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入梦抽我耳光》 1、扫墓 微热的雨季,丝丝雨滴混着闷热的潮气飘落。初夏清晨的天很早就亮了,整片天空泛着微弱的白光。陵园远处一棵大树下,几个白发老人摇着蒲扇乘凉,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夏言小时候在孤儿院门口,听树下乘凉的老人说,人死后每年的忌日可以重获意识,回到人间来看看。 许多人不相信,认为这是老一辈的迷信思想,夏言中立不倚。而现在,他用亲身经历证明,这是真的。 一年前的今天,他死了。 现在回忆起来,其中大多的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平静地躺在独立病房的床上,那天窗外的海棠花开得特别好,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半粉色的花瓣,风吹过时,还能看见里面嫩黄色的花蕊。 夏言伸了个懒腰,因为死前体重很低,所以他的鬼魂也很轻。雨后清新的空气冲入鼻腔,他从自己的坟墓中飘了出来,大片大片现实世界的画面涌入他的眼帘。 这让夏言一时有些恍惚,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墓前,双眼漫无目的地四处浏览。 一座座方正又整齐的坟墓好似复制粘贴得一般,一眼望不到头。灰暗寂静像是这里的常驻标签。荒无人烟、偶尔热闹则是这里的特质。 不知道过了多久,陵园打开了大门,清明祭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来上坟的人不多,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进来了零星的几个人。有到陵园来给自己去世的亲人过生日的,有来看自己阴阳相隔的爱人的,还有只烧贡香和纸钱不说话的。 像是早知道自己这边会没人来,夏言没有什么失望,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苦笑。坐了一会后,他有些无聊,其他和他同一天死的鬼魂都借着这次重返人间的机会飘了出去,只有他还留在原地。夏言于是也起身,飘出了陵园的大门。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对于鬼魂来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他随意地逛了几个地方,小时候去过的小卖部、初中打过工的书店、高中的教学楼、还有大学门口从前常去的煎饼摊子。 这些地方变了许多,小卖部的爷爷已经将小卖部交给了他的女儿,初中打过工的书店搬去了其他地方,高中的教学楼换了新的桌椅,唯独那家煎饼摊子没变。店主还是那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会认真做好每一份煎饼,再笑盈盈地递给客人。 好想再吃一次加土豆丝的煎饼果子,可惜他不能。 夏言盯着煎饼摊看了一会,又到边上的报刊亭蹭了一会路人的经济日报,眼见并没有他想看到的内容后离开。周围的人流缓缓散去。六点多的时候,老奶奶收摊离开了。 万家灯火升起,夏言没地方可去,又飘了回来。 这个时候,陵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门口的保安正准备关上大门,却被里面巡逻的保安拦了下来: “还有个人在里面,先别关门。” 马上就要天黑了,还有人在里面吗? 灰蒙蒙的天色下,陵园更显静寂阴森。夏言慢慢地飘了一路,一直没看见有什么活人。快到自己的墓碑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墓前。 “阿言。” 那个男人很高,即使跪着也比墓碑高出些许,背影瘦削挺拔,身上带着些许酒气,目光沉沉地望向他的墓碑。 “你最近怎么样?” 夏言步伐一顿。男人自顾自地说话,眼眸微垂,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莫名从那个孤寂的背影上透出一股悲伤之感。只见对方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崭新的打火机,修长的手指用力往下按。 夏言记得,邢沉是不抽烟的,他现在手上这个打火机,要么是他借的,要么是他为了上香新买的。 他打了几次都没打着,夏言怕他会烧到自己的手,好在,对方最后也没点着,只是擦出几个很小很小的火星子,没一秒钟的功夫就没了。 时至落日,许多鬼都回到了陵园。此时陵园内除了工作人员外只剩下邢沉一个活人,过于出挑的长相让他吸引了不少目光,一下子引来一群鬼魂围观。 夏言边上的一个鬼魂眼睛都离不开邢沉,好奇地问他:“这帅哥是谁啊?” 另一个鬼魂也好奇地说:“他好眼熟啊,我好像在网上见过他哎。” 邢氏集团创始人的独孙,又是上市公司的独子,还是那样过目难忘的长相,虽然邢家已经很是低调,但还是会有人认出邢沉。 夏言表情平静地回答:“我前夫。” 其实他们生前没有离婚,但夏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法律上,他并不算是邢沉的伴侣。 邢沉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从边上黑色的袋子中掏出几根五颜六色的贡香,一根一根慢慢地插在夏言的墓前。 “阿言,不好意思,我起晚了,卖贡香的店都关门了。好在你从前经常去的那家小卖部里面还有卖的,我就都买了……唉,这香怎么点不着啊?” 邢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按打火机,好不容易这次打着了,却怎么也点不着香。 他不信邪,又点了好几次。 夏言:? 那不是荧光棒吗?! “阿言,这香还蛮好看,好像还发着点光?你在下面能看到吗?” “唉,怎么就是点不着呢。” 邢沉又一次打了一下火,对着荧光棒最上面的塑料外壳。 夏言:“……” 这是荧光棒啊大哥!!! 邢沉见一直点不着,不知是放弃了还是什么,放下打火机,继续把袋子里剩下的荧光棒插了上去。之后又拿出一堆纸钱,有冥钞、元宝、纸质铜币,还有一些夏言不知道是什么的纸质贡品,全部丢进了火盆中。 火光下,他的那张鬼斧神工的脸更显俊朗无边。乌黑舒展的眉眼下,鼻尖红红的,白皙的脸颊因着酒气微微泛红,不厚不薄的嘴唇似张非张,貌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全部含在口中,一字不漏。 贡品在火盆中慢慢化为灰烬,邢沉熄灭盆里的火焰,抬头对墓碑道:“阿言,你好好的,我走了。” 他不知道在哪跪了多久,许是腿都跪麻了,好久才站起来,刚转身要走,如一潭死水般沉寂的眼眸忽而闪过一丝浓厚的异样情绪,又转头停了下来。 “阿言……”邢沉停在原地,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眼神复杂。 当然,没有人会回应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沉再次准备离开。他沉重的目光依依不舍,好像在和自己的爱人告别:“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随后,邢沉收回目光,离开了墓地。 要是换做别人,可能都会被这深情的一幕所打动,可是夏言感动不了,此时正好天黑了,他墓前的荧光棒闪着五彩斑斓的荧光,在一片漆黑的墓地中十分耀眼。 围着的众鬼目光诧异,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个鬼忍不住上前,边笑边问: “兄弟,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另一鬼安慰道:“其实你前夫也不错啦,长得蛮帅的,个子也高,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来看你,就是脑子……可能不太清楚吧……” 更有鬼说:“没关系的兄弟!至少你生前吃得这么好!死后的事么,待会闭上眼就过去啦。” “是呀是呀,眼一闭就过去了。” 众鬼们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了,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夏言自觉尴尬,他沉默着,远远地飘到墓碑前的小路上,仿佛还能听见后面有鬼在说:“你那个前夫哥,真是笑死我了。” “喝了多少酒啊,这都分不清,竟然还能找对你的墓碑哈哈哈哈哈哈……” 他拳头紧了。 他顺着夜风,再次飘出了陵园。 2、入梦 夏言不知道邢沉现在住在哪,他下意识地来到他们从前的家。位于市中心的新小区灯火如昼,小路上不时路过几对下班回家的行人,广场上传来孩童嬉戏打闹之声。 夏言飘到西边的十二楼,只见客厅的灯亮着,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屋内暖色调的灯光映得阳台花盆中的鲜花娇嫩欲滴。 夏言本想从窗户飘进去,可奇怪的是,所有的窗户都关得死紧,连阳台的飘窗也是。然而奇怪的是,大门却留了一丝的缝隙。 虽说s市市中心的治安一向很好,高档小区的住户素质也普遍偏高,但是邢沉从来不是疏忽大意的人,哪怕等什么人来,也不会故意不关门。 难不成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夏言在心中说了声抱歉,怀着好奇的态度,从大门的缝隙中飘了进去。 屋内亮如白昼,摆设和从前一点也没变,餐桌上的杯子是从前他们用的那一对,桌布还是夏言喜欢的暖黄色,桌子中央摆着一束新鲜的洋甘菊,散发着淡淡清润的香气,生意盎然。 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 夏言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眼底泛着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过于熟悉这里的布局,还是第一次作为鬼魂进入家中的紧张,他一时有些无措。 忽然,吱嘎一声,风吹动了没关上的房门,门口传来阵阵刺耳的声响。 夏言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进屋后,他还没看见邢沉的身影。 他四处看了看,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对方。 邢沉正躺在床上,放松地睡着,此刻他的身上已经褪去了酒气,穿的是一件全白色的海军领睡衣,刚洗过的头发柔顺蓬松,细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睡觉了连家门都不关? 看来他今天真是喝多了。 夏言无奈扶额,上前一步,立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邢沉。 该怎么提醒他房门没关呢? 鬼魂是无法和人类对话的,白天的时候夏言发现,自己的行为和存在活人都看不到,自己的举动不会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造成丝毫的影响。 鬼魂或许真的存在,但是和不存在一样。 其他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是邢沉身价不菲,家里值钱的东西更是不少,万一有人见财起意,入室行凶,后果不堪设想。 担忧的时间里,一个不切实际却又合理可行的想法又在夏言的心头冒了出来。 他来不及多想,对着床头纵身一跃。 一眨眼的功夫,夏言轻飘飘得落在路边。柏油路上零星几个学生,路边坐落着草坪和花坛。 这里就是邢沉的梦境了。 不远处,邢沉穿着一件中间有着白色毛绒星星的短袖,下面是一条牛仔的白色短裤,正站在路边,略显着急地左看右看。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邢沉穿的衣服。 当时邢沉在篮球场内打球,场上里里外外有几十个人,而夏言从边上路过,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用邢沉的话来说,他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人,即使穿了不鲜艳的白色衣服,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哪一个。夏言第一眼注意到的人是他,再正常不过。 其实那一天,夏言只是碰巧去图书馆还书,路过篮球场,看见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男生,极淡的薄荷绿的头发在澄蓝似碧水的天空下宛如一潭清澈的泉,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阿言?” 远处的邢沉喊了一声,大步朝他这边走来。 夏言下意识地转到路边的大花坛后躲了起来。 他不想让邢沉看见他。 邢沉却开开心心地跑了过来:“阿言,是你吗?” 他边跑边说:“我好想你啊,你有想我吗?” “我昨天去看你了,你有看见我吗?” 夏言不知道梦里的世界是真是假,只觉得一切细节都很真实,他作为鬼魂还存在着,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梦中邢沉的一举一动,也确实和他现实中的性格一模一样。 “你不在的日子,我很无聊。上次我一个人去吃了我们本来想去吃的那家火锅,不好吃,辣死我了,幸好你没去。” “最近家附近的花店进了好多从前没见过的花,好想和你一起去买啊。” “之前我们在海岛吃过的那家椰子鸡我们这也开了一家,我还没去吃,不知道味道一不一样……” 这条路夏言很熟悉,即使死后一年还记得,是他们大学附近的路,因为这边通往郊区,所以行人很少,邢沉在这自言自语,也不会有人看见。 对方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后,试探地问:“阿言?” “我在。” 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他总得告诉邢沉,他家的门没有关。 夏言从花坛后走了出来。 邢沉见了他,没有一丝的诧异,着急又雀跃地跑了过来,像从前一样牵住他的手:“阿言!” 那双淡灰的眼眸亮亮地看着他,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我带你去……” “邢沉,这是在梦里。你快醒过来,你家的门没关。” 夏言打断邢沉的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快醒醒。” 都说在梦里的人感觉不到自己在梦里,邢沉伸手握住夏言的另一只手,像是丝毫没听见他说了什么:“阿言,我带你去吃学校门口那家杂粮煎饼吧。你跟着我,别走丢了。” “邢沉……” “阿言,你想喝奶茶吗?我们买完煎饼再去买两杯奶茶吧。” “邢沉……” “你想喝是吧?好的,老公给你买,不用和老公客气,买超大杯,再加三种小料。” “邢沉……” “椰果、珍珠,还要什么,再来个布丁?” “邢沉……” “当然得喝热的,你得听老公的话,不然……” 噼! 夏言忍不住扇了邢沉一巴掌。 虽然打人的是他,但他的脸红红的,不知是过于用力的原因还是什么,紧张地轻|喘了两下,眼神躲闪地大声冲邢沉喊道:“你家门没关,快去关了。还有,你昨天给我上的贡香是荧光棒!” 邢沉左脸上红印泛起,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很快,梦中的世界消失得一干二净。真实世界中的邢沉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扇的那半边脸。 他起身下床去关门,左手一直贴着自己的半边脸,边走边用手轻轻抚摸,那样子不像是在安抚疼痛,反倒像是在回味什么,摸了一会,他异常欣喜地痴痴笑了起来。 夏言:“……”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夏言的嘴角抽了抽,站在一旁看着邢沉把门锁好关好,正准备走时,突然瞥见邢沉转身去了厨房,唰得一声取出一把刀。 夏言连忙回头,仔细一看,发现邢沉只是取出一把水果刀,放在案板上。又从果篮里挑出两个苹果出来,洗干净后削了起来。 他吃了一个,另外一个拿盘子装了起来,放在餐桌上。 像是故意留给夏言吃的一样。 鬼魂无法进食,夏言也无法触碰到人间的东西。他看了邢沉一眼,转身又打算离开。 “阿言。” “别走好吗?” 3、煎饼 “你终于回来了,我做饭给你吃吧。” “宝宝,我真的好想你啊……” 夏言猛得一转身,身后的邢沉安静地趴在桌前,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怎么走哪睡哪啊? 初夏天气还不热,邢沉身上又是单薄的短袖睡衣,夏言担心他会受凉,但是作为鬼魂的他没法给邢沉盖上被子,也没法提醒邢沉去床上睡。 只能等他再次做梦了。 夏言无奈地皱了一下眉。 怎么有操不完的心啊。 他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生前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夏言身体不好,还是邢沉照顾他照顾得比较多,在他印象中,邢沉是个细心体贴、生活能力很强的人,可以很好地照顾好自己和别人。 一些朝夕相处的细节涌上脑海,夏言愣了愣神。 邢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自己死后,他一直在浑浑噩噩地生活吗? 夏言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次纵身一跃。 这个梦境的场地夏言很熟悉,这是他们第一次合租的小区楼下。 几个赶去上课的学生步履匆匆,邢沉站在夏言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圆润的后脑一晃一晃的,不知道在左顾右盼什么。 夏言这次没有躲闪,直接走了过去:“邢沉?” “阿言。”邢沉猛地回头,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飞快朝他跑了过来,神色有些微妙的紧张和害怕,连喘气都顾不上喘:“你来了。” 他满头大汗,一只手攥着衣角,低头看着他:“让我背你好吗?” “好。”夏言没有拒绝,配合地向后退了一步。 邢沉的眼睛立马亮了,蹲在夏言的面前,“快上来。” 夏言生前最后几天的时候,出门走几步便会走不动,邢沉那时候总是背他,刚开始夏言拒绝过几次,他觉得那样邢沉太累了,最后都拗不过邢沉的执着。 对方和生前那几次一样,一副满足雀跃的样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夏言俯身上去,邢沉小心又稳当地把他背了起来,调整了一个让他舒服的姿势,朝小区外面走去。 “邢沉,我们要去哪?” 邢沉又把夏言托高了一点:“去买煎饼,我们大学门口那家。” 当时这个小区是他们上大学时候一起租的,离他们学校很近。夏言看向前方,梦中的场景看起来和从前现实中的没什么分别,学校门口的路上有几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学生,两两并排或三五成群。 就在他们走近了之后,人突然多了起来,他不知道梦境是不是受邢沉潜意识的影响,小路上的学生一下子多了十几个,此刻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甚至还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男生好高啊,快两米了吧?” “那边有个男生好好看!你们看见了没?” “看见了看见了,真的好帅啊,他背着的是他男朋友吗?” 听到这里,邢沉突然回头对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大喊了一句:“是我老婆,谢谢你们夸我。” 夏言的耳朵顿时红了。 怎么会有如此外向的可怕e人! 他不好意思地轻轻拍了一下邢沉的背,没想到对面也是个外向的,也喊道:“不用谢帅哥!祝你们百年好合!” 邢沉满意地对他们笑了笑。 此时的夏言已经脸红得不能再红了,把头埋进了邢沉的颈窝。 路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看他们,他都有些后悔答应让邢沉背他了。 好不容易走了煎饼摊前,邢沉把他放了下来,对老板道:“一个大份的煎饼,不要辣不要香菜不要榨菜,少放点酱,加两个蛋,再加土豆丝里脊肉香肠黄瓜丝,多放点土豆丝和生菜,我多付钱。” 煎饼摊上的老奶奶和从前一样笑盈盈地点头,大勺舀出一勺面糊:“好。” 夏言小声对邢沉说:“不用加这么多,我吃不下。” 邢沉付了钱:“吃不下给老公吃喽,这有什么。” 夏言的耳垂更红了。 好在煎饼摊的老奶奶有点耳背,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很快,煎饼做好了,邢沉向摊主道了谢,将餐巾纸包在煎饼的外面,低头吹了吹:“小心烫。” “谢谢。”夏言接过,许是在梦境中,他可以像活人一样进食,他低头咬了一口,刚出锅的煎饼很香,许久没吃过的熟悉味道在他口腔中蔓延。 “好吃吗?” 夏言边吃边点头:“好吃。” 邢沉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好吃就好,多吃点,我今天背你,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夏言被他逗笑了:“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轻。” 邢沉立马回道:“当然轻了,你这个重量,我背着你爬山都没问题。” 他说这话有股赌气和不服的意味,仿佛夏言这么轻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让他感到特别的不爽。 邢沉沉默了一会,俯身贴近夏言的脸:“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做其他好吃的,我们一起去阳台种花,洗完澡后可以一起看电影,睡前我再读……” 夏言面色一沉,语气严肃:“我得走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甩开邢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避开对方惊慌的目光,决绝道:“邢沉,你不要再想着我了。就像你从前说的,人要往前看,不要向后望,因为哪怕望得一清二楚,也改变不了什么。” 夏言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地说:“我已经死了,你要接受事实,开始新的生活。家里的门窗睡觉前要关好,不要贪凉趴在桌子上睡。” “照顾好你自己,好好生活,努力向前看,这也是我最希望的。” 他说完这句话,躯体的颜色渐渐变得越来越淡。夏言算时间一向很准,他知道,是一天的时间到了,他要离开人间了。 “不!阿言!”邢沉情绪失控,用力地抓住夏言的手腕:“别走好吗?你不能走,别走……”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中滚落了出来,那张从前时刻意气风发、洋溢着笑容的脸像是一瞬间变了样子,连一丝生气也没有了。 现实中夏言去世的时候,邢沉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的眼睛红了,乞求似得看着夏言,一遍又一遍得叫着他的名字:“阿言!阿言!阿言……” 夏言眉头下压,嘴角紧抿,不敢直视邢沉,他用手托着邢沉的脸:“邢沉,事已至此,往前看,不要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已经全然消散了。 一瞬间的功夫,面前所有的一切消失得一干二净。煎饼的香味、路上的微风、邢沉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切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 夏言又没了意识。 这次的混沌和黑暗只持续了没几分钟。夏言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墓地中,和前一天忌日的早上一样,他又变成了有意识的鬼魂。 怎么回事? “嗨,兄弟,你也是回来看看的吗?去年今天死的人可不多啊。” 对面墓地的鬼魂飘了过来,同样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脸上全是泪啊?死前哭得很伤心吗?” 夏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伸手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今天不是我的忌日,昨天才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哦?这样啊。”那个年轻的鬼魂若有所思:“应该是人间有什么东西让你留下了。” “会这样?” 夏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身躯,他和昨天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本以为自己会回到无休无止的混沌之中,再没有机会重新看这个世界了。 那个年轻的鬼魂却突然严肃起来:“鬼魂的存在本来就是能量的一种转移,而许多人间有许多无形的能量存在,如果鬼魂在人间与之相关的能量比鬼魂自身的能量强,鬼魂很有可能就会被留下来。” 夏言不可思议:“真的?” “我觉得是真的,道理上都说得通。”年轻鬼魂骄傲地抬头,突然又伤感地叹了口气:“可是,真的死了之后,与之相关的能量能有多少呢?有多少人能一直深深地记着死去的人,估计是少之又少吧。” 夏言静静地听完,方才梦境中邢沉伤心欲绝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夏言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 那年轻的鬼魂见他不说话,便安慰道:“没事啊,留在人间多好,下辈子还不知道投胎成什么呢,不管是做人做动物都没意思,还不如现在在外面乱晃呢,反正又没人能看见我们,多自在啊!” 说完,年轻鬼魂伸了个懒腰,“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夏言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在自己的墓碑前坐了一会,思虑再三,他打算再过一天重返人间的日子。 但是这次,他就不自己乱逛了,与其乱逛,不如去看看邢沉过得怎么样吧。 夏言其实不想去打扰对方,但是昨天邢沉那个样子,他确实有些担心。反正对方也看不见自己,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进他的梦境,在远处看看他就好了。 夏言于是顺着记忆飘去了邢沉的公司。 时至早上八点,员工陆陆续续地打卡上班,夏言想了很久,最终决定不进公司,飘到总裁办公室的窗外。 总裁办公室在公司的最顶层,十四楼,夏言第一次飘这么高的地方,还有些害怕,好一会才到。他朝玻璃里看了看,邢沉也恰巧刚来上班。 助理帮他推开门,把怀里的一堆文件放在他桌上:“邢总,您看这两份文件有问题吗?还有这份合同,副总说没什么问题,您看如何?另外,这是上次那个项目下面部门筛选出来的新的合作商,请您过目。” 邢沉的黑眼圈很重,皱眉低着头一言不发,朝助理甩了甩手,示意他出去。 助理很识大体,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他走后,邢沉把桌上的文件推到一边,打开手机。 邢沉身后窗户的玻璃上倒映出他手机上的字,夏言无意间地瞥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邢沉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痴情鳏夫(心碎版)。 4、玻璃外 痴情鳏夫改好微信名,又把微信头像改成了一个心碎的表情包,伤心地抽泣了几下。 夏言:“……”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还没等邢沉说话,直接被打开了。 “老邢啊,你怎么成痴情鳏夫了,还是心碎版。”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生,她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套装,修身的款式显得干练又不死板。柔顺飘逸的及肩长发随意披散,脸上化着很淡的妆容,能看出是个底子很好的女生。 是邢沉家里从前想让他联姻的对象,蒋月琳。 她关上门,走到邢沉的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推到他的面前:“新项目的合作商,看看吧。” 夏言眉心猛地一跳,莫名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将身体凑近了些。 “鳏夫怎么了,我本来就是鳏夫。”邢沉抬头看了她一眼,打开面前的那份文件,低下头仔细看了一遍:“条件很不错啊,可以信任吗?” “可以,我亲自考察的,保证没有问题。这次还和我们合作吗?”蒋月琳双手撑着桌子:“那邢鳏夫的心为什么突然碎了?” “阿言不爱我了。”邢沉放下文件,低头用手掌盖住忧郁的眼眸,试图掩盖悲伤:“我的心这次真的碎了。” 夏言:“……” 蒋月琳问:“你怎么知道夏言不爱你了?” 邢沉回答:“我昨天梦见他了,他说不爱我了。” 蒋月琳不以为意:“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都伤心了。”邢沉放下盖在上半张脸上的手掌,眼下的乌青在办公室明亮的光线下异常明显,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年零三天以来,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他,好不容易梦见一次,他竟然要弃我而去,连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 他越往下说,声音里的哭腔越重。蒋月琳抽了几张纸巾塞在邢沉手里,“好啦好啦,快别哭了,两个眼睛都成熊猫了。” 邢沉接过纸巾,轻轻地擦了一下眼泪,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窗外。 蒋月琳见他不说话,继续安慰道:“别伤心了,夏言怎么会不爱你呢。” 她随手指了一下外面的天:“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他都要给自己喊冤了。” 真的在外面看着他的夏言:“……” 邢沉眼眸下垂,放下纸巾道:“希望他真的会喊冤吧,只要他还爱我,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他说这话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刻意往左手边的落地窗看了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窗边的夏言身上。 蒋月琳肯定地说:“肯定会的,你不要伤心了。” “嗯。”邢沉收回视线,让助理进来给蒋月琳倒了杯水,两人终止了闲聊,开始聊这次合作项目的事情。 夏言飘在窗外,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邢沉和蒋月琳竟然发展成了这种关系,从前他还以为,他死后过几年,邢沉说不定会和蒋月琳在一起。 两人聊得十分专注,一转眼的时间到了中午,蒋月琳问:“中午出不出去吃饭?” 邢沉摇了摇头:“我不去,大小姐,我去吃小餐馆。” 蒋月琳细眉轻轻皱了一下,不满道:“谁是大小姐啊,还有,大小姐就不能吃小餐馆了?” 邢沉笑了笑:“好吧,我说错了。蒋小姐,让鳏夫自己待一会好吗?” 蒋月琳点头表示理解:“行,那你也别太伤心了,照顾好自己。伯父伯母挺担心的呢。” “我没事,让他们不用担心。”邢沉感激道:“谢谢你给我送来的资源,我确定好了通知你。” “不客气,到时候我的分成别忘了就好。”蒋月琳背上包,笑着朝邢沉挥手:“拜拜~” 邢沉也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那种笑容和他看向夏言时候的笑容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也是温柔阳光,但很明显是对朋友的感情,毫无一点爱意。 夏言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蒋月琳走后,邢沉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把助理叫进来交代了工作,随后拿上手机出去了。 他匆匆进了电梯,这个时候正值午休,公司中许多员工都要出去吃饭。电梯间里人满为患,一见到邢沉,员工们纷纷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邢总好。”“邢总出去吃饭吗?” “嗯。”邢沉敷衍地一一点头,一出电梯就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貌似有什么急事。 员工们见他急促的样子,很有眼力见地给他让道。邢沉个高腿长,很快迈出了公司大门。地下停车场里停着邢沉的车,邢沉却没有开车出去。出了公司之后,他又莫名走得很慢,好像故意在等谁一样,和方才冲出公司的速度截然不同。 夏言对他的行为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飘在他的后面。邢沉速度很慢地前进着,时不时停下来,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以这样极慢的速度连续穿过了三条马路,最终走进一个商场里,坐电梯到了地下二楼。 这边离他的公司和现在住的地方都很远,难不成是约了人在这里谈生意吗? 夏言看邢沉上午的精神状态不太美丽,愈加担心地一直飘在他后面。地下二楼是吃饭的地方,有点像大型的夜市,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位、小型饭店一个挨着一个,邢沉左拐右拐,进了一家角落里的馄饨店。 到了这里,夏言才想起来这是哪,这里是他和邢沉从前经常见面的地方之一。 因为一直走走停停,连红灯都是等其他行人全部通过了才过的,等邢沉到的时候都快下午二点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邢沉挑个了最角落里的位置,“庆姨,两碗大馄饨,不要辣不要香菜。” “好嘞,小邢又来了啊。” 穿着围裙的女人忙中抬头:“可能要稍微等会哈,上午包的馄饨都卖完了,现在在包呢。” “好的,没事。”邢沉侧着脸看了一下身后:“再要两瓶啤酒吧。” 馄饨店里不仅卖馄饨,还卖炒饭炒面和其他的小炒,有时候会有客人来喝酒吃夜宵,所以店里也卖酒水。 她边包馄饨边问:“小邢今天不上班吗?” 邢沉没有回答:“店里有白酒吗?再来两瓶白酒吧。” 邢沉的酒量很不好,几瓶啤酒就能喝得烂醉。夏言很想和他说,下午还要工作,别喝了,这里离公司和他家都不近,喝醉了回去也麻烦。 当然,他知道自己说的话邢沉是没法听见的。方才走过来的一路上,没人发现他的存在,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对现实世界有什么影响。 只要是鬼魂,哪怕是留在人间的,也和消失了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们已经是不属于人间的死人了。 “有,我去给你拿。”庆姨猜邢沉没吃午饭,动作很快地包了几个馄饨,煮熟之后,撒上葱花端了出来。 “你先吃,我去后厨洗碗了,有客人来麻烦你叫我哈。” 邢沉起身帮庆姨端馄饨出来:“好,谢谢庆姨。”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桌子上,香气扑鼻。邢沉取出两双筷子,一双放在另一碗馄饨上面,推到对面,又放了一只勺子进去,然后开始吃自己面前的这一碗。 直到他自己的这碗吃完,他也没有动对面的那一碗。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还在上大学,暑假的时候夏言在这里打过工,每天下班的时候邢沉都来接他,顺便帮忙干点活,次数多了以后老板娘也认识他了。每天下班收工的时候,老板娘都会煮两碗馄饨给他们吃,那时候他们坐的就是邢沉现在坐的这个位置,连夏言每次都会拿一只勺子吃馄饨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涌上夏言的心头。 邢沉是在怀念过去吗?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怀念? 不,邢沉从来不是会回忆过去的人,他也从来不会回头看。 说不定只是凑巧,他在等某个朋友过来,提前帮对方点好了。 小小的桌上摆满了酒瓶,邢沉从吧台上拿来开瓶器,撬开一瓶后仰头直接灌了进去。 他喝得太快,嘴角溢出来的酒水顺着白皙的脖子滑落下来,让他突出的喉结看上去亮晶晶的。半瓶喝完,邢沉的脸马上红了,眼角处泛着泪光淡淡的粉红。 此情此景,夏言忍不住又多看了邢沉几眼。红了脸的邢沉似乎还想再喝,缓了几分钟后又举起了酒瓶。 夏言眼神复杂。 希望那个还没到的朋友可以照顾好他吧。 他转身离开。 “阿言。” 就在夏言转过身的第一秒,邢沉马上喊住了他。 夏言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邢沉放下了酒瓶,正对着他,双眸湿漉漉的,目不转睛。看上去已经在酒醉的边缘,眼神却是别样的坚定:“别离开我。” 他的语气十分清楚肯定,一句一顿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什么形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夏言诧异地后退一步,眼神无措地看着他。 邢沉的眼神更加热烈:“阿言。” “回答我好吗?” 夏言一下子慌了神,他不知道邢沉是在和谁说话,庆姨去后厨收拾碗筷了,这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如果是自言自语,为什么目光可以这么精确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面前弥漫,许久后,夏言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的邢沉的眼睛,忍不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能看见我?” 5、一同回家 “阿言!”邢沉突然站了起来,慌乱又紧张地抱住他的手臂:“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触摸不到夏言的身体,那双手无须用力就能穿破透明的躯体,可是邢沉的双手却没有穿过一丝一毫,正正好好地悬在边缘处,停在半空。 夏言惊讶极了:“你真的能看见我?” 邢沉的喉结上下滑动,轻声缓缓道:“能。昨天我去给你扫墓前,在我们大学附近逛了逛,你记得那条路吗?就是我梦里的那条。那时候我看见你站在小摊前,我刚跑过去,你就不见了……起初我以为是我看岔了,但是后来在陵园,我又看见你了,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夏言眉宇下压,浅棕色的眼眸弥漫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才开口:“你……不害怕吗?你不担心,我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邢沉用力地摇了摇头,蹲下身仰视着夏言:“我害怕什么,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阿言,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吗?对不起,我不该把荧光棒当成贡香,对不起……” 他边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露下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泪痕,整张脸都快湿掉了。 夏言伸手想帮邢沉擦擦眼泪,可是却不能:“你别哭了,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邢沉委屈地抽泣了两下:“又为什么要弃我而去?” 他泛着泪光的眼眸略有下垂,眼尾和鼻尖都是红红的,像只被心爱的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不是……我……” 夏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欲言又止。 “你不是的话,你就留下来陪我。”邢沉赌气地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很快又加了上了一句:“可以吗?” 阵阵更为复杂晦涩的情绪在夏言的眸底浮现,他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你想让我陪你什么?” 邢沉的眼睛终于又亮了起来:“就像今天这样,可以吗?” 夏言想了想,回答:“可以……只是你不觉得孤单吗?别人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你如果在街上和我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是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这有什么,我自己的老婆,要别人看到做什么?况且,”邢沉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蓝牙耳机:“只要我带上耳机,别人肯定会以为我在打电话。” 夏言:“……” 好吧也确实。 有了他的承诺,邢沉的情绪立马恢复了过来,期待地说:“晚上和我一起回家吧。” 夏言静静地点了点头。 四周没有什么人,无人看见邢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邢沉拉着夏言坐下,有些紧张地问:“阿言,你现在,还会咳血难受吗?” 夏言摇了摇头:“不会,身体上没有任何病痛,没有任何感觉。” “那就好。”邢沉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比活着好。” 他这话虽然说得直接,但也是事实,夏言生前最后那几个月病魔缠身,病痛带给他的痛苦比现在没有意识的痛苦大多了。 邢沉停顿了一会,眼底暗潮涌动,好一会后更为紧张地问:“你这一年来,有想我吗?” “没有。”夏言如实回答:“死后的一年里,我整个人没有丝毫的意识,就好像完全消失一样。但是我能清楚得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比如过去一年,我会感觉到过了好几百多天。” 邢沉的眼神心疼起来:“你受苦了。” 夏言不置可否,反问道:“你这一年是怎么过的?” 邢沉不假思索:“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有空就想你。” 夏言撇了撇嘴:“贫嘴。” 邢沉却换了严肃的表情:“我说真的。” 夏言不想和他争执,把脸侧到一边,看见他桌子上剩下的几瓶酒:“你别喝酒了,快回家吧。” 邢沉双眼泛光:“好。” 夏言目光躲闪:“你把馄饨的钱付了吧。” 邢沉乖乖点头:“好。” 夏言又问:“你对面的那碗,是给我点的吗?” “嗯。” 夏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可能吃不了,鬼魂吃不了人间的食物。” 邢沉熟门熟路地去吧台拿了个打包盒和打包袋,放下现金,对着后厨道:“庆姨,我走了哈!” “好嘞,小邢回去注意安全啊!” 邢沉拎起馄饨,两人出了商场,这里离邢沉住的地方太远了,走回去要好久。夏言提议道:“打车或者坐地铁回去吧。” 邢沉却坚持要走回去:“走回去吧。坐交通工具的话,你能和我一起坐吗?” 夏言想了想:“应该可以吧,我跟着你一起飘进去,你开门之后等一会再关门。” 他说完这话就感觉怪怪的,怎么像是自己在逃票一样? 罢了,法律也没规定鬼魂打车也要付钱。 邢沉掏出手机:“那我试试,如果不行我再取消订单。” 两人站在商场门口等了一会,很快,车到了。邢沉开了车门,随后马上往后退了一步,让夏言先进去。 没有任何意外,夏言很快顺利地飘了进去,邢沉紧接着马上进来,前排的司机并没有看见这一幕,问了邢沉的手机尾号便出发了。 邢沉在后排带上蓝牙耳机,大声道:“喂,老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夏言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很小声说了一句:“能。” 邢沉继续没羞没躁:“我现在打车回家了,马上就到,我好想你啊老婆。” 夏言的耳根子红了,正想让邢沉少说两句,前排的司机问:“小伙子,刚结婚啊?” 邢沉回答:“结婚两年多了,但是和刚结的时候差不多吧。” 司机笑道:“这么甜蜜啊,你老婆很漂亮吧?” “漂不漂亮,都是我自己选的老婆啊。不过呢,我老婆确实非常漂亮,好看的我都移不开眼。” 