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女尊)》
2. 玩两下
她在山脚弃马,带着小郎步行上山,一路遮掩行踪。
追杀她的那伙叛贼即使牵着狗,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来者是谁?
不管怎样,她有伤在身,不可硬斗。
——躲。
没有一丝犹豫,李知微扣住顾鹤卿的手腕一拽,与此同时猛地收紧金蚕丝。
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顾鹤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迅速被拖离原地。
她的动作迅捷无比,扯着他直扑向庙堂中央那座积满厚厚灰尘的高大山神像。神像背后,恰好有一处狭窄的凹陷阴影,勉强能容下两人。
顾鹤卿惊恐地瞪着眼睛,被她强行拖进去按着,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动弹不得。她紧贴在他身前,身体如同磐石般将他完全压制在阴影里。
黑暗中,她微微侧过头,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呼吸压得极轻,胸膛几乎感觉不到起伏。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是正在狩猎的豹子。
脚步声到了庙门外,停了下来。
“进去吗?”一个粗嘎的女声响起。
“来都来了,进。”另一个女声接道。
“你先进去。”
“你先。”
……
一阵沉默后,第三个女声响起,“咱们一起进。”
“吱嘎……”腐朽的庙门被推开。
紧接着,几道沉重的脚步踏入破庙。
来者不是叛军,是小郎的“家仆”。人少,只有几个人,听脚步声……下盘不稳,武艺极差,不足为惧。
李知微放下了心,注意力随即被身下的小郎吸引走。
似乎意识到来人是他的家仆,他大睁着一双莹润的杏仁眼,畏惧的望着她这个狂徒,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短促,似乎正在做什么要放手一搏的决定。
她缓缓俯到他面前,两人四目相接。
“别,说,话。”她用唇语无声地警告他,眼眸幽亮,威慑感十足。
顾鹤卿才不管她的警告,嘴一张开就要呼救!
电光火石间,一只冰冷的、泛着血腥气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顷刻之间,他所有的声音全都被抵了回去,只留下一点可怜的气声儿。
“没人,你那儿呢?”外面,粗嘎的女声响起。
“也没人。”
“你说咱家公子还找得回来吗?”
“我看悬。”
火把的橘光摇曳着,将扭曲晃动的光线投在斑驳的墙壁和布满蛛网的房梁上,有几缕光甚至险险地扫过山神像的底座边缘,距离他们藏身的阴影不过咫尺。
“这破庙让人瘆得慌。”
“再找一圈,咱就回去。”
“好。”
别回去……别回去……他还在这儿!
顾鹤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在这儿!!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使他猛地挣扎起来,双脚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徒劳地蹬踹,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上顶,试图挣脱那只捂住口鼻的手。
“唔唔……唔!”救我!救我!
“不听话。”
压在他身上的女人眉头一皱,那只捂住他口鼻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让他呼吸不得。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环住他的腰腹,将他更紧地压向她。有力的右腿抬上来,压住他乱蹬的双腿,把他牢牢地制住,让他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眼看着外面火光越来越弱,脚步声也逐渐离破庙而去,绝望瞬间充斥了顾鹤卿的心。他像一头濒死的幼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上挺动身体,试图逃出掌控。
小郎挣扎得凶,脸都涨得通红。李知微怕憋死他,只得松开他的口鼻。
被他恨恨的眼神刺着,她只觉得好笑,“你以为他们找你是为了救你?你跟着他们走,恐怕十死无生。”
“那也比跟着你强!”顾鹤卿眼泪涟涟,“放开我,你放开我!”
“偏不。除非你来求……”李知微正逗他玩,突然神色一变,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什么东西抵着她?
察觉到下方男体正产生的某种异样,她一怔,往下瞥了眼确认。片刻之后,她迅速松手,由着他仓惶后靠,和自己拉开距离。
真是自作自受,谁叫他方才又挺又磨的。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幽暗的山神庙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鹤卿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此刻都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深入骨髓的羞耻。他双手攥着衣角,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上头顶,让他的整张脸红得像要滴血。
他仓惶抬头,视线正好撞进她的眼里。
那双隐藏在重重乱发后的狭长凤眼,里面短暂的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出现的就是端详与玩味,与一些更幽深的东西。
她在笑吗?她是不是在笑?
“不准看。”他带着哭腔嚷了一声。
李知微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一个小鼓包。
“你不准看!”他崩溃的哭出声来。
于是李知微忍不住又往下看了一眼。
——小鼓包变大了。
她当他是什么东西?玩物吗?!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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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睁看着她做出孟浪举动却无力阻止,顾鹤卿剧烈的喘息着,心头的羞愤如山崩海啸一般袭来,压倒了恐惧,压倒了理智,压倒了一切!
“下流!!!”
一声哭喊炸响在死寂的破庙里,随即而来的是一记极其清脆的耳光,“啪——!”
羞怒之下,他的手掌带着风声,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女人的左脸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女人猝不及防下,忘了格挡,被打得脸猛地偏向一侧。
打完了人,顾鹤卿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但现在怕也没用。大不了,大不了她把他杀了。
半晌,女人缓慢的转回了脸,左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红肿的掌印。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掀起眼帘,目光沉沉地,专注地看向他。
这种看猎物一样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他想下意识想后退,但是脚下一退,后背就抵上了冰冷的墙壁,他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下一刻,女人突然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同时,整个人如同捕食的猛兽般向前倾压!
“唔——!”
这声惊呼被彻底封死。
女人的脸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无限逼近。她带着血腥气和怒气,狠狠吻上他的唇,舌尖粗暴地撬开他因惊骇而紧咬的牙关,势如破竹侵入,疯狂地在他的身上攻城略地,杀人放火。
顾鹤卿被吻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可还记得反抗,双手努力的推拒着她的身体。
这微不足道的反抗换来的是她伸手死死扣住他的后颈,吻得更急更凶。
耳鬓厮磨间,热浪滚滚而来,欢愉的种子渐渐苏醒。
“我说过,人要知恩图报。”她的唇微微离开些许,灼热的气息拂过他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这个‘报’,我自己来取。嘘……乖。”
他给她的回应只是哭吟和喘息。
衣物散落一地,眼饧骨软,口齿缠绵时分,无力的推拒慢慢变成了主动逢迎……
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混乱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十六岁及冠那日,爹爹对他的谆谆教诲。
“鹤卿,你要记住,成婚之前定要严守女男大防。”
“男身如柳絮,沾女便纷飞。一旦放肆求欢,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要嫁进钟鸣鼎食之家,入主驷马高车之族,用你的清白之身,赌一场享不尽的荣华,用不完的富贵。”
“万万别像爹爹一样,落得个无人问津,病死他乡的下场……”
山神庙外,连绵的林海之上。
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3. 玩三下
山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凌晨才堪堪止住。
东方欲晓之际,顾鹤卿被檐下铁马的轻响声唤醒。在醒来的一刹那,昨夜的所有记忆顷刻闯入他的脑海。
情热褪去,理智回归。
不敢相信的睁大双眼,他捂着身上散乱的衣物,颤巍巍举起自己的左手,看向手腕。
手腕上那颗守贞红砂果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莹白光洁的肌肤——这不啻于明晃晃的昭告着所有人,他顾鹤卿是个没有廉耻的货色,在待嫁闺中之时就被人夺走了清白之躯!
霎时间,像是一瓢冰水兜头浇下,让他从头到脚都寒透了,冻得他只想发抖。
昨夜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正躺在身侧,他的小裤都还压在她身下。
她睡得安然坦荡,浑然不知已经毁了一个郎君的一生!
都怪她!都怪她!
倘若不是她强迫,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眼泪飞速的在眼眶里聚集,恨意也飞快的在心底聚集。
他气得直哆嗦,双目通红的起身,正好摸到身边一块人头那么大的碎石。看着这块石头,一个恶毒的主意在他心中萌生。他站起身子,费劲的将碎石搬动,双手用力把它高高的举过头顶,对准女人的脑袋,蓄势待发。
——他要砸死这个登徒子!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突然翻了个身。
啊……
顾鹤卿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石头差点没掉自己脚上。
好在女人没醒,她只是从侧睡变成了仰睡。
覆盖在她脸上的那些杂乱的碎发随着姿势的变动向后滑落。
庙外天刚破晓,借着黎明的一丝微光,在剧烈的心跳中,顾鹤卿第一次看清这个狂徒的真容。
——面如冠玉,发如点漆,眉目分明,骨秀神清。
粗衣短褐、破败瓦舍都无法遮掩她身上的那一股端正的贵气。
仅仅只是一张脸,就会让人无缘无故的想到千里之外的京师,想到那琼楼玉宇、贝阙珠宫,雕栏玉砌、碧瓦朱甍,想到他求而不得的权与势,想到世上男女想得到的一切。
一想到昨晚与自己在闪电雷鸣与湿热暴雨中抵死纠缠的是这个人,他小腹一热,浑身都软了。手里的石头也再也端不稳,“咚”地掉到一边。
他本以为她会长得极丑,极粗野,否则她怎会一直用乱发遮盖面目?
如此美姿仪,却不是朱门世女,何等可惜。
“观君如璧,奈何做贼。”
他实在忍不住,悄悄叹一声。
倘若她不是贼寇,而是普通农妇,那他委身于她也不是不可……
不!
顾鹤卿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
她算什么东西,只是身上有点力气,再加上空有一张脸好看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农妇,他就得种地,嫁给马仆,他也得赶马。他才不要嫁给她!
想到这儿,他逐渐冷静,脑筋又开始转起来。
他的贞洁已失没错,但守贞砂可以伪造,只需用笔蘸上朱砂,点涂在腕上即可。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家仆。昨晚山上下了一夜雨,她们一定没有走多远,现在去追赶,还能赶得上。
女人在他面前睡得安然,一束晨光从破了洞的窗槅照进来,落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顾鹤卿咬着下唇,红着脸,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抓住她身下的一抹月白,想把他的小裤从她的身下解救出来。结果不仅抽不出来,还惊动了她。
女人又翻了个身。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竟有要苏醒的征兆。
顾鹤卿汗毛倒竖,他没忘记这女人的力气有多大,昨晚一只手就能轻松制住他。要是等她醒来,他就再也走不成了!
想到这儿,他赶紧爬起来,最后看了眼他的小裤,便慌慌张张地逃出了破庙。
这回,他的腰上再也没有了金蚕丝束缚,他一头扎进了密林。
漫无边际的山林雾气浓郁,里面林荫蔽天,毒草丛生。
顾鹤卿闯入其中,迷失了方向。好在他找到了一条涨水的溪流,只能跟着溪流的方向走。很快,他惊喜的发现沿途始终有两排若隐若现的脚印。
有脚印,就有人;有人,就能得救!
雨后的青石湿润不已,他提心吊胆往前追,稍有不慎就会滑倒,走得艰难无比。有时似乎隐约都看到前方有人影了,可拐过一道山弯,那人影便又莫名消失不见,让人后脊发凉。
在迷蒙的山雾中,顾鹤卿越走越胆战心惊,怕自己遇上了山精野祟。
天地万物皆阳生之,阴养之。世间阴阳二道对应男女,就是男为阴,女为阳。
老一辈人家都不允许像他们这种未出阁的小郎进山,他们体质太阴,进山后阴上加阴,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丢了魂变成傻子。
再次跟丢前方的人影之后,顾鹤卿脚下一打滑,结结实实地摔倒在草笼里,浑身都被露水沾湿了。他苦着一张脸,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之际,耳畔突然听到了隐约的人声。
过了会儿,人声越来越近。
“就知道支使我们几个干累活。”
“这座山这么大,就靠咱仨怎么找得到人?”
“好了好了,别抱怨,也就是做做样子,谁真给他找……”
顾鹤卿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这声音——是他家的家仆。
是那几个昨晚搜过山神庙的家仆!
他微微探出个头,往外一瞄,发现草笼下方的山道上,远远走来三个人,都穿着式样熟悉的褐色短打。
他迅速缩回去,欢喜地整理凌乱的衣衫,打算等她们走近了,他就主动走出去,让她们带他回京师。
“你说咱家公子这会儿还活着吗?”
“啧,还装上瘾了,真把自己当富户的家仆了?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
“姐,我是一时改不了口。”
“你俩别闹,想想该怎么交差。”
“找不到就找不到,还怎么交差。这么大座野山,他一个小郎,能在山里活几天?更别说掳他那人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这会儿说不准已经把他杀咯。我们直接报他死了,干干脆脆。”
下方山道的声音清楚万分地传到顾鹤卿的耳朵里,让他的笑意缓缓冻在了脸上。
“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那一位雇我们来接他,本就是为了干这项差事!”
“那头儿还让我们来找他干嘛?!”
“头儿看他身段好,杀了可惜,想把他卖到淮南道去。那边烟花生意繁盛,一倒手,可以卖这个数。”
“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牙侩和头儿在安州把价钱都谈好了,就等着出城就交货,谁想被人半路截胡。”
“喔,怪不得头儿非要我们上山找他……”
大颗大颗的泪从眼中滴落,顾鹤卿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
残酷的真相被剖开,血淋淋地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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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封信来得蹊跷,也明白他这外室子的身份实在卑微,可他实在太想回京师了!他就只有这一个心愿而已,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为什么要让人杀他?
他回不去了,他还有家吗?
狂徒不知道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看看,看我骗没骗你。”她轻声说着,一边说,一边伸手捋了捋他汗湿的后颈,手法熟练得像是在捋一条狗,“还想砸死我,没良心。”
顾鹤卿之前很是怕她,可现在,发现自己前方是死路一条,后方是一条死路,就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那三个“家仆”已经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林的雾气中。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鼓起勇气看向她:“敢问女君名讳?”
“我姓李,行四,所以叫李四。”
张三李四王麻子,这名字可真够不讲究,一听就知道是泥腿子。想不到他的身子竟然给了她……顾鹤卿委屈的瘪瘪嘴。
强压下心中的难过,他又问道:“不知女君尊业?”
“犯事前给人赶马,如今,如你所见,是个逃奴。”她回道。
逃奴……顾鹤卿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泥腿子也就罢了,赶马的马仆他也认,可逃奴!这叫他怎么安心和她过日子!
白瞎了一张俊脸,竟长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身上。
李知微抱着手,饶有兴致的观察小郎的神情,看着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只觉得他实在好玩得紧。
只可惜她肩上有伤,身上又担着事,需要尽快回到京师,否则就留在安州,扮上一段时间的逃奴李四来逗他也未尝不可。
一想到逗他,她就记起他有样东西还留在她手里。
她慢条斯理从怀里摸出一张帕子,那帕子里包着的物件让顾鹤卿看一眼就红了脸。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去,藏在身后。
不要脸!那是他的小裤。
“把裤子穿上,然后来伺候我,给我换药。”
吩咐完了,李知微仍不忘补上一句自己的承诺,“伺候得好,我就娶你。”
顾鹤卿表面顺从,却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
——他才不要嫁给泥腿子。
安州边界的这座连绵无际的大山,简直大得出奇。
两人在山中跋涉了两日,渴饮山泉,饿食野果。终于,在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后,几块种着青青稻子的农田出现在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远处的山脚隐约可见大片瓦房,袅袅炊烟正从那里缓缓升起。
这是聚族而居的田庄,不知道隶属于哪个富户。
跋涉两天,李知微伤口发痒,有些低烧,她捂着右肩,靠在一块青石上闭目养神。
顾鹤卿扶不动她,想到山脚请人上来为她诊治。
李知微睁开双眸看他,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想自己逃吧?”
“一日妻夫百日恩,四娘,我既决定嫁你,断不会弃你而去。”顾鹤卿伏在她的膝前,神情乖顺无比。
李知微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脑袋里似乎又在冒鬼点子。随他去,她倒要看看他能闹出什么新花样。
顾鹤卿就这样获得了逃走的机会,他心花怒放一路飞奔,正好在半山腰撞到一群上山种地的农妇。
“婶婶救命!!”
他噗通一声跪地,哭得梨花带雨,“有山贼,有山贼!”
颤抖的手,正正好指向身后,那女人的方向。
4. 玩四下
那三个家仆交谈时说的话让顾鹤卿反复想了很久。
娘不可能要杀他,毕竟他再怎么不济都是娘的骨肉。
回想起收到的那封书信上娘的亲笔落款,再想到那支派来接他的车队,顾鹤卿心中怀疑的对象落到了他娘的正室身上。那人姓柳,按照礼法,他得称他一声父亲,即使他们之间本没有丝毫关系。
现在一切都还是猜测,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回到京师。
他娘有四个孩子,没有女儿,都是儿子,娘百年以后,家产该有他的一份。即使那一份分得少,也足够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要回到京师,拿到自己应得的东西,万万不能自甘下贱,在穷乡僻壤嫁给逃奴。
他必须逃出她的控制,并且还得反过来把她控制住,回京以后,才能有人为他作证,免得空口无凭。
“有山贼,有山贼!”
半山腰大槐树下,顾鹤卿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山贼?”
打着赤膊的农妇们面面相觑,倏而大笑出声。
“娃娃,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宝箱山上,不可能有山贼。”头裹红发巾的矮壮农妇放下手里的锄头,蹲下|身,笑眯眯地问道:“是不是看错了。”
她话没说完,一个发丝斑白的农妇就一屁股把她挤开,凑到顾鹤卿面前:“小郎从何处来,家在何方,年方几何,可曾婚配。老妪家有一女……”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挤到他面前,大声嚷嚷:
“我家也有一女!”
“还有我家,我家!”
“我家也有一女也就是我自己……”
“她们家的都丑,我家的女子俊!”
“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你才臭不要脸……”
半山腰的槐树下,一群赤膊赤足的农妇围着一个小郎闹开来,场面热闹得不行。
“好了,抢什么。”为首的红发巾壮妇提着锄头怼了怼地面,“你们说的不算,得这小郎自己说。”
此言一出,十几只眼睛齐刷刷望向顾鹤卿。
顾鹤卿的回答却驴头不对马嘴,“你们说此山是宝箱山?”
“对,是宝箱山。”红发巾笑眯眯地点头。
其余农妇跟着一起点头,神色和蔼。
对于颜色好看的小郎,人们总是有更多包容的。无他,赏心悦目耳。
“那山下的田庄岂不是姚家庄?”顾鹤卿惊喜地问道。
怪不得他远远看过去就觉得那田庄眼熟,申州宝箱山姚家庄,他小时候来过!
姚家庄处于群山环绕之中,位置偏僻,但是他爹爹的一位好友嫁到了这里,他便和爹爹一起来游玩了一番。当年这儿的老庄头还抱过他。
“这……”
农妇们面面相觑,神情颇有些犹疑,一时间竟无人应答,纷纷看向红头巾。
“是姚家庄没错。”红头巾拄着锄头,爽朗的笑道:“小郎来过?”
闻言,顾鹤卿一时欢喜得无以复加,双目蒙泪,心都快跳出胸口。
一定是爹爹冥冥之中在保佑他,这里竟然真的是姚家庄。只要找到当年那位嫁到这里的叔叔,他一定会帮他的。届时他借一点钱,再雇人拉起一个车队,就能返回京师。
想到这儿,他又想到了李四,不由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李四抓到,捏在他的手掌心里。
“各位婶婶请听我一言。”他说道:“我家在江州,半月前随车队前往京师探亲,没成想在途经安州时,被山贼掳走,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虎口。”
他指着李四的方向,斩钉截铁道:“贼人就在那儿,请各位婶婶为小郎主持公道!”
荆楚一带农人淳朴好斗,他本以为自己苦苦恳求,她们必定出手,可这些农妇竟然不为所动,齐刷刷看向为首的红头巾。
红头巾转头对旁人吩咐道:“带他去见庄头。”
顾鹤卿急道:“再不去抓,她就跑了!”
没人理会他说了什么。
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妇站出来把锄头背篼丢给其他人,走过来背对着他蹲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有谁在背后大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搡到了那农妇的背上,后者挽住他的腿弯,站起来就开始往山下走。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放我下来。”
顾鹤卿羞红了脸,努力挣扎了几下,怎么也没法从农妇背上挣脱。怕再出现之前在庙里的那种尴尬场景,他只得无奈的待在她的背上。
农妇背着他迅速下山,周围的山林不断后撤,他回过头,眼睁睁看着李四休息的那块大青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气急败坏的蹬了下腿儿。
该死,错过了抓她的最好时机!
那人奸猾又胆大包天,还会武,错过此遭,说不准就再抓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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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三姐回来了啊,哎,怎么带了个小郎?”
“孟三姐,背上的是谁啊?”
“好俊的小郎,孟三姐,哪儿捡到的。”
被称作“孟三姐”的农妇背着顾鹤卿,沉默寡言的走回田庄,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向她背上的小郎投以好奇的目光,再调侃两句。
顾鹤卿没处躲避,只能在她背上死死低着头,脸羞得通红。
又走了一段路,孟三姐把他背进一个宽敞的两进的院子,像驴车卸货一样把他卸下来。
“你就在这儿。”她甩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鹤卿茫然四顾,打量着周围。
东西两侧游廊,北边一座五间三梁起架的大厅,中间一个大匾,写了“仁善堂”三个大字,檐柱上悬着“仁为福地一生乐,善作良田百代耕”木雕一副联,字书遒劲。
看着这幅对联,顾鹤卿突然想到,姚家庄的这个“姚”姓多半和河东姚氏有关。他熟读《姓氏录》,天下世家渊源倒背如流,这个对联分明就是河东姚氏的家训。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悠闲的女声,“小郎在这儿干什么?”
顾鹤卿急忙转头,一张浓眉大眼的脸霎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张脸本该很是端方正气,但一道从左眼角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完全破坏了五官的美感,为她的气质添上一丝狠戾。
此人站在阶下,笑眯眯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顾鹤卿想了想,“我在等庄头。”
“我就是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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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掠过他,朝大厅走去,“我叫姚乐山。听说你家在安州,怎么人就到了姚家庄?来,坐着说。”她调开桌椅,示意他坐。
顾鹤卿惊讶于姚家庄换了庄头,但他也明白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得把自己的经历捡重点说了一遍。
“你说你娘是谁?”听到一半,姚乐山突然出声打断。
“我娘是江州顾家顾沅,现任秘书省著作卿,官秩五品。”顾鹤卿恭恭敬敬的答道。
姚乐山顿时来了兴致,“世家公子,稀罕。”
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像是在看什么价值连城的货物。
顾鹤卿胆战心惊的握紧了茶杯,慌忙喝了口茶掩盖自己的心慌。
这个庄头似乎不太正派。
难道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顷刻之间,他落到肚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如何来的我们姚家庄?”姚乐山又问。
“被,被一个山贼劫过来的……”顾鹤卿硬着头皮说道。
水边百姓怕水匪,山中百姓怕山贼。他硬要把“山贼”这个污名往李四头上按,其实是想让大家忧惧恐慌,进而进山把她抓住。可如今面对这庄头,他已经没了这份心思,一心只想把自己平平安安摘出去。
只是前面既然编了谎,现在也还得照着说,免得前后不一致露馅。
姚庄头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正当壮年,眼神十分锐利,顾鹤卿觉得此人多半精得很,绝对不好骗。
“山贼,一个。”
姚乐山乐不可支,笑了两声。
“小郎真是有趣,山贼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怎会有一个两个的。再者,宝箱山上也从来没有山贼。不过……”
她瞥了他一眼,“既然让小郎受了委屈,此人就罪该万死。”
“来人!”姚乐山站起身来。
十几名部曲齐刷刷走进院内低头候命。
“今晚带猎狗搜山。”姚乐山下令,“细细地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抓到人以后,要是敢反抗,直接打死。”
“是!”
