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次换我养你》 第80章 我爱你 “够了,”林昭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到账信息,“这些钱算我借的,以后我会每个月分期还给你。” “以后别再说这种借不借的话,”林曜无奈道,“我的就是你的,小昭,说实话,你这个时候能想到我,我很开心。” “谢谢哥。”林昭说。 她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探监室。 对面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林昭的神经上。 她不自觉绷直了背脊,望着那个一步一步走近的身影。 他一身囚服,手腕上泛着冷光的手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寸余的短更凸显他利落的轮廓,深邃的眉眼依然沉静如昔,与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半分差别。 四目相对,林昭强咽下心内起伏的汹涌,微笑着拿起电话:“哥。” 迟樾无声地注视着她,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服,领口一圈毛茸,以前总是束着的高马尾,现在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这个距离下,能看出她脸上还画了点淡妆,唇上那抹樱色泛着透亮的水光。 成熟了,更漂亮了,只是印象中那双总是盈满笑意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幽深无比。 “你瘦了。”迟樾拿起电话说了一句。 林昭没出声,目光牢牢地看着他。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迟樾不自觉垂下眼帘。 “什么时候走?”他问了句。 “办完手续就走,”林昭平静地回答,“估计等不到你出来了。” “他……”迟樾喉间发紧,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对你好吗?” “特别好,”林昭看着他,“温柔体贴,长得也帅,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室清白干净,你放心吧。” 迟樾下颚微动点点头:“那就好。” 心中的酸楚难以抑制的涌上眼眶,林昭不甘心地问:“那要是我再也不回来了呢?” 迟樾眸色暗沉下来,深不见底。 “也好,林曜……会照顾你。” 空气因为这句话突然静谧下来。 林昭自以为在来见他之前已经做足万全准备,用最完美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只为告诉他,她真的过得很好。 可所有的掩饰在一看到他便抑制不住地溃败,积压了两年分别的思念顷刻间爆发出来。 “好个屁!”她突然拍案而起,声音在肃静的监室炸开。 这一声动静太大,惹得周围其他犯人和探视的家属纷纷侧目。 “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林昭手指死死攥着探视台边缘,脸颊因为激动而染上潮红,“什么狗屁清白干净的人!我告诉你,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我也等!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迟樾心中骤然抽痛,下意识想要伸手安抚,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 “我下个月还来,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你要再不见我,等你出来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永远只能留在我身边!” “昭昭……”他哽咽着唤她。 “除非——”林昭俯身逼近玻璃,红着的眼眶死死盯着他,“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不要我了,你一直把我当妹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那我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探视室的白炽灯将迟樾苍白的脸色照得愈发透明,他闭上眼,艰难得嚅动了一下嘴唇。 下一秒,林昭听到他说。 “我爱你。” 走出监区,雪霁初晴,冬日的阳光苍白而稀薄,在高竖的狱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昭仰头望向破云而出的阳光,抬手摁住发热的眼眶。 — 公司注入资金后,终于结清了积压的货款,虽然回款周期比预期更长,但好歹算撑下来了。 可怜的周叙再次忙成狗,而萧晴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最后连婚纱都穿不下了,婚期只能再次延后。 蒋昊也在迟樾的提议下跑了几条新渠道,那一顿一顿大酒喝的,肚子跟吹气似得膨胀起来,眼见着就要圆润过萧晴了,他跑去跟迟樾一顿声泪俱下的控诉,说以后要讨不到老婆他必须得负责。 迟樾笑着让他赶紧滚。 “哟,”蒋昊抱着臂,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看你这德性算是活过来了啊?还得是你妹,你丫就是欠收拾!明明爱的要死,要不是听说人谈恋爱了,估计现在还犟着不肯见吧?” 迟樾慢慢敛了笑容,目光渐沉:“耗子,我是怕她觉得亏欠我。” “她是说过,”蒋昊叹了口气,“说毁了你一辈子。” 迟樾苦笑着摇头:“如果没有她,我这辈子过得又有什么意义。” 蒋昊见证了迟樾的小半生,糟糕的原生家庭迫使少年过早成长,造就了他阴郁和极端封闭的精神世界,特别是在阿婆去世后,迟樾跪在灵堂一滴眼泪没掉,但蒋昊知道,他唯一的寄托已经崩塌了。 林昭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当时的蒋昊看来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他一度不能理解,迟樾明明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留下她。 直到很久以后,蒋昊才发现,那股终年笼罩在少年身上的郁气正在不知不觉间消散。 他收养了林昭,也借着她的温度,把自己从无边的沼泽里一点点拽了出来。 自从公号增设了【问律师】专栏,每一单信诚的咨询林昭都能拿到分成,加上陆续接到的广告合作,收入一直在增加。 但自媒体流量有涨就有落,所以林昭的家教也一直没断过。 除了日常课程之外,唐棠看着她每天跟打仗似的校里校外来回赶,晚上踩着门禁回来,继续伏案写稿到深夜。 某一天她实在忍不住问:“昭啊,你公号赚不少吧?干嘛还要接家教啊?还跑到郊区,也不嫌累。” 学校里勤工俭学的同学不少,但像林昭这么拼命赚钱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她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生活,社团活动也从不参加,寝室里的人都觉得她想钱想疯了。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林昭却出神似的从屏幕前茫然抬起头。 累吗? 说实话挺累的。 迟樾就是这么累,一直累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她养大,苦了这么多年,累了这么多年,日子终于一天一天变好…… 那个原本应该一直意气风发的人,就这样被她亲手葬送。 一种巨大的悲伤笼罩而来,静静地蔓延至躯体中的各个枝干里,林昭用力噬咬在自己的虎口处,才能勉强忍受下喉间哽出的血腥。 凌晨两点半,宿舍很安静,林昭打开抽屉,吞下两颗药,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 她盖上被子,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静静等待睡意来临。 若有神明垂听。 可以回到七岁那年。 她任饥肠辘辘也绝不向蒸笼伸手。 或是在那个雪夜安静的离开。 只求两条平行的人生轨迹,永不相交。 第79章 她谈恋爱了 饭桌上,大家像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都默契得闭口不提迟樾。 “来来来,”萧晴站起来举杯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大家一起碰了个杯,蒋昊望向周叙,重新倒满酒跟他碰了一下:“不止新年,还得祝你俩新婚快乐,可算是终成眷属了啊。” “叙哥和萧晴姐不是已经领证了吗?”林昭问了一句。 “打算年后就把婚礼办了,”萧晴笑着说,“林昭,你到时候可得过来当我伴娘。” “我呢晴姐!”蒋昕然满嘴流油地举起手抗议。 “那必须有你啊,”萧晴把人搂过来,“你俩可是我的门面。” 蒋昊放下筷子,忽然叹了口气:“哎,要不是公司出这事儿,你这婚礼都还不知道时候……”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整间屋子里只能听到火锅咕噜咕噜冒气儿的声音。 周叙下意识看了眼林昭,冲蒋昊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你傻逼了。 萧晴无语的扶住脑门。 只有蒋昕然茫然地眨着眼睛,对眼下突然安静下来的的氛围表示一脸不解。 林昭眉心一皱:“公司怎么了?” “那个……”萧晴率先打破沉寂,“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吃饭,周叙还买了烟花呢,待会儿咱们下楼放烟花去。” 林昭看了蒋昊一眼,没再追问。 年夜饭结束,等大家下楼以后,她喊住蒋昊:“耗子哥。” 林昭直直盯着他:“公司到底怎么了?” 蒋昊强撑了一晚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这事儿本来也没想瞒着你,”他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只是打算年后再说。” 林昭轻轻皱起眉。 “公司有几批长期出口的货,供应量一直很稳定,咱们合作比较好的那几家供货商都是樾儿联系的,对方……”蒋昊顿了顿,“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现在拒绝供货。” “然后呢?”林昭追问。 “现在签了合同又供不上货,赔出去不少钱,再加上这两年也没什么新渠道进来,一直在吃老本,现在资金链已经快撑不住了。” 林昭呆滞半晌,问他:“我哥知道了么?” “前两天探视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他的意思是——”蒋昊停顿了两秒,“打算把公司卖了。” 林昭瞳孔一颤:“不能卖!” “不卖能怎么办?”蒋昊面色沉重,“萧晴刚怀孕,周叙那边不能动,我房子已经抵押了,钱到账以后估计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工资一发也撑不了多久。” 见她不应声,蒋昊继续说:“之前也有其他公司提出过想收购公司,价格开得不错,按照股份比例,樾儿说他那份……会全部留给你。” “需要多少?”林昭问。 “什么?”蒋昊愣了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很快摇了摇头,“钱只是其中一个问题,主要是……” 还没等他说完,林昭站起来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卡。 “这些你先拿去,”她把卡放在蒋昊面前,“密码是我哥生日。” 蒋昊听到卡里的数额愣了一下:“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说着又着急地把卡推回去,“不行,怎么能要你的钱。” “耗子哥,”林昭看着他,“公司是他这么多年的心血,绝对不能卖,我知道这些钱不多,能撑多久先撑多久,不够的……” 她抿抿唇:“我再想办法。” “他不可能同意的。”蒋昊斩钉截铁地说。 “不同意又怎么样?”林昭语气平静,一字一顿道,“你告诉他,就算他卖了公司,那些股权我一分也不会要,或者,你让他亲自跟我说。” 她整张脸像凝了一层霜,乌黑的瞳孔里没有一点生命力。 蒋昊欲言又止,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的四个字:“你别怨他。” “我怎么不怨他?!”林昭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两年了,两年他都不肯见我一面!为什么我没有先他一步捅死那个畜生!我宁愿进去的是我!” “是我害了他,我毁了他一辈子……”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但是他不能不要我啊……” 蒋昊紧了下牙根:“他没有不要你。” 林昭倏地抬眸看他,目光逐渐开始闪动不安。 …… 探视日,相比前几回,迟樾这次出来得很快,蒋昊才走进去他就已经坐在位置上等他了。 “处理好了么?”迟樾问。 “你脸怎么回事?”将昊见他颧骨上的乌青,立马皱起眉,“跟人干架了?” “碰上个二货。”迟樾言简意赅。 “咱这脾气能稍微忍忍么?”蒋昊语重心长道,“不到一年就出来了,干嘛非给自己惹事儿?” 蒋昊不住地皱眉,皱得迟樾都想拿个熨斗给他眉毛熨平了。 “我问你公司。”迟樾敲敲桌子,提醒他别跑题。 “你别管了,就算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蒋昊停顿两秒,“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儿要跟你说。” “什么事?”迟樾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昭昭出什么事了?” “算是吧,”蒋昊咳了两声,表情略显不太自然,“她……谈恋爱了。” 迟樾神色一滞。 几秒钟后,蒋昊听到他声音很低地问了句:“什么人?” “也是他们学校的,什么金融系的,比她大一届。”蒋昊试探地看着他。 “嗯,挺……好。”迟樾垂下眼帘。 蒋昊抿了下唇,继续说:“两个人商量好去UC什么玩意儿的交换生,说是去美国。” “UCLA吧。”迟樾说。 “管他什么A,”蒋昊看着他,“她的意思是……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毕竟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等你出来她肯定已经走了。” 迟樾没吭声。 蒋昊看出他在纠结,继续趁热打铁:“樾儿,你也知道,人亲哥在那儿,真要待习惯了以后说不定就不回来了,你就见见吧。” 迟樾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第78章 除夕 面前的人已经横跨两铺床朝他扑了上来。 迟樾目眦欲裂,揪起胡强的衣领,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面门上。 鼻血顿时喷涌出来,胡强仿佛还听见了自己鼻骨碎裂的脆响。 “操你妈!”他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抡起胳膊,手肘狠狠撞向迟樾太阳穴,铁栏杆一声巨响,二人立马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整个监舍顿时炸开了锅,闻声闯入的几名管教迅速将二人分开,手持电棍怒喝道:“都给我住手!要造反是吧!” “报告管教!”胡强捂着血渍呼啦都鼻子指着迟樾,“是他先扑的我!老子鼻梁骨都断了!” 迟樾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撕碎。 “闭嘴!”管教吼了一声,“都给我禁闭!” …… 禁闭室里悄无声息,没有一丝光亮,迟樾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周身都泛着冷硬的锈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串钥匙碰撞的声音,铁门被缓缓推开。 迟樾下意识眯起眼,太久未见光的瞳孔在强光下剧烈收缩,刺激得他眼睛一阵发疼。 李管教打量他片刻,叹了口气:“时间到了,出来吧。” 为了防止关禁闭的犯人做出什么自残行为,手脚镣都是一起上的,李管教解开他的脚镣后,并没押他回号里,而是先把人带回了自己办公室。 “坐吧。”李管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转身去倒了杯水。 迟樾不明所以地坐下。 李管教将纸杯放在他面前,又走到他对面坐下。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管教恨铁不成钢地叩了叩桌面,冲着他就是一顿输出:“你进来也有两年了吧,一直安安分分,我这替你申请减刑的报告都打好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你就不能忍忍?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惹事儿?!” 迟樾蓦然扭脸望向一侧,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忍不了。” “你——”李管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打开抽屉取出一叠信封放到桌上。 “就为这个是吧,这事儿我压下来了,不过我警告你,再有一次我也保不住你。” 迟樾目光一动,一把抓过信封翻了翻,当那张裂成两半的照片从信封里滑落时,他心口猛地一滞,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明明这么在意,干嘛不肯见一面?”李管教拧着眉,“两年了,这姑娘每个月都来,劝了多少次都不肯走,我看着都不落忍。” 迟樾没出声,只是小心将两半照片拼在一起。 这张照片是去年蒋昊探监时带来的,照片里的女孩站在图书馆落地窗前,一袭白色连衣裙被阳光浸透,她微卷的长发披在两侧,暖阳的光柱恰好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明媚而耀眼。 这应该是从宣传片中截出的一帧,这张照片一直和林昭寄来的信一起放在迟樾枕头底下,多少个夜晚,他一遍遍用指腹描摹着她微笑的轮廓。 这也是漫长深夜里,他唯一能排解苦思的方式。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除夕夜,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新春欢闹的氛围里,而第四监狱高耸的围墙矗立在雪夜中,显得格外寂寥空荡。 一个小小的身影踏着积雪走近,她肩头落满了雪,睫毛也结着细小的冰晶。 林昭呵出一口白气,敲响了监狱的大门。 “林昭?”李管教看着门口冻得两颊通红的女孩,赶紧将人领了进来,“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李管教好,”林昭将抱了一路的保温桶递了过去,“这是饺子,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我哥。” 李管教无奈地看着她:“我们这儿有规定……” “我知道我知道,”林昭忙说,“这是我自己包的,您可以检查。” 对上女孩迫切的视线,李管教叹了口气,将保温桶接了过来:“就破例这一次,以后别送了。” 林昭连忙鞠躬道了谢。 正准备离开之际,李管教忽然喊住她:“等等。” 林昭回过头。 “那个,”李管教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撇开视线道,“其实我也没比你大几岁,你……用不着这么客气。” 林昭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说:“我哥在里面多亏您照顾,应该的。” “我的意思是……” 李管教握拳咳了一声:“算了,雪天路滑,回去路上当心点儿。” “李管教再见。”林昭说。 回到家,林昭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在沙发里,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想迟樾。 想到心脏发疼。 快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对他的思念早已不是汹涌的浪潮,而是渗入骨髓的慢性毒药。 无声无息,没有解药。 黑暗中,门铃突然响了两声。 林昭爬下沙发去开门。 “新年快乐──” 蒋昕然第一个挤了进来,后面跟着蒋昊、周叙,还有周叙女朋友,不,现在应该是老婆的萧晴。 “哎呀,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开灯啊!”蒋昕然啪啪拍开玄关处的灯,整个人客厅顿时亮了起来。 “你们……”林昭愣怔地看着他们,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吃呢吧?”蒋昊换了鞋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我叫了川小乙,马上就到哈。” “外面叫的哪能儿叫年夜饭啊,”萧晴大喇喇地撸起袖子,“昭啊,姐给你露一手。” “得了,”周叙啧了一声,“你可别折腾了,上回咱家厨房就差点让你给炸了。” “那是意外!”萧晴瞪他一眼,搂着林昭肩膀说,“你别听他瞎说,哪次也没见他少吃。” 空荡荡的客厅很快被他们热闹的声音填满,蒋昕然踮着脚在落地窗前比划着窗花的位置,周叙和蒋昊正把刚送到的火锅往餐桌上摆,萧晴跃跃欲试地打开冰箱,结果发现里头只有两个坏了的鸡蛋,抱怨林昭怎么一点食材都没准备。 