夏言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别说了。” “哎老婆,车上没别人,就我一个,我刚才和司机说话呢。”邢沉故意大声道:“真的没有,不信的话让你问问司机?” 司机一听,配合地大声喊道:“你放心,真的没有,车上就我和他两个。” 邢沉嘴角快到耳根:“你听,放心了吧,我马上回来了啊。” 他假装挂了电话,“谢谢师傅帮忙,哎。我老婆总是担心我,希望他日后能放心一些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邢沉:“小伙子,你长这么帅,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喜欢,你老婆担心,也正常啊。” 邢沉不容置疑地反驳:“担心可不好,提心吊胆多累啊。而且说到底担心,都是我没做到位,没给我老婆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才让他担心了。” 皱着眉红着脸的夏言一听这话,瞳孔一瞬放大,眼神复杂地看向邢沉。 司机不以为然:“小伙子,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些人无论你做得怎么好,都会疑神疑鬼啊。过分没有安全感的人,天生就有疑心病。” 邢沉当即否定:“不,如果真的做得足够好的话,再没安全感的人都会为你敞开心扉的。一切只在于自己的行为罢了。” 转眼,已经到了邢沉住的小区门口,他也不和师傅争论,打开车门让夏言先出去:“谢谢师傅,我走了。” 正值下午四点,烈日当空,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会,小区路上空无一人。 下车后,邢沉一看见夏言的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红成这样。” 夏言转过脸不去看他,气鼓鼓的:“都怪你,我哪有吃醋,你胡说什么。” 邢沉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早上蒋月琳来找我的时候,你都快凑到玻璃上了。” 夏言愈加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邢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么关心我啊?我精神状态很好啊。” 夏言依旧不正眼瞧他:“快回家吧。” 邢沉的眼睛死活钉在他的身上,夏言好几次都怕他摔下来,不过幸运的是,邢沉一直稳步前进,没有发生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悲惨行为。 两人一同乘电梯上了楼,邢沉打开门,将馄饨放下。 “阿言,你肚子会饿吗?做鬼魂是不是和做人很不一样啊?” 夏言没注意过做鬼魂和做人类有什么区别,细细回忆了一下:“挺不一样的,不会饿,也无法进食,感觉不到冷热,也没有触觉。” 邢沉感慨:“这样啊,其他倒是还好,不能吃东西和没有触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尤其是没有触觉。” 夏言不解地问:“为什么?” 邢沉面不改色地撩起上衣:“没有触觉,我新练的腹肌你都没发摸了,简直血亏啊。” 夏言:“……” 他挑眉问:“邢沉,一年没见,你从人类进化到孔雀了?” 邢沉哈哈大笑:“哈哈,一般一般,也没有进化完全吧。” 夏言白了他一眼,扯开话题问:“早上那个项目处理得如何了,你下午没去公司没事吗?” “没事啊,我早处理好了。”邢沉蹲下身,乖巧地看着他:“老婆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夏言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鼻尖下近在咫尺的,是那张过于好看的脸。 邢沉的个子其实比他高上不少,但邢沉特别喜欢仰望他,脸上还总是带着期待喜悦的表情,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正在身后激动地摇来摇去。 就在这时,邢沉的手机响了起来。 夏言:“你手机响了。” 邢沉:“不去管它,工作信息不回也罢。” 夏言好言相劝:“还是回一下吧,毕竟你是老板,好吗?” 邢沉思考了一瞬,忽然眼神一亮,像是有了新的想法,点头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紧贴着夏言站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 夏言不经意间看见他和蒋月琳的聊天界面,邢沉没有删除聊天记录的习惯,满屏绿绿白白的信息条,能看出他们聊得不少。 夏言抬眼:“你和她现在是好朋友?” “合作伙伴,她想赚钱,我也想赚钱。”邢沉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键,将手机递给夏言:“你能划动手机屏幕吗?” 夏言不理解他要做什么,奇怪道:“当然不行了,你想干什么?” 邢沉一本正经地说:“我想给你看我手机。” 6、无须清楚 夏言一时有些无措,坚决地拒绝:“我不看。” 邢沉问:“你干嘛不看,你可以让我帮你点,想怎么看怎么看。” 夏言如实道:“我不喜欢看别人手机。” 邢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我是别人?” 夏言一时语塞,邢沉再次提议道:“你也很久没上网了,不想看看现在精彩缤纷的网络世界吗?” 夏言于是答应下来。 邢沉打开了短视频软件,推荐里都是冲浪、旅游、滑板、篮球相关的视频,夏言确实很久很久没上网了,和他一起刷了一会视频。中途,消息弹窗突然弹了出来,邢沉妈妈发了条微信来,问邢沉最近如何。 邢沉打字回复:我和公司都挺好的,你们放心。 夏言问:“你爸妈现在在哪?” 邢沉:“去国外旅游好几个月了,现在可能在新西兰数羊吧。” 夏言疑惑:“什么时候出国的啊?叔叔不是最不喜欢吃国外的食物了吗?” “差不多去年9月份的时候吧,我那时候太叛逆了,他们看我不爽,眼不见心不烦,就自己出去了。” 夏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邢沉奇怪道:“你笑什么?” 夏言:“这种情况发生在别的家庭,我猜是孩子会变成留子。” 邢沉也笑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他们管不了我,只能改变自己。” 夏言不可置否,转而又问:“叔叔阿姨身体都还好吧?” 邢沉点头:“挺好的,我爸妈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养生。” 夏言:“那就好。” 夏言是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父母”这个称谓很是陌生,所以在和邢沉结婚后,他也没有改口。 邢沉父母思想比较传统,希望邢沉能有个孩子继承家产,所以并不赞同他和邢沉的婚事,却也没有过分反对。老两口对夏言的态度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亲近,左右不在一起住,夏言也不在意。但是真的说起来,夏言还是很感谢他们没有插手他和邢沉的婚事,没有让邢沉陷入一边是爱人一边是父母的困境。 他顿了一会,又问道:“你爷爷……现在怎么样?” 邢沉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夏言会问起他爷爷,几秒后才回答:“挺好的,他手术很成功,这几年来也没有复发,现在住在z省的一个小乡村里养老。” 夏言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邢沉突然低了下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正巧他刷到一个旅游视频,视频中的博主去了南半球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小岛,海水的颜色极蓝,相比之下与其连接的万里无云的天空像是白色的。高大的热带水果树绿意盎然,整片岛屿悠闲宁静。 “阿言,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旅游了,你可以坐交通工具的话,我们去旅游吧,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吗?” 夏言眼眸低垂,避而不谈这个话题:“我不想刷短视频了,看看其他的好吗?” 邢沉有些失落,但还是马上答应道:“好,你想看什么?” “打开百度,搜索——有人类可以看见鬼魂吗?” 夏言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人间,但是他觉得“鬼魂为什么会停留在人间”这个问题可能搜不出来什么。同样,他上面说的这个问题,可能也搜不出来什么靠谱的答案。 邢沉照做了,搜索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有讲鬼故事的、有来推荐恐怖小说的、有点开就是灵异视频的,还有告诫人们相信科学切勿迷信的。 夏言皱着眉头一一浏览,余光瞥见边上的邢沉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问道:“你不好奇是为什么吗?” 邢沉不假思索:“好奇什么?” “其他人都看不见鬼魂状态的我,独独你能看见,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匪夷所思、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吗?” 邢沉静静地听完,淡灰的眼眸安静沉寂,开口道:“人不需要活得那么清楚,过一日是一日好了,我只知道,现在你在我身边,每一刻都让我比去年更加开心。” 夏言:“可是……”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次失去意识。 今时今日他还在人间,说不定在某一刻,他会突然消失不见,邢沉说不定会满世界找他,但就是找不到一点他的踪迹。 这种包含着大量不可控不确定因素的关系令人害怕,且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到时候邢沉所受到的伤害,会比夏言去世的时候还要深。 “没什么可是的啊,除非……”邢沉凑到他耳边:“除非你不爱我了。” “我没有。”夏言想都没想,马上回答。 邢沉得意洋洋:“那不就好了,你爱我我爱你,我们好好在一起。” 夏言抿了抿唇:“……那如果,我突然不见了呢?” 邢沉果断道:“人生没有如果,真的这样,我就每天去你的墓地上,想尽一切办法找你,直到找到为止。” 夏言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痛苦:“不,你不应该找我。我已经死了,鬼魂没有意识是常事,你应该开启新的生活。” 邢沉斩钉截铁地说:“等到那时候我新的生活,就是找你。” 夏言知道邢沉是那样的脾气,一时不知如何进行这个话题,就在此时,一条工作信息跳了出来。 夏言看了一眼时间:“时候不早了,你去工作吧。” 邢沉划掉那条消息,赌气趴在桌子上,侧脸望着他。夏言放缓声音催促道:“快去吧,我在边上陪着你。” 邢沉这才起身去处理工作。 夏言坐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在邢沉需要商量的时候给出一些中肯的意见。一个小时后,邢沉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总算都弄好了,我去洗个澡。” 夏言:“你去吧。” 邢沉安抚他:“我很快就好。” 夏言无奈地笑了:“我又不是小孩,自己待一会怎么了,你快去吧。” 邢沉:“我怕你无聊呀。我们去房间里吧,我找部电影给你看。” 说完,邢沉快步走进卧室,在点播电视上挑了部夏言没看过的电影,然后挑了件干净的睡衣出去,几分钟后,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 夏言看了几分钟的电影,视线转到电视左边,墙上还挂着他和邢沉去年去海岛的时候拍的拍立得,相纸上画面的颜色依旧鲜艳,仿佛上面记录的场景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死了一年多了。 夏言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无意间瞥见邢沉的手机屏幕亮着,最上面貌似有老婆两个字。 夏言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飘过去仔细一看,邢沉手机屏幕停在微信消息列表界面,最上面有个置顶,备注是漂亮老婆。 漂亮老婆?! “邢……” 夏言刚要出声,又想起刚才是自己说不要看他的手机的,现在却要问他这个置顶是谁,实在有些奇怪。 这个微信头像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以前的同学吗?还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朋友?邢沉已经组成新的家庭了? 不会,如果真的这样,邢沉不会带他回来了。 可是如果不是很亲密的人,邢沉怎么会给他备注这个,还把他的微信置顶呢? 手机屏幕暗了,浴室的门开了。 穿着睡裤的邢沉从浴室中出来,匀称白皙的肌肉上散发着热气和水汽,未干的发稍还在滴水,正被他用柔软的毛巾擦干。 他微笑着走了进来:“无聊吗?” 夏言不正眼看他:“睡觉吧。” 邢沉一把上前“拉住”他,将夏言堵在墙角,高大的身躯投射下一大片阴影:“我不睡,你先答应到我的梦里来,我再睡。” 夏言被邢沉圈在阴影中,低头的姿势可以看见邢沉漂亮的人鱼线,他抬眼:“邢沉,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邢沉:“当然了,难道……”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被拉长,他的表情从错愕到害怕,瞳孔骤然缩小,低声问:“你发现有第三个人?家里进贼了?” 夏言:“……” 邢沉警惕万分:“阿言,你别怕,我可以保护你的。” 夏言无语至极:“没有!” 邢沉挠了挠头:“那你在说什么,当然就我一个人住啊。” 夏言把脸侧了过去:“没什么,快点去睡觉吧。” 邢沉低着头,眉眼弯弯,温柔地叫人移不开目光:“我现在去睡觉,你能到我梦里来吗?” 夏言依旧毫不心软地拒绝:“不去,今天白天已经够累的了,晚上我要休息。” 其实他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休息,这只是他拒绝邢沉的借口罢了。 “那好吧。”邢沉眼神失落,他扫了一眼电视屏幕,想着这个电影可能有些许无聊,“你想不想看些其他的东西,或者听个广播什么的?” “我不想。”夏言顾左右而言他:“你快把你的微信网名改了,看着太奇怪了。” “哦。”邢沉也不奇怪夏言话题的跳跃,当着他的面拿起手机,把网名改成了努力进化成孔雀。 夏言:“……” 夏言无奈道:“为什么不改个正常点的,这样以后有客户或者供应商要和你合作,他们怎么看你?” 邢沉诚实道:“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嘞。” 这也确实是邢沉的脾气,夏言不再多说什么。 邢沉半湿的刘海贴着额头,身后的灯光打在他流畅的肩颈线条上,白得几乎要反光。他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朋友圈的背景是一张双人的背影,海边灿烂的夕阳下,两个细长的身影携手同行。 这是他们去年在海岛的时候,一个游客帮他们拍的,夏言眸光一动,再往下看,以前那些他们出去玩的朋友圈,邢沉不仅没删,许多还置顶了。 邢沉动手删了几条和工作相关的已经没用了的朋友圈:“你一说改微信名我倒想起来,朋友圈也好清理一下了。” 夏言若有所思:“从前那些你都还留着。” 邢沉一手擦着头发:“是啊,我连我们的聊天记录都全部留着呢。” 说完,他骄傲地回到消息列表,点开那个备注为漂亮老婆的置顶。 夏言一惊:“这个漂亮老婆,是我以前的微信号?” 邢沉:“对啊,我不是一直给你备注这个吗?” 他这么一说,夏言才想起来,很久之前邢沉和他说过,他转念一想,又惊讶地问:“我的微信号没被注销吗?” 邢沉回答:“我找了微信的客服,自己创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绑定你的微信(1)。” 夏言恍然:“原来是这样……” 邢沉得意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夏言:“我还以为这个微信……” 邢沉:“你以为是别人?” 夏言:“我……”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前的微信头像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他也有想过会不会是别人。 他话音未落,邢沉突然神情严肃,目光沉沉地落在夏言的脸上:“阿言,我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这句话我说了很多次,我知道光说是没有用的,我会做更多的事情来证明,我绝不会喜欢上别人,也绝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邢沉“抱着”他的双臂:“任何你不安心的时候,都是我做得不够好。夏言,我会努力做到让你完全放心的。” 夏言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无措:“邢沉,你不用对自己如此高要求。我的性格确实很敏感,我自己都觉得麻烦。……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鬼魂了。” 邢沉的双手依旧悬在空中,努力地抱着他,那双淡灰微蓝的眼眸亮晶晶的,好似春天灿烂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就这样没什么不好。”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7、分离 夏言眼底的不安慢慢化开,眸光微凝。邢沉轻轻“拍了拍”夏言的背:“睡觉吧,来我梦里。” 夏言不再拒绝:“嗯。” 邢沉穿上睡衣上床,习惯性地躺在靠门的一边,温柔地询问:“要关灯吗?黑了之后你会不会害怕?” 夏言哭笑不得,好像在邢沉这里,他不是变成了鬼魂,而是变成了小孩:“关吧,我不会害怕的。” 黑暗在开关的一声响后迅速降临。房间里安静落针可闻,一会后,邢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传来。 夏言纵身一跃。梦境的场景竟然就是他们现实中所处的房间,不同的是这里并不黑暗,反倒光线充足,可以清晰地看清一切。 邢沉躺在床上,像是刚刚睡熟。他的脸型很优越,线条流畅,几乎看不出颧骨的存在,鼻梁很高,鼻翼偏窄,和疏朗的眉眼搭配在一起,俊朗无边。刘海完全放下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青涩稚气。 当真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曾经有研究说,梦境是由人的潜意识控制的,梦里的大部分场景都和你的潜意识有关。 可能邢沉的潜意识也累了,所以梦中的他也在安睡吧。 夏言注视着邢沉的侧脸,思绪突然飘回到许久以前。就在此时,邢沉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淡灰微蓝的眼眸注视着他,喜悦之情蔓延其中,“阿言。” 夏言的喉结上下滑动:“嗯,我在。” 他鬼使神差般走到床边坐下,浅棕色的眼眸低垂,从邢沉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夏言的视线突然缓慢地旋转了一下。 邢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将他从膝弯处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 床垫柔软的触感宛如现实,四周十分安静,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夏言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风声、雷声、雨声,伴随着潮湿和寒冷纷至沓来,天空时不时轰鸣一声,令人心烦意乱。 邢沉将窗帘一拉,将这一切隔绝在外。小心翼翼地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把冰毛巾放在他的额头。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不用担心。” 夏言紧锁的眉头舒展,第一次丢下了对未来的无尽的担忧,彻底放松地闭上了眼。 …… “睡吧,晚安。” 邢沉替他掖好被角,在他额头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还是熟悉靠窗的位置,抬头望去的天花板是熟悉的米白色,身上天蓝色的蚕丝被柔软舒适,爱人就在身边温柔地陪伴着他。 夏言放松地闭上了眼。 …… 昏暗模糊的视线中,伸手不见五指,耳廓里轰隆隆的,不知是嘈杂的风声还是什么,吵得人头脑胀痛。大片大片的黑暗闯入夏言的眼中,他摸不到任何可以支撑或可供搀扶的物体,甚至脚掌也碰不到地,忽然,强烈的失重感砸在了他的头上。 哗!—— 夏言猛地睁眼。 他白净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脸色煞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体惊魂未定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言?” 边上的邢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双手轻轻抱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我在。” 夏言回头一看,大片赤|裸的白皙肌肤涌入他眼帘。 邢沉没穿上衣。 夏言耳根瞬间发烫:“你怎么不穿衣服?!” 实不相瞒,邢沉这具身体,他其实已经看了无数次了。邢沉个子很高,肌肉匀称而不夸张,最好看的是他的人鱼线,又长又明显,在极白的皮肤上也是一眼可见,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道是太久没看还是他本身就没法抗拒邢沉这种身材,夏言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很烫,心跳似乎都比刚才快了几分。 邢沉坦然道:“我穿了啊,我只是没穿上衣。” 夏言目光落在别处,不经意道:“把上衣穿上。” 邢沉朴实地回答:“这里又没别人,我不穿也没关系吧?” 夏言坚持道:“那也穿上。” 邢沉翻身下床,四处寻找,最终满意又无奈地耸了耸肩:“很遗憾,这里没有我的上衣。” 他打开房间里的衣柜,两个衣柜空无一物。 夏言:……这梦境还真是智能啊。 夏言问:“你怎么突然醒了?” 邢沉反问:“你不是也突然醒了吗?” 夏言不知道是太久没有体验过人类的睡眠了,还是担心自己会失去意识,似睡非睡,一整晚都很不踏实,就好像被绑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人一般。 邢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异样的情绪,轻轻揉揉了他的头发,用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是不是做噩梦了?别害怕。” 夏言微微别过脸:“没有。” 邢沉凑近他,关切地问:“那是怎么了?你出了好多汗。” 夏言的脸也红了:“没事,睡觉吧。” 邢沉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红透了,言语带笑:“你怎么还脸红啊?我的身体,更全面的你也看过啊。” 说完,他张开双臂,全方位地向夏言展示。 夏言的眼眸垂得更低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视线不经意地滑过—— 邢沉好似比从前瘦了不少,腰身和手臂明显细了一圈,但是那些肌肉还是和从前一样精壮显眼。 夏言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嘴唇。 邢沉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沓故事书:“阿言,我给你读睡前故事吧!” 这是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一个习惯,在睡前由夏言选择故事,邢沉读给他听。 这对睡眠一向不好的夏言来说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他于是点了点头,邢沉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把故事书递给他选,而是自己翻开了一本开始念: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极大的森林中,有一只小小的短毛兔。 那只兔子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却异常聪明能干,在森林里给自己搭了窝,还种了很多很多的胡萝卜。 小兔子的生活很充实,但他很孤单,突然,一只大狼狗走了过来,想和小兔子成为朋友。 因为大狼狗的体型和肉食性,小兔子充满了担忧,并没有轻易答应他。大狼狗觉得这很合理,所以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日复一日地跟在小兔子身后,帮他一起种胡萝卜。” 这故事听着很耳熟,夏言原先在哪听过似的,他垂眸静静地听着,一时想不起来在哪了,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邢沉的身上。 微微起伏的肌肉看上去比刚才更加诱人。此时邢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故事书,夏言鬼使神差般伸出了一根手指,偷偷碰了一下邢沉的人鱼线。 邢沉不知道是不是没发现,脸上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念: “在大狼狗日复一日主动要求提供的帮助下,小兔子又开垦了一片新的萝卜地。” 夏言见他没发现,连忙窃喜地收回了手指,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某位小朋友做事情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 他话音未落,一只手搭在夏言纤细的腰上,那只手掌就占了腰身的一大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许久没有感受到过真实的肉|体接触,夏言的腰抖得厉害,掉出一句:“我没有……啊!” 他白皙的脖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看上去粉粉的,很想让人咬一口。 邢沉的手越来越往上,一手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一手摸了摸他粉白细腻的皮肤。 “应该像我这样才对。” 夏言整个人燥热起来了,重重地呼气:“你,你别贴那么近……” 邢沉亲了一下他的耳廓,结实的肌肉紧贴着他的后背:“宝宝,你心跳得好快啊。” 夏言咬着嘴唇抑制自己的喘|息:“都怪你不穿衣服。” “我穿了裤子的。” 邢沉强有力的心跳声传来,似乎要把夏言包围。鼻尖擦过他的脸颊,两人的嘴唇越来越近。 梦境里的触感十分真实,夏言能感觉到邢沉嘴唇的温度,两人纠缠在一起,几乎融为一体。 “宝宝……”邢沉的声音温柔而克制,呼出的热气轻轻落在夏言的耳廓。 夏言眼角泛出泪光,用力咬着下嘴唇:“轻点……” 邢沉掰过他的脸,动作放轻,嘴唇再次迎了上去。 “乖,不要咬自己的嘴唇,会疼的。” 邢沉这次亲吻得更加用力,双手将夏言禁锢得更深,修长的腿缠着,让他动弹不得,细碎的亲吻落在他的头发、脖颈和碎骨上。 …… 夏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竟像个活人一样睡着了。 他浑身酸痛,好像在现实中真真正正地和邢沉狠狠do了一场,一个晚上没睡的那种。 夏言缓缓坐了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腰。 怎么做鬼了还会被日。 虽然他也挺爽的。 他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发现身下的床单和枕套都换过了,连被子也换了一条,整体的配色还是暖黄色。 夏言从卧室里飘了出去。 “阿言,你醒了啊。” 邢沉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地转来转去。 煎蛋的香气和面包的奶香四散,夏言问:“现在几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邢沉随意道:“没事的,公司一天没有老板,不会倒闭的。” 夏言:“……” 邢沉端着盘子出来:“我做了早饭,你可以吃吗?” 夏言微微蹙眉:“不可以吧,我碰不到人间的食物。” 邢沉将做好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试试看么,有手抓饼、三明治、饭团、小笼包,还有洗好的水果,你看有你想吃的吗?” 邢沉以前是不会做饭的,他们大学一起合租的时候夏言教了他做些简单的菜。好巧不巧,后来这个徒弟超过了师傅,现在邢沉做的饭菜比他做的好吃多了,会做的食物也比他多多了。 餐桌上,金黄的手抓饼、颜色齐全卖相好看的三明治还有圆滚滚的可爱饭团,每一个都让人颇有食欲。 夏言浏览了一圈:“怎么做了这么多,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吧?” 邢沉拿出一双干净筷子:“怕你觉得单调,多做了几样。没事,吃不完可以放冰箱,你试试看。” 夏言于是在邢沉期待的神色中伸出了手。 虽然作为鬼魂的他感觉不到饥饿,但是他很想吃点美味的食物,满足一下自己的口欲。 很可惜的是,他碰不到筷子。 就像很多鬼怪题材的电影一样,他的手在碰到筷子的那一瞬间就会消散,好似消失了一般。 邢沉眼底闪过一丝悲伤的情绪,但马上转瞬即逝,收起了筷子:“阿言,这筷子不好拿,我喂你吧。” 夏言摇头拒绝:“没用的,我吃不了,你放起来吧。” 邢沉眼眸垂了下来,不安地抿了一下嘴唇,快速随便地吃了几口后就将桌上的食物放进了冰箱。 夏言看向桌上花瓶中鲜艳的洋甘菊:“你今天新买的吗?” “对。”邢沉点头,笑道:“好看吗?” “好看。”夏言能闻到阵阵新鲜清新的花香:“你早上几点起来的?” 邢沉回答:“六点啊。” 夏言:……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啊。 邢沉看了一眼手机,视线又回到夏言身上:“你今天想做什么?要不我们去钓鱼吧?” 夏言低头沉思。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干什么,他生前许多的遗憾,在最后半年里,邢沉都帮他完成了。现在他接触不了人间的物品,没法工作,没法看书和种花,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想干。 好像除了邢沉和他的工作,他和外界没有任何深层次的联系。 寂静 在夏言思考的时间里,邢沉的手机忽然来了一个电话。 是他的助理沈沛打来,邢沉按下接通键,听完后眉头一皱:“你和副总不可以处理好吗?什么事都要我来干?” 对面的人不知道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惹得邢沉火冒三丈:“你不会和他们说我有事,让他们换个时间来吗?不知道不知道,公司一天没有我这个老板,就要倒闭了是吧?” “好了,邢沉。”夏言拉了拉邢沉的衣袖:“他们也是打工人,不要对他们发脾气。” 邢沉的神色马上缓和下来,对对面道:“先再说吧,我一会给你回音。”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夏言柔声问:“是什么事情?” “一个项目的合作商在签合同的前一刻反悔了,说要见我再详细商量一下才愿意继续合作。” 夏言:“那也不算什么难事,你可以处理好的。” 邢沉锋利的眉尾下压,小声嘟囔道:“对面明显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见我。可是我现在不想去公司,他们拿着我发的薪水,帮我推掉个会议都不行,成天在公司就知道工作,连摸个鱼装个死都不会。” 夏言:……这是一个老板该说的话吗? 夏言柔声细语地安抚邢沉的情绪:“他们年纪还小,当年进公司的时候都是跟着你进来的,自然对工作十分上心,大事上不会拿主意很正常,你快去公司处理吧。” 邢沉思索了几分钟,随后回了个电话过去:“你们先准备一下,我随后就来。” 他挂了电话后,看向夏言的眼神尽是不舍和依恋:“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夏言果断拒绝:“我就不去了吧,省得你紧张。” “好吧。”邢沉有些,伸手摸了摸夏言的头发:“那你留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 夏言点头。 邢沉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我马上回来。” 夏言莞尔:“嗯,路上小心。” 邢沉于是三步一回头地出门了。 邢沉走后,夏言开始欣赏那束新鲜的洋甘菊,翠绿的叶片和鲜艳的花瓣很是养颜,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无聊极了,在卧室和客厅里飘来飘去。 这个房子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邢沉买的,面积不大但地段很好。从餐厅到客厅,卧室到阳台,都是夏言自己设计的。整间房子透光很好,衣帽间和卧室很近,厨房宽敞明亮。阳台上的小花园夏意葱茏,各式各样的盆栽五彩缤纷,阳光通过飘窗如鎏金般涌入室内,落在夏言透明的躯体上。 他还记得当时拿自己画的设计图纸给邢沉看的时候,邢沉有多惊喜,那天他们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天都在讨论新家会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那份设计图纸还在不在。他记得是放在书房柜子最上面的盒子里,如果飘到最上方,能看见旧图纸的一个角。 作为鬼魂最好的优势就是他不太受地心引力的控制,可以随意飘去任何自己想去的高度。 夏言很快飘到了接近天花板的位置,低头寻找那张图纸的踪影。 可惜离得太远了,他看不见。夏言往里面挪了挪,还是看不清盒子里面有什么,他只好弯下腰,再往里面挪了挪。 砰! 一声尖锐的响声从边上的书架传来,一个巨大的纸盒重重倒地,里面的东西尽数掉了出来。 夏言瞳孔猛地一缩。 是我碰掉的? 我能碰掉吗? 他双目怔怔,很快飘了下去,仔细一看,那个巨大的纸箱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是一些衣服、纸、笔等生活用品。 竟然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之前用过的笔、记账的本子、用过的图纸,还有许多一整套的衣服,甚至连内裤都有。 所有的衣物都叠得相当整齐,图纸也是平平整整被收纳整理,连他之前找不到了的废纸和书也在里面。 这是邢沉整理的他的遗物? 夏言不禁好奇邢沉有些东西是怎么找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自己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连绵不断的回忆慢慢袭来,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 半透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夏言的视线似乎被人撕扯了一把,眼前的画面剧烈动荡起来,塌陷般地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和前两次不同,但是都在告诉他,他要失去意识了。 也好,这样安静地消失,总比在邢沉面前消失来得强。 夏言盯着门口,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到处乱晃。 万一邢沉回来,发了疯似得找他怎么办? 邢沉找不到他,可能会和别人诉说,可能会发了疯似地找他,然后被当成神经病。即使这样,他一直无法放弃寻找他的想法,最终搞得精疲力尽、郁闷而终。 夏言的余光瞥见书桌上的笔,很想拿起来给邢沉写张小纸条。 他用尽仅剩下没多少的意识控制住自己的右手,去捞桌子上的笔,那只透明的、已无边缘的手晃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碰到了笔尖。 呼—— 不知道从哪来的风声,又或许根本就没有风,顷刻之间,夏言的手在碰到笔的那一瞬间消散了。慢慢的,熟悉又可怖的黑暗从视线最边缘的地方爬上了上来,肆意地生长着,霎时布满了整个画面。 身体也漂浮感都没有了,他宛如微弱的火焰熄灭后的青烟,缓慢消散在空气之中,一丝也看不见。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夏言想得只有一句话。 ——不要来找我。 8、日记 「嘿,好久没写你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天空的颜色像是希腊酸奶的包装,灰色。有没有下雨我不知道。 这一周照样是上班,看文件,谈客户,签合同,出差。千篇一律,无聊至极。」 这是哪? 夏言的眼角还残留着模糊的黑暗,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迷离空洞的感觉慢慢从他脑中移出。入目的画面是一本米黄色的笔记本,一只节骨分明、极为修长的手正在上面奋笔疾书。 那只手的手指虽然修长,但不柔弱,提笔用力时可以隐隐看见暴起的青筋,显然是个成年男性的手。 「周末宋志诚他们约我去打球,我拒绝了,那个球场阿言不认识,我怕他到时候找不到我。下班的时候顺路去了zd广场的花店,洋甘菊和秋海棠开得很好,我买了三束回来,放在阳台上养着。 不知道阿言喜不喜欢。 他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在哪个地方?」 夏言认出了那双手,右手食指下方棕色的小痣更加坚定了他的答案,那是邢沉的手。 这是邢沉在写日记? 那双手继续在本子上写着:「昨天去了陵园,给阿言烧了纸钱和我写的信。我靠在墓碑上睡了小一会,到了七点天还没完全黑,我本来想再多待一会,但陵园门口的保安说他们要下班了,让我快走。 去之前我在大学城那边闲逛了一天,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喜欢出来散步的样子,一路上没什么人,我在煎饼摊那边待了很久,很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幸运见到阿言。 这一年来,我从没梦到过阿言,一次都没有。我每一天都在想他,无时无刻,每分每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还记得阿言去世前一个月的时候,他让我试着忘记他,就像我常说的那样,人要往前看,绝不能向后望。 但我从不觉得我对他的想念,是在向后望。 我的生活里有太多关于阿言的事情和东西了,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他设计的,在一起后我染的发色都是他帮忙选的,做饭和缝衣服是他教我的,21岁以来每一次开心的旅游,我都是和他一起去的。 这些事情都和未来有关,我怎么能忘记? 去年阿言忌日的时候,我想到他曾经和我说,他小时候听孤儿院门口的老人说,人死后每年的忌日可以回人间看看。 我从不相信鬼神一类的东西,他也不太相信这句话。 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早上,我又特别希望这句话是真的,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大学城那边,乱逛了好一会,我在煎饼摊那边看见了夏言。 他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铁板上的煎饼,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 他那个位置看不见我,正当我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不见了。」 夏言怔怔地看着这一段话,眼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两滴清泪,只见日记本上黑色的字继续增加: 「我于是故意把贡香买成荧光棒去给他上坟,我当时想着,阿言,这么离谱,你不来骂我两句吗? 果不其然,那一天我故意没关门,他就到我梦里来了。 这是他去世以后我第一次梦见他,他的手好白啊,小小的,打人也不疼。 他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我开始感谢这个世界上有传说这种东西。 但我不知道阿言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理我,表情也不开心,我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想和他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他,公司还有事情,我只好回去了。好在,他不久后出现在了我办公室的窗户上。 他飘那么高,会不会掉下来?好想直接出去找他,但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会不理我。 我又去了那家馄饨店,那家店不知道有什么魅力,每次在哪里,阿言都无法拒绝我。 他又和我一起回家了。 那一天我真的很开心,虽然两年以前我就知道夏言离开我了,但是那一次他的回来,让我有了一点希望,这一切都变成我回忆中的甘糖,让我枯燥无味的生活总算有了一点光亮。 夏言问我害不害怕他,我当然不害怕,我反倒庆幸,这个世界上有鬼魂之类的存在,让我能再次见到他。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挺自私的,我想阿言永远在我身边,什么形态都好。 可惜我最近运气不好,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那一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他的遗物被打翻在地上,每一件都还在,阿言却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个屋子,还有每一个他能去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他自己走了,还是他又像他说的那样没有意识了。 我希望是前一种,虽然我很想他在我身边,但是只要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好,没有痛苦,我也就开心了。 好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写到这里,有两滴温热的眼泪掉了下来,黑色的笔墨随即晕开,像雨滴掉进了黑色的水潭,坠入无边的黑暗。 「时间不早了,明天再去陵园看他吧。晚安。睡觉。」 笔记本随着最后两个字的落下而被合上,邢沉起身上床。 夏言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有了意识,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些,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恍如隔世。他很想和邢沉说话,他后悔自己先前为何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多和邢沉待一会,哪怕多给他一些回忆也好。 他尝试着改变自己的位置,站到邢沉的面前,可惜,他无法移动,只能留在原地,夏言努力将视线往下,却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 “邢沉!” 夏言大喊了一声。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邢沉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可以看见他,甚至于听不到他的声音,依旧无动于衷。 “邢沉?邢沉!