顾鹤卿越听越心惊,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整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角,惶恐的眼神在庄头和部曲之间来回逡巡。
姚庄头手段未免太过狠辣,他开始后悔自己把李四供出来。她受了伤,又在发热,脾气还不好,要是没跑掉被抓住,被打死该如何是好。
不,不,这坏女人聪明又会武,说不定早就跑了。
几息之间,他心中的念头就转了几个来回。
姚乐山挥挥手,檐下侍立的两个阿叔走上前,一左一右围在顾鹤卿身边。
“你们几个,带小郎下去梳洗。小郎是世家公子,金枝玉叶,与我等糙人不同,把他看顾好。”
吩咐完毕,姚乐山又看向他,语气特意放缓下来,“梳洗好了,来大堂用饭,我为小郎接风洗尘。”
顾鹤卿小心翼翼的抬眸瞄她,怯怯的行了个礼,“多谢姚庄头。”
下一刻,姚乐山冲他咧嘴一笑,那道从左眼下划到嘴角的疤痕猛地一扯,万分狰狞。
顾鹤卿嘴一瘪,差点忍不住哭出声。
——他又开始害怕了。
5. 玩五下
“郎君这头发真秀丽,一看就是精盛血旺好生养的。”
“他二叔,说什么荤话呢,小郎还没出阁。”
“喔喔,忘了忘了,看我这嘴,哈哈哈。”
顾鹤卿坐在铜镜前,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身后,两个阿叔正给他擦着湿发,两人一高一矮,边擦边闲聊。
“小郎君啊,递下篦子。”矮个阿叔腾不开手,让他帮忙。
篦子搁在梳妆台上,就在顾鹤卿侧前方,他伸长了手,将它取下来。
行动间,衣袖自然的向后缩去,露出一截皓月凝霜般的手腕,内侧一颗精致的朱砂红点,醒目万分。
矮个阿叔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与高个阿叔对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两人的这些小动作映在铜镜里,被顾鹤卿尽收眼底。他埋着头,抿了抿唇。
还好方才洗漱过后,他自己用湿胭脂偷偷点了一个守贞砂,否则就露馅了。不敢想若是被人发现他还未出阁就失了清白,别人会用什么眼神来看他。以后还得处处小心才是。
“我听说大户人家订亲早,小郎君,家里有没有给你订过亲事?”高个阿叔亲昵的问道。
顾鹤卿摇摇头。
矮个阿叔喜笑颜开:“哎呦,那巧了,咱们庄子上未婚的女子可多。你觉得咱庄头怎样?”
那个脸上有疤的姚庄头?她的年龄都能够得上做他娘了!
打了个冷噤,顾鹤卿坚决摇头。
“郎君不知道,小女子玩心重,不顾家,像我们庄头这样年纪的才会疼人。只要你嫁过来,讨得她喜欢,明年就能抱孩子,多好。”高个阿叔循循善诱。
他俩一左一右,一唱一和,顾鹤卿觉得不安极了,赶忙打断:“我,我有个叔叔十年前嫁到这里,不知他住在何处,我想去拜访。他姓任……”
闻言,身后两人错愕的对视一眼。
良久,矮个阿叔犹豫道:“庄子上没有姓任的外人,是不是记错了。”
“宝箱山附近的田庄少说也有七八个,你那叔叔是不是嫁到的其他庄子。离这儿五十里,还有一个田庄,也叫姚家庄呢。”高个阿叔接过话来。
希望落空,顾鹤卿一时怅然,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观姚庄头稳重老练,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庄头的?”
“一直是庄头,庄上人都服她管,十几年了。”矮个阿叔说道。
不对,时间对不上,如果姚乐山十几年前就开始做庄头,那小时候抱过他的那个老庄头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他记错了?
头发擦干后,矮个阿叔给他把头发束起,用的是白玉冠、竹节簪。
高个阿叔衣服给他拿了套新的衣服,那是一套竹青色云纹绸衫,布料质地上乘。莹白的丝绦在腰间一扎,更衬得他身段出挑。
倘若是在平时,他早就对着铜镜开始臭美了,如今却没了这个心情。
“小郎,时候不早了,庄头还在等你用饭,咱们出去吧。”两个阿叔催促道。
外面已是日暮时分,院子里点起了灯烛。
大堂里,姚乐山正坐在圆桌前,桌上摆满了酒菜。顾鹤卿粗粗一扫,八菜两汤,有鸡有鹅,还有鲜鱼鲜虾。
这姚家庄做的是什么营生,如此富庶,这一副席面,普通人家很难说拿就拿出来。
见他过来,姚乐山招呼他坐:“我们山野人家不讲虚礼,坐下就动筷。”
顾鹤卿是真的饿极了,这两天在山上有一顿没一顿,就没吃饱过。他吃相斯文,但是吃得快,饭量也比平时大了一些。
饭桌上,姚乐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追问一些和江州顾家有关的事情。顾鹤卿也礼尚往来,和她聊了聊姚家,还尤其提到了大堂檐柱上那句河东姚家的家训。
在大雍,聊到家承,每个女人都会滔滔不绝,但姚乐山却表现得兴趣缺缺,不愿多言。
“那个山贼是怎么回事?”姚乐山话锋一转。
“她是个逃奴,在逃跑途中混入我的车队,把我掳了。”顾鹤卿老老实实回答。
“你说如何处置她。”
“或许应当送官法办……”顾鹤卿垂下了头,含含糊糊道。
还“如何处置”,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李四这个坏女人,奸猾又狡诈,身手还好,你们先把她抓到再说吧。
他不以为意,并给自己又夹了一筷子菜。
下一刻,姚乐山拍了拍手,“带过来。”
几个部曲齐步走到阶下,前排两人散开后,露出中间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顾鹤卿的菜“啪”地掉到了碗里。
——李四!
宝箱山这么大,她武功这么好,怎么才一会儿就被捉住了?这才半天功夫都不到!
“乱棍打死。”姚乐山吩咐道。
“不要!”
顾鹤卿吓得跳了起来,赶紧挡到女人面前,“庄头三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滥用私刑官府追究起来会惹上麻烦的!”
姚乐山道:“死个人而已,这儿天高皇帝远,不必惧怕官府。小郎让开,小心血溅你一身。”她向部曲甩了个眼神,“动手。”
“不行!”顾鹤卿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护着身后的李四,“别动手,她罪不至死,她在山上还救过我!”
他是想抓她,但他没想过把她杀了。这该死的逃奴,又坏又狠,但终究是他第一个女人。
“那你说怎么办。”姚乐山问道。
“送官法……”
“官府那么远,谁送?”
“那,那把她关起来,只要别杀她。”顾鹤卿双目通红,慌张的哀求道。
不知道是他的眼泪奏效了,还是姚庄头突然善心大发,她终于松口,没再强行要把李四打死。
“关到柴房。”她下令道。
顾鹤卿松了口气,忙不迭转过头去看李四。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反缚,眼上蒙了遮眼布,口中也勒了布条,看起来可怜极了,再也没了在山上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许是抓她时有过一些打斗,她的发丝散乱了些,左肩上也洇出斑斑血痕,好在她那张好看的脸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俊得一如往常。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耳朵里,应当明白自己的处境才是,可顾鹤卿定睛一看,发现她的脸上竟然带着笑。
都什么时候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都笑得出来!
方才不该求情,就该让她去死……
顾鹤卿不忿的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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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田庄各家早已熄了灯烛安睡,四处静悄悄的。
天上乌云厚重,无星无月,地上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庄头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清瘦的身影一闪身就掠了进去。
顾鹤卿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被人发现,进入柴房后,等双眼适应黑暗,就着急地开始找李四。
这女人倒是好找,她靠着最多的那垛木柴,垂着头睡得正香。
他行动间发出些响动,想必惊扰了她。她醒了,缓缓抬起头来。
顾鹤卿走过满地的干草,缓缓蹲到她面前。
借着夜幕掩护,他壮着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狂徒。
任凭这女人本领再多,武力再强,还不是被人五花大绑关在柴房,要靠他这个小男人求情才能活命。在山上的时候,他的命捏在她手里,到现在,她的命捏在他手里。这就叫做“攻守易形”。
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秘的快感从他心底生起,他意识到这是他秋后算账的最佳时期。
他要借着姚家庄的势,让她知道他的厉害,这样才能把她彻底驯服,让她余生都不敢在他面前猖狂,只能永永远远讨好他。
“污我清白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天?”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四顿时明白来者是谁,她缓缓摆正了身躯,变成跪坐的姿势。
“当初竟然敢对我做那种肮脏龌龊的事,你就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顾鹤卿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看着坏女人跪坐服软的模样,他心里又是恨得牙痒痒,又是兴奋得难以自持。
他要继续吓吓她,吓得她俯首帖耳,一辈子都跟在他身边。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下贱的泥腿子也敢肖想本公子……我要,我要把你……”
李四安安静静跪在他面前,看着她沉默驯顺的模样,他的心莫名其妙跳得很快。一想到这里是个柴房,大半夜的,寡女孤男共处一室,这里只有她和他,他的心就跳得更快了,脸上发烫,话也越说越结巴。
没出息,没出息,你是个没出息的臭东西。
自己实在不争气,顾鹤卿气不打一处来,决心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愤怒。
他咬咬牙,站起身来,提起衣摆抬腿,一脚蹬上坏女人的肩头。
——这是个毫无疑问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看着下方李四的那张脸,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又畅快又得意。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想活命,就求我,我要看心情……”
李四的脸上还蒙着蒙眼布,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跪坐在地,被他踩着肩头,身体却缓慢前倾。
他以为她要服软,心里面期待得不行。
没想到下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附上来,在他的大腿内侧亲了一下。
顷刻之间,腿根猛然抽搐起来,一股热流“轰地”升起,浑身的血都开始往下面涌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被快速唤醒。
啊!啊!!
不要脸!!!
顾鹤卿浑身都软了。
他立刻败下阵来,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呜呜,她又欺负他……
6.玩六下
夜黑风高,午夜时分。
鬼鬼祟祟的身影猫一样的贴着墙根,“嗖”地蹿进了柴房。
来人正是顾鹤卿。
他卷土重来,这回还端了个托盘,托盘盛着绷带,还有一瓶金疮药。
他轻手轻脚的潜进柴房,把托盘放到李四身前,开始拆她上衣。
女人被惊醒,猛地挣扎了一下。
“是我,是我,不许动。”
听到他出声,她便卸去了力道,安分下来。
“死贼,姚家庄的人上山才小半天就把你逮了,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也不过窝里横。哼,只晓得欺负男人,欺负我。”
顾鹤卿嘟嘟囔囔的,给女人把外裳脱去,露出里面的束胸与肩头绷带。
大雍尚武,女子习武者十之八九,为了方便习武,常常会用布条将胸部缠裹,称为束胸。
顾鹤卿以前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从没想到自己在成婚之前能见到。那日破庙里,女人衣服一脱就要他上药,露出束胸来,把他都吓傻了。到现在,他给她换了好几次伤药,已经习以为常。
她左肩上有个伤口,不知道是剑伤还是箭伤,看起来很是吓人。近日天渐渐的热起来,伤口不能沾水,还得勤换药,否则她就等着阎王来收命吧。
她对他那样坏,他却对她这样好……
顾鹤卿一时不忿起来,觉得自己像个活菩萨。
他下手很轻,但换完药后,细密的汗珠依旧布满了李四的额头。她的眼睛被遮眼布蒙住,嘴也被布绳勒住,唇角都被勒红了,看起来可怜得紧。
“我把你嘴上的绳子解开,你不许叫,也不许说话。”他小声说着,把她脑后的绳结解开,放开口绳。
她猛地喘了几口气,仰靠在柴火垛上缓着僵直的唇舌。
顾鹤卿的视线往下落,忍不住落到她的束胸上,那里弧度圆匀,和他的身体很不一样。
他心如擂鼓,红着脸,壮着胆子,悄悄伸出手摸了摸。
是软的。
他飞快瞥了眼坏女人。
——她好像没发现他在做什么,还在自顾自的歇息。
一阵热意涌上脸来,冲得他脑袋晕晕的。他脸红心跳,咬着下唇,还想趁她不注意再摸一下,结果那人故意一个挺胸,一下撞到他的手心里。
啊!
啊!!
不要脸!!!
他眼泪狂飚,连滚带爬后撤了好几步,一头把脑袋扎进干草堆里,羞得想马上悬梁自尽,骨灰都撒干净。
“哈哈哈哈……”
李知微靠着柴垛,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呜呜呜你故意的!”顾鹤卿把头埋在草堆里,带着哭腔骂她。
李知微笑道:“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第一次就被她戏弄走了,第二次还来。
闻言,顾鹤卿恼羞成怒,把脑袋从草堆里狠狠拔出来,“我看你死没死!”
“当真?那我死咯。”李知微往后一仰,表示自己已经含笑九泉。
“想得美,你以为能这么干脆。”顾鹤卿咬牙切齿,“我要留着你慢慢折磨。”
闻言,李知微施施然岔开腿,“来,折磨我。”
“你……”,脑海中顿时闪过破庙里那电闪雷鸣的一夜,顾鹤卿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你不要脸。”
“喔。”李知微施施然把腿合拢,没事人一样。
黑暗的柴房陷入难耐的沉默……
沉默久了,顾鹤卿的视线又被她招了过去。它违背主人意愿,鬼鬼祟祟的慢慢爬过她贵气的脸,修长的颈,平直的肩,腰腹,长腿……最后还要在胸上停一下。
看得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爹爹的告诫——男身如柳絮,沾女便纷飞。
在他的老家江州城,有条巷子叫螃蟹巷,里面住着好多户守寡的郎君。他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把围墙修得高高的,以示固守贞节。可每到晚上,那些高墙便会垂下软梯,供野女人爬上爬下。
以前他嗤之以鼻,觉得那些郎君守不住节是因为他们不检点,可真正轮到自己,他才知道个中滋味。
不怪女人习礼乐射御,读经史子集,男人却只能学《男诫》、《男训》,一辈子守不完的清规戒律。这么多的清规戒律,依然拴不住那具杨花水性的身体,拴不住那颗轻飘浮荡的心。
身子又烫了起来,自从先前她故意欺负他,他就一直不太舒服。
看着坏女人自己在那儿倒是坐得悠闲,顾鹤卿的心上像是有什么细脚伶仃的虫子爬过,痒得他心慌。
最终,旖念再一次压倒了矜持。
他面红耳赤的轻轻爬回李四面前,故作镇定的给她理理绷带,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把眼布揭开。”她颐指气使。
“阶下囚还要这要那,不给你揭。”他呛道。
“那把手绳解开。”
“你老实点儿,今晚那庄头说的话没听见?你命在旦夕,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从此以后,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四不说话,像是被他吓住了。
顾鹤卿满意的贴近她,当他的视线从她的遮眼布滑到她的唇上,喉结霎时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不许动,也,也不许说话。”他生涩地下达第一个命令。
李四似乎接受了。
见她就范,他便面红心跳的凑过去,壮着胆子吻上她的唇。
血腥味混合着一丝药味的气息直往他鼻腔里扑,从鼻腔直冲脑子,那股酥麻感又传到四肢百骸。
仅仅只是舔吮了她的唇两下,他的脑海里就炸开了锅,雾蒙蒙的再也无力思考,身体也像是被抽了筋,手软脚软的扒在了她的怀里。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从未有过的脱力感让顾鹤卿怕得哭出了声,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身子,贪心地又去舔了她的唇两口,把女人的嘴唇亲得湿漉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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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好喜欢,好可怕……
好可怕,好喜欢……
他又哭又亲,怎么也停不下来,一时狼狈极了。
李知微忍俊不禁,“把手绳解开,我来帮你。”
顾鹤卿顾不上许多,颤着手帮她把绳子解开。
李知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手抱住瑟瑟发抖的男体,一手覆盖麈柄。
她力气又大,人又不要脸,不一会儿,他就浑身一滞,乱七八糟了。
空气里慢慢散逸起某种麝香的味道。
顾鹤卿在她怀里喘着粗气,她在他裤子上慢条斯理的擦手。缓了会儿,他越想越恨,仰头一口咬上她的手臂。
“嘶……你属狗的。”
“你非礼我!”
“谁非礼谁,讲不讲道理?”
“不许在我小裤上擦手。”
“你自己的东西不擦你身上擦哪里。”
顾鹤卿瞪了女人好一会儿,看她实在没有悔改之意,气鼓鼓地把她的手又拿绳子绑上,狠狠打了个死结。
李四倒也没挣扎,老实本分的坐在那儿任他绑。
“小郎,我饿了,人要知恩图报。”她说道。
顾鹤卿恶狠狠地回道:“饿死你才好!”
臭贼一点都不听话,还那么霸道,他要饿一饿她,明天再给她饭吃。
“竟想饿死你的妻主,真是个毒夫。”她煞有介事。
“你是谁的妻主,不要脸。”顾鹤卿哼了一声。
“你我已有妻夫之实,我不是你的妻主是什么?”
“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顾鹤卿啐了她一口,“这个田庄的庄头也心悦于我。就算嫁给她,我也不便宜你这个泥腿子。”
“庄头?”李知微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没觉得这个庄头有点怪,甚至这个田庄也……哪里不对劲吗?”
大半夜,被她说得毛毛的,顾鹤卿不敢细想,捡起一旁的口绳,给她勒回嘴里。
“闭嘴吧你!”
收拾完周遭的一切,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柴房门,趁着夜色,溜回了卧房。
李知微独自在黑暗寂静的柴房里等了好久,等到确信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便把手一抬,轻而易举的挣脱了绳索,把脸上的遮眼布、口绳随手扯下来。
她从柴垛后拖出一坛酒,倒出一些净了手。然后从柴垛后拖出来一只熏制得刚好的大火腿。
“饿死我?哼。”
她摸出小刀,从火腿上剌下一片薄薄的肉片放入口中。
穷乡僻壤,熏物倒还不错。
嚼完熏肉,她又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口内酒香肉香激荡,她顿时感觉日子过得还行,不枉自己自投罗网。
这田庄有点古怪,庄人匪气太重,而且富庶得十分反常,也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不过她也不打算管闲事,只想在这里躲躲后边追杀她的叛贼,养几天伤。
等她修养好了,扯着小郎就溜。
7.玩七下
清晨,天刚蒙蒙亮,姚宅的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有贼,有贼!”
男管事快步而来,推开厨房的木门,呼呼带风的巴掌准确无误的一把糊到厨娘头上。
“闭嘴!”
“什么贼,哪里有贼,我们自己就是贼,你爹的,贼喊捉贼啊。”
“给顾公子的早膳呢,做好没有,做好了赶紧端上去。”
厨娘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指着房梁,嚷道:“腿子,腿子不见了,熏了半年的猪后腿子!”
她比划着,“那么粗,那么长一条,一点不剩。”
管事瞪她一眼,“没了再买就是,谁敢来偷我们?是不是晚上没关窗,跟你说好多遍了,关窗关窗。山上有猴,猴什么都吃。”
“猴子还喝酒?”厨娘指着墙角的酒坛,“酒也少了一坛。我的绿蚁,还没开封呢。”
管事忍无可忍,竖起食指,“我再说一遍,顾公子的早膳。”
厨娘只好不再多言,埋头把早点放上托盘。
“昨晚吩咐你备好喜宴,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还差哪些东西?”管事随口问道。
“差个熏后腿儿。”厨娘指了指房梁。
管事不耐的“啧”了一声,“除了那根熏后腿!”
厨娘不情不愿的回答:“除了它,就都齐了。”
想了想,她又八卦的问道:“咱这桌喜宴给谁备的?”
“不该问的别问。”管事瞪她一眼。
厨娘立马就猜到了,“顾公子和我们头儿?”
姚宅里就只住着头儿一个人,头儿的生辰也不在这上半年。若说喜,还能有什么喜,就只有头儿和那个白白净净的顾公子喜结连理的“喜”了。
“我听说人家顾公子是世家公子,娘还在京城做官,他真愿意嫁过来啊?我也不是说咱头儿不好的意思,虽然她年纪大脸上还有疤,只是……”厨娘面色为难,“咱们的跟脚毕竟是山贼啊。贼是鼠,官是猫,哪儿有鼠和猫结亲的。”
管事瞥她一眼,“只要他嫁过来,咱们就披上了猫皮,不是猫也是猫。到那时,就再也不用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以搬到州城去。这些年攒的金银珠宝,也能通通洗脱脏皮,正大光明拿出来挥霍。”
“有这样的好处,他不嫁也得嫁!”
他冷笑一声,“你就等着吧,这喜宴,今天不办,明天都得办,就在今明两天。”
一听这话,厨娘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她年纪不大,但这些年跟着头儿杀人越货,已经攒了不少银钱,到州城去不仅买得起大宅子,还能娶好几房男人,再也不用在山沟沟里扮厨子了。
她兴奋得精神一振,满面红光,“我得再杀几只肥鹅烤上,免得到时候不够吃。”
不仅要烤肥鹅,还得把酒窖里的梨花春搬出来,到时候喜宴统统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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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顾鹤卿已经梳洗完毕。
姚庄头事务繁忙,不能和他一起用饭,因此早点由阿叔阿伯们直接送到他的房里。他刚坐到圆桌前,不一会儿,桌上便摆了好几样早点。
顾鹤卿粗粗扫了一眼,有杏酪粥、油酥饼、醋芹、酒糟腌猪耳、笼蒸葱醋鸡,还有一盘鲜酪浇渍樱桃。
仅仅只是早饭而已,竟然如此讲究,虽不至于豪奢,但也不输富户了。他的心里再次对姚庄头的财力有了新的判断。
用完早饭,他偷偷藏了一块油酥饼,用手帕包起来,放在袖子里,准备给臭贼带去。
姚宅的管事安叔让他到宅内的小湖边坐坐,说姚庄头忙完了就来见他,怕他无聊,还给他留了绣绷和针线。
顾鹤卿装模作样的绣了两针便开始发呆。
他的脑海里想着该怎样替臭贼求情,好让姚庄头相信那是个误会,然后把她放了,别再关着她。
姚宅廊庑缦回,风景秀致,面前的小湖周围盛开着一簇簇黄杜鹃,烂漫可爱,野趣十足。湖面上几对汀锦凫正在洑水,时不时钻进水底啄食小鱼小虾。
远处行廊,几个阿叔阿伯正用竹竿将喜庆的大红灯笼挂到廊中。
有一对扎着总角的孪生小仆嬉笑着抱着红绸穿过假山跑来,一路追逐打闹。在经过他时,其中一个小仆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一张大大的红色“囍”字从那堆红绸里飘出,正正好落到他的脚边。
喜?
顾鹤卿俯身捡起剪纸,递还给那个小仆。
“小弟弟,贵府是有什么喜事吗?”他温声问道。
小仆吓得脸白如纸,怯怯的接过剪纸,匆匆向他行了个礼,便逃命似的转身飞奔而去,压根不和他搭话。
等跑远了,两个小仆又开始打闹。不仅打闹,还吵了起来。
山风将他们的声音送到他的耳畔:
“都怪你都怪你,谁叫你推我。”
“才不是呢,是你自己手松,怪你怪你怪你!”