林昭站在原地,心口突然涌上一阵酸涩的热流。 这个除夕夜,她因为身边拥有这群温暖的朋友而不再孤单。 那迟樾呢。 落地窗外,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火花,在林昭湿润的眼眸里化作细碎的星光。 她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第四监狱的方向。 哥,你那里看得到烟花吗? 第77章 还给我 林曜在国内待了太长时间,美国公司那边不能缺人,林昭又不肯跟他走,只能开启了两地飞的生活。 而在休学半年后,林昭重新返校,她依旧就在每个月的探视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监室,车票摞了厚厚一叠,却始终没能见上迟樾一面。 除了日常上课和打工之外,林昭每天还多了一件事。 给迟樾写信。 她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寄托在信中,一封接着一封往监狱里寄,可迟樾就好像铁了心般要跟她划清界限,别说回信,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大二上学期,林昭被法学院选中拍摄《宪法宣传片》,此时短视频刚刚兴起,这条视频因被某法治官号转发而一炮走红。 一时之间,无数MCN机构蜂拥而至,开出高价签约费,承诺把她包装成“法学界顶流网红”。 林昭拒绝了所有邀约,借着这阵东风自己开设了公众号,专为女性安全普法。 从《遭遇侵犯后如何第一时间取证》到《女性维权渠道》,她的文章冷静,犀利,却又带着温度。 每一条法律文书的背后,都藏着无数受害者的血泪和一辈子都可能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包括她自己。 而她,要做那个执笔为刃的人。 林昭写下的所有普法文章,最后都会加上一句话── “法律不保护沉默的人,所以,请勇敢发声。” 公众号流量很不错,上个月已经接到了第一笔广告。 下午林昭刚上完刑法总论,正要往台阶下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女人穿着宽松的白色羊绒毛衣,阔腿裤,脚上踩着一双平底鞋,脸上不施粉黛,却丝毫不影响她清丽亮眼的五官。 她手托着明显隆起的小腹,正一脸笑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姚老师?”林昭快步到她面前,诧异道,“你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我今天正好过来批假单,”姚念笑着说,“想着你应该快下课了,就过来看看你。” 林昭视线移向她隆起的小腹,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快生了吧?” “还有两个月呢,”姚念笑了笑,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对了,你待会有空吗?一起吃个晚饭吧。” 林昭愣了愣:“是有什么事吗?” “边吃边聊吧,”姚念冲她眨了眨眼,“反正不是什么坏事,沈度也一起。” 这次案子多亏了沈度才能有这么好的结果,结案那天他走得匆忙,林昭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他。 择日不如撞日,她想着今天这顿饭怎么着都得她来请。 二人还没走到校门口,大老远就看到沈度从校门口匆匆走进来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了?”姚念愣了愣。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姚念身边,接过她肩上的托特包,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后腰。 沈度笑着跟林昭打了个招呼,低头轻声对姚念说:“不是让你在办公室等我么?脚酸不酸?” “哎呀,你别总这么紧张,”姚念笑着拍开他的手,“才几步路你至于么?” 沈度无奈地揉揉她的头。 林昭看得有点呆,沈度给她的印象一直严肃沉稳,可在姚老师面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满的全是宠溺。 饭桌上,沈度问起迟樾近况,林昭神色凝滞片刻,才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他……一直不肯见我。” 沈度闻言微怔。 他想起之前会见时,他向迟樾转达林昭的话,男人虽然没应声,但他在听到林昭名字时骤然抬起的双眸,完全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姚念察觉到女孩低落的情绪,夹起一块儿鱼排放进林昭碗里,打了个岔:“我看了你的公众号,写得特别好,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林昭抬起头。 “你现在流量不错,有没有考虑过在公号里嵌入一个法律咨询窗口?”姚念提议,“可以跟我们律所合作,正好给那些需要法律帮助的人提供咨询服务。” 林昭微微睁大眼,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雀跃:“信诚这么大的律所,放在我公号里,是不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再大的律所也需要案源啊,”姚念抿唇笑了笑,“你上期那篇阅读量已经破十万了吧,这种精准流量,可比一般广告有用多了。” 沈度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姚念碗里,适时接话:“我测算过,咨询转化率能达到百分之二十左右,我们可以暂时按照咨询量五五分成。” 林昭有些不可置信,她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点数的,类似平台里,对信诚这种规模的律所来说选择有很多,不至于非要跟她合作。 沈度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说:“你不用想太多,我们借助你的平台获得案源,公号也能得到收益,这是双赢。” — 第四监区。 入夜,所有犯人洗漱完毕,管教们挨个儿整队报数后,大家都躺到了床上。 迟樾躺下后,下意识将手摸入枕头下面,却发现摸了个空。 他猛地坐起来,掀开枕头迅速又摸索了一遍,床铺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故意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来了句:“哥~我好想你哦。” 迟樾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盯着他:“还给我。” 这人是上周刚发到他们牢号来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入狱。 他一身左青龙右白虎,从脖颈一直盘到后腰,这厮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满身颜料,一进来就搞起了小团体。 他们这所监区关得都不是什么重刑犯,多是些小偷小摸、经济诈骗犯,平日里最多为半块儿肥皂争两句,哪儿见过如此江湖气的流氓,大家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个个缩着脖子装鹌鹑,一个口一个老大喊着。 迟樾从不惹事,但也不像其他人似得捧他臭脚,胡强看出这小子不服软,半点不懂人情世故,早就想找机会给他个教训了。 胡强坐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照片,露出一个放浪的笑容:“这美女是你马子啊?长得可真他妈带劲,老子刚还对着照片撸了一发呢,太他妈痛快了。” 说完他还故意挑衅似得做了几下挺跨的动作。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监舍里格外刺耳,几个装睡的犯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话音刚落,胡强眼前忽然一黑。 第76章 我爱他 迟樾被羁押后的第一个探视日,林昭提着一堆大包小包,天还没亮就站在了监狱门口。 晨雾中,她目光投向高高竖起的狱墙,墙顶被铁丝网缠绕着,像一道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警打着哈欠打开探监室大门,对于一大早来等待探监的家属,他已经司空见惯,很快冲林昭招了招手:“进来吧。” “预约过了吧?”狱警带着她走进探监室。 “昨天已经通过申请了,”林昭急忙递上准备好材料,“我能马上见到他吗?” 管教看了眼她递来的申请表,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探监事项:“你先坐着等会儿。” 大厅陆续几个等待探监的家属都已经谈上话了,林昭坐如针毡,焦灼的目光时不时抬眸望向狱警离开方向,走廊那头每传来一点动静,她肩膀就会不自觉绷紧。 之前那位狱警很快再次出现在林昭的视线之中,她立马站起身,可看到他身后空无一人,心里顿时一沉。 “我哥呢?”她站起来问。 狱警看着面前的女孩,犹豫道:“你……先回去吧。” “为什么?”林昭急了,“我不是都通过申请了吗,是不是手续有什么问……” “他拒绝会见,”狱警说,“而且态度很坚决。” 林昭愣了愣,着急地说:“你再帮我跟他说说行吗,你告诉他,我只想看看他,就看他一眼可以吗。” “我能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狱警叹了口气,“但我们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如果他不愿意,我们也没法强制要求你们见面。” 林昭拖着脚步沉重地走出监狱大门,在路边等候多时的林曜立马下车迎上去。 “他怎么样?状态还行么?” 林昭神色恍惚,低喃道:“他不肯见我。” 林曜微怔片刻,随即发出一声轻叹。 车里,林曜透过后视镜,看着林昭整个人陷在座椅里,整个人像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其实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想中好了不少,”林曜转动方向盘,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沈度说他在监狱要是表现得好,还有机会减刑,说不定不到三年就能出来了。” 林昭没说话,只是麻木地望着窗外。 “小昭,”林曜试着问了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美国?我们换个环境,我可以重新帮你找一所大学……” “我哪里都不去。”林昭打断他。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迟樾,”林曜说,“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尽了最大努力弥补,他要一直不肯见你,你就这么守在这等他?” “嗯。”林昭转过头对上后视镜的那道视线。 “我爱他。” 方向盘一抖,车辆猛地急刹了一下。 — 探监室里,蒋昊整张脸几乎贴在玻璃上,视线急切地朝里张望着,恨不得能直接爬进去。 五分钟后,他终于看到狱警带着迟樾姗姗来迟的身影。 男人一身单薄的条纹囚服,过短的寸头让他整个人更显锋利,他隔着玻璃在蒋昊对面坐下,金属手铐撞在桌面上发出丁玲哐当的声音。 迟樾神色平静地拿起电话:“你是不是太闲了?有必要每个月都来?” “妈的,那李管教是不是看我不爽?”蒋昊对着电话抱怨,“每次带来的东西起码一半都给老子没收了!” 站在边上的李管教回头瞅了他一眼,重重咳嗽一声。 蒋昊讪讪闭了嘴。 “硬的尖的带核的都不行,”迟樾无奈道,“以后别买了,我什么都不缺。” “公司怎么样?”迟樾又问。 “一切都好,你就别操心了,”蒋昊说,“不过周旭现在忙得跟狗一样,打完证连婚礼都来不及办,你出来可得好好跟人萧晴赔罪啊。” 迟樾笑了笑,二人对视片刻,气氛忽然静默一瞬。 “那她呢?”迟樾声音很轻地问。 蒋昊敛了表情,视线幽深:“能好到哪里去,一直没敢告诉你,你被带走那天,她在派出所门口吐了一大口血,后来被送到医院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你,最后靠打镇定剂才能睡着。” 迟樾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平静的眸光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为什么不愿意见她?”蒋昊继续问,“你知道她有多固执。” “就是因为我知道……”迟樾喉咙微微滚动,垂下眼眸,“才不能给她一点希望。” “可是你明明也——” “所以呢,”迟樾看着他,“她还这么年轻,前途大好一片,难道要让她这么等着我?我就算出去了又怎么样,现在谁不知道我是个杀人犯?” “谁他妈敢说你是杀人犯!”蒋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迟樾神色渐渐暗了下来,嘴角泛起苦笑:“她小时候已经够苦了,以后总得找一个清白干净的人,让她跟着我,难不成这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么?” 蒋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探视时间结束,蒋昊目光追随着迟樾被狱警带走的身影,然而他并没看见,男人转身时陡然红起的眼眶。 深夜,监区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狱警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迟樾躺在坚硬的铁架床上,望着那一小方铁窗外透进的月光。 他在法庭供述的时候,只认罪不悔过。 五岁那年,幼小的他只能蜷缩在角落,无能为力地看着妈妈被迟生辉活活凌虐致死。 如今,即便入狱,他从不后悔弄死刘志光,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察觉这一切,让她再经历了一遍童年噩梦。 迟樾回望自己近三十余载的一生,阿婆去世后,他原以为自己注定孤苦无依,但上天眷顾,让他在那个纷飞的雪夜里遇见了她。 从此以后,所有牵挂是她给的,所有欢喜是她给的,正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原本漫长荒芜的人生有了寄托。 那些刻意被抹去的心跳,终将在月光下开出更汹涌的潮汐。 迟樾闭上眼,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尾滑落枕边。 他不知道的是,筑着铁丝网的高墙外,少女抱膝靠在高墙边,正抬头跟他仰望着同一片夜空。 …… 第75章 开庭 林曜出去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回来的时候,林昭立即撑起身子,目光紧紧跟着他。 “律师已经联系好了,”林曜说,“是之前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能力和口碑都不错,经手过的案件胜诉率超过九成。” “他答应了吗?”林昭急切地问。 “他说明天先过来了解具体案情,”林曜拍拍她肩膀,“放心,既然他肯亲自来一趟,说明有把握。” 第二天,林曜去机场接机,林昭说什么都要跟着,他拗不过只能带上她一起去。 国内到达出口,男人身穿墨色长大衣,手上推着一个登机箱,风尘仆仆地从机场里走出来,他身材颀长,眉目清隽,在来往一众旅客中显得十分显眼。 “沈度!这里!”林曜朝他招了招手。 男人闻声驻足,很快朝着他大步走来,笑着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小子真不够意思,”林曜捶了一下他胸口,“结婚都不通知我?” “办得简单,”沈度说,“哪能特地让你从美国赶回来。” “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林曜揽过他的肩,“放心,红包肯定给你补上。” 沈度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孩身上,问:“这位就是你妹妹吧?” “对,”林曜介绍道,“林昭,我亲妹妹。” 林昭赶紧跟他打了个招呼:“沈律师好。” “别这么客气,”沈度笑了一下,又往四周看了眼,“我们找个地方聊聊案子吧。” 林曜原本想找个酒店边吃饭边聊,沈度表示用过飞机餐,不用这么麻烦,三人直接去了他入住酒店大堂楼下的咖啡馆。 沈度想先跟林昭单独聊聊,林曜只能先去车里等着。 “大致案情你哥都跟我说了,”沈度坐到沙发上,边掏出笔记本边说,“不过有些细节我还是要跟你了解清楚。” 听到“你哥”这两个字,林昭有些恍惚得点了点头。 “迟先生在找到你的时候……”沈度停顿两秒才问,“刘志光的侵犯行为具体实施到哪一步?” 林昭咬住下唇,眼尾渐渐泛起仇恨的血色。 注意到女孩紧绷的神色,沈度眉心一动,放缓了语调:“林昭,可能回忆会让你痛苦,但既然你选择了我作为迟先生的辩护律师,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我需要了解到案情的全部细节,才能找到真正对迟先生有利的辩护方向。” 他的声音温和沉稳,透着让足够让人信服的安心。 林昭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沈度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动笔记录下关键信息,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但不会影响她的叙事节奏。 “所以,”沈度从笔记本下抬起头,“他当时已经开始实施搂抱、撕扯衣物的行为了对吗?” 林昭点头。 沈度往沙发后一靠,微微凝起眉:“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证据采样恐怕……” “有!”林昭声音突然拔高,“有证据的。” 当时迟樾上了警车以后,她迅速冷静下来,第一时间要求警方对她进行伤痕鉴定。 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行为,但破损的衣物、身前的伤痕,甚至……刘志光残留在她脖颈处的唾液,都足以证明她当时正在遭受侵害。 沈度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不由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女孩。 在性侵案件中,DNA往往是最有力的定罪依据,但刘志光属于犯罪未遂,且行为人已死亡,无法取得口供,这种情况下,被害人身上的伤痕鉴定和残留物就成了关键证据。 沈度经手过太多类似案件,多数受害者在遭遇侵害后都处于崩溃状态,更遑论冷静取证,他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在经历完这些事情以后,能想到第一时间保留证据,这种近乎本能的证据意识,在司法实践中都属罕见。 这对他后期的辩护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你很勇敢,”沈度推了一下眼镜,“冒昧问一句,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林昭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发懵地回答:“法学。” 沈度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你哥说你在沪市上学,哪个学校?” “H大。”林昭答道。 沈度微怔,接着便笑了起来:“我太太在H大任教,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叫姚念。” “姚老师?”林昭惊讶出声,“她是我们德法课老师。” 林昭刚入学的时候就听说过,法学院有个非常漂亮的美女老师,后来见到本人才发现传言确实不虚,但凡只要她的课,上座率都出奇得高。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是挺巧的,”沈度整理了一下卷宗,对林昭说,“案情我基本了解了,我明天会去看守所会见迟先生。” — 案子在一个月后正式送检,庭审当天,沈度站在辩护席上,与对方律师展开激烈交锋。 他反驳公诉方指控迟樾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表示当事人目睹受害人正在实施严重暴力侵害,出于保护的急迫心态实施殴打,无杀人故意。 并且还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强调受害人存在重大过错,迟樾的行为完全属于正当防卫。 对方律师也不是吃素的,他激动地声称受害人已丧失侵害能力,但迟樾仍进行多次暴力击打,导致受害人造成头骨碎裂而死亡,防卫行为已超出必要限度。 法庭上,沈度不动声色地听着对方律师的论述,并没有急于辩驳。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度心里清楚,这个案子想要争取无罪判决几乎不可能,所以从一开始,他真正争取的是防卫过当的认定。 庭审休憩期间,书记员匆匆送来一份加急文件,警方在刘志光家地下室搜出大量录像带和照片,高达上百部,记录了这个禽兽多年来对福利院孩子们的暴行。 沈度冷眼看向原告席,刘志光妻子脸色骤然惨白。 一时之间,庭审现场一片哗然。 法院当庭宣布:被告人迟樾在面临被害人实施的重大过错行为、及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时,虽具有正当防卫的法定权力,但其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的严重后果,已构成防卫过当致人死亡罪。 