你看看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夏言再次大喊,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画面中的人躺在左边靠门的那一边床上,含着泪光的眼眸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像是思绪万千难以入睡,过了许久后,不安地闭上了眼。 夏言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形态,他好像没有躯体,只有一个固定的视线,无法移动位置,也无法发出能让邢沉听见的声音。 “邢沉!”—— 忽然之间,画面剧烈震动,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 夏言猛地睁眼。 他静静地躺着,泥土的味道和纸张焚烧的气味冲入他的鼻腔,额头上的汗滴慢慢滑落。 他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撑着地坐了起来。陵园熟悉的场景呈现在他的眼前。 邢沉正跪在墓前。 9、再次相见 “邢沉。” 夏言站了起来,雨后青草的气味缓缓冲入他的鼻腔,目光凝聚在邢沉的脸上,低头俯视着他。 “阿言?” 邢沉抬起头,丝丝细雨打在他俊朗的脸上,眼眸都蒙上了一层雨雾。 夏言努力飘上前了两步,向邢沉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邢沉怔怔地看着他,发梢上的雨水随着脸的轮廓慢慢落下:“阿言?…你说什么?” “回家。”夏言又重复了一遍,肯定道:“你看见我了吧?我们一起回家。” 陵园里其他回到人间的鬼魂们此刻全部聚集在了这里,叽叽喳喳,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不惊讶至极,窃窃私语。 “这老兄是不是死昏头了,怎么和活人说起话来了?” “这是他男朋友还是老公啊?能看见鬼魂?” “这世界真是癫了,有活人能看见鬼魂,还能听见鬼魂说话?” 一个白发老鬼坚决道:“不可能。我死了二十几年了,回了人间不下十几次,都没见过有活人能感觉到鬼魂的存在。” 边上的中年鬼魂问:“那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那帅哥的表情不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啊,难道他也可以看见我们吗?” 一个年轻的鬼魂直接大胆上前:“嗨帅哥,你能看见我吗?” 邢沉对此毫无反应。 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夏言身上,诧异极了,一时愣在原地,嘴唇发颤:“阿言,我,我……” 几滴眼泪混着雨水从他的眼眶中掉出来。 夏言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好了,我不是在这里吗,你哭什么。” 他用自己虚无缥缈的手掌摸了摸邢沉的侧脸,声音温柔:“别哭了。” “从前都是我不……” 邢沉忽然站起来狠狠地抱住了他。 那具半透明的身体被结实的身躯包裹起来,整个人像被融入了邢沉的身体一样。夏言能轻微地感觉到邢沉炽热的体温,周围鬼魂嘈杂的讨论声、雨后残留的雨水落地声、风声鸟叫声……都被这个拥抱隔绝,仿佛现在整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邢沉两个“人”,而他又获得了新生。 众鬼沸腾:“天呐,他们还真能对话!” “那帅哥对我们一点反应也没有,难不成他只能看见他老婆的鬼魂?” “这是什么,夫妻心有灵犀?” “他俩还挺甜的,对象死了这么久这男的还没变心啊。” 邢沉低头亲了一下夏言的头发,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对不起,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开那样的玩笑……” 他的脸哭得湿漉漉的,泛红的眼尾让人很是心疼,夏言眉尾下垂,又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好吗?快自己擦擦。” 邢沉抬起左手胡乱地擦了擦脸:“回家吧,我们回家。” 夏言点头:“嗯。” 他于是用右手“牵着”夏言的手往外走,走几步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夏言不见了。 邢沉这次没喝酒,是自己开车来的。在陵园停车场内一众老式的黑白丧葬车中,那辆灰蓝色的布加迪威龙显得异常突兀。 几个胆大又好奇的鬼魂一直跟着他们的身后,看到面前这辆八位数的车,忍不住呼吸一滞。 有的人当了鬼也是过富贵生活的鬼啊! 邢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挡着车头,看着夏言进去。他眼眸下垂,轻轻咽了口唾液,低头看向车内:“阿言……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夏言如实回答:“说不上好不好吧,我又没有了意识,和消失了一样。” 邢沉紧绷的脸部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处于阴暗中的半张脸还紧绷着,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现在回来就好。”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优越的下半张脸,没有阳光的微暗天空显得他皮肤苍白,好似比之前还瘦了些,下颚线愈加明显。 邢沉转身上了驾驶位,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他的目光从上车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夏言身上,夏言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看前面。” 邢沉不假思索:“我用余光看着呢(1)。” 夏言:“……” 邢沉一脚油门下去,稳稳地打了一个转弯:“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们两个在公路上殉|情的。” 夏言:“……” 好在邢沉虽然速度快,但开得很稳,陵园附近这条公路早上车本就不多,偶尔开过一辆,看到布加迪威龙,也都离得远远的。 夏言一时有很多话想问邢沉,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小区楼下,邢沉把车停进车库。像结婚之后很多次一起下班回家一样,两人乘着地下车库的电梯上楼。 邢沉把他的手“攥”在手里:“阿言,我最近种了很多新的花在阳台上,待会带你去看。” 夏言点头:“嗯。” “我买了新的羊毛地毯,还买了一个拼图壁画,可以挂在墙上的那种,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拼。” 夏言莞尔:“好啊。” 邢沉和三年前他们刚结婚时一样,满心欢喜地分享日常,给夏言平淡的生活注入新鲜事物。夏言认真地听着,左手一直被邢沉揣在口袋里。虽然感觉不到具体的触感,但是有股很强的安心感。 他第一次觉得死后再次获得意识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情。 邢沉正讲述自己新学的菜式,忽然间,他停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 电梯内金属的镜面忽然显现出来了夏言清晰的身影。 视线和触觉在一瞬间内明朗真实了不少,夏言能完全地感觉到邢沉手掌的温度,他的脚底不再悬空于地面,耳边甚至能听见自己突然出现了的呼吸声。 “邢沉,我……” 就在此时,叮的一声,到达了十二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和他们同层的住户总共有三家,夏言担心会遇到认识他的或者知道他死讯的人,拽着邢沉飞快地往他们家门口跑。好在此刻和他们同层的三户人家基本都去上班了,电梯外空无一人。 邢沉打开门后,夏言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直接光脚走了进去,径直走进衣帽间,看着那面全身镜中自己的身体。 他穿着过世那天的白色睡衣,蓬松的头发略微有些杂乱,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苍白的皮肤几乎看不到一点血管,但是无论多么毫无生气,他都看起来是一个正常的活人。 夏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的属于人类皮肤的触感,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鼻前—— 轻微的、但是真实存在的呼吸声。 夏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此时,他的脚腕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 邢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单膝跪在他的脚边,把他从前的拖鞋给他套上:“地板凉,你别光着脚。” 夏言低头:“邢沉,我这是……” 邢沉站了起来,眼眸中闪着难以遮掩的愧疚情绪:“这是好事啊。” 夏言慢慢冷静了下来,虽然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但是于他而言,也确实算是好事。 邢沉眉眼低垂:“从你去年离开后,我查了许多资料,还问了一些科学家,关于鬼魂为何存在……可惜毫无一点头绪。” “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也就我们能遇到吧,别人肯定没有什么头绪。”夏言目光冷冷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鬼使神差地用手掌抵着镜面,若有所思。 邢沉忽然嘴角微勾,上前握住他抵在镜子前冰冷的手:“如果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哪怕我现在是精神病,那也值了。” 夏言蹙眉:“你有病,整天咒自己。” 邢沉朝他吐了吐舌头,拉着他走出了衣帽间,转身进了客厅。 “你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夏言正好有些饿了:“我也不知道,冰箱里有什么?” 邢沉脱口而出:“西兰花,番茄,牛排,大虾,土豆,卷心菜。” 很不错,都是他喜欢吃的。夏言于是道:“蒜蓉西兰花,番茄炒蛋,再煎两块牛排吧。” “好。” 邢沉开始在厨房中忙碌起来,夏言在餐桌前坐下,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洋甘菊,淡淡的清新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夏言的视线跟着邢沉忙碌的动作在宽敞的厨房中移动,厨房中邢沉高大挺拔的背影让他有股强烈的失而复得感。对方像是感觉到了他在看他,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言,马上就好了。”邢沉捞出焯好水的西兰花,“外面的小冰箱里有喝的,你看看你要喝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话题转换到了日常生活的一些琐事上,仿佛又回到了夏言没生病以前的生活。他打开客厅外的小冰箱,拿出两瓶果汁,话题一转:“我前年三月份画的那张图纸在你手上?” 正在一丝不苟地煎牛排的邢沉脱口而出:“是啊。” 夏言:“你哪来的?” 邢沉手法娴熟地给牛排翻了个面:“你公司给我的呀。” 夏言更为惊讶:“他们会愿意给你?” “我说我姓邢,邢氏集团的邢,麻烦他们把夏设计师留下的图纸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我,否则后果自负。很快他们就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我了。” 邢沉把切成小块的那份牛排放在夏言的面前,递给他一双干净的刀叉:“你所有的设计图纸,能有的我几乎都有,想不到吧。” 夏言轻笑出声:“想不到,我能看看吗?” 他从前特别宝贝这些图纸,认为每一份都是自己的心血,可惜有一份生前被公司压了,他没办法拿回来。 他记得他当时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了,那份图纸原来的客户临时决定不装修了,所以他也没有拿到应有的提成。公司的意思是夏言可以辞职,但图纸必须留下。这事虽然不公平,但在金钱上出入不大。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有和邢沉说这件事。 邢沉莞尔:“当然可以,还好我没把它们和其他东西一起烧给你,都在书房里呢,我去拿出来。” “等等,”说到书房,夏言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写日记了?” 邢沉点头:“是的。” 夏言询问:“能给我看看吗?” “啊?”邢沉错愕地冷了一下,沉默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好吧,但是你别笑话我。” 他解开围裙,放下餐具,起身去书房,尔后拿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和笔记本出来了。 文件夹里全是夏言画的图纸,连他打草稿用的都有,每一张都完好无损,按照时间顺序整理成册。而那本米黄色的笔记本,和他昨晚视线中看到的,完全一模一样。 夏言先是简单翻阅了一下自己的图纸,发现邢沉整理得十分齐全后,动容地说了一句:“谢谢。” 邢沉有些不满道:“我不喜欢你和我说这两个字,你也根本不用向我道谢。” 夏言不作回答,开始翻看下面那本日记。 邢沉面不改色地坐着,神色并未异常,一手却在夏言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他从前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不是每天都写,是好几天写一次。那本不薄不厚的笔记本已经用了一半,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时,夏言眼底情绪万千:“这篇日记,我昨天就看过了。” 邢沉不可思议:“什么?你在哪里看的?” 夏言于是将自己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邢沉。 邢沉静静地听完,还未说话,只听见夏言神情严肃:“邢沉,我觉得我这两次’复活’,都是直接和你有关的。昨天晚上,我可能是附身在你的身上,所以我的视线和你的视线一样。” 一个诡异的想法浮现,夏言猛地后颈一凉:“不会是你的寿命绑定了我的寿命,所以我现在才’复活’了吧……” 邢沉却是喜出望外:“那很好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死了。” 夏言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好什么好,那更要想办法解决了!” 邢沉连忙拽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爱惜地吹了吹:“哎呀别生气么,总能找出原因的。放心交给我吧,老公自有办法。” 夏言抬眸:“你有什么办法?” 邢沉站了起来,故作神秘地凑到他的耳边,故意先吹了一口热气,随后吐出一句: “保密。先不告诉你。” 邢沉说完,笑嘻嘻地偷亲了一下他的耳垂。耳根子已经红透了的夏言当即又羞又气,脸也一并红了:“邢沉!” 邢沉灵活地退回餐桌的另一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碗筷:“你慢慢吃吧,吃完碗放着就行,我先去洗个澡。” 他连忙进了浴室。夏言用勺子捣鼓了两下碗里的剩饭,生气地随意吃了几口,还是轻车熟路地收拾起了碗筷,端着来到水池边。 他将碗放入洗碗机,打开水龙头,开始打扫厨房。 水面中零碎的倒影倒映出夏言的脸,冰冷的水流冲过皮肤,厨房玻璃上透出夏言的影子,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我真的复活了。 —— 邢沉出来后,略有些不高兴地说了夏言几句,带着他去参观了阳台上的花和他新买的拼图。 “这些花你喜欢吗?是我新种的,我本来想种一阳台的洋甘菊,但是想起你之前说这样太单调了,就种了其他的。” 夏言看着阳台上一排娇嫩鲜艳、各式各样的鲜花:“现在这样我很喜欢。” 邢沉满意:“那就好。” “这拼图我估计要拼很久,等我们那天有空的时候,一起慢慢拼起来吧?” 夏言点头:“好。” 两人一起浇了花,虽然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在阳台待了一会,两人身上还是冒出了层层的细汗。邢沉去给夏言找了件干净的睡衣,然后又冲了一个澡。 那件睡衣还是夏言从前经常穿的那件,闻起来有股柠檬的清香,衣角领口也被烫得平平整整,柔软舒适。夏言拿上睡衣进了浴室,半个小时后,他进了房间。 坐在床上的邢沉依旧没穿上衣,一把把他捞了过来,“我们睡觉吧。” 夏言把头转向另一边:“我不要,我累了。” 邢沉:“躺在床上一起睡觉啊,这有什么累的,你在想什么?” 夏言:“我……” 他一转头,邢沉已经贴了上来,坐在他的身后,下巴微微蹭了蹭他的发旋,又低头靠近他,鼻尖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在咫尺之间游走。 两人的嘴唇越来越近,邢沉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腰间摩挲。夏言知道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往前一倾,用力推了一下邢沉:“屋子太热了,你去把空调开了。” 邢沉挑起一边的眉毛:“空调我早进来的时候就开好了,你撒谎也不打草稿。” 夏言的脸烫极了:“我觉得有点热,你去开低一点。” 邢沉依旧拒绝:“你吹冷风容易感冒,空调不要开太冷了。” 夏言小幅度地挣扎:“那你别贴着我。” 邢沉却出乎意外地松开了他,无辜地眨着眼睛:“你不想做吗?” 夏言一时语塞:“我……” 最终,他红着脸说了出来:“想的。” …… 约莫五个多小时以后,夏言迷迷糊糊地缩在毛毯里,只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胳膊,微微向上抬了抬。 邢沉马上会意,用毛毯裹着他整个抱进了浴室。 裹在毛毯里的夏言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小半张脸,鼻尖粉粉的,睫毛微微颤抖,好像一只犯困的小猫,十分惹人怜爱。 邢沉一手抱着他,一手打开水龙头,小心翼翼地打开毛毯把夏言放进浴缸里。 温热的水流冲在夏言的皮肤上。他很久没有做得身上都是汗了,上一次做超过五个小时貌似还是他和邢沉在大学的时候。劳累过后强烈的困意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水温怎么样?” “嗯。” 层层的水汽中,夏言缓缓闭上了眼。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新的干净的睡衣,身后靠着柔软的垫子,裹着薄毯坐在床上。 邢沉正单膝跪地地上,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温柔地用毛巾擦干上面的水。他仰视着夏言,亮晶晶的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喜悦和满足。 夏言浅棕色的眼瞳眸光微凝,突然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邢沉的侧脸:“我这次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只要我不消失的话。” 10、睡眠(修) “好。” 邢沉握住夏言在他下巴处的手腕,慢慢向上包住夏言贴着他侧脸的手掌:“你放心吧。” 说完,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夏言的手心。 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夏言眼眸低垂,睫毛抖了两下,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邢沉低下了头,整张脸埋在阴影之中,轻声回答:“先不能告诉你,反正我会想办法的,你只管放心就好了。” 话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渐渐落下,邢沉单手抱起夏言,整理了一下床铺,将他轻轻放在靠窗的那一边,关掉了房间的灯。 “晚安。” 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真的困了,还是因为邢沉真的在身边的缘故,夏言沉沉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全然没有悬浮和漂动的感觉,他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第二天他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灿烂又不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流出,落在床尾的被子上,照得他脚背暖暖的。 他迷迷糊糊地不想睁眼,身边还残留着邢沉的体温,下意识地往外蹭了蹭。忽然,手腕上一股冰凉的陌生触感传来。 只见他的左手上,正正好好地戴着一个银色的镯子。 为什么说是正正好好呢,因为那个镯子和他的手腕之间,一点的空隙也没有,估计连一根头发都难以插|进。奇怪的是,夏言竟没有丝毫的束缚感,他好奇地摆弄了一下,虽然是银色的外观,但不像是银的材质,比纯银的重上不少,通身纯净,富有光泽。看大小绝对不可能是套进去的,只能通过开合,可那镯子找不出一个缺口,根本无法打开。 夏言研究了一会,几次尝试失败后,便放弃了。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后,他肌肉记忆般地起床,打开左边的衣柜。 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传来。衣柜里全是他从前的衣服,按照颜色和薄厚从浅到深、从薄到厚整齐地挂了起来。 最右边那一排夏天的衣服里,甚至还有几件新的短袖。 夏言一时有些恍惚,盯着那些衣服平整的衣角很久,此时,衣柜的整理者走了进来。 “阿言,你醒了啊。我在做厚蛋烧,你想吃吗?” “想吃。”夏言没转过来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衣柜里:“我的衣服你不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洗一次吧?” 生前邢沉特别喜欢给他买衣服,大到冬天的大衣外套,小到夏天穿的薄袜,还很喜欢从头到脚配成一套,他都怀疑邢沉从前是换装游戏的狂热爱好者。 夏言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邢沉还会给他买新的衣服。 就像昨晚他看见洗漱台上那对情侣的电动牙刷时一样的震惊。 夏言的视线一扫而过,最左边他从前冬天经常穿的那条白色羊毛衫,平整得像是刚刚熨烫过,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还没穿上身就能感受到它柔软的触感。 邢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这些平时都放在衣柜里。我隔一段时间会拿出来晒一下,偶尔洗一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了一下左边的几件短袖:“这几件都是干净的,我不久前才洗过。” 夏言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随口一问。” 他挑了挑自己该穿什么,转头问邢沉道:“我穿哪一件好?” 邢沉受宠若惊:“我有决定权?” 夏言睡眼惺忪地点头:“你有决定权,因为我选择恐惧症犯了。” 他这个样子特别不设防备,从邢沉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纤细修长的脖颈,松垮睡衣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邢沉咽了口口水:“天蓝色的那件吧。” 夏言:“好。” 他转过身去,一颗一颗地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 邢沉站在原地,炽热的目光尽数落在那一小截腰上,他喉咙发紧,心跳如雷,兴奋和紧张叠加,骨骼深处都传来战栗的感觉。 夏言深吸了几口气:“怎么有股糊味。” 邢沉回过神来,脚比脑子反应更快,急忙冲了出去:“我的厚蛋烧!” —— 因为邢沉的意外失误,夏言今天的第一顿饭又延迟了二十分钟,一直到下午二点才吃上。这对生前作息一向规律的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夏言叉起一块烤面包:“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睡觉好啊,和老公一起睡觉更好。” 邢沉夹了一片培根在他的盘子里:“再多吃点非常好。” “我是变成鬼魂了,不是变成饕餮了。”夏言放下叉子,将左手递到邢沉面前:“这是什么?” 邢沉回答:“重逢小礼物。” 夏言问:“怎么拿下来?” 邢沉反问:“为什么要拿下来?” 夏言:“我总不能洗澡睡觉都带着吧?” 邢沉:“为什么不能?它是防水的啊。” 夏言啼笑皆非:“它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我要一直带着。” “保平安的。”邢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跪了下来,趴在夏言的腿上,用脸蹭了蹭夏言的腰,声音软软:“宝宝,带着它吧。” “…好吧,好吧。”夏言最是受不了他这一套,明明是个比他高上一头的男人,却总是喜欢仰视他。他摸了摸邢沉的额头,将碎发撩到边上:“家里来过人了?” “对。”邢沉靠在夏言的腿上:“你睡觉的时候,我让私人医生来给你做了个检查。” 夏言诧异地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他们看到我不惊讶吗?” 邢家的几个私人医生,除了平常负责照顾邢沉爷爷的,在夏言生前基本都给夏言看过病,当时他们每个人给出的结论都如出一辙:已经尽力了,请小邢总节哀。 邢沉面不改色:“我说我找了个替身,和白月光亡妻脸蛋、身材一模一样。” 夏言:“……我不在的时候你看了很多狗血小说吗?” 邢沉笑了起来:“哈哈,没有,也就看了几本吧。——事实是我多给了他们三倍的工资,让他们少说话,多做事。在高额工资的支撑下,钟医生表现出了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 夏言:“……” 他顿了顿,缓缓转向邢沉:“我检查出来身体好吗?我真的……和正常人一样吗?” “还行,”邢沉站了起来,把夏言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臂圈住他的腰:“你太瘦了,有点营养不良,钟医生让你多吃点,其他都正常。” “‘其他’都正常,我是做了一个全套的检查吗?”夏言撩起自己的衣袖:“为什么我身上没有抽血的痕迹?” “我不舍得让你抽血。”邢沉左手搂住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先进的医疗设备足以让体检不用再抽血。怎么了阿言?你身体不舒服吗?” 夏言耳朵热热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夏言喃喃地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死而复生的鬼魂,自然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邢沉的脸色却在他看不见地方沉了下来,猛然间捏住他的手腕,直接伸进了他的胸口。 “听听这个呢?” 很轻微的、但有节奏、缓慢的心跳声。 夏言微微一愣,抬眸一看,邢沉已经握着他的手又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再听听我这个。” 强有力的、带着体温的、如同雷声一样的心跳声传来。 夏言:“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和打鼓一样。” 邢沉不假思索:“我一靠近你就会这样。” “你又没心脏病,怎么可……”夏言刚要反驳,刹那间,一段久远又熟悉的记忆袭来。 “真的呀,你以前也听过的。”邢沉紧紧包着他的手:“有两颗心都在为你跳动呢。” 夏言眼睑微不可查得颤了一下,随即表情嫌弃道:“你从哪学的土味情话,好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确实不太会说情话。”邢沉挠了挠头,尔后又笑嘻嘻道:“夏言,要不我们买个听诊器在家吧?等你什么时候感觉不真实了,就听听自己的心跳。” 夏言无语道:“你怎么不说在家里开个医院啊?以后我感觉不真实了直接拍片。” “哈哈哈哈哈也不是不行……”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邢沉摸了摸夏言的头发:“我下午去公司一趟,你乖乖在家,别出去好吗?” 夏言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邢沉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那夏老师乖乖在家好吗?” 夏言无奈地点了点头。 邢沉走后,屋里恢复了安静,仿佛无数个夏言不在的日日夜夜,这间屋子就在这里,这样孤独地沉寂着。 夏言徒然之间有股怅然若失之感,眼神空洞地四处乱逛,最终停留在了花香四溢的阳台上。 被照顾得很好的鲜花们朵朵斗艳,郁郁葱葱的绿叶中,各种的颜色撞入夏言的眼帘,如同一场视觉盛宴。 花真美啊。 如果在阳光下,肯定会更加好看。 不知道今天s市的天气怎么样。 明明是白天,邢沉却将窗户紧闭,窗帘也尽数拉上,整个房间内所有的灯都开了,连阳台也能照到。 但屋内灯光带来的光线再好,和大自然的阳光终究是不一样的。 夏言鬼使神差地来到窗前,咻的一声,拉开了窗帘。 夏日灿烂清透的阳光肆意地走了进来,各式各样的花朵呈现出大片大片玉白、粉红,嫩黄的颜色,从窗外到阳台门口,仿佛所有事物的鲜明度都被调上去了十度。夏言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惬意地靠在栏杆前,沉浸在这个明亮鲜艳的世界中。 忽然,楼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夏言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往楼下一看,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 叮咚。 ——似乎有人来敲门了。 11、反锁(修) 叮咚。 “邢沉,你在家吗?” 门外穿着t恤衫的男生按了两下邢沉家的门铃,监控画面中的他一边的眉毛下压,右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怪异的事情。 夏言的心砰砰直跳,他刚从密码锁上的显示屏发现,邢沉把门给反锁了,从里面也需要输入密码才可以打开。林烨在门口已经站了几分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在夏言纠结要不要开门的时候,监控画面中的男人又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没人在家,灯怎么亮着,楼上的窗还自己打开了?” 林烨挠了挠头,一手在裤缝上摩擦,最终将原因归结到智能家具上,转身离开了。 夏言松了一口气。 林烨是他们隔壁的住户,和他们同一天搬来的,知道他们新婚后还特地送了贺礼过来,平常也有往来,两家关系算是不错。 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夏言的死讯,也不可能不认识夏言。 如果夏言真的给他开门了,那估计要变成一个鬼故事了。 随着门外脚步声的彻底消失,夏言的目光缓缓转向身后的阳台。 客厅和房间里的窗帘也都被拉上了,客厅中央玻璃吊灯敞亮的光线一直延伸到窗外。 应该是没看见他,只看见邢沉家灯亮着。 也是,林烨是搞编程的,整天对着电脑,视力不太好,今天他连近视眼镜都没戴,他们家在十二楼,那么高,或许视力正常的人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可能他就是没看见自己吧。 夏言安心地回到屋内,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林烨在上个月做了近视眼镜手术,视力已经恢复到5.0了。 ———— 夜幕降低,家家户户亮起灯光,下班的人流占领了整个街道,路上车水马龙。隔音良好的房间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阻隔在外,寂静地落针可闻。 “近日,s市天气晴朗,夏季高温还未来临,适合出行。” “专家指出,为保护自然生态,山地开发应告一段落,减少人为对自然的干预。” “网曝某知名集团总裁花费上千万购入珍贵茶具一套……” 夏言百无聊懒地坐着,伸手关掉了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他人生前二十年因为生计极少有空闲的时候,算下来属于自己的时间最多的时候竟然是在快过世前一个人在医院的那一个星期。 即使到了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还是会计划以后的事情,不像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太过超出常人的认知,让他没法构想未来会发生什么。 夏言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中的挂钟,时针和指针密不可分地叠在一起,秒针安静无声地走了大半圈,指针下半个小时前冒着热气的饭菜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热量,连轻微的白丝也不再有了。 邢沉怎么还没回来? 他做的菜都要凉了。 夏言打开那台苹果12,仅剩下一个对话框的微信界面没有一条信息弹出。 邢沉回公司前,把夏言从前用的那台手机找了出来,让夏言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以上网打发时间。 那台苹果12竟然还能开机,只是比从前卡顿了些许。邢沉想给夏言换一台,夏言却不同意,他网瘾不重,也不常刷手机,没必要买个新的。 邢沉于是很铺张浪费地订了两箱最新的不同颜色的未拆封的苹果送到家里,让夏言想换的时候自己从中挑一盒喜欢的换。 夏言对此表示极度的不理解。 之后,他又对邢沉和他分开的前两个小时内给他发了两百六十八条信息表示更加的不理解。 很奇怪的是,下午五点之后,邢沉一反常态,再也没有给他发过信息了。 这在往常是极为少见的,邢沉分享欲极重,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说话,在他“复活”之后,更是像憋了一年多的话没说一样,可以不间断地一口气发几十条信息。 原本夏言想着,五点半是邢沉下班的时间,因为在开车所以才安静了一会,而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对方还是没有任何的信息。 邢沉的公司离他们家不远,开车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到,不至于要这么久。 夏言:还没回来吗?我饭做好了。 基本秒回的邢沉破天荒地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复,夏言有些烦躁地咬了咬下嘴唇,拨通了邢沉的号码。 然而铃声响起,足足等了三分钟,也没有接通。 竟然连电话也不接! 有事晚回家至少和他说一声吧! 夏言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在客厅来回踱步。 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会不会是邢沉遇到什么难事,一时难以脱身? 其实富家子弟的生活并不是都很舒服的,尤其是独生子女家中还有巨大产业要继承的,因为家族企业忙得焦头烂额的不在少数(1)。夏言想了想,决定去公司找邢沉,如果对方真的遇到什么难事,他可以一起分担。 行动力极强的他立马换好了衣服,带上口罩和帽子,准备出门。 就当他在密码锁前输完密码时,尖锐的“解锁失败”提示音传来。 夏言愣了一下,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确定自己是没有按错的,家里密码锁的密码从他们搬来的第一天起,就是他的生日。 把门反锁,还改密码,邢沉这是要做什么? 现在连改密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他商量了? 岂有此夫! 给邢沉在心里狠狠地又记上了一笔后,夏言开始思考新的密码是什么。 他摸着下巴,又输入了一组数字。 220620。 改成结婚纪念日就算是情有可原。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难道是在一起的日子吗? 200620。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彻底恼了,拿纸巾过来用力地擦了好几遍密码锁的屏幕, 再试试认识的日子的吧。 190325。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的心头像被浇了一大盆冰水,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幸免,邢沉背着他改掉了家里锁的密码,还不告诉他。 酸涩的悲伤也总算让夏言冷静了下来,他努力将自己心里的怀疑去除,认真地思考其他的答案。 难不成…… 是他们见面的一天吗? 夏言输入了240602(2)。 “滴咚。” 解锁成功的门锁自动打开了。门缝中透出外头微热的空气,夏言向外望了一眼,走廊中并没有人,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全部的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作为鬼魂,潜伏在人类社会中,总有一种不合群的感觉,更何况夏言是一个不喜欢出门的i魂。初夏七点多的天基本已经全黑,夏夜不温不热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边上高楼大厦和路旁高大树木的影子将夏言严丝合缝地包裹在阴影之中。 夏言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埋头在黑暗中前行。 他们家离邢沉公司不远,走路不过十五分钟。这个时候基本已经过了下班点,小区中行人寥寥无几,在出了小区大门之后,前方马路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夏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忽然,边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冲出一个拎着大号购物袋的男生,他走得很快,带着夸张的巨型头戴式耳机,庞大的身躯“砰!”得一声撞了夏言。 夏言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因为体重差距过大,整个人被撞出去小半米的距离。那个年轻男生手上购物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洒了一地,夏言正欲弯腰帮对方捡,却发现对方左看右看,没有一点撞人的愧疚感。 “我真服了,好好地走路都会打翻。这里有什么东西啊?靠,我刚买的橙汁,一口还没喝呢。” 年轻男生骂骂咧咧地说了一连串,从便利店的物价骂到陆地的水泥,再到小区的房价,一点视线也没往夏言身上来。 “喂,你刚才撞到我了。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本想帮忙的夏言立刻直起了腰,双手抱胸怒视着前方。 结果男生还是没有一点想要道歉的意思,胡乱地捡起东西后,竟头也不回地自管自地走了。面对对方无视自己的不礼貌态度,夏言怒火中烧,忙欲上前理论,忽然,他脚步一顿,眼眸瞬间暗了下来—— 一股寒意直窜上他的额头,让他麻木地盯着面前干净洁白的地面。 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撒出来的橙汁,而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他,脚下空旷的地面上,也没有属于他的影子。 “好好地走路”、“都会打翻”、“这里有什么东西?” 一个离奇但合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了出来。 夏言于是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行为。 他冲到人行道的中央,将手伸到人群中随意一个路人的面前,使劲地晃了晃。 “你好!你好!你能看见我吗?” 无论夏言的动作做得多么得浮夸,问题问得多么得响,没有一个人给他任何的回应,也没有人为他停下步伐。 没人能看见他。 绿灯又亮了,人流向前涌动。 夏言停在原地。 他像一根倔强的横木横于山中,奇怪孤独,周围的人流如同流窜的洪水,匆匆从他身边掠过。 12、谎言(修) 邢沉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少早睡的人家已经关上了灯,整栋楼房笼罩在整齐划一的黑暗中。 他身上的寒气很重,全然不像夏天该有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在门口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尔后又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 在解锁的同一秒内,他飞快地推开房门,目光径直冲入屋内:“阿言?” 邢沉连拖鞋也没换,洪亮的声音从客厅穿透到卧室:“阿言,你在哪?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那家海盐泡芙,你快尝尝。” “阿言!老婆!你在哪里?”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他总算分寸大乱,紧绷的神经一触即发,发疯似地以极快的速度里里外外地扫视了一遍厨房和客厅,直到看见夏言蜷缩着坐在卧室的地上,眼角无法抑制的慌乱才慢慢散去。 他恢复了如常的神情,温柔地笑了起来:“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当心着凉。” 邢沉全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悬在喉咙中的心脏总算回到原位,双手轻轻抓着夏言的臂弯,生怕稍一用力弄疼了他。 夏言低着头,瘦削的侧脸线条衬得他像个精美的陶瓷手办一样,整张脸白得毫无血气,甚至没正眼看邢沉一眼,只是沉默不语地侧着身子,依靠着身后的床头柜。 他整个人笼罩在邢沉高大的影子里,像是被掩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邢沉脱掉沾了水汽的外套,用力搓了搓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对不起宝宝,我回来晚了,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泡芙赔罪。” “我手机没电了,让你担心了。都是我的错,老婆别生气好吗?生气伤自己的身体,不如把气发在我身上。” 他的下巴抵在夏言的头发上,单手抚摸着夏言的后背,虽然用的力气不多,但足以把夏言困在怀中。 “昨天钟医生真的来给我检查身体了吗?” 沉默中的夏言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邢沉言语含糊:“你不舒服吗?” “为什么我会睡得那么死?”夏言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我会一点声音都没听见?难道钟医生他们,可以看见我吗?” 邢沉:“阿言,你……” 夏言冷淡的目光轻划过邢沉的眼睛,低垂的眼睫微颤:“我今天出去了。” 他的话刚一出来,邢沉的神色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夏言神色平淡地看着他,语气如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邢沉的胸口,让他直不起腰,只见邢沉愧疚地抿了抿嘴唇:“阿言,对不起……你知道了。” 