 见她不搭腔,王大妈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话题一转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您听说了吗?市里出大事了!” “哦?” “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那个顾家!开百货大楼的那个!”王大妈说得口沫横飞,“他们家顾老爷子,快不行了!市里所有大医院的专家都去看过了,都说没救了,让准备后事呢!” 谢冬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王大妈见她有了反应,说得更起劲了:“顾家现在放出话来了,满世界找神医呢!说是谁能把顾老爷子的病给治好,就悬赏一万块!” “一万块!”王大妈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的天爷!那可是万元户啊!咱们这镇子,谁家要是有这个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谢冬梅捏着银针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上一世,就是这个顾家,把谢向阳那个白眼狼一脚送上了青云路! 前世的谢向阳就是凭着她亲手传授的‘回阳九针’和一张压箱底的古方,救了顾老爷子的命。 从此,他便成为满城争相传颂的‘小神医’。 他名利双收后,将她和整个郑家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吞得他们家骨头渣子都不剩! “谢大夫?谢大夫?”王大妈见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针包发愣,不由得凑近了些,“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觉得这钱太多了,跟做梦似的?” 谢冬梅回过神,她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地插回针包,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一万块,够咱们这小镇上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顾家真是好大的手笔。” 王大妈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感叹:“可不是嘛!可惜啊,这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咱们。市里那么多大专家都束手无策,谁有那个金刚钻,敢去揽这个瓷器活哟!” 她絮絮叨叨地付了钱,又八卦了几句巷子里的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医馆里,阳光斜斜地照在红木药柜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淡淡的药香。 谢冬梅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上一世,她将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给了谢向阳。 这一世,这泼天的富贵,这扬名的机会,她自己拿! 第41章 泼妇 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郑爱国的身上。 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道理。 此刻听着众人颠倒黑白的议论,一张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急得往前冲了两步,想跟人解释,“是他们……是他们这些年一直……” “你给我闭嘴!”陈金花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郑爱国的鼻子就骂,“我们谢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插嘴?窝囊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嚷嚷!” 郑爱国嘴笨,被她这么一通抢白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你……你这个泼妇!” 就在这闹剧推向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又开始撒泼打滚的陈金花和一脸悲愤的谢建军身上时,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将挡在身前的郑爱国轻轻拉回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她从随身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油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都起了毛。 她一层,一层,不急不缓地剥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以为她是要掏钱出来息事宁人。 然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张本红色的房产证。 谢冬梅将房产证展开,高高举起。 “各位街坊邻居,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本,是谢家老宅的房产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本红彤彤的房产证上。 白纸黑字,上面清晰地写着房主的名字,末尾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是谁了吗?”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是我,谢冬梅!”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地上瘫坐着的谢建军身上。 “谢建军,你刚才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房子?” 她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没错,这曾经是祖宅!可早在十八年前,你,谢建军,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人家要剁你的手!是你哭着喊着要把这祖宅卖了还债!” “是我谢冬梅,不忍心看谢家的根断在你这个败家子手里,才掏空了我跟爱国当时所有的积蓄,从你手上把这房子买了下来!还让你们免费住着,让你们一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 “我让你住,是情分!不是本分!我养着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一养就是十八年!现在,我不想养了,要把我自己的房子收回来,有问题吗?!”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离得最近的一个老街坊,忍不住往前凑了几步,眯着老花眼仔细辨认着那房产证上的字。 “没错……没错!房主那一栏,写的真是‘谢冬梅’!还有这手印,这公章……都是真的!”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风向,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瞬间逆转! “我的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住了人家十八年的房子,还反过来说人家心狠?这谢建军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吧!” “简直是畜生!亲姐姐这么帮他,他倒好,把姐姐当冤大头,把房子当成自己的了!” “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游手好闲的,原来根子烂在这儿呢!” “白眼狼!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快滚出去吧!别脏了这条巷子!” 唾骂声、鄙夷声、唾弃声,瞬间将谢建军和陈金花夫妇淹没。 陈金花脸上的眼泪还挂着,嘴巴大张着,却一个字都哭不出来了。 那张平日里骂遍半条街的嘴,此刻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谢建军更是面如死灰,瘫在地上。 真相败露,颜面扫地。 可烂人之所以是烂人,就在于他们早已没有了脸皮。 “我不走!” 死寂中,陈金花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张开双臂死死堵住房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我们老谢家的房子!我嫁进来到现在住了二十几年!你休想把我们赶出去!谁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她这是要耍无赖了。 谢大宝见状,也立刻来了精神,学着他妈的样子,一左一右地护着门框,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没错!想让我们走,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 几个刚走近的派出所同志看到这场景,也皱起了眉头。 这年头,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家庭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牵扯到房子,一不小心就要闹出人命。 “同志,有话好好说,别激动。”一个年长的公安试图上前调解。 巷子里的气氛再次凝滞。 众人虽然鄙夷谢建军一家,但也怕真闹出人命来。 谢冬梅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这招,她对于这个调包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恨不得挫骨扬灰:“陈金花,你以为你今天最大的麻烦,是这栋房子?” 陈金花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道:“你什么意思?” 谢冬梅盯着陈金花说道:“你守着这么一个男人,把他当成宝,替他生儿育女,跟我们郑家打秋风,你以为你抓住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没抓住。” “你男人这播种的本事,可比他赌钱的本事大多了。除了那个养在我家的谢向阳,他在外面,至少还有两个,是你不知道的。” 巷子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私生子?还不止一个?! “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陈金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但那气势明显虚了下去。 谢冬梅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我是不是胡说,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谢建军,“像他这种人,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的本事都长在裤裆里。我敢说,就算他活到六十岁,照样还能在外面给添一堆。” 前世,谢建军也确实在60多岁的时候又生了个私生女。 第40章 给我滚出去 谢家老宅离医馆不远,就在巷子深处。 那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灰墙黑瓦,木门上的红漆早就斑驳得看不出原色。 谢冬梅还没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衫,烫着一头劣质卷发,身形粗壮的女人叉着腰堵在门口,正是谢建军的老婆,陈金花。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奶奶吗?怎么着,在医馆里发完了威风,又跑到我们这穷家破院来显摆了?”陈金花上下打量着谢冬梅,语气尖酸得能拧出水来。 郑爱国刚开口:“我们……” “你闭嘴!”陈金花眼一横,“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大男人,被老婆管得死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郑爱国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直哆嗦,要不是谢冬梅特意嘱咐说先假装不知道女儿被换,怕影响亲女儿招娣高考,不然他高低得给这陈金花两巴掌。 谢冬梅将丈夫拉到身后,目光冷冷地落在陈金花身上,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 “我昨天在医馆说的话,谢建军没告诉你?” 陈金花嗤笑一声,腰叉得更起劲了:“说了又怎么样?谢冬梅,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房子姓谢!是我们谢家的祖宅!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 “资格?房契上是我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的。我昨天给了你们三天时间,今天,立刻,马上,带着你的男人和你的崽子,给我滚出去。” 陈金花当然知道这房子的事! 当年谢建军赌红了眼,要把祖宅卖了还债,是谢冬梅掏空了家底买下来的! 可这么多年,谢冬梅从来没提过这事,她以为这事早就烂在肚子里,这房子他们住一辈子都天经地义! “你……你放屁!”陈金花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想抢我们家房子!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 里屋的门帘一掀,一个二十出头头发油腻身形瘦长的年轻男人晃了出来,他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这是她和谢建军游手好闲的儿子,谢大宝。 “你个死东西,快出来!你姑要把我们赶出去了!”陈金花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前。 谢大军一听,睡意全无,他斜着眼,吊儿郎当地看着谢冬梅:“我说大姑,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爸可说了,这房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就算你当年出了钱,那也是帮衬娘家,哪有往回要的道理?传出去,人家不得戳你脊梁骨?” “说得好。”谢冬梅不怒反笑,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讲道理,那我就不跟你们讲了。” 她转身,对着巷子口的方向扬声道:“派出所的同志!可以过来了!有人霸占我的房子,麻烦你们帮忙清场!” 这一声,让陈金花和谢大军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们以为谢冬梅只是来吓唬吓唬人,哪想到她玩真的,连派出所都叫来了?! “你敢!”陈金花彻底慌了,她那点泼妇的伎俩在派出所面前根本不够看! 眼看巷子口真的有穿着制服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陈金花脑子一懵,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绝活。 “哎哟喂——!没天理了啊——!” 她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自家门前的泥地上,双手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那响声清脆又响亮。 “大家快来看啊!有钱的姐姐欺负穷弟弟了喂!不给我们活路了啊!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她的哭嚎声尖利刺耳,瞬间就吸引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几个闲着没事的老太太更是搬着小板凳,凑到了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陈金花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谢冬梅,心里却翻江倒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天谢建军回来把医馆的事一说,她就觉得不对。 她跟谢冬梅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那个女人虽然嘴巴厉害,但心肠软得跟棉花一样,尤其是对谢建军这个亲弟弟,简直是有求必应,怎么会突然变得六亲不认? 她和谢建军合计了半宿,把谢冬梅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扒拉了一遍,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陈金花的目光转向了躲在屋里,从门帘缝里往外看的谢向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让他去办点事,手脚都做不干净! 一想到这,陈金花哭得更来劲了,只是那骂声却变了调,指桑骂槐地喊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全家都要睡大马路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一边嚎,一边狠狠地瞪向屋里的谢向阳。 哄了谢冬梅那么多年,眼看就要把整个郑家都哄到手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把这么好一棵摇钱树,给彻底得罪死了! 陈金花的哭嚎声又尖又利,巷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被她搅得浑浊不堪。 里屋的门帘猛地一掀,谢建军冲了出来。 他抬起一张写满了悲痛和委屈的脸,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们,声音嘶哑地控诉:“各位街坊邻居,你们给评评理!我姐,我亲姐!她现在是医馆馆长,有钱了,出息了,就看不上我们这门穷亲戚了!” 他伸出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指着自己身上的补丁摞补丁的旧衬衫。 “她要我们滚!要把我们一家老小,从祖宗传下来的房子里赶出去!我承认,我没出息,我这辈子是没给祖上脸上添光,可我……我也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巷子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哎,这谢医生平时看着挺好个人,怎么对自家弟弟这么绝情?”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小声嘀咕。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哪有往死里逼的道理?这房子就算是她买的,让弟弟住着不也是应该的吗?” “有钱人心肠就是硬,看她穿的那身料子,再看看她弟弟,啧啧……” 第39章 无耻的父子 父子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两张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上辈子,就是这对无耻的父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口一口把她的家产、她的心血,全都吞噬殆尽。 “不明不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一步一步走到谢向阳面前。 谢向阳被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谢冬梅伸出手,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打人,连谢建军都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 可她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谢向阳的肩膀上,帮他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更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谢向阳最恐慌的地方。 “向阳啊,你说得对。凡事,都得讲证据。”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等我找到证据的那天……你猜,我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拆成多少块?” 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谢向阳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是了!她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了! 谢建军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儿子瞬间面如死灰,他心里一慌,连忙道:“姐,你……”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懒得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走向诊桌。 谢建军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心头火起,刚想跟上去理论,却见谢冬梅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对着诊桌最底下那个上了锁的黄铜老锁头,咔哒一声,拧开了。 在谢建军和郑明礼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冬梅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解开绑着的细麻绳,露出来的,是一个边缘已经磨得发毛的深棕色牛皮账本。 “姐,你这是干什么?”谢建军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声音都有些发干。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去账本上的微尘,她翻开账本,一股陈年纸墨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九六七年三月,你媳妇陈金花生娃,你跑来跟我说她奶水不够,要买老母鸡炖汤,从我这拿走了二十块钱,外加供销社的五斤粮票。”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谢建军的耳朵里。 谢建军脸色一变:“你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那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可我后来托人去问了,你媳妇当天就回了娘家,你拿着钱和票,当天晚上就去了城南刘瘸子的赌桌上,不到半宿,输了个底朝天。” “你……你胡说!”谢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开始躲闪。 谢冬梅看也不看他,继续念。 “一九六八年冬天,你说家里屋顶漏了,要买油毡和木料,借走五十。结果,你家屋顶的瓦片,还是隔壁王大爷看不过去,帮你捡了几块补上的。那五十块,你在镇里新开的棋牌室里,给人当了‘学费’。” “这几十年间,你断断续续找我要了多少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冬梅每念一条,谢建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他以为被他用亲情和谎言掩盖过去的龌龊事,此刻被他姐姐一桩桩一件件地翻了出来。 他浑身发抖,指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都是你记错了!” 一旁的郑明礼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只知道舅舅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却从不知道,这些年,他竟是这样像水蛭一样,趴在自己母亲身上吸血! “我记错了?”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用力合上账本,那巨大的声响让谢向阳都吓得一哆嗦。 “谢建军,你打的好算盘!”她一步步逼近,气势凌人,“让你的种管我叫妈,让他装乖卖巧,哄得我团团转,你在背后不停地伸手要钱,一点点掏空我,是想等爱国不在了,把我们郑家整个吞下去?” 他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地大喊:“我没有!姐!你冤枉我!我怎么会那么想?向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冤枉?”谢冬梅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她一把揪住谢建军的衣领,那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你这个畜生!”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连带着把躲在后面的谢向阳也揪了出来。 “你们父子俩,给我滚!” 谢建军前几天刚在王麻子那儿的赌局上输了二千块,还指望着今天能从谢冬梅这儿再磨点出来,哪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谢冬梅拖着这两个男人,几步就走到了医馆门口,在外面纳凉闲聊的街坊邻居惊愕的目光中,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两人狠狠地推出了大门! “砰!砰!” 父子俩狼狈地摔在医馆门口的青石板上,灰头土脸。 “大伙儿都听着!”谢冬梅站在门里,指着地上的两个人,“从今往后,我谢冬梅,跟这个狼心狗肺的谢建军,恩断义绝!他不再是我弟弟,这个小畜生,也不再是我养子!他们要是再敢踏进我医馆半步,我亲手打断他们的腿!”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谢建军又惊又怒又怕,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谢冬梅:“你疯了!谢冬梅,你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亲弟弟?”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嫌脏!” “还有,谢建军,你现在住的那个谢家老宅,房本上写的可是我谢冬梅的名字!当初你赌红了眼要卖祖宅还债,是我不忍心谢家基业断送在你手里,才掏钱买了下来让你住着!” “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叫派出所来清人!” 医馆门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决裂,成了街坊邻居们未来半个月最好的下酒菜。 等到了约定时间,谢冬梅拉着郑爱国气势汹汹的去谢家。 第38章 拿捏 “走,跟我来。”谢冬梅转身朝外走去。 郑明礼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 谢冬梅将他带到另一间诊室,里面已经有一位病人等着了。 “你站边上看。”谢冬梅吩咐了一句,便净了手,开始准备施针。 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要慢上一些,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郑明礼眼前。 “看清楚了。”谢冬梅的声音传来,沉稳而有力,“行针,靠的不光是手上的准头,更是心里的意念。意在针先,气随心动。” 她捻起一根银针,并未立刻刺下,而是闭了闭眼。 郑明礼能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他娘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股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平和与专注。 “针,是手的延伸,更是你意念的延伸。”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轻动,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穴位,稳得像生根发芽。 “你刚才那一套针法,有形无神。”谢冬梅一边行针,一边讲解,“你只是在复刻书上的穴位,而没有去感受病人身体里气的流转。真正的针灸,是你的气,通过针,去和病人的气做一场商谈,是疏导,是引流,而不是硬碰硬的冲撞。” 谢冬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郑明礼心中一扇扇从未触及过的大门。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那些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律。 他这才明白,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记住多少穴位图那么简单。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暗点头。 她谢家有本记录着‘神枢九针’的独门秘籍传给了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谢向阳已经融会贯通了。 这本秘籍谢冬梅不打算现在给郑明礼看。 郑明礼这孩子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天赋异禀,得让他自己先去撞、去悟。 靠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才能真正刻进骨头里,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秘籍给早了反而会像个框子,把他这天马行空的灵性给框死了。 得等他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再用秘籍为他画龙点睛。 她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正准备倒掉,医馆厚重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姐!你在不在?” 一道粗犷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男声划破了诊室的宁静,刺耳得很。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被冻结成冰。 谢建军, 她那个一辈子都只会扒着她吸血的亲弟弟。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跟了进来,不是谢向阳又是谁? 只见他眼眶通红,脸色煞白,那张平日里最会装乖卖巧的脸上,此刻挂满了委屈和惊惶,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看得人心头发软。 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重活一世的谢冬梅。 “妈,”谢向阳一看到谢冬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药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您打我骂我都行,可您不能不要我啊……” 他说着,就朝谢冬梅这边扑过来,想去抓她的衣袖,上演一出浪子回头的苦情戏。 谢冬梅不着痕迹地侧身一避,让他扑了个空。 “是不是你,”她冷冷地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谢向阳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谢建军见状,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一把将谢向阳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解。 “姐,你这是干什么?向阳这孩子哭着跑到我那儿,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我还不信!这孩子打小就在你身边长大,多乖巧懂事,你平时最疼他不也跟亲儿子一样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算孩子犯了错,你好好说啊,怎么能说赶就赶呢?” 谢冬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将那杯冷茶砸在桌上,动静不大,却让谢建军和谢向阳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误会?”她终于抬眼,目光直直地射向谢建军,“谢建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 一句话,让谢建军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其实这几天,他已经把事情盘算过一遍了。 谢向阳哭着跑来他家,说谢冬梅像是中邪了一样,突然就翻了脸,不仅把他赶出医馆,还说他心术不正。 最让他心惊的是,谢向阳说,谢冬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了他往她药里下毒的事。 谢建军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他这个姐姐,虽然嘴巴毒,但心软,尤其对谢向阳,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如果不是抓到了铁证,她绝对不可能光凭猜测就这么对待一个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可她要是真有证据,以她的脾气,早就该拿着证据砸到自己脸上,甚至直接报警把向阳抓起来了。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把人赶了出来。 这就说明,她手里没证据!她只是在怀疑! 想通了这一层,谢建军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他笃定,谢冬梅心里对他是有愧的。 当年谢家医馆,父亲最后把医馆和那本祖传的医经都留给了姐姐。 为了这事,谢建军离家出走好几年,谢冬梅为了平息他的怨气,这些年没少接济他,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份愧疚,就是他拿捏谢冬梅的王牌。 只要他打着亲情的旗号,再大的事也能化小。一个没凭没据的怀疑,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建军清了清嗓子,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向阳是你养大的孩子,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这么不留情面?” 谢向阳也立刻反应过来,躲在谢建军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用哭腔帮腔:“是啊妈,您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我定了罪啊!” 第37章 奇才 “怕什么?”谢冬梅的声音淡淡传来,“针在你手里,病人在你眼前,你脑子里有穴位图,心里有分寸,还怕它能飞了不成?”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的慌乱褪去了大半。 谢冬梅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病床前,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就在他捻起针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原本那个因为紧张而略显木讷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医者。 他垂下眼帘,手指在病人的肩颈上轻轻按压、游走,寻找着穴位。 那动作,轻柔而精准,像是最熟练的琴师在调试自己的琴弦。 找到了。 郑明礼停了下来,屏气凝神。 下一秒,他手腕一沉,一抖,那根银针便稳稳地刺入了‘肩井穴’,针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嗡鸣。 快、准、稳!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仿佛那根针本就是从他指尖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她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郑明礼的手。 别人看到的,是郑明礼施针的果断利落。 可在她臻于‘洞悉’之境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郑明礼凝神的那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一股平和、纯净的气从他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的指尖。 当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那股气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精准无误地顺着针身注入病人的经络,与病人淤堵的病气悍然相撞,然后轻柔地将其包裹、疏导。 那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气韵! 甚至,比她上辈子巅峰时期,还要纯粹,还要富有灵性! 这分明是天生的针灸奇才! 郑明礼并不知道他娘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一针功成,信心大增,不再有丝毫犹豫,手指翻飞,一根根银针如飞燕投林,精准地落在了风池、天宗、大椎等各个穴位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感。 趴在床上的病人,甚至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谢冬梅端着那杯早已失了温度的茶,久久没有动弹。 郑明礼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取下所有银针,用酒精棉球给病人擦拭干净针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转头,就对上了谢冬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郑明礼刚刚因为施针成功而涌起的些许自信,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后背瞬间就绷紧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都有些发干:“妈……我,我是不是……有哪个穴位扎错了?” 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将那杯凉透的茶放在桌上,声响不大,却让郑明礼的心跟着一颤。 她站起身,走到郑明礼身边,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那位刚刚坐起来的病人身上。 “还行。”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火候差了点,但路子是对的。第一次对人下针,没手抖,算是有出息了。” 她不敢多夸。 这孩子是块好料,但性子太实,得慢慢来。 郑明礼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只是还行两个字,但从他妈嘴里说出来,已经不亚于旁人的一通夸赞了。 他刚想咧嘴笑笑,床上的病人却先一步动了。 那是个在码头扛大包的汉子,叫胡大刚,四十来岁,一身腱子肉,常年累月的重体力活,让他落下了一身毛病,尤其是这双肩膀,阴雨天就疼得像有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胡大刚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右边的肩膀,起初动作还很僵硬,可转了两圈后,他脸上的表情从试探,变成了惊愕,最后化为狂喜。 “哎哟!哎哟我的娘欸!”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像庙里的大钟,“松快了!真的松快了!跟卸下来一块铁板似的!”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冲到郑明礼面前,一双长满老茧、砂纸般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了郑明礼的手。 “小同志!不,小大夫!”胡大刚眼眶都有些泛红,“我这肩膀,疼了快十年了!膏药贴了没一百张也有八十张,汤药喝得我打嗝都是一股药味儿,就没今天这么舒坦过!你这几针下去,我感觉里头那根拧巴着的筋,‘噌’地一下就给理顺了!” 他上下晃着郑明礼的手,力气大得让郑明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谢馆长!”胡大刚转头,对着谢冬梅,嗓门依旧不减,“下回我再来,还让这位小大夫给我扎!我认准他了!” 