鉴于被告人具有自首情节,且到案后能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依法可从轻处罚。 最终判决如下:被告人迟樾的行为构成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三年。 迟樾当庭表示认罪服判,不再上诉。 第74章 你帮帮他 周围一切的声音骤然消弭,林昭的视野开始变得虚幻而模糊,整个空间在她眼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几个民警大惊失色地冲进屋内,扑上来将迟樾摁倒在地。 刘志光被抬上救护车时,胸口还残留着微弱的起伏,被紧急送往医院。 而迟樾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面容平静得被拷上了手铐。 当他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林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发了疯似得扑腾着要上前。 两个民警迅速上来将她钳制住。 车门缓缓关阖,任凭她如何声嘶力竭,那个背影始终没有再回头。 刘志光被送去医院后,在ICU抢救了三个小时,最终被医生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而迟樾因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采取刑事拘留,并立案调查。 天刚蒙蒙亮,林昭做完笔录走出派出所,恍惚中,她看见蒋昊和周叙飞奔过来的身影。 “出什么事儿了?”蒋昊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怎么突然被拘了?” 周叙见女孩目光呆滞,瞳孔涣散,不等她应声便直直冲进了派出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搅动,林昭整个人缩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喉咙发出一连串的干呕声,混着胆汁的酸水不断往外涌。 突然,她背脊剧烈一弓,呕出了一口鲜血。 蒋昊刚想跟着周叙进去,看到地上那摊血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折返回来将人扶住。 “怎么还吐血了!”他看着林昭惨白的脸,赶紧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先送你去医院!” 派出所后的玻璃门被缓缓推开,周叙神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 “犯什么事了?”蒋昊立马凑上去,“警察说要拘几天?” “他们说,迟樾……”周叙深吸了口气,颤声道,“杀人了。” “我联系一下欧律——”蒋昊话语猛地止住,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咚”得一声闷响。 林昭整个人从台阶后头直直栽了下去。 — 林昭被送到医院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医生说她是急性应激反应,情绪崩溃时呼吸过快,导致低碳酸血症继而引发的晕厥。 蒋昊和周旭第一时间联系刑事犯罪的律师对迟樾进行会见,在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几乎动用了身边所有关系。 而林昭被送进医院后,意识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滴水未进,全靠营养液吊着。 直到第三天,她终于清醒一点了,可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哑语用手比划着问蒋昊迟樾目前的情况。 蒋昊神色凝重:“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方因颅底粉碎性骨折导致颅内出血死亡,”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家属态度很强硬,并且聘请了咱这儿最好的律师,一旦认定樾儿是故意伤害,刑期很可能……十年往上。” 林昭拼命摇头,口型夸张却只能听到沙哑的气音。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蒋昊看到拎着行李箱匆匆进来的男人时,立马警惕地站起来问:“你哪位?” 林曜没理会蒋昊,径直冲到病床前,看到林昭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顿时皱起眉。 林昭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迟樾给我发的消息,”林曜说,“我后来一直联系不上他,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怕出事就赶紧回来了,你嗓子怎么了?” 林昭一听,用力撑着身体坐直,着急比着口型:“他说什么。” 林曜打开手机给她看。 屏幕上只有短短三个字——照顾她。 瞳孔仿佛被这三个字刺穿,林昭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嘶鸣,输液管剧烈晃动,手背上的针头也被扯了出去,血珠顷刻间渗了出来。 蒋昊和林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一人一只胳膊急忙将她摁住,病号服下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条脱了水的鱼般疯狂挣扎着。 “医生!医生!”蒋昊朝门口吼了一声。 两个护士赶紧小跑了进来,其中一位动作娴熟地掰开注射器,针头毫不迟疑地扎进她的皮肤里。 一分钟后,林昭的挣扎渐渐变得绵软,瞳孔也开始涣散,手指最后抽搐着抓了一把空气,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病房外,蒋昊点上一根烟,透过视窗看了眼沉睡中的女孩,神色怅然道:“第二回了,刚醒来的时候比这次还严重。” “迟樾到底出什么事了?”林曜着急地问。 “你真是林昭亲哥?”蒋昊瞪着眼前的男人,咬着后槽牙问,“那这么多年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曜皱起眉,“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蒋昊颓然靠在墙上,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林曜脸色一变,踉跄着后退半步,“小昭从前被那个院长侵犯过?!” “没人知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提过,”蒋昊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樾儿找到她的时候,那个畜牲正好在……” 话说到一半,蒋昊突然像被抽走力气般蹲了下去。 他肩膀剧烈抖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漏出:“完了……樾儿这次……真的完了。” 林昭再次睁开眼时,看到林曜站窗边,神色木然地望着窗外。 “哥……” 这一声沙哑的呼唤让林曜浑身一震。 这是他跟林昭相认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喊自己哥。 林曜几乎是踉跄地扑到病床前,双手悬在半空中,想碰又不敢碰她:“醒了?医生说你好几天没吃饭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昭固执地摇头,她颤抖着抬起插着输液管的手,死死攥住林曜的袖口。 “你帮帮他,好不好……”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帮帮他。” “好好好,”林曜一连串应着,声音不由哽咽,“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对不起……” 第73章 昭昭,不用怕了 迟樾打开门,林昭的房间一向收拾得很整齐,可这会儿衣柜门半敞着,换下来的睡衣散在床角,衣架也掉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很着急出的门。 他弯腰捡起衣架挂回衣柜里,书桌上的笔记本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迟樾松怔片刻,走到屏幕前按下鼠标。 她的微信还登在电脑上,是蒋昕然发来的消息。 迟樾关闭窗口,接着在她最近联系人列表里划拉了一下,一个没有备注的空白头像格外醒目。 他点进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在十分钟之前,林昭发给对方的一句——我到了,你在哪? 再往上是一个定位地址。 迟樾手指一顿,继续往上翻着聊天内容,瞳孔随着屏幕的滚动渐渐开始震颤。 “福利院”“报警”“猥亵”“刘志光”——这几个字眼开始在视网膜上开始灼烧。 他逐渐收紧握着鼠标的手。 为什么林昭当年会逃出福利院。 为什么她宁愿冻死街头都不肯回去。 为什么她死活都不愿意报警。 又为什么在林曜去福利院找人的时候,院长却表示林昭已经被人领养了。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终于串联在一起,林昭一直以来不肯说出的秘密,终于在这几段聊天记录里被赤裸裸地揭开。 甚至那张照片……迟樾盯着屏幕的双眼渐渐浸出血红。 她那时候才七岁,才七岁啊! 他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滚出一声近乎野兽的呜咽。 不对。 既然这件事林昭谁都不曾提起,那对方又是怎么精准联系上她的? 而且还约在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迟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拨通了林昭号码,这次连等待音都没有,直接跳转到冰冷的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操!”他眼皮狠狠一跳,抓起手机就冲了出去。 — 房间逼仄而阴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顶上那盏摇摇欲坠的灯泡,昏黄的光线在墙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人影。 林昭双手被胶带捆在身后,边缘已经勒进了皮肉,但她挺直的背脊没有一丝颤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目光中带着一种淬了毒的恨意。 “我一直很好奇,是谁在没完没了的举报我,”刘志光反锁上门,转身细细打量着女孩的面孔,“没想到,竟然是你。” 从看到刘志光出现的那一刻起,林昭就知道自己被骗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从头到尾跟她联系的,一直都是他。 “小昭,”刘志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一脸怜爱地看着她,“你说你跑都跑了,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又在折腾什么呢?” “别碰我!”林昭猛地偏过头,强压住涌上喉头的恶心,“小晴妈妈是你害死的。” “就因为这个?”刘志光神色冷了下来,“她是自杀。” “那也是因为你!”林昭挣动被缚的双手,胶带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是你把她逼死的!你就是个禽兽!畜生!” 男人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病态的光。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轻抚过自己大腿:“小昭啊,当年院里这么多孩子,我可是最疼你的……我腿上到现在都还留着被你捅得那道疤呢。” 林昭眼中一片冷意:“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一刀捅死你。” 刘志光对她的话丝毫不在意,目光痴迷地凑近她,混着烟臭的呼吸喷在林昭脸上。 “你知道吗?”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女孩的下巴,“你比小时候看起来更迷人了。” 林昭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拼命向后蜷缩,却被粗糙的墙面抵住了退路。 迟樾在走廊里狂奔,突然听见尽头传来一声急促的尖叫。 他猛地刹住脚步。 是林昭。 门缝底下透出微弱的光线,迟樾浑身戾气暴涨,低吼一声,飞起一脚狠狠往门上一踹—— 林昭手里一直握着刚刚从地上摸到的铁钉,冰冷的金属顺着指腹蔓延。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刘志光不会放过她,但即便会死,也要拽着这个恶魔一起下地狱。 她死死攥住这唯一的武器,猛地要朝刘志光前颈刺去—— 耳边陡然传来一声巨响,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映入眼前的画面让迟樾浑身血液瞬间凝结。 她的衣领被粗暴的撕开,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上面还印着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林昭脸偏向门口,她散落的头发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但在看到迟樾的瞬间,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 下一秒,他猛地冲上前掐住男人的后颈。 他的手劲太大,刘志光惊恐地瞪着眼睛,徒劳地挣动着四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迟樾双目赤红,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仿佛迟生辉的暴虐因子在体内激发,迟樾完全失去理智,次次到肉的闷响混合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哥!”林昭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够了!别打了!别打了!” 男人逐渐瘫软在地,浑浊的尿液从裤管里渗出,在地上洇开一片腥臊的水渍。 迟樾的拳头悬在半空中,指节正滴着血。 他转头看向林昭,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两步到她身边解开她手上的胶带,又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迟樾盯着她看了几秒,片刻后,伸手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林昭余光瞥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几秒钟之后,血从他发际线那儿流了下来。 她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尽:“他……是不是……死了?” 迟樾抱着她的力道一点点收紧。 “你快走!”林昭突然挣出他的怀抱,发疯似得将他往外推,“没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你赶紧走,走啊!” 她身体剧烈颤抖着,眼里布满了惊惶和恐惧。 “昭昭,”迟樾摁住她颤抖的肩膀,语气轻柔,“不用怕了。” 印象中,迟樾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喊过她。 林昭瞬间涌出了泪水,攥住他手腕近乎哀求道:“哥,我求你了,趁现在没人看见——” 远处响起的警笛声陡然划破夜空。 话音猛地一顿,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樾:“你报警了?!” 迟樾没有回答,湿黑的双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下一秒。 他轻轻俯下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吻。 …… 第72章 好久不见啊,小林昭 凌晨三点半,林昭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未喊出口的叫声化作急促的喘息声。 这段时间,她几乎每晚会被噩梦惊醒,窗外树荫婆娑,像极了梦中那些扭曲的手臂,她又下意识往床扳后头缩了缩。 林昭匿名写了好几封举报信都石沉大海,她又去公安局报案,可毕竟时隔久远,她提供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小晴妈妈的死跟刘院长有关,更无法证明他存在猥亵儿童的行为。 她甚至还向法学院的学长咨询过,对方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表示关于猥亵强奸类案件中,最关键的是第一时间固定指纹、监控,还有生物样本等易灭失的证据,如果仅凭被害人单方面口述,警方立案调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学长后面又补充了一点,如果多名受害者共同指控,作案手法、时间、地点这些细节如果都能对得上,倒是能大大增强案件的可信度。 除了她以外,林昭唯一确认的受害者只有小晴妈妈和那个叫罗娟的女孩。 她辗转托卢小雅联系上罗娟,刚试探性地提起当年的事,电话那头就传来女声尖锐的呵斥,警告林昭别来打扰她的生活,随即就是一阵忙音。 等林昭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她抱着膝盖,目光空洞而失焦地盯着天花板,所有该尝试的办法都尝试过了,林昭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迟樾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打开门却发现女孩曲着腿蜷缩在床角。 “哥?”林昭迟钝地转过头,表情在暗影下模糊不清。 “怎么还不睡?” 迟樾皱起眉,伸手刚要开灯,却被她急促制止,“别开。” 他指尖在墙面上微微一顿,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林昭低低开口:“哥,你能陪我待一会儿么?” 她这会儿的样子看得迟樾一阵心疼。 他走到床边坐下,林昭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迟樾盯着她看了两秒:“你到底怎么了?” “就是做噩梦了,”林昭闭上眼,“缓一会儿就好了。” 迟樾犹豫片刻,隔着睡衣在她胳膊上搓了搓:“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记不清了,”林昭喃喃道,“好像有小晴妈妈……但又不太像她,还有很多人……” 她断断续续呢喃着,话语零碎如同梦呓。 迟樾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等待的几秒格外漫长,当他低头看去时,林昭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肩头没有传来一点加重的力量,迟樾知道林昭没有睡着。 她还是不肯说。 然而就在林昭毫无头绪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峰回路转。 两天之后,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对方自称自己跟她在同一个福利院,曾经也遭受过刘志光的猥亵,并且手上还有证据。 林昭赶紧加了她的微信,问起她是怎么联系上自己的。 对方没解释,只是给林昭发来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明显从视频中截取的画面,只能看到女孩的双腿,和一个模糊男性的背影。 当林昭点着鼠标放大这张照片时,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间屋子,这张铁架床,还有掉漆的木制茶几……她甚至清晰的记得当初是从这张茶几底下的哪个位置抽出了那把水果刀,刺伤了那个企图将她拉入深渊的恶魔。 她逃出来了,可到底还有多少人是没有逃走的? 就在林昭激动地提出一起去警察局报案的时候,对方拒绝了,表示害怕被报复,不想惹祸上身,但如果林昭执意要报案,她愿意将手上的证据交给她。 林昭能理解对方的恐惧,当年的自己不也曾因为同样的恐惧而选择沉默吗? 如果不是小晴妈妈,她可能会一直沉默下去。 但凭什么。 对每一个受害者来说,这都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始作俑者凭什么又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自从林昭拆完石膏以后,迟樾就正常回公司上班了,不过晚上他都会赶回家做饭。 迟樾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会儿回去做饭显然来不及了,他掏出手机准备叫林昭出来吃饭,这才看到她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平时林昭跟同学在外面吃顿饭迟樾倒也不会多想,可最近她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迟樾不太放心,边往家走边给她打电话。 