“好险,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
“要是被他发现,安伯伯会骂死我们的!”
“何止,他会把我们的头拧下来压泡菜坛子。”
“总之都怪你。”
“才不是呢,怪你怪你……”
什么意思?
顾鹤卿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他不敢深思,只盼实际情况不像他想的那样。
“在想什么?”
一个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顾鹤卿吓得肩膀一耸,猛地站起身来,脚下不自觉的后撤两步。
姚乐山正在他背后笑眯眯看着他。
她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疤挤在一起,更狰狞了。他就忍不住会联想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落下的这道疤,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柴房里那山贼已经被关一个晚上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干脆今晚把她拖出来,直接了解。”她说道。
“不要!我,我其实,她……这是个误会!”顾鹤卿的说辞还没想好,结结巴巴的编得艰难。
姚乐山眼看着这小郎编谎,嗤笑一声,“你俩是淫奔出来的吧。”
啊?
顾鹤卿始料未及,震惊地睁圆了双眼。
姚乐山却以为自己猜中了。
想来也是,那所谓的“山贼”金质玉相,气质不俗,一看就是朱门世女,再不济也是大族家仆。
这样的女人断不会沦落到落草为寇,即使出卖色相,也能有大把闺帷寂寞的男人为她一掷千金,吃软饭也能吃得盆满钵满。
小郎嘴上说她是山贼,真要打杀她了,他却又处处维护,可见口是心非。说不准就是淫奔路上两人不和,产生嫌隙。若非如此,她姚乐山还捡不着这个便宜。
想到这儿,姚乐山又不由得佩服起那女人来。看她年纪轻轻,倒有几分油滑手段,竟将五品朝官的公子都诱拐出来。日后得向她多讨教几招,她们姚家庄……不,虎头寨!也需要像她这样的人才!
“聘则为夫,奔则为侍,令尊不会允许你嫁给她。但我和那小女子不同,好歹我是一个田庄的正经庄头,这个田庄一半产业都是我的,另一半则属河东姚氏。”
姚乐山走到栏杆边,撷了朵开得正艳的黄杜鹃,拈在手心把玩。
顾鹤卿看着被她玩得颠来倒去的花枝,只觉得口中发苦,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已经听明白了姚庄头的未尽之意,但还不如听不懂呢。
这位年纪可以做他娘的家产颇丰的大婶子——想强娶他!
怎么办怎么办,她手底下管着百十来号人,他要是不肯低头,她真的能让人把他脖子按断。
十七八岁的小郎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时候,姚乐山看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觉得有趣。
“放心,过门之后,我不要求你夜夜相伴。你只需成亲当日与我洞房,其余时候,自去找你的情娘也无妨。你们关起门过日子,我不过问。”
走到他面前,姚乐山将黄杜鹃花枝往他的手里一递,“届时婚礼我会在州城大办,你的娘,还有你娘的同僚,全都到场。流水席面摆上三天两夜,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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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百姓观礼,保管风风光光,不堕了你江州顾家的名头。面子里子都有,小郎觉得怎样?”
小郎觉得很不怎样!
顾鹤卿握着花枝,手指微微颤抖。
庄头又如何,也是癞虾蟆!
他可是世家公子,要嫁也是嫁到名门望族,庄头算什么?还三天两夜的流水席,土都土死了。而且什么叫他和臭贼关起门来过日子,难道他顾鹤卿是那么不知廉耻的男人?
真想把这花枝抽她脸上,但他又不敢……怕她打他。
小郎一直不说话,姚乐山只当他在权衡利弊。
面前的小湖上,汀锦凫三三两两游过。
湖心山石上,羽毛艳丽、小巧玲珑的雄汀锦正用喙仔仔细细的打理自己的飘羽和尾翎,以献媚于体丰壮硕的雌汀锦,求得庇护、繁衍子嗣。在这大雍,做男人的道理又何尝不异曲同工。
“你看这些小公鸟,一辈子精心筹谋不就是为了寻得一个依靠。”姚乐山指了指那些水凫,“既然找依靠,当然要找一个有本事的。”
“你与情娘淫奔出逃,家族定不容你。你嫁给情娘,要过一辈子苦日子;回到家族,又会被家族除名,幽禁终身。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既有本事,又有度量,能给你一个依靠,还能允你寻欢作乐?”
“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不要拖太久,别忘了,你那情娘的命还扣在我的手上。”
顾鹤卿瘪着嘴,两手害怕的攥紧了衣角。
--
晚上,柴房。
“哗啦啦……”
顾鹤卿把自己袖兜里的存货全都抖落到干草上,有酥油饼、玉尖包、绿豆糕、几颗青李,还有两个大桃子。
“饿了一天了吧,快吃。”
被解开所有束缚后,李知微慢条斯理的坐到这一堆干粮水果面前。
她昨晚吃了熏火腿,喝了绿蚁酒,今晚又吃了两大只烤得油香四溢的烤鹅,喝了一坛梨花春,此刻着实不饿,但小郎给她带的,还是要赏脸。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她拈起一块绿豆糕,在小郎万分专注的视线里咬下一口。
“好吃吗?”他愣愣的问。
“还行。”她屈尊降贵的回道。
他神色踌躇,“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生气。”
她继续嚼,“说。”
“这是断头饭。”
……
李知微用死鱼眼睨向他,“你给我下毒?”
“没有。”顾鹤卿赶紧解释,“姚庄头逼我和她成婚,说倘若我不愿和她成婚,就要你的狗命。”
“你不愿?”
“我不愿。”
李知微懒懒地后仰,歪靠在干草堆上,“某人昨天还说,就算嫁给庄头也不便宜我这个泥腿子。”
顾鹤卿面红,“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我不想。要想活命,你,你就赶紧吃,吃了以后好带我逃。”
看他薄面绯红,李知微又想逗他,“我自己逃,不带你。”
闻言,顾鹤卿不可置信的瞪向她。
良久,他气急败坏道:“那你就死!”
他七手八脚的爬过来把她按倒,骑在她身上,要拿绳子再把她捆起来。
李知微被按倒在地,又气又笑,“你这个毒夫……”
“要你管!”顾鹤卿泪眼涟涟。
没良心的臭贼,他都主动示好了,她竟然敢拒绝,枉费他还想着帮她编谎,放她出来。
“好,好,好。”李知微已经被他捆缚了双手,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顾鹤卿擦了擦眼泪,双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左脸。
女人得寸进尺,“再亲一下。”
顾鹤卿只好俯下|身,去亲她的右脸。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她挣脱绳索,一下翻上来,反过来压住了他。
再然后,他就哭着又被她玩了一遍。
呜呜,坏女人,欺负他……
8.玩八下
情事之后,浑身酥麻。
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顾鹤卿一时有些恍然。
四天之前,他还是顾家养在江州的小公子,随车队回京,要赶赴一场荣华富贵,没想到差点送了命。一路上境遇起起落落,好几次都觉得峰回路转,可走到尽头就发现是条死路,到最后,还得依附最开始劫持他的逃奴。
顾鹤卿幽怨地看了身侧的李四一眼。
他好歹也是掌上捧珠的世家子,竟然委身于她。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十里铺红,什么都没有。第一次是在破庙,第二次是在柴房,第三次还是在柴房,下面垫的不是衣裳就是草,连张床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就牙痒痒。
磨牙声一响,李知微就知道小郎又要咬人,默默地挪远了点。
“我们该怎么逃。”良久,顾鹤卿在黑暗里轻声问。
这是个好问题。
李知微将双手枕在脑后,思索着。
小郎不会武,连马都不会骑,骑马带着他必定跑不快。庄子里驯养狼犬,届时庄人放犬追踪,再纵马跟上,不消半日就能把他们追回。
倘若向附近的田庄求救,风险太大,不妥。
思来想去,似乎没有万全的破局之道。
半晌,她试探道:“要不,你就嫁给那个庄头?”
一阵难言的沉默……
下一刻,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到她身上脸上。
顾鹤卿一边打一边哭,“臭不要脸的,睡都睡了你说这些?占我便宜,就该让你去死,打死你!”
李知微挨了他两记不痛不痒的拳头,这才把他的双腕攥住。
倒不是她故意逗他,只要他答应嫁给庄头,庄子里一定大摆喜宴,届时人人放松警惕,她正好下毒……这一招不大磊落,但谁叫他们狠辣在先,别怪她下手阴损。
不过这一切盘算,不用告诉他,免得漏馅儿。她布下一个陷阱,他只需要乖乖的做她的诱饵就好。
顾鹤卿被攥住手腕,动弹不得。一想到自己不仅被个逃奴污了清白,还得嫁给一个年纪和自己娘一样大的女人,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一样涌上来,他顿时哭得泪如雨下。
“我不想嫁给她,嫁给她还不如让我死了,呜呜呜……”
“这会儿知道哭,在山上的时候是谁顾头不顾腚的往山下跑。”李知微掀起他的衣裳给他擦眼泪鼻涕。
“我当初怎么知道会这样?”他口齿不清的辩解,“这个田庄我来过,我叔叔嫁到这里,老庄头还抱过我,谁知道如今一切都变了。”
那位叔叔与爹爹感情甚好,在爹爹去世前两年,他和爹爹常有书信往来,还给他寄过一些古籍。虽然顾鹤卿此时自身都难保,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他。
“什么变了?”李知微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颈。
顾鹤卿吸着鼻子,不自觉的缩进她的怀里,“庄人都说是我记错了,没有叔叔和老庄头这两个人。”
“你是信他们,还是信你自己?”
“当然信我自己!”
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然后撑起身子,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个田庄不对劲,他们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李知微失笑,忍不住亲了亲他,“真敏锐。”
“可又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我那时年纪尚小”他患得患失起来,又重新缩回她的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找到答案。”她揉着他的后颈,循循善诱。
顾鹤卿双眼一亮,“祠堂。”
每个大族都有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祖先。供桌之下就会摆放族谱,里面会记载各个族人的婚姻、子嗣、夭亡。
姚宅隔壁十几步就是祠堂,他被背过来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大门紧闭,很是颓败,似乎无人扫撒,连祠堂的牌匾上都结了蛛网。
“想看就去看,看了赶紧回来,我带你逃。”她信誓旦旦。
顾鹤卿的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叔叔的担心和对答案的好奇压倒了恐惧。更何况姚宅的围墙矮,翻过去不成问题。
“一定要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整理好衣裳,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
确定顾鹤卿已经走了,李知微又从柴垛后拖东西出来。这回的东西不是熏腿,也不是烤鹅,而是一把弓弩。她擦去上面的灰,抬起来试了试准头。
姚家庄人多半是山贼土匪出身,库房里竟藏着弓弩。
真是好运道,她出京一次,处处都遇到乱臣贼子。
--
山里的月亮特别大,还镶着一层毛边,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顾鹤卿猫着腰前进,翻过围墙,脚刚落地,便踢翻一个瓦罐,吓得他赶紧满地乱抓,险险将它扶住。
瓦罐里的积水荡出来大半,随之撒出来的,还有泡在罐里的杂物。
借着月光,他看得清楚,那杂物似乎是几支发簪。
发簪?
他疑惑的看看手里的瓦罐,心里有些好奇,索性把罐子彻底倾倒。
“哗啦……”
无数只发簪随着积水一股脑涌出来。竹的、木的、瓷的、铜的、铁的,质地不同,花纹各异,新旧有差。
积水潺潺流尽,只剩下这些发簪横七竖八的铺满草地,月光一照,分外寂寥幽惨。
夜风吹得院里草木簌簌,顾鹤卿不禁打了个冷噤。
他不敢想是谁在什么情况下搜集这些发簪,又把它们放到瓦罐里,一想,就后脊发凉。
——还是快点找族谱吧!
顾鹤卿提起下裳,蹑手蹑脚的穿过一人高的荒凄杂草,往祠堂而去。
祠堂的正门无法推开,几扇窗户竟然也用木板钉死,还好年久无人修缮,一扇窗户外的木板自然脱落下来,让他得以从那里爬进去。
一进到祠堂,顿时就阴寒了几分,一股隐约的难言的腐臭弥漫在四周,令人忍不住掩鼻。
走到如今这步,顾鹤卿已经后悔来这一遭,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哆哆嗦嗦的摸出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火苗,找到烛排的方位。靠近烛排的那几步路,脚底总是踢到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他汗毛倒竖,都快哭了,却咬着牙不敢落泪。
老人家都说,男子属阴,去阴寒之地就是阴上加阴,如果还哭,一定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好不容易摸到烛排,他赶紧把蜡烛给点上,不敢多点,只点了三根。
祠堂里渐渐明亮起来,温暖的烛光似乎驱散了挥之不去的阴寒,连那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也淡去了不少。
顾鹤卿松了一口气,准备去找族谱,抬头一看时,整个人被吓得跌坐在地!
祠堂内所有的墙壁、门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色抓痕!这抓痕是如此的多,很难想象是由多少双手抓挠出来的。
供桌上,祖宗的牌位已经倒下,散落了一地,方才他脚下踢到的东西就是这些牌位。
再看到供桌上方悬挂的大幅先人遗真像,下部已被血手印盖满,中部可见潦草的字迹不同的血字——
“屠村”
“山贼”
“虎头寨”
“报官”
“报官”
“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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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
满目血字,字字惊心!
顾鹤卿浑身发抖的哭着爬起来,赶紧吹灭了蜡烛。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姚家庄哪里不对了。
过往一切蹊跷之处全都串起来,为什么那些农妇说宝箱山不可能有山贼,为什么姚家庄地处偏僻却这么富庶,为什么庄头姓姚却不知道河东姚家的家训……
原来他们都是一窝土贼!
好一出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他们把原来的庄人全都杀了!
他要赶紧跑,跑去报官。
顾鹤卿泪流满面,慌慌张张的爬出窗户,翻过围墙。
一转身,姚乐山那张五官端正,却印着狰狞刀疤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身后,数十个庄人举着火把,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这么晚,你不在卧房,在这儿做什么?”姚乐山问道。
顾鹤卿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死死贴着墙壁,“随,随便逛逛。”
姚乐山扫了眼他身后的祠堂,“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不要命的流。
这副模样,压根没人会信他没看到点什么。
两个庄人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把他生生架起来,架到姚乐山面前。
她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知道你对为妻颇感兴趣,迫不及待。我们明日就成婚,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到州城大操大办。放心,为妻承诺你的一项都不会少,你只需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否则,我也不介意娶个死人。”
“把小郎请回去,好生看管。”她吩咐道。
庄人把他拖走,塞回房里,锁了门窗。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顾鹤卿本以为李四会来救他,结果等了一夜都没等到人,直到第二天清晨,等来两个阿叔服侍他换婚服。
他不肯换,只是坐在床上望着门口。
“小郎君,就安心嫁了吧。”高个阿叔劝道。
矮个阿叔捧着大红婚服,语重心长,“要是不换,等会儿难免吃点苦头。你这金尊玉贵的身子骨儿哪里受得住,叔叔们想到都心疼。”
顾鹤卿依旧是不肯动,也不说话,只看着门口。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高个阿叔什么都没看见,但细一思索他懂了几分,便问道:“告诉叔叔,你在等谁?”
他没说话。
矮个阿叔忍不住搭腔,一脸嫌弃,“还能有谁,柴房里那个。”
一听这话,高个阿叔看向他的目光更心疼了几分。
“她啊,偷了一匹快马,昨晚上就一个人逃了,现在估摸着都快到县城了。”矮个阿叔点破实情。
高个阿叔赶忙接话安慰,“乖小郎别难过,咱们男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就是男人的命,都有这一遭,想开点。”
顾鹤卿脑袋里“嗡”的一声,浑身都脱了力,随即被两个阿叔七手八脚的搀到梳妆镜前。
“他二叔,赶紧的,先上妆。”
“婚服怎么办?”
“待会儿再穿。”
屋外的“囍”字贴满了门窗,长廊彩绸高挂,四处喜气洋洋,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唢呐。
铜镜里的俊秀的脸被盖上一层层铅粉,画上土得不能再土的黑眉。
铺天盖地的委屈一时袭来,顾鹤卿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出声:
“你个乌龟王八羔子,就知道自己跑!”
“不是说好了等我的吗?”
“又骗我呜呜呜呜,我再也不信你了……”
9.玩九下
上午巳时,姚家庄吹锣打鼓,喜气洋洋。
姚宅里外摆了三十几桌喜席,整个庄子的娘们儿都来了,帮着杀猪宰羊。
新娘姚乐山胸口戴着大红花,神气十足的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脸上那条疤都舒展了不少。
“头儿,新婚大喜!”
头扎红布巾的农妇向姚乐山拱拱手,“在山上看到这小郎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一般,直接就让孟三背着送你屋里来。怎么样,水灵吧。”
“记你头功。”姚乐山笑着拍拍她壮实的肩,“进去找个好座。”
而此时,姚宅内院,新郎顾鹤卿正哭得天昏地暗。
他的面前摆了十几本春宫图,有《灵蛇侍蚌谱》、《玉簪承露图》、《衔蕊弄箫十六法》、《巫山云雨二十四峰》、《欢喜禅宗阴阳和合戏一百零八式》……一本比一本大胆粗俗,花样百出。
高个阿叔正拿着两个没穿衣服的陶泥小人,把那些姿势一遍又一遍掰开了揉碎了在他面前演。
见他抗拒,矮个阿叔焦心道:“小郎,多少听一点儿咱过来人的话,否则洞房时伺候不好妻主,苦得还是你自己。”
顾鹤卿捂着耳朵一句都不想听。
他不要嫁给庄头,也不要学这些羞死人的东西!
只可惜无论他再怎么不愿,算准了的吉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巳时三刻,两个阿叔匆匆忙忙塞给他一把礼扇,架着他出去和姚乐山拜堂。
事出突然,所有礼仪一切从简,堂前三拜,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留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之后,喜宴开席,新娘官到堂前挨桌敬酒,两个阿叔又像风一样的把他这个新郎给架到新房。
新房里张灯结彩,高个阿叔将春宫图一本本码到桌上,交代道:“庄头在前面敬酒,敬完就该进来洞房了。倘若你不知如何行事,就来翻翻。”
矮个阿叔安慰他:“别怕,咱们男人都要经历这个关口,有过一次就会知道其中妙处。常言道,男儿好,男儿好,男儿腿心有处宝,朱蚌轻轻一咬,腰儿就摇,眼儿就吊,又是喘来又是叫,烧到不得了。”
什么烧到不得了?!
顾鹤卿只恨自己为什么多长了这一双耳朵,平白无故的受尽折磨。
好在两个阿叔交代完了后,便没再多说,给他盖好了盖头,相继退下。
过了会儿,顾鹤卿站起来,鬼鬼祟祟去拉门。拉不开,门外面被人上锁了。
——卑鄙!
此处不通就走彼处,他又偷偷摸摸去推窗。推不开,窗户也被钉上了。
——无耻!
他气恼的往喜床上一坐,不一会儿就害怕起来。
不会真要和姚乐山洞房吧,倘若这样,还不如自我了断。
他开始满屋寻摸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武器,结果竟发现,新房里所有尖锐之物竟然全都被收走,连根针都没留下。
好不容易,叫他发现桌上的烛台可用。把烛台上的蜡烛拔掉之后,里面的铜芯儿刚好是根尖锥。
他拿着烛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又比划,终究没舍得下手。
要扎……要扎也先扎别人,实在打不过再扎自己。想到这儿,他赶紧把烛台藏起来,藏到手里捧着的大红花下,又给自己盖好了盖头。
屋外喧闹声渐小,看起来大家已经吃完喝完,估摸着那贼头儿很快就要进来圆房了。
顾鹤卿心惊肉跳,手心全是汗水,烛台的柄都被他握得汗津津的。
果然,门外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传来。
“吱嘎”,有人推开大门,走了进来,脚步声又轻又稳。
那人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想掀他的盖头。
“走开!”
他尖叫一声,一把将烛台刺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尖锥没有刺进来人的肚子,而是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牢牢攥住。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炸响在他的耳畔:
“谋杀亲妻啊。”
……
臭贼?!
顾鹤卿心里的欢喜一时无以复加,一把将盖头掀了。
盖头一掀,她那张熟悉的俊脸又出现在他眼前,还是那么讨厌,还是那么让人心安。
见小郎泪眼汪汪,估计是受到了惊吓,李知微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他一下,以示安抚。
一吻完毕,他却还是回不过神来,仰着头可怜巴巴的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李知微回答道:“不是,我是来喝你喜酒的。”
死人,又嘴贫!
顾鹤卿猛地回神,气得踹她一脚。
李知微一笑,上下扫了他一眼,提醒道:“穿鞋,走。”
顾鹤卿赶紧穿鞋。姚家庄庄人众多,闯出去一定不容易,时机稍纵即逝,需速战速决。
穿戴好后,他立即起身。女人一把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开此处。没成想没走两步,女人就停了下来。
“等等。”她抬起手,突然喝停。
顾鹤卿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动都不敢动。
他心惊肉跳,猜测着是有什么大事,结果下一刻,他眼睁睁看到女人走到桌前,把春宫图一本接一本往怀里塞。
……
“都什么时候了,你个臭不要脸的!”
他又急又气,往她的背上直拍巴掌。
她硬顶着巴掌,一声不吭地又塞了两本,才被他扯走。
刚一迈出屋门,顾鹤卿就吓了一大跳。
目之所及,所有人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片,连姚乐山这个山贼头子都俯扑在了阶下,没了声息。
“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不解的问道。
“被我下毒了。”
“你哪儿来的毒药。”
李知微随手撷了一朵开得正艳的黄杜鹃。
这种花在小湖边到处都是,烂烂漫漫地开了一片,顾鹤卿记得姚乐山还摘下花枝递给他过。
“黄杜鹃,又名闹羊花,花香而艳却有毒,是蒙汗药的主材。”李知微说道,“我把它下到饭菜酒水里,下手很重,一日之内,没人能醒。”
顾鹤卿心下稍安。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了阶下的姚乐山的身上。
臭山贼头子,竟敢逼婚,还要挟他,还逼他学春宫图,要和他洞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背后有李四撑腰,方才他有多怕,现在他就能有多猖狂。他忍不住提起下裳,跑到姚乐山身边,狠狠踹了她两脚。
“人都死了,别踹了,走吧。”
李知微牵住他的手,大步流星的将他带出门去。
“死了?”
他没反应过来,一边跟着女人的步伐,一边震惊地忍不住回头看。
“是,死了。”
一路上穿过酒席,席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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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全都伏在桌上,沉沉昏迷。李知微随手抓起一人头顶的笠子,扣在自己头上。
这个虎头寨,屠村灭门,胆大包天。她为了救小郎不得已打草惊蛇,就怕此后官府过来剿灭时他们已经人去楼空,流窜到其他州县,继续为祸一方。所谓摧敌摧胆,擒贼擒王,只能把他们的头儿除去,拖延他们的流窜时间。
偷来的马车停在门外。
她扶小郎上马车时,远处有荷锄而归的庄人发现不妥,大声喝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怎么从庄头的宅里出来!”