谢冬梅看着儿子被一个壮汉攥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一丝丝的骄傲,她板着的脸,嘴角终于是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打发走了感恩戴德的胡大刚,针灸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过,郑明礼只觉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眼前微微发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诊疗床,才没让自己晃倒。 谢冬梅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三儿子,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青黑。 这哪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被掏空了身子。 “昨晚又熬到后半夜了?”谢冬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郑明礼被问得一愣,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想把那本《针灸大成》再看一遍,有些穴位的配伍还记不太清。” “记不清?”谢冬梅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想把自己的命先记到阎王爷的册子上去!” 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学医是救人的,不是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本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脸白的跟医馆里磨的石膏粉似的,风一吹就倒。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给别人治病?” 郑明礼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呐呐道:“妈,我就是……想早点学出来,给你分担分担。” 谢冬梅心头一软,但话到嘴边,又硬邦邦地弹了出去:“想给我分担,就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利索了。医道一途,欲速则不达,靠的是水磨工夫,不是你这样不要命的猛火硬攻。” 她看着儿子那副既委屈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终究是没再往下说重话。 这孩子,是真心想学,也是真下了苦功。 第36章 真的没事了? 郑明成得了令,立刻眉开眼笑,刚才还嫌腻的红烧肉,这会儿又变得香气扑鼻。 他风卷残云一般,把剩下的饭菜扫荡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里的汤汁都恨不得用米饭给刮干净。 吃饱喝足,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往椅子上一靠,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吃完了?”谢冬梅看着他。 “吃完了!”郑明成答道。 “那就结账。” “得嘞!” 郑明成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那刚从周凤君手里要回来的二百块钱。 他朝着不远处的服务员高高举起手,嗓门洪亮地喊道:“服务员!结账!”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像是生怕饭店里有人听不见。 那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喊,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同志,您好,一共是四十一块五毛。” 郑明成拿着那两张还带着余温的大钞,豪气干云地拿出一张,张开缺了两的门牙的嘴:“给!” 服务员小姑娘的眼睛看着漏风的大牙强忍住笑:“好的,收您一百,麻烦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出饭店后,谢冬梅用下巴点了点郑明成那张漏风的嘴,“你这牙,龇着不嫌难看?怎么不去补补?” 郑明成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急什么。等周凤君把剩下的钱还清了,我立马就去镶个金的!让她看看,没了她,我过得更好!” 他嘴上说得硬气,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却没有逃过谢冬梅的眼睛。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真的没事了?周凤君……你不是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悠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直闷头生气的郑爱国,此刻也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根递到了郑明成嘴边,又划着一根火柴凑了过去。 火光映亮了郑明成那张年轻却写满故作坚强的脸。 郑明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对他非打即骂的父亲会有这个举动。 他低头就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咳……咳咳……”他狼狈地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 “谢了,爸。”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转过头时,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他夹着烟,故作成熟地吐出一个烟圈,冲着谢冬梅咧嘴一笑:“妈,你说啥呢,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郑明成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早没事了!” 可他这个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咧开的嘴又正好露出那缺了两的门牙,怎么看都比哭还要难看。 谢冬梅没再追问,有些坎终究得自己迈过去。 回到家,一进门,郑爱国就仔仔细细地把门从里面插好,还觉得不放心,又把窗户都检查了一遍。 谢冬梅则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手绢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露出崭新的红色房契,和几本不同颜色的存折。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可是他们家如今最大的秘密。 “放哪儿?”郑爱国压低了声音问。 谢冬梅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那是她的嫁妆,沉重结实,藏在最里面,轻易不会有人去翻动。 她走过去,从抽屉取下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铜锁。 箱子里全是些压箱底的旧衣物和棉被。 谢冬梅将房契和存折塞进一床旧棉被的夹层里,反复掖好,确认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才重新锁上箱子,把钥匙贴身收好。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松了口气,并排坐在床沿上。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安静了许久,郑爱国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冬梅,新院子是买下了,可后山那些东西,怎么办?” 他一想到埋在山里那些金灿灿沉甸甸的宝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又重又显眼。” 谢冬梅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床单上划着圈。 “不能一次性搬。”她缓缓开口,声音笃定,“得分批,得想个万全之策,还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心。”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山货。”谢冬梅突然吐出两个字。 “山货?”郑爱国没反应过来。 谢冬梅眼神里带着一丝看自家傻儿子的无奈:“医馆里那些炮制药材的矿石,像龙骨、牡蛎,哪个不沉?咱们光明正大的搬进四合院,然后搁在新院子里显眼处晾晒炮制。”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咱们用麻袋装,上面铺一层真正的药材,中间放金子,底下再铺一层药材。谁家没事会去翻别人家又脏又沉的药材袋子?就算有好事的想看,扒开上面一看,全是土坷垃和草根,他自己都嫌晦气。” 郑爱国眼睛瞬间亮了,紧锁的眉头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好,这法子绝了!” “到时候,我跟你分几次,白天去用板车拉,光明正大的,有邻居问就说是去村子里收的货。越是坦荡,越没人怀疑。” 一夜的密谋,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夫妻俩才和衣躺下。 第二天,谢冬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医馆。 今天,是她亲自指导郑明礼针灸的日子。 针灸室内,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趴在诊疗床上,他是附近街道的老病号,常年受肩颈疼痛的折磨。 郑明礼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针盒,脸色有些发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是谢冬梅第一次正式放手让他对病人施针,虽说只是最基础的穴位,他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他偷偷瞟了一眼谢冬梅,谢冬梅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可这平静,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他感到压力。 第35章 神神秘秘的 周凤君试图伸手去拉郑明成的衣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做以前,郑明成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可现在,郑明成只是冷漠地侧身一躲,避开了她的手。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 “好好说?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明成把喇叭又往嘴边凑了凑,“现在觉得丢人了?晚了!” “别!”周凤君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 她知道,郑明成要是再喊下去,她以后在镇里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售票员这个体面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 “我还!我现在就还你!”周凤君急得满头是汗,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小皮包。 她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两张崭新的大钞,这钱原本是晚上准备请梁老板吃饭道歉的。 “我……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二百块!你先拿着!”她把钱硬塞到郑明成手里,“剩下的……剩下的我明天!明天一定给你凑齐!你快走!你快把那破喇叭扔了!” 郑明成掂了掂手里的两张大钞,塞进裤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周凤君,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就在周凤君以为他还要继续闹下去时,郑明成却突然把喇叭往地上一扔。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钱还没在兜里焐热乎,郑明成的后脖领就被人一把揪住。 “混账东西!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郑爱国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上使了大力,几乎是拖着郑明成进了红星饭店。 “爸!爸!你撒开!我自己会走!”郑明成挣扎着。 郑爱国直接把他摁在谢冬梅对面的空位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哆嗦:“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是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人戴了绿帽子!我们老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郑明成被摁在椅子上,却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 他也顾不上跟郑爱国争辩,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 “唔……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赞了一句,又去夹干煸豆角。 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把郑爱国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吃得下?!” 郑明成咽下嘴里的肉,这才抬起眼皮,满不在乎地瞥了郑爱国一眼:“我为什么吃不下?做错事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是我丢人?”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是她周凤君水性杨花,贪慕虚荣,脚踩两条船在先。我把我的钱要回来,天经地义。该丢人的是她,是那个想骗我钱还想给我戴绿帽子的女人!我这是让她知道,我郑明成不是她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说得好。” 谢冬梅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郑明成碗里,脸上竟是难得的赞许。 “这事,你办得不错。” 郑爱国愣住了:“冬梅,你……你怎么还夸他?这……” “为什么不夸?”谢冬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以前我觉得他是个混不吝的,现在看来,至少脑子是活的。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什么人,也知道疼了就要喊出来,而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叫及时止损。” 她看向吃得正香的郑明成,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能耐,自己把钱要回来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谢冬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你这刚要回来二百块钱,热乎着呢。这顿饭……” 她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慢悠悠地道:“就当是庆祝你讨债成功,顺便给你去去晦气。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夹着红烧肉的筷子猛地一僵,刚塞进嘴里那块肥瘦相间的肉,瞬间就不香了。 他费劲地把肉咽下去,灌了一大口茶水,才把那股油腻劲儿压下去。 “妈,”他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委屈,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狗崽子,“你这不是敲竹杠吗?”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我那刚上交的一千块伙食费,钱给了,这几天我连口热乎饭都没在家吃上。” 他越说越来劲,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之间来回扫着,“说,你们俩这几天跑哪儿去了?神神秘秘的。” “你……”郑爱国被他这没大没小的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涨得通红。 “说什么呢?”谢冬梅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涮了涮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没规没矩的。我跟你爸忙活了大半辈子,连口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现在想出来清静两天,放松放松,还得跟你个小兔崽子报备?” 她抬起眼:“怎么,这家轮到你来管你老子老娘的闲事了?” 郑明成被她怼得一缩脖子,但眼珠子一转,脸上那股子委屈劲儿瞬间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看着两人:“行了行了,我懂,我懂!” 他嘿嘿一笑,那表情活像个抓住了大人秘密的小孩子,“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别一天到晚那么节省。该花就花,该享受就享受,看,现在想通了吧?” 郑爱国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混账东西……” 谢冬梅却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她审视着这个小儿子,发现他确实变了。 以前是混,是愣头青,现在这混里,多了几分看透人心的机灵劲儿。 她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行了,少贫嘴。你二哥郑明安,最近怎么样?” 听到正事,郑明成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坐直了身体,表情认真了几分。 “放心吧,妈。这两天我看得死死的,”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家具厂那边我托人盯着呢,他是一步都没敢踏出厂门,下班就老老实实回家,别说去搓麻将了,连跟那些狐朋狗友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谢冬梅点了点头,这小子,办事还算牢靠。 “行了,吃吧。”她重新拿起筷子。 第34章 让他闹去 这在1986年,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好几年的工资!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陈老看着谢冬梅,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合同今天签,房本今天过户,钱,你们也今天给。但是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我得……好好收拾收拾,跟这老伙计告个别。”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边那张磨得发亮的八仙桌,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没问题。”谢冬梅想都没想,一口应下,“陈老,您放心。这院子以后,我们给您养着,您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这话,暖了陈老的心。 接下来的手续,快得像一场旋风。 在房屋介绍所和房管所之间来回跑,谢冬梅雷厉风行,条理清晰,该说什么话,该找什么人,她心里门儿清。 当谢冬梅从布包里,当着陈老和中介的面,点出厚厚的大钞时,中介小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郑爱国更是紧张得生怕哪儿突然窜出个贼来。 办完这一切,走出房管所的大门,郑爱国却觉得腿肚子发软,脚下像是踩着棉花。 “冬梅……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恍恍惚惚地问。 “这不是梦。”谢冬梅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稳又快,“走,去把剩下的钱存了。” 夫妻俩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几家大银行,按照谢冬梅的计划,用两个人的名字开了好几个活期存折,每本上的数额都存得有零有整,绝不引人注目。 当最后一笔钱存进银行,郑爱国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看天色,已经临近下班。 谢冬梅拍了拍郑爱国僵硬的肩膀,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忙活了这几天,也该犒劳犒劳自己。去红星饭店搓一顿好的。” “红星饭店?”郑爱国又是一惊,“那地方贵得吓人!”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谢冬梅白了他一眼,“钱放在银行里能下崽儿吗?人活着,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走!” 拗不过妻子,郑爱国只能被她拉着,半推半就地走向了镇里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正是饭点,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谢冬梅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既能看到街景,又相对安静。 “来个红烧肉,一个干煸豆角,再来个鱼香肉丝,一个番茄蛋汤。”谢冬梅熟练地点着菜,又对服务员说,“再来二两白酒。” 酒菜很快上来,郑爱国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感慨两句,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谢冬梅夹菜的筷子一顿,抬眼朝窗外望去。 此刻,电影院门口围了一小撮人,正对着一对年轻男女指指点点。 那男的,不是他们家那个混小子郑明成是谁? 而他对面的,正是周凤君。 此刻周凤君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正用力拽着郑明成的胳膊,似乎在低声哀求着什么。 郑明成却一脸不耐烦,用力甩开她的手,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出息了,”谢冬梅冷哼一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郑爱国也看见了,有些坐立不安:“这……这混小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我去把他叫回来!” “坐下!”谢冬梅筷子往桌上一拍,“让他闹。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管得过来吗?” 就在这时,窗外的郑明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铁皮大喇叭,就是学校里开运动会用的那种。 他把喇叭往嘴边一凑,深吸一口气,那架势,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郑明成!你敢!”周凤君尖叫道。 郑明成压根不理她,对着喇叭就吼开了,声音通过铁皮的共振,变得又大又刺耳,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走过路过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麻烦都给评评理啊!” “电影院售票员周凤君!就是她!”他用喇叭指着脸色惨白的周凤君。 “当初跟我处对象,说要我把工资存款全部上交给她,她来帮我保管。” “现在!她勾搭上了有钱人踹了我,我让她还我血汗钱!她却跟我哭说没钱!你没钱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哪来的?你没钱你脚上这双小白皮鞋哪来的?” “一千多块钱呐!同志们!还钱!周凤君!今天你要是不把钱还我,我就天天拿着这喇叭,在你电影院门口给你搞宣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当老赖!” 这几嗓子吼出来,效果是爆炸性的。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扩大了一倍,对着周凤君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哎哟,这姑娘看着挺体面的,怎么还干这事儿?” “一千多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小伙子也是个狠人啊,直接拿大喇叭喊,这下全镇都知道了……” 周凤君站在人群的漩涡中心,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她勾勾手指头就什么都愿意给的郑明成,会变得这么狠! 这么绝! 这不是在要钱,这是在要她的命!是要把她的名声彻底搞臭! 他……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 饭店窗边,郑爱国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谢冬梅却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她看着窗外那个把无赖劲儿发挥到极致的小儿子,眼底深处,竟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丢人?”她淡淡地开口,“我倒觉得,他这脑子总算是开了点窍。知道怎么快刀斩乱麻,怎么给自己止损了。”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快要气出心梗的郑爱国,语气平静,“让他闹去。闹完让他进来付饭钱。” 窗外,周凤君被围在人群中央,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只剩下惨白。 “郑明成……我求你了……你别喊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钱……钱我会还你的……你先把喇叭放下,我们好好说……” 第33章 有缘人 八十年代的市里,还没有后世那种窗明几净的房产中介公司。 所谓的房屋买卖,大多靠口耳相传,或者去一些半官方性质的房屋介绍所。 谢冬梅轻车熟路地带着郑爱国,拐进了政府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挂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便民房屋介绍所’。 屋里很小,就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收音机。 见有人进来,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谢冬梅直接开门见山:“同志,买房。” 那年轻人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想买个啥样的?多大面积?预算多少?” 这派头,跟后世的中介一模一样。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套话,往前一步:“要四合院,院子要大,能种树能晒被子。地段要好,交通方便,不能太偏。最重要的一点,” 她顿了顿,“要挨着公安局。” 这话一出,那年轻人翘着的二郎腿一下放了下来,收音机的声音都仿佛小了。 他那双原本懒散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精光。 “大姐,您这要求……可真够特别的。”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挨着公安局? 这是什么路数?家里有当官的? 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想求个平安? 郑爱国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他搞不懂妻子为什么非要提这种要求,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有事吗? 谢冬梅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中介:“有没有?” “有!还真就有一处!”那年轻人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大姐,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跟您说,这地儿,全城都找不出第二处比这更安全的了!” 他来了精神,凑近了些:“就在公安局家属大院的隔壁!一墙之隔!您说,住在警察同志眼皮子底下,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闹事?” 谢冬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院子,原本是市里退下来的老干部的。人家儿子在省城出人头地了,接他过去享福。老人家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院子,就想找个有缘人,好好待它。”中介说得眉飞色舞, “交通就更别提了,出门就是主路,去哪儿都方便!绝对是中心地段的清静宝地!” 谢冬梅的心‘砰砰’直跳,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 中介麻利地锁上门,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胡同。 一边是公安局家属院整齐划一的灰色围墙,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另一边,一座古朴的青砖灰瓦院门静静伫立,门前有两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就是这儿了。”中介指着那院门,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郑爱国的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是一个宽敞得不像话的院子,青石板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院子正中有一棵石榴树,上面挂着几个泛红的石榴。东厢房的窗下,种着一架葡萄,绿油油的叶子爬满了整个墙壁。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老房子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大剪刀,细心地修剪着一盆兰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动作不急不缓,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陈老,有客人来看房了。”中介笑着上前打招呼。 陈老抬起头,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扫过,温和却有分量。 谢冬梅没有急着说话,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廊柱上那历经风雨的木纹,又走到墙角,看了看砖石的根基。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房子,倒像个老中医在给人切脉,沉静而专注。 郑爱国跟在她身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觉得这院子好,太好了,好得让他感觉像在做梦。 “老同志,”谢冬梅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由衷的欣赏,“您这院子,养得真好。” 陈老放下剪刀,淡淡一笑:“不是我养它,是它养我。” 他看着谢冬梅,问道:“听小王说,你们想买个院子?” “是。”谢冬梅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想找个安稳的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满院的阳光:“一个家,就像一棵树,枝叶再多,也得有条扎得深的根。根要是扎不稳,风一吹就散了。我瞧着您这院子,就是那条能扎百年的老根。住在这儿……心里踏实。” 这番话,没有提钱,没有讲价,却说到了陈老的心坎里。 他一辈子在机关工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有的人买房,看的是地段,想的是升值;有的人,看的是气派,想的是炫耀。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看的是踏实。 陈老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看着谢冬梅,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同样为家庭操劳的妻子。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院子,跟了我大半辈子了。卖给别人,我不放心。卖给你……我踏实。” 一句话,定了乾坤。 旁边的中介小王眼睛都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谈房子的,三言两语,没问价格,就成了? 谢冬梅朝陈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陈老。” 然后,她转过头,对已经愣住的中介和郑爱国说道:“陈老,中介同志,我们今天就办手续。” “钱,我们一次付清。” 中介小王脸上的笑堆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搓着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大姐!您……您是说真的?一次性付清?”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冬梅反问,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陈老,“陈老,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您这院子,也是真心实意想跟您交个朋友。您给个实诚价。” 陈老那双看过世事沧桑的眼睛,看出了这个女人眼里的坚定。 他缓缓点了点头,对中介小王说:“小王,这院子,挂了两万块。我看跟这位大姐有缘,人家也爽快,就……一万八千八吧。” “一万八千八?!”中介小王惊得差点跳起来,这可直接砍了一千多块! 第32章 山人自有妙计 最后,她拗不过郑爱国,没给。 然后,没过几天,糕饼厂就发生了煤气爆炸。 过去,她只当那是意外,是命运无常。 可现在想来…… 一个因为没借到救命钱而怀恨在心的赌徒,会不会……做出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压都压不下去。 冷汗,顺着谢冬梅的脊梁骨,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人心里的鬼,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怕! 这一世,谢建军还没来得及张那张血盆大口,糕饼厂的煤气隐患已经被她提前扼杀了。 也许,郑爱国的死劫,已经被她无意中解了? 上一世,她就是太相信所谓的亲情,太不把钱当回事,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她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就是她的底气,是她保护家人的刀枪! 夜晚,她翻了个身,黑暗中将声音压得极低:“睡了吗?” 郑爱国迷迷糊糊地回答,“咋了,冬梅?” “起来,我们有正事要干。” 郑爱国一个激灵,他不敢怠慢,麻利地披上衣服。 “啥事啊?这么晚了。”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那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吃力地拖出那块金砖。 郑爱国的眼皮狠狠一跳,“冬梅,你这是……” “把它熔了。”谢冬梅的眼神在跳跃的灯火下,亮得吓人,“这么大一块金砖,目标太大了。我们得把它化整为零。” 郑爱国舌头都打了结,“在屋里?这……这能行吗?让邻居听见……” “听见什么?听见我们烧蜂窝煤?”谢冬梅白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从墙角拖出小煤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号黑砂锅,那是她平时熬药用的。 她把那块足有2斤重的金砖塞进砂锅里,架在烧得通红的煤炉上。 “你,去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再拿块湿布把门缝堵上。”她指挥着郑爱国。 火焰舔舐着黑色的砂锅,锅里的空气被烧得扭曲起来。 郑爱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外面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终于,那块凹凸不平的金砖开始有了变化。它的棱角慢慢变得圆润,表面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像一汪正在融化的浓稠蜂蜜。 “化了!冬梅!”郑爱国压低了声音惊呼。 谢冬梅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 等到整块金砖都化成一锅金灿灿的液体时,她才示意郑爱国:“把那个装煤饼的铁模子拿过来,倒扣在地上。” 郑爱国手忙脚乱地照做。 谢冬梅戴上一双厚厚的棉手套,用火钳夹起滚烫的砂锅,将那锅金色的液体,稳稳地倒进了铁模子的凹槽里。 “滋啦——” 金液遇冷,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刺眼的光芒瞬间迸发,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散去,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金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二天开始,夫妻俩就像勤劳的蚂蚁搬家。 “记住,一家店只出一小块,问价就说家里老人传下来的,急用钱。价格合适就卖,不合适扭头就走,别多废话。”谢冬梅把金块用布包好,分给郑爱国一小半,自己留了大半,反复叮嘱。 郑爱国揣着那几块沉甸甸的金子,手心直冒汗,走路都觉得腿软。 一连三天,两人下班就分头行动,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金店和首饰店,甚至还有几家当铺。 第三天晚上,当所有的金块都出手后,两人再次关紧了房门。 郑爱国从怀里、口袋里、裤腰里,掏出一卷又一卷用橡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钞票。 谢冬梅也把自己的那份拿了出来。 当所有的钱都堆在床上时,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仿佛都承受不住这惊人的财富,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沓,两沓,十沓…… 厚厚的一大堆,散发着油墨和旧钞特有的味道。 郑爱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厂里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多块,眼前这堆钱,他得不吃不喝干多少年? 他不敢想!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遍,才终于算清了总数。 “冬……冬梅……”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用手指着那堆钱。 “多少?”谢冬梅倒是平静。 “四……四万……两千……七百三十二块……五毛……”郑爱国说完这个数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 四万多! 我的老天爷!这就是万元户吗? 在八十年代,万元户这个词,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谢冬梅点完最后一沓,她看着郑爱国那副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好笑又有些心酸。 她拍了拍那堆钱,眼神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沉稳。 “爱国,你听我说。”她把钱重新分成几摞,“明天,我们去市里最大的那几家银行,用你我的名字,一人开几个户头把钱都存进去。记住,每个存折上数额都不要一样,零头打乱。” 她顿了顿,从里面数出两万块钱,单独放在一边。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你得懂。