到了家,连着打了两通电话到自动挂断没人接,迟樾皱起眉,在客厅来回踱步,又给蒋昕然打了个电话。 “樾哥?”蒋昕然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昕然,林昭跟你在一起么?”迟樾忙问。 “啊?没有啊,”蒋昕然抱怨道,“我都约昭昭好几次了,她都说没空,她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呀?” “行,知道了。”迟樾恍惚地挂了电话。 他指节无意识开始敲打茶几桌面,片刻后,又偏头往卧室紧闭的房门看了眼。 傍晚,林昭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达对方说的地址。 这是一片筒子楼,大片灰褐色的外墙剥落斑驳,街角那盏坏了的路灯歪着脖子,灯罩里积满了飞虫的尸体。 林昭踩着开裂的水泥台阶往上走,楼道里满是潮湿的霉味,大多数房门都紧闭着,明显不剩几户人家了。 四周环境阴森昏暗,廊道里的灯忽明忽灭,她心里渐渐察觉出一丝异样,重新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上面的地址。 而黑暗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向她缓步靠近,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嗒……嗒……嗒……” 林昭头皮一紧,放下手机猛地转过身。 男人的脸在昏暗下一点点显现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真的是你。”他声音温和低沉,却让林昭胃部剧烈痉挛。 “好久不见啊,小林昭。” 第71章 她自杀了 “不在?”林昭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去哪儿了?” 卢小雅咬了咬唇:“她自杀了。” 话音刚落,林昭眼前一阵黑,瞬间有种强烈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我也是在王阿姨她们聊天的时候听到的,”卢小雅继续说,“晴妈妈回老家之后没多久就怀孕了,她当时不是有个快结婚的男朋友吗,一算日子就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这事儿后来闹得可大了,她们村里的人的舌根都要嚼烂了,小晴妈妈受不了就上吊走了。” “而且她们还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卢小雅顿了顿。 “是什么!”林昭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杯壁。 “刘院长的。”卢小雅说。 林昭整张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褪去血色,仿佛一下就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震惊。 小晴妈妈是除了迟樾之外,第一个让她感受到爱的人,她明明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以这样屈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怎么了?”卢小雅晃了晃她正在发抖的胳膊。 “所以,”林昭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小晴妈妈当年离开院里就是因为这个?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卢小雅忽然凑近她,小声说,“但是不止晴妈妈,你还记得罗娟吗,她有段时间每次从刘院长办公室回来,都会拿一根棒棒糖回来,那天她被叫走之后,我就偷偷跟上去了,结果我看到刘院长在摸——” “别说了!”林昭突然吼了一声。 “怎……怎么了?”卢小雅被她吓了一跳。 “那个人现在在哪。”林昭看着她。 “你说刘院?”卢小佳看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神色,莫名觉得有些瘆人。 “听我妈说他退休以后又被返聘回福利院,现在还是咱们市里的慈善总会副会长呢。” 那些林昭刻意封存的记忆破土而出,像无数只冰冷的手顺着背脊往上爬,整个空间在她眼里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个恶魔在时隔十年之后,仍然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福利院潮湿的霉味,嘎吱作响的铁床,那双混浊的眼睛,还有掀开被子的大手。 原来,不止她一个。 ─ 迟樾看完报表,走进厨房看了眼锅里正在熬着的骨头汤,刚把火关小,就听到玄关传来开门的动静。 他走到客厅,看到林昭一脸恍惚地进了家门,很快皱起了眉:“不是让你给我打电话么?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忘了。”林昭低着头就要往房间走。 “等等。”迟樾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 他走到林昭面前,微微弯下腰,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残留的泪痕。 “哭过了?”迟樾伸手蹭过她湿润的眼角。 林昭其实很想忍住,但小晴妈妈的噩耗对她说冲击实在太大,迟樾一出声她立刻就绷不住了。 迟樾对上她的眼睛,心里猛得一提。 林昭的目光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悲恸。 “死了,”林昭突然呛出一声呜咽,紧接整个人开始发抖,“她死了……” “谁?”迟樾愣了一下,立马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谁死了?” “小晴妈妈……” 林昭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她猛地抓住迟樾的衬衣前襟,将头死死埋进他胸口,发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迟樾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是懵的,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谁。 小晴妈妈,那个林昭对福利院的过往绝口不提的岁月里,唯一被她主动提起过的名字。 迟樾猜测过估计是福利院的志愿者或者工作人员之类的,甚至在当年刚把林昭带回家时有动过寻人的念头,后来听她说人已经不在福利院了才作罢。 他掌心安抚着林昭后背剧烈地起伏,轻声问:“怎么走的?” 怀里的人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发狠似的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 这个晚上,林昭哭了很久,后来她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来,应该是哭累了,最后瘫在他怀里睡着了。 即便已经睡着,她眉头依旧紧紧拧着,睫毛时不时颤动两下,溢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迟樾将人放在床上,他胸前的领口被泪渍洇湿一片。 他拿出林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想找出今天在医院碰上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可惜没有看到最新的通话和微信记录。 …… 林昭从始至终也就失态了这么一次,第二天她便恢复如常。 迟樾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她正在餐桌上摆着碗筷。 “哥,”林昭看到他笑了一下,说,“你先去洗漱,我买了煎饼果子,不过你爱吃的那家太远了,我怕买回来就凉了,楼下那家应该也不错,你尝尝看。” 跟昨天崩溃痛哭的她相比,今天的她看起来十分正常,正常的反而……有点不太正常。 “昨天……” 他刚问出口就被林昭打断:“我没事哥,就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一下没缓过来。” 迟樾凝视着她低垂的睫毛,轻声问了句:“她怎么走的?” 林昭身体明显有一瞬间的定格,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生病。”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按了按林昭的肩膀:“这个……没办法,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她。” “嗯,”林昭抬起头笑了笑,“再说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迟樾发现林昭开始频繁地出门,问她就说跟同学约好了,半夜他出来上厕所,她房门的缝隙里总是透出微弱的光线,偶尔几次还能听到跟人打电话的声音。 即便在家,迟樾也注意到她经常容易走神,明明一日三餐都按时吃,却还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连眼圈都凹陷了。 这天晚上,迟樾起夜时发现厨房亮着灯,他看见林昭站在冰箱前,手里拿着杯水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尊苍白的雕像。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上次在医院偶遇卢小雅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林昭绝对有事瞒着他。 而且这件事,跟福利院有关,跟小晴妈妈有关,甚至还可能跟她当年跑出福利院的原因有关。 第70章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临近年关,林昭腿上的石膏终于赶在年前拆了。 不知道是不是快过年了,医院人满为患,在医生那开完检查单之后,迟樾架着林昭艰难地挤进电梯,瞬间感觉气差点喘不上来。 他把林昭挪到电梯最角落的位置,用身体将她跟其他人隔开,防止她被踩到。 “等等,别关别关——”电梯门被人顶开,又有好几个人涌了进来,迟樾后背猛地被人一撞,手肘猛地往壁上一撑才稳住身形。 逼仄的空间里,迟樾被迫与林昭面对面贴着,距离近得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他下意识瞥开头看了眼亮起的电梯楼层,在心里骂了句——上个二楼坐他妈什么电梯! 电梯启动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迟樾身体一僵,一低头就对上林昭狡黠的目光。 他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做了个口型:松手。 林昭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地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两个人亲密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好不容易出了电梯,迟樾架着林昭往外走,有些恼火的说:“我说你现在怎么……” 林昭伸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迟樾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迎面几个医生推着病床小跑过来,他看着林昭撑着腿往前蹦的样子,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一把上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再乱蹦我真的会抽你。”迟樾冷着脸说。 林昭笑眯眯地环住他脖子:“这回可是你先抱我的。” 迟樾一点都不想再说话了,把人抱进CT室往里一扔,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医生检查完片子,点点头:“恢复得不错,可以拆了。” 说着就转过身抽出了把锯子。 林昭眼皮一跳,感觉自己腿上一阵发凉,下意识就抓住了迟樾的手。 迟樾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手心。 “刚拆完会有一段时间肿胀,”医生开了些热敷的药,叮嘱说,“避免剧烈运动,活动时间也不要太长。” 他动作地娴熟地把石膏劈开了,拆完石膏后,林昭顿时觉得腿上一阵松快,总算能恢复直立行走了。 医院大厅,迟樾去取药,林昭站在楼梯口活动了一下筋骨,毕竟一个月都没用过两条腿走路,这猛地一下落地的滋味还不太适应。 “请问,你是林昭吗?”肩上忽然被人轻轻拍拍了一下。 林昭回过头。 女孩看着年纪跟她一般大,穿着件有些褪色的红格纹棉袄,手上拎着一大包药。 看到她的脸时,林昭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林昭懵懵地问。 “真是你!”女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表情瞬间就兴奋起来,“我小雅啊!卢小雅!我刚刚盯着你看了半天,你变化好大啊,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小雅……?”林昭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震惊地张了张嘴。 卢小雅是当年福利院里为数不多和林昭年纪相仿的女孩,她们同吃同住,又是上下铺,两个人一直相互做伴。 不过林昭从福利院逃走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你现在在哪啊?”卢小雅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说,“当年你突然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 “走吧。”迟樾提着开好的药走过来说。 卢小雅转过身,看到男人时愣了愣。 “这是我哥,”林昭连忙介绍,“这是小雅,是我在……福利院的朋友。” 从小到大,林昭甚少提起她在福利院的事,再说她当初是“跑”出来的,迟樾看这女孩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哥,”林昭犹豫着对迟樾说,“要不……你先回家吧,我想跟小雅聊两句。” 迟樾皱了皱眉:“在医院?” 林昭看了眼嘈杂的大厅,说:“我们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就行。” 卢小雅用力点了点头。 “我送你们过去。”迟樾说。 医院门口,卢小雅看着眼前如此高级的车,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才小心翼翼地坐进去。 迟樾把她们送到地方后,目光轻轻掠过卢小雅,落下车窗对林昭说:“等会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用啦,”林昭活动了一下脚踝,“我现在能自己回来。” “少嘚瑟,”迟樾说,“让你打你就打。” “好。”林昭笑着应下。 卢小雅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自然而亲昵的对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入座以后,林昭把餐牌递给她:“你看看要喝什么?” 卢小雅环顾四周,她很少来这些地方,看到价格表瞬间吓了一跳,压着气声问:“一杯咖啡要三十几啊?” “是啊,我之前打工那家咖啡馆更贵呢。” 林昭见她盯着餐牌半天都没动静,要了两杯生椰拿铁,主动把钱付了。 “你还要打工吗?”卢小雅不解地问,“你哥看起来很有钱啊,怎么会让你去打工?” “这个……说来话长,哎不说这个了,”林昭问她,“你现在在本地吗?哪个学校?” “早就不读了,”卢小雅叹了口气,“我哪像你那么命好,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被人收养了,家里就一个妈妈,她现在生病了,每天都要吃药,我今天就是来医院给她拿药的。” “那……”林昭轻轻皱了下眉,“这家人对你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卢小雅摊摊手,“她没结过婚,一直一个人,估计把我领回去就是为了防老而已。” 服务员把咖啡端到她们面前,林昭回了个礼貌的微笑:“谢谢。” 卢小雅不自觉地盯着她看,且不说林昭长得漂亮,主要是身上的气质,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在很好的环境下长大的。 “对了,”林昭突然问,“你有小晴妈妈的消息吗?我一直很想再见她一面。” 卢小雅一听这个名字,非常夸张的用嘴型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林昭愣了愣。 卢小雅四下瞅了眼,小声说:“她几年前就不在了啊。” 第69章 真是昏头了 迟樾顶着一张如炭一般的脸色回到自己屋里,机械而麻木地往床上一靠,连湿了的衣服都忘了换。 他气急败坏地想,这死丫头现在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仗着自己腿伤,居然敢直接上嘴就啃! 还他妈连啃两次! 迟樾从来没有过接吻这方面的经验,那次被林昭蜻蜓点水的一碰,他脑子里除了惊怒之外没什么其他情绪。 可这次……少女身上骤然逼近的气息,唇齿间残留的温软,还有缠在他后颈那双手,在某一个瞬间,几乎湮没了他所有理智。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迟樾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至于因为一个吻就方寸大乱,可一想到对象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妹妹,那种难以名状的罪恶感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夜深露重,对于和林昭发展到现在的诡异关系,迟樾深知自己难辞其咎,他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暧昧的余温。 “真是昏头了……”他低低咒骂了自己一句。 相比于迟樾的辗转难眠,这个晚上林昭睡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她神清气爽地起了一个大早,蹦进浴室刷牙洗脸,又蹦着跳出房间,迟樾的房门大开着,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去哪了?”林昭喃喃自语,蹦哒着在客厅里绕了一圈。 她心里一紧,该不会因为昨晚亲了他就离家出走了吧? 刚拨出号码,铃声突然从门外响了起来。 紧接着门被打开,迟樾拎着两大兜走进来,目光落在她金鸡独立的姿势上。 “你要起飞?”迟越淡淡瞥了她一眼,换鞋进了厨房。 “你去哪了哥?”林昭放下手机蹦到他身后。 “买菜。” 当林昭看到案板上那一整袋的猪蹄时,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 “对了,”迟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表情不太自然,“给。” “什么?”林昭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卡面上写着某某洗浴中心至尊VIP卡。 “?” “办了两个月,”迟樾开火把猪蹄放进锅里烫上,“你以后洗澡上那儿洗。” 空气一时凝固,只有猪蹄在沸水里翻滚的咕噜声。 林昭注意到迟樾始终侧着脸,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连余光都不肯分她半点。 那可怜的猪蹄都快被他烫秃噜皮了。 迟樾被她露骨的视线盯得一阵羞恼,巴掌往案板上一甩:“老杵这儿干嘛!瘸着条腿还到处蹦,滚回去躺着!” “哥,”林昭抿着唇,使劲压着嘴角边即将漾出笑意,“你是不是……害羞了?” 迟樾额角一跳,即将暴起之际,林昭立刻撑着门沿往后撤,一边往客厅蹦嘴里还一边念叨:“唉唉,腿抽筋了,好疼啊……” 演技浮夸得令人发指。 迟樾盯着锅里翻滚的乳白色汤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依旧说服不了自己,眼见林昭越来越无所顾忌,他除了冷处理之外,想破天了都想不出任何办法。 蒋昊拎着一大堆补品,依旧准时饭点登门到访。 “真香啊,”他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这是开火了?” “你怎么来了?还买这一堆。”迟樾弯腰抽了双拖鞋给他。 “咱妹这都骨折了不得好好补补啊,”蒋昊换了鞋走进来,“财务那一堆发票等着你签,有几笔比较急,我带过来了。” “耗子哥。”林昭冲他笑了笑。 “诶,”蒋昊把大包小包搁茶几上,坐到沙发上打量着林昭,“这到底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林昭刚想开口,厨房里飘来迟樾阴阳怪气的声音:“说自己勤工俭学,非得去上那个死班儿。” “……”蒋昊叹了口气,“咱家这条件不至于啊,跟你哥较劲呢吧?” 