说着,那人扛着锄头就冲过来。
她从马车里迅速提出弓弩,射出一箭,来人应声而倒,再无声息。
更远处,有人发现了不对,呼唤着其余庄人。哄闹间,黑压压的一群人扛着锄头镰刀等农具追打过来。
她翻身上车,一摔马缰,喝一声“驾!”。
两匹花马长嘶扬蹄,如离弦箭破风而出,带动马车绝尘而去。
很快,那群人就被甩在后面,成了一条黑线。
顾鹤卿在车内目睹全程,已经吓得浑身都软了,汗水湿透整个后背。
他不敢想象万一被抓回去,他们二人会面对什么,扒皮抽筋都算轻的!好在那些人最后没有追上来,他细一思索,心里仍然后怕。
“四娘,万一他们追上来怎么办?”他撩开车帷一角,担心的问。
李四正背对着他赶车,她的肩背挺拔,腰肢劲瘦,力量感十足。
更前方,两匹膘肥体壮的大花马蹬云逐电、四蹄飞扬,腾起一路烟尘。
“不怕,我给马也下了药。”她轻轻一甩马鞭,悠闲道。
“下什么药,也是闹羊花吗?”他问道。
她压了压笠子,转过头来扫他一眼,露出一个迷人的坏笑:
“巴豆。”
此时的姚家庄马厩。
“哎呀,屎!”
“屎!都是屎啊!”
“怎么会有这么多屎!”
马儿们一泻汪洋,马群里屁声不断,臭气熏天。
庄人们刚冲进马厩就一脚插进冒着热气的屎堆里,纷纷大骂出声,忙不迭在干草上擦脚。
“看你们的出息!安逸两年连血性都磨没了吗?!”
为首的蓝头巾庄人提着大刀,坚毅的踩进屎堆前行,攀鞍翻身上马,“随我一起,把这对狗女男抓回来祭寨旗!”
有一人当先,剩下的人受到鼓舞,纷纷咬牙跋涉屎山,登上马背。
蓝头巾庄人一声令下,虎头寨再次出动。
可马儿才刚跑出马厩,就再也不愿跑了。
“走啊,走!”
蓝头巾用力夹了胯|下红马几下,只听几声轰隆如雷的连环屁响,红马翘起尾巴,“噼里啪啦”,一泻千里了……
偌大一个姚家庄,所有的马都拉脱了力,没有一匹能承担追赶的重任。
而两个始作俑者的马车,已经疾驰到十几里开外。
“你怎么这么坏!”顾鹤卿忍着笑嗔怪道。
“他们这些山贼心术不正,自己在山庄里种闹羊花,种巴豆,这能怪我?自作自受罢了。”
山路两侧野花盛开,远处青山如黛。
风从遥远山水之间吹来,拂到人脸上暑气全消,顿生清凉。
李知微悠闲地压了压头顶笠子,将马鞭轻轻一扬,“坐好,走了。”
10.玩十下
山道边,绿荫如盖,溪水潺湲。
奔波了半日,马儿乏困,人也需要歇息。
李知微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解了靷带,牵两匹马去溪边饮水。
顾鹤卿撩开车帷,也跟着下车,找了块临溪的草地,跪坐着打理自己。
借着溪水,他洗去大婚的浓妆,水面上慢慢倒映出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庞。
看着这张脸,回忆这几天的经历,让人觉得恍若隔世。他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随即眉头一皱——头上发式不对,是已婚夫郎的发式。
他赶忙把头发拆散,以手为梳,梳理着自己的黑鸦鸦长发,梳回未婚小郎的发式。
下游,李四娘正往马儿身上泼水,为它们消暑气。
两匹大花马感受到驾娘的善意,很快撒起了欢,围在她身边跳来跳去,不时用大鼻头亲昵的拱她的手心。
顾鹤卿坐在上游溪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方才都看到了,她真的赶得一手好马。这两匹膘肥体壮的大花马,其主人本来是那山庄的山贼,可它们就服她的管,她指哪儿它们走哪儿,就像将军手底下的兵。而她,就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将军。
在此以前,他从未想到过,有人赶马也能赶得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就像天神降世一样威武。
倘若世间马仆也能排个三六九等,那她一定是世上一等一的最厉害的马仆。
想到这儿,顾鹤卿不禁脸上火烧。他难耐的夹紧腿,别开脸,不敢再去看她。
可那边马儿欢乐的响鼻和水声却勾得他心痒难耐,他只能一边神思恍惚的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时不时偷偷瞥她几眼,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到她的胸口、腿、腰腹……
不,不能这样。
这太不该了!
他在那破庙里丢了贞洁不假,但那只是一场意外,他万不该把心的贞洁也给丢了。这么多年的《男诫》、《男训》,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俗言道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他万不能再有失体统。
“小郎,走。”
李知微修整完毕,招呼小郎回马车。
山间草木清凉。
树荫下,她给马套上靷带,见他过来,便问道:“将来有什么打算,是回老家,还是去京城。”
“去京城。”顾鹤卿毫不动摇。
他倒要去京城看看,到底是谁想买他的命,是无情的娘,还是善忌的所谓的“父亲”,还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哥哥弟弟。
“不害怕?”
“害怕,但也要去。”
碎银般的日光透过林间枝叶,轻轻洒在男人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配上他倔强的神情,让李知微想到某种会在清晨顶着冰凉露水微微绽放的白花。
淡极生艳,清气袭人。
她欣赏了两眼,埋头打理马鬃,不发一语。
顾鹤卿心里焦灼,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期盼从她口中吐露出某些与他相契的想法。
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京城。
他是个儿郎,又年轻不知世路,走在街上如小童抱金过市,谁都能来难为他算计他。倘若他一个人赶路,恐怕还没出淮南道,就被人拐卖到青楼里。上次那群伪装成车队家仆的歹徒不就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李四聪明,高大,有力气,会拳脚,还有本事,是最好的护送他去京城的人选。
可他也明白,他又不能强求李四陪他。
李四曾经犯过事,是个逃奴。像她这种刀口舔血的黑户,最不怕的是底层讨生活,最怕的就是遇见官、兵,和官府打交道。可偏偏去往京城的路上,要经过一重重的关隘城门,被无数门吏检查;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又无处不是官和兵。
倘若她不想去京城,实在太自然不过。
若是要许她点好处,他自己都前途未明,什么也许不了。
不!他还可以用自己的身子勾引她……
但那太下贱了,他实在做不到。
李知微兀自打理着马鬃,面前小郎眼巴巴的望着她,不说一句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那可怜又紧张的眼神像是一双小手,在她身上每一处都扒拉遍了,迫不及待的想扒开她的嘴,牵住她的舌头,让她主动说出那句“好巧,我也要去京城,咱们顺路。”
她才不说。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她看起来难道像菩萨?
“四娘……”顾鹤卿拉长了声音的尾调,双手牵住她的衣角,左右晃了晃。
李知微的眼里却只有马鬃,仿佛此时马鬃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四娘!”
见她无动于衷,他恨她是块木头,气急败坏的跺了一下脚,转过身去。
不解风情的笨蛋,就该她一辈子跑单帮!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来哄他,扭头一瞧,她竟还在那儿打理那死马的死马鬃。
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顾鹤卿知道自己多半是没指望了。
她力气那么大,那么聪明厉害,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可她依旧狠得下心来不帮他。倘若连她都不想帮他,那还有谁愿意帮他。
接下来又当如何,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吗?
“四娘。”
他颤声唤了一声,泪眼汪汪的咬着下唇,扑过去,从身侧紧紧抱住了她,眷恋地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颈窝里。
听到男人的抽泣,李知微手下一停,终于不再摆弄马鬃。
她垂眸瞥他一眼,抬手摸摸他毛绒绒的后颈,终究还是松了口:
“你既把身子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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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把你护送到母家,上车吧。”
她同意了!
顿时,顾鹤卿惊喜的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双目灿灿的看向她。
山风恰恰吹过,拂动她满面的乱发,露出乱发下那张清贵俊美的面庞,还有那双眼梢细长、锐利如刀的凤眸。
他的心噗通乱跳,只觉双目迷离,骨节酥软,忍不住仰头吻上她的唇。
下一刻,女人毫不见外的搂住他的腰。
天雷勾地火,两人一起滚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两刻钟过后,两人才衣衫不整地从草丛里又爬出来。
顾鹤卿满脸通红,七手八脚的整理自己的腰带和下裳,整理完再整理头发,忙得不可开交。
李知微衣襟凌乱,靠在车轼上舔嘴,脸上满是回味。
小郎涂了无色的口脂,又香又甜,蜜一样。
顾鹤卿在边上把自己整理完了,又过来慌慌张张给她系腰带、理衣襟,眼睛看都不敢看她,理着理着,却又情难自抑的和她亲了个嘴儿。
亲完,他就羞得顾头不顾腚的爬进车厢,慌张的样子像是有鬼在后面追他。
休息够了,好处也讨到了手,李知微心满意足的坐上车轼。
她刚准备牵绳赶马,车厢里突然传出一声:“等等”。
她转过头,看到小郎掀开车帷探出身子,羞羞怯怯的把一张叠好的黄麻纸塞进她的怀里。
“这是咱们的过所,你,你收着。”
说完,他羞答答的偷看她两眼,又赶紧钻回了车厢里。
李知微展开黄麻纸,只见上面端正小楷细密书写小郎的姓名、年龄、籍贯、出行目的地等讯息,大红朱砂官印骑缝,密密麻麻的朱笔点检勾了满页,并有州府经办官签字画押。所有手续一应俱全,滴水不漏。
这就是过所,是官府颁发的通行证明,每经城门、渡口,守卫必会勘验。没有它,任何人在大雍寸步难行。
当初李知微的身份玉牌丢失,没法进出城门,手头又没有过所。
身后有叛贼追杀,她只得潜入小郎的车队混出城去,谁想到阴差阳错之间,竟然救他一命,促成她与他之间一段艳情。
持着过所,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他的个人信息那一列:
“顾彦顾鹤卿,年十八,未婚配,江州顾家顾沅二子……”
一个家世清白,干干净净的小郎,勉强算是诗书旧族出身。
她年已二六,中馈乏人,既然已把他收用,等此遭回到京师,娶了他也无妨。
收回思绪,李知微将黄麻纸折好,纳入怀中,双手扯起马缰。
马缰一摔,马鞭一甩……
“驾!”
两匹大花马打了两声响鼻,齐齐迈步。
树荫之下,停靠已久的马车再度缓缓开动了。
11.玩十一下
三天之后,一辆马车驶进申州治下的蓬山县城。
马车在一家布庄前停下,赶马的驾娘跳下车,转身从车上扶下来一个素簪青衿的小郎君。
“好俊的小郎,买衣裳啊,喜欢什么样式的和阿叔说,我们这儿什么都有。”笑容满面的中年大叔赶忙迎上来,牵着小郎君的手把他迎进布庄。
驾娘则留在门口,给两匹大花马喂豆饼。
布庄旁边就是一家临街茶摊,下午申时,正是生意热闹的时候,一群大老娘们儿在里面就着煮毛豆喝茶,一边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你们知道吗?安州的赵太守被免官了。”
“真的假的?”
“她不是刚走马上任不久吗?”
“为何被免?”
日头晒得青石板路发白,李知微牵马走到柳树下躲凉,顺带听一耳朵闲谈八卦。
“我猜是受庙堂党争牵连。”
“哎,你说的不对。要我说,安州连续三年科举无人中第,州学废止,教化缺失,这才是原因。”
“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
“卿台说的在理。”
“不不不,你们都说错了。赵太守被免,纯粹是无妄之灾。据说数日前,有位贵不可言的宗室亲王在安州境内失踪,掘地三尺找不出人来。圣人龙颜大怒,当即迁怒于太守。”
“哪位宗室亲王?”
“还能有哪位?宗室那么多,贵不可言的亲王只有那一个,那就是晋王。”
“晋王又是谁?”
“啧,这你都不知道,白喝了这么多茶。”
“走吧走吧,下次你别来了。”
“跟你喝茶都嫌丢人。”
“各位姊姊我错了!吃点毛豆,消消气,消消气……”
“算了,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饶了你。”
“晋王啊,就是当今圣人的孪生妹妹,是圣人唯一的同父手足。”
暑气袭人,李知微靠在柳树上,从兜里摸出个橘子,埋着头默默剥起来。
茶摊那靛蓝色的粗布竹棚下,热火朝天的讨论还在继续……
“要说这事吧也怪,像这种天潢贵胄要么在京城要么在封地,怎么会去鸟不拉屎、山贼横行的安州,还失踪了?”
“这谁知道?”
“不晓得。”
“各位姊姊,我有个猜测,但不敢说。”
“别卖关子。”
“但说无妨。”
“卿台直言。”
“你们说,会不会是圣人早就对晋王心生猜忌,把她暗中‘咔嚓’,让赵太守顶缸。”
“小声点儿你不要命了!”
“快拿豆壳把她嘴堵上!”
“愣瓜妮子你,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我就说说嘛,怕什么?左右天高皇帝远。”
“你懂个屁,自从晋王失踪,找她的人到处都是。”
“看,看到街上那批身穿黑甲的卫士没有,那叫玄锋卫,是天子亲卫,各个功夫在身,耳聪目明。”
“敢乱说话被她们听到,等着脑袋搬家吧你!”
“来了,她们真的过来了!”
“噤声!”
“别说话!”
茶摊里最热闹的那桌突然没了声响,每个娘们儿都埋着头只顾翻面前的毛豆,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一批身穿黑甲煞气腾腾的卫兵从街角齐齐走来,地面都因为她们的靠近而微微颤动。
李知微捧着没吃完的橘子歪靠在柳树上,顶着满头的乱发瞅这群卫兵,似乎很是好奇,十足一个没正经营生的街溜子样。
玄锋卫的首领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她将视线慢慢刮过这一片街巷,包括靠着柳树的街溜子和那人身后的两匹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又将目光扫向另一个方向。
很快,这群卫兵就走过去,随着拐弯,消失在了街角。
“四娘,这件好不好。”身后,小郎换好衣服,提着下裳出来,让李知微帮忙参谋。
她扭头看一眼,不假思索,“好看。”
然后便取出钱袋,痛快给钱。
布庄的大叔站在一旁接过铜板,脸上笑开了花,“郎君真是好福气啊,嫁给这么大方的妻主。”
胡说八道,她算什么妻主……
顾鹤卿脸上微红,低下头去。
此时,一旁的茶摊里那原本寂静的一桌子缓过来,又开始了高谈阔论。
“你们说最可能接任安州太守之位的是谁?”
“我猜是安州宝箱县县令。”
“放屁,县令五品,太守三品,一步登天呐!”
“还真有可能,你是不知道,安州曾经闹得最凶的山贼——虎头寨两天前在宝箱县被破,据说是县令亲自带人去抓的,一网打尽。”
“那可是几年前太守都没办法奈何的虎头寨啊!”
“这么厉害!”
“了不得!”
“佩服佩服……”
看来离开前扎在县衙大门上的那封密信,是真的被人拆开看完了,李知微心如明镜。
看小郎已经钻进车厢,她又顺手打理了两下马鬃,听完八卦,便牵着马去找客栈投宿。
到了客栈门口,小郎小心下车,小二殷勤的将马从李知微手中牵走,两人走进这间客栈中。
在李知微选房的时候,顾鹤卿一直欲言又止,直到跑堂带着两人上楼安顿后,他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这样定房啊?”
“咋了,上房,不喜欢?”李知微跨过圆凳,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看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顾鹤卿气得脸红,“我俩女未婚男未嫁,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算什么?”
“千金大少爷,这儿是穷乡僻壤,民风粗犷,你当天子脚下?”
李知微抿了口冷茶,瞥他一眼,“方才跑堂官儿的眼神没看到?不和我睡一屋,半夜有人翻窗进来劫财劫色,有得是你的罪受。”
顾鹤卿吓得心里一跳,知道自己想错了,但还是心里担忧,“那……万一撞上熟人,我的贞节怎么办。”
“和我好这么多次,那东西早磨没了。”
“闭嘴,不许说!”
顾鹤卿气得跺脚,扑过来一把将她的嘴捂住,“我还是待嫁儿郎,不许污我清白。”
“污你清白?”李知微把他的手扯下来,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腰。
“你那贞节是太阳?今夕红轮坠,明日复更出,让我夺了又夺都没法夺走,因为每天一大早就有个新的贞节揣你兜里。”她戏谑道。
他面红耳赤,气鼓鼓的,但无力反驳。
“让我摸摸看,在哪个兜,上面,还是下面,大的,还是小的……”她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臭贼!”他连忙按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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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
虽然嘴上这么说,李知微还是放开小郎,让他去洗漱,“屏风后有热水,好好洗洗,解解乏。”
这客栈估计年岁已久,家具古旧,糊纸的屏风又薄又透。人一走入屏风后就像皮影戏一样,一举一动,清清楚楚。
顾鹤卿在里间浑然未觉,拆去发簪,脱衣洗漱。
外间,李知微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一边饮,一边饶有兴致的观赏美人入浴。
等到小郎洗漱完毕出来,她进入里间时,外间发出一声尖叫:
“啊!怎么会这样?这屏风……”
叫声很快带上了哭腔:“李四!你个臭不正经,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李知微笑出声来,悠闲的脱去衣裳,“睡也睡过,摸也摸过,看看怎么了,又不少块肉。更何况方才我看你,现在你看我,咱俩扯平。”
“臭不要脸,谁要看你!”
“是啊,不知道是谁一天到晚偷看我,可能是我们的两匹大花马吧。”
外间的顾鹤卿顿时羞红了脸。
里间水声依旧,屏风上人影晃动……
他咬着下唇,红着脸,偷偷瞥了两眼,然后羞得赶紧低下头,给自己斟茶掩饰。
没出息,真没出息,现在又没人在旁边,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坏女人在外面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看的。
想到这儿,他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
看是看到了,可面红心跳间,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又突然袭来,让他患得患失起来。
为何会这样?
他为何会自然而然就想做这样一些不知羞耻的事?
读了这么多年书,学了这么多年礼,他很清楚男人该怎么做,但为何就是守不住?
其他未出阁的小郎决计不会像他如今这样。
难道是他天生就比别的男子要,要……
倘若如此,那他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里间的李知微三两下洗漱完,披散着长发出来,随手将金疮药丢给小郎,“来,伺候我,给我上药。”
收起思绪,顾鹤卿随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拆下旧布带,给伤口洒上金疮药,再用干净的布带包扎好。
她左肩上的伤已经快结痂了,可看起来还是狰狞吓人。
“你犯了什么事,被人伤成这样?”他心疼的问道。
“问这个干嘛。”李知微随手将面上乱发抹到脑后。
小郎却依旧担心的望着她,似乎仍然在等她回答。
也是,他俩处了这么久,小郎想了解她的底细再正常不过,不过她的身份还不能让他知晓……
瞥他一眼,李知微想了想,“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主家是一州太守,姓赵,朝堂党争站错队,被免官除职,全家流放,连我也算在其中。我不甘心被牵连,偷偷出逃,结果被负责缉捕的玄锋卫插了一刀。这个伤,就是这么来的。”
顾鹤卿有些茫然,“我听说玄锋卫是天子亲卫,她们怎么还管缉捕马仆?”
“喔。”她淡定道:“不是刀锋的锋,是疯子的疯,伤我的叫玄疯卫,是群穿着黑衣的疯子。”
还以为她的“犯事”是杀人放火,没想到也就只是壮着胆子从流放中逃跑,还被人砍了一刀,伤口这么久都长不好……
顾鹤卿心里柔软,忍不住伸出食指抵了一下她的额心,“你这个笨贼。”
12.玩十二下
李知微抓住顾鹤卿的手胡乱亲一口。
折腾这么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
“睡了。”她顺着床沿大咧咧仰面躺下,用身体把小郎圈在床里侧。
顾鹤卿又害臊起来,欲说还休地盯着她“你,你睡这儿?”
“是,我睡外头,你睡里头。”李知微拍拍里侧床铺。
见他那副千言万语说不出的样子,她又补了句,“要不换换也成,我睡里头,你睡外头。”
顾鹤卿拿她没办法,“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们孤女寡男,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就这样睡在一间床上,他还要脸不要?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看他笑话。
“不是这个是哪个?别打机锋,我是糙人听不懂,睡了。”她言简意赅,闭眼就睡。
这臭贼!
顾鹤卿气得咬牙,扬起手,想打她哪里出出气,可当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脸上,这股气就慢慢烟消云散了……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如瑶林琼树,当真天人之表。
扬起的手放下去,轻轻落到她的脸上,温柔地帮她理了理脸侧的碎发。
她有这样一张王孙世女的脸,却是一个粗俗不堪的马仆,犯事之后还成了逃奴,毫无依仗,朝不保夕。
一想到这里,他却愈加怦然心动,慢慢俯身,伏在她的胸口。
“你到了京城有什么打算,四娘?”他问道。
“混日子。”她回答。
“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份。我娘是五品朝官,等回到京城,你可以做我府中的马仆,跟在我身边。从此以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没人敢来查你的身份,你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你说好不好。”他伏在她的胸口,温声道。
李知微冷笑一声,“确定是邀我做马仆,不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顾鹤卿一时语塞。
诚然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还曾经不厚道的做过,但此一时彼一时,她为何老抓着不放。
“你那贞节,我夺了又夺都夺不走,是想留给谁?”她突然又问。
顾鹤卿愈加难以回答。
那个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绝对见不得光,否则岂不是……显得他是那种汲汲营营的俗人。
李知微仰面躺在床上假寐,久等不到答案,让她无来由感到一丝荒诞。
她堂堂一个亲王,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哪位世家公子不是对她温柔小意,希望嫁入王府?即使隐瞒身份,随意逛个灯市,靠这张脸也能被数不清碧玉小郎眉目传情,暗送纸扇香囊。
到他这儿倒好,两人早已私相授受,她破天荒有娶夫的想法,他却绝口不提要嫁。
一个外室出身的没落世家的小郎,倒是心比天高,不知“本分”为何物。
她倒要看看,他要多久才甘愿向她低头。
“睡了这么多次,你还是不愿和我过日子。也是,你是金枝玉叶的世家子,我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糙马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李知微翻了个身,语气凉凉,“我自知高攀不上,等回了京城,我们就一拍两散。桥归桥路归路,你依然还做你的金枝玉叶,我自去给人赶马。”
顾鹤卿茫然的撑起身子看着她。
桥归桥,路归路,等回到京城,她不想陪在他身边了?
那岂不是他要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他其实还不知道娘会怎样待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把爹爹和自己赶到江州的“父亲”会怎样待自己。
他的身子丢了清白,又没有李四帮衬,倘若被“父亲”发现,说不准会被直接送去寺庙,关一辈子!
想到这儿,他一时万念俱灰,越想越害怕。以前那些钓着他的荣华富贵的念想此刻突然都消失不见,摆在他面前的好像就只剩一条灰蒙蒙的绝路了。
夜色浓重,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李知微微微睁眼,把手往后一捞,捞了个空。
她扭头一看,见那小郎已经远远缩到床角,抱着被子角,用手背直抹泪。
“你哭什么?”
她的话又没多重。
小郎不理她,梨花带雨,整个人都快哭抽抽了。
李知微终究不忍,挪到他面前,用被子角给他擦泪,温声道:“倘若你害怕,也可以不用去京城,我俩就在这个县城落脚。你嫁给我,我养活你,如何。”
黑夜中,她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端详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她已经决定好,只要他点头,待她回到京城就娶他,让他入晋王府,做晋王府的男主人。
小郎的哭声停了一瞬。
她本以为他退无可退,即将低头,没料到下一刻,他急喘了两口气,一把拍开她的手,带着哭腔怒道:“想得美!”