这剩下的两万块,我们留着去市里买房。” 天刚蒙蒙亮,郑爱国就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钞票,还有妻子那双在灯下亮得吓人的眼睛,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 他翻了个身,想跟谢冬梅说点什么,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醒了?”谢冬梅的声音从外屋传来。 郑爱国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去,只见谢冬梅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喝着一碗稀饭。 “你……你起这么早?”郑爱国喉咙有点发干。 “心里装着事,睡不着。”谢冬梅放下碗,用毛巾擦了擦嘴,“吃快点,吃完我们去办正事。” 郑爱国紧张兮兮地问:“去银行存钱?冬梅,要不……我们再等等?这风头……” “等什么?”谢冬梅抬眼看他,“等钱长毛发霉?还是等贼惦记上门?” “晚点去存钱,”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先去市里买房。” 郑爱国晕乎乎的,“这么快?为什么去市里买?咱们对那又不熟……” “你傻啊,镇里大多数都认识咱俩,在镇里买房不是都知道了吗?再说从山下来去市里还比回镇里更近一些。” “至于咱们对市里不熟……”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抓起桌上的布包,“山人自有妙计,走,我带你见识见识。” 第31章 剧本不一样 郑明成脸上一股滚烫的热气从脖子根直冲天灵盖! 他被亲妈一个眼神看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还是个眼瞎的。 舔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么些年,真是猪油蒙了心! 郑明成深吸一口气,胸口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疼,他朝着周凤君喊道:“周凤君,我的钱呢?” 周凤君愣住了:“什么钱?” “我从上班第一天起,每个月交给你保管的工资,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还给我。” 郑明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冰雹,砸得周凤君心惊肉跳。 她彻底慌了,这跟她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你……你疯了?那些钱不都花了吗?” “少废话。”郑明成打断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分不少地还给我。不然,我们就派出所见。”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扶着谢冬梅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从怀里掏出那沓被梁天华摔在桌上的大钞,看都没看直接塞到谢冬梅手里。 “妈,拿着,这是伙食费!”他声音闷闷的。 这一千块钱,对于80年代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谢冬梅直接就伸手接了过去,利索地往自己大口袋里一揣。 郑明成:“……” 他本以为他妈怎么也得推辞一下,说几句‘儿啊,妈不要你的钱’之类的客套话。 结果就这么收了? 连个磕绊都不打? 他心里莫名有点后悔,给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手。” 谢冬梅突然停下脚步,吐出一个字。 郑明成不明所以,还是把刚才折了的右手伸了过去。 只见谢冬梅一手托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指骨,眼睛一眯,手腕猛地一错一拉!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节复位声响起。 “啊——!” 郑明成疼得嗷一嗓子,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可他再活动手腕时,那股钻心的疼劲儿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点酸麻。 “行了,骨头接上了。”谢冬梅松开手,掸了掸衣角,“死不了就赶紧滚去上班。” “上……上班?”郑明成有点懵,他这副尊容怎么上班? 谢冬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家具厂是你家开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去了厂里,给我盯紧点你二哥郑明安。” 郑明成心里一凛。 他能进家具厂,还是他二哥,当时已经是车间主任的郑明安给安排的。 他二哥那人,平时挺老实,唯一爱好就是喜欢打麻将,二嫂没少为这事和他吵架。 “他要是敢再踏进牌馆半步,你先把他腿打断,再回来告诉我。” 郑明成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说啥呢……那可是我二哥,我……我怎么下得去手?” 再说了,二哥郑明安那犟驴脾气,一旦牌瘾犯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家里谁没劝过?谁没拦过? 可他什么时候听过? 别说他一个当弟弟的,就是他爸郑爱国拿着擀面杖追着打,郑明安都能梗着脖子往麻将馆里冲! 打断他的腿?说得轻巧! 郑明成心里嘀咕,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谢冬梅看到郑明成为难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不可能阻止的了郑明安去赌的。 前世,郑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满足于跟街坊邻居打几毛钱的小麻将,开始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 输了钱,就回家偷。 先是偷谢冬梅放在抽屉里的零钱,后来是偷郑爱国藏在床板下的存折。 最后,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连老婆李英花陪嫁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都给卖了。 家里被他闹得鸡飞狗跳,李英花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孩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后来……他欠了还不上的高利贷,扔下老婆孩子,一个人跑了。 从此人间蒸发。 直到郑爱国出事,办丧事那天,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没有他郑明安。 郑爱国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是不是……也在等那个不孝子回来? 郑明安会变成那个六亲不认的赌鬼,根子,不在他自己身上。 而在她那个弟弟,谢建军身上! 那时候她和郑爱国一个忙着医馆,一个忙着糕饼厂,脚不沾地。 大儿子明华可以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可二儿子明安才刚会走路,正是淘气的时候。 当时谢建军拍着胸脯,主动把这活儿揽了过去。 “姐,你跟姐夫忙你们的,孩子我给你们看着,保证饿不着冻不着!” 他说得情真意切,谢冬梅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弟弟更贴心的人了。 可他所谓的‘看孩子’,就是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郑明安,一头扎进镇上最嘈杂的麻将馆里! 等她后来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小小的郑明安,话还说不利索,就已经对那哗啦啦的麻将声比对任何童谣都熟悉。 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他已经会煞有介事地抓起两张麻将牌,在桌上学着大人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碰!胡了!” 为了这事,她跟谢建军拍过桌子,摔过碗。 可谢建军嬉皮笑脸,总有说辞:“姐,你这是干啥?小孩子家家的,就是看个热闹,能学坏啥?你别大惊小怪的。” 就因为她的疏忽,郑明安这棵苗,彻底被谢建军给浇歪了。 从几毛钱的麻将,到几块钱的牌九,再到后来她不知道的更大赌局…… 谢冬梅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上一世,差不多这个时候,谢建军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了钱。 而且那一次,他借的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说他跟人合伙的生意亏了本,急需一笔钱周转,不然就要被人卸了胳膊腿。 哭天抢地,就差跪在她面前了。 她记得,老实了一辈子的郑爱国,那次是铁了心不让她给钱。 “冬梅,那是个无底洞!我们有多少钱够他填的?!” “他是你亲弟弟,可明安也是你亲儿子!你看看明安被他带成了什么样?这钱要是给了,就是害了他,也是害了我们自己家!” 那是郑爱国第一次反对她,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 第30章 你太幼稚了 郑明成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转向王所长,指了指自己脸上青紫的伤,又指了指胳膊上的擦痕。 “王所长,从头到尾,都是我单方面挨打。” “他脸上的那几道抓痕,跟我没半点关系。街坊邻居当时都在门口看着,谁动的手,谁没动手,一问便知。” 郑明成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地中海身上。 “最后,关于赔偿,”他再没有一丝往日的浑不吝,“我的医药费、养伤期间的营养费、还有我的误工费,你一分都不能少。” 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的门牙。 “这笔钱,你要一直赔直到我痊愈为止。” “你个扑街!”地中海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以为我张天华是吓大的?我告诉你,在香江你这种小瘪三,我一巴掌能拍死十个!” 周凤君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她心里委屈得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涨又重。 我有什么错? 女人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过一辈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郑明成自己没本事,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难道还要怪我?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只要我过得好,他做什么都愿意吗? 现在这算什么?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靠不住! 周凤君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 她瞟了一眼暴怒的张天华,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郑明成,瞬间做出了决定。 郑明成一定是真的生气了,但……他肯定只是一时赌气! 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真的跟我一刀两断? 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头,逼我更在乎他! 对,一定是这样!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张天华这条大鱼! “张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周凤君连忙凑上去,“这事跟您没关系,都是他脑子不清醒。” “砰!” 一声巨响,王所长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里的茶叶末都跳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王所长脸色铁青,眼珠子一瞪,活像庙里的怒目金刚,“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家的菜市场!吵什么吵?!” 他指着张天华,又指了指周家三口,最后目光落在郑明成身上:“调解,是看在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想把事闹大。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按规矩来!” “今天这事,要么现在就在调解书上签字,该赔钱赔钱,该认错认错!要么,就都别走了!”王所长一指门外,“都跟我去后面的号子里蹲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张天华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这次来内地是谈生意的,一分一秒都金贵得很。 真要是被关进去几天,别说这点医药费,耽误的生意损失够他买几百个郑明成的命! 他恶狠狠地瞪了郑明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但他终究是个生意人,利弊权衡之下,只能自认倒霉。 “妈的!算我倒霉!”张天华骂骂咧咧地从兜里掏出一沓大钞,数也没数就摔在桌上,抓起笔在调解书上龙飞凤舞地划拉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指着郑明成,阴恻恻地警告:“扑街,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理了理自己那头地中海,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 “张先生!张先生您等等!” 周凤君见状,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郑明成了,拔腿就追了出去。 轮到周家了。 王所长的目光扫向周家,周爸周妈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 “看什么看?赔钱!”王所长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周妈哆哆嗦嗦地开口:“王所长……我们……我们没钱啊……” 谢冬梅冷眼看着这一家子丑态,抱臂站在一旁。 从郑明成喊出那句‘还钱’开始,她这个儿子,就已经从泥潭里出来了。 派出所门外,周凤君死死拉住张天华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极力解释着:“张先生,您别走啊!您听我解释!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郑明成他……” 张天华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滚开!” 眼看张天华就要上车,周凤君急得满头大汗。 她追着车跑了几步,嘴里还在徒劳地喊着‘张先生’,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派出所门口。 她看到郑明成在母亲谢冬梅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晨曦的阳光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那双曾经只装着她的眼睛,此刻却冷漠地越过她望向了远方。 周凤君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不,不可能! 郑明成怎么可能忽略她,他不是说过她是天上的月亮,是他的命吗? 张天华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已经绝尘而去,卷起一阵灰土,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她顾不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几步冲到郑明成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郑明成!”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毁了我的一切!” 郑明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周凤君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一直强调这是郑明成欲擒故纵的把戏,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得意。 “你别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让我回头!郑明成,我告诉你,男人要有担当!你看看你今天闹的这叫什么事?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就敲诈张先生?你太幼稚了!”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差点戳到郑明成的鼻子上:“我劝你好好回去反省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她抱起双臂,下巴一扬,摆出一副我给你机会的恩赐姿态。 “噗嗤。”一声极轻的笑,从旁边传来。 谢冬梅像看一个跳张小丑一样,看着眼前这个自作多情的女人,然后,那道目光缓缓移到了自己儿子脸上。 仿佛在说:瞧瞧,大傻子。 第29章 配不上 周凤君心里冷笑,脸上却愈发显得委屈无助。 她太了解郑明成了,这个男人就是一头被驯服的笨牛,只要她掉几滴眼泪,勾勾手指,他就会乖乖地按照她说的做。 周凤君那番梨花带雨的控诉,精准地扎进了郑明成的心窝。 整个嘈杂的办公室,在他耳朵里瞬间静得只剩下嗡鸣。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凤君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就是个疯子”。 他觉得自己的整个青春,此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他娘的是把一腔热血喂了狗! 周凤君的爹妈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唱一和地帮腔起来。 周妈一把拉住女儿,对着那地中海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张先生,您瞧,这事跟我们家凤君真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都是这郑明成!他死缠烂打!” 周爸也跟着附和,指着郑明成义愤填膺:“就是!一个街溜子,配不上我们家凤君!今天这事,就是他寻衅滋事,他自己负责!” 一直沉默的周凯风看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句:昨天郑明成还给咱家送了半扇排骨,就被周妈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捂住他的嘴。 周凤君见郑明成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心中暗喜,以为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准备服软。 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愈发柔弱,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悲悯:“明成,你看现在这情况,你就认了吧,好不好?你就跟王所长说,是你一时冲动,是你不对。医药费的事你放心,你先担下来,以后……以后我慢慢还你。” 以后? 还有他妈的什么以后! “呵。”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谢冬梅。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是气笑了。 她先是扫了一眼那地中海港商,随即,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周家那三张脸。 “疯子?”谢冬梅的语调很平,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毛的寒意,“街溜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周凤君面前,个子不高,气场却把对方压得死死的。 “是每个月的工资六十三块七毛钱全塞给你的疯子?” “还是你爸生病住院时,他骑着车子每天跑二十里地忙上忙下的街溜子?” 周凤君的脸一下白了。 谢冬梅没理她,转头看向周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大妹子,你刚才说,是我家明成死缠烂打?上礼拜过节,你说你家没钱买肉,是谁大半夜买了五斤肥膘给你们送去的?当时你怎么说的?谁家女婿能有明成这么孝顺?” “我这个当妈的,一年到头吃不上他几顿孝敬饭。你这个‘看不上他’的未来丈母娘,倒是隔三岔五就能使唤动他。怎么,我养的儿子,是专门给你家当长工的?” 谢冬梅每说一句,周家三口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看热闹的所里小公安,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最后,谢冬梅的目光落回周凤君那张煞白的小脸上,声音陡然转厉: “周凤君,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吃我们郑家的,用我们郑家的,把我儿子当牛做马使唤的时候,你‘明成哥’长‘明成哥’短,叫得比谁都亲热!” “现在傍上大款,就把他一脚踹开,说他是‘疯子’,是‘街溜子’?” “你这算盘打得,我在药铺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想让我儿子一个人把所有事都扛下来,给你们一家子擦屁股,然后你好继续攀你的高枝儿?” 谢冬梅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做你的清秋大梦!” “今天这事,谁的责任谁就得担着!” 周凤君恨得牙根痒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谢冬梅那张嘴。 可她知道,关键还是郑明成这头蠢牛。 只要他一天离不开她,就算谢冬梅是天王老子,也拿她没辙! 她心底飞快地盘算着,径直又朝郑明成挪了两步。 一瞬间,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又变回了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明成……”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别听你妈的……她一直就不喜欢我……” “我们俩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 她死死地盯着郑明成,试图从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找到往日那种痴迷和顺从。 “明成,你就跟大家说,这事跟我家没关系,只要你今天帮我,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设计的钩子,企图再次把他牢牢钩住。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明成身上。 周家爹妈则满眼期盼,等着郑明成再次为他们家鞍前马后。 王所长皱着眉,手里的搪瓷缸子半天没送到嘴边。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明成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竟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比哭还瘆人。 “周凤君,”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又干又冷,“我这两年交给你保管的工资,加上我自己的存款,一共是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你现在还给我。” “轰——!” 这句话,在周凤君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碎裂。 什么? 还钱?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跟自己提钱? 他难道不怕自己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吗? 这个男人不是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吗! “你……你说什么?”周凤君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脸上的柔弱瞬间被震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我说,”郑明成一字一顿,“把我的钱还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第28章 让他赔钱 郑明成这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缺了两门牙的豁口,嘿嘿一笑,只是牵动了嘴角的伤,又‘哎哟’了一声:“妈,我这不是想着……想着让周凤君和那地中海秃头吐点血嘛!他娘的,给我戴绿帽!他们别想舒坦!”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妈,您不知道,现在上头正在严打呢!他港商怎么了?再有钱,打伤了人,也得按规矩来!让他赔钱!狠狠地赔!” 谢冬梅见郑明成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的。 看来,这蠢儿子还没蠢到家,至少在怎么坑人这件事上,无师自通。 她不再废话,伸手捏住郑明成那条歪歪扭扭吊着的胳膊,手指沿着骨头一寸寸摸下去。 “嘶——”郑明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硬是咬着牙没再嚎。 谢冬梅心里有了数。 皮肉伤看着吓人,都是些拳脚印子,不打紧。 肋骨没断,就是这手腕,骨头错位了。 对她来说,手腕复位不过是一下的事。 她手上刚要发力—— “妈!别!”郑明成猛地把手往回一缩,急切道,“使不得!这钱没到我兜里,这手就得一直这么折着!不然他凭啥掏钱?没点真东西,那地中海能认账?” 这话一出,谢冬梅倒是真愣了一下。 有长进。 虽然这长进不是用在正道上,但总比一门心思扑在周凤君那样的女人身上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做记录的小公安。 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周凯风的爹妈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喊了声:“王所长。” 王所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哼哼唧唧的郑明成和一脸怒容的港商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都别吵了!大半夜的,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镇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走到中间,拉了张椅子坐下,俨然一副青天大老爷升堂问案的架势。 “张先生是吧?”王所长先看向那港商,语气缓和了三分,“您是港商,来我们这儿是客,是来支持我们地方建设,我们举双手欢迎。但是,打架斗殴,这事儿的性质就严重了。尤其现在是严打期间,真要按规矩办,谁都讨不了好。” 这话软中带硬,敲山震虎。 那地中海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王所长又转向郑明成:“还有你,郑明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怎么?还知道礼让同胞?” 随即,他话锋一转:“我看这事儿,就不要再往上捅了。真捅上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得进去蹲几天冷静冷静!”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最终裁决:“这样吧,张先生,你给郑明成赔付些医药费。毕竟,人是你打伤的。然后,周家,”他凌厉的目光扫向周家父母,“这事归根结底是你们女儿惹出来的,张先生脸上的伤,你们家也得给个说法赔付张先生。大家两清,握手言和,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追究了!” 让港商出大头,周家出小头,郑明成不用负责。 谢冬梅心下了然。王所长怕影响招商引资的大局,又不能让本地人吃了哑巴亏。 然而,地中海却不干了。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被周凤君捏肩捶腿也消不下去,此刻一听这调解方案,当场就炸了! “赔钱?我赔他?!”他一口蹩脚的港式普通话因为激动而更加滑稽,“你们搞什么名堂!我才是受害者!” 他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被抓破的地方:“你们看看我!我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这个扑街仔,他装的!他根本就是装的!” 地中海越说越激动,指着郑明成的手都在哆嗦:“他冲过来的时候,看着凶得像要杀人!可拳头落到身上,根本没用力!他就是故意让我还手,故意激怒我,好让我把他打伤,然后讹我的钱!我被他摆了一道!他就是个烂仔!” 他猛地转向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周家父母和周凤君:“还有你们!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算计我!让你女儿先勾引我,再让你女儿的男朋友来演一出捉奸的戏码!你们这是什么?这是仙人跳!是敲诈勒索!” “我不服!我一个字都不会赔!我要去市里告你们!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让你们赔偿我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 地中海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哪还有半分有钱人的派头,活脱脱一个吃了大亏又无处说理的冤大头。 一片死寂中,只有郑明成还在病床上‘哎哟哎哟’地哼唧,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给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上了一把火。 周凤君推开挡在身前的母亲,几步走到地中海面前,仰起一张挂着泪痕却更显楚楚可怜的脸。 “张先生!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啊!”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颤音,瞬间就将那股子火药味冲淡了几分。 “我跟郑明成根本就没有处对象!”她急切地解释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他今天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真的不是一伙的!您千万别误会!” 说完,她猛地转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的郑明成,眼神里不容置喙的命令。 “郑明成!你快跟张先生解释清楚!你今天就是个疯子,跑来胡搅蛮缠!你快说啊!” 周凤君的心在狂跳。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 郑明成这个蠢货,从小就是她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她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小时候,她让他去河里摸田螺,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差点淹死; 长大了,她说想吃市里国营饭店的点心,他能骑着自行车跑三十里地,就为了给她买一包桃酥。 他郑明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没个正经的地痞流氓,除了对她死心塌地,一无是处! 当初要不是看他把赚的钱都上交给她,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挣的钱一分不留全上交,她周凤君能看得上他? 他配吗? 也就是个临时的钱袋子罢了。 第27章 为什么要装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看来周凤君是铁了心要攀高枝了。 周凯风喘了口气,继续道:“那场面乱的哟,我爸妈、我,还有那男的,我姐在中间尖叫。周围邻居听见动静都围上来看热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手快,报了公安。” “结果呢?呼啦啦全给我们弄派出所去了!录口供录了大半夜!”周凯风一脸晦气,“我这不刚录完,寻思着明成那情况,就赶紧跑过来了。明成那犟驴还想拦着我,说他自己能解决,我呸!他都那样了,解决个屁!牙掉了,手折了,还在那儿死撑面子!” 谢冬梅盯着周凯风:“那个男的,什么来头?你姐怎么会跟他大半夜在巷子口拉拉扯扯?” 周凯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忌惮:“婶儿,那男的,听口音,还有他那身打扮,衬衫西裤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派头十足。我姐说……说他是什么港商,来咱们这边考察投资的,可有钱了!” “这事确实是我姐办的不地道,哪能给明成戴绿帽呢!” 看来周凤君已经和港商勾搭上了,那她为什么还不与郑明成分手? 不至于为了钱吧? 1986年,港商这个名头,那可是金光闪闪的。 有钱,有背景,甚至可能还有些官方的渠道。 “我这不是怕明成吃亏嘛!万一那港商真有来头,记恨上了报复起来,明成哪儿扛得住啊?我得赶紧跟您和叔说一声,好歹有个准备。” 谢冬梅听完,心里对周凯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姐姐惹出来的祸事,但他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事后还知道第一时间来报信,这份义气和脑子,比她那个恋爱脑的蠢儿子郑明成强多了。 就冲这份担当,周凯风这人,确实能处。 她瞥了一眼依旧忧心忡忡的郑爱国,“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一晚上的也累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儿,你做得对。” 得到谢冬梅一句肯定,周凯风心里踏实了不少,挠了挠头:“婶儿,那我先回去警察局了,我爸妈还在局里呢,有啥事儿您招呼我。” 周凯风那小子猴急猴急地蹿了,留下谢冬梅和郑爱国面面相觑。 郑爱国搓着手,急得在原地打转:“哎呀!冬梅,这可咋整?明成那孩子,别真出啥大事儿!” 谢冬梅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周凯风的话,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郑明成那点皮外伤,而是那刚到手的金疙瘩。 她当机立断,拉着郑爱国就往屋里走:“先别慌!天塌不下来!跟我来!” 进了卧房,谢冬梅反手把门插上,三两下掀开床板,露出底下藏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暗格。她把那沉甸甸的金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把床板恢复原状,拍了拍手,“行了,先放这儿。” 郑爱国这会儿也顾不上金砖的事了,满脑子都是儿子:“冬梅,咱们赶紧去派出所吧!” “放心吧!”谢冬梅懒懒地应了一声,“你儿子好着呢!” 郑明成哪有周凯风说的那么脆弱,那小子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两人锁了门,直奔镇上的派出所。 一进那亮着昏黄灯泡的小院子,就听见一阵夸张的‘哎哟’声从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 谢冬梅脚步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这动静,这调门儿,她太熟悉了! 每次自家兄弟们打架,郑明成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第一个躺下的是他,下手最狠的也是他! 郑爱国却是一颗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声音来源冲:“明成!你怎么样了?” 谢冬梅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踏进办公室。 只见郑明成半躺在一张长条木凳上,一条胳膊用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布条歪歪扭扭地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正哼哼唧唧,那叫一个凄惨。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得跟挂了俩香肠似的,隐约还能看见点血丝。 他一看见谢冬梅和郑爱国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呻吟声陡然拔高了八度:“哎哟喂!疼死我了!妈!爸!你们可算来了!我……我快不行了……” 郑爱国急得拉着谢冬梅的袖子,恨不得让她立刻上手:“明成你伤哪儿了?冬梅,快给咱儿子瞅瞅,要不要紧啊?” 谢冬梅没理会郑爱国的咋呼,也没急着去看郑明成。 她首先不着痕迹地把办公室里的情形扫了一圈。 角落里坐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正低头写着什么,偶尔抬头瞥一眼闹腾的郑明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周凯风的爹妈也在,一脸愁容地跟一个公安解释着什么。 而最扎眼的,是不远处另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谢冬梅前几天在电影院门口周凤君身边的那个‘地中海’,而他脸上有着各种青紫不一的伤口,身上也有长短不一的抓痕,模样比郑明成好不到哪去。 此刻,周凤君正一脸谄媚地围着那地中海男人转悠,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腿,殷勤得跟个旧社会伺候大爷的小丫鬟似的。 自始至终,周凤君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不远处‘痛苦呻吟’的郑明成,仿佛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周凤君为了攀高枝,连脸都不要了。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还在那儿演大戏的郑明成:“行了,别嚎了!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郑明成听见他妈这熟悉的带着冰碴儿的语气,那夸张的呻吟声顿时卡了壳,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谢冬梅又迅速闭上,声音却小了许多,还带着几分鬼祟:“妈,小声点儿……我是装的……” “装的?”郑爱国在一旁听见了,眼睛瞪得溜圆,“你个臭小子!吓死你老子了!你装什么装?!” 谢冬梅一个眼刀甩过去,郑爱国立刻噤声。 她盯着郑明成:“说清楚,为什么要装?” 第26章 谁吃亏了? 谢冬梅不再多言,弯腰从那箱金条里拿起一块。 在昏暗的手电光下,那黄澄澄的颜色,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两斤重。 “就它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砖放进随身带来的厚实帆布袋里,袋子瞬间就坠了下去。 郑爱国连忙帮着把剩下的箱子盖好,坛子口也重新封上。 “这些……还埋回原处?”他压低声音问,生怕惊动了山里的什么精怪。 “不,”谢冬梅摇头,指了指洞穴更深处,“往里挪挪,再用石头和土把原来的洞口堵死,外面也得恢复原样,不能让人看出半点痕迹。” “好嘞!” 郑爱国力气大,负责搬运那些沉重的箱子和坛子,谢冬梅则确保每一处都尽可能地恢复原状。 “哐当……哗啦……” 石头和泥土重新封堵洞口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把挖出来的土仔细回填,又从旁边搬来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按照原来的样子堆砌,最后还撒上了一层落叶和枯枝。 忙活完这一切,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谢冬梅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从外面看,这里跟山里任何一处普通的土坡没什么两样。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山林间的鸟儿也开始零星地叫唤起来。 “快走,天要亮了。”