林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发票给我看看。”迟樾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 蒋昊从公文包里抽出来给他:“两笔领事发票比较急,已经跟客户确认过了,其他的就是一些日常报销。” 厨房里传来沸水溢出的声响,林昭见迟樾跟蒋昊说着正事,在迟樾起身之前自告奋勇:“我去关就行。” 她一蹦一蹦地跳进厨房,把火给关了,又听到迟樾说了声:“先把猪蹄滤出来。” 林昭依照指令把猪蹄捞了出来,朝客厅问了句:“耗子哥中午在家吃吧?” “必须啊,”蒋昊扯着脖子应了声,“你哥都多久没开过火了,我不得蹭两口啊。” 林昭把筷子和碗摆上桌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一直没在家吃吗? 迟樾签完发票走进厨房,看到灶台上的场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林昭!”他吼了一声。 林昭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赶紧转身问:“怎么了?” 迟樾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我让你把猪蹄滤出来……” “我滤出来了啊。”林昭理所当然地说。 “没让你把汤倒了!”迟樾咬牙切齿地指着锅里干巴巴还贴着几片姜片的猪蹄,“我炖了两小时的蹄花汤!” 林昭“啊”了一声,表情顿时有些无措:“那……那怎么办。” 迟樾盯着她看了几秒,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肩膀开始慢慢抽动,手抵在案板上低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充分证明了一句话,人在极其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蒋昊闻声往厨房看了眼,眼珠子骨碌碌地在两个人身上打转,眼皮顿时跳了一下。 这厮天天板着张欠他二五八万的面瘫脸,居然还能乐成这样? …… 林昭目前身边离不了人,迟樾暂时也不去公司了,把大部分工作都带回家处理,偶尔一些要紧的文件蒋昊再送过来给他签字。 在把迟樾彻底惹怒之前,林昭暂时不敢造次,主要是经过那天后,迟樾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明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迟樾始终刻意跟她保持着安全距离,但凡稍微凑近一点,他就好像触发了某种防御机制,满脸警惕地问她想干嘛。 林昭被她哥这副模样搞得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这样反而欲盖弥彰吗? 第68章 看到你就控制不住 林昭醒来的时候,车已经不动了,她身上盖着迟樾那件黑色大衣,打着石膏的腿不知道被从哪儿来的抱枕垫着。 她环顾了一圈,车已经停在了地库里,再偏头一看,旁边迟樾闭着眼,环抱双臂靠在驾驶座。 听到旁边细微的动静,迟樾眉心动了动,睁开了眼:“醒了?” 林昭意识仍有些涣散,呆呆地往窗外看了眼:“这是哪里?” “到家了。”迟樾开门下了车。 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居然睡得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昭还处在迷茫的状态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声:“啊,行李没拿!” 迟樾绕到车后,单手拎出她的行李箱,拉开副驾驶车门把她搀出来:“你室友给你打电话,我直接拿来了。” 待林昭站稳后,迟樾又从后座拿出了个外卖袋。 “猪脚饭?”林昭盯着袋子上的字,一整天滴水未进的她,顿时感觉胃被狠狠刮了一下。 “嗯,本来打算半路让你吃了,谁知道睡得跟头猪似得。” 林昭:“……” 他勾着袋口就要往垃圾桶扔。 “诶!”她忙阻止,“别扔别扔。” 迟樾手腕一滞:“都凉了怎么吃。” “上去热热就行了,”林昭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饭盒,“多浪费啊。” 回到家,迟樾拎着她的行李箱关上门,又蹲下身把她右脚的鞋脱了。 “你回房间躺会儿,饭热好了叫你。”迟樾搀着她说。 “我想在客厅待着。”林昭单脚蹦着跳到了沙发那边。 迟樾由着她去,拎着盒饭进了厨房。 明明才离开一个学期,林昭坐在沙发上,环视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竟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像这样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哥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林昭作为一个骨折病人,像吃饭喝水这种用不着脚的事情勉强还可以独立完成,但是…… 吃完饭,迟樾正在房间里给她铺床,林昭扒着门框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哥。” “说。”迟樾抖了抖套好的被罩,眼皮连抬都没抬。 林昭犹豫了一会儿,抿了下唇:“我想洗澡。” 迟樾抖着被罩的手顿了一秒,接着又把被子四角拉了拉,漫不经心道:“这大冬天的,又没出汗,洗什么澡,再说你现在这条件就别想着洗澡这么奢侈的事情了。” “……谁说没出汗,摔了那会儿就冒了一身汗,”林昭挠了挠胳膊,“昨晚在医院又没法洗,我现在快难受死了。” 见迟樾不吭声,她继续补充:“就算今天不洗,我腿上这石膏医生说最少得打一个月,总不可能这一个月都不洗澡啊。” 迟樾感觉有些头疼。 浴室里,林昭蜷坐在浴缸,打着石膏的左腿被小心搁在浴缸边缘,被迟樾用保鲜膜包了里三层外三层。 稀里哗啦的水声响起,迟樾背对着她坐在浴缸外的矮凳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他临时挂起来的床单。 迟樾正琢磨着她接下来一个月如何洗澡的问题,就听到一声碰撞声,接着就是一连串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的声音。 “怎么了?”他赶紧冲里头喊。 林昭简直要崩溃,她够不着沐浴露,强行支起身子想要拿的时候,脚下一打滑,情急之下拽了把挂在墙边的置物架,结果架子一下被她扯了下来,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全落了下来,其中一瓶洗发水还正中她脑门。 她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脑袋叫唤了一声。 一条浴巾从外面被扔进来,准确地罩在她身上,还没等林昭反应过来,帘子“唰”得一下被扯开,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她整个人被迟樾拦腰抱起,身体骤然悬空,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 林昭未着存缕,单单一条浴巾包裹着,肌肤相贴处传来令人战栗的体温,她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 迟樾将人放在床上,林昭慌忙抓过睡裙往身上套,浴巾随着她抬臂的动作滑落半寸,露出一片莹润的肌肤。 迟樾立即别过脸去,双手撑着床沿准备起身。 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滑落,擦过凸起的喉结,洇湿的衣料紧贴在肌肉轮廓上。 林昭目光有些失焦地盯着他,眼神里一丝杂念都没有,全是欲望。 她哥这样看着实在是…… 太性感了。 仿佛大脑不受控制,林昭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迟樾目光猛地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脖子就猛得被往下一带。 生涩香软的触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印在他唇上,她齿间残留的薄荷牙膏气息在错落的呼吸间渡来。 迟樾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开距离,踉跄直起身时,膝盖重重磕在床沿,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这动静一听就磕得不轻,林昭啊了一声,爬起来就要查看他被撞的位置。 “坐那!”迟樾指着她,声音带着愤怒,却又罕见地多了几分慌乱,“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哥,”林昭满眼水光地看着他,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我太久没见到你了,看到你就控制不住,你原谅我吧。” “……” 迟樾不知道这死丫头去上个大学脸皮怎么能修炼得这么厚,殊不知接下来还有更不要脸的在等他。 “下次亲你之前一定跟你说一声。” “像现在这样。” 林昭倾身向前,再次覆上了他的唇。 在那段被冷落的时日里,林昭唯一的愿望就是迟樾还能像从前一样对她,可人心终究贪得无厌,尝到了甜头,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而这一次,迟樾没有再推开她。 或许是顾及她的腿伤,他僵在原地,任由着她放肆贴近。 林昭瞬间一阵狂喜。 她哥身上每一处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气息,她不再满足于浅尝即止,收紧挂在他脖颈后的手臂,大着胆子撬开了他的唇齿。 微弱的火光瞬间扩展成燎原之势。 刹那间,她感受到了迟樾骤然加重的呼吸。 他在克制。 而她,偏要撕碎他的克制。 第67章 哥,我真的好想你。 “诶?”出了住院部,林昭见他往大门反方向走,趴在背上问了句,“不是出院吗?” “去停车场。”迟樾说。 林昭没多想,还以为他开蒋昊的车来的,直到面前那辆崭新的黑色SUV随着钥匙解锁亮起车灯。 “你买车了?”她有些发懵。 迟樾原本没有买车的打算,公司离家就一条街的距离,平时偶尔要用车还有蒋昊那辆皮卡。 直到林昭高考结束,他当时想着这丫头万一要是去外地上大学,买辆车平时去看她也方便些,于是就去4s店把车给订了。 不过这辆车排产周期比预想得久,直到林昭要开学了都没能提车,后来又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 所以这辆车从提回来以后,一直停在公司地库里唱着悲伤的歌。 迟樾没打算跟林昭提这些,淡淡“嗯”了一声,调好座椅,小心撑着她的腿把人扶进车里。 车开出医院,林昭正打量着车内饰,就听到迟樾说:“安全带系上。” 林昭扯过安全带扣上,忽然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顶着她。 她低头看了眼,是一双粉色兔耳毛绒拖鞋。 林昭目光一滞。 从昨晚见面到现在,兄妹俩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敏感话题,她甚至不敢问,迟樾后来有没有跟蒋昊介绍的那个女生见面。 难道在这没联系的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找女朋友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迟樾打起转向灯拐了个弯,“去你学校附近看看,想吃什么?” 林昭整个人陷进副驾驶座椅里,闷闷地说:“不饿。” “你昨晚到现在就……”察觉她语气不对,迟樾在红灯路口踩下刹车,偏头看她一眼,“发什么脾气?” “没有。”林昭将脸瞥向窗外。 迟樾好不容易才愿意来见她,林昭不敢提别的,但一想到他可能已经交了女朋友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起来。 迟樾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轻轻扫过她脚边,淡淡道:“给你买的。” 林昭愣了愣:“什么?” “拖鞋,”绿灯一亮,他踩下油门,重新看向前方,“你不就因为这个么?” 林昭的脸“噌”一下就红了。 她觉得自己这次不光把腿摔了,怕是连脑子也跟着一块儿摔坏了。 林昭握着安全的手指渐渐收紧,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勇气。 她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向迟樾:“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逼仄的车厢里,气氛一下就静默了下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须臾,他终于出声:“以后……别再提了。” 林昭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铸就了一颗铜墙铁壁般的心,听到这话,她心里竟然没有半分波动。 她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飞驰的车流,波澜不惊地说:“自从来了学校以后,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太冲动了,我明明知道你会生气,会难受,会痛苦,可我还是自私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你。” “后来我想通了,就算我不说,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因为——”林昭停顿两秒,“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迟樾没说话,但林昭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在爱你这件事情上,我可能会过得很辛苦,”她露出一个苦笑,“你估计永远都不会接受我,但是我很确定,我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上任何人了。” 她语调平静,却有一种叫人心神震颤的深情,迟樾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早已浸满了潮湿。 沉默的车厢里,林昭终于放任自己的目光肆意流连,从他紧绷的下颚线,到微微颤动的睫毛,最后以极低的音量在他耳边说 :“哥,我真的好想你。” 心跳明显加快的节奏,让迟樾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 他依旧板着张脸,张着嘴正要开口,却被林昭抢先一步:“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伤员,你要把我赶下去容易造成交通堵塞。” 迟樾:“……” 他咳了一声,还是坚持把话说出口,并且尽量让自己语速平缓:“你现在还太小,压根不懂什么是喜欢,等你以后碰上其他人……” “一年不够就两年,”林昭打断他,目光幽幽,“两年不够就十年,即便是一辈子,只要你给我时间,我总会让你明白的。” 说完她见好就收,躺尸般往椅背后一靠,闭上眼,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纵使表面装得云淡风轻,林昭心里还是慌得厉害,她不知道说出这些话以后,迟樾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暴跳如雷。 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出乎意料的是,身边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林昭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自知她的追哥之路漫长而道远,对于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迟樾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对她来说已经是个巨大的进展了。 真皮座椅恰到好处地支撑着身体,出风口的暖风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耳边是细细入耳的白噪音,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 迟樾开到校门口,侧目看去,林昭已经睡着了。 她脑袋微微歪在车窗那边,耳廓周围一圈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 明明看起来孱弱又乖顺的女孩,怎么就能固执成这样? 他不是铁石心肠,对林昭方才那些近乎赤裸的剖白不是没有动容。 相反的是,林昭不在的这半年,耳边没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那一声又一声的哥,没有到家一开门就能看见那个在等他身影,那些因为她而存在的细节仿佛都被掏空了。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无法否认这刻意疏远的半年以来,心里对林昭的牵挂和失落,直到看到她赢弱无助地趴在地上求他不要走,迟樾这才惊觉,自己到底有多想她。 只是他不确定这样的想念有没有掺杂着什么别的东西。 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 迟樾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 算了。 只要她回来就行。 第66章 我就看看你不行吗 护士进来后,跟迟樾一起合力将人小心抬回病床上。 她重新将林昭的腿固定好,一边敷上冰袋一边斥责:“都说了不能乱动!你断骨这位置本来就危险,要移位了直接推进手术室打钢钉好了!” 冰袋贴上肿胀处时,林昭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迟樾立马紧张了起来,急着问:“那现在什么情况?需要手术么?” “明天等医生来查完房再说吧,”护士最后检查了一遍固定器,对迟樾叮嘱道,“你盯紧点,绝对不能再摔了,下床必须得有人扶着,她左腿不能用力。” “知道了。”迟樾眉头紧锁地盯着林昭的腿。 护士出去以后,病房重新恢复一片安静。 林昭嘴角微微下撇着,眼尾通红,湿润的睫毛低垂着,整个人看起来满腹的委屈。 迟樾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卫生间,拧了把毛巾,将她的脸一点点擦拭干净。 温热的水汽暖呼呼地贴上林昭的脸,毛巾移开的瞬间,迟樾食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眼尾,轻声开口问:“怎么摔的?” “不小心滑倒的。”林昭抽了抽鼻子 “在哪儿滑的?” “咖啡馆。” “喝个咖啡都能滑倒?”迟樾问。 林昭默了两秒:“我在那里上班。” 迟樾愣了下,不悦地皱起眉:“我平时给你的生活费不够?” 他之前还特地托人打听过沪市大学生的生活标准,每个月给她打三千,按理来说只要不大手大脚,应该够她用的,怎么还打上工了? 林昭咬了下嘴唇,没吭声。 迟樾盯着她看了几秒,接着就拿起她枕头边的手机。 “诶──”林昭刚想抢回来,发现他已经丝滑地解了锁。 迟樾什么时候知道她手机密码了? 迟樾打开手机查了下林昭的短信记录,看到一分没少的余额,脸顿时黑了下来。 “几个意思?”他把屏幕怼到林昭眼前,“没苦硬吃是吧?” “是你先不理我的,”林昭一脸幽怨,“你不是都把我赶走了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干嘛还给我打钱!” 她唇角一瘪,委屈地像是又要哭出来:“而且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 “……” 迟樾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往外走。 “你要去哪!”几乎是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林昭立刻直起身喊。 “别乱动,”迟樾一把将人摁回去,无奈道,“我去租个陪护床。” 林昭这间病房是个双人间,隔壁床位空着,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在住,迟樾把陪护床搭在她床边,脱了外套披在身上,躺下来的时候说了句:“要上厕所喊我。” 林昭“哦”了一声,哦得很有灵性。 “……睡吧。” 病房里寂静无声,林昭假寐了一会儿,又在黑暗中悄悄睁开了眼。 她无声地打量着迟樾的脸,半年没见到他了,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就躺在自己身边,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或许是她的视线实在太过直白,迟樾第三次翻身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对上那双明晰透亮的瞳眸。 林昭不再躲闪,就这么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看个屁。”迟樾没好气地说。 林昭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我就看看不行吗。” 迟樾无语凝噎,无情地翻了个身。 零点一到,整座城市陡然响起一片噼啦啪啦的炸响,窗外一片火树银花,将病房照得忽明忽暗。 林昭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哥,新年快乐。” 