“我爹给我算过命,说我命里要做国卿的正君!”
“你也知道我是金枝玉叶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泥腿子。锦衣华服堆金积玉的日子我都还没享受到一天,凭什么一辈子跟着你过苦日子!”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映亮他泪光滟滟的脸。
他抬着头瞪她,脸上的神情又是惊惶,又是倔强,又是委屈,像一颗细弱的兰草,初生的春芽。
为什么会有人容貌湛然冰玉,内里却庸俗如泥?
为什么会有人趋舍扭曲如许,却依然美得让人动魄惊心!
这辈子李知微从未见过像他一样的小郎,拙诚又巧诈,怯懦又胆大,纯真又放荡,极致的虚荣又极致的坦诚。
——从没见过这么能勾引女人的烧货,真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既然如此,为何我说一拍两散,你又不乐意?”她偏要揭他伤疤。
他歇斯底里“因为你欠我的,谁叫你夺了我的清白!”
“你自己不硬我怎么夺你清白。”
“闭嘴!”
“你当时喘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快乐得很……”
“我让你闭嘴!”
顾鹤卿忍无可忍,扬起手就给她一巴掌,抽下去的瞬间他又突然记起,他第一次打她脸,她是怎么惩治他的……
电光火石间,那手在抽到她脸的前一刻猛地僵住,堪堪停留在她左颊五寸。
窗外乌云蔽月。
漆黑的客房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女人瞥了眼他僵住的手,眼底陡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有恃无恐的朝他挑了一下眉。
顾鹤卿心头本就又气又怕,看她还敢挑衅,心底一股气劲涌上来。他咬着下唇,壮着胆子,轻轻打了下去——
“啪。”
一记软绵绵的巴掌声。
下一瞬,女人猛地按上来。
顾鹤卿赶忙把被子往两人中间搡,试图把她隔开,“是,是你先说错话的,你走开!”
“你打我脸,我要治你。”李知微一把将被子从两人之间扯走。
“我打得又不重,你不许过来呜呜呜……”顾鹤卿翻身往床角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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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微哪能叫他如意,抓住他的脚腕又把他拉回来,“打得不重也是脸,敢羞辱我,我要羞辱回来。”
顾鹤卿抓住床栏不及,被她扯回来,还被翻过来压在身下。
他伸出手努力抵着她的下巴,歪着头不让她亲,挣扎得气喘吁吁,赌气道:“你个泥腿子,想都别想!本公子是天上的云,你就是地下的泥,云和泥哪能在一起?”
“本公子打你,那是赏你,你不要恩将仇报……”
听着他胡说八道倒打一耙,李知微简直气笑了,“你看你现在这幅烧样,天都要被你烧个窟窿,除了我谁敢要你。”
“要你管!啊哈,君子动口不动手,松手,你松手!”
李知微悠闲一笑,故作疑惑,“呀,天上的云就是和咱们地下的泥不一样,这儿怎么有个把柄,让本泥摸索一番……”
这一摸索,就摸索了三四次。
到最后,顾鹤卿没了挣扎的力气,头一仰,睡了过去。
李知微大咧咧用他的小裤擦手擦身,把他往怀里一圈,睡得心满意足。
第二天一早,两匹大花马拉着的马车载着它的主人从客栈出发,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此时,蓬山县的城门门楼之上比平时热闹一些。
军事重地,常年被官兵把守的门楼摆上了两张椅子。
一个身形高挑的红衣女子站在椅子前,着急的左右踱步,而另一个白衣女子和她截然相反,悠闲的仰坐在椅子上,吹着山风,摇着折扇。
十几个侍卫站在她们身后护卫,身姿笔直如枪。
红衣女子名为谢红玉,其母为剑南节度使;白衣女子名为姚文舒,其母为中书令。两名朱门世女出现在申州这个县城之中,都只是为了同一个人。
“哎,躺着的那个,你说知微姐死没死。”谢红玉神色焦灼的问道。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姚文舒闭着眼睛假寐。
“她要是没死,怎么还不出来。玄锋卫都快把安州申州这两块地皮犁烂了。我可真担心她,这么多天没个信儿。”
谢红玉叉着腰叹气,“你说她当初追杀叛贼,瞒着我们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对,这不是大不了的事儿,是掉脑袋的事儿。”姚文舒嗤之以鼻,“你也不看那些叛贼是谁的部下。天家的阴私,李知微敢说,你敢听?年纪轻轻活腻歪了你。”
“不过……”
她睁开双目,手中折扇缓缓一收,“她失踪这事儿确有蹊跷。跟着她去的玄锋卫全部战死,无一人生还,多半是被叛贼伏击。叛贼能伏击她,就说明有人给叛贼递了消息。是谁递了消息,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这意味着那人能接触到天家的讯息,一定在中央身居高位。”
“倘若我是她,我也不出来,谁知道来接我的玄锋卫里面有没有那人派来的刺客,别到时候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藏着,躲着,慢慢走,慢慢钓。钓得那神秘人没了耐心,忍不住再次出手。一旦她再出手……”
姚文舒的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就是她的死期。”
“叛贼可以慢慢抓,命就只有一条,哪儿犯得着用命来钓。”谢红玉很是不赞同。
说罢,她抬起头,望着周围连绵青山,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咱们这是在大海捞针呐,这样找真能找得到知微姐吗?”
“怎么找不到?”姚文舒的扇子往门楼下一点。
“我看那人就挺像的。”
13.玩十三下
姚文舒的扇子往门楼下一点,“我看那人就挺像的。”
谢红玉不疑有他,赶紧探头往下面看。
门楼下,两匹大花马正拉着一辆朱顶马车慢悠悠出城。
赶马的驾娘戴着半旧草笠子坐在车轼上,手里的马鞭时不时轻轻扬一下。
“身形是有点像……”谢红玉犹豫道,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摇着头收回视线,“不过依她那养尊处优的脾气,怎会给人赶马,把人抽得跳起来差不多。”
长叹出一口气,她叉着腰,环顾四方,怅然道:“你说她到底藏在哪儿呢?她吃什么,喝什么,这穷山恶水的。”
“在做花子,在讨饭。”姚文舒闲闲道。
谢红玉哭笑不得的转过身看她。
姚文舒摇着折扇,兀自说道:“她身为宗室,名字不入民籍,无法办理过所,身上又没钱,多半还负伤,目下无尘不爱给人干事,不做花子做什么。我们现在不该守在门楼,该去找找山野的破庙。”
“她人都找不到你还排揎她,真够损的。”谢红玉气道。
姚文舒失笑,“放心,某人一肚子坏水儿,即便是做花子也吃不了亏。”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都快急死个人了!谢红玉拿她实在没办法,干脆转过身不去看她。
姚文舒是中书省中书令姚奉二女。中书令乃西台右相,佐天子而执大政,堪称群相之首,姚奉更是二朝元老,文臣执牛耳者。按理来说,如此出身的她应当光风霁月、谦逊有礼,只可惜她性格偏就乖戾,一天到晚,那嘴跟淬了毒一样……
谢红玉书读得没她多,常常被她气个倒仰,还无法还嘴,次数一多,她就晓得有的时候可以把她的话当个屁来听。
谢红玉身后,姚文舒不动声色唤来自己的侍卫,点两个身手好的,让她们悄悄跟上那辆刚出城门的朱顶马车。
侍立在两侧的小仆搬来竹桌,她站起身来,理理衣袖,慢悠悠铺纸研墨,挥斥方遒的提笔,写下两个苍蝇小字:
“活着。”
小仆恭敬递上朱柄小刀,她拿小刀把那两个小字抠出来,卷成小纸条,将纸条塞进信鸽腿上的信笼里,随后,再走到门楼城墙,将信鸽放飞。
眼看信鸽越飞越远,她心情愉悦的举起纸扇,“啪”地打开,摇了摇: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啊,妙哉此日,此日妙哉。”
“闲得。”谢红玉看不懂,白她一眼。
--
朱顶马车出了申州蓬山县,顺着夯土道一路向北而行。
奔波两个时辰后,马车驶进大道边的一处槐荫下。
这里是一处供四方旅客稍作休整的空地,设有饮马饮牛的水槽。旁边有家青旗飘飘的布棚茶摊,卖大碗粗茶和蒸饼。
李知微跳下马来,利落地将马拴好,随后打量了一下四周。
快近晌午,日头毒辣,赶路暑气重,牛马都受不了,更别提大活人。因此槐荫下歇脚的旅客不少,马车都有四五辆,还有几辆牛车和驴车。
许是天气热,又旅途劳累,旅人们都一脸疲容,各顾各的吃干粮,少有人大声谈天说地,只有头顶的蝉在不要命的嘶鸣。
李知微从马车后取下来两根小杌子,拍了拍车厢,示意顾鹤卿下来歇息。
昨晚她玩儿他太过,小郎和她闹了脾气,今早故意不和她说话,到这会儿下了车还气鼓鼓的。
“吃蒸饼。”李知微把她早上从客栈打包的新鲜蒸饼取出来,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
小郎傲气的别过脸去,就不接她的蒸饼,宁愿啃干馕。
李知微也不恼,她把水囊放在一旁,自己慢条斯理的嚼蒸饼,一嚼还一边饶有兴致的看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顾鹤卿最讨厌她这幅模样。昨晚她就是这样,任他怎么哭闹求饶都不停,越哭她却起劲,玩得他差点……差点就溺在床上。
倘若如此,那叫他还怎么做人?
到时候店家一看床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他被人给玩得……
呜呜呜他不活了,上吊死了算了!
想到这儿,他愈加气恼。
瞪了始作俑者一眼,他恨恨地咬了一大口干馕,艰难地嚼了嚼,嚼了没两下心里就开始后悔。
干馕自是比不上蒸饼那么暄软,甚至可以说糙得难以下口。他生于京师,长于江南道,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精粮细面,哪儿吃过这东西,嚼着都剌舌头。
但是臭贼可看着呢,看戏一样,就等着他服软。
哼,不就是干馕吗,跟谁吃不惯一样!
不蒸炊饼争口气,顾鹤卿心一横,把嘴里的馕一骨碌干咽下去。
下一刻,那口馕生生哽在了胸口……
他的脸顿时一白,赶紧找水。
看他开始找水,李四优哉游哉的抓起面前的水囊摇了摇。
他把手探过去接,她把手一抬,叫他接了个空。
他把手举高去拿,她把手一撤,又叫他拿了个空。
她又玩儿他!
他急得跺脚,对她怒目而视。
“说抱歉,说你不该使小性子,和本妻主斗气。”李知微摇摇水囊。
她算哪门子的妻主,他才不要说!
顾鹤卿憋着一口气,扑到她身上去抢水囊。
李四一步没躲,可她人又高手又长,把水囊左手换右手,右手倒左手,硬是让他连水壶的边都摸不到。
他瞪她,她却笑眯眯的看他,似是看他能撑几时。
胸口哽得愈加难受,腿脚也慢慢没了力气,他憋红了一张脸,直接软倒在她身上。
“好了,张嘴。”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上他的腰,稳稳地把他接住。
他听话的张开嘴,冰凉的甘霖顷刻涌进嘴里,他赶紧滚动喉结吞咽。
畅快的感觉只持续了一息,下一刻,那些水悉数涌到被馕哽住的地方,竟过不去了。
胸口堵上加堵,把他搞得直翻白眼,比死还难受。
这时,一只手开始给他拍打胸口,从上到下帮他顺气。
在这只手的帮助下,不消片刻,被哽住的那块儿就顺了下去。
他猛地缓过来,浑身脱力地窝在她怀里,只感觉自己险死还生。
等喘了几口气,他才记起来哭,顿时委屈地抽泣起来,整张脸往她怀里埋。
“自作自受。”
李知微笑得不行,低头捡起放在一旁的蒸饼,两三口吃完,又喝两口水,然后把手里的水囊塞给小郎。
“来,再喝两口。”
顾鹤卿止了哭,他抱着水囊喝了两口,然后又埋回她怀里哭起来,“呜呜呜都怪你……”
回答他的是臭贼的笑声。
他更加委屈,拉长了哭声,“你还笑呜呜呜……”
李知微啼笑皆非,揉了一把他毛绒绒的后颈,“吃杏干吗?”
“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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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再喝点儿水。”
顾鹤卿从她怀里抬起头,气鼓鼓瞪她一眼,抱着水壶喝了两口水,又恨恨地歪回她的怀里。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半个月都不要和她说话!
她一定要对他道歉,说她错了,她不该强迫他,不该欺负他,不该玩他,而且以后都不这样做了,他才愿意理她。
“呦,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身穿短褐裈裤的老翁走过来,一脸关切的问道。
“他闹脾气。”李知微捡起小郎的袖口给他擦眼泪。
“听娘子的口音,你们是外乡人吧,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老翁自来熟的问道,顺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杌子上,把背在身后的草笠子取下来扇风,“哎呀,天气这个热喔,娘子不介意老翁在这儿坐坐吧。”
李知微上下扫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下来,“老丈随意。”
老翁眼睛虽小,却透着精明,一落座,那双眼睛就往顾鹤卿身上招呼。
“哎呦,小郎君真是俊,这头发,一看就是精旺血盛好生养的,娘子好福气啊。”
顾鹤卿皱着眉,不悦的乜他一眼。
这老丈青天白日的说些什么胡话呢,罔活了这么大岁数,不要脸。
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躲在李四怀里,顷刻羞红了脸,赶紧撑起来。
杌子已经被老翁占了,他无处可坐,只好坐在李四的大腿上。他埋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臊得慌,生怕遇见熟人。
见面前这对青年妻夫没有接自己的话,老翁也不气馁,继续道:“我观娘子骨相极贵,气度不凡,但却身着粗布麻衣,在我们这荒郊草野用粗茶淡饭,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以致床头金尽,手头拮据?”
李知微勾唇,“老丈,有话直说,我是糙人,听不懂弯弯绕绕。”
“娘子真是快人快语。”老翁尴尬一笑。
“再不说,我走了。”李知微作势要走。
“且慢,且慢”老翁赶紧相拦,急道:“我说,我说!老翁我啊,是做典夫生意的!”
“典夫?”李知微倒是听说民间有这种习俗,但从未亲自见过。
她瞥了眼小郎,见他茫然的看着她,显然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于是她便又坐回杌子,抬手示意,“老丈请说。”
老翁看有得谈,喜上眉梢,摇着草笠子缓缓道来。
在大雍乡野,一家之主手头拮据之时,可把夫郎典给牙人,换点银钱。典期越长,银钱越多。牙人随后带着夫郎到乡间叫卖,若有看中夫郎的农妇,可以花钱赁用,赁期短则一两天,长可达一两月,多为消遣或求子。等到该夫郎典期已满,牙人便需将夫郎带回妻家,物归原主。
“我们这附近十里八村,富裕,家家户户都有夫郎,哪像那些穷乡僻壤。倘若是旁人,老翁绝不上来搭话,可郎君长得白净稀罕,娘们儿喜欢。看看这面皮儿,啧啧啧……”老翁赞叹道。
顾鹤卿已经彻底明白什么叫“典夫”了,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事?!
这死老鬼竟然还想劝李四把他也典出去!
死不要脸!
他害怕地躲在李四身后,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只扒着她的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怒视着面前的死老鬼。
没想到下一刻,他就听到李四的声音:“喔,你看他能典多少钱?”
呜呜,坏女人,稀坏!
14.玩十四下
“那要看郎君典期多久,典期一年和典期一月的银钱可是相差二十倍啊。”老翁回道。
李知微问:“典期一月有多少?”
“足足,一贯。”老翁举起一根手指。
一贯,也就是一千文,足以买下半头牛。多少人家一年累死累活下来都攒不到一贯,这是个没得说的好价,这娘子不可能不动心。
而顾鹤卿已经快磨穿后牙!
一贯钱,一千文。
他的身子,他的名节,他学了一辈子的琴棋书画诗酒茶,统统加起来,一个月才卖一千文?
他江州老家宅里随便一件衣服上的扣子扒下来都不止这个数。
“你,你把他打死,我不要听他说话。”他扒在李四背上气得直哆嗦。
“小郎君,你别气,气坏了身子还怎么伺候女人。”
老翁摇着草笠,悠悠劝道:“老翁略懂几分相术,看人从未走眼。你妻主骨相极贵,将来必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如此人杰,你忍心看她穷困潦倒,囊无一文?”
“典身一月,就能换得银钱救急,助她飞黄腾达,她日她做了大官儿,她难道不感念你?到那时,就是你享福的时候喽!”
“有理。”李知微煞有介事的点头,“贤夫扶我青云志,我……”
话没说完,小郎一脚跺她脚背上。
“嗯!”她闷哼一声,当即改口:“此事不妥,到此为止。”
等缓过劲儿来,她又瞥了眼老翁背后的牛车,补了一句:“且慢,容我与拙荆商量一番。”
老翁何等人精,一眼就看出两人意见不合,笑眯眯摇着草笠,“好,你们商议商议,老翁等你们。不过要记住,铜钱开路万事通,人呐,这辈子别和钱过不去。”
老翁一走,顾鹤卿立马就闹开了。
槐荫之下,车厢后头僻静处。
“商量什么,商量什么,李四娘你到底要商量什么!”他扑在她怀里边问边打,一连锤了她好几下,“你不会真鬼迷心窍要把我典了吧?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李知微一把就将他的手腕扼住,把他抵在车厢上,让他动弹不得。
顾鹤卿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气得直噘嘴。
“道歉。”她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
一听李四这话,顾鹤卿就明白她这是要算上午的账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情不愿的说道:“我错了。”
“说你不该使小性子,和妻主斗气。”
他瘪了瘪嘴,“我不该使小性子,和四娘斗气。”
“是妻主,不是四娘。”李知微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命令道:“重说。”
“我不该使小性子,和妻主斗气!”他仰起头,委屈的大声道。
“说从此以后,我往东你就往东,我往西你就往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顶嘴,把伺候好我当做人生第一要事,做个本本分分的男人。”
李知微自顾自说了一串,却没听到小郎附和。她垂眸一看,发现他鼻头微红,杏眼含泪,正气鼓鼓地瞪着她,嘴里还不断换气,像是快气死过去了。
她想笑,但又不敢。
她想劝,但又实在好玩。
顾鹤卿,顾鹤卿啊顾鹤卿,你怎么能这么好玩?
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进退维谷的时刻,李知微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笑意,抬眸看向远处树林,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眼神这么游移一番后,才敢落到他那张脸上。
“不说也无妨,为妻知道你内心是这样想的。”她故作严肃,顺手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他不说话,那双带泪的眼仍在气鼓鼓瞪着她,像是恨不得把她给咬死。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知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等他恼羞成怒,她就俯身吻了过去,舌尖轻易撬开他的唇齿,与他一番亲昵。
“我都还没和你睡够,怎么会把你让给别人。”与他厮吻后,她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郎面红耳赤的捶她的肩,试图把她推开:“青天白日你做什么,被人看到怎么办?”
“我挡着,谁能看到你我在做什么?何况乡野之地,教化不及,就算有人看到又何妨。”
顾鹤卿仍是气不过,“你,你方才说话真难听!”
什么睡没睡的,这是能拿出来说的吗,听了都污耳朵。
“我是糙人,有什么说什么,要不,你来教教我。”她说。
“好。”顾鹤卿瞪她一眼,“那你先把手拿开。”
她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
顾鹤卿忍无可忍,跺了下脚,“不是上面这只,是下面那只!”
“喔,不早说,我就想摸摸你的贞节,没别的意思……”她面不改色的把另一只手从他下裳里抽出来。
顾鹤卿瞪她一眼,又羞又恼的整理起自己的衣衫。
看他忙得不可开交,李知微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转身朝老翁那边走去。
下一刻,顾鹤卿一把薅住她的衣角,“站住,想去哪儿?”
“老丈在那边等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得给他一个回信儿,这是江湖规矩。”
见他一脸警惕和怀疑,她失笑,“放心,不典你,把你典了谁来伺候我。”
“臭贼,最后信你一次。”
顾鹤卿还是松了手,任由女人走过去和老翁攀谈,自己则在车厢旁偷偷观察他们。
很快,他就看到那老翁的神情由平和到失落,再到喜悦,期间瞥了他这个方向好几眼。李四和老翁两人鬼鬼祟祟对了几下手势,似乎在讲价,最后,双方都露出满意的笑。老翁递给李四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她提着回来。
“接着。”女人把包裹扔给他。
包裹沉重无比,一到手,里面就发出铜钱碰撞的脆响。
顾鹤卿一脸呆滞的掂了掂,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是什么?”
“钱。你来数,看看够不够一贯,别少了。”女人说道。
“为什么他要给你钱?”泪水飞快盈满眼眶,他颤着唇问道:“还刚好是一贯?”
“说啊,你个没良心的!”他提着包裹泫然欲滴,等着她给个说法。
李知微哭笑不得,“我没典你。时间紧迫,别耽搁,快数。”
“那他凭什么给你一贯钱?说啊!”他泪眼涟涟。
本来方才是逗他玩,现在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知微叹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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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实情:“出城后有人跟踪我们,跟了两个时辰,来者不善。我用我们的马车换了老丈的牛车,待会儿我们穿上老丈和他孙子的衣服,坐牛车走。”
“马比牛值钱,我们的车厢也不错,这钱是老丈补给我们的。”
顾鹤卿一听,觉得有点道理,眼泪顿时止住了。
他把眼泪一擦,将包裹解开,点起里面的钱,一边点一边问:“你自己怎么不点?”
“喔。”李知微胡扯道:“我是糙人,不大识数,你读书多,你来。”
大雍人家都是女人管挣钱,男人管点钱,哪个女人眼里有那一文两文,这种事儿就该男人做。
顾鹤卿说道:“我爹爹当年在江州老家经营产业,小有薄产,他驾鹤后,那些产业都放到了我的名下,给我做嫁妆。只要你听我的话,把我送到京城,我可以赠予一些给你。你可千万别眼皮子浅,上了那死老鬼的当。”
李知微胡乱点头。
“五百五十六,五百五十七……”数着数着,顾鹤卿心里又有点怕。
他偷眼朝那老翁望去,看那老翁对他笑得见眉不见眼,频频点头,似乎对他十分满意一样。
他咬着下唇,又转头看李四,越看她那头遮脸的乱发,越觉得她颇有点匪气,总觉得她和那老翁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深闺弱质,倘若真的被典出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乡野,又该如何是好?
“五百六十九,五百七十……你没典我吧?”他问。
“没有。”李四斩钉截铁。
“五百七十一,五百七十二……真没有?”
“真没有。”
可他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扭头又望了眼那老翁,发现槐荫之下,那人笑得一脸鬼祟。
心里顿时一激灵,他转过头来,越想越怕越想越怕,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肯定典我了!”