谢冬梅催促道。 下山的路上,谢冬梅瞧见路边几丛茂盛的草药,顺手就掐了一大把,有益母草也有几株不起眼的止血消肿的野草。 她把这些草药一股脑儿塞进帆布袋的上层,正好盖住了底下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 郑爱国看着她这番操作,心里佩服得不行,他这婆娘,心思就是细密!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一夜未眠,又加上一番体力消耗和精神上的大起大落,俩人觉得有些腿软。 快到家门口时,晨曦已经勉强能照清路面。 郑爱国刚想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院门外,似乎有个人影在那儿来回踱步。 他脚步顿住了:“冬梅,你瞧,那……那是谁啊?天还没亮透呢,杵咱家门口干啥?” 谢冬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那人影背对着他们,身形有些熟悉。 随着他们走近,那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身来。 清晨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 “周凯风?!”谢冬梅和郑爱国几乎是同时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错愕。 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这周凯风杵在他们家门口,跟个游魂似的来回晃荡,确实诡异。 谢冬梅不动声色地将沉甸甸的帆布袋往身后挪了挪,挡住大半,这才扬起下巴:“周凯风?大清早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我们家门口溜达啥呢?” 郑爱国也回过神来,搓着手有些不自在地问:“是啊,凯风,你……你找谁啊?”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袋子里的金疙瘩,生怕出什么岔子。 谢冬梅却眯了眯眼。 对周凯风,谢冬梅印象不算坏。 上辈子郑明成那群狐朋狗友里,也就这周凯风还算有点人情味儿。 郑明成蹲大狱那些年,逢年过节,也就他还会提着点东西去看看,哪怕后来他周凯风混出头,发了大财,也没忘了郑明成这个兄弟。 就凭这点,谢冬梅觉得周凯风这人能处。 周凯风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的焦急和懊恼,还带着点儿没睡醒的疲惫:“婶儿,是这么回事。昨儿个晚饭后,明成来找我,说闷得慌,拉着我出去喝酒吹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俩在街边小馆子喝到大半夜,他说想去我家拿本武侠小说看,还说……还说顺便看看凤君,跟她说几句话。”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武侠小说是假,想看周凤君才是真吧。 周凯风苦着脸继续道:“我俩晃悠到我家门口,刚要进去就瞅见……瞅见我姐跟个男的站在巷子口那儿。” “然后呢?”郑爱国忍不住追问,他现在最怕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 周凯风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两人靠得老近,我姐还仰着脸,那男的头都快凑到她脸上了,眼瞅着就要亲上了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明成当时眼睛就红了!我姐想解释,说不是他想的那样,可明成哪儿还听得进去啊?直接就大吼了一声‘狗男女’,冲上去就打起来了!” “什么?!”郑爱国惊呼出声,脸都白了,“打起来了?明成那浑小子……” 谢冬梅倒是比郑爱国冷静,她更关心细节:“打得怎么样?谁吃亏了?” 周凯风声音都带着几分后怕和难以置信:“婶儿,明成那小子,平时跟人干仗,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那男的瞧着斯斯文文,戴个金丝边眼镜,下手可真他娘的黑!一拳就把明成嘴角打开了花,牙都给打掉了两颗!手腕子也好像折了,当时就耷拉下来了!” 郑爱国一听儿子被打得这么惨,急得直跺脚:“哎哟!这个浑小子!那……那凯风你呢?你没受伤吧?” 周凯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一看兄弟吃亏,哪还能袖手旁观?当场就冲上去帮忙了!结果,那男的还真有两下子,我也挨了几下闷的。” 谢冬梅心道这郑明成真是个不长脑子的,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 她沉声问:“后来呢?” “后来?”周凯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像是吞了苍蝇似的,“我爸妈听见外头动静不对,也披着衣裳冲出来了。他们一瞧见我跟人撕扯,还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呢,二话不说就上来拉偏架,对着那男的就是一顿捶!我跟您说,婶儿,最气人的是我姐!”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她竟然护着那男的!跟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胳膊挡在那男的前面,一个劲儿地喊‘别打!别打!他不是坏人!’真是气死我了!” 第25章 算你命大! 郑爱国也不含糊,跟着一起动手。 “哐当!” “噗嗤!” 铁铲与泥土石块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洞口封得结实,泥土里还混着不少碎石。 两人轮换着挖,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眼睫毛,涩得慌。 “冬梅,歇会儿吧,我看这也不像有啥啊,估计是我爸记错位置了。”郑爱国挖得膀子发酸,有些泄气。 “别废话!这还没到底呢,再挖挖看!”谢冬梅咬着牙,手上力道更重。 又挖了一阵,只听‘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紧接着,谢冬梅的铁铲往下一探,突然一空! “通了!”她惊喜地叫道。 郑爱国也精神一振,连忙凑过去。 两人合力扒开最后一些浮土,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股子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谢冬梅摸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探进洞里。 洞穴并不算深,大概也就一人多高,往里延伸了几米。 而让他们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是洞穴深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小箱子,还有一些散落的坛坛罐罐! 谢冬梅率先爬了进去,郑爱国紧随其后。 “我的老天爷!”当谢冬梅撬开第一个箱子的搭扣,映入眼帘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时,饶是她两世为人,心跳也漏了半拍! 郑爱国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冬梅又接连打开了另外几个箱子。 一个箱子里是光彩夺目的各色珠宝玉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一个箱子里是则是保存完好大洋,齐齐整整的看着俩人。 “冬……冬梅……”郑爱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爹当年跟我提过一嘴,我一直以为就是几块大洋,顶多……顶多一小块金子……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我的爸啊!这么多金疙瘩!那我从小吃的那些苦,挨的那些饿……算个啥啊!” 他这辈子,从记事起就在挨饿,他爹娘勒紧裤腰带供他念了几年书,可家里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独生子? 在那个年月,独生子跟别人家孩子比,也就是少个人抢那半碗糠咽菜罢了,穷,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也就他说想娶谢冬梅时,他爹娘不知道哪里拿出了非常丰厚的彩礼抢婚,毕竟当时排队想娶谢冬梅的人可是从巷头排到巷尾,那可是谢氏医馆继承人且模样也是一等一的…… 谢冬梅看着抱头的郑爱国淡淡开口:“算你命大!你就不想想,你爹为啥宁愿全家啃窝头喝米汤,也不动这些东西?” 郑爱国猛地一抬头,浑浊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是啊,为啥? 他爹不是傻子! 在那个年月,家里突然冒出这么多金银财宝,那不是过日子,那是催命符! 被人知道了,举报上去轻则充公,重则…… 他不敢想。 郑爱国抹了把脸,“爹是怕招祸啊!那时候,谁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咱家要是突然阔了,那还不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惦记死?” 谢冬梅点点头,自己老伴总算回过神来了。 她弯腰,又去查看那几个坛坛罐罐。 “嚯,还是陈年老酒!”谢冬梅眼睛一亮。 又检查另外几个,大多是酒,只有一个大肚坛子里,用棉布细细包裹着一对青花瓷瓶,釉色温润胎骨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郑爱国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这瓶子也值钱?” 在他眼里,这些瓶瓶罐罐远不如那黄澄澄的金子来得实在。 “比你那金疙瘩还不好找。”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把瓷瓶重新包好,放回坛子。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底气。 郑爱国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又看看谢冬梅,搓着手:“冬梅,那……那这些东西,咋办?总不能一直埋这儿吧?万一哪天被人刨了去……” 他现在是看哪儿都觉得不安全,生怕这财露了白。 “急什么。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咱们得分批处理。”她指着一箱金条, “今儿个,我们先弄一块金砖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熔了换成钱。有了钱咱们先去偷偷买个带院子的旧四合院。” “买房子?”郑爱国一愣。 “对,买房子!”谢冬梅斩钉截铁,“把剩下的这些连箱子带坛子,全都严严实实地埋到新房子的地底下!谁也想不到,谁也找不到!”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婆娘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他用力点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冬梅,还是你脑子灵光!” 谢冬梅斜睨他一眼,语气严肃起来:“爱国,我可警告你,这事儿从今往后除了你我,天知地知,连你亲儿子亲闺女,一个字都不能露!听见了没?”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可是咱们俩以后养老的钱,保命的钱!” 郑爱国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冬梅你放心,这事儿烂在我肚子里!” 他知道这事的轻重,这要是传出去,郑家非得让人给拆了不可。 谢冬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郑爱国憨厚地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他看着谢冬梅沉静果决的侧脸,在手电筒摇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陌生,又有些……高深莫测。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冬梅,你……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些道道,你都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 他以前的婆娘虽然也厉害,但更多的是管家理事的精明,哪像现在连这种挖宝藏藏金银的事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倒像是早就知道这儿有东西,也早就想好了后路似的。 夜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吹得人汗毛直竖。 郑爱国那句‘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像根小刺儿,扎在谢冬梅心尖上。 她多想和他摊牌:“老娘是阎王殿里爬出来的!” 可这话说了,郑爱国这榆木脑袋能信? 不把她当成山上的‘脏东西’附身了才怪! 到时候别说发财,先得被他拉着找跳大神的驱邪。 谢冬梅眼皮一掀,瞥了郑爱国一眼:“咋?以前觉得你婆娘太好拿捏,现在脑子活泛点儿,不习惯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爱国,我想活明白点儿不行啊?” 一番话说得郑爱国哑口无言,他挠了挠后脑勺,憨声道:“行,咋不行!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他媳妇这份厉害也是为了这个家。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儿怪异感也散了不少。 第24章 我心里有数 “回来了?”郑爱国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从灶披间出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郑爱国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每天都是这个点儿做好晚饭。 “嗯,饿死了!”谢冬梅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她快步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饭菜很快摆上了桌,一大盆喷香的白米饭,一盘蒜蓉炒青菜,一盘家常豆腐,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鸡蛋酱。 都是些家常菜,但在谢冬梅眼里,却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她也不客气,拿起搪瓷大碗,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冒尖的饭,夹起一块豆腐就往嘴里送。豆腐嫩滑,带着豆子特有的香气,混着鸡蛋酱的咸鲜,简直是人间美味。 谢冬梅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眼睛却还盯着盆里的饭菜。 郑爱国和郑明礼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谢冬梅。 很快,第一碗饭见了底。谢冬梅意犹未尽,又盛了满满一大碗。 郑明成从武侠小说的江湖恩怨中抬起头,瞅见他妈这食欲,也愣了一下,“妈,您今儿个胃口不错啊?” 谢冬梅没理他,继续埋头苦干。 当谢冬梅放下空了的第二碗,又毫不犹豫地伸向饭盆,打算盛第三碗时,屋里的三个男人都停下了筷子。 爷仨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点儿不可思议。要知道,谢冬梅平时吃饭,顶多也就一碗,今天这是怎么了? 郑爱国冲着郑明礼挤眉弄眼,嘴巴无声地动了动:“你妈下午干啥了?咋饿成这样?” 那意思是问,是不是在医馆累狠了,还是受啥刺激了? 郑明礼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老四郑明成眼巴巴地瞅着空了一大半的饭盆,刚想伸手再来一碗,毕竟他也正是能吃的年纪,下午看书也耗费了不少‘脑力’。 “啪!”郑爱国一筷子敲在桌沿上,眼睛瞪着郑明成,带着无声的警告。 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你妈累一天了,你个大小伙子就知道吃!少吃一口能饿死你? 郑明成脖子一缩,悻悻地放下碗筷,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谢冬梅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饭,馋虫直往上拱,心想今儿个他妈是怎么了,比他还能吃! 得,今儿这饭是蹭不着了。 他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爸,妈,三哥,我出去溜达溜达,找周凯风唠唠嗑!” 周凯风是郑明成的狐朋狗友,也是周凤君的亲弟弟,是和郑明成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 说完,不等谢冬梅发话,郑明成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谢冬梅瞥了一眼他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撇了撇也没拦着。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往外跑。 郑明礼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捧起下午谢冬梅给他的那几本宝贝医书,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谢冬梅和郑爱国说:“爸,妈,我……我回屋看书去了。”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那股子钻研劲儿,欣慰地点点头:“去吧,有不懂的就记下来,明天问我。” “哎!”郑明礼应了一声,如获至宝般抱着医书,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爱国夫妻俩。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风卷残云般干掉三大碗饭,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顿时被一种莫名的踏实填满了。 他放下碗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地开口:“冬梅,你让我盯着的事儿,我办妥了!” 谢冬梅撂下碗,擦了擦嘴,挑眉看他:“哦?说说。” “我趁着那姓李的孙子不在,把他办公室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本子、单子,一股脑儿全兜出来,当着王厂长的面,全塞他柜子里锁起来了!”郑爱国比划着,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兴奋,“王厂长说了,这事儿他会找信得过的人好好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这老实人,办事儿倒是利索。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胳膊:“干得不错,爱国。” 郑爱国憨厚地笑了笑,他心里越发觉得自家婆娘变得……更厉害,也更让人安心了。 谢冬梅看着窗外渐渐浓稠的夜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爱国,吃饱了没?吃饱了咱们去山上挖古董。” “现在上山?这黑灯瞎火的……”郑爱国倒是不怕,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他怕谢冬梅不习惯,毕竟谢冬梅采药都是早上采。 “别管那么多,带上家伙走!”谢冬梅起身,从墙角抄起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铲,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实的帆布包。 郑爱国虽默默拿起另一把铁锹,拿起两个手电筒跟在谢冬梅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稀疏的星光和朦胧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摸去。 夜里的山路比白天难走多了,坑坑洼洼,时不时还有石子硌脚。 郑爱国毕竟是男人,体力好些,走在前面拨开挡路的树枝,谢冬梅紧随其后。 “冬梅,你慢点儿,这黑咕隆咚的,别摔着。”郑爱国不时回头叮嘱,声音里带着关切。 “放心,我心里有数。”谢冬梅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停。 她这身体虽然是四十二岁,但灵魂里的经验和韧劲儿,可不是郑爱国能比的。 饶是如此,等他们翻过两个山头朝着记忆中那片槐树林子深处走去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汗湿了衣衫。 “冬梅……就在这!”郑爱国扶着一棵树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指着不远处一棵格外粗壮的老槐树,那树冠在夜色中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就那儿!那树底下有个洞,被土埋着!” 谢冬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走到老槐树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果然看到树根旁有一处土质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微微有些下陷,上面还长着些杂草。 “就是这儿!挖!”谢冬梅一声令下,率先抡起铁铲。 第23章 ‘洞悉\’之境 又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说自己胸闷心慌。 谢冬梅听了听她的呼吸,看了看她的面色,再一搭脉,便道:“心脾两虚,痰浊上扰。老姐姐,您这心慌,是不是还伴着头晕眼花,吃不下饭,大便也不爽利?” 老太太一听,眼睛都亮了:“哎呀!谢大夫,您真是神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谢冬梅心里的惊疑越来越重。 这不是错觉! 她重生回来,不光是脑子清醒了,这诊病的本事……好像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病人五脏六腑的虚实寒热,气血的运行是否通畅,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病理变化,在她指尖和眼前都无所遁形。 爷爷曾经说过,中医一道,练到极致,可达‘洞悉’之境。 彼时,医者凭借望闻问切,便能如亲眼透视般明了病人体内的一切症结,无需借助任何外物,便能洞察病源,直指核心。 难道……她现在就摸到那个门槛了? 是因为重生一次,灵魂力量变得更强大,所以感知也敏锐了? 还是因为死过一次,对生死病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谢冬梅来不及细想,病人一个接一个。 轮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谢大夫,您快给看看,俺家娃儿这是咋了?上吐下泻,烧得跟火炭似的!”妇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谢冬梅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随即搭上了孩子细弱的手腕。 脉象细数,舌红苔黄腻。 “食积化热,兼夹外感暑湿。”谢冬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 “这孩子是不是前两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贪凉了?” 妇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前天他爹从外面买了些西瓜回来,他就嚷嚷着要吃,吃了不少,晚上就闹肚子了!” “我先给他推拿退烧,再开点清热化湿、消食导滞的药。”谢冬梅说着,便让妇人将孩子放在诊床上。 她挽起袖子,沾了点水,便开始在孩子特定的穴位上推拿。 按、揉、推、运,她的手指灵活而有力,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力道也恰到好处。 原本在她记忆中给小儿推拿虽然熟练,但总要凝神聚气小心翼翼。 可现在,那些穴位仿佛在她指下活了过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气血在指尖的引导下缓缓流动,朝着正确的方向汇聚。 不过十几分钟,那孩子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哭声也小了,额头上的热度也退了不少。 妇人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连声道谢。 谢冬梅开了药方,叮嘱了几句,妇人便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抓药去了。 郑明礼在一旁看得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以前也见过谢冬梅看诊,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样神乎其技! 无论是诊断的速度,还是用药的精准,甚至是刚才那手推拿都透着一股子行云流水般的从容和自信! 谢冬梅仿佛不是在看病,而是在进行一场完美的演练,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判断都直击要害。 他想起刚才在楼上,谢冬梅将那些珍贵的医书交给他时的郑重,想起谢冬梅那含泪的拥抱,再看看眼前谢冬梅这般举重若轻,如同神助的医术…… 郑明礼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和激动在他胸腔里激荡。 原来,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实力! 这才是谢氏医馆真正的底蕴! 现在,他亲眼见证了母亲的‘神技’,那点自卑被一股强烈的渴望所取代。 他也要像母亲一样! 母亲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把谢家的心血都交给了他,他要是再不争气,那他郑明礼就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了! 郑明礼捏紧了拳头,眼神灼灼地看着谢冬梅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郑明礼,从今天起,这条命就交给医馆了!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医馆里终于清净下来。 谢冬梅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后腰,看着郑明礼眼里满是血丝却依旧精神亢奋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欣慰。 “明礼,去把你爸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推出来,我们回家。”谢冬梅吩咐道。 “好嘞!”郑明礼应了一声,颠颠儿地跑去后院车棚。 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还是郑爱国当年托糕饼厂的关系,凭票买回来的宝贝,现在整个郑家,也就他有这么一辆。 平日里谢冬梅上下班,若是谢向阳那小畜生没被赶走前,都是他骑车接送以示孝顺。 至于郑明礼,他每天从家里到医馆,都是靠他那双结结实实的腿走过来的。 不是他不想买辆自行车,实在是舍不得那份钱。 在那个年代,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抵得上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宁愿把钱攒下来,给家里添置些吃的用的。 很快,郑明礼推着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出来了。 谢冬梅侧身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扶着郑明礼的腰。 郑明礼骑得很稳,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妈,您坐稳了。”郑明礼憨声憨气地说。 “嗯。”谢冬梅应了一声,感受着儿子宽厚踏实的后背。 她想起老四郑明成,那小子一天到晚嚷嚷着要买辆嘉陵摩托车,说自行车太掉价,配不上他。 至于她其他几个孩子,大儿子郑明华,大女儿郑湘文,二儿子郑明安成家后都搬出去住了,十天半个月的才拖家带口回来吃顿饭。 每次来都跟巡查工作的领导似的,吃饱喝足抹嘴就走,半点不念着家里的好。 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西山后头,天色擦黑,郑明礼骑着自行车刚拐进自家小院的巷口,一股子浓郁的饭菜香味儿就跟长了腿似的,直往鼻子里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眼眶驀地又有些发热。 这熟悉的味道,算上前世,她得有小十年没闻着了! 堂屋里,老四郑明成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堂屋的竹躺椅上,手里还捧着本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22章 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医书的封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妈……我,我就是笨,以前您不喜欢,是……是我自己不争气……” 一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谢冬梅的心上! 她预想过儿子可能会说不怪,可能会沉默,甚至可能会有那么一丝隐藏的怨怼,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个傻孩子! 这个老实得让人心疼的傻孩子! 她眼眶一热,积攒了许久的愧疚、心疼、愤怒、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好孩子……我的明礼……”谢冬梅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郑明礼揽进怀里,泪如雨下。 前世她总嫌弃明礼憨厚老实,嘴巴不甜,不像谢向阳那样会哄人开心,却不知这份憨厚之下,是怎样一颗金子般纯粹善良的心! 他从不曾怨恨过她的偏心和忽视,反而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不争气’! 谢冬梅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紧紧抱着郑明礼,仿佛要将两辈子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郑明礼被谢冬梅揽在怀里,只觉得一股混杂着药香和淡淡汗湿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谢冬梅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肩头,滚烫滚烫的。 他长这么大,记忆中强悍如铁的母亲,别说哭了,连眼圈红的时候都少见。 此刻见她哭得像个孩子,郑明礼僵着身子,结结巴巴地安慰:“妈……您……您别哭了……我,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让我干啥我干啥……” 除了这些翻来覆去的老实话,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儿。 谢冬梅被他这笨拙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红的,却瞪了他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笑骂道:“你个蠢蛋!老娘这是高兴!高兴你懂不懂?看你这榆木疙瘩样儿,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将来肯定是个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看谢冬梅终于笑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嘿嘿……妈,您笑了就好,打光棍就打光棍,能守着您和医馆也挺好。” “呸!没出息!”谢冬梅啐了他一口,心里却甜丝丝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医馆伙计焦急的声音:“馆长!楼下病人快排到街上去了!赵伯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谢冬梅一听,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那股子医馆馆长的利落劲儿又回来了。 她抹了把脸,对郑明礼道:“愣着干什么?走!跟我下去帮忙!今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看,好好学!机会难得!” “哎!好嘞,妈!”郑明礼一听能跟着母亲学习眼睛都亮了,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医书放在谢冬梅办公桌最里侧,这才快步跟上。 楼下大堂里果然人满为患,各种咳嗽声、呻吟声、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赵伯正满头大汗地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诊脉,旁边还有好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 谢冬梅一来,就像定海神针,原本有些骚动的病患们立刻安静了不少。 “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排好队,先来的先看!”谢冬梅走到水龙头下,拿起旁边挂着的胰子,仔仔细细搓了遍手,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这才走到另一张空着的诊桌后坐下。 一个中年汉子赶紧上前,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道:“谢大夫,我这咳嗽都快一个月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咳起来胸口都疼。” “伸舌头我看看。”谢冬梅头也不抬,声音沉稳。 汉子听话地伸出舌头。 就在这一刹那,谢冬梅只觉得眼前那汉子的舌苔颜色、厚薄、润燥,甚至是舌下脉络的细微曲张,都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分明! 她不动声色地搭上了汉子的脉。 “嘶——”谢冬梅在心里暗暗抽了口气。 手下的脉象,如同一幅三维的画卷在她脑中瞬间铺开! 浮、沉、迟、数,滑、涩、弦、紧…… 以往需要凝神细辨,反复琢磨的脉理,此刻竟是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风寒束肺,内有郁热,痰湿阻络。”几乎是念头一闪,诊断已然成型,连带着后续的用药思路都一并冒了出来。 “你这是外感风寒没及时治,拖久了寒邪入里化热,加上你本身可能就有点湿气,所以咳嗽痰多,胸口憋闷。”谢冬梅提笔唰唰唰就开了方子, “这方子吃三剂,忌生冷辛辣油腻,多喝热水,避风。三剂下去要是不见大好,再来复诊。” 那汉子接过方子,有些发愣:“谢大夫,您……这就看完了?” 以往看病,哪个大夫不是问半天,摸脉也得摸一会儿,这位谢馆长,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 谢冬梅眼皮子一撩:“怎么?嫌快?要不我给你多问半个钟头,药效能更好点?” “不不不!谢大夫您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您看得真快,真准!”汉子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他也是老病号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大概有数,谢冬梅这几句话,可不就说他心坎里去了! “下一个!” 郑明礼搬了个小马扎,紧挨着谢冬梅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冬梅的每一个动作,竖着耳朵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只觉得谢冬梅今天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谢冬梅下诊断的时候,比以前更快,更……斩钉截铁! 接下来的几个病人,谢冬梅都是如此。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媳妇,捂着肚子说胃疼,谢冬梅只搭了下脉,又在她几个穴位上按了按,便道:“肝气犯胃,夹有食滞。最近是不是生了大气,又吃了不好克化的东西?” 小媳妇脸一红,点了点头。 第21章 我当然愿意! 突然,谢冬梅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 如果谢向阳和谢建军那两个畜生,早就知道了明礼的天赋,甚至知道他比谢向阳更适合继承医馆…… 以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歹毒心肠,和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亲爹谢建军的狠辣手段,他们会怎么做? 谢冬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借刀杀人,伪造意外’这种事情,谢向阳和谢建军绝对干得出来! 前世明礼的死,真正原因竟是这个! “畜生!一群畜生!”谢冬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郑明礼心中百感交集。 赵伯见谢冬梅脸色变幻不定,以为她还在为自己之前的‘有眼无珠’而懊恼,便呵呵一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明礼啊,好好跟你妈学,以后谢氏医馆,就看你的了!老头子我啊,也就能放心颐养天年喽!” 说完,他朝谢冬梅拱了拱手:“冬梅,我这把老骨头就先下去坐诊了。你跟明礼好好聊聊。” 赵伯这是在给他们母子俩留出空间。 谢冬梅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赵伯,今天多谢您了。改天我让明礼提两瓶好酒,上门看您。” “哎,客气啥!应该的,应该的!”赵伯摆摆手,乐呵呵地下楼了。 他今天可是了却了一桩大心事。 休息室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明礼母子二人。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郑明礼被母亲那复杂而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升起的那点自信和勇气,又悄悄缩回去了几分,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 “明礼。”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妈……”郑明礼小声应着,头垂得更低了。 谢冬梅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刚才……答得很好。”她说得缓慢而清晰,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比我想象的,好上太多太多。” 郑明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敢直视谢冬梅的眼睛:“妈……我……我就是瞎蒙的……” “瞎蒙?”谢冬梅嗤笑一声,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自信,“你要是瞎蒙都能蒙得条条是道,那这世上还有不会看病的大夫吗?”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郑明礼,我现在郑重地问你。”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谢氏的衣钵,你可愿意承继?” 郑明礼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医馆的衣钵……妈妈要把医馆交给他?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做梦吧?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呆头鹅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怎么?不愿意?”谢冬梅挑了挑眉,“还是觉得妈在跟你开玩笑?” “不!不是!”郑明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得连连摆手,脸因为激动憋得通红,“妈!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生怕母亲反悔似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愿意就好。”谢冬梅微微颔首,神情却并未因此放松,“但是明礼,你听清楚了。继承谢氏医馆的衣钵,这不是一句空话。” “这担子有多重,你现在可能还没完全明白。谢氏医馆传到我手上,靠的是真本事,是口碑,是几代人的心血!你接过去,就得拿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刻苦来!少看一眼书,少钻研一个病例,都可能耽误病人的性命!这医馆的名声,病人的生死,都会压在你肩上,你,担得起吗?” 郑明礼被母亲这番话震得心头发颤,刚刚那点因为被肯定而升起的飘飘然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紧了紧拳头,迎上谢冬梅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妈!