夏言继续追问:“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见我,是吗?” “你别害怕,”邢沉抱住他的肩膀,努力将他圈在怀里:“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会解决这些问题的……我能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 夏言爆发般的声音乍起:“邢沉!” 他将手心中攥着的两张皱巴巴的、缺边的纸展开,递到邢沉眼前:“被你撕掉的两张日记是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邢沉一手攥着裤脚,双唇紧闭,低头不语,许久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他总想着自己能处理好一切事情,解决好所有的问题,让夏言除了思考今天吃什么、明天买什么之外不用操一点心,可是最终却总是搞砸,还是让夏言无法安心。 “邢沉,”夏言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你帮我处理好一切,而是你的坦诚。我们能一起面对,不是吗?” 邢沉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一眼夏言。对上对方坚定又柔软的眸子后,沉重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中响起: “自从上次你走后,我找了很多科学家,向他们讲诉了我看见鬼魂的事情。他们要么不相信我说的,要么对此束手无策。我又在全国各地寻找相同的案例,只是很可惜,除了骗子,我一无所获。就在我濒临绝望之时,我的助理小周找到了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他姓庞,原先是热学领域的专业科研人士,因为有一位早逝的爱人,所以一直做鬼魂方面的研究。” “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去拜访了他,他完完全全相信我说的话,还告诉我,不出意外的话,你在这个月会再次出现……” 邢沉比之前更为小心地抱着他,放在他腰上的手都不敢多用一丝的力:“原先我也半信半疑,可是你真的出现了。” “昨天晚上你喝的果汁里,被我下了一点点的安眠药,中间我让钟医生他们来给你检查了身体,发现他们看不见你之后,我给你带上了手链。” 说完,他捧起夏言的左手:“这个手链,其实是一个仪器,是庞老制作的,能让鬼魂在人间永存的仪器。我今天晚回来,是因为去山里找他了。” 夏言眉头皱得厉害,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讶地说不出话,邢沉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解释道:“其实玄学也算是科学的一种,只是人类暂时没法解释其中的原因罢了。” 他紧紧地抱着夏言,眼睛中泛着晶莹的泪光:“阿言,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我再也不想过找不到你的的日子了。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了。求求你,求求你,就当可怜我,别离开我好吗?” 邢沉一边说着,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把头抵在夏言的肩膀上:“我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你,我能看见就好了。可能现在,我还没办法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我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会让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的。夏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极其卑微的话,极度想要把夏言紧紧抱入怀中,一直悬在空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邢沉。”夏言眉心紧皱:“你是不是疯了?” 邢沉带着哭腔肯定地回答:“你不在我才是疯了。” “对不起,我瞒着你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因夹杂着哭声听起来十分绵软,仿佛心已经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散落在地,无人拾起。 “别哭了。”夏言清冷又压抑的声音响起:“你别再哭了。” 邢沉:“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夏言没说其他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你别再哭了。” 虽然是重复的话语,但夏言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反倒因为拖长的尾音,听上去有些难过不忍的意味。 只是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再也没说一句话了。 他每次这样沉默的时候,简直是把邢沉的心放在火架上烤。那张苍白干净的脸上神色冰得没有一丝温度,紧闭的嘴唇、疏离的眼神,无一不再透露着对方有多么不想和他交流。 邢沉的喉咙紧了紧,耳廓内仿佛能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跳过快的心跳声。 “真的有这样的’专家’吗?” 夏言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邢沉紧攥着衣服的手松了一下,立马点头:“真的有。” “那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 第二天一早,邢沉的司机就在他们家楼下等他们了。 夏言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在玄关等他的邢沉打开了鞋柜:“想穿那双鞋?” “随便。”夏言心不在焉,随口回答了一句。 邢沉拿出一双干净的小黑鞋,整整齐齐地摆好,蹲在地上开始解鞋带。 等到鞋带全部解开的时候,他还没有站起来,夏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来,你起来。” “让我给你换吧。”邢沉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朝他眨了眨眼:“就当我求你的了。” 夏言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他犹豫地向前了一步。 邢沉马上前倾起身子,轻轻握住他的脚腕,生怕捏碎了一般,将他的脚放入鞋里后,又仔细地拉出袜子,系上鞋带。 夏言忽然发现,邢沉比从前瘦了不少,脸比从前更小了,眼睛一圈哭得红红的,眼下还有这一圈明显的乌青。昨晚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中途还醒了四五次确定他还在不在。 看在海盐芝士泡芙的份上少扣他几分吧。 夏言想着,绝不是因为他心软了。 “脚腕这么凉,要不要加个外套?山里露水重,会着凉的。” 邢沉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转身起来,自作主张地进屋给夏言找了件薄外套。小心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夏言的衣角,然后给他套上。 夏言全程低着头,在接触到邢沉手背的那一刻,习惯性地抬起了手臂,配合他的动作。 在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现实时,邢沉已经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好了,走吧。”并朝他微笑了一下,打开了门。 夏言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很快,这种感觉被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担忧而冲散。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邢沉对司机说了一句“老地方”。司机便会意地发动车子,逐渐驶出小区。 宽敞的后排,纯羊羔毛的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夏言单手撑头,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星空顶淡淡的光线照在他苍白光洁的皮肤上,显得他像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 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的邢沉打开后排的液晶电视:“庞老住在郊外的一个山里。开车过去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要不要看会电视,打发一下时间?” “不用。”夏言连头也没转来,“我困了。” 昨晚他一个晚上也没有睡着,邢沉带给他的信息实在让他过于惊讶,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或者邢沉的幻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专家,相信鬼魂存在,还能未卜先知? 邢沉侧身看着边上的夏言,愧疚地低下了头:“抱歉……我不该瞒你。” 夏言不作回答,低垂的眼眸望向窗外。车的后排即使很宽敞,但依旧睡得不是很舒服。夏言的睡眠质量不好,换了几个姿势也没睡着,在他尝试第五个姿势的时候,邢沉突然把他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这样睡是不是舒服点?” 夏言用手肘怼了一下他结实的肌肉:“你别这样。” 他这点力气在邢沉这里就好像软软的小猫挠人,邢沉蹭了蹭他的颈窝,无辜地看着他:“可是这样不是睡得更舒服吗?” 夏言耳根一下子红了,气愤地瞥了他一眼:“你……” 他一转头,看见的是邢沉委屈巴巴的眼神。对方抱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廓,轻声安抚道:“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这都不可以吗?” “……”夏言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口水,沉默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邢沉下垂的眉毛舒展开了,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嘴角处浮现着一丝得意的笑。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躺在活人的怀里比在冰冷的后座更容易让人入睡,昏暗的环境中,夏言很快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一片又一片陌生的绿色。 13、专家(修) “到了,阿言。” 视线忽明忽暗间,夏言被抱下了车。等他站稳落地后,目光中的惊讶情绪愈发明显了。 阳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散落在地上,高大的树木虽不密集,但也成群结队。未经开发的、杂草丛生的、碎石遍地的、甚至连崎岖不平都称不上的山路一条接着一条。 s市是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夏言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不是角角落落都去过,也因经济拮据去过不少偏僻简陋的地方,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如此自然原始的。 他不由得震惊地问:“我们是怎么开上来的?” 邢沉站在他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他身前有半个人高的野草,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掩盖在树荫中的地方:“那边有一条人工凿的山路,我们从那开上来的。” 想来如果那位专家真的生活在这里,肯定会修路用于联系山下运送物资。夏言收回自己震惊的目光,两人缓缓往前走去,邢沉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遮阳伞,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夏言的肩膀,把并不强烈的被分割了的阳光也在隔绝在外。 他落在夏言肩膀上的手并没有多么用力,轻到夏言一开始甚至没发觉。但当他转头仔细一看时,却能看见对方因为过于紧张而暴|起的青筋。 夏言:“你别这么紧张。” 邢沉吸了吸鼻子:“我没有。我只是怕有杂草或者树枝割到你了。” 夏言懒得和他争辩,很快,两人到了目的地。距离停车的地方大约五百米开外,有一座被铁栅栏围起来的、不大不小的山庄。 这间山庄和度假村的山庄不同,和闭塞落后的山村也不同。你说原始,它完全屹立在山间,门前还有一片和人差不多高的杂草和各式各样的沙石土块;你说简单,它就连门口铺的瓷砖,也是外国进口的、少说上千一片的,更别提门口的花盆摆设有多昂贵。 更为奇怪的是,本应荒无人烟的地方,山庄的后面却有着一群装修工人,堆着一堆昂贵的装修材料和器材,忙前忙后地不知道在装些什么。 邢沉:“这就是庞老住的地方。被吓到了吧?” 夏言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环境比这好不了多少。只是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邢沉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不适,又马上转瞬即逝,他一手拨开夏言面前的树枝,回答道:“我听他说,是他退休之后想要远离社会,才搬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想返璞归真,当个隐士? 这座山是一座半开发的山,据说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偏僻,开发商不打算要了——庞老于是把它买下来养老,这栋房子连同刚才那条路,都是他自己建的。他不喜欢和外人接触,选择这里是因为这座山上没有网络信号,可以完全隔绝和外界接触。” 夏言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接受不到任何信号。 显然屋子的主人不愿意和别人进行交流,夏言由衷得好奇:“你是怎么让他答应见你的?” 邢沉:“钞能力。” 他指了一下山庄后面那块正在装修的地方:“我给他建的。” 夏言:“……你这么舍得下血本,万一对方是个骗子,你不是亏大了?” “下血本?”邢沉诚实地摇了摇头:“亲爱的,这间茶室的装修加上材料和器具才两千多万,不用下血本。” 夏言:“……” 言归正传,邢沉肃然道:“你见了庞老就知道了,我相信他是有原因的,我们走吧。” 邢沉收起了伞,屋外的铁栅栏并没有上锁,他轻轻敲了敲门,几分钟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一头白发,却不稀疏,也不拖沓,梳着干练的发型。遍布皱纹的脸上五官硬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清晰。 “早上好啊,怎么又来了?” 他的声音可以说和硬朗严肃的长相不太相符,轻快温和,没有一点架子,语气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在和亲近的后辈闲聊。 邢沉微笑着回答:“来看您老啊。” 庞老手中的蒲扇轻轻晃了两下,深黑的眼珠转了转:“看来不是一个人来的呀。” 夏言听到这句话,瞳孔在一瞬间内猛得缩小,身体僵直,怔怔地看着庞老。 邢沉面不改色:“这都被您发现了。” 庞老扇子一挥:“到屋里坐。” 屋内的装修布置简单又昂贵,管家给他们上了三杯茶水,随后离开。客厅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庞老喝了一口茶,问邢沉道:“那孩子能听见我说话吧?” 邢沉回答:“可以。” 庞老拿出一副纸笔,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着邢沉边上的空位波澜不惊地说:“接下来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写在纸上。” 夏言站起来接过笔,在纸上方方正正地写下一个“好”字。 红色的墨水于白纸上十分明显,像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奋力在显示一个鬼魂存在于人间的证据。 邢沉的目光霎时间全部集中在那个红色的、周正的“好”字上,似要把那张纸都看出一个洞来。 庞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一样的,低头又喝了口茶,对夏言道:“你肯定惊讶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甚至怀疑这一切不是真的。同时也很惊讶邢沉和你说的,我预测到了你的出现,对不对?” 夏言规规矩矩地站着:“我确实很惊讶,我想知道,您是怎么预测的。” “其实这不是预测,是我精确计算之后的结果。”庞老不薄不厚的镜片折射出一丝微小的亮光,盖住了他黑色的瞳孔:“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在许多方面,人类还没探破其中的奥秘。鬼魂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夏言顿了一下,思考几秒钟道:“您这么说,是因为您也见过您的亡妻吗?” “不。” 庞老低下了头,神色若有所思,双手交叉置于面前:“我没这么幸运,而且,我也没这个勇气。”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邢沉一眼。 邢沉:“我也觉得自己命好。” 夏言:“……” “为什么只有邢沉能看见我?”夏言撩起自己的袖子,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还有,这个镯子,是让鬼魂留存在人世的仪器?” 庞老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三维世界,鬼魂则在四维,四维比三维多了一个时间轴,两者的波若是对上,看见对方是很正常的事。邢沉从我这里买去的手镯,其实一个小型的频率改变仪器,可以让四维世界的东西留存于三维(1)。这个研究的不确定性很大,我也是刚做出来,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你自己不想消失,你绝对能像活人一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夏言拿笔的手僵了僵,陌生的科学术语听得他有些发愣。邢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绕到夏言的身后,贴在他耳边说:“怎么了?这些言论我也听不懂,但是我都查证过,回去我可以给你看文献。” 邢沉呼出的热气喷在夏言的耳朵上,让他的思绪回了回神。夏言没在纸上继续写什么,而是问邢沉道:“你相信他的话?” “不相信也得信啊,毕竟邢少爷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庞老坐在位置上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抢先一步回答。 那只握着毛笔的手颤了颤,几滴红色的墨水滴露在纸上。 邢沉这下也有些愣了:“你……” “我什么?”庞老微微笑了一下,白色的眉毛弯弯的:“我没说错吧?” 邢沉也笑了起来,不温不火地说:“是没说错,但你不是死马,对吧?” 话到这里,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庞老脸上闪过,几秒后,他又笑道:“这位小朋友现在好好地出现在这,和我说话,不就能证明吗?” “那就好。”邢沉一只手搭在夏言的肩膀上:“我可是为了迁就你,连昨晚手机关机一个人来山上找你这样的要求都能接受的。” 庞老:“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希望你也遵守诺言,听我的安排。” 邢沉不置可否。 安静的空气中,一股对弈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一直沉默的夏言又提起笔:“你帮助我们,仅仅是因为,邢沉给你建了一个茶室?” 他看得出,庞老并不缺钱,也不缺乏人脉和资源,更不像是想要巴结邢家的人。 庞老转身入座,放下扇子:“不全是。” 他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是什么,忽然间,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传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管。想那么多做什么,多活一天是我赚到了,其他的事情,交给自己的死鬼老公就好了。” 夏言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惊讶于庞老会说“死鬼老公”这种抽象的词,还是在认真思考他说这句话的可行性,陷入了严肃的沉默之中。 邢沉抱着夏言的肩膀,对着庞老没好气地说:“想要什么就直说,拐弯抹角干什么。” “我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我不需要再要什么。” 庞老转过身,径直走了过来,目光精确地落在夏言的脸上:“心事重重的年轻鬼魂,请听我一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 庞老留了他们中午吃饭,夏言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让邢沉礼貌拒绝了对方。 从庞老家出来,夏言还是一言不发。邢沉打开车门让他上去,率先打开了话题:“宝宝,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夏言垂着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直直落在邢沉的眼眸里:“你还没回答我,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我查过文献,也问过其他科学家,理论上确实没问题,只是现实中还没人付出过实验——”邢沉伏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科学上的事情我们是圈外人,很难了解清楚。至少你现在安安稳稳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吗?别想那么乱七糟八的了,交给我来解决。” 夏言浅棕色的眼瞳中倒影出邢沉消瘦的脸,眉头皱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邢沉……你觉不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话一出来,邢沉当即眉头紧皱,没安全感地问:“你觉得我不如从前好了,是不是?” 夏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没有。” 他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只是,只是感觉你和从前的想法不一样了……” 邢沉弓着背,手心冷汗直冒,胆战心惊地问出一句:“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夏言咽了口唾液,表情逐渐严肃:“……你别再有事情瞒着我。” “是真的!!!” 忽然,车外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山林间一群鸟群惊起,响彻云霄的叫喊刺透隔音极好的车窗玻璃传了进来: “方丈,是真的!我看见我亡妻的鬼魂了!” 14、婚姻(修) 有时候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邢沉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全国和他有一样经历的人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天他们只是恰巧地出来一趟,却遇上了。 劳斯莱斯的隔音是出了名的好,这样都能听见,可见对方的声音有多响了。 “停车。” 邢沉按下车窗,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山下的小路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中抓着一条丝巾,眼神执着地看向面前的黄袍僧人。 那男人虽然讲话情绪有些激动,但穿着得体,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他满头大汗,估摸是从山上的寺庙那边一路追了出来,看真挚的表情和眼神,不像是在骗人。 方丈神色匆匆,但仍然停了脚步,双手合十:“施主,你不该心浮气躁。答案,在你自己身上。” 他似乎不想与男人过多纠缠,说完便和身后几个僧人快步陆续上了山。 男人停在原地,垂头丧气,一阵山风吹来,那条轻薄的丝巾从他的手中滑走。 下山的风总是吹得很快,男人转头的时候,丝巾已经飘出去五六米远。 他快步上前,两下都没抓住,着急地眉头紧皱,突然,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他眼前。 邢沉敏捷地抓住了那条丝巾,递给他:“这位先生,你还好吧?” 男人低眉颔首:“谢谢。” 邢沉向身后扬了扬下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不介意的话,我的车在那边,你可以上去坐坐。” 男人表情有些犹豫,邢沉笑了笑:“没事,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讲讲你的经历。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事。” 夏言一直站在边上,静静地看邢沉如何套出对话的故事,只听见邢沉的理由张口就来:“我是一个网络作家,我相信鬼魂的存在,我最近在创作的作品也与鬼魂有关。和你一样,我也有一个亡妻。如果你的故事对我的书有帮助的话,之后我会支付你一笔不小的费用,用作提供灵感的报酬。” 邢沉双腿交叉,无意间露出理查德米勒的腕表。男人装作不经意垂眸,看了一眼邢沉身后的劳斯莱斯,又看了一眼邢沉的鞋。 有时候豪车和高奢定制就像一剂安心剂,让人觉得对方如此有钱,不可能闲着没事编故事来骗自己。 他思考了几分钟,轻轻点了点头。邢沉打开车门,让男人落座后排,司机已经去别的地方等着了,此刻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夏言尽管很不想和邢沉坐一个位置,但现在也只能挤挤了,好在邢沉的车是加长版的,后排相当宽敞,两个男人在一块也不算拥挤。 邢沉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心情似乎比刚才愉悦了不少。男人有些局促地坐下,先是环视了四周一圈,羡慕地摸了摸座椅上的真皮,随后缓缓开口道:“我和我老婆是高中时候认识的,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了。结婚三年之后,她得了肝癌去世了。” 男人的神色平淡如水,但眼眸中透出淡淡的悲伤,似乎深陷极为向往的回忆之中:“她刚走那段时间,我特别想念她,虽然我们结婚以来争吵不断,但是我回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美好……我从前真的很喜欢她……” 邢沉眼眸低垂,从后排的冰箱里拿出两个杯子,倒了一杯冰水放在男人的面前:“节哀。”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去年七月份的一个晚上,我看见她回来了。” 他的指尖用力按着大腿,眼球有些突出,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我真的看见了,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坐在我们家的窗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夏言问:“那天是几号,他妻子有和他说话吗?” 邢沉重复了一遍夏言的问题,男人回答道:“应该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十二号十三号的样子。” 夏言又问:“你妻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邢沉再次重复。男人顿了顿:“是在三年前了,我不记得具体的日期,她走的时候,我自己的生活很乱,工作也是一团糟,我只和她在医院见了最后一面,她的后事都是她的家人帮她办的。” 邢沉微微挑眉:“你真的不记得了?” 男人双手抱头,手指插|进自己的发丝:“我真的不记得了,当时我的生活实在是太混乱了,我就记得是在一个夏天,应该是六月份吧。” 邢沉神色淡淡,陷入了沉默。 男人以为邢沉不相信自己,连忙提高了音量:“我真的看见了,她那一天就坐在我们家的窗台上!我没有看错,我绝对没有!我和我的家人说了,他们每一个都认为我有精神病,以为是我的幻想,可是我真的看见了,我那一天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冲出了家门……” 人有的时候最能依靠相信的人不一定是亲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而那些能稍稍理解你的人,往往是和你阅历、性格、三观差不多的人。 男人紧张地看着邢沉,渴望对方能给他一些信任的、肯定的回应。然而邢沉面无表情地丢出了两个字:“然后?” 男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在外面平复了很久,回了家。回到家时,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这条丝巾在窗台上。” 男人将手中被握出褶皱的围巾慢慢展平:“这是从前她最喜欢的丝巾,不知道是她死前珍藏起来了,还是火化的时候一起烧掉了。总之在她死后,我就没在家中见过这条丝巾。所以我更加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回来了。”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紧抿着嘴唇,眼神紧张又期待:“先生,您相信我吗?” 邢沉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你真的很想念你的妻子的话,你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高兴呢?” “你在说什么?见到已经死去的人,不应该害怕吗?怎么可能有人能死而复生?” 男人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堆,双目直直地看着邢沉。 邢沉不进油盐:“可是你不想见她吗?” 男人愣了愣,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双手成拳,努力平静下来:“我是很思念她,但我也接受事实,她已经去世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夏言和邢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邢沉开口道:“冒昧问一句,你再婚了吗?” “没有,我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敢见她,我只是……我相信科学。”男人支支吾吾地回答完,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邢沉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真的相信科学的人早该去检查自己的视网膜和脑神经了,不会在这里向僧人叙述自己的故事的。” 被戳穿了的男人尴尬极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邢沉笑了笑,俊朗的笑容将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让人很想和他继续聊下去:“先生,我们萍水相逢,连名字都不知道。更何况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没必要害你,对吧?我只是想为我的作品获得一点素材,越真实越好。如果真的采用,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会注重你的隐私,不会原搬照抄的。” 男人双手交叉,仍旧低着头,两个大拇指上下旋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了开来,“好吧,请您答应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是这样的,她生前不同意我用家里的存款进行投资,我们为此大吵了很多次,一直到她生病前,我们都在为这件事争吵。” 他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的愧疚和后悔,反倒是恐惧的情绪占了全部:“我一直想投资房地产,先生,你要是知道投资那块地所能带来的收益,你也会忍不住想要投的。在她死后,我很快就去投了……” 原来真有亏心事,还不小。夏言嫌恶地看着他,邢沉冷着脸问:“所以你害怕她找你算账?” 男人声音颤抖:“说真的,如果不是去年的那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窗台上,我已经想不起那些争吵了,我每天都在怀念她和我刚在一起的时候……但是那一天,她的神色是那样的冷漠,我甚至觉得她想要杀了我,所以……所以才来祈求佛祖的保佑。” 夏言冷漠地盯着对方,眼眸中充斥着怒意和无奈。 或许这就是婚姻吧,基于经济条件的现实产物,会剥开人心最恶心的一面。明明自己做了错事,却还要指责对方为何如此待我。 男人又顿了许久,视线沉沉投向邢沉,总算问出了心中最为在意的问题:“您觉得,以一个事业有成的作家的角度,我的妻子是想要干什么?” 邢沉平静地回答:“或许鬼魂真的存在吧,她只是想回来看你一眼,不是想要害你。——如果她真的动了这个念头,此刻你或许不在这里了。至于财产,既然是夫妻共同财产,我认为你还是把她的那一份还给她的父母或者其他家人吧。” 男人激动了起来:“我为什么不能都用来投资?一旦成功,我就不需要上班了,到时候我会赚更多的钱,我会好好孝顺她的父母,也不会另娶他人,这样不行吗?” 夏言怒火中烧:“她是死了,不是她的钱归你了。” 说完,他拿起桌板上的冰水就是一泼。 哗! 一眨眼的功夫,男人的脸全湿了,冰凉的矿泉水混着汗水滑下,几滴豆大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邢沉佯装惊讶的样子,用右手抵着嘴唇:“哎呀,这是怎么了?杯子里的水呢?你的脸怎么湿了?” “我……你……” 男人止不住地发抖,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在确认邢沉的手方才没有碰到杯子和他的手上并没有水后,吓得连脸上的水渍都来不及擦,拿起丝巾踉跄着就往车外跑。 邢沉捧腹大笑。 夏言望着男人逐渐远去的狼狈背影,推了一把邢沉,让他别太放肆。 邢沉笑着仰视他:“老婆,我真喜欢你。你对别人会泼冰冷的水,对我最多只会轻轻扇个巴掌。” 夏言:“……” 他一手压住邢沉的肩膀:“我看你现在就蛮欠打的。” 邢沉依旧笑嘻嘻的,伸手摸了摸对方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夏言心事重重地问:“你说他为什么也可以看见他妻子的鬼魂?” 邢沉低头编辑文字:“不知道,我把他的情况告诉庞老了,交给他去研究吧。总之他的经历告诉我们,我们的情况不是少数,是吧?” “确实。”夏言神色无奈:“但是他们的婚姻情况确是大多数。” “这世界上很多感情都会因为金钱变质。”邢沉牵住夏言的手:“但我和你不会。” 夏言:“因为你有钱?” 邢沉微笑看着他:“一半是因为我有钱,另一半是因为你不在意钱。” 夏言轻笑出声。 竟然有人会说一个学生时代连硬币都是数着花的人不在意钱。 但是恰巧,这个世界上只有邢沉会真心这么觉得。 邢沉笑意不减:“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但是那就是事实。” 夏言问:“什么?” 邢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因为我爱你啊。” 这句夏言曾经听了无数遍的话如今又从他嘴中说了出来。夏言竟然有股恍如隔世之感,明明刚看了一场没有善终的痛苦婚姻,他应该怀疑一下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冲破现实和贪念的美好感情存在,夏言却破天荒地说了一句:“…那我就相信你吧。” 他这话一说,倒是邢沉不知所措了,放在他腰上的手都松了松,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出去一句: “你真的这么想吗?” 15、鬼魂(修) “……嗯。” 四目对视间,一个短小的回答从夏言紧闭的嘴唇中滚落,他点了点头,漂亮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邢沉喜上眉梢,眼角眉梢中都透露着欣喜。 “我爱你。”他把夏言的身体彻底转了过来,用手掰正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们一起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夏言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 邢沉呼出的气息非常得烫,让他的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高挺的鼻尖从他脸上轻轻地划过,痒得他的睫毛抖得更加厉害。 那句带了甜腻味的问句像是一条无毒黏人的蛇,在两人之间游走,夏言的身体酥酥麻麻的,仿佛骨头都软了,邢沉深邃的目光就这样刻在他的脑海中,把他最后一丝想要反抗的理智也夺走了。 “我爱你。” 两人的嘴唇伴随着情话的落下,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叮—— 叮—— 很不合时宜的,两条尖锐的消息提示音传来,放在桌板上的邢沉的手机亮了,大片的光影投射在车顶上。 邢沉皱了一下眉,当即选择无视。 “你……你有信息……” 夏言的声音断断续续,邢沉松开他的嘴唇,又绕到侧面亲了亲他的耳垂:“不去管它。” 哐当—— “老板,我们现在要走吗?我看都快十二点了……” 很巧不巧,司机打开前面驾驶座的车门,向后问道。 他的出现无疑解救了在邢沉腿上脸红得快要爆炸的夏言,邢沉的脸黑了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像十三点。走吧。” 司机:……? 即使不知道自家少爷在抽什么风,车上也没别人啊。虽然不理解邢沉的行为,但司机还是很敬业地闭上了嘴,稳稳发动车子出发。 夏言擦了擦嘴,端庄地坐在座位上,问邢沉道:“刚才哪两条信息是什么?” 邢沉向后一靠,烦躁地打开手机一看,一条备注为漂亮优雅何佩女士的信息弹了出来。 漂亮优雅何佩女士:鬼魂是一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普通物质pdf. 夏言凑近他,歪了歪头:“你和阿姨讲了这件事?” 邢沉换了个侧坐的姿势,轻声回答:“没有细说,提了一嘴。我说我看见了夏言,他变成了鬼魂。” 夏言见他不说了,好奇地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爸妈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让我别想太多,好好上班,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邢沉点开何佩分享给他的文档,那个文档已经被翻译成了中文,是欧洲的一个热力学科学家提出的。对方认为,所有人在死后,其鬼魂是真实存在的,区别于活人的不同之处是鬼魂在另一个纬度。鬼魂和和能量一样,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1)。至于它存在的原因,根据目前的实验结果以及研究数据有多种原因,一…… 夏言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完:“这些研究数据是真实的吗?” 这篇论文前面都是一些严肃又迷幻的,像一个科学怪人在有理有据地平静发疯。只有最后的几组数据,表现了有些价值的东西。 其实这些结论庞老不是没有和他们说过,只是庞老是个专注于研究的理想主义,并且在国内,他能接触到的案例不多。 邢沉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声道:“不知道。” 他低头编辑信息,忽然,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邢沉退出和何佩的对话框一看,庞老这边有两条未读消息。 庞安民(退休养老版:鬼魂是一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普通物质pdf. 这几天我不在山上,有事微信联系即可。 夏言:“这么巧?” “可能这篇研究在科研界很火吧。”邢沉滑动屏幕,大量的数字让他有些头痛:“我再看看,你休息吧。” ———— 两个小时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很快两人就到了家。和司机道谢后,邢沉领着夏言上了楼。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研究了文献,因为公司没事,邢沉没去上班。夏言接受了庞老提倡的及时行乐原则,和邢沉放纵地过了整整两天。 这就导致周六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们两个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遮光性良好的窗帘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突然,邢沉的手机振了起来。 单单振动的声音并不响,但还是吵醒了浅眠的夏言。夏言用力皱了一下眉,拍了拍被他压着的熟睡的邢沉:“邢沉,快把你手机关了……” 邢沉的眼睛还没睁开,手下意识地捂住夏言的耳朵:“宝宝,我想再睡……” “邢沉,你在家吗?” 一个很耳熟的女声伴随着开锁的声音传来:“我进来了啊。” 夏言猛得清醒,一瞬间坐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邢沉的脸:“快醒醒!” 他用力拍了好几下,睡得很熟的邢沉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胡乱套了条睡衣在身上,推开了卧室的门。 一个高挑修长、五官深邃的女人站在客厅中,手腕上挂着一只白色的香奈儿。 邢沉妈妈和邢沉长得有六七分像,五官都很立体,但又不是外国人的那种立体,属于即使打扮得再简单,也能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何佩有些意外地微笑着问:“还没起床吗?” 邢沉打了个哈欠:“是啊。” 夏言慌慌忙忙得换好衣服出来,何佩直接掠过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家里怎么乱乱的呀,你出差刚回来吗?” 果不其然,她也看不见夏言。