“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卖了我还要我帮你数钱呜呜呜,没良心……”
他一边哭得发抖,手里却坚强地没停,“五百七十七,五百七十八,呜呜呜七百八十九……”
李知微笑得不能自已,赶紧抱住他,“我们不数了,不数了。”
她一边笑,一边撩起他的袖口给他擦眼泪。
老翁身后,一褐衣小郎从牛车车厢里跳下来。
“阿耶,行李都打点好了,等会儿偷偷搬过去就成。不过他们当真愿意用马车换咱的牛车啊?我看他们那两匹马可肥!”小郎不解道。
“你阿耶我用一贯钱补了他们。不过这一贯钱给出去,咱们也赚大了。”老翁笑着说。
“咦?那郎君怎么哭得那么惨?”
“舍不得马吧,你看那两匹大花马,多壮实。”
--
片刻后,两匹大花马拉着的朱顶马车再度启程,驶上大道。
槐荫下,茶摊里坐着吃茶的两个褐衣娘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身跟了上去。
等她俩走后,已经换了身装束的李知微看了眼她们的方向,手中鞭子轻挥,身|下牛车便驶出槐荫,驶上了另一条道。
两里之外就有个江埠,她计划带小郎改走水路,彻底甩掉这群苍蝇。
15.玩十五下
附近的江埠名叫银鳞渡,是玄江江畔的小型渡口。
两炷香后,李知微赶着牛车抵达此处,一下车就找到牙人买船契。
牙人见来了生意,乐呵呵码出一排船契要她挑,一听到她还要带个男人,当即就垮了脸,大呼麻烦。
“姊妹,不是我说你,出门在外还拖家带口的做甚?男人购船契需持户籍牒,由本村里正作保,你们是外乡人,这会儿我给你们到哪儿去找里正。”
“他有过所。”李知微把黄麻纸取出,“过目。”
“喔。”牙人忙不迭接过来,喜上眉梢,“有过所就好说,好说好说。”
“嗯,未婚小郎……”她核对过所的信息,收起那一排船契,“那这些船他都坐不得了,坐伏浪艨吧。”
牙人推出两方木牌,木牌正面几个大字分外清晰:伏浪艨,人舱。
李知微用牛车抵了这两张船契的钱,牙人非常满意,出于好意给了她两句提醒:
“姊妹,上船后把你家小郎君护好,最好给他脸上抹点锅底灰。”
李知微失笑,“要这么谨慎?”
她年少时曾随着大姨四处闯荡,那会儿大雍远不如如今安定,怎么就没这么多破讲究。
“不信你试试,我保他上船还是黄瓜大闺男,下船就脏了身子,到时候砸你手里头嫁不出去,咦呀,丢死个人。”牙人说道。
见货船还没到,牙人又抓紧时间和李知微闲聊了几句。短短几句,李知微心中便勾勒出此方江路商运的大致情况。
他们如今身侧那条江叫做玄江。玄江中下游段流经淮南道,整个淮南道民营商运由楚州船盟把控,楚州船盟又分为十几个大型船行。他们即将登上的“伏浪艨”就属于其中的一个船行,船老大叫敖震江,在船行里颇有地位,为人仗义,做事爽利,风评不错。
“敖老大有七个儿子,养在深闺,足不出户,据说是一个更比一个俏。有诗为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啊那个,中间忘了,总之,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牙人正讲得唾沫横飞,船来了。
李知微果断起身,转身就走。
“哎,哎我还没讲完,还没讲完!”牙人急得拍桌子,“我的意思是敖老大正在招赘,姊妹,姊妹……”
她冲到门口,大声道:“姊妹!我看你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适合吃这碗软饭呐!”
顾鹤卿正提着个小包裹等在路边树荫下,见李知微过来,疑惑的问道:“四娘,那个人在喊什么,你怎么不回她?”
“喊我们上船。”
李知微随手给他脸上抹了两道脏灰,接过他的包裹,“走,登船台。”
顾鹤卿还以为李四只是摸了下自己的脸,一边拉住她的手跟上,一边用袖子口擦脸,没想到那两道脏灰被他越抹越宽,都快在脸上摊匀了。
李知微猝不及防回头看到,忍俊不禁。
小郎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笑你太俏,俏得人心头痒。”她憋住笑伸出手,想擦掉他连起来的眉毛。
他一掌拍掉伸过来的手,矜持道:“不正经,不许动手动脚”。
“好,好好,我正经,我正经。”
李知微收回手,看着眼前的小黑脸,把笑忍了又忍,胡扯道:“鹤卿,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
那是当然,臭贼。
顾鹤卿美滋滋的抿抿唇角,随即又心生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不是又想坑我?”
李知微勾唇一笑,给小黑脸理了理衣裳。
玄江江面波涛汹涌,一艘长三十余丈,三层舱室的大船缓缓靠岸。船台上,赤膊的船工正铺设木板跳桥,以供乘客登船。
江边风大浪大,李知微遮脸的乱发被江风吹得翻飞。想到左右就快要登船,不会再有人追踪,她便将乱发往脑后一抹,正大光明把脸露出来。
跳桥搭设完毕,船台上已有人陆陆续续登船。
“劳驾,借过。”一道捏着嗓子的粗嘎男声在身后响起。
李知微牵着顾鹤卿让出道。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翁领着三四个清秀小郎从旁经过,一行人陆续踏上跳桥。
走在最后的那一个小郎身形单薄,戴着面纱,斜抱琵琶。经过李知微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抬眸瞥了她一眼,目光一滞,视线在她和小黑脸顾鹤卿之间转了个来回。许是脚下没注意,下一刻,他身子一歪,一下摔倒在她面前。
这一摔,一阵江风正巧将他的面纱吹落。
他歪靠在地,紧紧抱着琵琶,泪光盈盈的抬眸看她,无助极了。
敖老大的儿子长什么样李知微不知道,但面前这小郎确实不错,足以称得上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恰似白玉生香花解语,令人忧千金良夜他难消受。
李知微抱着双手没动,只用眼睛看人。
小黑脸倒是热心肠地把人扶了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那小郎柔柔弱弱的起来,屈着一条腿,像是伤得不轻。
他微微颔首,“多谢哥哥出手相助。我叫阮弦,不知哥哥名讳。”
“我姓顾。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就是……嘶,啊,有点疼……”
“我有跌打损伤贴,给你两贴。”顾鹤卿顶着小黑脸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起来。
小郎咬着下唇,靠着他,但那双泪光盈盈的眼却不住地朝李知微身上睃,数不尽的风情流转,欲说还休。
李知微依然抱着双手,只动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慢慢地看个遍。
啧啧,眉横翠岫,眼露秋波;罗衣叠雪,体态风流。是个美人,可惜心机太重,沾上就是麻烦。
顾鹤卿刚把药递给阮弦,那刚才领头的浓妆艳抹的老翁就折返回来找阮弦,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一通责骂。
阮弦落着泪向两人告别,一瘸一拐登上船去,那模样好似风中细柳,让人见而生怜。
“他阿耶怎么对他这么凶,好不讲道理。”望着他的背影,顾鹤卿嘟囔道。
李知微瞥他一眼:“出门在外,少管闲事。”
“我知道。我只是看他摔了,搭把手。”顾鹤卿说道。
“你知道什么。就方才你低头那一下,他勾引我八百回。”
顾鹤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你以为你,你有多……”
看着女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那贬损的话在嘴里囫囵了好几圈也没说出口。
良久,他才骂出声,“那你怎么没被勾过去?”
“他烧不过你,我喜欢烧的。”李知微说道。
“李四娘!”顾鹤卿又羞又恼,捶了她好几下。
李知微挨了他不痛不痒的几拳,笑着催他:“小黑脸儿,快上船。”
“你才黑!”顾鹤卿顶着黑黢黢的脸蛋反驳道:“我是小白脸儿。”
李知微从善如流:“好的,小白脸儿。遵命,小白脸儿。”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臭贼为什么又笑?
明明他占理,为什么好像没赢……
顾鹤卿一边琢磨,一边朝前走。
李知微在他身后登上了船。
伏浪艨分天、地、人三舱。天舱是上层舵楼与厢房;地舱是底层货仓;人舱在中层,是散客通铺,用悬挂的竹帘分划铺位,十分简陋。
中层舱室吹不到江风,有些闷热,女人们大多穿着裹胸,打着赤膊走来走去,搬运东西,大声聊天。
这就是货客两用船的客舱,比不上专门的客船舒适,但也能将就住,只是带着小郎着实不便。小郎本来在她前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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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把她推到前头,把脸紧紧贴在她背后,头都不敢抬。
李知微心里计划着搞到天舱厢房的船契。
“顾哥哥,顾哥哥。”
顾鹤卿正臊得满脸通红,跟在李四后面头都不敢抬,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他,声音还有点熟悉。
他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看到一侧通铺的竹帘里,阮弦正在和他招手。他赶紧拉住李四的裤腰带,眼巴巴的望着阮弦那边。
“想过去和他们一起?”李知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顾鹤卿忙不迭点头。
阮弦的阿耶有点凶,但至少阿耶和他们那几个兄弟都是男人,挨着男人睡他不害怕。更何况他和阮弦年纪相近,还能有话可聊。
“不许。”李知微当场回绝,径直拖着他朝前走。
“不,四娘,我要。”顾鹤卿蹬着八字脚往后扯。
李知微一把将小郎拖回来,“无法无天了是不是,知道他们是什么吗,你就要和他们一起?”
突然被训,顾鹤卿顿感委屈,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在眼里汇集成团,欲落不落的挂在下睫毛上。
李知微拿他没法,“他们是船伎。敢和他们混在一起,晚上别的女人过来睡他们,顺带把你也睡了,你那贞节一个晚上少说丢八十次,丢得你尿都尿不出来。”
闻言,顾鹤卿又是嫌弃又是害怕,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不信你自己看。”李知微示意他回头。
顾鹤卿一回头,正好看到阮弦身边的大通铺上,有两人纠缠在一起。透过竹帘,隐约可以看到其中一人的脸,赫然正是此前和阮弦走在一起的小郎。
“轰”地一声,顾鹤卿脑海中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怎么能在这里干这种事?
他们不要名节不要脸面了吗?
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以后他们还怎么嫁人?
“看清楚没有。”李知微问道。
顾鹤卿没有回答,他又羞又怕,把头直往她怀里挤。
李知微带着小郎找到客舱最偏僻的角落,将行李放置好,就在此处安歇了。
直到晚上,已经洗漱完躺在卧铺上后,顾鹤卿依然心神不灵。白天那通铺上纠缠的两人,以及静静坐在一旁的阮弦不停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想什么?”看出小郎的魂不守舍,李知微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勾了勾。
身后温暖的怀抱拥上来,熟悉的淡淡药香包围了他,顾鹤卿感到心里安定下来。他转过身,钻到她怀里,埋怨道:“他们不要脸,怎么能那样?”
李知微闭着眼,“下面的人是这样,女人卖力气,男人卖身子。廉耻、尊严、贞节,都是虚的,人总要先活着。”
每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总是会浮现出一丝匪气,像个土匪一样。
他看着看着,怦然心动,忍不住仰头亲了亲她的下颌。
“睡吧。”她说道。
顾鹤卿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眠,但伴着阵阵江涛,还是渐渐睡了过去。直到半夜时分,他被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惊醒……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
朦胧的月光从舷窗洒下来,落在阮弦那张魅惑到惊心动魄的脸上——他不知何时爬上了他们的铺位,美人蛇一般攀缠到四娘的身上,舔吻着她的脖颈,极尽所能的勾引她。
四娘已经醒了。
他眼睁睁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他最熟悉的那种爽到极致却又隐忍的神情,甚至将手按上阮弦的腰,迫使他靠得更近,不得逃脱。
“我心悦四姐姐,我是倒贴的,不收钱,还要给四姐姐花钱!”阮弦喘息着说。
四娘遗憾道:“看到了吧,鹤卿,他比你更烧!”
“我要移情别恋了。”
16.玩十六下
“不要——”
顾鹤卿猛地坐起身。
月光从舷窗照进来,洒在被褥上。李四娘躺在他身边,睡得正沉。
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里的恐惧还萦绕在心头,他双眼迅速包上了泪,委屈得直喘气,恨得想咬她两口。可扭过头看着她的脸,他想了又想,还是不舍得。
臭贼,在梦里都要欺负他。
他瘪着嘴重新睡下,往她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
此时估计已经快到子时了,万籁俱静,只有阵阵江涛,以及船舱中隐约的呓语和呼噜。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压低的求饶。
——是阮弦的声音?
顾鹤卿猛然睁眼。
月光下,三四个人影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竹帘前掠过,推推搡搡走向堆放杂物的后舱。
阮弦是船伎,大半夜的,他们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可那足有三四个人,阮弦是愿意的吗,不会是被阿耶胁迫的吧?
他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还有点好奇。
思虑再三,他还是准备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
顾鹤卿打定主意,便轻手轻脚的爬出被子,跟了过去……
两息之后,通铺上的李知微叹了口气,认命的掀被子起身下床,背着手,无声无息的跟在小郎身后。
臭小子,白天被吓成那样也不安分,下次睡觉就得在他脖子上套根狗绳。
深夜的船舱中,除了江上浪声,就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偶尔的呓语声。
映入舷窗的月光让舱室中不至于不见五指。透过悬下来的竹帘,隐约可见左右两侧通铺上睡的都是女人。时不时有人翻个身,都要把从旁经过的小郎吓一大跳。
刚走了两步路,顾鹤卿就有点后悔,但过都过来了,只好提心吊胆的走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做了那个梦,明明是怕阮弦抢走李四,可阮弦有难,他还是忍不住要过来看看。阮弦比他还小两岁,本该是待嫁闺中的年纪,迫于生计却只能做这种事情,也不知后半辈子该怎么办,还怎么嫁人。
想着想着,左右两边的通铺越来越空,堆放了大大小小的杂物,脚下狭窄的通道也到了尽头……后舱到了。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船舱分为前舱和后舱,前舱的大通铺可容七八十人,后舱堆放一些散货。前后舱之间有一道月洞门,门上悬挂竹帘分隔,只是日久年深,那竹帘变得破旧稀疏。
顾鹤卿咬着下唇,胆战心惊的凑过去,透过竹帘的缝隙窥伺里面的情况。
后舱里没有通铺,地上铺了一地干草。
干草堆上,阮弦被几个人围在中间胛戏,衣衫不整,鬓乱簪斜,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羞死人了!
顾鹤卿赶紧捂住脸,过了会儿,又忍不住脸红心跳地从指缝里偷看。
阮弦已经被放倒在地,月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他翻着白眼,吐着舌尖,红晕满面,汗湿腮边,神情中没有丝毫的痛苦,而是神志不清的欢愉,甚至开始主动求欢。
偏僻幽静的后舱里面,喘息声和水声响成一片,间或传来一两声女人的轻笑。
顾鹤卿感觉自己的脸就像烧着了,他的眼神钉在阮弦的脸上,怎么也无法挪开……难道他和臭贼行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也是这样不知羞耻,放浪形骸,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想到她,浑身的血又开始朝下面涌去。
他心知不妙,咬着下唇,想赶紧离开,没想到后撤两步,肩膀顿时撞到了什么?
谁在后面?!
他汗毛倒竖,还没来及叫出声,下一刻,一只手猛地捂上他的嘴,将他的惊叫活活堵回喉咙。
“闭嘴。”
熟悉的声音在耳后轻轻响起,顾鹤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是四娘。
他扭过头,压低声音,兴师问罪道:“你跟来做什么?”
“守护你的贞节,怕你被顺手拉进去干了。”李知微也凑到竹帘前看。
顾鹤卿急忙把她往后面搡,“不许看!”
“怎么,你自卑?”
李知微不以为意,一边看一边说道:“放心,你和我做的时候比他还烧,不仅翻白眼,还会流口水。”
这下顾鹤卿想死的心都有了,“下流!”
“下流?”李知微瞥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爹不和你娘做这种事,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顾鹤卿气得去捂她的嘴,“好恶心,不许说了。”
哪有像她这样的?一口一个睡,一口一个做。他从小到大,这种事别说谈,连提都不能提,一旦提了就是不知羞耻、不检点,十里八村的阿叔阿伯背地里都得把他的脊梁骨戳烂了,光口水都得淹死他。
他可是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儿郎,即使在她这儿丢了清白,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戏耍的。
李知微搂过他亲了一口,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又继续透过竹帘看起来。
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顾鹤卿只觉得心里直泛酸。
她能看谁?
她一定在看阮弦。
阮弦有什么好看的?他身上有的,他身上也有,颜色还更好呢。女人就是这样,怀里抱一个,眼里还要看一个,家花没有野花香,就爱吃口野的,啐。
李知微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她在小郎心中已经成了口味很野的好色之徒。
偷窥第一眼,她当然是往阮弦身上看,反正不看白不看,看完了,不小心瞥到阮弦身边的女人,她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
女人长得黑壮,在心口位置有个刺青。刺青不大,但样式有点邪门,是一枚醒目的、怒睁的竖眼,竖眼周围还有水波。
江湖人身上有刺青是常事,但一般会选择刺在显眼的位置,不然就白受罪了。但这个女人的刺青却在心口,平时裹胸一盖就遮得严严实实,除了洗澡和睡觉的时候,压根露不出来。这是第一奇怪的事,第二奇怪的事是,阮弦身边四个女人,其余三个也有这个刺青,位置同样在心口。
有些拜把子的姊妹为了纪念情谊,会刺同一个刺青,但这四人似乎不属于这种情况。李知微一上船就四处打量,对她们的脸有点印象。她们四个在舱室里选的铺位都没挨在一起,白天也不曾结伴而行,像是不认识彼此一般。
不对劲。
李知微仔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不对。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她心里成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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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四娘我想回去。”身下,小郎弱弱的轻声道。
“再等会儿。”她还想仔细看看那个纹身的形状,好把它画下来。
小郎扯她的衣袖,声音带上了哭腔:“四娘,我不舒服。”
李知微低头一瞄,他微微夹着腿,耳根通红,埋着头看都不敢看她。
“你自己先摸着。”她敷衍道。
就为了看阮弦的光屁股,连他想“那个”都顾不上了,臭贼,负心婆娘!
顾鹤卿心里顿时委屈起来,“我不会弄,我们回去吧。”
“自作自受,求我。”
“求你。”他忍辱负重。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不敢了。”他能屈能伸。
闻言,李知微果断放弃再看后舱一眼的想法,把小郎抱回铺位,捂着他的嘴,狠狠地上下其手一番。等到风停雨住,她就用他的小裤慢条斯理擦手。
顾鹤卿扒在她的怀里,满脸通红的平复着呼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船上的舱头来放饭,每人一碗稀粥。
顾鹤卿对鱼鲊很感兴趣,李知微给他买了一块儿,让他自己吃去,她则起身走到舱口。
伏浪艨纪律森严,天、地、人三舱之间不得流动,她很快被一个脸膛黝黑的高壮船娘拦下来。
“站住,上面不是你能去的,回去。”船娘说道。
李知微言语恳切:“我在天舱有位长辈,姊妹能否帮忙向她捎句话?”
“捎不了。”
“我有一封简信,姊妹能否帮忙一传。”
“传不了。”
李知微无奈,“该有的酬谢我一分不会少,姊妹通融一下。”
船娘斜她一眼,“这是钱的事儿吗,这是规矩。”
“那我们不提钱,我们提‘读书’。”李知微把一本书轻飘飘放进船娘掌心。
船娘吴满平生最讨厌酸文假醋,正待要发火,垂眸一看,“灵蛇侍蚌谱?!”
她大惊,赶紧翻了两页,看向面前人的视线里陡然带上一丝崇敬,“哪里搞到的,这可是老物件,已经绝版了。”
“你别管,就说帮不帮这个忙吧。”李知微叉腰。
船娘吴满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羞赧一笑,“再加一本。”
“再加一本,你就是我吴满的拜把子姊妹,传信举手之劳。”
李知微又摸出一本《玉簪承露图》。
春宫图到手,吴满满意的翻了好几遍,咧嘴一笑,赶紧把她扯到一边。
“简信呢?”她伸出手。
李知微把一张对折的黄麻纸摸出来,放在她手里。
吴满迅速打开看了一眼,没看到字,只看到一幅草图,图上画着一只竖眼。
“把它送到敖船头面前,请她过目。”李知微在一旁说道。
“你敢耍我,你那位‘长辈’是敖老大?”吴满勃然小怒。
“能不能做?不能做我找别人。”李知微作势要抢她的春宫图。
“能做,能做!”吴满赶紧护着,“不过……”
她话锋一转,“要加价!两本不够,再加两本。”
李知微:……
算了,就当买个心安。
17.玩十七下
江上的劫匪,叫做水贼,其成员多是流民、逃犯、地痞,比山贼还难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些年,朝廷为了打击水贼,在重要航道设置关卡,派兵巡检,但还是有些胆大的顶风作案,官船不敢劫就劫民船。
看着吴满离去的背影,李知微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回到客舱,正巧遇见阮弦经过,李知微便叫住他。
“娘子唤仆,有何吩咐?”阮弦向她躬身行礼,那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地瞅她,欲说还休。
李知微拿出一颗银豆子,直白了当地问道:“昨晚子时,有几个女人和你寻欢,她们心口位置都有一个竖眼刺青,你应该还记得。你去问问其他几个兄弟,看他们的恩客里有没有有同样刺青的人,有几个,是哪些人。问完回来告诉我,这是你的酬金。”
闻言,阮弦垂下头,耳根通红,“原来那时在竹帘后的人,是娘子……娘子这样做,顾哥哥知道吗?”
知道,他和我一起看,李知微腹诽着。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面前人了。
“我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小郎莫怪。快去吧。”她催促道。
阮弦敛首,“仆帮娘子问问,钱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忽而,他掩唇一笑,意有所指,“顾哥哥好像生气了,娘子须得哄哄他。”
顺着他的目光,李知微看向自己的铺位,发现顾鹤卿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脸上的神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总之不是很善良。
“又怎么了?”李知微回到铺位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顾鹤卿抱着被子转过身背对她,只顾抬头看舷窗,“你拿钱去找阮弦做什么?”
“有点事儿要拜托他,不像你想的那样。”李知微失笑。
“不像我想的那样还能是哪样?”顾鹤卿越想越气,转过身扑到她身上捶了两下,“臭女人!臭女人!”
“好好好,那我就是找他睡觉,我找他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李知微无奈道。
“我就知道是这样!”顾鹤卿潸然泪下,也不打人了,抱着被子开始哭。
李知微没辙了,从包里摸出两颗杏干,扯扯他的被子,“吃杏干儿。”
“我不吃!”顾鹤卿泪眼朦胧,“你个泥腿子,你根本配不上我呜呜呜……”
隔壁通铺睡着的是祖孙俩,老翁听到哭声,热心肠的过来看了一眼,“咋啦这是?”
“他闹脾气。”李知微说道。
“哎呀小郎君消消气,妻夫俩能有什么大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还要过下去嘛。”老翁和蔼的劝道。
“我想回家。”不一会儿,顾鹤卿止了哭声,难过的呢喃着:“我想回家。”
在这异乡异土,他举目无亲,没人知道他有多难过。
倘若一开始送他进京的车队没有问题该多好,这会儿他都已经到京城了,这一路遇到的这些坎坷就都不会发生。
什么逃奴、山贼、强娶、典夫、船伎,这些从没遇到过的人和事,在他的后半辈子里也压根不会出现。
他是江州顾家的二公子,江州顾家世代治史,在文人之中一向享有清名。他爹爹虽然是外室,可也对他从小精心教养,教得他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他本来应该嫁给世家大族,再不济也是富商豪强,让他从小所学的一切有人欣赏,可却落到一个泥腿子手里。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长再好也是泥腿子!她懂什么琴棋书画,懂什么经史子集?她糙得数数都数不清,还不知道能不能识字呢。
在她眼里,男人八成都一样,就是用来快活消遣的。今天和他快活图个新鲜,明天想换个口味就去找船伎快活。
他金枝玉叶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难道要和低贱的船伎比勾引人的伎俩,来抢李四这个泥腿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泥腿子,如今的日子就是他后半生的日子,一辈子都得在泥里打滚,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全都是空中楼阁,不仅如此,他顾鹤卿还得自降身价,趴到泥里,和伎子抢女人!