我担得起!您放心,我……我郑明礼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一定会把咱们家的招牌守好!绝不给您丢脸,不给祖宗蒙羞!” 他话说得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 他知道自己笨,也知道自己以前不受重视,现在妈突然要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他除了拼命,想不出别的办法。 看着儿子这副赤诚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谢冬梅心头那股尖锐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多好的孩子啊! 谢冬梅转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子旁。 这柜子从她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是她爷爷传下来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巧却磨得锃亮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旁人想象的金银玉器,只有几摞用油纸细细包好,又用布带扎得整整齐齐的旧书。书页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特殊气味。 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捧出其中最厚实的几本,转身递向郑明礼。 “这些,是咱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医案的孤本,还有我爷爷和你太爷爷行医的心得手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多方子,外面早就失传了。这些东西,比金山银山都珍贵。现在,妈把它们交给你。” 郑明礼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母亲手中那些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册,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书,这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是医馆的根! 他伸出双手,手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些书册。 入手微沉,那份厚重感直达心底。 “妈……”他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郑重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神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脆弱轻声道:“明礼,以前……妈总是不待见你,偏心谢向阳那个小畜生……你,你心里怪过妈吗?”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碰自己过去的错误,尤其是在这个被她亏欠良多的儿子面前。 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第20章 不是池中物! 赵伯见谢冬梅一脸不信的表情,乐呵呵地捻了捻自己那几根山羊胡,胸有成竹道:“冬梅啊,我知道你不信。你谢冬梅是啥脾气,我老头子还能不清楚?要强了一辈子,突然说自个儿儿子比自个儿强,那还不跟要了你半条命似的?”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还脸红脖子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郑明礼:“是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你现在就出题考他!当着我的面儿考!我老头子要是说错半个字,以后这谢氏医馆的门槛,我都不踏进一步!” 谢冬梅心头一震! 赵伯这话,说得可就重了! 他这是拿自个儿在医馆一辈子的名声作保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赵伯,又转向郑明礼。 老三郑明礼,虽然木讷了些,但胜在踏实肯干,心地也最是纯善。 “好!”谢冬梅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赵伯,这可是您说的!明礼,你给我站直了!” 郑明礼被他妈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心里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他太清楚自己以前在母亲面前是个什么怂样了。 每次母亲考校他和谢向阳,谢向阳那小子都跟算准了似的,总能抢在他前头,把他想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等轮到他,要么是脑子一片空白,要么就是被谢向阳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气得结结巴巴。 更可气的是,每次考校前后,谢向阳都会在他耳边念叨: “三哥,你看妈又皱眉头了,她肯定觉得你笨。” “三哥,妈其实不喜欢你学医,她就喜欢我机灵,你别往心里去。” “三哥,妈是馆长,她要的是能撑起门面的人,你……唉,还是多干点杂活,别让妈操心了。” 这些话,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得他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他一看到母亲那严肃的表情,就先矮了三分,话到嘴边都打颤,哪里还能答得好问题? 可今天…… 郑明礼偷偷觑了一眼母亲。 母亲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目光,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热切的期盼。 “明礼!”谢冬梅沉声开口,“我问你,若遇一妇人,经期腹痛剧烈,痛时辗转反侧,面色青白,手足冰冷,舌质紫暗,脉象沉紧,此为何症?当如何辨证施治?用何方?方中君臣佐使为何?若兼有血块,又当如何加减?” 这问题一出,连赵伯都暗暗点头,这可是临床上常见的疑难杂症,最考验医者的辨证功底和用药火候。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母亲期待的眼神像一团火,点燃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渴望。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他要扛起谢家的担子,他要为妈妈分忧! “妈!”郑明礼的声音不再发颤,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流畅,“此乃寒凝血瘀所致痛经!寒邪客于胞中,气血运行不畅,瘀血内停,不通则痛!当以温经散寒,活血祛瘀为治!” “可用少腹逐瘀汤!”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方中当归、川芎、赤芍活血化瘀,共为臣药;蒲黄、五灵脂活血止痛,共为佐药;小茴香、干姜、肉桂温经散寒,暖宫止痛,共为君药;延胡索行气活血止痛,为使药。若兼有血块,可加三七、莪术以增强化瘀之力,若痛甚,可加没药、乳香以增止痛之效!”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谢冬梅彻底怔住了! 这还是她那个木讷寡言,一问三不知的三儿子吗?! 这思路之清晰,辨证之准确,用药之老道,简直……简直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她心头巨浪翻滚,看着郑明礼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以及那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狂喜! “好!说得好!”谢冬梅压下心中的激荡,眼神却越发锐利,“那我再问你!若是一小儿,反复高热,咽喉肿痛,扁桃体化脓,舌红苔黄,脉数,此乃何邪所致?寻常医者多用银翘散或普济消毒饮,你有何不同见解?若高热不退,出现惊厥,又当如何急救?” 郑明礼毫不犹豫,朗声道:“妈,此乃风热疫毒循经上攻咽喉所致,乳蛾之症也!寻常银翘散疏风清热,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固然对症,但若疫毒过盛,恐药力不足。孩儿以为,当辨其邪在气在营,若仅在气分,可用白虎汤合清瘟败毒饮加减,以大剂石膏、知母清泻肺胃之热,辅以黄芩、黄连、栀子清热泻火解毒,再加板蓝根、大青叶、连翘、牛蒡子等清热利咽之品。若高热不退,热入营血,出现惊厥,此乃热极生风,当急以羚角钩藤汤加紫雪丹或安宫牛黄丸,清热开窍,凉肝熄风!” 谢冬梅听得心潮澎湃! 羚角钩藤汤!紫雪丹!安宫牛黄丸! 这些方子,无一不是治疗急症重症的经典名方,寻常年轻医者,莫说灵活运用,便是能说出其组成和功用已属不易! 而郑明礼,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根据病情变化提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这……这哪里是木讷?! 这分明是大智若愚! 谢冬梅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极为刁钻的病症,涉及内、外、妇、儿各科,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罕见的药材炮制和药性禁忌。 郑明礼皆一一从容应答,不仅准确无误,甚至在某些病症的独到见解上,连谢冬梅都觉得眼前一亮! 问到最后,谢冬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这个从小到大最不受她重视,甚至被她认为是‘榆木疙瘩’的儿子,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 赵伯说得对! 明礼这孩子,不是池中物! 她谢冬梅,看走了眼! 这一刻,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谢冬梅淹没! 第19章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畜生!”赵伯一激动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被郑明礼眼疾手快地扶住。 “向阳那孩子看着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太歹毒了!亏馆长还当亲儿子一样疼他,要把衣钵传给他呢!” 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和不敢置信的唏嘘。 先前还为谢向阳说话的人,此刻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羞愧得无地自容。 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背地里竟藏着如此蛇蝎心肠! 谢冬梅的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逡巡,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 那是她亲弟弟谢建军的小舅子,邹瀚海。 邹瀚海不懂中医,谢建军求到她面前,说是小舅子在乡下没个正经活计,看能不能在医馆里给安排个差事。 谢冬梅念着姐弟情分,又看邹瀚海还算老实,就在医馆的库房里给他安排负责药材的出入库和日常盘点。 活儿不重,图个安稳。 此刻,邹瀚海正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医馆库房里时常会少些不打眼的药材,以前她忙,家里的糟心事也多,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日常的损耗。 现在看来多半是这邹瀚海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痛骂谢向阳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最后都带着一肚子火气散了。 谢冬梅偏过头,看着角落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邹瀚海。 “明礼,你过来。”谢冬梅朝郑明礼招了招手。 郑明礼连忙上前一步:“妈,啥事?” 谢冬梅压低了声音,扫了一眼邹瀚海的方向:“你这几天,没事儿就往库房那边多转转,留点儿神,看住邹瀚海那小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或者想往外捣腾什么东西,立马告诉我!” 郑明礼看谢冬梅那严肃的神情,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点头应下:“哎,我知道了妈,您放心吧!” 前世,郑爱国头七刚过,医馆就出了大事——库房里一批最贵重的人参、鹿茸、麝香什么的,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当时她悲痛欲绝,又被家里那一堆烂摊子事儿搅得焦头烂额,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她最‘信任’的谢向阳去查。 结果谢向阳查了几天就跟她说线索断了,估计是外贼作案。 现在想来,什么狗屁外贼! 分明就是邹瀚海这个内鬼监守自盗,谢向阳那小畜生八成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他俩合谋。 一个偷,一个打掩护,把那些珍贵药材给私吞了! 等人都散完,谢冬梅准备起身离开休息室时,一直在角落的赵伯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冬梅,你等等。” 谢冬梅回头,见是赵伯,神色缓和了些:“赵伯,有事?” 赵伯是医馆的老人了,从她爹谢桢那会儿就在医馆帮忙,一辈子勤勤恳恳,医术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胜在经验老道,为人也忠厚。 赵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谢冬梅跟前叹了口气:“冬梅,你也别太上火了。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向阳那孩子会变成这样……真是……唉!” 谢冬梅收回目光,对赵伯微微颔首:“赵伯,让您老担心了。” 赵伯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恳切:“冬梅,老朽我跟着桢哥在谢氏医馆待了一辈子了。谢家的规矩,谢家的传承,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看走了眼,还差点把医馆交到白眼狼手里。”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垂手伺立的郑明礼,话锋一转:“不过冬梅,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冬梅挑了挑眉:“赵伯,您有话但说无妨。” 赵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大腿:“冬梅!我看明礼这孩子,行!他比谢向阳那小子,有灵性,也更踏实!你呐,不如就让明礼跟着你学,将来这谢氏医馆,还得是自家人撑起来才稳当!” 这话一出,谢冬梅和郑明礼都愣住了。 郑明礼更是受宠若惊,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赵伯,您可别这么说,我……我不行的,我笨手笨脚的。” 谢冬梅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赵伯,又瞥了一眼自家三儿子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眉头微蹙。 “赵伯,您这话可就抬举他了。”谢冬梅不是不疼儿子,实在是,“明礼这小子,木讷得很。我以前考校他跟向阳背药性、断病症,十次有八次是他磕磕巴巴答不上来,反倒是谢向阳,应对自如,条条是道。所以后来我才让向阳跟着我学,明礼就交给您指点些基础的。” 她心里琢磨着,赵伯这是看谢向阳被赶走了,才矮子里面拔将军? 可明礼那点底子,她还能不清楚? 赵伯听了,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冬梅,你是不晓得啊!明礼这孩子,那是真人不露相!你每次考校,向阳那小子滑头,知道你喜欢考什么,就专拣你考的背,有时候还抢明礼的话头。明礼老实,不争不抢,加上你一皱眉,他心里一紧张,自然就说不囫囵了。” “可私底下,我教他东西,那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些个疑难杂症的方子,我只是提个思路,他就能琢磨出好几种不同的配伍来,有些想法,连我这老头子都觉得拍案叫绝!”赵伯越说越激动,干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光,“冬梅,你信我老头子一回!明礼那孩子,不是池中物!他的天赋,若论起来……” 赵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恐怕比您当年,还要高上那么一分!” “什么?!”谢冬梅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比我还高?!”她失声叫道,“赵伯,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谢冬梅学医的天赋,那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连我爹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明礼……他比我还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第18章 医者,仁术也。 这老三,真是跟他那个古板的爹,还有她那个古板的爷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他闷,觉得他憨,入不了自己的眼呢? 放着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不疼,偏去疼谢向阳那个小王八蛋! 郑明礼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研墨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见是谢冬梅,脸上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子,两只沾了墨点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妈……您,您回来了。”郑明礼声音有些发紧,他快步走了过来解释道:“我……我在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寻思着医馆今儿个肯定忙不过来,就……就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没。” 郑明礼生怕谢冬梅误会他坏了规矩急急补充道:“妈,您放心!我记着祖训呢!我没坐诊!连药柜那边我都没敢过去,就……就在这儿帮赵伯研墨,赵伯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绝不会给医馆添乱!” 他那紧张巴巴的模样,像个做错事怕被责骂的孩子。 谢冬梅看着他,想起前世这孩子临死前那双黯淡绝望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她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有些乱的头发,动作却在半途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妈知道你懂事,也知道你心疼医馆。没怪你。” 郑明礼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安抚,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底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去,”谢冬梅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干练,“跟你赵伯他们都说一声,等手头上这点活儿忙完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到我休息室来一趟。妈有件顶要紧的事,要当众宣布。” 谢向阳那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今天就得让他彻底从谢氏医馆,滚得干干净净! 郑明礼听了谢冬梅的吩咐,墨也不研了,连忙应道:“哎,好嘞,妈!我这就去!” 他放下手里的墨锭,在旁边的布巾上擦了擦沾着墨点子的手,先跟赵伯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穿过挂着竹帘的门廊,往各个诊室和药房去了。 不多时,医馆里但凡手上能脱开点儿空的人,都陆续往后院走。 谢氏医馆占地不小,足有五百来个平方,这地皮都是谢家祖上传下来的。 一楼临街的是三间诊疗室,古色古香的木质隔断,保证了病人的私密。 往里走是宽敞的中药房,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红木药柜,上面密密麻麻贴着药材名称的标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独特香气。 药房后面还有个专门的煎药室,几个硕大的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熬药的味儿一年到头都散不去。 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但雅致的会客偏厅,供些远道而来的病人或者家属歇脚 二楼则是谢冬梅平日里小憩的休息室,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榆木办公桌,几把待客的椅子,一个靠墙的书柜里塞满了医书典籍 旁边还有针灸房和推拿房,都是隔开的小单间,清净雅致。 后院更是敞亮,除了晾晒药材的空地,一排是更大的库房,码放着各类需要特殊保存的药材,另一头则是医馆自个儿的小食堂,解决了医馆人员的午饭问题。 谢氏医馆病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收费却是出了名的低廉,有时遇上实在困难的,她甚至分文不取,倒贴药材。 她爹谢桢在世时就定下规矩:“医者,仁术也。行医问药,乃为救死扶伤,积德行善,非为谋取那几两碎银。若以此为牟利之途,则失医者本心,辱我谢氏门楣。” 这规矩,她一直死死守着。 谢向阳那小子,却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吹风,暗示她该涨价了。 哼,她要是听了他的涨价,谢氏医馆这块百年金字招牌,早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谢冬梅那间兼做会议室的休息室里,很快就挤了十几号人。 赵伯年纪大了,郑明礼特地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其他人,有抓药的药师,有煎药的伙计,还有负责打扫的阿姨,都熟门熟路地找地方站着或靠着,有的干脆席地而坐。 都是医馆的老人了,跟谢冬梅处得跟一家人似的,没那么多讲究。 谢冬梅一踏进门,屋里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她,昨儿个郑家闹那么大动静,他们多少也听说了点风声,只是不知道具体内情。 “人都到齐了?”谢冬梅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 “齐了,馆长。”赵伯代表大家回了话。 谢冬梅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谢向阳不再是我们谢氏医馆的人!医馆上下,任何人不准再跟他有任何往来,公事私事都不行!若是让我发现谁在背地里跟他勾勾搭搭,别怪我谢冬梅翻脸不认人,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炸了锅! “啥?开除向阳?” “馆长,这是为啥啊?向阳那孩子……平时挺机灵,医术学得也快,跟大伙儿关系处得都挺好啊!”一个跟谢向阳关系不错的药剂师忍不住出声。 “是啊,馆长,是不是有啥误会啊?向阳跟着您学本事,眼瞅着就要出师了,这时候开除他,太可惜了!”另一个煎药阿姨也惋惜道。 谢向阳平日里对这些人很是恭敬,端茶倒水,跑腿打杂,嘴甜会来事,在医馆里人缘确实不错。 “误会?他谢向阳,”谢冬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我谢冬梅的药里加了剂量,想毒死我这个养母,霸占我谢家家产!你们说,这是不是误会?!” “轰——!” 这话比刚才开除谢向阳的决定,更像一颗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下毒?!” 第17章 这女人,不简单! 王典洲亲自陪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往厂门口走,边走边心有余悸地说道:“谢大夫,我真是佩服你。这煤气味儿,他们天天在车间里待着的人都没你警觉。您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这管道接口有问题的?这可真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 他是真的好奇,也是想从谢冬梅这里再探探口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隐情。 谢冬梅总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到厂里看到小李才想起一些细枝末节吧? 她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常年跟药材打交道,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加上,我瞧见那位小李师傅,他操作那台烤箱的时候,神色一直很紧张,眼神也老往那管道瞟。我就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他几句。” 王典洲不是傻子,谢冬梅在质问李长升时那笃定的语气,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绝不是单凭鼻子灵敏和观察细致就能解释的。 这谢冬梅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但他看谢冬梅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深谈。 “谢大夫真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啊!”王典洲干笑两声,客套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多亏了您。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王厂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早就想请您来家里吃餐便饭了,爱国有时候一根筋,没有李副厂长那么圆滑,您多担待点。”谢冬梅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他心里琢磨着,这李长升怕是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谢冬梅这番话,分明是在点他,让他往深里查,往李长升身上查! 这女人,不简单! 谢冬梅送走了王典洲,糕饼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厂区内的喧嚣。 谢冬梅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敛去,她一把拉住正准备回车间安排工作的郑爱国,压低了声音:“爱国,你现在马上去李长升的办公室!”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有些发懵:“去他办公室干啥?冬梅,王厂长不是让我带队查设备吗?我得赶紧安排人手……” “查设备不急这一时!”谢冬梅打断他,“李长升那老狐狸,现在肯定像惊弓之鸟!我怕他狗急跳墙会销毁证据!你现在就去他办公室,把他办公桌里、柜子里,所有带字儿的纸,不管是账本、票据、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全都给我翻出来交给王典洲!记住,一张纸都不能少!” 郑爱国想起刚才李长升那副心虚又怨毒的眼神,重重一点头:“好!我这就去!你放心,保证给他翻个底朝天!” 谢冬梅看着郑爱国大步流星地冲回厂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上一世,糕饼厂那场惊天动地的煤气爆炸之后,就是在李长升那间堆满杂物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他贪污设备采购款、吃巨额回扣的证据! 那些证据,足以把他送进去踩一辈子缝纫机! 这一世,虽然阻止了爆炸,但也打草惊蛇。 李长升现在肯定吓破了胆,万一他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三天‘反省’的机会,偷偷溜回厂里把证据销毁,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办完了厂里的事,谢冬梅骑着郑爱国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慢悠悠地往谢氏医馆晃悠。 到了医馆门口,看着那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的‘谢氏医馆’牌匾,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前一世,老三明礼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上。 每当她踏进这间医馆,看到那些熟悉的药柜,闻到那股弥漫的药香,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老三,想起他临终前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谢向阳那个畜生花言巧语地哄骗,说什么要继承谢家衣钵,将谢氏中医发扬光大,她带着对老三的愧疚把衣钵传给了谢向阳! 她把这间承载了谢家十几代人心血的医馆,连带着那些祖上传下来的珍贵药方和孤本医案,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甚至连一丁点儿股份都没给自己留下,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也算是把医馆传给了“谢氏传人”。 呸! 谢冬梅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谢氏传人! 不过是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为了算计她家产,硬塞过来的讨债鬼! 谢冬梅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乌漆木门,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心中不少的戾气。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布满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医馆里很安静,只有药碾子碾过药材发出的‘嘎吱嘎吱’和翻动药材的细碎‘沙沙’声。 她一眼就看见了老三郑明礼。 他正弓着腰,在靠窗的一张榆木长案旁,帮着医馆的老药师赵伯研墨。 赵伯在一旁写着药方,时不时低声指点他两句。 谢氏医馆里开方子,还遵循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那上好的徽墨在端砚里被清水濡湿,郑明礼握着墨锭,手腕均匀用力,一圈一圈地研着,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这孩子本该在家歇着的。 谢氏医馆的祖训刻在后堂正中的一块紫檀木牌匾上,是她爹谢桢亲手所书,字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其中一条便是:“医者仁心,首在心清。凡心有挂碍,思绪不宁,或遇家宅不睦,琐事缠身者,三日内不得临症开方,以免误人子弟,损我谢氏百年清誉。” 昨儿家里闹出谢向阳下毒那么大的事,还牵扯出湘仪的身世,按规矩,家里所有在医馆做事的人,包括她自己,这几天都不能坐诊开方。 她爹谢桢,就是个医痴。 对这规矩,看得比命都重。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为了一点小事,她娘跟她爹拌了几句嘴,她爹愣是三天没进诊室,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整理药材,谁劝都不好使。 说医者心不静,开出去的方子就带着邪气,会害人的。 第16章 落荒而逃 “说话啊!”王典洲也看出不对劲了,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小李吼道。 小李被厂长一吼,吓得一个激灵,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指着那管道接口:“我……我前几天就闻到过煤气味,跟李副厂长说了。后来……后来我看到李副厂长自己拿扳手在这里拧过……” “胡说!”李长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小子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自己修过?我是让维修组去检查的!”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狗急跳墙的模样,走到那煤气管道接口处,用手指在那油渍上轻轻一抹,举起来给众人看:“王厂长,您瞧瞧,这接口处明显有新的油渍,像是有人刚拧过,但又没拧紧,或者说,是根本拧不紧!李副厂长,这台机器是不是早就报过故障,你压下来没处理,想着用这种糊弄的法子应付过去?我看这根本就是你为了掩盖这批二手设备本身就有严重质量缺陷,怕担责任,才私下里乱动,结果越弄越糟!”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拿全车间工人的命在开玩笑!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把大家伙都往火坑里推!这要是真炸了,你李长升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见不得人的勾当?”李长升被谢冬梅这番话戳到了肺管子,特别是那句“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当初收的那笔不菲的回扣。 他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个臭娘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国家干部!我看你是故意来厂里捣乱的!”李长升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唾沫星子横飞,说着就扬起巴掌要朝谢冬梅脸上扇过去。 他想着,一个女人家,吓唬一下,打一巴掌,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王典洲大惊,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就在李长升的巴掌即将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地站在谢冬梅身旁的郑爱国动了。 他一把攥住了李长升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长升疼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郑爱国双目圆瞪,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满是怒火,“李长升,你敢动我婆娘一根汗毛试试!” 李长升手腕剧痛,另一只手还想挣扎反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郑爱国!你他娘的放开我!你老婆污蔑我,我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了?” “污蔑?”郑爱国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李长升疼得脸都扭曲了,“我婆娘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这煤气味儿,老子也闻到了!你当大家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话音未落,郑爱国猛地一拧一带,紧接着抬起膝盖,狠狠地顶在了李长升的肚子上! 李长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他弓起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半天都爬不起来。 所有工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郑主任,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王典洲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指着郑爱国,又看看地上的李长升,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郑爱国!你……你太冲动了!李长升,你……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郑爱国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李长升,又扭头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典洲:“王厂长,这已经不是一台机器的问题了!这批二手设备,我看必须彻彻底底地查一遍!今天也就是我婆娘鼻子尖,发现得早,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了事,咱们整个糕饼厂,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李长升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话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爬起来:“王厂长……不能……不能都停了啊……生产任务……” “住口!”王典洲厉声打断他,他死死盯着李长升那张写满了心虚和惊慌的脸。 王典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李长升,你给我闭嘴!现在不是讨论生产任务的时候!” 他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们宣布:“从现在开始,糕饼厂放假三天!所有车间,所有设备,给我彻查!一根螺丝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你,李长升!这三天,你好好在家反省反省!这批设备是你经手的,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王典洲心里明镜似的,李长升这副德行,这里头猫腻小不了! 他当初签下这笔二手机器时,李长升可是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过的,还说卖家那边免费包三年维护,所以机器买回来到现在,一直是李长升负责所有事宜。 王典洲今天以前都还在庆幸自己拍板买了这批二手机器,毕竟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结果今天发现一直是李长升把问题压了下去。 要不是今天谢冬梅发现问题,煤气泄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爆炸他这个厂长别说乌纱帽,小命都可能搭进去! 他现在必须拿出雷霆手段,把所有隐患都揪出来! 王典洲转向郑爱国,语气缓和了些:“爱国同志,你经验丰富,责任心强。这三天的设备大检查,就由你带队负责!维修组、技术科,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听你调遣!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这话一出,等于是当众剥了李长升的权,更是把查他的刀子交到了郑爱国手上。 李长升闻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他知道,王典洲这是动真格的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依旧剧痛的肚子,眼神怨毒地剜了郑爱国和谢冬梅一眼,嘴唇哆嗦着想放几句狠话,却在王典洲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一跺脚,假装气愤转身就往车间外走。 只是那脚步踉踉跄跄,与其说是气走,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王典洲目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谢冬梅和郑爱国:“谢大夫,爱国,今天……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要不是谢大夫你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15章 细微的异常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正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和面的和面,压模的压模,空气中飘散着甜腻和燥热。 