几秒钟后,她听到迟樾闷在大衣里的声音。 “新年快乐。” 林昭收回视线,对着天花板慢慢勾起唇角。 虽然如烟花般转瞬即逝,但她还是看到方才刺目的白光下,迟樾微微泛红的耳尖。 …… 第二天,林昭重新拍了x光,冰敷后小腿的肿胀减轻了不少,迟樾一直担心林昭昨晚摔得那跤,直到医生看完片子,确认不用手术,他才稍稍放下心。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昭腿上打了石膏,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拆,课是肯定没法上了,而且她这情况身边离不了人,马上也放寒假了,迟樾干脆直接替她跟导员请了假。 “那我考试怎么办?”林昭坐在轮椅上问。 “到时候申请补考吧,”迟樾推着她往病房走,“回家把腿养好再说。” 林昭非常记仇地嘀咕了句:“你不都把我赶出来了……” “没完了是吧。”迟樾瞪她一眼。 刚回到病房,几个室友站在里面,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巨大的果篮。 林昭看到她们愣了一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唐棠惊呼一声:“你不是说就摔了一下吗?怎么还坐上轮椅了啊?” 张佳宁:“我们早上听唐棠说你住院了,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别这么紧张,”林昭心里一暖,笑着说,“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了。” 唐棠看了眼林昭身后的迟樾,抛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这位是……” “这是我哥,”林昭偏头给迟樾介绍,“哥,这是我室友,唐棠,佳宁,还有简彤。” “你们好,”迟樾点点头,又把林昭扶回病床上,“你先跟室友聊着,我去还轮椅,顺便办出院手续。” 迟樾一出去,唐棠立刻激动地说:“天呐你哥长得也太帅吧,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学校那些男生了,简直降维打击啊!” 简彤剥了瓣橘子递给林昭:“怎么感觉你跟你哥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问题,如果放在以前,林昭肯定会反驳说哪里不像了。 但是现在…… 林昭默了几秒:“他不是我亲哥。” 几个人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等迟樾办完手续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了。 “都走了?”他问了句。 “唐棠说先回学校帮我收拾东西。”林昭挪了挪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 迟樾把手上一叠诊疗单塞进大衣口袋,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干嘛。”林昭明知故问。 “什么干嘛?”迟樾侧过脸,“你这腿能走?” “我能蹦。”林昭说。 “蹦你个头,”迟樾不耐烦的催促,“赶紧的。” 林昭顿时笑开,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的挂了上去。 第65章 我不走 林昭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左腿跟要起飞似的被吊在空中,心情别提有多郁闷了。 晚上跨年夜,咖啡馆里人特别多,她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刚被客人不小心洒了一地的咖啡渍。 转身取餐的时候脚下一打滑,身体不受控制向后仰去,好死不死撞上收银台,柜子上研磨机的重重砸在她小腿上。 林昭疼得直冒冷汗,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最后还是客人帮忙联系了老板,才把她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她拍了X线片,说骨折移位的程度不算太严重,暂时保守治疗,冰敷48小时后再决定需不需要手术。 一通折腾过后,林昭躺在病床上给蒋昕然打个电话。 蒋昕然元旦放假回家待了两天,估计是被她爸叨叨烦了,临时决定趁着假期最后一天来沪市找她玩,林昭晚上还特地还跟老板请了假。 现在别说玩,她这会儿连下床上个厕所都困难。 护士推着车走进来,见林昭正捂着小腹憋得满脸通红。 “腿疼了是吗?”护士在她耳边来了一枪,“还行,三十七度,没发烧。” 林昭实在憋不住了,有些费劲地扭了扭身体:“姐姐,能不能……麻烦你扶我去上个厕所。” 护士愣了下,无奈道:“ 你早按铃啊,都憋成这样了。” 护士解开她腿上的悬吊绳,扶她上完厕所后出来的时候问了句:“你家里人怎么没过来?你现在这情况没有陪护可不行,明天还有一堆检查呢。” 林昭为难地笑了笑:“我家里人都忙,估计……没空过来。” 护士看着眼前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姑娘,叹了口气:“晚上我值班,你再要上厕所就按铃喊我,不过明天换了人估计就不行了,你还是得尽早找一个护工。” “嗯……”林昭说,“谢谢姐姐。” 护士给她换完冰袋就出去了,林昭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 点进迟樾微信,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开学那段时间她发出去那两条石沉大海的微信。 指尖悬在对话框敲了半天,删删减减,她最终还是把打出来的字全删了,按熄了屏幕。 迟樾一路顶着超速线开到沪市,排队出高速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还不知道林昭在哪个医院。 他拿过手机想给蒋昕然打电话问问,刚触到屏幕,发现半小时前蒋昊已经把医院地址发来了。 迟樾连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到住院部大楼时将近十一点,找到骨科病区的时候自动门已经落锁了。 他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了眼,忙摁下门边的紧急呼叫按钮。 过了一会儿,值班护士走过来,隔着玻璃门打量了一会儿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皱眉道:“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林昭……”迟樾喘着粗气问,“请问林昭是住这这个病区么?” “没错,”护士狐疑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傍晚送过来的那个小姑娘,请问你是……” “我是她哥,”迟樾拍了拍门,“她现在什么情况?严重吗?” “怎么才来啊,”护士没忍住抱怨了句,“你们这些做家属的也真是的,这姑娘腿都摔断了也没个人陪着。” “能不能麻烦您先把门开了?”迟樾着急地说。 护士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门锁:“315,走廊倒数第二间,进去的时候轻点,别吵着其他病人。” 迟樾应了声就连忙走了进去。 走廊上很安静,医生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到病房门口,迟樾刚想推门而入,可手卡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拧下去。 知道林昭摔伤的消息后,担心占据了他全部思绪,他想都没想就赶了过来。 可此刻二人就一门之隔,迟樾突然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透过门上的视窗,病房内昏暗一片,他只能就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光线,看到女孩模糊的身形和单脚悬挂起的一条腿。 这个晚上林昭过得非常受罪,左腿被挂着不能动,她必须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可小腿一阵阵发胀发疼,完全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有点困意,她迷迷糊糊地想翻个身,左脚刚一动,立马又疼得直抽气。 就在这么半醒半迷糊的状态中,林昭视线一晃,余光瞥见了病房门口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别说只是背影,就算脑袋被削了她也能认出这是她哥! 林昭跟被打了一根强心剂似得清醒过来,她两只手用力撑着床靠起来,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试探地朝门口喊了声:“哥?” 下一秒,那道阴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迟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听到那声“哥”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开。 没走出两步,身后病房突然传来一声“砰”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他背脊一僵,猛地转身冲回病房。 一推开门,林昭整个人摔在地上,她左腿还打着夹板,冰袋散落了一地,两只手正艰难地支起身子,满眼通红地望着他。 “你别动!”迟樾心猛地抽疼了两下,赶紧蹲下身要将她扶起来,可又担心骨折不能轻易挪动,只能按住她的手,“别动,我去叫医生。” 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林昭牢牢拽住。 望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林昭这半年以来堆积的怨念和思念倾洪泄水般突然决堤。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抬手就往他身上捶,发泄般地喊:“为什么要走!你不是不理我吗!不理我为什么还要来!” 落在胸口的拳头不断发出闷响,迟樾没有躲,也没有动,就这么任由她发泄着。 她每打一下都哭得更凶,最后打着打着,几乎是脱力般倒在他怀里抽泣着:“哥,你别走,我求你了,别走好不好。” 迟樾闭上了眼,收拢双臂将人小心环住,下颚轻抵在她发顶,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我不走。” 第64章 你顶着这张脸搞暗恋? 转眼间,开学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军训结束以后,林昭渐渐适应了学校里的生活,每天上课,去图书馆,参加社团活动,周末还在学校附近的咖馆找了份兼职。 一开始,林昭鼓起勇气试探性地给迟樾发消息,忐忑着汇报她的近况,可那些消息就像石沉大海,始终得不到任何回音。 明明从前亲密无间的人,好像就这么突然从生活里消失了。 不过迟樾依旧雷打不动地给她打生活费,只有冰冷的到账信息准时出现,提醒着她原来这个人还在。 只是,不再理她了。 对迟樾疯狂的想念却求而不得的苦闷,让林昭心底渐渐堆积出怨念。 她怨她哥的铁石心肠,突然用力将银行卡塞进抽屉最深处,赌气般决定不再去用这张卡的一分钱。 “唉!”室友唐棠被隔壁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从衣柜里探出头来,“这是怎么了?” 林昭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没……不小心关重了。” “你元旦也不回去吗?”唐棠拿了两件换洗内衣塞进包里,“彤彤下午的课上完就走了,佳宁也跟男朋友约了跨年,到时候宿舍可就剩你一个咯?” 林昭笑笑:“节假日咖啡馆三倍工资呢,不去多不划算。” 这句话让唐棠对林昭的认知很割裂。 林昭看起来并不像缺钱的样子,用的手机和笔记本都是最新款,身上穿得衣服也不是什么便宜货,实在是理解不了她为什么放着难得的假期不过,非要执着于打工赚那三瓜两枣。 下午还有课,两个人并肩出了宿舍楼。 宿舍楼底下一片喧哗,不少同学正驻足围观。 “怎么这么多人?”唐棠仰着脖子往外瞅,“出什么事了?” 她们刚走到宿舍门口,人群忽然自发四散开来,一个男生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一束巨大的玫瑰。 见到林昭,他眼前蓦得一亮,刻意调整了一下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位置,接着便朝她走来。 林昭额角一跳。 “你是林昭吧,”男生非常霸总地把花往她怀里一塞,“后天跨年夜有空吗?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皓阳,经管的,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林昭很想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过。 唐棠暧昧地撞了下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唉,这是本周第三个了吧?” 开学军训的时候,刚跑完八百米的林昭坐在操场上休息,烈日下,她随意盘着腿,单手挡在额前,精致的眉眼在斑驳的阴影里舒展。 这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人悄悄定格,并且还被发上了H大校论坛,标题为“法学院新晋神颜小学妹”。 此帖一出,短短几个小时就引发了热烈讨论。 从那以后,林昭发现自己的生活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走在路上时常能感受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无论是去食堂还是图书馆都能碰上好几个借故搭上的同学。 但像今天这么张扬抱着束玫瑰蹲守在宿舍楼下的,还是头一回。 林昭把花还给他,丝毫不委婉地直言道:“没空。” “你不用着急拒绝我,毕竟……唉?别走啊!” 唐棠一边被林昭拖走一边笑到不行:“我发现你现在拒绝人真是越来越干脆利落了,怎么连话都不让人说完啊。” 林昭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围观的视线,加快脚步往前走:“直说挺好的,省得人家还以为我欲拒还迎。” “高,太高了,”唐棠啧啧两声,“不过那孙皓阳我还真听说过,开学那天开着辆911来报道,阵仗可大了,听说是个富二代,本地的,家里特有钱。” 林昭对他这些事迹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应了两声。 “老实说,”唐棠指着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啊?” “真没有。”林昭无奈道。 “那这么多人追你,你就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唐棠问。 林昭默了一下:“我有喜欢的人。” 见她不再说话,唐棠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不是,”唐棠一脸夸张地看着她,“你顶着这张脸搞暗恋啊?” 林昭自知她跟迟樾这段关系讲起来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大部分人并不会理解。 她垂下眼睫,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他不会喜欢我的。” — “跨年夜啊,你非得一个人待这儿干嘛,”蒋昊抱臂倚在迟樾办公桌边,“我订了洲际最佳烟花观景位,你确定不考虑一下?” 迟樾头也不抬地翻着单据:“你俩小情侣出去过不就得了?非得扯上我干嘛?嫌我这盏灯泡不够亮?” “老子是这种重色轻友的人么?”蒋昊怒道。 “我求你是,”迟樾被他念叨烦了,起身送客,“赶紧去约会。” “真不去啊?”蒋昊说,“就算不去看烟花也总得吃饭吧?我给你叫点儿?” “要不你喂我呢?”迟樾扭脸看着他。 “操,”蒋昊搓着胳膊,“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最好跟我保持点距离,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迟樾笑了起来:“赶紧走。” 蒋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出去,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那头蒋昕然急促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樾哥跟你在一起吗?!” “干嘛?你找他……”蒋昊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眉头皱了起来,“林昭住院了?” 身后传来椅子猛地挪动的声音,迟樾唰得一下回头站了起来。 蒋昊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对着电话追问:“怎么搞的?怎么突然住院了?” 蒋昕然在那边说了什么迟樾没听见,电话一挂断,他已经几步跨到蒋昊面前:“她怎么了?” 蒋昊收起手机,神色复杂:“说是摔骨折了。” “怎么摔的?”迟樾声音里压着明显的紧绷。 “具体情况蒋昕然也不清楚,但听她语气还挺严重的……” 话音未落,迟樾已经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冲了出去。 “外套……” 蒋昊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真是!”蒋昊咬了咬牙,抓起迟樾挂在椅子上的大衣追了出去。 第63章 这他妈跟失恋有什么区别? 林昭半夜发了一次烧,她迷迷糊糊地被蒋昕然拉起来喂了一颗退烧药,醒来的时候发了一身汗,好在没反复烧起来。 就这么在酒店过了两夜,迟樾从始至终都没再联系过她,直到报到当天,林昭才猛地想起自己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都还放在家里。 “昭昭,”蒋昕然下巴抵在椅背上,看着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林昭,“你一个人去报到可以吗?” 此刻林昭正对着手里的丝绒表盒发愣,麦粒纹表盘上点缀着幽蓝的钢针,转动间划出一道道波浪般的轨迹。 迟樾对她从不吝啬,可自己却十分凑合,现在不少人见到他会称呼一声“迟总”,要不是他本身气场够强,他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儿“总”的样子。 这支手表花光了林昭这次全部奖金,虽然价格有点超预算,但看到这支表的第一眼,林昭就决定买下它。 本来打算报到前一天给他的,现在……他应该也不可能收了吧。 林昭小心翼翼地把表盒塞回箱子里,咔哒一声扣上锁扣,冲蒋昕然笑笑:“没事,你放心吧。” 收拾好行李,两个人搭上电梯下楼,林昭正盘算着趁迟樾不在家回去取一趟证件,结果刚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靠在大堂沙发上玩手机的蒋昊。 “你怎么来了?”蒋昕然喊了他一声。 “接你们啊,”蒋昊站起来,接过林昭手里的箱子往外走,“林昭不是今天报到么?我送她。” 林昭忙摆手:“不用,高铁站不远的,我坐公交车去就行。” “谁说送你去高铁站了,”蒋昊把行李箱扛进后座,“我送你去学校。” “可是我票都……” 蒋昊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上车吧” 蒋昕然学校比她晚报道几天,蒋昊把她送回家后,打着方向盘直直往高速上开。 看到不远处的高速收费站,林昭恍然回过神:“耗子哥,那个……我证件还在家里。” “都拿来了,”蒋昊指了指她边上的车载箱,“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的。” 林昭愣了愣,打开文件袋,除了她的身份证和通知书之外,还有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蒋昊看了她一眼,把迟樾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你哥以后每个月会往里边儿打钱,密码是你生日,别想着省钱,该花就花。” 林昭鼻尖猛地泛起一阵酸涩,扭脸转向车窗外。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的心好像正在一点一点被挖空。 真的要离开了。 林昭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到那个家,更不敢想象迟樾会不会就此将她彻底逐出他的人生。 但她很清楚一点,即便前路是永不见底的深渊,她也不可能再回头。 抵达沪市已经是下午了,H大人声鼎沸,校门口挤满了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随行的家长,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和热切。 “诶等等,”蒋昊喊住准备进校门的林昭,指着学校大门上的题字,“不愧是名牌大学啊,过来拍个照留念一下。” 林昭脚步一顿,慢吞吞走到大门前。 蒋昊举着手机后退两步,偏头啧了一声:“笑一下,别这么垂眉丧眼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上的是什么野鸡大学呢。” 