他和李四只能是逢场作戏,否则,后面有吃不完的苦等着他呢,早点看清早点好。
想到这儿,顾鹤卿飞快的擦干眼泪,恨恨的瞪了李四一眼:“你配不上我。”
李知微啼笑皆非,“我又配不上你了。”
“你就是配不上我!”
“好好好,小的配不上千金大公子,来,吃个杏干儿。”她给他喂了一颗。
他张嘴吃了,嚼得咬牙切齿,像是在嚼她的肉,“你要是去找阮弦睡了,后面休想沾我身子。”
这炸毛的模样,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伤不到人,反倒惹人爱怜。
“醋缸打翻了,这么酸?”李知微笑着凑过去,一把拉他入怀,吻他的脖颈,“让本妻主闻闻。”
“你是谁的妻主,不要脸。”顾鹤卿用两只手奋力抵住她的下巴,不让她亲。
两人正闹得起劲呢,船娘吴满让人过来叫李知微。
……
李知微很不高兴。
她走到舱口,两手一抱,往墙上一靠,“有事。”
“敖老大问你在哪儿看到的这个竖眼。”吴满问道。
“刺青,在四个女人的心口。”
“哪四个?”
“左数第二排第二个铺位、第六个铺位,右数第三排第一个铺位、第八个铺位。”
吴满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了一下。
“这刺青是不是水贼的意思。”李知微问道。
吴满说:“不知道,敖老大让把她们抓起来问问。”
李知微:……
李知微:“要是问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关着,关到下一个渡口,把她们赶下船。”
“你们不怕打草惊蛇?”
“没人敢劫敖老大的船。”吴满信心满满,“玄江经黄州这一段,劫敖老大的船就是打黄州船行的脸。”
那万一人水贼打算干完一票就收手呢,黄州船行的脸打了不就打了?
李知微又问:“你们这船是不是载了些值钱的大货。”
吴满“啧”了一声,“你别管。”
李知微无话可说。
稍后,几个黑壮的船娘下来客舱,把那四个心口有刺青的人带了上去,引发客舱里众人一番窃窃私语,以为是那四人偷了东西。
客舱里五六十个乘客,男女老少都有,壮年女人居多。也不知这么多人里,还有没有那四个水贼的同党。
走水路本来是为了躲麻烦的,没成想别的麻烦又找上门来。
李知微取出两把压身刀,把其中小点的那把留给顾鹤卿防身。
“发生什么事了?”小郎握着匕首,忐忑不安的问。
李知微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会不会洑水?”
“不会。”他老实回答。
“你爹怎么什么都不教你,马你也不会骑。”
顾鹤卿莫名其妙:“我们儿郎学这些做什么,会被笑话的!”
“那你会些什么?”
“泥腿子,你倒还硬气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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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鹤卿不忿道:“我能抚琴,会作诗,善丹青,还炒得一手好菜,我会的多了,你会吗,会吗,会吗?”
“好好好,我不会,你会得比我多。”
李知微忍俊不禁,亲了亲他的额头,“现在睡会儿,晚上别睡太沉。万一出事了,就跟着我跳水,本妻主带你逃命去。”
“为什么我们总遇见这种事?”顾鹤卿不解。
“因为你是富贵命,老天见不得。”
顾鹤卿满意了,歪在李四怀里,“老天真坏。”
夜幕很快降临。
舱室里灭了灯烛后,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差不多都睡了。
李知微明白这艘船估计是载了值钱的大货,又没有漕运护卫,已经被水贼盯上。船头儿敖老大刚愎自用,也不知有几分手段,如若只是个纸老虎,估计整船的人都得栽。一想到这儿,她简直睡意全无。
月光从舷窗洒进来,李知微正静静躺着,突然眉头一皱,上层似乎有喧闹声?
她睁开眼,下一刻,一个人影从铺位前一闪而过。
李知微迅速起身,悄无声息跟在后头。
人影半弓着背,步伐又轻又稳,一路摸到了舱口。
舱口已经无人把手,外面乱起来了,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在嚷些什么。
人影猫着腰贴着墙壁,准备往舵楼走。
借着外面的光,李知微看清了这人影的模样。这人是舱室里的乘客,长得矮小黑壮,平时不怎么在船舱里活动,没想到她也是和那几个水贼一伙的。
在打量人的时候,李知微脚下没注意,好死不死好踩上一片上了年份的地板。
“嘎吱……”地板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前方人影身形一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转身向李知微袭来,手中利刃寒光刺目。
李知微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
“咔嚓。”
骨裂声干脆利落。
来人还来不及惨叫,李知微一把按住她的头往栏杆上掼。
“砰”“砰”“砰”,狠狠连掼三下,手里的人没了力道,软绵绵睡倒在地。
甲板上吵闹声不断,李知微拎着俘虏的衣领往前走了两步,借着甲板上的火光,正好看到甲板上混乱的一幕。
白天被抓上来的那四个水贼被一个大渔网困在甲板上,与她们同样被困在网里的还有一个面生的黑瘦女人。看来正是这个黑瘦同伙把她们四个放了出来,又一起踩进了陷阱,被渔网困住。
她们五人不断挣扎,嘴里污言秽语骂脏话。
周围的船娘举着火把和篙橹把她们团团包围,一个个跃跃欲试,却愣头青一样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就在船娘们愣怔之际,其中一个水贼手持匕首猛地一挥,剖开渔网,像泥鳅一样钻出来,一个翻身翻进江里,剩下的水贼有样学样,顷刻间挣脱渔网。
船娘们见势不妙统统扑上去,有的抱腰有的抱腿,可惜全都没按住,被水贼挣脱开去。
夜半的江心像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连下五次,甲板上就只剩空荡荡的渔网。
“老大,怎么办,跑光了。”吴满举着火把目瞪口呆。
敖震江恨铁不成钢,“我让你们下死手!你们留手做什么?现在给她们通风报信的机会。敌暗我明,大势已去。”
“哎!咱也没想到她们真是水贼啊!”吴满叹了口气,望着黑漆漆的江面发怔,“要是留下一个来,至少能问出点东西。”
李知微适时把手里的俘虏举起来,“这儿还有一个。”
18.玩十八下
好板正的妮子!
敖震江双眼一亮。
肩宽,腿长,高大,脸还长得俊,一身的潇洒贵气,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儿,养得这么抻展。
煌煌火光中,李知微提着俘虏一跃而下,落到甲板上,把俘虏扔到众人面前。
“她是?”敖震江看吴满。
吴满反应过来,回道:“之前给您递那张竖眼图那人就是她。”
敖震江抬眸给了李知微一个赞赏的眼神,片刻之后,便皱起眉,仔细打量被扔在地上的水贼。
“你来审。”她点了吴满,“给我把水贼的讯息从这人嘴里抠出来。”
“啊我?”吴满满脸无措,小心翼翼道:“老大,我不会审人。”
闻言,敖震江恨铁不成钢的“啧”了一声,别过脸去。
越到这种危急关头,越是能看出船行的后辈青黄不接!熬过乱局的那一辈人年老了,接连退船,年轻一辈连个能接篙橹的都没有。
她也是一时大意。这趟船接了官府蜀盐东运的活,整个船队走在前面,伏浪艨走在后头。有经验的老船娘们都派到前面的船去了,伏浪艨由她坐镇,船上的货又没装满,就留些生瓜蛋子搭手。没成想天有不测风云,半路上船舱突然漏水,为防蜀盐浸水,伏浪艨只得中途留下来修整,就这样和船队拉开了距离。
玄江在黄州这一段已经好几年没有闹过水贼,一闹就闹个大的,官盐也敢劫!
她已经四十有九,再过几年就该回家含饴弄孙,倘若这趟船栽在她手上,那才叫真的晚节不保。
“你去把帆降下来,别走太快。你们几个看着水面,不准让任何船靠近。”
交代完,敖震江认命的看着地上的水贼,“把她拖进库房,我来审。”
“您歇着,我来。”李知微撩衣勒臂,准备干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艘船上除了这老舵把子还算靠谱,其他的船娘压根顶不起事。
现下已经入夜,视野昏暗,玄江上水情又复杂,这要再不把水贼的窝点、埋伏点拷问出来,大半夜的,她和小郎等会儿真得往冷冰冰的水里跳。玄江左右两边都是山峡,一进去就是茫茫大山,没在山里爬个十天半个月别想出来。
真是麻烦,她还是干点活吧。
“好,你去。”敖震江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这个有胆气的妮子一眼。
“我听不懂土话,吴满,你来搭把手。”李知微说道。
“喔。”吴满应道,弯腰把水贼拖进库房。
李知微跟了上去,顺手把门轻轻关上。
只一炷香时间,水贼该招的不该招的全招了。李知微推开门,两手是血的走出来,吴满跟在她后头,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姐,你是我亲姐!你那春宫图我明天看完就还你,你可千万别抠我腰子。”
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幕,吴满捂着自己的腰子,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哆嗦。
她本以为人死不过头点地,没想到还有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一想到自己竟然还敲诈过这尊杀神四本春宫图,她好怕她看她不顺眼,顺手把她的腰子也抠俩血洞。
“去把情况告诉船头儿,然后回来,打水给我洗手。”李知微吩咐道。
出门在外就这点不好,没人伺候她,她受不了。
听到她的话,吴满一溜烟跑了,那么黑壮一人,跑起来活像只兔子。
这帮水贼近日是从江南道流窜过来,有七八十号人,在前方河段的江心岛设伏。正常行驶,两个时辰后伏浪艨就会被伏击。
好在船头敖震江对这段河道的水情烂熟于心,她迅速找到处隐蔽僻静的水湾泊船,下令将船上的烛火全部吹灭。
伏浪艨就此隐匿在波涛汹涌的山峡之中,在夜色里消失了踪迹。
不久,吴满端着水盆回来了,李知微坐在甲板栏杆上,借着月色认真洗手。
“姐,明早我们煮白水面没滋味,你就把你的手拿到锅里涮涮。”吴满说道。
李知微抬眸瞅她,“怎么,馋荤腥,想吃点儿血豆腐?”
吴满干笑,“不是,是姐的手太辣了。”
“呵呵。”李知微点评道:“幽默。”
“姐,你贵庚啊?”过了会儿,吴满又问道。
李知微胡扯:“三十有五。”
“哈哈,姐,你真会开玩笑。姐,你这么俊,家里给你谈婚事没有?”
“问这做甚?”李知微取下麻布巾,仔细擦手,“我没有磨镜之癖。”
“姐!”吴满无奈一笑,“咱俩都爱看春宫图,能有那癖好嘛!我是帮别人问的。”
“谁是你姐?当初让你帮我传个口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春宫图还我。”李知微把手伸到她面前。
吴满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哎呀那什么,方才我听舱头儿说,客舱里面大家人心惶惶,好几个小郎都被吓哭了。姐你赶紧回去看看……”
“还不是等你端水来洗手。”李知微脾气上来,皱眉睨她一眼。
倒霉催的。
下到客舱,李知微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铺位上没人。
舱里昏暗,乘客都醒了过来,多在小声讨论,还有人发出哭声。好几个船娘站在过道里镇守,避免发生轰乱
“娘子,在这儿。”
李知微听到阮弦的声音,侧头一看,阮弦正在他的铺位朝她招手。
她快步走过去,走到阮弦跟前。他让开身子,露出躲在后面哭成泪人的顾鹤卿。
“怎么哭成这样?”李知微赶紧把小郎捞到自己怀里。
“半夜上面闹起来,大家都被吵醒了,小郎君害怕,仆带他来这儿躲着。”
阮弦解释道:“后来有几声惨叫,凄厉得很,郎君以为那是娘子,哭得止不住,谁劝都没用。”
“不是说好了带我跳水吗?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呜呜呜……”顾鹤卿环着她的脖子,抽噎着,“臭贼,我还以为你死了!”
“臭贼没死,还有一口气吊着。”李知微道。
缓了会儿,顾鹤卿泪眼朦胧的抬起头,“你跑哪里去了!”
“别管了,好好休息。”李知微伸手敛了敛他汗湿的鬓发,“睡吧。”
顾鹤卿鼻头通红,带着哭腔,“老实交代,不然我饶不了你。”
“呦呦呦,饶不鸟我。”李知微笑着学他说话:“偏不交代,能奈我何?”
“李四娘!”顾鹤卿气得没了眼泪,只想打人。
“阮小郎君,多谢照看。”李知微谢过阮弦,便半拖半抱的把小郎带回铺位。
小郎的身体一会儿绷得像根铁棍,一会儿软得像根面条,在她怀里活力十足的蛄蛹着。
“我不要你抱!”
“你想抱就抱,想撇开就撇开,你以为你是谁?我不要你抱!”
臭小子,说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会儿力气比牛还大!抱他一段路把她折腾出一身热汗……
“好了,不许再闹。”
李知微把他丢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赶紧补觉,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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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鹤卿像八爪鱼一样扒上来,“你半夜把我丢下,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帮忙抓水贼。”李知微老实交代,“往阮弦那里躲干什么,你不是讨厌他吗?”
“他不勾引你我就不讨厌他。你都不知道,方才我被吓哭的时候,他阿耶追着我问,问我是哪儿人,家里双亲安好否,有无兄弟姊妹……”
说着说着,顾鹤卿一阵后怕,“死老鬼,就是看我没依靠了,想趁火打劫,把我也拐来做船伎。”
“知道你还哭。”
“臭贼,有没有良心,谁叫你半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给你的刀是摆设?”
“我又不会武!”
“没下次了,睡吧。”李知微伸手把顾鹤卿勾倒,按在枕边。
顾鹤卿气得磨后槽牙,“坏东西,你要记得是你先高攀我!”
“是是是,是小人高攀了千金大公子。”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顾鹤卿吸了吸鼻子,“反正今晚的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他“噗通”一声倒在枕头上,拱进她热乎乎的怀里。
寅时,破晓时分。
吴满过来喊醒李知微,让她去舵楼见敖老大。李知微顺手把小郎也叫醒带上,免得他又说不带他。
舵楼里点着灯烛,吴满把两人带到,就飞快的退下。
舵楼的内部和寻常书房无异,房内悬挂着玄江水情图,图边的插架堆放了一些卷轴和经书,插架旁的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敖震江正坐在书案后拿着一柄叆叇翻书细阅。
李知微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位船头儿。她看起来能有四十六七,身长八尺,身形壮硕,皮肤黝黑,赤面环眼,年轻时必是脾气火爆,能拼能闯的女人,如今上了年纪,气质里多了丝沉稳。
“船头这么早让晚辈过来,所为何事?”李知微直截了当的问道。
敖震江放下叆叇,合上书册,“你叫李四?”
李知微点头,“是。”
“全名叫什么?”
“全名就叫李四。”
“未免太糙了。”敖震江想了想,点点头,颇为认可,“不过糙点儿好。”
她站起身,背着手走到李知微面前,“我就直说吧,老身我想收个徒儿,我瞧你不错。”
李知微刚想拒绝,就被她打断,“你别说好,也别说不好,你先听我说完。”
“我敖震江名下有二十四艘大艨船,一座造船厂,沿江十八处水上客栈,江南道专护水路货的云涛镖局,里面也有我的一份,我就是半个黄州船行。老身平时不跟船,倘若不是这次押运蜀盐,你遇不上我。”
“我老了,一身的经验、走南闯北的人脉都需要人继承。妮子,我相中你,只要你拜我为师,绝不亏待你。”
“我有七个儿子,你有没有听说过。”
此话一出,银鳞渡那牙人的话又浮现在李知微脑海里——
“敖老大有七个儿子,养在深闺,足不出户,据说是一个更比一个俏。有诗为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啊那个,中间忘了,总之,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
想到这儿,李知微试探性的问道:“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
“对对对!”敖震江高兴得直拍桌子,“就是那个。”
“只要你拜我为师,我把我其中一个儿——嫁给你。”
“嫁妆,将是老身全部身家的一半!”
19.玩十九下
“敖前辈,我……”
李知微正想婉拒,迅速被打断。
“你很贪心!”敖震江一拍桌子。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不过咱们女人嘛,就是这样。不贪心不是女人,不好色也不是女人。”
“一个不够对不对,老身早有预料。”
她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不是,我……”
“妮子,人也不能太贪心!三个。”
“前辈……”
“四个!不能再多了。”
“我不……”
“五个,美若天仙!”
李知微:“这不是多少的问题。”
“五个你还不满足?!你很好,很好……”
敖震江叉腰,抬头望天,怅然得热泪盈眶:“老五和老六是一对双生子,一个聪明伶俐,一个知书达礼,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舍不得他们吗?”
李知微还没来及开口。
敖震江一拍大腿,“好了,都便宜你了。”
李知微:……
“前辈,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敖震江勃然大怒,“六个都给你了,我就只剩一个老大,你还想干什么?他已经订亲,绝对不可能给你!”
“我没想他。”
“我就知道你在想他!好!他的亲事就此作罢,反正我也对那门亲不满意,就给你了!”
李知微:……
旁边的顾鹤卿顶着一张小花脸,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敖震江有七个儿子,现在七个全都嫁给你,嫁妆是老身的全部身家,你占的便宜大啦!妮子,笑,笑出声,像老身一样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敖震江叉腰大笑,笑得中气十足,万分畅快,一点也没有寻常人家即将嫁子的凄怆,反而跟捡到宝一样。
笑过了,她又很快补了一句,“不过嘛,老身还有一个条件。”
“你要娶我七个宝贝儿子,就得入赘我敖家。你可以给你娘爹钱财,但不可以回去奉养,因为从此以后,你将归入我敖氏宗族!你将继承我的衣钵,继承我的人脉,继承我的儿子,继承我的一切!”
“这和生了个女儿有甚么区别?没区别!哈哈哈,妮子,快叫声娘来听听。”
说完,敖震江高高兴兴往交椅上一坐,畅快的掀开茶碗,啜了一口茶,等着听那声预料之中的“娘”。
她膝下只有七个儿子,人人都说敖家断了香火,说她辛苦半生为他人作嫁衣裳。要她说,纯粹放屁!
人要是想办成事,办法总比困难多。没女儿又如何,她有七个儿,七个儿加起来还网不住一个青年才俊?一旦有妮子被网住喽,进了敖家大门,什么儿儿女女,全部都是她敖家子孙!
当年和她一起打拼的那些老伙计倒都生的是女儿,一个个养得浮浪又败家,顶不起家业,还想要和她搭亲家。她敖震江还瞧不上呢。
站在墙根的顾鹤卿全身都绷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笼罩上他心头。
什么意思?
船老大要把七个儿子嫁给李四,还要李四入赘?
那他怎么办?
回京城又怎么办?
李四愿意吗?
他偷眼一看,正好看到四娘低垂眼睫,不发一语。
这模样一看就是心里在想鬼主意,顾鹤卿安定了七八分,随即胆怯的瞥了眼上座的船老大。
船老大长相凶横,说话嗓门儿又大,穿金戴银,一身江湖气,看起来像横行乡里的恶霸。倘若李四不答应入赘,她真能放过他俩吗?
听阮弦说,江上的规矩和陆上不一样。一艘船的船老大就是土皇帝,要是惹恼了她,把人杀了扔进江里,尸骨都找不着,官府也不管。早些年还有开黑船的,把乘客载到江心才开始杀人越货,让人逃都没地儿逃。
一想到这儿,顾鹤卿更害怕了,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角。
他才不想李四娶别人,可要是这个船老大不高兴把他俩杀了怎么办?
正担心着,李四突然说话了。
“晚辈感念前辈的欣赏,但我确实有不能同令公子成婚的理由。”
敖震江顿时就不乐意,茶碗往桌上重重一跺,“我那七个儿子,个个美若天仙,全都嫁给你还委屈你了?好,你说你有理由,说出来,老身倒要看看是什么理由,让你不同意这桩婚事。”
李知微一脸怅然:“因为我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就是他,鹤卿……”
她怜爱的看向顾鹤卿,朝他缓缓招手。
是该扮妻夫了吗?顾鹤卿心跳如鼓。
他又是惊又是怕,还有一丝丝甜蜜,顶着一张小花脸,快走几步,飞身扑到四娘身上。
四娘怜爱的垂眸看着他,神情如此的温和。
他也顾不得羞了,仰头小鸡啄米一样在她的嘴上啄了好几下,甜甜地喊了一声:“妻——”
下一刻,四娘的手快准狠一把捏住他的腮,把他捏成了小鸡嘴。
敖震江早有预料,“嗐,不就是已有夫郎吗,不碍事,就让他做平……”
李知微慢慢地吐出没说完的话:“……我的儿。”
在场两人齐齐一愣,像是同一根雷劈了。
儿?
谁的儿?
谁是谁的儿?
李知微一脸怜爱的把噘着小鸡嘴的小花脸转向敖震江,将他的离奇身世缓缓道来:
“他还没出生,爹就死了。生出来才发现他是个傻子,长大还得了桃花癫,看到谁都上去亲嘴。我把他拉扯到这么大,连娘都不会喊一声,不信你听,鹤卿,喊娘。”
顾鹤卿已经傻了。
“你看,真是拿他没办法。”李知微摇摇头,用袖角给他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敖震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李四的性情确实有些老成,这小郎也着实秀弱,呆呆傻傻。
吴满这不靠谱的愣头青,到底怎么打听的,不是说他俩是两口子吗,怎么是两母子!
罢了,两母子也没事,敖家养得起一个拖油瓶。
“咳,妮子,不如这样……”敖震江边说边想这事到底该如何办。
李知微叹出一口气,“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带着鹤卿,实在不好成婚。不瞒前辈,我祖上就有这个病,生下来的孩子脑筋不灵光,就像鹤卿一样。”
此言一出,敖震江的心思彻底被掐灭了。
这不行。
什么都好说,生不了聪明的孩子万万不行。七个儿子嫁给她都血本无归,将来谁来延续敖家的香火。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材。
敖震江不舍的把她看了又看。
“要不你认我为干娘?”她还是不甘心。
李知微从善如流,“干娘,晚辈给您敬茶。”她端起一旁的茶盏,给敖船头儿双手奉上。
“好孩子。”敖震江叹了口气,接过茶盏。
她随口一提,她也随口一喊,随手递碗冷茶。
算了,就当过把干瘾吧,她和她始终没那个母女的缘分……
“天舱还有一个厢房空着,你带着孩子不方便,给你们住。等会儿辰时,来楼上喝酒。”敖震江说道。
李知微应下来,带着小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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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舵楼。
寅时末,天还暗着,天际斗转河低。
甲板上江风拂面,吹得人衣袖猎猎。
小郎轻声道:“四娘,你人好,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再也不骂你泥腿子了。”
“转性了。”李知微诧异了一瞬,随即便想到:“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那几个男人?”