谢冬梅的目光在车间里逡巡,这里的每一台机器,每一个角落,对她来说都太熟悉了。 前世那场爆炸,火光冲天,热浪灼人,郑爱国就是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脚步朝着记忆中起火点的位置走去。 她径直走到车间角落的一台老旧的立式煤气烤箱旁。 这台机器的型号比其他的都要老,外壳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运行时发出的噪音也格外刺耳。谢冬梅绕着机器走了一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连接机器底座的煤气管道。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管道接口处,那里有一片不甚明显的油渍,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极淡的煤气味儿。 若非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刻骨铭心,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异常。 谢冬梅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爱国,停下!快让人把这台机器停了!还有,立刻疏散这附近的工人!” 郑爱国见她神色凝重,多年的夫妻,他对妻子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他二话不说,立刻扬起手,对着操作那台机器的工人吼道:“小李!赶紧把机器停了!都停下!这附近的,都先退后!退后!” 工人们被郑爱国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但见他一脸严肃,也不敢怠慢,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不明所以地往后退开。 “冬梅,你发现了什么?”郑爱国走近谢冬梅身旁,他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不妥之处。 谢冬梅指了指煤气烤箱的底座,“爱国,这烤箱漏气。” 郑爱国仔细闻了闻,闻到细微的煤气味时脸色大变,紧接着对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吩咐道:“小张,你腿脚快,马上去把王厂长和李副厂长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让他们立刻过来!” “哎!好嘞,郑主任!”小张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厂部办公室跑。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正是糕饼厂厂长王典洲。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梳着个大背头,脸上堆着笑,却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男人,便是副厂长李长升。 王典洲一进车间,看到这边停了工,工人都聚在一旁,眉头就皱了起来:“老郑,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郑爱国指着那台煤气烤箱,沉声道:“王厂长,李副厂长,你们过来看看!” 谢冬梅直接指着管道接口处:“王厂长,这个煤气管道的接口松动了,一直在轻微漏气。虽然现在量不大,但时间一长,或者遇到明火,后果不堪设想!” 王典洲脸色一变,也没管谢冬梅为什么在这,他快步上前,凑近了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煤气味。 他当即脸色铁青,厉声质问道:“李长升!这是怎么回事?!厂里的安全检查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你就没发现吗?!” 李长升被王典洲吼得一哆嗦,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下就冒出来了,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慌忙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手帕,胡乱地在额头上擦着,眼睛却不敢看王典洲,眼神飘忽地看向那台机器,支支吾吾地辩解道:“王……王厂长,这……这不能怪我啊!这批二手设备,当初买回来的时候就有些老旧了。平时检查,谁能想到这里会出问题……” 这批二手设备,是他通过老乡的路子从南方一个快倒闭的厂子里淘换来的,价格压得极低,他从中捞的好处可不少。 当时他给厂里报账的时候可是按‘九成新、功能完好’报的!这要是查出是批次质量问题,那他贪的那笔钱……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王厂长,我,我为了厂子,为了生产,那真是操碎了心啊!维修记录您去查,我隔三岔五就催维修组的同志们仔细检查,谁能想到这煤气管道这么刁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平时那点子味道,混在车间这烘烤的香味里,谁能轻易察觉?不过今天谢大夫怎么突然造访车间?”他话锋一转,想让人质疑到谢冬梅身上,顺便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谢冬梅冷笑一声,这李长升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跟前世没什么两样。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长升那张虚伪的脸,又转向旁边一个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工人,正是刚才操作这台机器的小李。 “小李,你平时就在这台烤箱旁边干活,你跟大家伙儿说实话,这烤箱是不是早就有点不对劲了?” 小李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慌乱地瞟了一眼李长升,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 李长升心里一紧,厉声呵斥道:“小李!谢大夫问你话呢,你就照实说!我们厂里的设备,都是定期检修,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的!”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警告小李。 谢冬梅像是没听到李长升的话,只是盯着小李,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压迫感:“小李,你别怕。这关系到整个车间工友们的安全,不是小事。你要是早发现了问题,跟谁反映过?他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话一出,小李的脸色更白了。 他前几天就闻到过淡淡的煤气味,当时他立刻上报给了李副厂长。 可李副厂长当时是怎么说的?“知道了知道了,一点小事大惊小怪,机器老了有点味儿正常,不影响生产就行!” 后来他看到李副厂长自己偷偷摸摸地拿扳手在这管道接口处拧了几下,当时他还以为是修好了…… 第14章 到哪儿都是焦点 郑明礼肩背都有些塌,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看就是在医馆熬了一宿。 “妈……”郑明礼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我……我没用,什么都没查到。” 他把医馆的钥匙放在堂屋的桌上,低着头,“药渣我翻遍了,他这几个月开的方子和账本,都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破绽。”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抽疼。 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也太想为她做点什么了。 她上前拉过郑明礼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傻小子,那谢向阳心思歹毒,藏得又深,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查出来?”谢冬梅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下来,她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行了,这事不怪你。快,洗把脸,先去睡一觉,今天医馆别去了。” 她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就端出热腾腾的早饭来:“妈给你熬了红枣小米粥,卧了两个荷包蛋,还烙了你爱吃的葱油饼,快趁热吃,吃完好好睡一觉!” 郑明礼眼圈一红,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妈什么时候这样细致地关心过他? 他吸了吸鼻子,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滚烫的粥和荷包蛋落进胃里,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这时,郑明成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屋里晃了出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打着哈欠。 他一眼就瞅见桌上郑明礼那碗里饱满的荷包蛋和旁边盘子里金黄酥脆的葱油饼,眼睛都直了。 刚睡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他趿拉着鞋就凑了过来,伸出黑乎乎的爪子就要去抓饼子:“三哥,给我来一个,妈做的饼最香了!” “郑明成!”谢冬梅一声断喝,吓得郑明成手一哆嗦,差点把饼子叨到地上。 “你爪子往哪儿伸呢!”谢冬梅柳眉倒竖,瞪着他,“那是给你三哥的!他为了家里的事儿,在医馆熬了一宿没合眼,你呢?睡得跟死猪似的,雷打都不醒!还有脸抢吃的?” 郑明成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凑到谢冬梅跟前:“妈,我这不是饿了嘛!您做的饭香,我闻着味儿就起来了。再说了,三哥辛苦,我也心疼啊,我帮他多分担点儿早饭,让他能多睡会儿不是?” “歪理邪说!”谢冬梅被他这无赖样气笑了,“想吃自己盛去!锅里还有粥,饼子我再给你烙两张,没长手啊!” 嘴上骂着,手底下却已经拿起面盆准备再和点面。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还要再说,谢冬梅眼一瞪:“还贫嘴?赶紧盛你的去!吃完了该干嘛干嘛,别杵在这儿碍眼!” 说着,她麻利地舀了一瓢面粉,兑上水,又一张葱油饼下了锅。 郑明礼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粥和荷包蛋,又拿起最后一块葱油饼,心里那股暖流从胃里一直涌到眼眶。 他放下碗,看着谢冬梅忙碌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说:“妈,我……我吃饱了,我还是去医馆盯着吧,万一谢向阳那小子再耍什么花招……” “盯着?你盯什么?”谢冬梅头也不回,手上动作却没停,“那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你熬鹰一样熬着就有用了?听我的,回屋睡觉去!你把身子熬垮了,谁来帮我?指望你那个睡得跟猪一样的弟弟?” 郑明成刚端着碗吸溜一口粥,闻言差点呛到,不满地嘟囔:“妈,我怎么就成猪了……”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转头看着郑明礼:“去!睡觉!这是命令!” 妈何曾这样强硬地关心过他的身体?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哎,知道了妈,我这就去睡。” 说完,他放下碗筷,带着一身疲惫却又奇异地踏实的心情,回了自己屋。 谢冬梅这才松了口气,三两下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郑爱国早已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冬梅,上来吧,抓稳了!” “嗯。”谢冬梅利落地跨上后座,双手轻轻扶着郑爱国的腰。 凤凰牌自行车吱呀呀地驶出巷子,八十年代的街道,还没有后世那么喧嚣,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和早起人们的谈话声。 到了糕饼厂大门口,一股甜腻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厂子不算大,红砖墙有些斑驳,但厂门口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国营厂特有的热闹劲儿。 郑爱国刚推着车进了厂区,就有不少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热情地打招呼: “郑主任早啊!” “哟,郑主任,今儿个怎么把嫂子也带来了?” “是啊是啊,谢大夫可是稀客!” 郑爱国憨厚地笑着,一一回应:“早!早!冬梅今儿个得闲,过来看看。” 谢冬梅刚从自行车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一群眼尖的女工给围住了。 “哎呀,谢大夫,可算见着您了!我这偏头痛的老毛病,您给瞧瞧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挤上前来,满脸期盼。 “谢馆长,我儿媳妇怀上了,最近老是吐,吃不下东西,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另一个年轻些的也赶紧问道。 “谢大夫,我这腰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不行……”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诊声此起彼伏,把谢冬梅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直乐,又有些无奈,自家婆妈这医术,到哪儿都是焦点。 谢冬梅虽然性子急,但对病人向来有耐心,她挑了几个问得急的,简单嘱咐了几句。 直到“叮铃铃——”上班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回岗位去了。 “哎,总算清静了。”郑爱国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笑着对谢冬梅说:“你瞧瞧你,比我这主任还受欢迎!” 谢冬梅白了他一眼:“少贫嘴,赶紧带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郑爱国点点头,领着谢冬梅穿过堆满面粉和白糖的备料区,走进弥漫着浓郁烘烤香味的工作间。 第13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知道了爸,我这几天肯定老老实实的。”郑明成敷衍了一句,眼珠子一转,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爸,妈不是让我这个月开始交伙食费吗?我……我那点钱,刚够给凤君买点东西,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郑爱国就打断了他,旁敲侧击道:“明成啊,你跟那个周凤君……你们处对象,爸不反对。但是,有些女娃子,表面上看着挺好,心思可活泛着呢。你自个儿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被人哄了去还帮人数钱。”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不太舒服。 周凤君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他梗着脖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爸!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凤君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可好了,真心实意的!再说了,我郑明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您就擎好吧!” 他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不知怎的,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周凤君对他确实热情,嘴也甜,可有时候,他总觉得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好像……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但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凤君那么漂亮,又肯跟他这个混不吝,他得知足。 郑爱国看着小儿子那一副“我绝对相信她”的犟样,只是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赶紧回屋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说完,郑爱国背着手,也回了自己屋。 郑爱国回到房里,一眼就瞧见谢冬梅趴在炕桌上,正拿着支钢笔在一沓毛边纸上写写画画。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凑近了些,只见纸上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旁边还标注着些数字和名字看得他云里雾里,一个头两个大。 谢冬梅写得入神,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前世的每一个节点,她都要掰开了揉碎了想清楚! “冬梅,歇会儿吧,”郑爱国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都这么晚了,你这写写画画的,眼睛还要不要了?当心又熬出头疼来。” 谢冬梅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划破纸张。 她猛地抬头,见是郑爱国,她顺势往后一靠,正好倚在他身上。 郑爱国给她捏起了肩膀,手法有些笨拙,但力道却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肩颈的酸痛。 他瞅着桌上的纸,小声嘟囔:“这都画的啥?跟天书似的,我一个字也瞧不明白。跟药方子似的,就你们大夫能看懂。” 谢冬梅没解释,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懂,也不能看懂。 郑爱国一边给她捏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跟明礼和明成说了今天的事儿,明成那小子反应最大,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嚷嚷着要去扒了谢向阳的皮。招娣的事儿,我还没跟他们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 谢冬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郑爱国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冬梅,咱这两个儿子,还算有良心。明成平常虽然不着边点,但对你这个妈,是真心的。明礼那孩子,嘴笨,但也急得什么似的,直接跑医馆查线索去了。” “哼,算他们还有点人气儿。”谢冬梅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一暖。 老三郑明礼像郑爱国,老实巴交,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 至于老四郑明成,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胆子大,脑子也活泛,就是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那个周凤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得帮儿子把这恋爱脑给摘了,让他瞧瞧清楚什么女人才能要。 她转过身,按住郑爱国还在她肩上揉捏的手:“爱国,明天上班,我跟你一起去糕饼厂。” 郑爱国一愣,满脸不解:“啊?你去厂里干啥?那儿油乎乎的,都是机器和面粉。” 谢冬梅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去看看你那工作环境。你不是老说你们厂里有些设备三天两头出毛病吗?当初买设备时李长升极力推荐买二手设备,说不定就是他在里面吃了回扣,拿了好处!” 郑爱国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哎,这事儿……当初为了买这批设备,我跟那李长升在厂长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吵了好几回!我主张买新的,不容易出问题。他李长升呢?巧舌如簧,说啥二手设备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厂长最后拍板,听了他的,买了这批破烂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证据早没了,你掺和这些厂里的破事干啥?再说了,那李长升滑得跟泥鳅似的,不好对付!” 郑爱国心疼地看着谢冬梅,声音软了下来:“听我的,冬梅,你这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身子骨哪受得了?医馆那边,就先让明礼多担待着。我看那小子,比谢向阳那白眼狼强多了!踏实肯干,又细心。当初你非要培养向阳,不就是想着把谢家的东西还给谢建军?依我看,明礼这孩子,才是真心喜欢中医!” 谢冬梅清楚郑爱国是真心疼她,也知道他看人有准头。 明礼确实是个好苗子,上一世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但眼下,糕饼厂的事更急。 她没搭理郑爱国后头那茬儿,只盯着他:“爱国,不管你怎么想,明儿个我就跟你去一趟,这事儿没得商量!”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你这人,就是头犟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行行行,我拗不过你,都听你的。那你早点睡,明天我叫你。” 他扶着谢冬梅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才关灯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了轻微的关门声。 谢冬梅警醒地睁开眼,披了件外衣起身,就见郑明礼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疲惫和沮丧地从外面回来。 第12章 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昏黄的灯泡下,平日里这个点儿总能听到郑湘仪叽叽喳喳的声音,或是谢向阳在灯下看医书的影子,今天却格外冷清。 郑明成左右瞅瞅,忍不住问:“妈,小妹和向阳那小子呢?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谢冬梅刚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闻言,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呷了一口:“被我赶出去了。” “什么?!”郑明成和郑明礼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谢向阳也就罢了,郑湘仪可是妈从小疼到大的亲闺女啊! 谢冬梅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从今往后,郑家没有这两个人。你们也给我记清楚了,不许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就跟他们一个下场!滚出去!” 说完,她径直起身走进自己房间。 半晌,郑明成才转问郑爱国:“爸,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妈怎么突然赶走小妹和向阳?他们犯啥事了?” 郑爱国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和后怕,他招招手,示意两个儿子坐近点。 他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谢向阳往药炉里下药,到郑湘仪并非亲生…… 一件件一桩桩,听得郑明成和郑明礼瞠目结舌。 “什么?!谢向阳敢给妈下毒?!”郑明礼最先反应过来,他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平日里温吞老实的他,此刻眼睛都红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冲进了院子,直奔墙角那个药渣撒了一地的药炉。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泥土的药渣,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转为煞白,最后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何首乌、当归、黄芪……没错,是给妈补气血的方子,但是剂量不对!”他声音都在发抖,“谢向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妈!” 郑明礼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起,转身就要往外冲:“我去找那个畜生算账!” 郑明成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谢向阳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对妈也孝顺。 可郑明礼老实巴交的,如果不是事情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郑明成虽然混不吝,但孝顺老娘是刻在骨子里的。 “妈的!那小王八蛋!老子平时就看他不顺眼!还敢害我妈!”郑明成怒吼一声,热血直冲脑门,他环顾四周,一眼瞥见墙角码着的几块砖头,抄起一块掂在手里,咬牙切齿地往外跑:“三哥,等等我!老子今天非得开了那兔崽子的瓢!”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站住!”郑爱国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死死拽住了两个儿子的胳膊,“你们疯了?!我们有证据吗?就凭这药渣子?人家可以说我们是栽赃陷害!你们这样赤手空拳地冲过去,万一他倒打一耙,说是你们蓄意伤人,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郑爱国急得满头大汗:“听爸一句劝,这事儿不能冲动啊!我们再计划计划……” “爸!那小子都要害死妈了!这口气我咽不下!”郑明成红着眼睛,手里的砖头捏得咯咯作响,“我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先揍他个半死再说!” 郑明礼被郑爱国这么一吼,倒是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喘着粗气,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 他看着暴怒的弟弟和焦急的父亲,咬了咬牙,说道:“爸说得对,明成,我们不能这么鲁莽。我现在先回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郑明礼闷着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口的夜色里。 郑明成望着他三哥的背影,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还没撒出去,憋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狠狠一跺脚,手里的砖头扔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妈的!我一定要给他开瓢!”他恨恨骂道,不管怎样他都得找谢向阳出这口恶气。 郑明成气咻咻地转过身,他刚想再抱怨几句,脑子里猛地想起他爸刚才说的另一件事——郑湘仪不是亲生的?! 他眼睛倏地瞪大,扭头看向郑爱国,嗓门下意识就拔高了:“爸!你刚说……小妹她……她不是咱家亲生的?!” 郑爱国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猛地绷紧,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急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诶,你小点声!嚷嚷啥?” 他把郑明成拉到墙根底下,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是你妈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你妈下午说这事的时候,那脸白得跟纸一样。现在最心里最苦的是她,你们哥几个可千万别再给她添乱了,都给我安分点儿,听见没?” 怪不得! 怪不得妈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丫头片子,打小就跟他们这几个亲哥不亲,一天到晚只知道黏着谢向阳,嗲声嗲气地喊“向阳哥”,对他是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叫她干点活,比登天还难,可谢向阳一句话,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学习成绩也是一塌糊涂,成天就知道在家作威作福,趾高气昂的,好像全家都得围着她转。他郑明成要是在家敢那样,他妈谢冬梅的鸡毛掸子早就把他腿打折了! “哼,”郑明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怪不得那丫头从小就一股养不熟的白眼狼德行,原来根子就不在这儿!那我亲妹现在在哪?” 郑爱国看郑明成这样行事风格,有些后悔和他说郑湘仪不是亲生的这事。 郑爱国叹了口气:“还没找到,还有这事也还没对湘仪说,你妈说等高考后再摊牌,你别大喇叭!” 郑爱国对今天的发生的这些事情还在慢慢消化,但他只知道一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欺负冬梅! 至于谢向阳敢给谢冬梅下药,他打算自己找他算账,只要谢向阳户口在他名下一天,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行了,你妈现在正是烦心的时候,你小子最近给我老实点,少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听见没?你那个录像厅的事,也先给我缓缓,别老让你妈操心!” 郑明成撇撇嘴,心里老大不乐意,录像厅可是他发财的路子,但他妈现在这情况,他也确实不敢再顶风作案。 第11章 借? “老板?”郑明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刚才那男人看周凤君的眼神,还有周凤君那恨不得贴上去的亲热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视察工作那么简单。 他嗫嚅道:“可……可我刚才看你们俩……他搂着你……” “搂着我怎么了?”周凤君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语气更加不耐烦,“那是社交礼仪,懂不懂?港岛那边的人都开放,这是表示亲近!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龌龊东西!” 她看着郑明成那一脸的狐疑和不甘,生怕夜长梦多,被那边的张哥看出什么端倪,连忙话锋一转,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不是回家找你妈拿钱去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钱呢?拿到多少?” 被她这么一提醒,郑明成才猛地想起自己十万火急的正事! 饭钱!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点质问的勇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启齿的窘迫:“凤君……我……我妈她……她让我付饭钱,我钱不够……就那红星饭店,吃了七十多……” “什么?!”周凤君一听这话,音调也拔高了,“七十多?!郑明成,你是不是疯了?!你跟你妈吃顿饭,花七十多?!还要我给你垫?我哪有那么多钱!” 她心里那个气啊! 那红星饭店,她周凤君自己都还没舍得去吃过一次呢! 凭什么让郑明成拿自己的钱去充胖子! 周凤君越想越火大,恨不得指着郑明成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但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张哥正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表,那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在路灯下闪着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行,不能因小失大! 这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 周凤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不舍,咬了咬后槽牙,从自己那个精致的小皮包里,极其不情愿地掏出一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 这可是她这个月大半的生活费了! 她把钱塞到郑明成手里,脸上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拿着!就这二十了!郑明成我可告诉你,这钱算我借你的,下个月你发了工资,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我!听见没有?!” 郑明成捏着那张二十块钱,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看到周凤君包里有几张一百元,而且他每个月给她的钱也不少了,现在二十元还说借…… “这也不够啊……”他小声应道。 “我管你!”周凤君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耽误我陪老板视察工作!快走!快走!” 说完,她也顾不上郑明成什么反应,转身就快步朝着那位地中海走去,脸上瞬间又换上了那副甜得腻人的笑容。 那地中海男人显然很受用,肥厚的手掌顺势就揽上了周凤君的细腰,两人亲亲热热地相携着走进了电影院的旋转门。 郑明成魂不守舍地走到谢冬梅跟前,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簇拥着那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摊在手心里:“妈……我……我就这么多了。” 那二十块,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扎眼。 谢冬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那点工资呢?平日里都花哪儿去了?一分钱不往家里交,现在连顿饭钱都凑不齐,你可真有出息!” 郑明成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周凤君和那个地中海男人亲密的画面,还有她甩给自己二十块钱时那副嘴脸。 借? 他郑明成什么时候缺过她周凤君钱花? 每个月工资一到手,不都给了她? 她倒好,叫她拿钱救急还说是借! 越想,郑明成心里那股邪火就越往上拱。 “我……我……”他猛地一咬牙:“都给凤君了!我每个月工资都给她了!她说她要买新衣服,要买化妆品,城里姑娘家开销大!” 话音刚落,郑明成清楚地感觉到三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郑明成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梗着脖子索性耍起了无赖:“我……我就这点钱了!爱咋咋地吧!” 谢冬梅伸出手,把郑明成手里的钱一并拢进手心,慢条斯理地数了数:“郑明成,从今往后,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家里吃,在这个家里住,就得交伙食费和住宿费!一个月五十块,少一分都不行!” “凭什么?!”郑明成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我是你儿子!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还要交钱?!” 谢冬梅眉毛一挑:“儿子?你把钱大把大把地送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糟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儿子?现在连顿饭钱都请不起你娘吃,你还有脸说你是我儿子?!” 她逼视着郑明成:“我告诉你郑明成,你想在这个家待着,就得守我的规矩!你要是不乐意,郑家的大门朝哪边开,你自己清楚!现在就给我搬出去,没人拦着你!” 谢冬梅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郑明成彻底傻眼了,他眼看着谢冬梅就要走出饭店大门:“妈!你还没给钱呢!这可是红星饭店!吃霸王餐是会被抓进去的!”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郑明礼小声嘟囔了一句:“妈刚才趁你去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已经把账结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整个人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满是懊恼和不甘:“你个榆木疙瘩!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郑明礼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他哪敢在谢冬梅发威的时候插嘴啊。 郑明成捶胸顿足,仿佛那钱是从他心尖上剜去的一块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冬梅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领着闷头不吭的郑爱国和一脸无辜的郑明礼往家走。 郑明成没辙,只能黑着脸跟在后头,一路都在小声嘀咕饭钱的事。 第10章 港岛来的大老板 郑明成一听这话,暗道不好,老娘这是铁了心要他出这个血! 他赶紧要把那点钱往回揣,这可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自从跟周凤君处上对象,他的工资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都自愿上交给了周凤君统一管理,美其名曰“为了他们的小家庭共同奋斗,提前规划未来”。 这二十六块八毛,还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妈,这钱是我……”他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比如这钱是厂里预支的,有急用什么的。 谢冬梅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施施然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今天出门急,身上一分钱没带。” 她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地瞟向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你不是天天把你那个‘我们家凤君’挂在嘴边,说她长得漂亮,人又能干,比谁都强吗?这点小钱,她肯定能帮你先垫上。” “我……”郑明成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郑爱国和郑明礼。 郑爱国看看面无表情的老伴,又看看窘迫的小儿子,搓着手,嘴唇翕动了几下。 郑明礼更是低着头,他不敢忤逆老妈。 旁边那个一直保持着职业微笑的服务员,眼神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来回打转。 饭店里还有几桌零散的客人,也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瞅着,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之下,郑明成感觉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 他咬了咬后槽牙道:“行!我去就我去!凤君肯定会帮我的!” 谢冬梅看着他背影暗想,傻小子,希望你今天能把那双被猪油蒙了的眼睛擦亮点! 郑明成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不算宽阔的马路,直奔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电影院门口台阶上的周凤君。 周凤君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碎花连衣裙,收腰的款式衬得她身段窈窕,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半高跟皮鞋,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正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着。 