林昭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蒋昊叹了口气,按下快门,默默感叹这表情得亏她五官扛得住。 在志愿者的引导下,蒋昊陪着她去法学院报了到,登记信息、缴费,领了一堆证件手册。 办完所有手续已经将近傍晚了,蒋昊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后就打算直接返程。 “耗子哥,”林昭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你这么开车吃得消么?” “我老司机了,这点路算什么,”蒋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再说我还得赶回去给你哥复命呢。 林昭脸上闪过一瞬的恍惚。 蒋昊意识到自己失言,刻意咳嗽了声:“那什么……行了,我走了,晚点该堵车了。” “今天辛苦你了耗子哥。”林昭说。 蒋昊走了以后,林昭站在偌大的校园里,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陌生面孔,好像一脚踩空了似的,猛地有些无所适从。 从此刻,她就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 开始一个没有迟樾的生活。 — 迟樾看着手机上蒋昊发来的照片,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 照片上的女孩虽然笑了,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他打开门进到家里,那双鹅黄色的拖鞋就这么静静地摆在玄关,却不见那个每每回家都会向他迎来的身影。 迟樾恍惚回忆起一年前刚搬进来的那天。 他物欲极低,从前赚钱只为生存,如今账户余额的增长对他来说也不过数字。 直到看到林昭推门而入时,那副兴奋到失语的模样。 那一刻,他好像找到了长久以来拼命赚钱的意义。 此时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迟樾环顾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迟樾还是照常工作,他情绪向来不外露,公司里没人看出他跟平时有什么不同。 只有蒋昊从他细微的变化里嗅出了一丝端倪。 迟樾越来越沉默,时常会盯着电脑出神,面对他惯常的插诨打趣也不回呛,明明家跟公司就隔了一条街,他宁愿整宿地睡在办公室也不回家。 有天半夜,老叔临时要用车,蒋昊回公司取钥匙,偌大的写字楼里乌漆嘛黑,他拿着钥匙刚准备离开,却发现迟樾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他悄不作声地推开门,男人手腕搭着额头,仰靠在椅子上假寐,而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光,映出的画面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正是报道那天他给林昭拍得那张照片。 蒋昊一直坚定地认为林昭只是单方面对迟樾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眼前的画面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再结合迟樾这段时间头顶乌云的状态来看…… 蒋昊心下一跳,这他妈跟失恋有什么区别? 第62章 我跟他表白了 不到二十分钟,蒋昊那辆黄色皮卡碾着雨水停在711门口,林昭看见蒋昕然举着伞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店里。 “天呐……”蒋昕然怔怔盯着她打量,“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你不是在你奶奶家吗?林昭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哥来接的我,”蒋昕然拽着她手腕就往车上走,“哎你别管了,先上车,这样下去要感冒了。” “去哪啊……” 林昭被她拖着上了车,一打开车门,蒋昊坐在主驾驶,听见开门的动静很快回过头。 “耗子哥。”林昭喊了他一声。 蒋昊打量她片刻,皱了皱眉:“这淋的,赶紧上来。” 一路上,蒋昕然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怎么大半夜还一个人跑出去来啊?是不是跟樾哥吵架了?还淋成这样,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要不是我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林昭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恰好对上蒋昊略显复杂的视线。 她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犹豫地问:“耗子哥,是……我哥让你来找我的吗?” 蒋昊打了个弯,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先别问了。” “樾哥也太过分了!”蒋昕然在一旁忿忿不平,“什么事非得把人大半夜赶出来啊,下这么大雨万一淋坏了怎么办!” “有你什么事儿啊,”蒋昊斜她一眼,“闭嘴。” 蒋昊把车开到附近一家酒店,去前台用自己身份证开了间房。 他拿过房卡,转身对林昭说:“你这两天先住这儿,昕然留这陪你。” “嗯!”蒋昕然立马挽上林昭手臂,用力点点头,“我陪你!” 林昭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房卡,欲言又止:“我哥他……” 蒋昊冲旁边的蒋昕然抬抬下巴:“你先上去,我跟林昭说几句话。” “为——”蒋昕然刚想开口,被蒋昊一记严厉的眼神制止。 她撇撇嘴,拎过林昭的行李箱,不情不愿地上了电梯。 “耗子哥,”林昭咬了咬唇,看向他,“我哥……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让我来找你。”蒋昊说。 “那你……” 蒋昊叹了口气:“挺明显的,之前一直没敢往那方面想,晚上看他气成那样就猜到了。” 林昭呼吸一滞,后面的话单是想想就已经让她难受得发慌。 蒋昊看女孩登时红了的眼睛,不忍道:“虽然你俩没有血缘关系吧,但你哥……害,毕竟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这事儿搁谁能接受得了啊。” “嗯,”林昭咽下喉间的酸涩,“晚上麻烦你了耗子哥。” “先让他缓缓吧,”蒋昊看着她,“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赶紧上去洗个澡。” 林昭点头,刚要转身,蒋昊又忽地喊住她:“等等。” 他跑出大堂,没一会儿又小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个印着某某大药堂的袋子。 “这药你拿着,”蒋昊把袋子塞给她,“等会洗完澡马上泡了喝,别耽误感冒了。” “谢谢。”林昭吸了吸鼻子,转身进了电梯。 迟樾眉目紧锁地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时不时瞄一眼手机屏幕。 屏幕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怎么样?” “你放心,已经……”蒋昊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要不要去看看?” “问你话。”迟越皱了皱眉。 蒋昊叹了口气:“放心吧,人已经送到酒店了,昕然这会儿正陪着呢。” “药呢?” “给了,都给了,感冒退烧消炎的还有体温计,我全买齐了。”蒋昊无奈道。 迟樾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 “谢了,耗子。”他哑着声说。 “别跟我说这个,”蒋昊的声音顿了顿,犹豫着问,“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她状态挺不对劲的,整个人跟丢了魂似得。” 迟樾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后脑勺抵着靠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知道……” — 林昭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清醒,反而脑袋胀得发晕,喉咙也痒痒的。 蒋昕然见她出来,把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感冒灵端给她:“先把药喝了,趁热喝才有效果。” 林昭很庆幸蒋昕然能在,她现在确实害怕一个人待着,身边有个人能说话,至少她的注意力可以不用一直悬在迟樾身上。 “谢谢你啊昕然,”她接过杯子,“你晚上不回家没事吗?” “唉没事儿,”蒋昕然大咧咧地说,“我爸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别提有多放心了,再说我哥已经报备过了。” “那就好。” “昭昭,”蒋昕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心地问,“你晚上到底什么情况?樾哥平时这么疼你,怎么会突然把你赶出来了?” 林昭沉默着喝了一口药,最不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跟他表白了。” 林昭说。 “表白?跟谁……”蒋昕然猛地停下,声音一下拐着弯就扬出了二里地,“你跟你哥表白?!” 林昭“嗯”了一声,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蒋昕然倒抽一口气,瞪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之前说有喜欢的人,不会就是你哥吧?” 林昭点点头。 “天呐……”蒋昕然张了张嘴,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冲动了?”林昭转头问她。 “这到不是冲动不冲动的问题,”蒋昕然拧着眉,“他……可是你哥啊。” 是啊,他只是你哥。 林昭比谁都清楚这段悖逆伦常的感情带来的冲击力。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对她哥的占有欲已经达到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程度,甚至在经历完这个噩梦一般荒诞的夜晚之后,她非但没有因为迟樾的暴怒而怯步,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昭仰头把杯子里的药一口气喝完,唇边溢出几分凄楚。 如果喜欢一个人能由本心控制,她又何至于放任执念疯长成魔。 第61章 你知道了吧,我喜欢你。 林昭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她机械地迈着步子,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去哪。 街道上车水马龙,迎面而来的小情侣搂在一起笑着从身边经过,她恍惚地回头看了眼,愈发觉得空气粘稠。 蒋昊不是第一回提要给她哥介绍对象的事,可迟樾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兴致缺缺,她甚至天真的以为她哥一直不会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可他这次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那种浓烈得像是要溢出来的感情,碰撞着对失去这个人的恐惧,让她不断体会着钻心的焦虑。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滴冰凉落在脸上,林昭才恍惚地抬起头。 细密的雨点开始坠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势顷刻间变得又急又密。 — 迟樾给林昭打了无数通电话都无法接通,他满脸焦躁地拿上雨伞,准备出去找人。 刚走出家门,电梯“叮”得一响── 门缓缓打开,林昭神色恍惚地从里面走出来。 她浑身湿透,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额头,脸上挂着水珠,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 “你上哪儿去了。”迟樾冷眼看着她。 “就随便逛逛。”林昭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进了家门,径直往房间走。 她沉默的背影瞬间让迟樾怒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门哐一声被他摔上了。 林昭定住脚步,喉间来回起伏,硬是将不断上涌的情绪咽了回去:“没有。” 迟樾将伞狠狠掷在地上,大步走到她面,手指着她劈头盖脸道:“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现在又弄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他声音陡然拔高:“林昭,你到底想怎么样!” 迟樾的怒吼在耳边化作阵阵嗡鸣,林昭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狠狠炸开,对她哥压抑太久的欲念就像一根将将崩断的弦,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哥。”林昭抬眸看着他。 她眼神中孤注一掷的决绝,看得迟樾突然一阵心悸。 林昭死死咬住发白的嘴唇,看得出在控制,也看得出快要控制不住了。 “你还记得吗?”她颤抖着出声,“高考结束那天,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很喜欢……” 迟樾心里猛地下沉,呼吸都跟着紧了紧。 林昭要说什么,他很清楚。 “闭嘴!”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话语刚落,林昭惊愕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强硬要求她上H大,又为什么对她突然的疏离,还有那些刻意避讳的肢体接触…… 这段时间迟樾所有的反常,终于找到了答案。 林昭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唇角渐渐牵起一个干涩的笑容。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 迟樾冷着脸转身走进浴室,拿了条浴巾出来扔给她:“擦干,去洗澡。” 林昭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的手,颤抖的睫毛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迟樾,我不要当你妹妹!” “我让你别说了!”迟樾瞳孔骤然缩紧,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然而下一秒,林昭坚定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知道了吧,我喜欢你。” 话说出来的一瞬间,仿佛胸腔里的空气一下被抽空了,迟樾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刻意去忽视,小心构筑的界限,无法面对的感情,全部因为这句我喜欢你轰然崩塌。 “你疯了吗!”他吼间发出颤抖的低吼,“我是你哥!”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林昭直直逼视他,眸光中燃烧着疯狂的执念,“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一想到你以后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嫉妒得发疯!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迟樾气血翻涌,一把抓起今天刚从商场拎回来的行李箱丢出门外,指着门:“滚,别让我恶心。” 方才剖心噬骨的告白已经耗尽了林昭全部的心力和勇气,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恶心”。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心口还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像是硬生生被人剜去一块。 林昭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某种近乎解脱的悲凉。 她缓缓蹲下身,扶起歪倒的行李箱,转身走了。 走廊里回荡着滚轮渐远的声音,直到电梯“叮”地一声响起。 那声音倏地剪断了迟樾强绷着的神经,他忽然感觉浑身一阵发软,仓皇间伸手撑住玄关柜,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轰鸣的雷声在耳边炸响。 迟樾心头一颤,急忙冲到落地窗前,试图搜寻到那个身影。 可惜窗外一片雨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林昭接到蒋昕然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小区门口的711里。 她身上被浇得透湿,进来的时候把营业员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她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落魄,营业员小姐姐还很好心的倒了杯热水给她。 “现在估计不好打车,你先坐一会儿,”小姐姐又递来一包纸巾,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她,“要不……还是先擦擦吧。” “谢谢。”林昭接过纸巾,在靠窗的塑料桌前坐下,无声而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暴雨。 她就这么被迟樾赶出来了。 但她不后悔。 那块一直压在她胸口的巨石反而松动了,尽管挪开的瞬间被撕扯的血肉淋漓,但她终于不用在压抑、焦虑,不必再为那个随时可能倾塌的秘密而终日惶惶不安。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正出神的林昭一个激灵,立马拿出来看了看。 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戳破了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 电话一接通,听筒传来蒋昕然焦急的声音:“昭昭你在哪啊!” “怎么了?”林昭问。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 林昭报给她地址。 “你别走,就在那等我,”蒋昕然马上说,“我马上到。” “你不是在……”话还没说完,她那边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第60章 爱上哪儿上哪儿! 兄妹俩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过了一个月,报到前两天,迟樾带着林昭去商场置办了一堆行头。 由于买得东西实在太多,迟樾直接拎了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回来。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手机上刚发来出票成功的短信,偏头朝坐在后座的林昭说了句:“后天我送你去报到。” “嗯。”林昭沉默地望向窗外,神色看着有些恍惚。 后天就要走了。 这一走,基本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虽然迟樾经常出差不在家,可跟相隔两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怎么办,明明还没离开,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他了。 迟樾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女孩目光空洞,完全没有一点对即将到来大学新生活的期待。 他心底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甚至想过是不是不应该把她逼走? 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不愿意伤害林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对他来说这本身就是一道无解的命题。 一路无言,迟樾半路上接到周叙的电话,说一批货信用证出了点问题被卡在海关。 客户催的急,他赶紧让师傅掉头回公司。 迟樾一进公司就开始忙着打电话,林昭自觉不去打扰他,进了接待室坐在沙发上等着。 前台姐姐端着杯果汁走进来,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小昭来啦。” “晓雪姐,”她忙站起来接过杯子,“你们忙,不用管我的。” “哪儿轮得到我忙呀,”唐晓雪在她身边坐下,“迟总他们这会儿估计没空吃晚饭了,我们准备先下楼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林昭往办公室里瞄了眼:“你们先去吧,我等我哥一起吃。” “真贴心,”唐晓雪笑着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啊。” “晓雪姐再见。”