顾鹤卿没说话,只是把脑袋靠在她肩上蹭了蹭。
李知微抬起头,一时觉得江上风是好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头顶月也是好月,照得人心旷神怡。
“小花脸儿,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拒绝?”
顾鹤卿抬起稀里糊涂的脸蛋,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双眼亮晶晶的,“因为你独独心悦于我。”
“非也。”李知微断然否定,并讲解起来,“因为女似父,儿肖母。你看敖前辈身高七尺,体格健硕,放女人身上这叫豪杰,放男人身上像什么样?一个也就罢了,还七个!恕在下无福消受。”
“更何况敖前辈还让人到处夸她的儿子长得好。倘若真长得好,自然一家有子百家求,何需广而告之?其中必定有诈,我李四不趟这趟浑水。”
“臭贼!”顾鹤卿突然狠狠捶了她一拳,咬牙切齿,“泥腿子你一辈子都配不上我!”
“不是说好不骂我泥腿子吗?你刚刚才说的。”李知微不解。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顾鹤卿气鼓鼓的走开,“我找阮弦去,不理你了。”
一逗就生气,怎么会这么好玩儿?
李知微笑盈盈看他离开。
脚下,伏浪艨开始动身,从江湾驶出,顺着玄江而下。
若无意外,十天之后她与小郎将到达江都,再换船,顺运河北上,再有十五天,就能抵达京师。
头顶,月落星沉,东方既白。
李知微抬头望着寥落晨星。
自从十八岁授印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京师这么久,也不知道爹爹和姐怎么样了,尤其是姐。这次她本是瞒着姐出来,事虽然办好了但被人捅了一刀,失踪这么久。希望她回去以后,姐不要狂性大发,把她抽得满地找牙……
京师。
寅时末,天还未亮。
今日并非朝日,中书令姚奉如往常一般醒来,起床梳洗。
有小仆端着托盘进屋,将盘中一物呈到她面前,那是一个指节那么长的信笼。
她打开信笼,从中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两个笔力遒劲的苍蝇小字:“活着。”
她甫一思索,吩咐道:“为我更衣,我要进宫。”
中书令的马车在宵禁中疾驰抵达朱雀门外,姚奉亲自下车,给金吾卫验过鱼符,令小仆将托着小信的托盘转交给金吾校尉。
校尉走到朱雀门下,监门卫将军下令将宫门打开一个缝,校尉进来后,两位内侍省宦官接过托盘。
东方欲晓,晨曦初露。
连绵起伏的重檐庑殿顶,层叠的琉璃瓦,在微弱的天光下,如同巨龙的脊背般蜿蜒。气势磅礴的大业宫城从昏沉夜幕中缓缓醒来。
两位内侍省宦官手持托盘在宫墙夹道小步疾行,托盘经过几个关卡,在不同人手中转接又转接,最终抵达御书房外间。
“陛下,晋王有消息了。”玄锋卫大将军林影向前一步,呈上朱漆托盘。
正在书案后坐着看书的女子放下手中书册,露出一张和千里之外的李知微一般无二的脸,只是更加冷峻,更有威仪。
她敛袖伸手,取过盘中小信。
“活着。”
一丝喜色浮现在她的眸中,却很快逝去,随之而来的,是引而不发的……雷霆之怒。
20.玩二十下
寅时一过,玄江之上就会有官船巡江,水贼不敢在此时活动。
日出时分,伏浪艨有惊无险的经过了江心岛,半天之后,抵达了下一个渡口——桃儿渡。
李知微下船去给小郎买澡豆,途经茶棚的时候拐进去买了碗粗茶,坐下歇会儿脚。
茶棚里人声鼎沸,五湖四海的商贩旅客汇聚在此,聊得唾沫横飞。
“前些日子,晋王失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大家都猜她是不是被“喀”了,你们猜现在怎么着?”
“怎么着?”
“快说,别卖关子。”
“几天前,人找到了!”
“啊?真的。”
“死的活的?”
“当然是活的。”
李知微低头闲闲啜了口茶,心里跟明镜一样——看来是皇姐那边在放假消息钓鱼。
两个月前,李知微带一队玄锋卫出京,其实是为了追杀废太子的遗部。
废太子已死,她五岁的儿子对外称是因病夭折,其实被人暗中保下来,送往他的父家。一旦放他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皇姐念着那点儿葭莩之亲,当断不断,李知微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截杀。
当初为了夺至尊之位,她们和废太子姊妹龃龉,同室操戈,如今还要赶尽杀绝,传出去实在不好听。事关天家颜面,带兵截杀一事她谁也没告诉,连姐也被她瞒在鼓里。没成想,叛贼那边竟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反过来给她设局。最后她虽把侄子送上了黄泉路,却搭上了那一整队的玄锋卫,自己也差点折在安州。
有谁在给叛贼暗中传送消息,而且那人如今就在宫城里。
她心里隐约有一些猜测,但如果能把人钓出来,那是最好不过。那人知道她没死,一定心虚,就看那人什么时候沉不住气,主动出手。
茶棚里,热火朝天的闲谈仍在继续。
“在哪儿找到的,安州?”
“说出来你都不信,就在京师城墙根儿。”
闻言,李知微无声一笑。
胡扯。
编也不编得像一点,这样能钓到鱼吗?还京师的城墙根儿……
“你都不知道,可怜啊!”
“她人虽是活的,但是撞到头失忆变成了个傻子,只知道在地上和尿玩儿泥巴,谁也不认识啦。”
李知微的笑僵在了脸上。
变成个傻子?
和尿玩儿泥巴?
——李明昭,你整我!!!
放假消息有千千万万个法子,这样有意思吗?
一瞬之间,她的思绪纷飞万千。她想到她的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死党损友,想到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宿敌,还想到曾和她有过一段风花雪月,却因赌气分开,最终天各一方的两个俊俏小郎君……
不知道他们听到她英明神武的李知微变成个傻子,还和尿玩儿泥巴,该作何感想?!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不想回京做这个晋王了。
她想浪迹天涯。
“变成个傻子?哎呦真好笑,堂堂一个宗王。她不会一直这么傻下去吧?”
“说不准,像她这样的,有的两三天就恢复了,要是倒霉的啊,就要傻一辈子咯……”
起身撂下茶钱,李知微在一众欢乐声里垂头丧气的回船。
她和顾鹤卿已经搬进天舱的癸字号厢房。
癸字号厢房是单独的包厢,不大,但是有床有案,家具齐全,而且视野极佳,推开窗就可见两岸江景。
“给。”
李知微将澡豆交给顾鹤卿,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四娘,你真好!”
小郎扒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高高兴兴的去打水洗衣裳。
不一会儿,厢房里便氤氲起澡豆的清香,窗前晾了一排亵衣亵裤,有她的,也有他的。
“怎么只洗亵衣,其他衣裳呢?”李知微随口问道。
顾鹤卿坐在杌子上,一边洗一边回道:“其他衣裳阮弦帮我们洗。”
“你既看不起他,又要使唤他,良心不痛?”
“谁说我看不起他。”
顾鹤卿辩解道:“他做船伎也是无奈之举。我和他聊过才知道,他是江州人氏,祖上也是江州的大族,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只能务农。到他这一代,他母亲早逝,父亲重病缠身,家里妹妹年幼,为了帮顾家里,只能向牙人自典为伎,典期五年。”
“我和他年纪相仿,看着他像看着我自己一样。深闺弱质,无力维生,落得这个境地,实在可怜。”
“他说你就信?”李知微闭眼道。
为难地咬了咬下唇,顾鹤卿问道:“四娘,我们的盘缠还剩多少?”
李知微懒懒抬起右臂,“自己看。”
他取下她腰间钱袋,往里一瞧,面露喜色,“还有这么多!”
里面还有二十几片金叶子,银豆子也有十几颗。
这些都是逃离姚家庄的时候,李四从庄头的房里搜刮出来的,用了一路也没用多少。即使扣除到京城的住宿路费,这里面都还能剩下三分之二。
他瞥了眼李四的脸色,试探着软声求道:“我们可不可以帮帮阮弦。”
“不许。”李知微一口回绝。
“为什么?”
“他是个麻烦。”
“哪里麻烦了,从跟你上船起我脸上就是脏的,还是他提醒我我才发现。而且他还帮我们洗衣裳。”
“不行。”
“我们不带他去京城,下个渡口就让他下船,好不好?”顾鹤卿趴到床边,凑到李知微面前。
李知微不胜其扰,翻身,“他勾引我你看不见?”
“阮弦跟我对天发誓,说绝不再对你有非分之想。”
“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
“他今早还勾引我。”
顾鹤卿一跺脚,夺过钱袋,“不帮忙就算了,我把钱给他,让他自己赎身。”
“自赎?你猜他阿耶要不要放人。”
“那我给他赎。”
“你一个刚及冠的小郎过去,你猜他阿耶会不会把人交给你。”
“可我今早都答应他了。”
顾鹤卿没法子,晃着她的胳膊,拉长了声音,“四娘,四娘,四娘……”
那些身败名裂的烦恼随着小郎一声又一声的撒娇逐渐远去,李知微的心情好了些,身上又有了逗弄小郎的力气。
她爬起身来,拿起钱袋。
“鹤卿,我是个女人,还是个没读过几个书的糙人。任何郎君扑到我身上,只要他长得不丑,我能推开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可说不准。到时候我被人勾走,你可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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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
“山鸡舞镜。”以为她不答应,小郎气不过,昂着脸,“谁要扑你?我才不会为你哭呢。”
他这模样,俏生生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知微忍不住俯身亲了他一口,并决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让他哭得一塌糊涂。
--
十日后,江安。
这趟航程的终点已到,伏浪艨泊入名为“茶叶津”的大型江埠,一众乘客陆续经由木桥下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李知微三人才下到船台。
船台上,阮弦抱着琵琶,柔柔的朝李顾两人趋身行礼,“多谢李娘子、顾哥哥为仆赎身,仆结草衔环,永志不忘。”
“阮弦,回家以后嫁个好人,好好经营,以后万不可再入此道了。”顾鹤卿说道。
阮弦又行一礼,“谢顾哥哥提点。”
说完,他那双蒙着氤氲水雾的桃花眼就欲语还休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李知微走上前,拿出一片金叶子,言简意赅,“拿着,路费。”
一抹绯红登时浮上阮弦的脸颊,他腼腆的收下金叶子,“仆的典期还有两年,仆真的愿随李娘子和哥哥前往京师,为恩人洗衣做饭,扫撒伺候。”
李知微斜了顾鹤卿一眼:看吧,我有没有说错,他果然有其他心思,再不赶他走,他就要勾引我了!
顾鹤卿瞪了回去:那是因为他知恩图报,而且他跟我对天发誓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
李知微叹口气,劝道:“小郎君,我和鹤卿不需要有人随侍左右,你的爹爹和妹妹还在家里……”
“啊!”
一条大船驶过,波浪掀得船台略有浮动。
阮弦突然没站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跌进李四怀里,千钧一发之际,却又堪堪站住。
一旁的顾鹤卿吓了一跳,还以为阮弦骗了他,又要故技重施,没想到只是个意外,暗暗松了口气。
阮弦险险站稳,薄面绯红,檀口微启,看李知微的眼神浓郁潮湿得仿佛要拉丝。
李知微收回准备接他的手,唇角勾起一丝笑,长眸中满是心照不宣的鼓励。
阮弦看懂了这个眼神,他只感觉面红心跳,当即轻咬下唇,飞了个媚眼儿到她脸上。
攀上这个人,他就能像顾小郎一样被她护着,再也不用无枝可依。
俄而又一条大船驶过,船台微颤,他把心一横,琵琶都不要了,直接摔倒进她的怀里。
“啊!四姐姐……”
“小心,阮弟弟。”
李知微接住了他。
四目相对,妇有情郎有意,顿时欢乐趣离别苦老翅几回寒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人情难自抑双唇相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得难舍难分,滋滋作响。
“咔嚓”,顾鹤卿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
不是说好了,要和他兄弟情深,不勾引李四的吗?
——啊啊啊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哭着冲进去,硬生生把两人挤开。
阮弦柔若无骨的伏在地上,满脸潮红地喘息。
李四被撞得后退两步,一抹嘴角,有些回味。
顾鹤卿又气又恨,泪流满面的抱住四娘,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不知道该打她还是打躺在地上那个不要脸的烧货。
21.玩二十一下
顾鹤卿还没发话,阮弦便攒眉蹙额的捂着心口叫起来,“四姐姐,仆的心口好疼~~”
“阮弟弟,姐姐来给你揉揉。”李知微一脸色授魂与,当即就想凑过去。
“死人!你给我醒醒。”顾鹤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狠捶她几拳。
李知微不满地“啧”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指责道:“顾鹤卿,你看看你这幅模样,狂放,粗鄙!还有没有男人样?多和阮弦学学怎么做男人,看看人家。”
“四姐姐~~”那边阮弦又叫起来,催命符一样。
李知微神色一软,又要凑过去:“不行了,我的心肝儿。”
“不许去,臭贼……”顾鹤卿一边哭,一边把她按到自己身后抵住,“阮弦,阮弦你这贱人,我好心赎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当初阮弦信誓旦旦说要和他做好兄弟,说一心只想赎身回家孝敬父亲抚养幼妹,到头来竟然是骗他。
阮弦比他小两岁,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念书绣花,还以为他不会那么无耻,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这么放荡,这么会勾引女人!
“顾哥哥大恩大德,仆无以为报,只能,只能以身相许呀。”
阮弦柔弱一笑,冲他微微挑眉,挑衅之意一闪而过,随后便又低眉顺眼的叫唤:“四姐姐,哥哥好凶啊,仆的腿好疼,站不起来了……”
“顾鹤卿,快让开,不要无理取闹。”李四呵斥道。
“是谁无理取闹?”顾鹤卿心里又酸又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过要送我到京师的!”
“我是说过送你到京师,但我可没说非你不可。”
“不行!”顾鹤卿委屈地大声反驳:“你不可以喜欢他!”
“这我可控制不了,女人都花心,不花心不是女人。”
“呜呜呜呜……”顾鹤卿死死抵着她,哭得说不出来话。
臭贼,眼皮子浅成这样。他比阮弦好这么多,她难道都看不到?还是说新人就是比旧人更好。输了就输了,可倘若是把她输给阮弦,他不服气!
李四一直没来哄他,只由他抵着。
良久,许是看他哭累了,她俯身到他耳边,优哉游哉念起打油诗来:“秋后扇子柜底藏,莫怨娘子心儿凉。自家灶头不添柴,休怪他人来暖炕。鹤卿,这个道理懂了吗?”
他抽噎着点头。
“四姐姐,来扶人家!”阮弦气恼道。
他都在地上趴了这么久了,地上的石子硌得他手疼。
“好了,起来。”李知微取出一片金叶子。
看出这坏女人只是想逢场作戏,但阮弦还是想留下来,便装聋作哑,厚着脸皮撒娇道:“四姐姐……”
“走,再不走,一文也得不到。”李知微把金叶子摇了摇。
阮弦瘪瘪嘴,还是认命的爬起来,捡起琵琶,领了金叶子,一瘸一拐的离开。
临走前,他还假模假样留下一句:“顾哥哥,你千万不要怨四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女人嘛,都这样。”
顾鹤卿从李四怀里抬起头,斜眼瞪着阮弦的背影,恨不得追过去一脚把他踹进江里。
“给他这么多金子做什么,看把他得意的,临走还要耍手段,真以为谁看不穿。”他咬牙切齿。
“不多,这是束脩,酬谢他给你上了一课。”李四笑道。
“什么课?”他抬头看她。
“安身立命之本,不可与旁人轻享。”
她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黑鸦鸦的长发,“对女人而言,安身立命之本是手艺,是功法,是权力;对男儿而言,安身立命之本,是女人的宠爱。女人的宠爱,是要抢的。”
顾鹤卿若有所思。
这些道理,爹爹都和他讲过。他还以为是屠龙之术,一心等到了深宅大院再施展,没想到这就是最基本的为人之道,时时刻刻都要放在心尖上。
良久,他难过道:“那方才你是不是故意和他亲近。”
“为何会这么想,不是。”
李知微断然否认,并舔舔唇角,露出回味的神情,“你不知道,那小舌头滑溜得,贼带劲儿!”
顾鹤卿嘴一瘪,又开始闹,“臭女人,见异思迁,我讨厌你!”
远处,伏浪艨上的蜀盐已经被全部卸下,堆放在前方码头,敖震江正带着吴满等人清点货物。一阵江风吹过,忽闻金铃叮当,两个少年郎一路小跑穿过木桥而来。
“娘!娘!”
“娘,您回来啦!”
敖震江听到声音,转过身,笑着张开双臂,“小五,小六,娘的乖孩子!”随即将两个少年郎拥了个满怀。
日光之下,两个少年郎黝黑的肤色闪着蜜一样的光泽,宛如波浪一般的长卷发和碧莹莹的眼眸昭示了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
“胡儿?”李知微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敖老大的孩子里竟然有胡儿,不是说好了女似父,儿肖母的吗?怎么长得这么俏!比京城风月楼里的胡儿舞伎还俏!
方才对阮弦的色授魂与是演的,现在她倒是真的有几分色授魂与了……
敖震江一手揽着一个孩子,转身离开,“江边风大,咱们回家,你们哥儿几个在家里还好吧。”
船台通往岸边的木桥有无数座,他们所在的木桥比李知微的木桥高,离开时一行人正好从她的侧上方经过。
江风拂面,少年郎衣袂翩飞,腰间金铃轻响 ,那乌发碧眼,笑意盈盈的模样勾起李知微久远的回忆,让她依稀想到一位十分主动又美味的故人。
——把他俩搞到手,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姐。
——不行,姐欣赏不来,她全都要!
也不知道这时候和敖老大重拾母子情还有没有用,不管了先上吧!
眼看头顶一行人即将走到岸边,李知微张口就要喊“娘”。
顾鹤卿站在一旁警惕已久,恨恨而怀疑的眼神在李四和那两个少年郎之间打了无数个来回,就防着她这一招。
见她张嘴,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就是一个捂!
“娘唔……”
李知微把他的手拉下去,他的另一只手就捂上来,“娘唔……”
“干什么?”她停下来,莫名其妙。
顾鹤卿也不说话,气鼓鼓的歪着头望她,一双杏眼滴溜圆。
敖震江一行人都快走到岸边了,李知微也不与他纠缠,攒劲儿大喊一声:
“娘……唔,唔唔唔……”
顾鹤卿一个猛扑,把她按倒在一旁的货物和稻草上,拼命用手捂,手捂不住就用自己的嘴来堵,一时场面非常之淫靡,非常之霸王硬上弓。
“干娘唔唔唔……”李知微顾忌着怕把小郎推江里,一时没挣扎过他。
“咦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经过两人的老妪摇着头,指指点点。
一个老翁经过,看着趴在李知微身上如狼似虎的顾鹤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郎啊,要矜持。儿郎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上方木桥之上,两个少年郎听到动静,好奇的往下方瞧,“娘,你看他们。”
敖震江瞥了一眼,心知肚明。
她搂着自己的两个儿,头也不回,大笑而去,“四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老身送不了,你就安心的走吧。可千万别念着老身,老身有你七个弟弟侍奉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四与那小郎绝非母子,但她敖震江也不想计较。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入赘之人也不是非她不可,好货不二卖,让她自己个儿后悔去吧。
等敖震江的笑声飘远了,顾鹤卿才松了口,趴在李四身上,直起身子。
两人俱是口唇绯红,上气不接下气。
小郎是累得,李知微纯粹是气得。
“顾鹤卿,干什么你?!”她气得狠狠一拍身下的货箱。
臭小子敢坏她好事,是不是欠收拾。
顾鹤卿喘匀了气,居高临下的看她,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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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扬,“安身立命之本,不可与他人轻享。”
好一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李知微无语凝噎,半晌,点点头,“你学得很快。”
“还不止。”顾鹤卿白她一眼,生涩的舔舔嘴角,“小舌头滑溜得,贼带劲儿!”
“你再学一遍!”李知微哭笑不得。
顾鹤卿立马大声道:“小舌头滑溜得,贼带劲儿!”
江风吹得他发丝撩乱,与初见时相比,他黑了,瘦了,但胆子更大,性子更毒,越来越招人喜欢。光天化日,骑在她身上,敢说这种浪话了,真是让人心动……
李知微忍不住仰起下巴,笑着张嘴,“那就再来尝尝。”
“你,你不要脸。”看着她猩红的舌尖,顾鹤卿的脸又红了几分。
他方才也是气昏了头,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实在出格。只盼这里没有熟人,千万千万别被熟人看到。
若是被熟人看到,会怎么骂他?
未出阁的小郎,放肆,浪荡,不知羞耻,光天化日勾引女人?
越想越害怕!他不敢直起身子了,一下子趴到她的胸口,恨不得把头埋起来,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们走吧,四娘,我们走吧。”他软声催促道。
“我,我回去给你道歉,我错了,我们快走嘛……”
“现在知道怕了。”
她美滋滋亲他两口,带他去坐船。
茶叶津是大渡口,牙人那儿终于有专门的客船船契,李知微毫不犹豫买了上等舱的厢房。
在上船之前,她又去茶摊逛了圈,听到茶客们说守皇城的某个将军莫名其妙被关押,据说还要被满门抄斩。
“肯定是想造反,活该啊。”
“就是就是,日子过好了,还想回到以往兵荒马乱那会儿?!”
“圣人可是明君……”
李知微简单听了一耳朵就从茶摊出来。
守皇城的将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那个给叛军递消息的应该就是此人。
废太子已死,却还首鼠两端,当真该死。
既然鱼已经钓了出来,还是赶紧回京,不要再在路上停留。
回京路上一路顺遂,十五日后,客船抵达京师。
李知微熟门熟路的带着小郎在崇仁坊找了间客栈住下。
顾沅的府邸就在两条街以外,在他们的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眺望到顾府内水亭的翼角。
“明天不是朝日,百官都不上朝,你运道不错,早上正好去认亲。”李知微大马金刀的往圆凳上一坐,给自己倒茶。
“你怎么知道?”顾鹤卿疑惑道。
李知微闲闲啜了一口茶,“鄙人的鼻子下面长着一张嘴,而且显而易见,它不是摆设喔。”
又开始贫嘴……
哭笑不得的睨她一眼,顾鹤卿转过头。
可很快,他的心情就变得低落下来。
明明“家”就在眼前,他却觉得那是个陌生的去处。还没有往里面迈一步,他就已经在怀念这一个月来和李四在外闯荡的日子。
这些日子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有盼头。李四也一直护着他,遇到再大的事他都可以往她身后躲,就算他惹她生气,大不了撒撒娇。
只是如今情况截然不同。
李四是个糙人,带他闯荡江湖可以,但世家大族之间的事,她未必能懂。接下来,就靠他自己了,可他还是希望有她陪着……
“四娘,你能和我一起回府吗?我让你做顾府的马仆,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知微歪在榻上,断然拒绝,“不好。”
“为什么?”他质问道。
“因为花花世界迷人眼。”
李知微斗志昂扬,“我要做高门大户的马仆,轮着做,争取一年之内,赶完整个京师的马!”
顾鹤卿听完气得直跺脚。
这臭贼,有时候真想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