随后她眼睛一亮,还夸张地张开了双臂。 郑明成心里那点因为被逼着付饭钱而积攒的不快和羞愤,在看到周凤君这熟悉的笑容和热情的姿态,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半。 他心头一热,刚要迎上去,投入那温暖的怀抱,却见周凤君那张开的双臂,抱向了一个油头粉面,头发梳得锃亮,脑门顶上赫然一个明晃晃地中海造型的中年男人。 此刻,这男人正被周凤君亲热地挽住了胳膊,两人笑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那男人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件米色夹克,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块上海牌手表,肚子微微凸起,一看就是手头有点小钱。 郑明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哎哟,张哥,您可算来了,人家等您等得花儿都快谢了呢!”周凤君那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带着刻意的娇嗔和讨好,和平时跟他郑明成说话时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不是公司有点事儿耽搁了嘛,宝贝儿,让你久等了。”那被周凤君称作张哥的地中海男人,一脸享受地拍了拍周凤君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 郑明成攥紧了拳头,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往前跨了两大步,几乎是冲到两人面前,指着那个一脸春风得意的地中海:“周凤君!他——是——谁?!” 那地中海男人被郑明成这横空出世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连带着搂着周凤君的手都松了松。 周凤君更是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郑明成!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死小子不是回家找他那个死鬼老娘拿钱去了吗?难道是钱已经到手了? 可……可就算是钱到手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来啊! 周凤君眼珠子飞快地转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张哥可是她费了好大劲才巴结上的港商,据说有好几家厂子,手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她周凤君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今天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看电影,眼瞅着就要更进一步,要是被郑明成这个不长眼的穷小子给搅黄了…… 不行!绝对不行! “哎呀,张哥,您别误会!”周凤君脸上瞬间堆起甜得发腻的笑容,声音娇嗲道:“这是我远房表哥,从乡下刚上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他估计是找我有点急事,我过去跟他说两句,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嘛?” 那地中海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但看着周凤君那张年轻又会撒娇的脸,脸色稍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回,我时间宝贵。” “哎,好嘞!”周凤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然后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郑明成那要吃人的眼神,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电影院旁边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走去。 一到角落,不等郑明成再次发作,周凤君猛地甩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先发制人地质问道:“郑明成!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吼那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笑话吗?!” 郑明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弄得一愣,气焰顿时就矮了半截。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周凤君,她化着精致的妆,烫着时髦的卷发,和平时在他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我问你他是谁!”郑明成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小了许多,底气明显不足。 周凤君见他气势弱了下来,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怂货。 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谁?那是港岛来的大老板,专门来我们这儿考察投资环境的!人家点名要我汇报工作,等会儿还要陪他去视察放映厅,了解一下我们电影院的运营情况!你刚才那一嗓子,要是惊扰了贵客,耽误了我们电影院的大事,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了?你录像厅还开不开了?!” 第9章 您说啥?我付? 谢冬梅没理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位置极好,正对着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周凤君,就在那电影院当售票员。 她清晰地记得,上辈子有一次跟红娟闲聊,红娟神神秘秘地跟她提过一嘴,说那解放电影院的周凤君,长得是妖妖调调的,每天下班,电影院门口都有不同的人接她,今天是个戴金链子的,明天又换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就没重过样! 那时候,谢冬梅还觉得红娟嫂子说话夸张,但还是提醒了郑明成一句,让他别被人骗了。 结果郑明成那小子压根不信,还梗着脖子说别人那是嫉妒他找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为了表示对周凤君的信任和‘真爱’,愣是把原定的领证日子又往前提前了好几个月! 想到这些,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辈子,她非得让这傻小子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好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谢冬梅直接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报菜名:“来个红烧带鱼,糖醋里脊,爆炒腰花,素菜就来个蒜蓉油麦菜,汤要个三鲜汤,主食先来捅米饭,不够再说!” 她这连珠炮似的点菜,把菜单都不用看,听得郑爱国眼皮直跳。 这红星饭店的菜价,他可是听说过的,一道荤菜就顶得上他们家好几天的菜钱了! 郑明礼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品图,那油光锃亮的样子,闻着空气里飘着的肉香,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郑明成却不这么想,他听着谢冬梅点的菜,撇了撇嘴,觉得他娘还是太抠搜了。 他一把抢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大手一挥:“妈,这哪够吃啊!再加个扒肘子!还有那个……水晶虾仁!对,就这两个!” 他觉得既然是妈请客,不吃白不吃。 而且,这些菜听着就气派,回头跟凤君一说,多有面子! 谢冬梅斜睨了小儿子一眼,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却也没阻止,反而慢悠悠地开口:“行,服务员,就按我儿子说的,加上这两个。” 她压根就没打算自己掏一分钱! 今天是来帮郑明成这小子擦眼睛的,请他老娘吃顿好的,不是天经地义? 不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 红烧带鱼油光红亮,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扒肘子更是炖得软烂脱骨,香气扑鼻。 郑明成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甩开腮帮子就大吃起来,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吹嘘:“妈,您等着,等我录像厅开起来,天天请您吃大餐!” 谢冬梅也不搭话,只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细细品着。 郑爱国看着满桌子的好菜,他身为糕点师傅,平时好口腹之欲,这食物的诱惑还是巨大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溜肉段,尝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 也顾不上别的,闷头就吃了起来。 他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看不得一点浪费,最后连盘子底的菜汁都没放过,用米饭刮得干干净净,那盘子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儿。 郑明礼却显得拘束得多。 他看着大哥狼吞虎咽,看着爹也吃得香,自己却只敢小心翼翼地夹几筷子面前的素菜,偶尔尝一小口荤菜,也是浅尝辄止。 那扒肘子他馋得不行,却愣是没敢伸筷子。 谢冬梅把老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受她待见,才养成了这副怯懦的性子。 以前她太亏待这孩子了,这孩子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只是嘴笨不会表达罢了。 一顿饭,郑明成吃得是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谢冬梅一直留意着窗外电影院的动静。 眼瞅着电影院那边的人渐渐散了,一个穿着时髦烫着卷发身姿摇曳的年轻女人挎着小包走了出来,正是周凤君。 她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吃饱了吧?”谢冬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吃饱了就走,我还有事。” 说着,她站起身,率先就往外走。 郑爱国和郑明礼连忙跟上。 郑明成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也赶紧起身。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服务员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几位,一共是七十八块五毛,请问哪位买单?” 七十八块五毛! 这个数字一出来,郑爱国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差点没站稳。 乖乖,这都快顶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郑明礼也是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就往自己兜里摸。他兜里就揣着十几块钱,是准备给对象王芳买点东西的,这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郑明成也傻眼了,他刚才光顾着吃得爽,压根没算过账,他以为他娘点菜,顶多也就三四十块钱,哪里想到会这么多! 他身上拢共也就二十来块,还是准备跟周凤君去看电影的。 服务员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审视。 郑明礼最是老实,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就想把自己兜里那点钱掏出来:“我……我这儿有……” “他付!”没等郑明礼把话说完,谢冬梅一把按住了郑明礼掏钱的动作,同时下巴朝着郑明成一扬“老四,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一听这话,差点没当场蹦起来:“啥?!妈,您……您说啥?我付?” 他音调陡然拔高了八度,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娘。 “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郑明成急得额头上青筋都蹦了蹦,手忙脚乱地往自己那洗得发白的裤子兜里掏。 他把两个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哗啦啦一阵响,露出了里面寒酸的内衬,右边那个兜还咧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他把所有家当都掏了出来,可怜巴巴地举到谢冬梅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我就剩这点儿了!二十六块八毛……” 谢冬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掌心那点碎银子,又扫了一眼他那个破洞的口袋:“这不是钱?” 第8章 红星饭店 “今儿我说了算!”谢冬梅眼睛一瞪。 郑爱国顿时没了脾气,只憨憨地点头:“嗳,好,好,听你的。” 两人刚拉开院门,就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晃悠进来。 “妈!爸!” 走在前面的是老三郑明礼,他背了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刚从医馆下工回来。 跟在他后面,吊儿郎当甩着膀子的是小儿子郑明成,花衬衫敞着俩扣子,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流行小曲儿。 谢冬梅的目光一下就钉在了郑明礼身上。 这一刻,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郑明礼,谢冬梅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三!”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郑明礼。 “妈,您……您咋了?”郑明礼被他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他印象里,谢冬梅对他向来是淡淡的,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从小到大,娘的眼睛就没这么在他身上停留过,更别提这么用力地抓着他了。 谢冬梅却不管他诧异的眼神,拉着他左瞧瞧,右看看,嘴里还念叨着:“瘦了,怎么看着又瘦了点?是不是医馆的活儿太累了?” 郑明礼被他娘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都有些红了,支吾道:“没……没瘦,妈,我挺好的。” 他心里纳闷,娘今儿是怎么了? 以前向阳在的时候,娘眼里只有向阳,总夸他机灵,倒是总嫌他笨手笨脚,不开窍。 他慢慢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太憨了,不如大哥会说话,不如小弟会来事,更不如谢向阳嘴甜会讨巧,所以娘才不喜欢自己。 谢冬梅看着老三那副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尴尬模样,暗骂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放着亲儿子不疼,偏去疼那些个白眼狼! “以后医馆的活儿,你看着办,累了就歇着,别把自己当老黄牛使!听见没?” 郑明礼愣愣地点头:“哦,听……听见了。”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妈,您别光看三哥啊,也看看我啊!”一旁的郑明成见他娘对着老三嘘寒问暖,把他晾在一边,顿时不乐意了。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一把挽住谢冬梅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妈,我跟您说个事儿呗?”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从郑明礼身上挪开,瞥了小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说!有屁快放!” 郑明成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妈,我不想在家具厂干了,那活儿太死板,没劲!我想自己出来干点小买卖,您给点启动资金呗?” “小买卖?你能干什么小买卖?”谢冬梅挑了挑眉,心里却是一沉。 她记得清楚,上辈子郑明成也是这么跟她要钱,说是要做生意。 结果呢? 钱到一手,就被他那个电影售票员女朋友周凤君撺掇着,去开了个录像厅! 那录像厅,白天放点港台武打片,到了晚上,就偷偷摸摸放那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 后来被人举报涉黄,郑明成被抓进去蹲了好几年大牢! 而这背后,少不了谢建军那个老畜生的推波助澜! 想到这,谢冬梅眼神一厉,猛地抬手‘啪’的一下拍在郑明成不安分的手上。 “哎哟!妈,您打我干嘛?”郑明成捂着手,委屈地叫唤。 “打你?我恨不得踹你两脚!”谢冬梅瞪着他,冷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凤君那个狐狸精给撺掇了?想开录像厅是不是?老娘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先打断你的腿!” 郑明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佻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妈,您……您怎么知道我想开录像厅?还有凤君……您见过她?” 他敢对灯发誓,开录像厅这事儿,是周凤君刚刚告诉他的,凤君说她在电影院有最新的资源,他听到后觉得可行立马回家找谢冬梅! 可他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会掐算不成? 谢冬梅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还知道是周凤君那丫头片子撺掇你的!少跟我提她!以后离她远点,听见没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您不能这么说凤君!”郑明成一听这话,急的脖子都红了,“凤君她对我可好了!她温柔体贴,还说以后赚了钱就给我买最新款的摩托车!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呵,对你好?”谢冬梅看着眼前聪明绝顶的小儿子变成恋爱脑后,智商变成了负数。 前世,郑明成跟周凤君兴高采烈地准备去民政局领证的前一天,人就被公安局带走了,罪名是传播淫秽。 第二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周凤君,卷了他所有的钱,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脑满肠肥的港商跑了! 可怜她这傻儿子,在监狱里还傻傻地等着他的‘凤君’来看他,结果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原本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都灰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行了!”谢冬梅猛地一甩手,打断了郑明成的辩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别杵在这儿碍眼了!老郑,老三,还有你,都跟我走!” 她也懒得再跟郑明成掰扯,事实胜于雄辩,有些事,得让他亲眼见了才肯死心! 郑爱国一脸茫然:“冬梅,这……这是去哪儿啊?不是说下馆子吗?” 他看着自家老婆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郑明礼更是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娘今天太不一样了,让他既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郑明成还在为周凤君抱不平,嘴里小声嘟囔着:“妈就是偏见,凤君才不是那种人呢……” 谢冬梅也不搭话,径直带着三人出了院门,拐了几个弯,直奔镇上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这红星饭店是这两年新开的,据说厨子是从省城大饭店请来的,消费高,一般人家轻易不来。但此刻,谢冬梅眼睛都没眨一下,领着三个男人就往里走。 “冬梅,这……这太贵了……”郑爱国看着那雕花大门和门口穿着制服的迎宾,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第7章 一下子全变了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郑爱国:“不光是他!还有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你当他真是为了我好,才把向阳送过来?他是惦记咱家这点家底,顺带把咱家掏空!” 郑爱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谢冬梅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还有老大明华!”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娶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宋春仪,夫妻俩一个鼻孔出气,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咱们这个家?除了要钱的时候装装样子,什么时候主动回来过?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当官的老丈人!还有他‘好’舅舅谢建军,我看比你这个亲爹还亲!” “至于湘仪……”谢冬梅深吸一口气,提起这个名义上的小女儿,“她跟谢向阳才是一伙的!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郑爱国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冬梅,你……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总说建军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咱们能帮衬就帮衬点吗?还说向阳这孩子懂事,嘴甜,比明礼他们几个会哄你开心。明华在法院上班,有出息,湘仪那丫头也一向乖巧贴心……怎么一下子全变了?你不是一向最偏着他们的吗?” 谢冬梅被郑爱国这话噎了一下,心口一阵发堵。 是啊,上一世的她,可不就是这么个糊涂蛋吗! 因为谢氏医馆传到她手上,总觉得亏欠了弟弟谢建军,所以对他予取予求,隔三差五就给他塞钱塞票,补贴他家。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有些哽咽,看着眼前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亏欠,“对不住,以前是我太糊涂了。”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老郑,我还有件天大的事……一件能要了我半条命的事!” 郑爱国的心‘咯噔’一下,他活了快五十岁,从没见过谢冬梅这副模样。 他连忙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谢冬梅冰凉的手:“冬梅,你别吓我,啥事啊?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你慢慢说,慢慢说!” 谢冬梅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郑湘仪,她不是咱亲闺女!她是谢建军那个畜生的老婆陈金花当年在医院里,趁着我刚生完孩子迷迷糊糊的时候,给我换掉的!咱的亲闺女……咱的亲闺女叫冯招娣!被他们扔给乡下亲戚当牛做马!” “啥?!”郑爱国猛地站了起来,板凳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刺啦’声。 “亲……亲闺女?被……被换了?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冬梅!你快跟我说清楚!那陈金花,她……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一直以为湘仪是他们的小女儿,虽然性子有些偏,但……但怎么会不是亲生的? 他的亲闺女,竟然在外面受苦?! 郑爱国粗着嗓子吼道:“咱闺女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他娘的,老子饶不了他们!”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老郑!你给我站住!”谢冬梅厉喝一声,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现在去能顶什么用?!” 郑爱国急得双眼通红:“我闺女在外面受苦,我这个当爹的还能坐得住?” 谢冬梅何尝不想立刻把招娣接回来,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老郑,你听我说!”谢冬梅强迫老郑冷静下来,“招娣那孩子……也是今年高考!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咱不能这时候去扰了她!她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像个小牲口一样干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就指望着她考上大学,好拿她的录取通知书去狮子大开口,换一笔高价彩礼!” 上一世,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把招娣的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藏起来,逼着她嫁给一个瘸腿的老光棍,就为了多要那几千块钱! 本来招娣能像她一样,成为一名医生。 谢冬梅每说一句,郑爱国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拳头也越攥越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想象着女儿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心就像被刀子一刀刀地剜着。 “畜生!”郑爱国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高考完了,咱立马去!一刻都不能等!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认闺女!” 谢冬梅点了点头,眼眶也湿润了:“嗯,等高考一结束,咱们就去把招娣接回来。我得把所有亏欠她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郑爱国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而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谢冬梅的手背,笨拙地安慰道:“冬梅,你也别太难受了。这事儿……这事儿不怪你,但是谢建军为什么要换了咱闺女?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呵,他想拿捏我们。这个想吃我绝户的畜生!” “吃绝户?当你老公儿子死的吗?”郑爱国把八仙桌砸的‘咣当’一响。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辈子老实本分,默默为这个家操劳,却在上一世死于非命的男人。 那场天杀的煤气爆炸,她记得清清楚楚,糕饼厂因为设备老化,加上有人违规操作,引发了煤气泄漏,最后‘轰’的一声……老郑,还有厂里几十个工人,都没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让那些无辜的家庭支离破碎! 谢冬梅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关键点上:“老郑,还有一件事。咱家那些老古董……你跟我说实话藏哪儿了?” 郑爱国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哦,你说那个啊。咱爹临走前跟我提过一嘴,在后山那棵老槐树旁的洞穴里。我也一直没去瞅过,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谢冬梅听着,心里有了底。 “好,我知道了。”谢冬梅点了点头,“明晚我们上山看看去,千万别和孩子们说!” “现在谁也别想再从我手里抠走一针一线!” 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肩膀,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走,陪我下馆子去,咱好好搓一顿!” 郑爱国一听,连忙摆手:“哎,下什么馆子,家里有啥吃啥,别浪费那个钱。” 他这辈子节俭惯了,尤其经历过饥荒年代,更是看不得一点浪费。 第6章 猪油蒙了心 谢冬梅听到红娟的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对于红娟,谢冬梅的感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郑爱国意外去世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反倒是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红娟,隔三差五地提着点自家做的小菜,或者买点水果过来看她,陪她拉家常,开解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憋出病来。 虽然红娟那张嘴有时候也挺讨嫌,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谢冬梅一直记在心里。 “红娟妹子来了,快进来坐。”谢冬梅扯了扯嘴角,招呼道。 红娟一进屋,眼神就四下打量,没瞧见谢向阳和郑湘仪,便压低了声音,凑到谢冬梅跟前:“冬梅姐,我刚才听王婶她们说,你跟向阳那孩子……闹翻了?还说向阳要害你?哎呦我的妈,这可真是……真是想不到啊!向阳那孩子,平时看着多好啊,嘴甜,手也勤快,医馆里里外外一把抓,我还寻思着,把我闺女说给他呢!” 红娟说到这儿,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像错失了一个金龟婿似的。 谢冬梅听着她的话,心里却猛地一动! 红娟的闺女?她想起来了! 红娟的闺女叫李小燕,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温顺。 上一世,李小燕其实是喜欢老三郑明礼的,只是郑明礼那个榆木疙瘩,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市里杀猪的姑娘身上,对李小燕的好意视而不见。 后来,红娟做主,把李小燕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 那老师表面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混账,还动手打老婆! 李小燕给那家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便喝农药自尽了…… 当时红娟被全家人责怪,她觉得自己害了女儿一辈子,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最后疯了……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红娟那张八卦又带着几分真诚的脸。 这一世,她不仅要让那些害了她全家的人血债血偿,更要护住那些真心待她好的人! 红娟算一个,她那可怜的闺女李小燕,也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红娟妹子,你可别,”谢冬梅打断了红娟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向阳那孩子,我是看走眼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家丑不可外扬,具体的我也不好跟你细说。总之,你那闺女,还是另寻良配吧,向阳……不合适。” 红娟见谢冬梅说得郑重,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脸上的八卦神色也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哎,既然冬梅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心里就有数了。这孩子啊,找对象可真是个大事,不能马虎。”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想起一茬:“对了,冬梅姐,你家老三明礼,不也还没对象吗?我看他跟我们家小燕,倒是挺……” “哎,红娟妹子,这事儿啊,可不能乱点鸳鸯谱。”谢冬梅眼皮都没抬,直接打断了红娟那越说越起劲的话头,“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当老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让他们自己个儿处去,处得来处不来,都是他们的缘分。” 红娟一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哎哟,冬梅姐这话敞亮!那行,我家小燕那孩子,模样周正,性子也好,跟你家明礼……”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吧,家里事儿还多着呢。”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得先把自己家这摊子烂事给收拾利索了。 红娟倒也不恼,笑着应了声:“得嘞!那我改天再来串门儿,冬梅姐你忙着!”说完,扭着腰肢,琢磨着这事儿有门,回头得跟闺女好好说道说道。 送走了红娟,谢冬梅一转头,就瞅见郑湘仪那丫头片子,还磨磨蹭蹭地在东屋里收拾她那几件破烂衣裳,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情不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谢冬梅心头火‘噌’地就上来了,这死丫头,刚才护着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现在让她滚蛋,反倒不利索了! “还磨蹭什么?等着我给你敲锣打鼓送你上学啊?”谢冬梅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也懒得看她都装了些什么,胡乱抓起床上的被褥衣物,连带着一个旧脸盆,几本书,一股脑儿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拉链都来不及拉,拎起来就往院门外一甩—— 帆布包砸在门外的青石板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滚出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妈!你干什么!”郑湘仪尖叫一声,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冲上去就要捡。 “干什么?我帮你收拾!省得你耽误了去学校投毒害人的功夫!”谢冬梅双手叉腰,堵在门口,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人。 郑爱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走过来:“冬梅,你这是做啥?孩子去学校,我送送她,东西捡捡好。”他说着就要弯腰。 “你给我站住!”谢冬梅一把拉住郑爱国,力气大得出奇,“她多大的人了?还要你送?惯的她!让她自己捡!捡完赶紧给我滚!我还有话跟你说!要紧的话!” 郑湘仪看着散了一地的东西,又看看母亲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再犟嘴,委委屈屈地蹲下身,飞快地把东西胡乱塞回包里,背上包,红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冬梅拉着郑爱国进了堂屋,按着他坐在八仙桌旁的板凳上,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他对面,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爱国,我问你,这些年,我是不是眼睛瞎了,心也瞎了?”谢冬梅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问话搞得一头雾水,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冬梅,你……你这是咋了?睡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向阳那事儿,是不是气着你了?我知道你疼他,可他要是真做错了……” “疼他?”谢冬梅冷笑一声,“我以前是猪油蒙了心!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结果呢?差点要了我的命!” 第5章 他不傻 她打得狠,嘴里更是毫不留情地咒骂:“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打死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们郑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祸害!” “妈!妈!你疯了!你再打下去向阳哥要被打死了!”郑湘仪尖叫着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谢冬梅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谢向阳。 谢冬梅被她一阻,动作稍缓,但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拉谢冬梅,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死死地盯着被郑湘仪护在身后的谢向阳,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向阳,你老实告诉我,这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郑爱国脾气好是出了名的,平日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更是个典型的妻管严。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他可以容忍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但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处心积虑地伤害他的妻子,尤其这还牵涉到性命! 他或许老实,或许憨厚,但他不傻! 谢冬梅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尤其是展示药渣的举动,已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现在,谢向阳又企图把责任推到郑明礼身上,这种熟悉的栽赃套路,让他想起了以往的一些事情,虽然模糊,却足以让他警醒。 更重要的是,谢冬梅此刻的愤怒和悲痛,不似作伪! 郑爱国那带着冰碴子的话一出口,谢向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太了解郑爱国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平时任打任骂都鲜少红脸,可一旦触及他心里的底线,那倔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此刻郑爱国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探究看着他。 “爸!我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谢向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膝行到郑爱国和谢冬梅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凄厉地嚎道:“爸!妈!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真在药里动了手脚,叫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噎死!天打五雷轰,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副模样,配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恶毒的誓言,倒真有几分以死明志的架势。