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但是夏言还是无法对这些人熟视无睹。他有些局促地站着,邢沉在何佩转身的空隙安抚地摸了摸夏言的头发,随口回答道:“前天回来的,太累了没收拾。” “好乱啊,这样看这房子更小了。” 何佩的好奇心就和她的长相一样,一直保持着年轻人的状态。这间房子之前她没来过几次,有些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经意间瞥到了大门敞开的卧室:“这床……” 夏言心中警钟大震。 从前夏言还在的时候,何佩从不会进入他们的房间,即使门开着,她也会礼貌地移开视线。所以夏言刚才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没有关上门。 ——现在她肯定认为这里只有邢沉一个人住了,自然不会避嫌。 床单上皱巴巴的痕迹还有凌乱的衣物很难不让人多想,邢沉连忙追了过去,刚要张口解释:“妈,我没……” 何佩处变不惊:“单身的年轻人,自己动手挺好的。” 夏言:“……” 邢沉:“……” 何佩也不拐弯抹角:“频率别太频繁了,到时候对身体不好。还有……” 邢沉问:“什么?” 何佩目光落在枕头旁那件皱巴巴的白色睡衣上:“你用夏言的衣服当道具的话,记得清洗干净。洗不干净了就给人家再买一条新的。” 夏言:! 那其实是他昨天弄脏了换下来的睡衣,因为太晚了他俩忘记洗了而已! 夏言的脸红得都要爆炸了,疯狂地拍着邢沉的手臂:“你快解释!” 邢沉似乎是在憋笑,单手捂着下巴:“妈,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最近睡姿不太好……夏言的衣服我待会洗干净收起来。” 何佩不再过多干涉:“我帮你收拾一下外面?” 邢沉摇头拒绝:“不用了妈,你去客厅坐着吧。——你回国了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啊?” “爸爸担心你,正好我们回国了没事,我就先过来看看。” 何佩拉开椅子坐下,这才有空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见他脸色红润,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心中担心的想法一下子尽数消散。 邢沉进厨房给何佩倒了杯水:“我爸呢?” “回公司了呗,这工作狂,也是没谁了。”何佩喝了一大口邢沉递的水,不满地皱了皱眉:“在欧洲的时候是他担心得要死,偏要坐凌晨的飞机回来看你,等落地了他又说先回公司了,让我自己过来。” 怪不得何佩不回邢沉的微信,原来是一直在飞机上。夏言坐在餐桌对面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他们。 邢沉疯狂地使眼色让夏言放松,拿起水杯又倒了一杯:“爸爸不就是这样么,他怕见了面和我会有口角,就先让你来看看我的精神状态如何。” 何佩:“你的精神状态现在挺好的啊,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之前? 什么时候,是他刚去世的时候吗? 夏言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邢沉。 “我一没殉情二没发疯,没必要担心。”邢沉眼眸下垂,避开了他的目光,问何佩道:“你微信发给我的文档是从哪找来的,有什么依据吗?” 何佩:“刷推特刷到的。依据我倒是不知道。” 邢沉又问:“那你相信其中写的吗?” 何佩想都没想:“不相信。” 邢沉:“不相信你还发给我看?” “这是我的想法,不能代表你的。况且这种实验的真假谁也没法彻底证实啊。” 何佩伸了个懒腰:“我又不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见夏言的鬼魂。” 邢沉一手撑着脑袋,突然话锋一转:“你和爸爸不希望我再找人结婚,然后生孩子吗?” 角落中的夏言闻言,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希望啊,但是我们的希望不是你的希望。——你想有孩子吗?” 邢沉连忙摇头:“夏言不喜欢小孩,我也不喜欢。” “那就不要孩子。”何佩坚决地摇了摇头,双手抱胸:“我饿死了,你能去做饭吗?” 邢沉爽朗一笑:“当然可以啊,何女士想吃什么?” 何佩点了几个菜,里面竟然还有夏言喜欢吃的,邢沉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夏言和何佩两个人在外面。 何佩的视线在餐桌上四处流转:“邢沉,你最近还有钱吗?” 邢沉从厨房中探出头:“有啊,怎么了?” 何佩指着桌上一碗吃剩的蛋炒饭:“这些剩饭怎么还留着?” 其实那是昨天晚上夏言半夜饿了吃剩的夜宵,昨晚他们胡闹地太晚了,没来得及收拾。 邢沉随口回答:“哦,这是我昨天晚上吃的夜宵,吃完忘记倒掉了。” 何佩立马嫌弃道:“不能死了老婆就这么堕落吧?从前你可是一周要去三四次健身房的人。别没过几个月,就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男的,夏言在天上,别的鬼魂都要吐槽他’你那个老公,我都不想说’。” 夏言:“……” 邢沉哈哈大笑起来:“妈,如果我说,这其实不是我吃的,是夏言吃的,他现在就在沙发上看着我们,你信吗?” 16、同学(修) 夏言急忙冲进厨房,想要堵住邢沉的嘴。 正常人谁能说出这种话? 何佩却是面无异色,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沙发,莞尔一笑:“那我该和夏言打个招呼吗?” 邢沉借着身高优势躲开了夏言的进攻,转头说:“可以啊,如果你想的话。不过夏言现在跑到厨房里来了。” 他身后的夏言恨不得缝上他的嘴:“邢沉,你别说了!” 何佩笑着转向了厨房:“夏言,你最近好吗?” 正在努力踮脚想要捂住邢沉嘴的夏言愣了愣,绷直了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几十秒后,他回答:“阿姨,好久不见。我最近还蛮好的。” 他明知道何佩听不见他说话,但还是认真地回复了,双手指尖紧紧捏着自己睡衣的边,紧张局促中带着点点期待。 邢沉也不顾在何佩的视线下他的动作会是多么奇怪,轻轻摩挲了一下夏言绷直的背:“妈,他说好久不见,他最近蛮好的。——你洗手吃饭吧。” 何佩没注意邢沉在旁人视角下怪异的举动,盯着厨房的某处,目光柔和慈爱:“挺好的就好。阿姨也希望你能健康快乐,不论在哪。” 这句话虽然说得随意,但却能从何佩的语气和神色中感受到她的发自真心。 夏言稍稍一怔,用力的指尖慢慢松开衣角,浅棕色的眼眸中透出何佩漂亮温柔的脸,似乎眸光都比刚才亮了几分。 邢沉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语道:“你出去坐着吧。” 说完,他将做好的饭菜端了出去,拉开何佩对面的两张椅子。 夏言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过去在邢沉边上坐下。 邢沉再大胆,再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自然到让他在外人面前吃饭——食物凭空消失,当真和鬼片一样了。所以他只盛了两碗饭。何佩给邢沉夹了几口菜:“其实只要你们两个都过得好,其他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人活一世,健康快乐最要紧。” 邢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赞同地说:“是这个道理。” 何佩像是真的饿了,满足地吃了一大碗饭:“厨艺渐长啊——你明天晚上有空回家吃饭吗?” 邢沉:“有。我六点多过去吧。” 何佩用纸巾擦了擦嘴唇:“好。下个星期二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吧?” 邢沉的眼神突然躲闪了一下:“月底去吧,我还有点事,我前几天和爷爷通过电话了。” “好,那就月底去吧。”何佩也不多加干涉他,背上包,拿出手机给邢沉转了一笔钱:“我走了,你记得收拾屋子,实在不行叫个保洁,明天见,拜拜。” 邢沉浅笑着挥了挥手,和夏言一起目送着何佩离开。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邢沉也放下筷子,目光缓缓望向夏言,声音干涩:“刚才吓到你了。” 他低着头,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其实我妈妈一直挺喜欢你的,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想让你知道……” 夏言放松地笑了笑:“你父母也没有怎么我啊,虽然现在是同性可婚,但是大部分家长还是支持异性恋,何况你们家也是真的有矿要继承,能理解吧。阿姨是个好人,我知道。” 邢沉的表情更凝重了,似乎极其不愿谈论关于继承这一类的话题,沉默地收拾起碗筷来。 夏言凑近他问:“你之前的精神状态怎么了?” 邢沉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没怎么,我爸想太多了,你知道的他有这个职业病……” “真的没怎么?”夏言追问:“是我刚过世的那段时间吗?” “真的。我没事。”邢沉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不用了,你去给我盛碗米饭吧。” 邢沉起身进了厨房,随后满满的一碗米饭被放在夏言的面前。他手里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夏言,一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夏言吃饭的时候,邢沉就在边上给他夹菜,夏言吃完一口,邢沉就夹一口,还是几个菜换着来的,保证他每一口不重样。 “这个好吃吗?会不会太咸了?” “这菜好像不太新鲜了,你少吃点,好吃的话我们晚上再吃。” 从前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邢沉也很无微不至,但没现在这么夸张,恨不得每一口都喂给夏言吃。 夏言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伺候,吃到一半连忙摆了摆手:“够了,够了,我自己夹就好。” 邢沉于是放下筷子,转身去卧室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夏言又扒拉了最后几口米饭:“你吃饱了?” “嗯。”邢沉整个人向后靠着,后脑勺整着自己的手背,一手滑动着手机屏幕:“吃饱了。” 夏言想起他刚才碗里剩的半碗米饭:“你吃这么少,比我还少。” “我不饿。”邢沉自动忽视了这个话题,认真地浏览何佩发给他的那份文档,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但他还是没事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夏言不理解他的执着,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就是很难用科学来解释的。 至于庞老为什么要发给邢沉看,可能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想法的正确性。 他继续低头吃饭,邢沉忽然面色一沉:“阿言,你来看。” 他将手机推到夏言面前,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你看这篇文档的第二作者。” 中文的“邱静”二字滑入夏言的视线,只听见邢沉继续道:“你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们班有个女生,之前经常期末找你划重点抄笔记的那个?” 夏言:“不记得,谁?” “邱静啊,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女生。” 夏言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怎么了?” 邢沉指着这个名字:“第二作者是她。” 夏言:“这个名字很大众,重名也有可能吧。” 邢沉反驳:“不可能那么巧吧,她后来去英国留学了,好像学的也是热学和量子力学相关的。” 夏言:“她去英国了?” 邢沉:“大学一毕业就去了,你没看见她朋友圈吗?” 夏言:“我没她微信。” 邢沉一惊:“啊?她那时候天天来找你,你俩没加微信啊?” 夏言不以为然:“一个班的,每天上课都能见,加微信干嘛?” 邢沉:“……好吧。” 夏言反问:“你怎么认识她?” “呃……这个,说来话长,”邢沉:“我从前还以为她喜欢你呢……” 夏言不明所以:“为什么会以为她喜欢我?” 邢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那时候在二楼等你下课,她天天跟着你,还和你说好多话!眼睛全程盯着你,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之前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我紧张都快要紧张死了!” 夏言无语:“……你有没有想过,她是盯着我的笔记呢?” 邢沉双手抱胸,有些气鼓鼓地说:“反正她得知道你那时候有男朋友,现在有老公。” 对于邢沉莫名其妙的宣誓主权的行为,夏言选择无视,淡淡开口:“如果她在英国的话,和我们是有时差的。不一定会回你信息。” 邢沉坚定道:“会的,我相信她。”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的几秒后,微信消息的弹窗弹了出来。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的,咋了? float:文档pdf. float:这个第二作者是你吗?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泪流满面jpg. float:不是啊?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总算有一个懂眼睛的长我了!你在哪里看到的啊? float:网上,你能和我们聊聊你这个研究吗?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聊是能聊,但我今天没空。 float:你还会回国吗?如果回国的话方便见个面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如果我下个星期三能顺利写完作业,收拾好行李,赶上飞机的话。我们就约在上海见一下好了。 float:你原来还在读书啊。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英国读书的三年是我留学生涯中最苦的五年。 float:幸好你没去德国。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德国估计我已经自杀了。 float:所以你有时候是很聪明的,至少在选国家的时候还是很明智的,对自己有一半的充分了解。 float:可惜只有一半,但好在还有一半。 远在英国的邱静:“……” 就在邢沉边上的夏言:“……” 邢沉又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下周回国的话,我来机场接你,麻烦你来我们家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 一个星期以后,赶作业赶得赶生赶死的邱静回了s市。 邢沉比夏言还着急,一路狂飙着来了hq机场。 b2停车场下,其余车辆看到劳斯莱斯纷纷避让,给邢沉空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副驾驶上的夏言望向窗外:“要不还是约在机场附近的咖啡馆或者餐厅里说吧,她一个女生,会愿意直接来我们家吗?” 邢沉找了个路边的空位停车,打开双闪,胸有成竹地说:“在外面说这种事情多不方便啊。不会的,她会相信我的。” 夏言刚想问为什么,只见一个推着两个超大行李箱的小个子女生从电梯上下来,快马加鞭地往他们这边跑。 “劳斯莱斯库里南!天呐少爷,天空不用巨响,老奴闪亮登场!” 夏言:“……” 邢沉朝夏言得意地微微扬了扬下巴,拉下车窗对邱静道:“快上车,去我家说。” 邱静提着行李直奔后备箱:“好的少爷,老奴来了。” 邢沉下车帮她放了行李,随后猛地一脚油门。 原本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被邢沉生生压缩到了四十分钟内。很快他们上了楼,邢沉关上家门,邱静换了双拖鞋,环视屋内:“夏言不在家吗?你这么急着让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呀?” 就在她身后的夏言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邢沉清了清嗓子,放下行李箱后开口说:“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一件……你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邱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什么事?你在现实中看到某位死者的鬼魂啦?” 邢沉沉重地点了点头:“对,我看见夏言的鬼魂了。” “啊?!”邱静瞳孔猛地一缩:“夏言,夏言,他……” 邢沉眼睑下垂,面色煞白:“夏言在三年前过世了。” “啊!”邱静的嘴唇都颤抖了一下:“他……他怎么会……” “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期了。”邢沉低垂着脸,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很大的一片阴影,眼角眉梢间都是自责的姿态:“是我的错。” 明明是白天,屋内光线充足,可邢沉的脸上却是阴暗一片。夏言绕到他的身侧,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邢沉,别说这样的话。” 邱静眼神麻木,还没反应过来,微微张嘴:“为什么是你的错呢?” 17、庞老(修) “是我没有早点带他去做详细的检查,是我没发现他有家族遗传病史,是我没早点注意他容易咳嗽的细节,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总而言之,责任在我。” “邢沉!” 夏言有些愤怒又无奈地大喊了一声,抓着邢沉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你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别忘了我们要问邱静的正事!” 邢沉仍旧淹没在阴暗中,神色痛苦地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抬眸缓缓道:“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又见到夏言了,我还和他生活在一起,你会害怕吗?” 邱静还沉浸在夏言生病去世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惊情绪中,一会后才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害怕,我都能写出鬼魂存在的相关论文了,我还害怕什么。——你真的和他生活在一起?” “对,同吃同住还同睡。”邢沉肯定地点了点头,直接了当:“夏言现在就在你的左边。” 邱静后背一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臂。 夏言又摇了摇邢沉的手臂:“你快说正事,别吓她了。” 邢沉反手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又转向邱静:“你是不是也看不见他?实不相瞒,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我一个人可以看见他。” 邱静咽了口口水,扫视了空无一人的周围:“我确实是看不到,你……真的可以看见?” 邢沉再次肯定地回答:“真的。” 邱静也不相信邢沉会一本正经地和他开玩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年前夏言的忌日……” 邢沉把他们这两年以来经历的时候大致告诉了邱静,包括入梦、分离、夏言看到他的日记等等细节。庞老的事情却就轻避重地省略了。 夏言不知道邢沉在想些什么,他眉头微蹙,有些不安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半个人都靠在邢沉身上。 邱静表情复杂地听完,若有所思:“我这个学期一直在做一方面的研究,但在现实中,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只是人死后,躯体虽然没有了,但是鬼魂确实可以存在,至于人类为何能感知到……就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她大致解释了一下,和庞老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两者的波能对上的话,很有可能能看见。” 邢沉和夏言认真地听完,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邢沉问:“哪有什么办法能让波一直对上?我的意思是,如何让夏言不再消失?” “这个问题国内外都还在研究之中……”邱静单手托着下巴,将问题又抛给了邢沉:“我猜你肯定也问过国内做这方面研究的专家吧,他们怎么说?” 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更甚从前,特别是生死一类与人类存亡息息相关的事情,导致不少科学家专攻于研究这一方面。 邢沉抿了下嘴唇,缓缓道:“问过,但是都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让助理以邢氏集团的名义给国内的几个专家发了邮件,模糊处理了我和夏言的信息。得到的回答要么不相信我说的,要么认为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位给了一些有用的意见,和你说的基本一致。” 邱静奇怪道:“为啥不直接告诉他们真实的细节?” 邢沉言简意赅:“你知道现在有很多科学家对科学的探索是狂热的、不择手段的。我不能让夏言变成他们的研究材料,更不能拿他的安全开玩笑。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能拿出的有用意见实在太少了。” 邱静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那我就更没主意了,给出有用意见的那位怎么说?” 她这句话一出,邢沉一直微微紧绷着的脸在一瞬间内抽动了一下,眼眸中倒映出的夏言的脸貌似都模糊了几分。 夏言从方才开始就有一股奇怪的直觉,邢沉故意瞒着邱静庞老的事情,原因并非是因为庞老隐居,而另有其它。 还没等他问出口,只听见邢沉又气定神闲地说:“他做了一个小型的频率改变仪器,可以让四维世界的东西留存于三维。我从他那边买了过来,现在戴在夏言的手上。” 邱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止不住地惊叹:“我去,这么厉害,他是谁啊?” 邢沉眼底暗流涌动,轻声问:“庞老,你听过吗?” “庞老?”邱静:“他不是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18、纪念日(修) 比起邢沉又压抑又低沉的声音来说,邱静这一响亮的反问如雷贯耳,霎时间像一颗引爆的炸弹,在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脑海中噼啪作响。 想来谁都知道,邱静不可能拿生死这种问题来开玩笑,她自然的神情和理直气壮的语气也证实了这一点。 夏言的眉心用力地皱了一下,转头看向边上的邢沉,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只是语气平静地开口询问:“你说的是谁,我说的是庞安民。安全的安,民众的民。” “我说的也是庞安民啊,你都不用说哪几个字,国内这个领域的专家,在s市的,姓庞的除了他还有谁?” 邱静无辜地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先以为邢沉是搞错人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报出庞老的全名。 邢沉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邱静不假思索:“当然啊,这还能有假啊——你是不是搞错人了?庞老活到现在,都要一百多岁了。” 邢沉嘴巴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空气无声地凝固了起来,最终还是夏言打破了僵局,对邢沉说:“这个事情一时争辩不出来结果,你又不能叫庞老过来和她对峙。不如先这样吧,换个话题。” 邢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活跃的大脑马上反应了过来:“可能是我搞错了吧。” “你也别太担心了,不要病急乱投医,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邱静拍了拍邢沉的肩膀:“我回头把这件事和我导师说一下,帮你问问他的看法。” 邢沉点了点头:“谢谢你。” 紧接着三人陷入了沉寂,邢沉忽然问邱静说:“你要不要和夏言打个招呼?他就在我边上。” 夏言此刻正靠在邢沉身上,听到这句话,立刻站直了身子。邢沉配合地抱着他的手,一手却悄悄背到身后,将夏言的左手轻轻拉到身后,包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 “好啊,我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嗨。”邱静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手:“夏言,好久不见了,谢谢你当年一直借我笔记,让我不挂科。” “还有……” 夏言眨了眨眼:“什么?” 邱静往后退了一步,离邢沉更远了些:“大四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的在你位置里塞了情书,邢沉让我帮忙偷出来丢了,结果我不小心顺手把你的一张设计图也丢了!” 夏言面色一变:“什么?我就说当时我的图纸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这样。” 邢沉面色一变,连忙想冲过去堵上邱静的嘴:“喂!你别说了!” 夏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拦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老婆你听我解释……” 邱静看见邢沉的手臂悬在空中,心虚地低着头,便大胆地继续道:“为了找到那张图纸,我和邢沉徒手翻垃圾桶翻了两个多小时。结果那张图纸被当成废纸回收了,最终邢沉用十块钱的超高价格从收废品的大妈那边买回来了。” “还有这种事?你幼不幼稚啊?”夏言无奈地看着邢沉,哭笑不得:“隔壁班的我完全不认识,你担心什么?” 邢沉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听说人家文笔很好,写情书写得深情并茂的……我怕你到时候被人家打动了呢。” 邱静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说你比人家高、比人家帅、比人家有钱、还比人家对夏言好,根本不用担心的吗?” 邢沉怒吼:“邱静!你不讲武德,你揭我老底!” 邱静不甘示弱:“邢沉!你不守男德,你对夏言有秘密!” 夏言大声笑了出来。 很久没有这种鲜活的笑声出现在他的身上了,邢沉一时间有些恍惚,目光逐渐柔和地落在夏言的脸上,移都移不开。 夏言眉眼弯弯,如同春风拂面:“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了吧?” 夏言的五官不是邢沉那样的立体派,但也是非常好看,他的眼型鉴于桃花眼和杏眼之间,眯着的时候有股冷漠的压迫感,笑起来的时候却能带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他的鼻梁不算很高,但也不低,和整张下巴较短、面积又小的脸十分协调。 这种人放在人群中,可能不一定会第一眼注意到,但如果细看,绝对是过目难忘的类型。 “没……”邢沉一时看呆了,呼吸都乱了节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啊不对,还有一件……”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还是没法把目光从夏言的脸上移开:“过几天就能告诉你了,现在还不行……” “哎呦。”邱静插|了进来:“人鬼情未了夫夫,请把老奴送走,再开始腻歪吧。” 夏言被她说得红了脸,又让邢沉充当转达工具地问了邱静在英国的生活,关切又可靠地给她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提出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邱静感动地快哭出来了:“呜呜,夏言,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呜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要哭回家哭,人鬼情不会了夫夫要继续腻歪了。”邢沉拿起车钥匙,一手放在邱静的行李箱的拉杆上:“我送你回家吧。” 邱静随即喜笑颜开:“我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让邢少爷给我当司机。” 邢沉当即放下车钥匙:“我转你五十你打车走吧。” 邱静:“……告诉夏言我再也不和他老公当朋友了。” 邢沉听到这个称呼,满意地笑了起来:“看在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我送你吧。” “谢谢少爷,拜拜夏言。不用担心,我回去会想办法的。” 夏言也挥手向邱静告别。 邢沉一手一个行李箱出了门,临走还有些不舍地对屋里说:“阿言,我马上回来。” 夏言点了点头。 随着关门声的消失,整间房子又陷入安静之中。 夏言在沙发上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躺下来,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 邱静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过着和生前没什么区别的生活,甚至连最后那段时间的病痛也没有了,死后那段没有意识的时间仿佛从未有过。 他感觉现在像是一场真实又不真实的梦。 滴咚。 夏言的思绪被门口解锁的声音打断,他翻身起来,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进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呀。”邢沉张开双臂,笑着朝他走来。 夏言轻轻推了他一下:“瞎贫。” 邢沉低下头,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边上坐下:“我现在要先干一件事情。” 夏言问:“什么?” 邢沉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拨通一个号码,点开扬声器:“喂,是我邢沉……有人说你三年前就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夏言大惊失色:“邢沉,你……” 对面不温不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那是三年前我为了应付学校说的,当时许多研究生想让我当导师,但我可不想被返聘。像我这么坏的东西去带研究生是会违反公序良俗的。” 夏言:“……” 庞老:“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啊,我真的是骗人的。你不会怀疑我是鬼魂吧?” 邢沉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呃,我没有。” “那就是怀疑我不是庞安民?!我的获奖证书,我的科研奖项都摆在我家里呢!上面都有我的照片!难道和我现在不像么!你怀疑我的学术能力?难道我看起来像骗子吗?!……” 邢沉连忙喊停:“停,停停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继续你的研究吧。有事再联系。” 说完,他连忙挂断,那一连串的怒吼才从听筒中消失。 夏言满头黑线:“好离谱。” 邢沉往里一靠,从背后环抱住他:“是庞老就不奇怪。不过没事,我自己会查。” 他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动作间衬衫不安分地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精壮的肩颈线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夏言,让他无法逃脱。 这张脸不笑不说话,认真干事的时候,莫名有股严肃凌厉、雷厉风行之感。邢沉比夏言小两岁,原先哪怕不苟言笑的时候,也是阳光稚气,现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人瘦了五官太过立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些变样了。 他长大了。 夏言如是地想。 邢沉发完信息,低头看见出神的夏言,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什么呢?我好看吗?” “……”夏言没有回答,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但是眼睛也没移开。 邢沉亲了亲他的额头,形状修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上扬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像只吃了还想吃的猫。浓厚的雄性气息包裹住夏言的身体,让他稍稍发昏,尚有理智地留下一句:“这里是沙发……” “沙发怎么了?”邢沉咬了一下他发烫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很新鲜的场地不是吗?” …… ———— 庞老的这一通闹剧结束之后,两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邢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去公司看一下。 此刻夏言正一个人在家里看书,那台苹果12叮铃一声弹出一条微信。 邢沉:嗨帅哥,晚上有空吗?(狗头叼玫瑰表情) 言:有事说事。 邢沉:19点的时候我上楼来接你,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订了个包间,很私密的,就我们两个人,你放心。 夏言思考片刻,他的性格比较宅,不喜欢出门,除了必要的事情和感兴趣的旅行之外,很少出门。变成鬼魂之后,更是几乎不出去了。 邢沉见他没回,又发了一条:不想去也没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言:你今天不想做饭?还是单纯想出去吃? 邢沉:单纯想和你出去吃。 言:那去吧。 夏言合上书,把家居服换了下来,选了件白色的衬衫和长裤。 七点整的时候,邢沉准时到家来接他出门,不知道是刚在公司谈完生意还是故意穿得隆重,他穿着高定黑色西装,手上戴着劳力士的腕表,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连皮鞋也是瓦光锃亮。头发上还喷了发胶,应该是新做了造型,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夏言不知道他打扮这么隆重干什么:“就我们两个人吃饭,你好像没必要这么隆重,随便一点好了。” 邢沉立马反驳:“就是因为就我们这两个人,所以我才要精心打扮啊,有别人我才不会这样,好看的一面不给老婆看还给外人看啊?” 夏言:“……” 其实在他看起来就是衣服不一样而已,没差。 他没说出来打击邢沉,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邢沉从每个月去三次健身房改成了一星期去三次健身房,明明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半天衣服不带重样的。 可能这是邢沉的乐趣吧。夏言如是地想。 很快,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餐厅门口摆着很大的喷泉,散发着阵阵白色的烟。邢沉这次订的包厢相当私密,那一层楼除了一个领路的服务员外就他们两个人,服务员带他们到中间的包厢后就离开了。 整个包厢是深蓝加黑色的装修,米黄色的氛围灯衬得里面亮如白昼。餐厅的中央摆着三束巨大的洋甘菊,另一面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由天蓝色气球摆成的爱心。 夏言一愣,刚要问邢沉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邢沉单膝跪地,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绿色盒子—— 一只冰蓝色表盘的星期日历型系列的劳力士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富有光泽的金属光泽在屋内恰到好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漂亮,崭新的表盘上倒映出夏言苍白的脸颊。 “阿言,三周年纪念日快乐。” 邢沉眼神热烈真挚:“这两年来,我们分开了很久,好在今年夏天我们又相遇了……我做了许多不算好的事情的,谢谢你还愿意原谅我包容我。”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星般看着夏言:“这个表我觉得和你很配,希望你会喜欢。” 冰蓝色是夏言最喜欢的颜色,他也曾经在邢沉的表柜前说过这只表很好看。 夏言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蜷曲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还没等夏言接过,邢沉又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 那是一辆普通款奔驰的钥匙。 “我选装了自动泊车,这辆车是两年前夏天的时候我买的,本来想在第二个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给你,但是那时候实在没机会……” 邢沉嘴唇微颤,愧疚自责:“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我就没有给过你一个完整的纪念日。” 夏言突然回忆起三年前的今天—— s市的夏天烈日炎炎,闷热的街道上行人寥寥。ja区一栋私人别墅外,正立着一个白衬衫的少年。 他似乎是在等人,额头的汗证明已经等了一会,如此高温的天气下,他的表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夏言!” 邢沉连忙跑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外面多热啊。” 夏言:“户口本拿到了?” 邢沉拍了拍手上的土:“拿到了,走吧。” 夏言目光下移:“你……没事吧?” 邢沉看到他的眼神:“没事啊,你以为我偷出来的啊?当然不是了,直接找我爸妈拿的。” 夏言:“那你怎么裤子上都是泥?” 邢沉挠了挠头,如实回答:“哦,这是我刚出来的时候太激动,忘了我爸在前院新挖了一个池塘了,没看见摔里面了。” 夏言:“……” 邢沉依旧兴高采烈:“好在我上衣都是干净的,不影响拍登记照,快去吧!” 夏言拿出纸巾递给邢沉,两人携手同行,进了民政局。 那一天,他们结婚了。 夏言本想等攒到了足够多的钱,可以付起一半首付的时候再买房子,但是邢沉却坚持不用算那么清楚,现在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了,身为丈夫,他买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邢沉按照他的喜好选了几套离他公司近的、地理位置好的商品房,随后让夏言装修设计完成之后搬了进去。 夏言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幸福地过完自己人生接下来的日子。 但是那一年,他其实活得也很昏暗。 一切要从邢沉爷爷生病开始说起—— 第19章【VIP】 第19章 新婚 邢沉:阿言, 我今天不回家吃饭,还是在医院,等我爷爷睡了我就回来。 邢沉:我中午回家做了菜, 放在冰箱的保鲜里面, 你如果想吃就热一下,不想吃的话点外卖好了,记得按时吃饭! 夏言刚在输入框中打了个好的, 随后他的支付宝弹出一条信息。 邢沉给他转了五万二,备注自愿赠予,还发了一条信息:外卖费的报销。请老婆好好吃饭, 贴贴。 你家外卖五万二一顿啊。 夏言合上手机,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几天邢沉几乎天天很晚回来, 在公司加班处理事情到不知道几点, 然后直奔医院,待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夏言没有见过邢沉的爷爷,自他生病以来也没有去看过他。 据说老爷子是个极度传统的人, 不能接受邢沉和男人结婚,同性婚姻法案通过还没过一年,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这还是一件违背公序良俗、自然规律的, 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们领证的事现在邢沉父母还帮邢沉瞒着,没有被他爷爷知道。 他听邢沉说,他奶奶过世得早, 他爸爸小时候极度叛逆,不管他爷爷说得对不对,都要和他对着干,成年后索性不继承家产, 自己创业去了。 这就导致,他们家现在不仅有一家上市公司,还有他爷爷的邢氏集团。 邢沉父亲中年之后反思了从前种种,认为错在自己,主动和邢沉爷爷缓和了关系。同时为了不让自己和自己儿子重蹈覆辙,对邢沉很是放养。好在邢沉的性格虽然也是随性不羁,但没有他那么叛逆,相比于邢沉父亲,算是相当听话懂事。 因此,老爷子对邢沉相当疼爱,希望邢沉如果愿意的话,能来继承他的邢氏集团。很巧的是,邢沉正好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大学读的就是贸易专业,准备以后接手邢氏集团和他父亲的公司。 但是很不巧的是,老爷子在他们结婚后半年就生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突发了严重的心脏病,情况不太乐观,只能先静养,不可以受任何刺激。 夏言拿着电脑包,路上和他擦肩而过的行人三两成群,不少是同自己家人一起的。大人牵着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笑容洋溢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连步伐都是轻快惬意。 他从小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不知道和家人怎么相处,甚至不知道家人之间还能如此亲密。 邢沉虽然嘴上不和他说什么,行为举止也和平常一样,但他能看出来,对方心中的强烈的不安和难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邢沉分担,但他知道吃豆制品和黑木耳对心脏好。 夏言亲手做了一碗番茄豆腐汤,里面还放了黑木耳和巴沙鱼,仔细地打包进保温袋。 —— S市一家私立医院最上层的走廊中,雪白的墙壁在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黄色,清新的花香和少量消毒水的味道四散。 这边的病房一间一天的价格是五位数,每间都配有独卫和独卧,住的人不多,来往的人更是少。 夏言怕邢沉太忙没空看手机,就没问他在哪。 夏言刚走到护士台,正欲询问,不远处的病房大门突然开了,两个背影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喂,邢沉,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啊!” 一个黄毛的高个子男生三步并作两步,着急地追赶着前一个人。 