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本就被谢冬梅刚才那番举动惊得不轻,此刻见谢向阳发这么毒的誓,也有些动摇了。 “哎呦,冬梅啊,这……向阳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对你们也孝顺,是不是有啥误会啊?”住在对门的王婶是个热心肠,平日里跟谢冬梅关系还行,忍不住开口劝道。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手里还提着菜篮子的张婆婆也跟着附和,“冬梅,我也是看着向阳长大的,这孩子心眼不坏,对医馆也尽心尽力,咋会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 另一个剃着板寸头,显得有几分精明的李大哥也摸着下巴分析:“冬梅,凡事讲个证据,向阳这孩子平时在咱们大院里,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医术也是得了你的真传,我看他不像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啊。” 这些邻居,有的跟谢家关系近,有的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更多的是被谢向阳平日里那副谦逊有礼、勤奋好学的模样给骗了。 谁能想到,这张人皮底下,藏着一颗烂到了骨子里的黑心! 谢冬梅冷眼看着谢向阳的表演,听着邻居们的议论。 她当然知道,单凭今天这一闹,根本不可能把谢向阳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彻底摁死。 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推翻的。 她今天把事情闹大,一是为了出出胸中那口恶气,二是为了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要的,不是他现在就身败名裂,而是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生不如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和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还在赌咒发誓的谢向阳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行了,别嚎了!你那些赌咒发誓的话,留着去跟阎王爷说吧!” 她转向那些劝说的邻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各位街坊邻居,让大家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孽障。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然后,她眼神冰冷地盯着谢向阳,一字一句道:“谢向阳,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医馆你也别去了,我权当没养过你!” 又扭头对还护着谢向阳的郑湘仪厉声道:“还有你,郑湘仪!你不是要去学校吗?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再敢护着这个畜生,我连你一块儿打!我谢冬梅说到做到!” 郑湘仪被谢冬梅眼中的狠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谢向阳的手。 谢向阳面上依旧是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哽咽道:“妈……我……我能上哪里去啊?这就是我的家啊!” “滚!”谢冬梅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门外拖。 郑爱国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着把谢向阳‘请’了出去。 邻居们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只是今天谢家这出大戏,足够他们议论好几天了。 刚清净没一会儿,院门又被敲响了。 郑爱国去开的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烫着当时最时髦的爆炸头,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女人。 这女人是住在胡同口的红娟,出了名的大喇叭,方圆几里地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她准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家家户户都很嫌弃她。 “哎呦,爱国兄弟,冬梅姐在家不?”红娟探着脑袋往里瞧,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满是八卦的光芒,“我刚才买菜回来,老远就听见你们家这边吵吵嚷嚷的,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第4章 她就是要闹大! 这老虔婆……难道真的知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药里的剂量,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缓慢损害她的身体,又不易被察觉。 为了防止谢冬梅尝出药味有异,他每次都算准了谢冬梅喝药的时间,特地用一层薄如蝉翼的的‘舌套’给她戴上,美其名曰“怕妈您觉得苦,这样喝药不沾舌头,就不苦了。” 而那些煮过的药渣,更是他亲手处理得干干净净,确保不留一丝痕迹。 她怎么可能发现? 除非……除非她留了心眼,偷偷检查了药渣!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向阳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寒意。 这药渣只要让任何一个懂点药理的人一看,他偷偷加重的那几味药,绝对瞒不过去! 可恶!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不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谢冬梅将谢向阳所有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谢冬梅弯腰,直接从混着泥土和炭灰的药渣里,抓起一把还散发着热气的药渣,转身几步跨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已经探头探脑、聚拢过来的左邻右舍,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悲愤: “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啊!都来评评理啊!我谢冬梅自问待人不薄,却养出这么个黑心烂肝的白眼狼啊!” 这年头的筒子楼、大杂院,哪家没有点顺风耳、千里眼? 谁家夫妻拌个嘴,孩子挨顿揍,不出五分钟,保准全楼道、全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自带瓜子板凳准备现场观摩。 她就是要闹大!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白眼狼的真面目! 谢冬梅高高举起手中的药渣,对着众人展示: “这就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谢向阳!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熬‘补药’!说是孝顺我,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早死,好霸占我们郑家的房子,霸占我的谢氏医馆!” “你们闻闻这药味!看看这药渣!我这好端端的身体,就是天天喝他这些所谓的‘好药’,才落得一身毛病,成日里头昏眼花,胃里更是跟火烧一样难受,差点就见了阎王!他这是在给我灌慢性毒药,要我的命啊!” 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带着哭腔:“我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吃的穿的用的,哪样短了他?医馆的本事,我也是倾囊相授,就盼着他能有个出息!可他是怎么对我的?啊?他就这么盼着我死!”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谢冬梅真是瞎了眼!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啊!”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院门口的喧嚣如同滚油里撒了一把盐,瞬间炸得更响了! 谢向阳被谢冬梅那番话砸得晕头转向,尤其是感受到周围邻居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有鄙夷,有怀疑,更有幸灾乐祸,他心里那点侥幸瞬间被掐灭。 这老虔婆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死里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条理清晰地辩解道:“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天地良心,这药方是您亲手开的呀!您忘了?就是上个月您说身子不得劲,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方子。” 他这一说,周围一些略懂些皮毛的老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谢冬梅是谢氏医馆的馆长,医术是出了名的,她开的方子,还能有假? 谢向阳见风向似乎有些回转,继续带着哭腔,哽咽道:“药材……药材也大多是三哥明礼去药房抓的。我不过是看您每日操劳,三哥又要兼顾医馆的杂活,才想着替您分担些,主动揽了这熬药的活儿。我……我怎么会害您呢?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他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出来,将矛头不着痕迹地引向了郑明礼。 言下之意,药方是谢冬梅开的,药是郑明礼抓的,他谢向阳只是个帮忙熬药的,就算真有问题,那也是开方子和抓药的人出了岔子! “妈,您若是不信我,您可以把三哥叫来对质!问问他,我可曾让他往药里加过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若是我谢向阳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郑明礼!’当这三个字从谢向阳嘴里吐出来,谢冬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前一世的惨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郑明礼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临死前那双不甘又茫然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上一世,因为谢向阳开错了药方,病人吃了出了大事,家属闹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开方子的谢向阳算账。 结果谢向阳那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不敢出来,老实巴交的郑明礼,眼看医馆要被砸,他傻乎乎地冲上去拉架,混乱中,被情绪失控的病人家属一闷棍打在了后脑勺上! 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当时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直到前世她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谢建军那个老畜生和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联手策划的阴谋! 谢建军觉得郑明礼碍了谢向阳继承医馆的路! 而谢向阳这兔崽子,最擅长的就是这招嫁祸于人! 每次出了事,他总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黑锅稳稳地扣在别人头上,尤其是老实木讷的郑明礼! 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瞎!那么蠢! 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的鬼话,从没有深究过! 想到这里,谢冬梅心口像是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畜生!你还敢提明礼!”谢冬梅双目赤红,她猛地扬起手,又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这一巴掌比之前任何一下都重,直接把谢向阳打得一个趔趄,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谢冬梅状若疯虎,揪住谢向阳的头发,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捶。 第3章 图谋她的家产! 郑湘仪彻底傻眼了。 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郑爱国对她是有求必应,谢冬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也从没真动过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郑爱国:“爸!你管管妈啊!我不要住宿舍!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郑爱国看了眼谢冬梅,偷偷对郑湘仪摇了摇手。 郑湘仪见亲爹指望不上,又看到谢冬梅那副油盐不进、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顿时慌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看人脸色的,眼前的谢冬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和决绝。 那二十个人一间的宿舍,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吃的更是猪食一样,她这种娇生惯养惯了的,怎么受得了? “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郑湘仪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语气也软了下来,开始抹眼泪,试图博取同情。 “晚了!”谢冬梅铁石心肠,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妈,您消消气,湘仪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向阳,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露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试图打圆场。 他心里却在盘算,这老虔婆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六亲不认? “你也给我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王八羔子!”谢冬梅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谢向阳身上。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一个箭步蹿到谢向阳面前,‘啪’一个比刚才打郑湘仪更狠的大耳刮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谢冬梅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谢向阳的膝弯! “哎哟!”谢向阳痛呼一声,重心不稳,‘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跪在地上的谢向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狠厉,但他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委屈万分的无辜模样,眼巴巴地看着谢冬梅:“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哪里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儿子改啊……” 哼,装!接着装! 这一世,老娘要把你的皮都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黑心烂肝! 谢冬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狠毒,心中冷笑更甚。 谢向阳是真的被打懵了,更是想不通。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比亲儿子还亲的养母,今天是怎么了?抽了什么疯? 要知道,他谢向阳在谢氏医馆,可是比她亲儿子郑明礼那闷葫芦吃香多了! 谢冬梅不止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夸他有学医的天赋,是块好料子,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要把医馆交到他手上的意思。 医馆副馆长的位置,就差谢冬梅最后点头。 他甚至都盘算好了,等当上副馆长,再过两年,哄得老太婆把馆长之位传给他,到时候,整个谢氏医馆就是他谢向阳的天下!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可能啊!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想到前世,谢向阳这畜生就是这样一步步取得了她的信任,然后以‘调养身体’为名,给她熬的那些所谓的‘补药’! 她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养子贴心孝顺,比那几个亲生的都懂事。 谁能想到,那些药里,剂量被他悄悄加重,日积月累,硬生生把她的胃给吃坏了! 最后查出胃癌晚期!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饮食不规律导致的。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处心积虑地想要她的命,图谋她的家产了! “畜生!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谢冬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郑爱国见状,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住还要动手的谢冬梅,急得满头大汗:“冬梅!冬梅你这是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向阳这孩子平时多孝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谢冬梅一把甩开郑爱国的手,指着地上还在装可怜的谢向阳,厉声道:“爱国,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她深知郑爱国老实,耳根子软,必须让他第一时间认清谢向阳的真面目!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给这些畜生任何伤害她和她家人的机会! 郑爱国被谢冬梅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彻底震懵了,他张了张嘴,想劝,却见谢冬梅双目赤红,那股子狠劲儿,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谢冬梅一把揪住谢向阳的衣领,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谢向阳还在哭哭啼啼地演戏:“妈!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您打我骂我都行,可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闭嘴!你这小畜生!”谢冬梅咬牙切齿,手上力道极大,拖着谢向阳就往外走。 郑爱国回过神,连忙追上去:“冬梅!冬梅你干啥去?有话屋里说,别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谢冬梅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冷哼,“今天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谢冬梅养了二十年的‘孝顺儿子’,是怎么孝顺我的!” 堂屋门外,廊檐下,一个小泥炉上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罐药。 这正是谢向阳‘孝敬’谢冬梅,每日亲手熬制的‘补药’。 谢冬梅把谢向阳一路拖到廊檐下,将他狠狠掼在泥炉前! 不等谢向阳反应,她抬脚,对着那小泥炉连同上面的药罐子一踹! “哐当——哗啦——” 泥炉翻倒,烧得通红的煤块滚落一地,砂锅药罐应声而碎,滚烫的药汤泼洒出来,黑褐色的药汁混着药渣,溅了谢向阳一身,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谢向阳被烫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也顾不上装可怜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那狼狈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 谢向阳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地狼藉,尤其是那些散落的药渣,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2章 她真的回来了! “妈!我不管!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谁也别想拦着我!” 一道尖锐跋扈的女声,狠狠扎进了谢冬梅的耳朵。 这声音…… 谢冬梅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沫子和饭菜混合的香味,是家里那块用了多年的蜂花檀香皂和……老伴郑爱国炖肉时特有的糊葱味儿! 她不是应该在后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跟那三个畜生同归于尽了吗? 怎么回事? “郑湘仪!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另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带着熟悉的憨厚和无可奈何。 是老郑!是郑爱国!他还活着?! 谢冬梅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虽然也有些粗糙,布着些许薄茧,但绝对不是六十岁老妪那双干枯如鸡爪、布满老年斑的手! 皮肤尚有弹性,指节也还算灵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虽然算不上细腻,但紧致有弹性,绝对不是胃癌晚期时那副蜡黄松垮的样子! 这……这是…… 她猛地扭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月份牌,鲜红的数字赫然写着:1986年7月7日! 一九八六年?!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四十二岁这一年?!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老天爷真的开眼了!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爸!你看妈!妈她……她怎么了?”郑湘仪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忽略的不满和疑惑。 谢冬梅的视线这才聚焦到声音的来源。 只见客厅里,十七岁的郑湘仪正叉着腰,噘着嘴,一脸不耐烦地跟郑爱国对峙。 她身上穿着一件碎花裙,两条辫子甩在身后,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后来的刻薄和自私。 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低眉顺眼,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谢向阳! 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滔天的恨意瞬间从谢冬梅心底翻涌上来,压过了重生的喜悦! “你个小畜生!跟谁俩呢!”谢冬梅几乎是吼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郑湘仪和谢向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给了郑湘仪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湘仪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你……你打我?” 从小到大,谢冬梅虽然对她也算严厉,但更多的是嘴上骂几句,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打耳光,还是头一遭! 这个家里,她郑湘仪仗着年纪小,嘴巴甜会来事,一向是被捧着的那个!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谢冬梅怒火中烧,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郑湘仪两边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嘴角都见了血丝,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彻底懵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这两巴掌下去,谢冬梅只觉得浑身舒畅! 掌心传来的力道,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年轻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郑爱国。 老头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已经染上了些许风霜。 此刻,他正张着嘴,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湘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这个在煤气爆炸中丧生,让她后半辈子活在悔恨和孤独中的男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谢冬梅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前世临死前的种种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激动交织在一起,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妈!你今天抽什么疯啊!”郑湘仪被打得七荤八素,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郑爱国,“爸!你看看妈!她疯了!她凭什么打我!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怎么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在家一向是最受宠的,尤其是郑爱国,对她这个小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 郑爱国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心里也是一疼,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劝解:“冬梅,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 “你闭嘴!”谢冬梅猛地回头,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甩了过去! 那眼神里带着前世积累的无边煞气和恨意,看得郑爱国心头一凛,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亲侄子与亲女儿搞在一起,这叫什么事嘛! 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谢冬梅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两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小畜生。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 眼下,先出口恶气,让他们也尝尝皮肉之苦再说! 老娘打女儿,天经地义! 谁敢说个不字? “真心相爱?”谢冬梅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真心想把我这个老太婆早点气死,好霸占郑家的家产吧!” 她指着郑湘仪的鼻子道:“郑湘仪,你要和谢向阳在一起是吧?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出这个家!你不是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吗?给我滚回学校宿舍住去!” 郑湘仪一听,哭声都顿住了,尖叫道:“我不去!妈,你怎么能这样!宿舍那么多人一个屋,臭烘烘的,连个洗脸盆都得抢!我怎么复习?” 要知道,这年头高中生都得住校,尤其是高三的,学校管得严。 还是谢冬梅心疼女儿,特地去给班主任送了二斤槽子糕,一瓶麦乳精,才好不容易让她办了走读,每天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盼着她能考个好大学。 “那是你的事!”谢冬梅丝毫不为所动,“以前是我把你惯坏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今天起,这个家没你这号好吃懒做的小姐!你要是敢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爬回学校去!” 第1章 埋了,都埋了! “老不死的!还没想通?郑家那批老古董到底藏哪儿了?!”大儿子郑明华尖利刻薄的声音狠狠扎进谢冬梅的耳膜。 谢冬梅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已经被关在地下室五天了,五天没沾一滴水,没进一粒米。 “咳咳……”她想开口骂,喉咙却干得像要撕裂开,只能发出几声咳嗽。 郑明华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担忧,只有贪婪和不耐烦,“你都已经胃癌晚期了,那批古董还不如拿出来,我和向阳还能念着你点好。” “是啊,妈,”养子谢向阳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他惯有的温顺和伪装出来的关切,“那些老古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您何苦为了它们受这份罪?告诉我们,我们替您好好保管,将来也好给您风风光光地办后事。” 谢向阳是她一手养大倾囊相授医术的养子,她曾以为会是她医术的传承人,没想到却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就在这时,一道故作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大哥,向阳哥,你们怎么跟妈说话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时髦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挤了进来,正是谢冬梅的小女儿,郑湘仪。 “妈,”郑湘仪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些古董,您留着也不能当饭吃,不如拿出来换成钱,好好给您治病,再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多好?”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什么古董!” “哎呀,妈!”郑湘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将谢冬梅推倒在地! 谢冬梅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郑湘仪却像没事人一样,扭着腰肢依偎到谢向阳的怀里:“向阳哥,你看妈这犟脾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谢冬梅指着紧紧贴在一起的郑湘仪和谢向阳:“你们……不知廉耻!” 谢向阳可是她的亲侄子! 当初谢冬梅的亲弟弟谢建军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不敢带回家,只能求着谢冬梅养着…… “廉耻?”郑湘仪笑容变得阴毒无比:“谢冬梅,你以为我真是你女儿?” 谢冬梅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郑湘仪欣赏着谢冬梅脸上错愕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老虔婆!你那宝贝亲闺女啊,早卖给了乡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当婆娘!” “那老光棍是个虐待狂,你那亲闺女可没少挨打!没过几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不——!”谢冬梅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郑湘仪却越说越兴奋:“你想知道她埋在哪儿吗?” 她俯下身,凑到谢冬梅耳边低语:“说出那批古董藏在哪儿,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她那乱葬岗一样的坟头在哪儿。”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谢冬梅口中喷出,染红了她身前的地面。 郑湘仪见谢冬梅吐血,反而笑得花枝乱颤:“哟,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尖细刺耳:“你那几个可怜的儿子女儿,尤其是老三的死……你以为真是意外吗?” “不……不……”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泰山压顶,瞬间击垮了谢冬梅。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阴冷让谢冬梅的身体微微一颤。 先前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脑子也异常清明。 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也好,死之前,总得拉几个垫背的!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都……都过来。” “妈,您醒了?”谢向阳眼中却全是戒备。 谢冬梅扯出一个极度虚弱的笑容:“我知道……古董在哪儿。跟我……去山里拿。” 三人眼睛里同时爆发出贪婪的光芒,郑明华急不可耐地问:“在哪儿?快说!” “郑家祖上是大地主……当年为了躲政策……值钱的东西……都埋在后山一个隐秘的地方。”谢冬梅断断续续地说着。 郑湘仪和谢向阳对视一眼,都有些将信将疑。 但郑明华已经被‘古董’两个字冲昏了头脑,一把拽起谢冬梅:“走!现在就去!你要是敢骗我们,我让你死都死不安生!” 去山里的路崎岖难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冬梅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地喘着粗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 “我走不动了……歇……歇会儿……”她虚弱地靠在一棵老树上。 郑明华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喘息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你们……就这么缺钱?” 郑明华嗤笑一声:“废话!谁不缺钱?有了钱,我媳妇才不会和我离婚!” 谢向阳眼神却飘忽不定:“医馆生意再好,能有多少钱?我想出人头地,想让您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些都需要钱啊。” 谢冬梅又看向郑湘仪:“你呢?湘仪……你又是为了什么?” 郑湘仪眼神一厉:“谢冬梅!你这个庸医!当年我爹病重,因为你诊断失误让他没了性命!我妈知道后生下我难产死亡!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你那时还是婴儿,你知道什么?” “呵,那你得感谢你那个好弟弟谢建军!是他告诉我,你害死了我爹妈!” 谢建军?她的亲弟弟? 许是觉得谢冬梅已经油尽灯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龌龊和算计,都当着谢冬梅的面说了出来。 谢冬梅终于知道她们家的不幸是怎么来的,罪魁祸首竟是她的好弟弟谢建军! 谢家是中医世家,谢冬梅的父亲谢桢还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可是谢建军没有医学天赋,谢桢只能把谢氏医馆交给了谢冬梅。 谢建军不服离家出走,连谢桢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来见,直到谢向阳出生,谢建军抱着谢向阳求到谢冬梅面前,他们姐弟才又有联系。 谢建军在外欠了不少赌债,打算变卖还债,谢冬梅不忍祖宅被卖,便让谢建军把祖宅卖给她,还让谢建军在祖宅住着。 没想到谢建军见谢冬梅这么有钱,心生嫉恨,打着吃绝户的目的讨好她,一步一步将她的亲人置于死地,让她众叛亲离! 谢冬梅默默地听着,每听一句,心中的恨意就浓烈一分,那股回光返照的劲儿,也似乎更足了一些。 终于,到了一处山坳。 谢冬梅指着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土坡,气若游丝地说:“在那儿……下面有个地窖……” 郑明华和谢向阳一听,立刻扔下谢冬梅,兴奋地冲了过去,郑湘仪也紧随其后,生怕自己落后了。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时常需要上山采药,对这后山的地形了如指掌。 那是一个废弃多年的猎人陷阱,足有三四米深,下面还插着几根当年猎户用来捕猎野猪削尖了的竹子! “啊——!” “救命啊!” 接连三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妈!救命啊!拉我们上去!”郑明华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 “谢冬梅!你这个毒妇!你敢算计我们!”郑湘仪的尖叫声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谢向阳则带着哭腔哀求:“妈!求求您,救我出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谢冬梅缓缓走到陷阱边缘,低头看着下面三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陷阱底部的尖竹桩,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腿脚,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孝顺我?算计我?”谢冬梅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们也配?” 她弯下腰,捡起旁边一把不知是谁丢下的破旧铁锹。 “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郑明华看着谢冬梅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谢冬梅不答,只是扬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旁边的泥土奋力铲进陷阱里。 “不要!谢冬梅!你不得好死!”郑湘仪凄厉地咒骂。 “妈!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谢向阳哭得涕泪横流。 泥土纷纷扬扬地落下,一点点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也一点点隔绝了他们的呼救声。 谢冬梅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铲下去,都像是把她这辈子的愤怒和仇恨,狠狠地砸向那三个畜生。 直到最后一铲土落下,彻底掩盖了那绝望的声息,谢冬梅才觉得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散去了大半。 她扔掉铁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瘫倒在地。 她不甘心啊! 还有谢建军那个始作俑者还没惩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