前面那个比他还高的身影头也不回,没有一点停下脚步的意思。 黄毛男生不依不饶:“喂!看在邢叔叔的面子上,听我说几句么!” 他这话一出,夏言想起,这是邢沉爸爸朋友的儿子,名叫何峰。 何峰和邢沉算是发小,小时候关系还算亲密,但是长大之后两人三观逐渐不合,便减少了联系。 他也来看邢沉爷爷吗? 夏言慢慢往他们那边走去。 “你有什么事?” 邢沉皱着眉头扇了扇:“你能不能别抽了,熏得我衣服上都是烟味,难闻死了。” “你又不在意烟不烟味的,是为了你那个老婆吧?” 对方的语气间充满了不屑和厌恶,夏言闻言停了下来,思考了几秒后,退进了一个拐角。 邢沉声音低了下来:“你掐不掐,不掐就走。” 何峰心中不爽,但还是掐掉了手中那只刚点燃的烟:“我建议你还是离婚吧,听邢叔叔说是个孤儿还是外地人?你搞什么飞机呢,在现实中玩上救赎文学了,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你干嘛一定要找他?” “我呸,什么救赎文学,真是搞笑。”邢沉吐出一句:“别编得那么高尚了,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他,想给他好的生活。”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清楚,哪怕他贪图我的钱,那我也庆幸幸好我有钱。” “反正你不懂,我一想到我老婆就会很开心。”邢沉转念一想,突然叹了口气:“要是他真的贪我的钱就好了,那这样他更不可能离开我了。” 何峰:“……” 顶级恋爱脑啊,没救了。 邢沉不耐烦地准备离开:“你要和我说什么,没其他事情我就走了。” 何峰连忙拦下他:“你爷爷不同意你和同性结婚的事情,叔叔阿姨怎么想?” 邢沉:“不怎么想啊,我爸妈又不干涉我的决定,他们现在就帮我瞒着。” 何峰:“瞒得住一时,不一定能瞒住一世。” 邢沉反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何峰双手抱胸,斜靠着墙:“照我说,老爷子也不算是很封建的人,顶多有些传统,如果有一个问题你们能解决好了,让他同意你和男人结婚也没问题。” 邢沉的面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了:“你想说什么?” 何峰也不卖关子了:“你们俩去代|孕不就行了?弄个小孩出来继承家产,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那怎么行!” 邢沉几乎在一秒内脱口而出,眉头皱得死紧,怒不可竭:“为什么要为了得到一个孩子,让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承受那么多痛苦?” 何峰不以为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真的生了,你不得给她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吗?” “这是钱可以衡量的吗?这是违法的事情,而且谁知道那个女生是不是自愿的?”邢沉双手交叉,语气不容否定:“绝对不行。”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邢氏集团最少最少有十位数的资产,要是真的被那些股东拿走了,你不可惜吗?你和一个同性结婚,风评备受影响不说,日后没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后代作为继承人,其他股东会一直盯着你的位置,直到你老去。” 邢沉垂头不语,表情很是难看,那双修长深邃的眼眸似有怒色,但也带着几分无奈。 何峰看他不想提这些,话锋一转:“不说钱了,你老爷子对你可不薄,从小到大他对你多好啊。他现在突然生病了,你不应该顺顺他的心意吗?” 邢沉冷冷回答:“打住,别来道德绑架我。我知道他对我不薄,但是结婚和要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抬头平静地注视窗外,夕阳下棱角分明的脸在沉默不言时莫名有种悲凉之感:“我知道是你爸让你来劝我的,谢谢你的好意,但到底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先瞒着我爷爷吧,过几天他身体好点了试着开导一下,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会把邢氏集团那些股东解决好的。” —————— 夏言走出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拎着那个保鲜袋,整个人脸色煞白。 上个星期他去见邢沉父母的时候,邢父邢母的神色就有些奇怪,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以为他们只是一时没法接受邢沉喜欢男的,毕竟同性可婚的法律实行了还没多久,大部分父母还是接受不了。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金钱利益相关的事情。 邢氏集团的事情,归根结底是邢沉的家事,而他作为邢沉的妻子,帮不上一点忙,甚至极有可能还带来了一些阻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夏言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脸色不正常地变红,一下子咳得喘不上气,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他摸了摸胸口,努力抑制住咳嗽,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可能是病房的空调太冷了吧,明天多穿点。 他边想边往家走。 邢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成,换了干净睡衣上床,小心到连拖鞋都是轻轻放下。 寂静的黑暗中,夏言忽然睁眼:“邢沉。” “你还没睡啊?”邢沉有些惊讶,习惯性地从身后环抱住他,略带歉意道:“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夏言问:“你爷爷怎么样?” “还好,比前两天好多了,但是出院还是不行,毕竟年纪大了。我想多去医院陪陪他。之后如果他情况有所好转的话,再看看能不能做心脏搭桥手术吧。” “…嗯。” 邢沉亲了亲他的耳垂:“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呀?在家无聊吗?” 邢沉的声音只要面对他时,就会变得温柔缱绻,随之呼出的温热气息轻轻喷在他的耳廓和脖颈上,夏言一手捏着被角,紧张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邢沉愣了一下,随后轻声地说:“家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就没告诉你。” “邢沉,如果你家人很反对的话,那我们……” “管他们反不反对,是我结婚还是他们结婚?我爸妈从小不限制我的自由,再大的事情他们最多只是建议,不会干涉我的选择。我已经确定了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改的。” 邢沉大声地反驳完,蹭了蹭夏言的颈窝,声音又软了下来:“我就算死了,也要和你埋在一起。” 夏言双目注视着前方的黑暗,张了张嘴,想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睡觉吧。” “嗯。”邢沉疲惫地闭了上眼,熟门熟路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晚安。” 第20章【VIP】 第20章 初见 第二天早上邢沉很早就走了, 夏言起来的时候,餐桌上放着一份做好的早餐。 「记得加热记得加热记得加热,谢谢老婆的过目和品尝」 不知道邢沉是几点起来做的, 纸条下面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爱心, 边上还有一个萌萌的笑脸。 邢沉对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从来不对他有任何的负面情绪,永远对他展示人性温暖美好的一面。即使是在自己处于极大的悲伤情绪之中时, 亦是如此。 夏言在餐桌前坐了下来,微微湿润的视线不尽意地瞥到邢沉放在桌上的相框。 里面放着一张他们学校篮球场的照片,照片的主体人物是正在打球的邢沉, 边上零零散散有几个其他的男生, 而球场的外面, 有一个只露出半张脸的、穿着灰色衬衫的他。 这是当时邢沉刚上大一的时候, 学校墙上有人捞他拍的,很巧不巧,把边上路过的夏言也拍了进去。 用邢沉的话来说,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自然是要裱起来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还不认识, 说起来,他和邢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能算是偶然中的不偶然。 —— 两年前,S市某所大学经济学院辅导员办公室内。 “再让我看见你们三个夜不归宿!你们三个直接退学算了!” 一个头顶十分光滑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前唾沫横飞,被他训的三个男生里两个头都低着, 只有一个薄荷绿头发的男生抬着头,目光因为身高优势完全凌驾在秃头男人的上空。 个子最矮的男生忍不住反驳:“可是八点寝室楼关门本来就不合理啊,我们晚课都上到七点四十呢。” 他们教学楼离寝室远,基本都得靠狂奔才能从二十分钟内回来。 “七点半怎么了?半个小时不够你们回寝室的?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干嘛?现在的大学生啊, 真是世风日下!你们是来上学的!” 秃头辅导员滔滔不绝,视线瞥到了中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邢沉!特别是你,别以为家里有钱就了不起了!不遵守纪律,照样要被抓!” 邢沉漫不经心:“老师,对我家里有钱这事,你很在意吗?为什么要一天说三遍?” 被戳破的秃头男人更加生气,唾沫横飞:“你这是什么话?你就是这么和老师说话的?老师这是操心你们!为了你们的安全,日夜悬心!你们倒好,像什么样子!还夜不归宿!你们对得起老师我吗?!” “哦。”邢沉面不改色,随意地说:“那让我们搬出去住,省得老师你一直悬心,头发都没几根了,再这样下去,阳光大的时候都不能出门了,反光太严重对其他人的眼睛不太友好,别到时候因为恶意损害别人的视力被抓了。” “噗——” 邢沉边上的矮个子男生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怎么能会怼成这样。 “你!你!”秃头男人食指指着邢沉,猛烈摇晃:“出去租房子住?你别以为你家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邢沉双手交叉:“出去租个房子住就算家里有钱了?买一套都不算什么吧。老师你别告诉我,你在S市连房子都买不起。” 因为房贷每天过得紧巴巴的辅导员这次彻底破防,几乎是要口吐白沫,口中大声嚷嚷: “富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 邢沉转过头,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很抱歉,我爸就是富三代。我已经是富四代了。” —— 三人出了办公室,纷纷思考起接下来的安排。 矮个子男生面露愁容:“咋办啊,咱仨出去租房子吗?” 他们大学有一千个不好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学生父母同意,和学校签了免责协议后,学生可以自由选择住不住宿。 “租呗,邢哥说得对啊,谁高兴守那些破规矩受气!”个头中间的男生双手插兜,边说边生气地踢了一脚路过的石头:“其他班都是晚上九点半之后不回寝室才开始算夜不归宿,我们八点之后就开始算了,凭什么!平常还要对我们的穿着发型评头论足,管着管那,动不动就要给处分,不就是那老秃驴脑子有病吗?!” 矮个子男生绕到后面用手肘撞了一下正在激烈开麦的男生:“你少说两句,被针对次数最多的还是我们邢哥……” 那男生立马实相地闭嘴了,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邢沉。走在中间的邢沉根本没在意这些,低头沉思道:“要不我直接买一套算了,学校附近有装修好的房子吧?” 宋志诚和廖斌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随后又不言而合地对着邢沉冒出星星眼:“哥,你是我们亲哥啊!” 宋志诚想了想后说:“不过这不划算啊,这边没有新楼盘,你只能买二手的,之后再卖出去,那就是三手房了,不会有人要的吧?” 邢沉随口说:“那就留在这呗,一套房子能有多少钱啊?” 宋志诚对他竖起了衷心的大拇指:“神豪,哥你真是神豪。” 廖斌严肃道:“邢哥有钱是真的,但也不能这么花,我觉得要不还是我俩找个三人间的吧?反正现在出租房子的也挺多的。” 很多大四的毕业生毕业之后会留在S市,中心地段的房子房租太贵,他们只能牺牲自己通勤的时间住在大学城附近。同样很多大三实习的学生也会在学校附近租房。 邢沉:“都行吧,先去校园市场看看吧。” 邢沉说的校园市场,其实是学校外的一个中央广场上两块巨大的广告牌。 那两块广告牌足足有五六平方米,上面密密麻麻地贴了不少广告,远看上去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前面围了许多人,有在找兼职的,有在找高数、四六级课外补习的,乌泱泱的一片。 他们三个在租房板块看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有三居室的。邢沉有些找烦了:“这边的房子都这么小?” 宋志诚无奈道:“可能三个人合租的也少吧,一般合租的都是情侣或者一个寝室两两合租的。” 他们学校的寝室都是四人间,好巧不巧,他们寝的一个男生在开学第一天就去当兵了,正好学校床位也不紧张,所以他们寝室就一直空出一张床位。 廖斌喘了口气:“唉,要不我们分开找吧,找到合适的在群里说。” 其他两人纷纷点头:“好。” 邢沉在板块前逛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经意间瞥见一张白皙的侧脸。 距离他不到半米的位置,有一个瘦削的男生。 他背着一个鼓鼓的帆布包,看起来比他人还大。深棕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头,手中拿着一张单子,眉心泛着淡淡的愁容。 邢沉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注意到了他。他的睫毛很长,不是很浓密的那种,根根分明,在白皙干净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鼻梁不算很高,但也不低,从侧面看脸部的线条感不强,下颚线却很明显。 “你好。” 被注视的男生突然抬起头看向他,那张脸的正面和邢沉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眉眼很淡,唇色极浅,脸白得几乎要反光。五官不是邢沉这种的立体派,但也是十分舒适耐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透亮的眼眸中有股疏离感,似乎想逃离这个世界。 “你是在找房子住吗?” 他特别特别瘦,脸上没有一点肉,紧接着往下就是纤细的脖子、凸起的锁骨、薄薄的肩膀,讲话时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好似碰一下就要碎了。 被叫到了的邢沉顿时一愣,像是偷看被人发现,心虚地垂下了头:“你好,我是在找房子。” “我叫夏言。夏天的夏,言语的言。”夏言并没有对他的反应有任何的异样,不假思索地问:“你愿意和我合租吗?” 他那句话说得很平淡,好似只是在问邢沉今天吃过午饭了没有。 邢沉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夏言:“你也是F大的吧?可能有些冒昧,但我一直没找到人合租,所以想问问你。” 夏言怕对方不相信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他:“你可以看看,我是建筑学院的,你如果担心我是托,我可以先把我的学生证抵押在你那。” 邢沉一时倒是没想到这个,他觉得对方的面相就不是坏人,而且哪有坏人上来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的,不应该都是先客套一番套近乎,再拉进关系,随后再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的目的的么? 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就着好奇心打开看了一下,那张学生证上的证件照和夏言现实时可以说是完全一模一样,只是照片比本人还要淡色调,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黑白灰外没有其他颜色一样。 许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人,邢沉看了好几眼才合上那本学生证:“好的,我叫邢沉,沉浮的沉。我是经济学院的——你带我去看看房子吧。” 夏言拉了拉帆布包的带子:“好,我去拿一下我寄存的行李。” —— 夏言的东西很少,甚至都不需要邢沉搭把手,他一个人就拿得下。只见他用房东给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在桌上放下东西,向邢沉介绍了一下房子的大致构造。 “如果你要租的话,你住那个大的卧室,我住小的。其他地方公用,我负责厨房和卫生间的卫生,你负责餐桌和阳台的,可以吗?” 邢沉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客厅就是餐桌,冰箱挤在厨房的角落里,连个衣帽间也没有。 以他的身高和腿长,没几步便把整间屋子转了个圈:“这里就这么大?” 夏言点头:“对,房租是一个月三千,押金两千,半年起租。” 邢沉一惊:“这么便宜?” S市寸金买不了寸土,寸好几金才能买寸土,他们学校虽然不在市中心,但也不算特别偏僻。他前面看的几个两居室,条件比这里差的也不少,但最便宜也要五千一个月。 “因为这是改建房,没有房产证,所以便宜,水电费要我们自己出。”夏言淡淡地说:“家具和电表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你可以自己再去看一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我,没事。” 邢沉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他对夏言说:“你等会。” 他拿出手机走了出去,在未来富豪榜前(3)的中发了条信息。 一会后,他迈着长腿走了进来:“我租的,就按你上面说的安排吧。” 20-24 第21章 合租 “我租的, 就按你上面说的安排吧。” 邢沉转身进来,轻轻地带上门。 反正他星期五下午没课,中午就直接回家了, 周一到周四不过是找个落脚点。 宋志诚和廖斌也只找到了合适的两人间, 没找到三人间。夏言带他看的这间房子虽然小,但是整体布局还不错,采光也还行, 家具什么的也一应俱全,作为一个简单的落脚点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有三人间,那他就住在这里好了。至于室友, 反正他这么健谈, 和谁都相处得来, 和谁住在一起不是住? 夏言:“好, 那我叫房东过来,我们三个谈一下吧。” 他拿出手机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东就住这附近, 很快赶了过来。和他们聊了具体事项后给了邢沉另一把钥匙。 夏言掏出手机:“押金你转我一半,这是我的微信。——需要帮你搬行李吗?” “不用, 我自己搬就好了。” 邢沉回答完,把学生证还了给他, 之后很快便出去了。 夏言松了口气。 他很早便知道邢沉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对邢沉的脸有印象, 可以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坏人。 他之所以找邢沉合租,是因为他知道邢沉和他不是同一个年级,也不是同一个学院的,两人课表时间不一样, 邢沉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在家,完美错开。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要有什么人来打扰他。 原本他可以继续住在寝室,但孤儿院突然让他在今年年底之前把欠的生活费和学费都还完,他只好尽可能地挤出时间去兼职。早出晚归的作息,必然会影响室友。 夏言宁愿麻烦自己,也不想影响别人。 所以找个时间错开的人合租是最好的选择。 夏言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又飞速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随后出门打工去了。 ———— 果然,夏言出去上课和做兼职的时候,邢沉在家,夏言回家的时候,邢沉一般都是上课或者出去玩了,周末的时候邢沉又回家住,和夏言预想的一样,很完美地避开。 于是这样一连过了一个多月,他们两个加起来说了不超过十句话。 某一个周六的晚上,夏言做完便利店的兼职回来,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弯着腰站在冰箱前,不知道在找什么。 “邢沉?” 那个身影闻声转身:“啊,你回来了啊。” 他手里拿着一盒鸡肉:“这肉怎么做你知道吗?看起来挺好吃的,我以为是直接可生食的呢。今天再不吃就过期了。” 夏言很少买东西,导致他们家的冰箱经常是空的。而邢沉一有空就喜欢买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堆满冰箱,今天正巧回来一收拾,发现有不少食物都快过期了。 夏言看了一眼:“先用料酒去腥,然后吸干水分小火翻炒就行了。” 邢沉一头雾水:“去腥是什么意思?处理掉这上面的血丝吗?” 夏言放下背着的帆布包,径直走了过去:“我来做吧。” 邢沉呆呆地点了点头,眼见他十分熟练地穿上围裙,起锅烧水,点火做饭。 因为房子较小的面积,厨房只有小小的十五平米,又塞了一个冰箱进来,留给人的空间本来就不过,两人中间就隔了差不多二十厘米,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邢沉想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站在边上没出去。夏言比邢沉矮大半个头,从邢沉这个角度看过去薄薄的一片,洗褪色了的灰色短袖松松垮垮的,不经意间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这人好瘦啊,难不成他做饭其实很难吃? “冰箱里是不是还有椰汁?” 夏言突然回头,鼻尖差点要蹭上邢沉的脸,他面无异色,很快又把头转了回去,盯着锅里的鸡肉。 “对。我上次买了一打,现在好像也快过期了。”邢沉小心翼翼地转身,打开冰箱找了找:“你想喝吗?想喝我给你拿一瓶。” “可以和这两盒鸡肉一起做个椰子鸡。” 邢沉于是把喝剩下的几瓶椰汁都拿了出来,“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帮你拿出来。” “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吧……” ———— 一个小时后,邢沉满足地坐在餐桌前,对着桌上的三个空盘由衷地赞叹:“你做饭好好吃啊!比我们家厨师做的还要好吃,天呐,简直比世界上所有餐厅做的都要好吃。” 夏言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食材钱多少,我转给你。” 邢沉轻轻皱了一下眉:“不用了吧,这我都买了不知道多久了。而且你不是也做给我吃了吗?大部分都进我肚子里了。” 夏言想了想,确实过去很久可能会不记得价格,于是道:“那下次我来买菜。” 邢沉:“不用算那么清楚吧,我俩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也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也算是朋友了?” 夏言见对方实在不愿,也不强求,站起身道:“你吃好之后放着就好,我去洗碗。” 邢沉:“你做饭又你洗碗,这不是拿你当保姆吗?你吃了我的一点菜,我就作威作福要你干着干那?我是万恶资本家吗?” 夏言一时被他怼地说不出话,眼见着手里的碗被邢沉一把夺过,“你去做家教吧,我去洗碗。” “……谢谢。”夏言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做家教?” “看你上次拿回来的快递知道的,那么多高中的卷子,总不可能是现在做的吧。”邢沉看了眼表:“你快走吧。过会来不及了,我没记错的话,平常这个时候你都出门了。” 夏言于是连忙拿着包出门。 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做家教的学生家里,好在没有迟到。他匆忙地开始上课,两个小时后收拾东西离开。 恍惚之间,他有些不明白,邢沉总共和他见过没几次,怎么会对他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罢了,可能只是对方心细,只要不影响他,没必要知道原因。左不过等邢沉毕业了,他们二人也不会再见了。 夏言打开门,奇怪的是,今天迎接他的屋内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灯火通明。 邢沉还在家里面,正坐在餐桌前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夏言微微一惊:“你今天怎么还在这?” 邢沉抬起头:“哦,我爸妈到国外出差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我就来这住了。” 夏言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很不礼貌,邢沉本来就是租客之一,为什么他今天晚上不可以住在这?自己这样说话太越界了。 “抱歉,我没其他意思。” 邢沉:“道歉干嘛?哎呀,别那么拘谨么,我俩也算朋友了不是?” 他从桌上抽出一长条的巧克力:“你吃不吃巧克力?” 夏言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拿一块尝尝么,上次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我觉得还蛮好吃的,虽然我不太喜欢吃甜的。”邢沉自然地把巧克力放到他手里:“对了,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夏言问:“什么?” 邢沉眼神期待:“你是不是会高数?” 夏言点头:“会。”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夏言给邢沉讲了微分方程的一些题目,这半个小时里他有点口渴,却不累。邢沉很聪明,主要是很能理解夏言的意思,夏言讲一句,他就能马上想到后面的意思。 “接下来你按照上面一样的方法就可以了。” 邢沉放下笔:“哦,我明白了,夏老师聪明。明天吃什么?” 夏言一时不能理解他话题的跳脱:“什么明天吃什么?” “明天买什么菜呀,总不能白让你教我吧,以后我买菜,你做饭,我洗碗,可以吗?” 夏言摇头拒绝:“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了。” 他看过邢沉买的食材,都是在大超市里买的,S市的物价偏高,像是有自己的货币一样,超市的菜更贵得离谱。 邢沉:“你不喜欢做饭?” 夏言再次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没有啊。” 他不喜欢吃泡面这些速食,平常会去附近的菜场买很多不易过期的打折菜回来放冰箱,自己做来吃,这样又省钱,又不会吃腻。 邢沉见他并不排斥,连忙恳求道:“那不能麻烦你多做一点也给我吃吗?我不会白吃的,我可以负责买菜洗碗擦桌子打扫厨房,哦,以后家里的卫生我也可以都包了。或者你教我该怎么做,以后我自己做来吃。” 夏言有些不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他做饭也是自己自学的,就是很普通的菜啊,“我不介意多做一点,正好我每次煮的米饭也吃不完。——但是你买菜的话,你不是亏了吗?” 这下轮到邢沉不明所以了:“什么意思?” 夏言言简意赅:“你买的食材都很贵。” 邢沉大为震惊:“啊,贵吗?我以为八十块钱一捆菠菜已经是S市最划算的生意了。” 夏言:“……” “你觉得不好吃的话我可以换家店买,或者你和我说到哪里去买,至于钱么……”邢沉顿了一下,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没有觉得我亏了,手艺是无价,换位思考一下,我有钱也拥有不了你的手艺啊。我觉得没必要算那么清楚,反正你吃那么少,最后大部分也是进我肚子了。” 他这话不是客气,夏言真的吃得很少,他们两个人烧一锅子的米饭,夏言基本只吃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邢沉吃的。邢沉每次都惊讶于夏言的食量,却发现他好像真的就是吃一点就饱了。 夏言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你负责买菜和洗碗吧,卫生我们还是一人一半,至于做饭,我可以教你。” 接下来的两个多星期里,夏言教了邢沉重积分和无穷极数,还教他做了一些简单的菜,邢沉照例每天买食材,还顺手买了许多新的厨具和零食,以及一些小摆件装饰家里。 这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小破屋被他弄得焕然一新,连冰箱上都贴了可爱的冰箱贴。阳台上两人成片的衣服沐浴在阳光下,极富生活气息。 因此,邢沉更喜欢住在这里。 而夏言也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是因为对方没有打扰自己,二是因为邢沉很有边界感,从不多管多问,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转眼间就到了五一长假,夏言做家教的那一家人家出去旅游了,他难得有了半天的空闲。下午回到家的时候,邢沉刚买了食材从外面回来。 “吃不吃小蛋糕,夏老师?” 他将一个包装很精致的草莓蛋糕放在桌子上,推到夏言的面前。 “谢谢,你自己吃吧。”夏言拉开凳子坐下,礼貌地朝邢沉微笑了一下。 邢沉把勺子递给他:“我不喜欢吃蛋糕,你每天做饭辛苦了,快别和我客气。” 夏言已经坐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还未转过头,邢沉就这样把勺柄放在自己的,手掌悬在空中,一动也不动。 其实夏言是很喜欢小零食和甜品的,但是他没有闲钱买,邢沉这种不给他不行的架势,不由得让他想放下拘束和客气。 以后自己多做点家务,或者多教邢沉点题目吧。 “谢谢你。”夏言于是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用谢。”邢沉支着头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好吃吗?” 夏言又挖了一勺子:“嗯。”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夏言本来就话少,容易沉迷于自己手上的事情。他专心致志地吃着那块草莓蛋糕,没注意到邢沉落在他脸上的炽热的目光。 半晌,邢沉打破了沉默:“夏言,你玩不玩游戏?” “不玩。” “那你看不看电影?” “不怎么看。我没空。” “哦,那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看吧。” 邢沉一手撑着头,正对着坐在他边上的夏言,又问:“你今天下午和晚上是不是没事?” 夏言摇头:“不是,要学习。” 快评奖学金了,他必须要拿下,不然这个月又存不下来钱了。 “那我和你一起学。” 邢沉搬着书来到了餐桌前,把椅子往夏言边上拉了拉。 夏言不理解邢沉为什么这么想和他一块,但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好在邢沉接下来没有继续说话了,他们坐在一块安静地学习了好一会。 总算把该复习的复习完了,夏言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去做饭。 “夏言。” 邢沉突然叫住他,淡灰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晴朗阳光下的薄云。 “和我在一起好吗?” 第22章 恋爱 夏言稍微有点低血糖, 支着手臂靠在凳子上小憩,没太明白邢沉的话:“什么意思?” 邢沉坦然回答:“和我在一起,和我谈恋爱。你愿意吗?” 夏言几乎在一瞬间内瞠目结舌:“你……”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表情直接从平淡转为惊恐, 泛白的脸色一青一白。 邢沉很少见他在短时间内情绪有这么快的变化,惊讶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了?你不喜欢我?” 他面不红心不跳的,除了眼神急切期待, 根本不像和人表白的样子。夏言缓了一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淡淡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喜欢你啊, 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邢沉不假思索, 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不喜欢我?” 夏言:“我不是问这个, 我是问……”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当然, 他没问出口,这种抽象的情感问题在他的邢沉之间明显不太妥当。夏言咽了口口水,安静了几分钟用于思考。 邢沉等了一会, 见他不继续说下去,问道:“问什么?” 不得不说, 邢沉长得真的很让人有记忆点,见过他的人很难忘记这一张脸, 他的五官相当立体,但又不是外国人的那种立体,眼窝极深, 鼻梁较高,整张脸线条流畅,淡灰偏蓝的眼眸认真看着什么人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可惜夏言还是坚决地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我不喜欢你。我也没时间谈恋爱。” 他眼眸低垂, 神情淡漠疏离:“你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的好。” 邢沉垂下头:“……那好吧。” 那天晚上,两人还是照往常一样一起吃饭,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邢沉没有找话题和夏言聊天,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洗完碗后很快就出去了。 夏言其实当时有些难过,虽然邢沉说出的话让他很是尴尬,但是从前和对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舒服的。他一个人的时间够久了,难免会想有一个相处起来舒服的人陪他。 好在他一转身就忘了这件尴尬难过的事。不是夏言不在意,而是他真的太忙,做完兼职之后他打印整理了申报奖学金的资料,然后又给几个公司投了简历,开始期末复习。 便利店的兼职实在是工资不高,他想找份工资更高的工作,等到暑假的时候,白天上班,晚上做家教,这样他就能存下更多的钱,来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 但是现在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是廉价的劳动力,要找份工资可观的工作真的相当困难。 今年奖学金的申请不知道为何比往年多了许多步骤,夏言忙得不可开交,邢沉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住,他索性每天都吃泡面和饭团,忙的时候直接跳过吃饭这个步骤。 今天他刚做完家教回来,整个人累得睁不开眼,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夏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裤腿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口袋中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打开一看,是孤儿院负责人的来电:“夏言,你剩下的生活费什么时候还完?” “我下个月……” 夏言还没说完,对面已经先一步催促道:“别拖了!我们院等着扩建呢,你不会想着拖久一点就不用还了吧!” “我……” 夏言微弱的声音还没插|进去,对面一片轰炸:“你别以为时间久了我们就不记得!还差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七块!你可别想当白眼狼!没有我们,你怎么长这么大的!一分都不能少!” “……我会还的。这个月底前我肯定还。”夏言痛苦地闭上眼,用手擦了一把睫毛上的水珠,沉着声音回答。 对面直接地挂断了电话。 夏言此刻连起来换衣服的力气也没有,面色惨白地坐在餐桌前,直直埋下了头。 刚清静了没一分钟,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夏言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机点开,他眼皮重得抬也抬不起,视线有些模糊不清,边缘处微微有些发黑。 他不知道是怎样按下的接听键,连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谁也看不清,熟悉的辅导员的声音传来:“夏言,你的奖学金申请还有点问题,你的家庭情况表填得太简单了,还有上学期的成绩单,你再打印一份来给我。” 夏言从苍白无力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老师,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的家庭情况表,只能填成这样。上学期的成绩单我之前交过了。” 新来的辅导员显然不知道夏言的情况,煞有介事地安慰了他好几句,随后又很公事公办地催他再交一份成绩单过来。 夏言头痛得直皱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知道了。” 滴嘟—— 随着通话的结束,和手机屏幕一同暗下去的,还有夏言的视线。 —————— “夏言?夏言?” 忽明忽暗的视线中,入目的貌似是邢沉的脸。 夏言感觉自己的身体外面像是包了什么暖和的东西,又软又舒服,仿佛温暖的云层。他的眼前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灰雾,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个大致轮廓。 屋外的雨并没有停下,反倒愈变愈凶,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喧嚣至极。夏言听得头痛,用力地皱了一下眉,但是很快,他紧皱的眉心被轻柔地揉开,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 夏言的视线再次黑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等他再次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只听见耳边那个声音继续说:“不用担心,安心睡吧。” 对方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地安慰,坚定地落下一句:“我会帮你解决的。” ———— 夏言第二天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昏睡了不知道多久,头还是沉沉的,睡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 是邢沉在照顾他。 对方真是个好人。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边穿来毛绒绒的触感,他视线向下,邢沉趴着睡在他的床边。 好几天没见,邢沉貌似比之前憔悴了些许,深邃乌黑的眉眼紧闭着,挺拔的鼻梁下是瘦削的下颚和泛白的嘴唇,略有些杂乱的头发蹭到了夏言的手背,酥酥麻麻的。 夏言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就这个角度,一动不动地看了邢沉好一会。 邢沉真的长得很好看,还不是千篇一律的好看,脸型出众的优越,五官立体深刻又不锋利,这张脸不管对异性还是同性,都有很大的吸引力吧。 他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十分健谈,又有边界感,能和人快速熟络起来,又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想起从前种种,还有邢沉前几天的告白,夏言忽然间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种人为什么偏偏会喜欢自己呢。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对方猛地睁开了眼,目光一瞥到他醒了,急忙站了起来。 “你醒了,好点了吗?” 邢沉上前扶着夏言坐了起来,拿了另一个房间的枕头给他垫在身后。 夏言已是疲惫至极,对着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邢沉,谢谢你。” 邢沉:“不用谢,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夏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干透了的衣服:“我的衣服……” 邢沉回答:“我昨天用吹风机给你吹干的,你别误会,我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 夏言疑惑:“吹风机?” 邢沉点了点头,拿出床边椅子上的一个黑色吹风机:“对,我昨天买了个静音的吹风机,把你身上的水先用毛巾擦干,然后再这个吹风机把你身上的水吹干了。” 夏言难以想象哪有多麻烦又要费多久的时间。说话之间,房间外一阵香味传来。一天一夜没怎么吃东西的夏言肚子咕咕的,好奇地看了房外一眼,厨房里正若隐若现地飘出白烟。 邢沉笑了笑:“我做了补气血的粥,刚学的,快好了,你要尝尝吗?” 夏言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捏了一下被角:“……谢谢。” 他稍稍掀开了一点被子准备下床,被邢沉一把拦下:“你先躺着吧,医生说你低血糖,又有些发烧了,这几天要多休息,少活动。” “我去过医院了?” 邢沉把他按回床上,仔细地帮他盖好被子,生怕透了一丝风进去:“没有,我叫私人医生上门来给你看的。” 私人医生?上门? 夏言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正想发问,邢沉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房门一开,邢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去端了碗粥进来,一手端着碗,一手舀起粥往他嘴里送:“吃口粥吧。” “我自己……唔。” 邢沉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红枣的香气在夏言干涩无味的口腔中蔓延,他慢慢地咽了下去,耳根唰一下红透了,小声地说:“挺好吃的。我自己吃吧。” “我喂你吃,这碗粥太重了,我怕你拿不动。”邢沉又舀起一勺子,轻轻吹了吹,送到夏言的嘴边。 夏言的表情很是尴尬,更为尴尬的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没一点力气,可能真的拿不稳那个盛满了粥的碗。 他只能努力躲避邢沉的目光,转向别处,尽量不去看他关切的神情。 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尾椎骨升起一股温热的电流,酥酥麻麻的。 夏言暂时把这个归于尴尬的感觉。 与他不同的是,邢沉这人天生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他微笑看着夏言,小心地喂了大半碗粥:“这几天就由我来做饭吧,明天给你做病号餐,让你快快好起来。” 邢沉把他这几天没洗的衣服都洗好晾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夏言昨天上家教回来后带回来的水渍也消失殆尽,一片狼藉变为整洁有序。 “邢……” 或许是因为低血糖的缘故,夏言的声音特别轻,轻到邢沉根本没听见,只自顾自说自己的问题:“我问了我们班几个申请奖学金的同学,你的申请是不是还差一个综测排名没打印?” 麻木中的夏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 “你昨天半昏半醒的时候,一直在嘟囔奖学金的事情。”邢沉又舀了一勺粥,小心翼翼地隔着老远吹凉了,放在夏言嘴边:“你待会发给我,我去打印,打印完了再帮你交了好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夏言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我自己去好了,不用……” 邢沉没听见他微弱的拒绝:“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做。” 夏言摇了摇头,双目低垂,沉默了片刻后问:“邢沉……你为什么做这些?” 邢沉不假思索:“我喜欢你啊。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总可以表达我的喜欢吧。” 邢沉把身子弯得更低了:“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夏言如实回答:“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了,而且我太忙了,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抱歉。” “抱歉什么,你又没做错。”邢沉仰头看着他:“麻烦夏老师有空了能先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 夏言被他真挚的眼神搞得既尴尬又哭笑不得:“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 邢沉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现在不考虑也没事,先养好身体。我还有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呢。” 夏言:“你说。” 邢沉:“万芳孤儿院,和你有什么关系?” 夏言警钟一震:“为什么问这个?” “昨天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一直打电话来,”邢沉放下碗,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的,只是我不接对面就一直打一直打,实在太吵了,我怕对方有什么急事,就接了。” 夏言急切地追问:“对方说了什么?” 邢沉如实回答:“什么都没说,我说了一句夏言不在,你们没急事别再打来了。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夏言松了一口气,因紧张而绷紧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我高三之前一直住在万芳,十八岁成年之后搬出来的。” 邢沉安静地听完,冒出一句:“你对这个地方有感情吗?” 夏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邢沉:“就是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夏言很坚决地回答:“不喜欢。” “好。”邢沉获得了想要的答案,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能再问你一个隐私的问题吗?” 夏言:“你问吧。” “你在找暑假的兼职?” “对,是在找暑假的兼职。”夏言:“这个也是我昨天梦话说的?” 邢沉点了点头。 夏言苦笑了一下:“我说挺多梦话的啊,也就你这么有耐心,愿意照顾我了。” 邢沉很自然地反驳:“这就有耐心了啊?我才干了一点小事而已。” 夏言的目光由暗转亮,心头像是有一根弦铮的一下开了,铮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沉默地看着邢沉。 “不说这些了,我是想和你说,不包吃住,没加班工资,薪水还那么低,这种工作作践谁呢。”邢沉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不满地哼了一声:“夏老师,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勤劳能干,什么工作找不到啊,何必自己呢?” 夏言清醒过来,听他说完,一手扶着额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邢沉也不和他争辩,微信上给他发了一个号码:“你去投邢氏集团,邢氏集团不看学历,只看能力。” 邢沉见他目光疑惑,忙摆了摆手:“你可别误会,我知道你肯定想靠自己,我不会插手你工作上的事情的,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去不去随你。” 夏言不知道为什么邢沉会这么说,他还没固执到一点别人的建议都听不进去的时候,他笑了笑,接过那张名片:“没事,我会去试试的,谢谢你,邢沉。” “老是谢我干什么,”邢沉不服气地双手抱胸:“不如多吃我几碗粥,夸张我总算有点进步的厨艺。” 夏言于是也不和他客气:“再去给我盛一碗来吧。” —————— 接下来,夏言在家休息了三天,这三天里,邢沉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洗衣做饭,还把被子搬来在他房间打了地铺,坚持做24小时陪护。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没力气帮忙,只能依靠邢沉的照顾。 等他总算好起来的那天,他拿着邢沉帮他找医生开的病假单回学校补了病假,又去银行里取了一些现金。 全部事情解决完后,夏言揣着那一沓薄薄的装着现金的信封,回家将他递到邢沉的面前。 “邢沉,谢谢你,这是我之前攒的钱,我不知道叫私人医生要多少钱,你先拿着,不够我之后发了工资再给你。” “喂,你这是做什么!”邢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音量拔高了好几分,对面前薄薄的信封如同烫手山芋:“你是看不上我吗?” 夏言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想把欠你的还给你。” “我要你还什么?都是我自愿的。”邢沉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拿走拿走,我不需要。” “收下吧,请医生上门应该要不少钱吧?你给我买的那些药也不少钱呢。” 夏言举着信封就想把它塞进比他高的邢沉手里,邢沉唰得一下蹲在他的面前,有些伤感地看着他的眼睛:“夏言,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我……” 夏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一手紧捏着信封边缘,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邢沉:“你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你也是不讨厌我对吧?” 夏言马上点头:“不讨厌,你是个好人。” “只是个好人吗?”邢沉伤心地撅起嘴巴:“我不能是个好仆人吗?” 夏言哭笑不得:“你为什么想当仆人?”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照顾你,想伺候你。”邢沉振振有词:“既然当不了男朋友,那我当仆人好了。” 夏言真的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的,嘴角呈现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比起男朋友,仆人我更不需要了。” 夏言并不是很少笑,但他很少像这样自然又舒服地笑,这个笑容和他平常自嘲、安慰、缓解尴尬的笑完全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邢沉的眼睛亮了又亮,脸上浮现出带有希望的明媚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夏言坚持想把信封给他:“你还是把钱收下吧,万一以后我都没钱了,就再也没法还你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还呢?”邢沉把信封牢牢塞回夏言的手里,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有没有想过,我最想要的回报,其实是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夏言愣住了,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起了波澜:“为……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邢沉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他:“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既然男朋友和仆人你都不想要,你就继续把我当成合租室友就好了。室友之间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如果我生病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对吧?” 后面的话倒是让夏言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他打心底里觉得邢沉是个好人,哪怕没有这次的事情,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之所以找邢沉合租,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见过邢沉在篮球场救了一只被人欺负的受伤的小鸟。 那只小鸟应该是还不会飞的幼鸟,被打篮球的人砸到掉下了树,流了一地的血,奄奄一息地挣扎。 是邢沉将它救了起来,训斥了打球的人,还把小鸟送去了学校的宠物医院。 他那时候便觉得,这个薄荷绿头发的男生肯定是个好人。 夏言眸光微凝,点头回答:“好,我明白。” ———— 这个小插曲之后,他们又变回了从前的相处模式,两人一起做题看书,偶尔一同出门,唯一不同的是,邢沉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让夏言安心考试争取奖学金。 夏言说不过他,索性接受。考试结束的当天,夏言买了很多菜,下厨请邢沉吃了一顿他亲手做的饭,两人还在家用邢沉新买的投影仪看了电影,之后还一起打了游戏。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暑假邢沉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夏言继续一起留在这里,经过长时间的同居,两人愈发熟悉,许多事情都默契得像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样。 夏言从小到大,第一次体验有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并且时时刻刻关心他的感受,这种前所未有的经历让他心中燃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焰,只希望能和邢沉多待几天。 一晃暑假过去了,开学后的夏言通过了邢氏集团的面试,如愿获得了一个设计师的岗位,同时,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一等奖奖学金的名单。那段时间他不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太过顺风顺水,连一直催促他还钱的万芳,也三个多月没有联系他。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生病那天之后,万芳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夏言主动打了电话过去,对方也没有接。 这一反常态的行为让夏言觉得很不正常。直到某一天,夏言在社会新闻上,看见了万芳因为偷税漏税被查封,又牵扯出一系列违反法律和公序良俗的事情,几个主要的负责人都被抓了进去。 那天他刚做完家教回到家,看到这条信息,直觉觉得和邢沉有关。他急忙拿出手机,哐当一声,家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手中抱着一个很大的快递箱子,将他的上半身挡得严严实实的。 夏言走到门前,伸手想帮他拿。邢沉却突然把箱子举高了:“等下把你衣服弄脏了,我一个人能拿,快进去吧。” 夏言于是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神色复杂地说:“我有事情要问你。” 邢沉找了个空的地方放下快递箱子:“什么事?你说。” “万芳被抓了,你知道吗?” 邢沉面无异色:“知道啊,他们偷税漏税,数目还不小,背后还干敲诈勒索这种恶心的事,抓的就是他们。” 夏言捏紧了衣角,心悬在了嗓子里:“是你干的?” 邢沉坦然道:“当然不是了,我可没让他们不交税啊。我只是举报了他们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夏言低着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知道我和他们的事情了吗?” “你成年之前住在万芳这个事情吗?你和我说过呀。”邢沉去洗手间里面洗了个手,出来后瞥见夏言心神不宁地站在墙边,连忙走了过去:“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吗?” “我没有不开心。”夏言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眸缓缓抬起,躲闪着邢沉的视线:“我是问,你知不知道我欠万芳钱的事?” 邢沉顿了一下,眉心下沉,瞳孔瞬间放大。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不是常人能装出来的:“我不知道。——你欠他们多少钱?” 后半句中他带着明显的愧疚语气,像是因为不知道此事而没帮上忙的伤心。 夏言却没读出来他这一份情绪,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举报他们?” “我最看不惯有人偷税漏税了,更何况他们是孤儿院这种公益组织,怎么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呢?” 邢沉一股脑地说完,直直地看着夏言,又重复了一遍:“你欠他们多少钱?” 夏言对他这个理由并不相信,一时之间都忘了问邢沉为什么可以查到这些,只是蹙着眉头继续刨根问底:“看不惯然后就举报了?” “没错。”邢沉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夏言为什么这副表情,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催促道:“你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你欠他们多少钱?是你之前借他们的吗?” 夏言沉默了。 邢沉很自然地结束了话题:“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 说完这句话,他安静地走到餐桌前,开始拆刚刚搬进来的快递。 寂静的气氛在两人中间持续了几秒,几番思想斗争之后,夏言缓缓开口:“六岁的时候,我常年争吵不休的父母把我丢在陌生的大街上,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发烧了还是怎么了,头一直很痛,身上也冰冰的,在外面乱晃了不知道几天,实在撑不住昏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万芳了。 到了那边之后我才知道,我没有上户口,没有身份和名字,一个六岁的小孩也记不得家在哪里,直接成了孤儿。我的名字是院长给我取的,因为我出生在夏天,又不喜欢说话,他希望我能多说点话,好早日被人领养。可惜的是,这个愿望没有达成,我一直到成年也没被领养。这几年来万芳供我所有的吃穿用度他们都记了一笔账,让我在成年之后把这几年的开销全部还给他们。” 邢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右手紧握成拳,怒意和嘲讽闪烁在他的脸上:“他们两个根本不配做父母。万芳也是个该死的。” 夏言自嘲道:“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呢?再不配,他们也有了我这个孩子。至于万芳……我不想欠他们。” “欠?你欠他们什么?他们原本可以把你送到警察局,或者选择直接无视你,可他们偏偏把你带回了自己的孤儿院等人领养,这就等于是收留了你。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他们该有的付出,你欠他们什么?” 邢沉像是在强压自己愤怒的情绪,语气十分激动,说完后,他蹲下身,目光逐渐柔和,心疼地望向夏言:“夏言,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夏言抿着嘴唇:“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本来就是孤儿院,是公益性的组织,况且你那时候是未成年人,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邢沉面容严肃:“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必要算那么清楚的。你如果真的想还,不如毕业之后努力工作,回报国家。” 夏言静静地听完,最终点了点头:“好,我明白。”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一直想不通,挺没用的一个人,对吧?” “不,”邢沉肯定地摇了摇头,不容反驳地说:“夏言,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夏言:“厉害什么?” “厉害的地方太多了,我说不完全。”邢沉垂下了头,眼眸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如果我是你,估计根本活不到这个岁数。” 夏言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人不被逼到绝境,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能的。” 他心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讲诉自己的经历,第一次这么直白、完整地和人展示自己的过往。 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压在他心中的石头,一下子被发现了、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投射进来的一束阳光。 这种酥麻又柔软的感觉从脊骨一路往上,直冲他的大脑,让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软了下来。 邢沉话锋一转:“万芳主要的几个负责人现在都被抓进去了,没有个五年出不来,谅他们出来之后也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 “嗯。” 夏言低着头,眉心微微动了一下:“邢沉。” 他抬起头,注视着邢沉的眼眸:“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谢谢你。” “别谢我了。”邢沉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背后的双手有些颤抖,紧张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夏言奇怪道:“嗯?” “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抱抱你。” 邢沉背在身后的双臂慢慢展开,有些不自在地无处安放。 夏言鬼使神差般同意了他这个亲密的请求:“能。” 邢沉张开双臂,闭上了双眼,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之间连心跳声、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紧,但邢沉生怕弄疼了他,根本不敢用力。 温暖、足以让人信任、给人安慰的拥抱就这样产生了,夏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莫名希望可以加长这个拥抱的时间。 一向健谈的邢沉这次也默契地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两滴温热的液体掉在了夏言的肩膀上。 夏言:“你……你哭了,邢沉?”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你从前肯定受过很多苦……我鼻子就酸了。” 邢沉的声音酸酸的,碎落在夏言的耳边。夏言连忙紧紧地抱着他:“都过去了呀,过去了。” 邢沉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 “好。我会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了彼此。夏言的脸和邢沉的眼睛都红红的,一晃已经过了饭点,夏言提议道:“我去做饭吧。” 邢沉:“等会吧,先看看我给你买的东西。” 夏言:“你给我买了什么?” “泡脚桶,”邢沉把纸盒子完全拆开:“我发现你特别怕冷,即使是夏天,手脚也是冰冰的,这样不好,晚上睡觉前泡泡脚应该可以缓解。” 夏言怔怔地看他拆开快递,组装好,放在他的面前。 “我先去把这个泡脚桶洗两遍,等你洗好澡我就开始往里面放热水,你睡觉前正好可以泡了。” 邢沉讲述着他的计划:“冬天的时候我想买个新的空调,然后再买个小锅子,煮火锅吃应该会很暖和,到时候再给你买个电热毯和热水袋。” 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像是在发呆,邢沉把手在夏言面前晃了晃:“夏言?” 夏言突然抬起头:“和你在一起,我需要做什么?” “啊?”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在一起。” 夏言又重复了一遍:“我需要做什么?” 这天降的好事简直把邢沉的头给砸昏了,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不……不需要做什么,就,就以后别和我算那么清楚就好了。” 夏言摇头拒绝:“这个我很难做到,我不喜欢欠别人。” 等哪一天要偿还的时候,他又要焦头烂额了。 邢沉指着自己:“在一起了,我也算是别人?” 夏言错愕地顿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算。” “那好吧。”邢沉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那别人晚上可以请你吃顿饭吗?算别人求你的了。” 夏言哭笑不得:“好吧,别请太贵的。” 邢沉点了日料的外卖到家里来。 他把锅子和食材拿出来摆好,边摆边计划着那些东西给夏言吃,最后发现想给的太多,夏言估计根本吃不下,有些无奈地抱怨了一声:“你实在太瘦了,平常吃得太少了,特别是米饭。你不喜欢吃碳水?” 夏言:“还好,前段时间太忙了,谢谢。接下来我会尽量多吃点的。” 邢沉撇了撇嘴:“能别老说谢谢么,哪有人和自己最忠实的仆人说谢谢的啊?” 夏言再次被他逗笑了。 ———— 转眼时间飞逝,夏言快要毕业了,原先同寝的室友邀请他聚餐作为散伙饭,甚少出门的夏言不知道那个餐厅怎么去方便,于是求助邢沉。 邢沉看了一眼地址:“这个地方有点远,我开车送你去吧。” 夏言:“你有车?” 邢沉:“刚提不久,就停在楼下,我拿驾照已经好几年了,对S市的路很熟,你放心。” 他指了指窗外,那辆崭新的灰蓝色跑车静静地停在街边的角落,和老旧街道古朴陈旧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 夏言心想为什么买这种座位这么少的车,万一要搬家的话行李岂不是放不下吗?但这毕竟是邢沉的车,他也没多说什么。邢沉的车技果然非常熟练,对路线也十分熟悉,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许多车一直在避让他们。到了目的地后,邢沉对夏言道:“等你结束了发微信给我,我来接你。” 夏言点了点头,挥手离开。 店内,一位室友李烁已经到了,他看向窗外,那辆灰蓝色的跑车在夏言进店后才疾驰而去:“刚才送你来的是邢沉?” 夏言有些惊讶:“是,你认识他?” 李烁比他更加惊讶:“整个F大谁不认识他啊,从他入学到现在一直在表白墙上被人捞,还那么有背景,你不知道吗?” 夏言诚实地摇了摇头,他连表白墙都没加。 李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夏言不知道李烁为什么这么好奇邢沉,想了想说:“他是我的合租室友。” “什么???!!!邢沉和你合租?????!” 李烁的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夏言倒也奇怪了:“怎么了?” “他是富二代啊,巨无敌有钱的那种,就那种……”李烁为自己贫瘠的形容词感到发愁:“不用眨眼都能把这一片楼都能被卖下来的那种。” “真的假的?” “真的啊,你没见他开的那车么,布加迪威龙,最少最少要半个亿,还是限量的,国内都买不到。” 夏言顿时一惊,在空白的脑内搜索了一下半个亿要多少钱,得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到。 李烁喝了一口餐厅免费的水,还是没平复下心里的震惊:“这少爷和你合租?” 夏言也喝了一口水缓缓:“会不会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邢场的邢,沉浮的沉?” “就是这两个字。”李烁喝了一口刚上的酒:“他那个发色很少见,开这辆车的,学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这么有钱还要合租,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烁怒吼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夏言!他不会喜欢你吧!”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更加笃定:“我就感觉他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太对!他八成,不对,肯定是喜欢你!” “我听说他这车是新提的,昨天才开来学校,副驾驶没坐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啊!” 李烁越说越激动,为夏言即将嫁入豪门而欣喜:“天呐!夏言!这少爷喜欢你啊!” “不不不,”夏言心虚地喝了一口面前的酒,连忙转移话题:“你肯定搞错了,他就是我一个朋友,一个朋友哈哈哈,快点菜吧我们——小张他们怎么还不来呀?” …… ———— 好在李烁是个没心眼的人,聊到别的话题就忘记这件事了,但是那天晚上夏言还是吃得胆战心惊。结束之后,他不想让邢沉来接他了,自己坐地铁回去了。 进小区的时候,他发现那辆灰蓝色的跑车车窗开着,路灯微弱的灯光下,映照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轮廓。 “哎,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邢沉开门下车,往夏言这边走来。 夏言随便找了个借口:“吃得有点多,自己坐地铁回来了。你怎么在下面?” “当然是在等你一声令下,开车去接你了。”邢沉一拍额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没能有这个机会。” 夏言无奈地笑了一下:“下次别等了,热不热啊?” “我不热,车里有空调。”邢沉摸了摸他的手:“倒是你,快夏天了到了晚上手还这么凉,快上去吧。” 他牵着夏言的手往楼上走:“今天开心吗?那家店的菜好吃不?” 夏言心不在焉地回答:“还行。菜味道一般。” 邢沉掏出钥匙开门:“我估计也一般,那一圈的店没啥好吃的,中看不中吃。等什么时候你有空,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店。” 夏言没心思和他闲聊:“再说吧。——我先去洗澡了。” “嗯,你先去吧,我洗好了。” 夏言在浴室磨蹭了一会,等洗漱好收拾完进卧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邢沉正靠在床上,一看他上来,就把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夏言伸手关掉卧室的灯,感受到身后的邢沉环在他腰上的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放松地依偎在一起。 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夏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富二代?” 邢沉:“啊?你听谁说的啊?” 夏言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富二代不可能来和他合租三千一个月的小房子。 邢沉紧接着道:“我们家又不是我爸白手起家的啊,我明明是富四代啊。” 夏言惊得身体轻微抖了一下:“什么?” 邢沉无辜地抱着他:“我以为你知道呢。” 夏言:“那你还同意和我合租?” 邢沉:“富四代就不能合租了?” 夏言哑口无言。 邢沉又靠夏言这边近了些,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特地和你说,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什么和什么啊,我要你的钱来干什么?”夏言拍了他一下,赌气般把头移远了,随后又耐不住好奇:“你们家是干什么的,有很多钱?” “不是你要,是我想给。这只是我表忠心的一种方式而已啦。”邢沉委屈地说完,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夏言的背,开始回答后面的问题: “我太爷爷原来是Z省北部一个小镇上开丝行的,还做典当和房地产。后来他到S市来发展了,靠和外国人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这些钱给我爷爷提供了创业的资金,邢氏集团就是我爷爷创立的——当然,你去面试的事情我没和任何人说,他们雇佣你完全是因为你自己的能力。至于我爸,他的公司是做跨国电商和商场投资的。我妈妈呢,是房地产大亨何景谦的大小姐,也是个富三代。我们家到底有多少钱,其实我也不知道,大约十几位数吧?” 夏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的认知中,还没接触过这么有钱的人,如果现在开着灯,邢沉一定会因为见到他呆若木鸡的表情而感到意外。 邢沉轻轻地抬起夏言的头,让夏言枕在他的手臂上,柔声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真的。以后关于我的事,只要你想知道,我什么都告诉你。” “没事,我也没问过你。”夏言的思绪回到现实,微亮的眼睛望向近在咫尺的邢沉的脸:“不用什么都告诉我,但我们彼此保持坦诚,好吗?” “好。”邢沉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郑重地答应。耳鬓厮磨间,只听见邢沉又问:“宝宝,我现在可以算是在你信任人的名单上了吧?” 夏言被他跳脱的想象力弄得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又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名单,目前就你一个人。” 邢沉兴奋地亲了一下他的耳朵:“那我更荣幸了。” 夏言不理解他在想什么,索性换了个话题:“你的钱还是你的钱,我不要。不是我把你当成外人,而是我还是想要继续靠自己。” 他缓缓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毕业后,我想靠我自己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再努力买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你一定会成功的,我最棒的宝宝。”邢沉用力地抱着他,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夏言第一次恋爱,虽然中间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属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麻烦,反倒十分轻松愉快。 很快,夏言毕业了。他如愿进了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在他转正的那个夏天,邢沉向他求婚了。 夏言第一次感受到身后有人依靠,不用担心回报的生活。他开始真正地“活着”,真正地享受生活。 多年以后,邢沉还是很感谢那次合租,如果不是那次合租的话,可能他真的会和夏言错过,留下一辈子的悔恨。两人都没有问对方当初为何选择自己,却又心照不宣地认为原因不重要,反正再来一次结果也会如此。 第23章 现实 “装?为什么要装?在爷爷面前演戏, 有什么意思?我和她结婚,爷爷的病就能好了?” S市中心一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中,顶层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站着两个面容俊朗的男人。 一连串理直气壮的反驳在钢筋水泥中回音作响。邢沉不容反驳地说完, 眉头微蹙站在他父亲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邢以严双手交叉,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和她真的在一起?昨天蒋伯伯和我说, 你们俩是挺聊得来啊。” 邢沉的表情从毫不掩饰的无语到一脸嫌弃,直白地解释:“我这么健谈,和我聊得来的人多了去了。我的妻子只能是夏言一个人, 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邢沉, 你和谁结婚, 爸爸不想过多干涉。可是你能不能站在爷爷的角度想一下?” 邢以严站了起来, 和邢沉平视,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解:“我知道你接管集团接管得非常顺利,但是邢氏集团涉及到的财产和人际关系过于庞大和复杂——” 他顿了顿, 正对着的玻璃镜面上照映出复杂的神情:“爷爷现在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万一他真的离我们而去, 至少在他走前,我们得保证邢氏不出问题, 对吧?” 其实邢沉爷爷这一次生病本想低调一些,不想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最终还是弄得人尽皆知。作为邢氏集团创始人兼最大的股东, 他手上的权与利实在太多了,哪怕是一次较为严重的感冒都能引起许多医学专家和股东大会的关注。 邢沉静静地听完,不带情绪地蹦出两个字:“所以?” 邢以严继续道:“那些老股东一直盯着我们家的事情,一方面是想知道爷爷还能活多久, 一方面也是想打听你的情况。现在你和同性结婚的事情我和妈妈帮你瞒着,但是纸包不住火。 “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最终只是遇到了这么些白眼狼,觊觎他的权力和股份。”邢沉忽然冷笑了一声,眼睛中闪烁着鄙夷的怒火:“我和夏言结婚又没犯法,他们管得着吗?还以后谁来继承,我又不是明天要死了,他们担心以后干什么?” 他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对着股东群就是一条语音:“两个小时后,总部大楼顶楼会议室开会!我倒要看看到底你们谁在背后议论我们家的家事!还有谁在盼着我们家死人!” 邢以严:“……”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做事情不畏手畏脚是好事,但是瞻前顾后、考虑大局也是一个老板需要做的。” “爸,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邢沉直盯着邢以严的眼睛,一句一顿道:“你对爷爷的亏欠和愧疚,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与其他所有人无关。” 邢以严不说话了。 邢沉的话完全正中他的心绪。他对自己年少时的没缘由的叛逆过于后悔,想方设法想用各种方式进行弥补。可是老爷子不缺钱,也不缺他这一天几个小时的陪伴,自己除了在他最心爱的孙子身上想办法,别无他法。 邢沉:“你现在拿我的婚姻去求爷爷的一时满意,出不了一年,你就会因为毁了我的后半生而感到后悔。你的账并没有平,你又会对我有亏欠和愧疚的。” 天下没有几个儿子敢这样对爸爸说话,可是邢沉偏偏就有这个胆子,还说得理直气壮,邢以严的回答更是全中国也找不出几个的,他低垂的头在几分钟后抬了起来,面露歉意地说:“爸爸错了,你说得对。”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不该左右你的婚姻,邢沉。对不起,爸爸不会再参与。” 邢沉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事,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 劝服了自己父亲,又在邢氏集团总部会议室舌战群儒,把所有的股东董事都给打败后,邢沉整个人洋溢着胜利的光芒。 他全身放松地开车回了家,放下包后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显示快要六点了。 他哼着歌,在手机上订了一束新鲜的花,开始洗菜做饭,等待夏言回家。 就在他刚准备要放水的前一秒,“叮咚”一声,门开了。 “老婆,你回来了啊。” 邢沉从厨房中走了出去,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洋溢起无法抑制的笑意。 站在门口的夏言手中除了电脑包外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白纸,他低着头,那张好看干净的脸过分得面无表情和苍白:“邢沉,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邢沉摘下手套,走到门口接过夏言手里的电脑包,把拖鞋放在他的脚边:“什么事呀?” 夏言开门见山:“你要不找个信得过的女生假扮一下吧,或者找个群演,演一下你的伴侣。” 邢沉当即愣住了,惊讶地说不出来话,几秒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什么呀,我的伴侣不是你吗?假扮什么呀?” 夏言面不改色,甚至眼眸都没抬一下:“我今天想过了。你爷爷身体不好,你应该顺着他的心意,而不是一味欺骗他、忤逆他。” 邢沉的瞳孔猛地放大:“你都知道了?” 夏言点头:“我知道了,或者,如果你喜欢蒋月琳的话,你和我离婚,我不要你的财产。” 邢沉声音有些发抖:“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她。老婆,你不要我了吗?你要和我离婚?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和她说话,我……” 他紧张得语无伦次,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担忧又痛心的目光尽数落在夏言身上,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了。 可夏言却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你别道歉了,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我没那么小心眼。” 昨天是周末,夏言不用上班。邢沉去邢氏集团处理点事,结束后带夏言出去吃饭,在餐厅正好遇上了蒋月琳。 对方活泼开朗的性格确实很讨人喜欢,邢沉和她聊了好几句,临走前她还加了夏言的微信。 “我不要离婚,我不要你离开我。”邢沉脸上瞬间出现了两道极为明显的泪痕,“你不爱我了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夏言闭上了眼。 这不是什么纯爱小说,也不是什么浪漫的爱情电视剧。在现实生活中,婚姻往往都是权衡利弊、基于经济条件的产物。 如果和一个家庭背景差不多的女孩结婚,对邢沉事业和名誉都有帮助,又能让他的家人接受,比他现在两难的境地好上许多,那何乐而不为? 那家的女孩夏言见过,不是什么蛮横无理的大小姐,反倒温柔幽默,和邢沉很相处得来。 他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愿意把邢沉让给别人。 只是他自己也没剩什么时间了。 夏言捏着手里那张体检单,紧闭的嘴唇中滑出一句:“我只剩半年时间了。” 第24章 旅行 “我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邢沉不明所以:“什么半年的时间?手上的项目吗?” 夏言淡淡地回答:“我只能活半年了。” 他用力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像是故作轻松的微笑又像是无奈的苦笑,试图调节他和邢沉之间的诡异氛围。只是很可惜,不但没有缓解, 还让场面更加难看了。 “你在说什么呢?这也是可以开玩笑的?” 邢沉从来没有对他露出如此生气的表情, 眉头紧缩地骂了一句,语气都加重了。 夏言拿出一张检查单,慢慢将其展开, 递给邢沉。 “肺癌晚期,已经恶化了,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医生说只剩下最后六个月可以活了。” 邢沉怔怔地站着, 干涩的喉咙即便用力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知道一动不动站了多久, 连那张黑白的检查单如何到他的手中也不知道。邢沉的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纸,他飞快地上下扫了好几遍,整张脸都白了。 “不可能。”邢沉看完后斩钉截铁地说, 抓着报告单的手指凹陷:“肯定是医院误诊了,你去的哪个医院?我们去JT大学附属医院再检查一下……” 夏言:“我今天去的就是JT大学附属医院。” 邢沉脸色煞白, 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似得,他咽了口口水, 眼睛灰扑扑的:“不可能。J大附属医院偶尔也是会有错误的,这样,你明天请假, 我们直接开车去北京……” “邢沉。” 夏言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误诊是不可能,你不要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你平常经常说的那样,凡事向前看, 对吗?” 邢沉立马镇定了下来,机械性地点了好几下头:“对,对,凡事向前看。” 他找了地方坐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猛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那你……” “我会积极配合治疗,争取不那么痛苦地度过着半年,”夏言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和邢沉商量一件生活中寻常的事情:“最后的这半年,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邢沉想都没想就点头:“好。” “我想这两天把图纸画完,然后出去旅游,把我们计划的没去的地方都去了。到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我想一个人待着,到时候我的后事麻烦由你来处理。” 邢沉:“好。” 他整个人任何的情绪都没有了,浑然像一具空壳。 他站起来:“夏言,我去个洗手间。”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会。 夏言点了点头,邢沉胡乱抓起自己的手机跑进了卫生间。 他偷偷拍了夏言的检查报告,找了自己家的私人医生,询问这个检查结果。 手机在键盘飞跃间,几个医生已经有了回复。每个人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不好意思少爷,这份报告没有问题,请您节哀。 邢沉一个一个浏览完,胳膊上青筋爆起,手中的手机都快被他捏碎了。他又问了几个他认识的公立医院的医生,在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后还是不信邪,最后动用了自己父亲的关系,问了市里几个厉害的医生。 很快,这样一圈下来,今天给夏言做检查的那个医生都被他找到了。医生很严肃地告诉他,他们是多次检查之后才下的结论,不可能误诊,让他节哀。 邢沉的视线模糊了。 像是有一双手生生把他从现实世界中剥离了出来,他身边全是空白,他甚至听不到一丝的声响,看不到一点儿东西了。虚浮飘渺的感觉十分难受,让邢沉头晕目眩,想要作呕。 夏言那么年轻,为什么会得病? 他为什么会吸入那么多二手烟?他为什么会有家族遗传病史? 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去做检查?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夏言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苦,连两年的好日子都没过过,现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邢沉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黏糊的触感经过他的脸颊,他想要怒吼,想要发疯,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他拳头紧握,用力向前挥去,试图用暴力和疼痛来发泄巨大的痛苦。 就在坚硬的拳头要碰到墙面时,忽然有一股力量,强迫着让它停了下来。 生病的终究不是他,而是夏言。夏言应该比他更痛苦,更后悔,更惋惜,甚至更惶恐。 如果这时候他不冷静下来,那么谁来陪着夏言?接下来的六个月,又是谁来照顾他? 邢沉的拳头悬在半空,有些颤抖着收了回来。 夏言还在等着他一起度过最后的半年。 邢沉洗了把脸,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面沉似水地走出了房间。 —— “阿言,你晚上想吃什么?” 夏言坐在沙发上,苍白的小脸沉静乖巧,“随便吧,我想吃点酸的。” 邢沉系上围裙:“番茄小酥肉和手撕包菜好吗?” “好。” 夏言抬起眼眸:“我明天提交辞职,等手续办好之后我们就出去旅游吧。” “好,那我待会吃好饭就去看酒店,先去海岛吧。” “嗯。” ———— 即使现在钱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从前那么重要了,夏言还是耐着性子到财务那边结了账,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他想把自己这几年攒的钱到时候以遗产形式全部继承给邢沉,毕竟对方是他唯一合法的遗产继承人。 他的顶头上司再三劝阻他不要辞职,表示工资和奖金都可以商量,夏言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生病的事情,只得找了其他理由敷衍过去。一番拉扯后,已经到了下午,总算处理好一切的夏言放空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的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邢沉:夏言,你要不要买条新的泳衣啊? 言:什么样的泳衣? 邢沉:(图片) 言:一般,我穿我从前那条就行了。 邢沉:那这条呢?这条好看吗? 邢沉:还有这条呢,这条好看吗? 邢沉:(图片)(图片)(图片) 言:你玩过换装游戏吗? 邢沉:换装游戏?什么换装游戏?里面有你喜欢的泳装吗?我没玩过哎。 言:没玩过就对了,现在你在我这玩上了。 邢沉:呆若木鸡jpg. 言:买第一条蓝色的吧。别买太多。 邢沉:ok。 夏言当天回到家的时候,邢沉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行李。 他听见脚步声一转头,笑着站起来走向夏言:“你回来了。” “嗯。”夏言也朝他笑了一下:“辞职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好啊,”邢沉亲了亲他的额头:“那我们后天就出发。” 夏言问:“你爷爷那边没事吗?” “我和我爷爷说了,我说我最好的朋友生病了,我想陪他最后一段时间。我爷爷很支持,他最近也比之前好多了,让我放心地去,还安慰我说能陪对方度过最后一段开心的时光,永远记住彼此,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邢沉说完,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爷爷对任何事情都很开明,只是在我们的事情上,无法接受。” 夏言避而不谈后面的问题,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对他撒谎呀?” 邢沉奇怪道:“我骗他什么了?” 夏言反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呀。”邢沉理直气壮道:“和你在一起我最开心。” 夏言莞尔:“只是最好的朋友?不是最爱的妻子吗?” 这一句很随意的话仿佛一个暂停键,邢沉感觉那几秒钟里,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在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双手环抱着夏言的腰,将他举过头顶:“当然。” 他开心地抱着夏言转了几圈,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成幻影,夏言稳稳地被他抱着,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邢沉的眼睛突然泪汪汪的,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夏言敏锐地察觉到了邢沉的情绪,低头用手擦了擦他的眼角:“怎么哭了?” “没什么。”邢沉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太激动了。” 夏言:“把我放下去吧。” 邢沉又抬起来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缓慢地把夏言放下。 “我们坐私人飞机去,我已经和我爸借好了。”他把手机递给夏言:“我选了几个酒店,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别哭了。” 夏言轻声打断了他,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对吧?” 邢沉愣了一下,眼眸中倒映出夏言因为过于温柔而漂亮地过分的脸:“我……”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情的乖小孩:“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扫兴。” 夏言笑了笑:“没事,我以前也很扫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他的脸颊因为微微泛红显得更有人气,一手勾住邢沉的领带,轻轻拉了一下:“现在我们干点不扫兴的事情,好吗?” 邢沉的脸瞬间红了。 …… ———— 去海岛和中国北方玩的那一个半月估计是夏言整个生命中最开心的时间。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没像后期那样脆弱,心理上的负担也他和邢沉一起爬了山,滑了雪,吃了火锅看了日落,还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老奶奶,帮他们拍了照片。 两人心照不宣地暂时将烦恼的事情抛之脑后,只专心于享受当下。 在海边他们遇见一个百岁老人,身体特别硬朗,聊天也与他们十分投缘,三人闲聊了一会后,对方忽然说起了生死的话题。 “听说人每年的忌日,可以回人间看看,那一天他的灵魂会一直停留人间,再见自己的朋友家人。” 邢沉:“这是真的吗?” 老人家面朝大海,随便捡起一块贝壳,用力地丢进海里。 “那谁知道呢。” 饭后谈资般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老人家说完,自顾自去跑去前面玩沙子了。 夏言当时正和邢沉一起躺在沙滩上发呆,他靠在邢沉身上,听见对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好希望这是真的,这样的话我就能在明年见到你了。” 夏言不以为意:“我小时候在孤儿院也听过这个传言,但是这种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 邢沉没有答话,夕阳照在两个人的脚上,红彤彤的一片。 老人走远了,也没人在往他们这边过来。怀中的夏言昏昏欲睡,最终进入了睡眠。 邢沉忽然收缩了自己的怀抱,嘴唇贴着夏言的耳廓,在他耳边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句:“我们会再相见的。” 完结&番外 第25章 海棠花(修) happy 夏言让护士关上了病房门, 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低垂着头,嘴唇紧闭,微微张开眼眸, 无神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海棠花快要开了。 他也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月了。 他不想和邢沉过多接触, 想让自己淡出他的生活,逐渐消失在他的生活和记忆之中。 安静地走吧。 寂静地落灯可闻的病房内,忽然传出一丝的哭声。 两行清泪从夏言的脸上掉了下来。 夏言的眼角湿湿的,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总体来说他不是一个经常掉眼泪的人,即使是被父母抛弃、被孤儿院背刺、生活一团乱时, 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脸上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有些迷离, 模糊的视线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水雾, 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边框和界限, 朦胧又疏离。 ———— 邢沉蹲在病房外,他带着口罩和墨镜,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廉价衣物, 偷偷望着病房里面。 因为是阳光不太刺眼的白天,夏言没有把窗帘全部拉满, 从侧边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些里面的情况。 私立昂贵医院的人流量一向很少,不用担心会泄露什么隐私。邢沉蹲了十几分钟在看见了夏言的身影后,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层玻璃。 普通人总感觉自己这辈子很难遇到刻骨铭心的大事,但其实生离死别很容易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不管我们能不能接受,事情该来, 总是要来。 邢沉这几天想了许多,发了许多疯,最终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彻底冷静下来,接受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 他只能在病房外偷偷看着夏言。 他很想冲进病房, 问问夏言难不难受,今天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想不想出去逛逛。 但是他答应了夏言,让他自己一个人过完最后的一月,不和他接触,不去打扰他。 以及,努力忘记他。 有时候邢沉也会疑惑,他能忘记这个人吗? 有一天,他的世界里会没有夏言这个人,没有一点属于他的痕迹,甚至连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好痛苦,邢沉掩面而泣,手指插|进自己的发丝,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窗帘已经被完全拉满了,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行字。 那字迹明显是夏言所写的: 麻烦忘记我。 —————— 包厢内昂贵的香水味暗暗流动,顶灯光线下,邢沉一半的侧脸掩盖在阴暗之中。 夏言半晌启唇:“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无声无息地笑了笑,“我从来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邢沉目光柔和,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夏言注视着这张灯光下异常好看的脸,手上传来炽热的体温。 邢沉的手掌连着手腕暗自用力,紧紧将他的手包在手心里,修长的手指有力得攀着他的手腕。 夏言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邢沉……”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开心地留在这个世界上,”邢沉微笑着看着他,眼角不易察觉地泛了泪光:“求求你,好吗?” “会的。”夏言有些心酸,但他忍住了难受,坚定地回答:“你不用再求我了,我一直是真心留在你身边的。” 邢沉露出来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听到这句话,我真的好开心啊。” 他举起夏言的手,和往常一样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我爱你。” “不管今后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生活呀。” 唰!—— 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仅在夏言的眼眸中停留了一秒,不知道从哪来的利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邢沉手中,紧接着径直往他的心脏处刺去—— “邢沉!” “不!!!” 夏言的尖叫声还未消散,那把刀已然消失不见,他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地跪了下来,慌乱地抚摸着邢沉的身体。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掉落,干涩的喉咙和颤抖的嘴唇俨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有双手还存在知觉,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邢沉并没有受伤的事实。 只见邢沉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包厢后面的暗门缓缓地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眼神明亮的老人走了出来。 “邢先生,恭喜你过关。这是对你们两个的考验。” “什……什么?” 邢沉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夏言这般反应的担心,他无措地跪着,双目失神。 庞老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紧不慢地对着邢沉道:“是你的思念让夏言重返人间。” 夏言依旧沉浸在惊慌之中,大口喘着气,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只知道用尽全力地抱着邢沉,将自己埋入他的怀抱。 史诗级的狼狈出现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和身后庞老的气定神闲形成显然对比。 邢沉安抚地揉了揉夏言的头发,抚摸着他还在发抖的后背,抬头问庞老道:“你在说什么?” 庞老又往前走了几步:“其实我的科学研究只是一个推动作用,真的让夏言留下的,还是你自己。” 刹那间,名为敬佩的感情在他眼中闪烁:“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烈的思念,竟能真的把一个鬼魂留下来。” “从古至今,许多人都对逝去之人怀有思念,这份感情可以改变健康、性格、命运,甚至可以改变生死存亡。” 邢沉堪堪反应了过来:“所以说,我不用自|杀,夏言也能一直活下来?” 庞老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不停止对他的思念,那他永远也不会消失。” 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离奇少见的事情后,夏言也不再追问真假和原因了。他把头埋在邢沉的颈弯里,紧紧抱着邢沉,“你没事就好,我不想和你分开,永远都不想。” 邢沉喜极而泣地回抱着他,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我也不想。” ———— 三天后,Z省的一个小城市内。 “爷爷,我回来了!” 邢沉提着大包小包,推开小院的大门,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个独立别墅和小院坐落在郊区,安静又隐蔽,设施俱全,方便舒适。 院外参天大树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静坐着。 这是夏言第一次见邢沉的爷爷,他生前的记忆只知道邢沉爷爷的心脏手术相对成功,但对方觉得自己老了,想要退居二线,不再管理集团和公司还有家庭的事情。 虽说已至迟暮之年,但他瘦削的身体十分挺拔,眼神也不混沌,反倒十分清晰明亮。立体硬朗的五官和邢沉有几分相似,就连神态动作也是。 “邢沉来了啊,快坐下。” 邢琮招呼邢沉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缓缓摇着蒲扇:“感谢你,孩子。在我漫长的八十五年人生中,是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后辈在意的幸福。” “爷爷,爸爸和妈妈也很爱你的。”邢沉:“你生病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邢琮点了点头:“你妈妈是个非常好的人,她对谁都很真诚,我很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是这仅仅是因为爱屋及乌,她很爱你的父亲,并不是真的爱我。” 邢沉沉默了一瞬,只听见他爷爷忽然问:“另一个孩子今天来了吗?” 邢沉的眉心动了一下,没有答话。他不想让自己这段时间做的荒谬事情被爷爷知道。夏言死后,他寻求了很多方法去复活夏言,最终,只有庞老的这个,牺牲自己,以命换命的办法,让他看见了希望。 邢琮突然道:“我认识庞老。” 邢沉更为诧异:“爷爷,你说什么……” “区区五个亿,买下他的研究成果,那是不可能的。” 飘在邢沉边上的夏言大惊失色:“五个亿?!” 邢沉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爷爷,你怎么认识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邢琮喝了口茶:“很早之前,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他没和我说什么,只是把你的五亿块钱退还给了我。想来他已经和你说了,其实这种东西,他也没有可能能做成功。因为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能改变生死的东西,原本就是强改天意。” 邢沉低下了头,松开了衣角。他一手紧握着边上夏言的手,咬着嘴唇道:“天意,也是可以改变的,对吧?” “当然可以。” 邢琮忽然站起身,肯定地反问:“你不就做到了吗?” 他转身投入阳光中:“人的情感,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邢沉抬起了头。 只见光亮中那个挺拔的背影道: “当初是爷爷错了,一定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 今后,做你自己想做的吧,开心地活。” —————— 三年后。 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遥控板上按下了开关键,新闻台的播报声响起:“近日,S市男子非法动用亡妻遗产的案子开庭,死者父母胜诉。” 听到这里,沙发上的人嘴角上扬。他关了电视,拿起手机拨通了联系人中的第一个号码: “我不在家吃饭,我和邱静出去吃,你帮我们订一下那个餐厅的包间,隐私性好一点的。” “好吧。” 夏言凭那两个字马上想象出了邢沉吃醋的样子,故意说道:“邢沉,你别吃醋,好好上你的班。晚上我给你打包点剩菜回来。” 邢沉撅着嘴巴抱怨:“真想把公司和集团都关了。” 夏言:“然后我会因为跟着你要喝西北风而跑路寻找下家。” 邢沉:! 他呼吸停滞的那一两秒,电话对面传来夏言轻快的笑声:“我逗你的,就算你真的破产了,我也不会跑路的。” 他说这话时,摸着邢沉送给他的表和婚戒,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 “永远都不分开。” 第26章 番外一:婚后小事 晚上, 邢沉比夏言先回家,正在厨房外的冰箱前对做什么晚饭思考万千。半个小时后,夏言推开门进来, 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我明天能开你车去上班吗?” 邢沉把正在煎的手工虾滑翻了个面:“当然可以啊。” 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离夏言公司很近, 走路过去不用十分钟,但是S市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楼下街道又在修路, 夏言只好从外面绕了一圈。 刺骨的湿冷寒风把他的脸吹得毫无知觉,短短十几分钟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好在他们的房子里,邢沉很早就装好了暖气, 夏言的身体渐渐回温, 脱掉厚厚的外套在餐桌前坐下。邢沉关了火, 走过来问:“想开哪一辆?” 夏言回忆了一下:“天蓝色的那辆吧。” 邢沉从抽屉里挑出对应的钥匙:“这辆停在我们楼下的车库里, 靠左数过去第二个。车库的钥匙我待会也找出来给你。” “嗯。” —————— 夏言属于本本族,拿证之后自己没开过几次车,早高峰的路上车又很多, 一路上开得他胆战心惊。 好在幸运的是,即使开得很慢, 一路上没什么车超他,甚至都离他很远, 好像生怕撞了他似的。夏言一路轻松地开了进来,转弯进了公司停车场,回正方向盘, 在狭窄的场地内寻找车位。 这边的停车场是许多家公司共用的,车子数不胜数,上班的早高峰时间更是多了。夏言来得不算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 小心翼翼地倒进去后,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他连忙下车绕到车后,着急忙慌地拨通联系人的第一个号码:“邢沉!我把你车撞了。” 对面紧张地呼吸都急促了,听起来:“老婆你没事吧!” 夏言语气愧疚:“我没事,就是你车……” 邢沉依旧很是紧张:“真的没事?有没有蹭伤?有没有撞到哪里?我现在就过来……” 夏言打断了他:“没事,你不用过来,我人一点事也没有,就是停车的时候把你车后面给撞了。” 听到这里,邢沉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车还能开,就是后面……不太好。”夏言抿了下嘴唇,车位的最后有一盆高高的绿植,他在倒的时候没看见,整个车尾直接撞了上去。 他咽了口口水:“你……不生气吗?” 邢沉不假思索:“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一辆车而已,撞了就撞了。你要是喜欢撞的话,我们买几辆专门来撞。” 夏言:“贫嘴。” 对面爽朗地笑了起来。 夏言:“我下班了开去修吧。” 邢沉:“没事,不用管车子,你没事就好了。” 夏言继续坚持:“我开去4s店吧,你发个定位给我。” 邢沉严肃了起来:“阿言,只是一辆车而已,不用放心上。等哪天有空我开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夏言:“那我出维修的费用。” 邢沉哭笑不得:“宝宝,我们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这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呀。况且它只是一辆普通的车,就算撞坏了,只要你没事就没关系呀。” 对面传来吵闹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邢沉着急道:“我要去开晨会了,先不说了,晚上见。别放心上!” 夏言于是挂了电话。进了公司后,他指着窗外,问边上的林姐道:“那是什么车,撞成这样,维修要多少钱?” “宾利啊,这颜色蛮少见的。哦呦,撞成这样,真是造孽。大概得要几万块吧,怎么了?”林姐看了一眼楼下停车场,随后呼吸一滞:“早上撞到它的那盆绿植不会是你养的吧!” 夏言:“……不是。” 是他主动撞上那盆绿植的。 林姐替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如果司机很计较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你的工资只能用来修车了。” 夏言抬眸:“要计较也没办法吧,那盆绿植又不在车位里面,只是在车位线上。” 林姐:“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有钱人的思维逻辑可奇葩了,他们才不会承认自己倒霉的。” 已经承认了自己倒霉的“有钱人”夏言:“……” 林姐耸了耸肩:“不过就算不承认也没用啊,那盆绿植都在那边好久了,谁知道之前是谁养的。” ———— 那一天晚上,邢沉回来之后看都没看那辆宾利,拎着两大包菜径直上楼。 “阿言,我订了毛肚和肥牛,还买了好多好多你喜欢吃的蔬菜,我们晚上吃火锅好不好?” 夏言麻木地点了点头,无心在意邢沉说了什么。 邢沉蹲在冰箱面前一顿捣鼓:“你想吃什么底料?家里有番茄、菌汤、清汤的的。或者买点无菌蛋,直接做寿喜锅?” 夏言靠在桌板上:“嗯,都行。” 他抬眸看向邢沉:“你有没有什么便宜的车吗?” 邢沉一头雾水:“便宜的车?” 他关上了冰箱的门,在放车钥匙那个抽屉里东找西找,半天后拿出一把普通款迈巴赫的钥匙:“这个吧,这辆才两百多万。” 夏言无语道:“……你管这个叫便宜的?” “唔,但是其他都比它贵呀。”邢沉挠了挠头,单手摸着下巴:“宝宝你喜欢便宜的车?很便宜的吗?” 夏言想了一下,实事求是地点头:“嗯。” 邢沉从背后环抱住他,蹭了蹭他的颈窝:“那我们可以去买新的车。多少钱,你来挑。” 夏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其实不喜欢自己开车,我还是喜欢坐。” 鬼知道公司楼下的车位为什么会那么难停! “我明天早上自己打……” 邢沉没听见他后面半句话,激动道:“那我每天送你上下班!” 他开心地眼睛泛光,甚至想把夏言抱起来转一圈。 夏言却摇头拒绝:“可我七点半就出门了。” 邢沉每天要差不多九点多才出门,一般他七点起来给夏言做个早饭就继续回房间睡觉了。 邢沉没get到他的意思,摸着下巴计算时间:“那我六点半起来,换个衣服做个早饭,我们就出发。” 夏言:“我是说,你……” 邢沉:“什么?” 夏言:“没什么,你起得来就好。” 邢沉:“当然起得来了,怎么会起不来?” 晚上,两人临睡前,夏言睁眼看着天花板,最终忍不住问道:“邢沉,你今天真的没生我的气吗?” 邢沉翻了个身,一脸茫然地问:“你今天干嘛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夏言:“……” “没事,你不生气就好。”夏言:“你每天都有空送我上班吗?” 邢沉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垂,大手揽住他的肩膀:“求之不得好么。” —— 市中心一家建筑公司楼下,一辆灰蓝色的布加迪威龙打着双闪停在大门前。 邢沉从车窗内伸出手挥了挥:“拜拜,记得按时吃饭,晚上我来接你!” 夏言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随着他走进公司,一道又一道偷看的视线收回,聚集在窗前乌泱泱的人群解散,回到各自工位摸鱼,但视线依旧忍不住往夏言身上飘去。 千丝惊讶、羡慕、感叹的目光轻轻落在夏言身上,然而他并未注意,在门前打完卡后就投入了工作。 林姐抱着茶杯移到他桌边,轻声问:“夏言,今天送你来上班的是谁哇?” 夏言奇怪于平常从不八卦的林姐为何突然问他这个,淡淡回答:“我丈夫。” 林菲眼神一亮,恍然地点了点头。 ———— 午休短短半个小时内,整个办公室都在传夏言是豪门阔太太,茶水间聚集了他们整个部门的人,全都抱着水杯你一嘴我一嘴地八卦。 “你们说,夏总监这么拼是为了什么啊?他老公那么有钱……” 一男子酸溜溜的:“说不定是租来的车也不一定呢,你们看夏总监像很有钱的样子吗?” “布加迪威龙还有租的啊?这车限量,有钱都买不到。” “这车保费一年估计都得好几十万,买得起它的人还需要把车租出去?” “他那辆车的颜色很少见啊,租车公司都买不到这种型号的吧。” “确实是买不到,我上网查了,这车限量,落地得九位数。租车公司有这钱和能力,早就不用开租车公司了。” “难不成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夏总监为了生计出来上班?” “哇趣,豪门富太太打工讨生活。” 另一男子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这你们更别想了,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夏总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老公眼睛都盯在他身上,那种眼神和表情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肯定是真的很喜欢人家啊!” “夏总监手上那块表是不是和他老公手上的是一样的?” “好像是!我前几天看见了,夏总监平常很少把表露出来,我都没注意!应该是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低调啊,肯定是他低调!” “说不定努力工作只是他的爱好?豪门阔太太体验人生?” 话音刚落的空隙间,夏言忽然推开茶水间的门:“楼上办公室的复印机坏了,这里有份表下午要用,你们谁去楼下复印一下?” 大家同时将视线聚焦在他的身上,随后不约而同地在一秒内离开,转身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夏言手中的表格不知道被谁抽走了,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茶水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短短半分钟,整个茶水间内只剩下林姐和夏言两个人。 夏言:? 他茫然地转头问林姐:“我今天无意中做了什么很吓人的事情吗?” “没有没有,他们突然想要积极工作了而已。”林菲放下水杯,微笑着问:“夏言,我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夏言:“你说。” 林姐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你老公有没有什么……同阶层的对老婆很好的单身兄弟啊?我都单身好几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 夏言:? —— 临近下班,邢沉已经停车在楼下等他了,夏言匆匆跑下楼,飞快关上副驾驶的门:“你以后别开车来接我了。” 邢沉奇怪道:“为什么?” 夏言系好安全带:“我会被传是豪门阔太太,上班出来体验生活。” 邢沉笑得人仰马翻:“我笑死了,你们公司谁这么有才啊。” 夏言微微皱了一下眉:“你好好开,别笑了。” 邢沉坐直身体,还是忍不住笑:“这样传也挺好的啊,省得他们再把工作都给你,你还要加班。” 夏言看他行云流水般的车技:“我加班都是我自愿的啊,再说又不是他们把工作给我的。” 邢沉:“那好吧,老公愿意每天等你下班。” 夏言低下了头,他想,要不明天还是他自己走去上班吧,反正也就十几分钟。 ———— 第二天早上夏言出门的时候,被S市冬天刺骨的寒风劝退了,决定还是让邢沉送他。 邢沉对此求之不得,早上六点不到就起来,洗漱干净后还给自己做了个发型,随后精心准备了一顿早饭,放进打包盒里仔细地摆好。 一切准备完毕,他开始打扮自己的老婆。 “宝宝,你围围巾吗?这条白色的还是这条灰色的?” “宝宝,换这件厚一点的外套吧,办公室里如果热了,可以脱掉的。” 夏言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任由邢沉摆布,身上被套上各式各样的保暖衣物,脖子上围了一条高奢围巾。 他不明白,为什么邢沉只有六个多小时的睡眠,比他还少一个小时,却能这么精神啊? 明明只比他小了两岁啊! 不行,明天,啊不,今天晚上开始,禁|欲!禁|欲!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又迷迷糊糊地到了公司。邢沉帮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后笑着目送他下车。 “夏总监!早上好!” 一个从上个星期开始熟悉的声音响起,夏言条件发射地想要转身无视逃走,良好的教养却强迫他停下:“早上好。” 连续七天,隔壁组的设计师每天和他同一时间上班,每天在公司门口“偶遇”。不仅上班时间如此,下班也是。更为离奇的是,她从前从不和夏言说话,现在却每天都要寒暄上几句。 杨子璐笑得十分灿烂:“今天又是你丈夫送你来上班呀,真好呀。他好有钱啊,竟然能开这么好的车。不过每天都要人送真是麻烦呢,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自己上班呢。——夏总监,你丈夫几点上班呀?” 这幅说辞她已经重复了好几天,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熏得夏言头疼,还未等夏言回应,一句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言!” 邢沉突然从车上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扣好衣服上的扣子,又用自己的手捂了捂他的手:“外面这么冷,外套扣子还是扣起来吧。快上去,记得吃早餐,下班我来接你。” 咫尺之间,邢沉炽热的呼吸落在夏言的鼻梁上。夏言眨了眨眼,睫毛抖了两下:“嗯。” 两人亲密无间得像把世间的一切隔绝在外。杨子璐自知无趣,脸色发绿地走了上去。 一直到下班回家,夏言的情绪都不太对。邢沉看了副驾驶上的他一眼:“怎么了?她为难你了?” 夏言淡淡地回答:“没有,她没这个权力。” 邢沉:“那就是吃醋了。” 夏言不说话。 邢沉每次送夏言来上班,都会等夏言上楼了才走,知道对方已经纠缠无数次,即便总是在自己这里吃苍蝇,也依旧不放弃。他心生一计:“明天我来接你的时候,你假装在公司加班,然后偷偷下来,躲在附近,别让她看见你。” 夏言奇怪道:“干嘛?” 邢沉:“给你出气。” ———— 第二天临近下班的时候,邢沉刚停好车没五分钟,杨子璐就打扮精致地走了下来。 即便S市的气温已经零下,也不影响她穿着短裙在室外真光腿。她走到邢沉的车前,撩了一下头发,不经意展示自己的身材:“夏总监还在楼上工作呢,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邢沉朝他笑了笑:“我是来等你的。” 杨子璐笑得更加开心了:“真的吗?” “真的呀。”邢沉下了车,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有首歌想分享给你。” 杨子璐心花怒放:“什么啊?” 邢沉点了一下播放的开关:爱哥的美女,你听哥说,哥哥的家里,已有老婆。你的爱伤害了她伤害了我,请你别做小三,那浮云的生活~(1)。 “你的心思很明显,我今天就清楚地告诉你。夏言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你的爱伤害了他,那就是严重地伤害了我。我确实很有钱,有钱到如果夏言同意的话,我可以收购你们一整个公司。到时候夏言想开除谁,就开除谁。我建议你,以后别再故意偶遇我们了。” 杨子璐的脸气得铁青,“你……你!” 她恼羞成怒,又不敢真的发作,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躲在暗处的夏言走了出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邢沉还在哼那首歌:“你的爱伤害了他伤害了我,请你别做小三,那浮云的生活~” 夏言:“亏你想得出来,我要笑死了。” “好听吧。”邢沉为夏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阿言,我想把这首歌当成手机铃声。” 夏言笑得喘不过来气,随口答应道:“好啊。” —— 某一天,两个人出去和朋友吃饭,饭局上,邢沉的手机突然响了。 爱哥的美女,你听哥说,哥哥的家里,已有老婆~ 夏言:“……” 真是尴尬啊。 第27章 番外二:熟悉的邢沉视角 我叫邢沉。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我有爱我的父母,健康的身体,理解支持我的朋友, 可以消磨时间的兴趣爱好。 最主要的是, 我在二十岁就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夏言是个特别好看的人,漂亮只是他所有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身上好像有股奇特的魔力,能让我迅速沉静下来。每次和他在一起, 我总有股身心很愉悦的感觉。 我遇到困难,他会帮我想出最好的办法解决,我心情不好, 他会在我身边耐心安慰。 我不会在他这里听到任何一句虚伪奉承的话, 也不用担心他对我有何虚假算计的想法。他不会心里明明不舒服却还给我陪笑脸, 也不会心里嫉妒我的家世却笑脸相迎。 他性格沉静、待人温柔有礼, 偶尔有傲娇的一面,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我就是这样的幸福。 老话说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这句话在我身上也得以应验, 夏言和我结婚后的第一年,得了肺癌。 艺术作品中往往会写主角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天的感受, 可实话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其实那一天我除了不相信之外, 没有其他强烈的感情。我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夏言真的会离开我吗?他真的会在这个世界消失吗? 其实对于前者,虽然我也无法接受, 但我还能勉强自我消化,他如果真的要离开我,我就净身出户,每天到他上班的地方去等他, 实在不行,易容成别的样子去应聘他家的保姆,应聘失败的话,我再想办法偷偷去他家给他做饭打扫卫生,反正总能解决。 可是很可惜,现实却是后者。 夏言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刚离开的第一年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每天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现在想起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像过了没多久,很多时间节点在里面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我很没用,从和他在海岛旅游的事情我就下定决心要复活他,然而我找了许多方法,甚至还试了玄学,都没再见到夏言。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万幸的是,命运又眷顾我了。 夏言在他的忌日突然出现了,他进了我的梦境,还扇了我一巴掌。 真好啊,就是不知道他打得那么用力,手会不会疼。 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他又和我一起回家了。 我洗了澡躺在床上,他进入我的梦境,我给他读他去世前我自己写的睡前故事,他的视线降临在我光|裸的身上。 好在我虽然吃不下饭清瘦了很多,但那些肌肉还在。 日复一日地坚持去健身房,就是为了阿言看我的时候能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一天,我的床单湿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看见那具透明的躯体还躺在那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 这次是因为幸福才流的眼泪吧。 我收拾了床单,做了早饭,买了新的花,原本和谐的氛围却因为一个来自公司的电话打破了。 夏言建议我一个人去处理这件事情,我想离开半个小时应该没事吧,我就走了。 这是我做过第二后悔的事情。 那一天回家后我简直和疯了一样,比他过世那天还要伤心绝望得多,险些活不下去。但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通过人脉找到了庞老。 他是科学专家,他还预言了我和夏言的事情,说我和夏言会再次相见。 事实证明他不是骗子,夏言真的回来了。 那段时间我在夏言面前几乎表现得和平常一模一样,但我心里却总是患得患失,生怕夏言会再次突然消失。这种强大的、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不确定感让我心慌,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盼望已久的美梦,但是同时,我又很感激这次奇迹的出现,能让我再次见到夏言。 五个亿,原来五个亿就可以得来这样的幸福。 我私底下找了庞老很多次,他说什么我都照办。哪怕他和我说,夏言活着,需要一命抵一命,让我自|杀,我也欣然接受。 如果能这样真是太好了,只是唯一不幸的是,谁来照顾夏言呢? 他如果一个人的话,肯定不会好好吃饭,肯定会因为孤单而感到难过。 我不想要这样,但我更不想要他消失,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夏言那一天真的吓坏了,直到庞老出来他也没有停止颤抖。 好在我并没有真的死亡,命运又眷顾我了,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 原来真正改变生死天命的,是我的思念。只要我不停止对他的思念,那他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我希望他永远幸福快乐。 也祝屏幕前的你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