林昭朝她挥挥手。 迟樾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等事情全部处理完,他才猛得想起林昭还在等他。 他赶紧四下看了看,接待室的门半掩着,林昭跟猫似的蜷在沙发里,不知道睡多久了。 迟樾回办公室取了条薄毯,弯腰刚给她盖上,就见她睫毛轻颤了两下,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 林昭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看着窗外全黑的天色,惊讶出声:“几点了?” “快九点了。”迟樾说。 “你是不是还没吃?”林昭一下从沙发站起来,“我去买饭。” 手腕忽得被扣住。 他掌心的温度转瞬即逝,不过须臾便松开了手。 “耗子已经去买了。”迟樾有些别扭的收回手。 林昭怔了怔。 往常她哥偶尔对她摸摸头拍拍肩,算不上多亲密,像这种寻常的肢体接触,他从来不会这么避讳。 他究竟……怎么了? “就你俩?”蒋昊拎着一大兜盒饭走进来,朝外喊了声,“周叙,来吃饭!” “别喊了,”迟樾从茶几底下抽了叠报纸摊开,“忙完就走了,赶着跟萧晴吃饭。” “靠,”蒋昊不爽道,“他倒好,累了一天回去还有女朋友陪着,不像咱俩光棍,只能凄凉地跟这儿吃盒饭。” “谁不让你找了?”迟樾从袋子里拿出盒饭递给林昭,“趁热吃。” 蒋昊拉了张椅子坐下,嘚瑟地挑了下眉:“你还真别说,哥们儿现在可是正在进行时。” 林昭正在拆一次性筷子,好奇道:“耗子哥,你谈恋爱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蒋昊嘿嘿笑了两声,“即将在我猛烈的攻势下沦陷了,到时候你哥可就真成孤家寡人咯。” 迟樾头也不抬地扒着饭,对蒋昊的调侃毫不在意。 “诶对了,”蒋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凑过来说,“我前两天不是请人吃饭么,她带了个小姐妹过来,气质特好,听说还是个舞蹈老师。” “怎么?”迟樾抬眼瞅了瞅他。 “ 别说兄弟不想着你啊,”蒋昊挑了挑眉,“替你打听过了,人还单身,你要有空咱四个约出来见一面,你顺便再替我说几句好话。” 林昭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只见迟樾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照片么?” 蒋昊眼神闪过一丝诧异。 “必须有啊!”他立马捧着手机挤到迟樾身边,“就左边这个,怎么样,漂亮吧?哥们儿的眼光绝对错不了。” 迟樾眼神淡淡掠过屏幕:“嗯,挺漂亮的。” 蒋昊顿时来劲儿了:“那明儿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成。”迟樾说。 筷子“啪嗒”一下应声而落。 林昭匆忙弯腰去捡,再抬头时,正好撞进迟樾那双讳莫如深的黑眸里。 她慌忙别开眼,强装镇定着继续吃饭。 耳边传来迟樾幽幽的声音:“掉地上还吃?” 林昭抿了抿唇,把筷子扔进垃圾桶,胸口顿时就有种说不上来堵。 迟樾看了她一眼,拆了双新筷子递给她。 “我吃饱了。”林昭突然盖上饭盒站起来,边往外走说。 “去哪儿?”迟樾皱了皱眉。 “去找昕然。”林昭头也没回地说了句。 蒋昊被关门声震得一激灵,忽然感觉这兄妹俩气氛不大对劲儿。 “不对啊,”蒋昊马上说,“蒋昕然还在我奶家没回呢,她上哪儿找去啊?” “爱上哪儿上哪儿!”迟樾突然暴起,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筷子在茶几上弹了两下,“啪啪”掉在地上。 “哎!”蒋昊被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迟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最后却被他重重拍进沙发里。 “我说你也是,”蒋昊叹了口气,边捡筷子边说,“你妹马上就要走了,什么事儿非得现在吵?就不能让着她点儿?” “这事儿没法让,她……”迟樾话到嘴边,又实在难以启齿。 “行了行了,消消气,”蒋昊拍拍他的肩,“要不明儿还是找个清吧,咱俩好好喝一顿,顺便把人约出来?” “不去了。”迟樾说。 “?”蒋昊扭脸瞪着他,“你他妈耍我呢?” “本来就没打算去。”迟樾往沙发后一靠,疲惫地将手臂搭上额头。 蒋昊微怔,盯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第59章 哥,你真的不明白吗? 迟樾当下脑子嗡得一声,只觉得一片空白,有种一盆狗血劈头盖脸浇上来的抓狂感。 晚上的酒不至于让他断片,即便头晕得厉害,可当林昭唇覆上来的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 等整个人回过神来后,震惊、愤怒、羞耻、不安,迟樾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精准的词汇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想起林昭先前的欲言又止,想起她口中那个“不能说”的人,竟荒谬地指向自己。 …… 天刚蒙蒙亮,隔壁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听到门锁被拧动的声音,迟樾赶紧背过身闭上眼,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林昭往屋里看了眼,重新轻轻带上门,又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打算给迟樾弄点儿吃的。 冰箱里剩得食材不多,想着迟樾爱吃以前老房子巷口那家煎饼果子,趁着时间还早,她索性换上衣服出了门。 这一来一去折腾了不少时间,林昭拎着满满一大袋早餐到家时,推开门就看见迟樾衣着整齐地站在玄关,看样子正打算换鞋。 “哥?”林昭愣了愣,一眼就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你要出去啊?” 迟樾头也不抬得嗯了一声:“公司有事。” 林昭隐隐察觉他状态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迟樾说:“中午不回来吃,不用等我。”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林昭不安地试探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迟樾直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喝多了头晕,没事儿。” 林昭稍稍松了口气,把早餐递给他:“那你拿着路上吃吧。” 熟悉的香味飘来,迟樾盯着她手上的袋子看了两秒:“回去过了?” “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林昭笑了笑。 迟樾压下眼底的晦涩,伸手接过,打开门说:“走了。” 他走出电梯,重重呼出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郁结的气息全部吐出去。 明明已经尽量不动声色地装作若无其事,却好像还是低估了自己。 迟樾昨晚翻来覆去怎么都想不通,是不是自己平时太过纵容她,言行举止失了分寸,才让她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他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即便他们不是亲兄妹,可在迟樾心里,她早已是融入骨血里的至亲。 他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对他来说近乎……乱伦的感情。 最后迟樾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林昭只是不经人事,错把多年相依为命的依赖当成喜欢而已。 时间一久,等她以后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接触到更多人,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明白。 而在这期间,他必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必须用最平常的态度对待她,直到她对自己这种扭曲的感情自然消散。 — 高考出分后,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填志愿阶段。 她哥作为林昭长期以来的标杆,没有任何犹豫报考了W大。 可当她跟迟樾说出这个决定以后,却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 “你既然决定学法,为什么不报H大?”迟樾沉着声问,“H大法学专业排名第一,你的分数完全能上。” 林昭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去外地。” “就因为这个?”迟樾做了个深呼吸。 换作之前,他或许会由着林昭,现在既然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迟樾就不可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更不能因为自己耽误她的前程。 “可是你当年不是……” “别提我当年,”迟樾骤然打断她,控制不住地恼羞成怒起来,“你之前不愿意去附中,好,我由着你,但这是大学!你拼命努力三年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不想去外地?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吗?你不可能永远一直沿着我的路走!你以后……” 他顿了顿,喉咙突然有些干涩:“总会有离开我的那天。” 林昭盯着他瞳孔猛地颤了下,心脏仿佛被蚁虫啃噬一般,开始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比起训斥更叫人窒息的是,迟樾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失望的眼神看过她。 可除了说出一句不愿意去外地之外,她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林昭心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不甘,近乎绝望地想: 哥,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松开咬得发白的下唇,打破了两人之间近乎窒息的氛围。 “我去就是了。” 看着她因为拼命压抑着哽咽而微微抽动的肩膀,迟樾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下意识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可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迟樾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软:“H大又不远,几个小时而已,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收到H大通知书那天,学校特地开了表彰大会,林昭的照片被登上“优秀毕业生”荣誉墙,还拿到了一笔不少的奖金。 身边所有人都在恭喜她,可林昭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迟樾在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时,林昭观察她哥的脸色,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反而像是卸下某种重负般得松了口气。 那天之后,他表现一切如常,还是照常去公司、偶尔应酬、回家,晚上依旧会给她带爱吃的夜宵。 可林昭还是觉得,好像哪里变了。 她哥话少了,常常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出神,总是显得心事重重。 每每林昭试探地询问,他总是敷衍说公司的事情。 那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亲密感,好像不见了。 林昭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头倏然一紧。 那天晚上的吻…… 不可能。 她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别说迟樾那天晚上醉成这样,就算真的发现了,怎么可能平静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上来,就隐隐有不可控的趋势,可数不清有多少次,林昭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第58章 偷亲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林昭在家度过了一段有史以来最闲散的日子,迟樾由于前段时间林昭高考积攒下太多工作,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加班。 而关于那晚“不能说”的人,迟樾再也没提过,好像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 林昭十分惆怅地想: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高考出分当天,迟樾一个电话把还在睡梦中的林昭叫到公司查分。 “家里不能查吗?”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 “公司网速快,赶紧起来。”迟樾催她。 林昭:“……” 电脑屏幕前,林昭坐在正中间,被三个大老爷们儿团团围住,分别是迟樾、蒋昊,还有前来凑热闹的周旭。 “怎么还没出来?”迟樾皱着眉问。 “别急,还有两分钟。”周旭拍拍他的肩。 林昭顿感压力山大,迟樾的表情看起来比她还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加载的网页。 “出了出了!”蒋昊忽然喊了一声。 林昭深吸了口气,对着屏幕开始输考号。 迟樾下意识屏住呼吸,撑着椅背的手肘开始微微发抖。 页面跳转的瞬间,三个脑袋齐齐向屏幕压来。 就在林昭感觉自己差点要被挤飞出去的时候,屏幕上的数字跃入眼帘。 “卧槽!”蒋昊发出一声真心实意地吼,“牛逼啊!” 迟樾盯着页面上的分数,愣了好几秒,整个人突然卸力似地靠在桌子边,重重舒出一口气。 林昭的分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回想当年把林昭领回来的那天,她只有七岁,他不是天生就会当家长,一路用自己的方式摸索着将她带大,中途也害怕承担不了养大一个小孩的责任,怕给不了她好的前程。 如今见她这么争气,迟樾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哥?”林昭喊了他一声,把他逐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迟樾手落在她肩上按了按,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好样的。” 林昭笑了起来,眼睛被笑意浸染地格外明亮。 “来来来,”蒋昊跟变魔术似得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耗子哥的一点心意。” 紧跟着周旭也拿出一个,笑着说:“马上就是大学生了,自己收着,别给你哥。” 林昭看着这两个厚如工程款的红包,犹豫地看向迟樾,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给你红包你看他干嘛啊,”蒋昊催促,“赶紧收了。” 迟樾笑着把两个红包都接了过来,往林昭手里一塞:“拿着。” 林昭收下红包,乖乖给他俩道了谢。 到了饭点,蒋昊嚷嚷着迟樾请客,迟樾本就有这个打算,在悦江府订了一桌,让林昭把蒋昕然一起叫上。 蒋昕然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幡然醒悟发奋图强,成绩进步很大,上个二本完全没问题。 一见面,她就飞奔过来搂住林昭:“昭昭你太厉害了!” 林昭被她扑得踉跄两步,笑着说:“你也是啊。” “之前老班还说我就是上个专科的料,”蒋昕然撑着门框得意地说,“这下打脸了吧!” “别臭嘚瑟了你,”蒋昊推推她,“赶紧进去,挡道儿了。” 蒋昕然堵着门,不满地朝他伸出手:“我红包呢?” 蒋昊拍了她一掌:“一二本,有个屁的红包。” “这儿呢。”迟樾点完菜进来,把准备好的红包放在她手里。 “谢谢樾哥!”蒋昕然美滋滋地接过来。 这顿饭迟樾喝了不少酒,她哥素来情绪内敛,此刻却难得眉眼舒展。 林昭在一旁瞧着,见他高兴成这样,眼尾也不自觉地跟着弯了起来。 蒋昊狐疑地来回看着二人,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了上来。 这眼神……是不是有点儿太犯规了? “昭昭,”蒋昕然往她这边凑了凑,小声问,“纪柏霆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林昭收回视线,夹起个春卷咬了一口:“没有啊。” “他跟我打听你要去哪所学校呢,”蒋昕然晃了晃手机,“你真不喜欢他啊?” “真不喜欢。”林昭无奈道。 “你真有喜欢的人?”蒋昕然又问。 林昭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靠,你太不够意思了!”蒋昕然愤然,“有喜欢的人居然不告诉我?” “小点声!”林昭连忙制止她,赶紧往看了眼迟樾。 还好他们三个人正在说话,暂时没注意到她们这边。 “谁啊谁啊?”蒋昕然快好奇死了,“我认识吗?长得帅不帅?” 林昭正想着要怎么搪塞过去,蒋昕然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露出一副烦闷的表情:“我爸,肯定又催我回家了,这高考都结束了还催,烦不烦啊!” “还不是因为上回那破事儿,给你爸都整出心理阴影了,”蒋昊接了句,“赶紧接,跟他说等会我送你回去。” 蒋昕然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出去接电话了。 迟樾喝得尽兴,眉眼间已经染上几分醉意,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 看他一杯接一杯,林昭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迟樾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 “……” 一顿饭结束,蒋昊和周旭一人架着迟樾一条胳膊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店。 “我哥没事吧?”林昭有些担心地跟在后头问。 “放心吧,”蒋昊大喇喇道,“你哥这是高兴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蒋昊还要送蒋昕然回家,周旭担心林昭扛不动迟樾,打了辆车把兄妹俩送回去。 这个点不好打车,林昭没再麻烦周旭送上楼,独自一人掺着一身酒气的迟樾下了车。 进了电梯,迟樾几乎整个人挂在林昭身上,下巴无意识蹭过她的发顶,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混着酒气,熏得她耳尖有些发烫。 两个人身高差距太大,林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床上,折腾出一身汗。 迟樾躺在床上,眉头拧得很紧,看起来很不舒服。 林昭把他鞋脱了,打开空调,又去厨房烧了水。 等她端着泡好的蜂蜜水进来的时候,迟樾已经睡着了,鼻息间发出很轻微的鼾声。 “哥,”她轻轻晃了晃迟樾,“你先喝口水。”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林昭看着她哥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痴迷且偏执地描摹着他每一寸轮廓,最后……落在他清晰的唇线上。 他唇轻抿着,在酒精浸润下泛着湿润的水光。 某种隐秘的渴望在心底疯狂滋长,正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像是被蛊惑一般,林昭弯腰慢慢凑近,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在她心底掀起巨浪。 下一秒,林昭几乎是仓惶逃出迟樾房间。 她不知道的是,关门咋响的瞬间,男人在一片黑暗中,颤抖着睁开了眼。 第57章 跟我也不能说? 迟樾顿了顿,正想开口,就见林昭踉跄地冲向路边,蹲下身干呕了起来。 他赶紧上去扶住她,手拍着她的背:“想吐啊?” 林昭呕了几下没能吐出来,一偏头,视线模糊地落在男人近在咫尺的脸上。 她有过一瞬间的冲动。 想告诉他。 可那些对她哥背德扭曲的爱意一旦破土,她甚至能预见那将是一场怎样惨烈的崩裂。 这种近乎自虐的克制让她的心脏长出了荆棘,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隐秘的疼痛。 “哥,”林昭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好难受,走不动了。” “活该!”迟樾骂了一句,掏出手机打车。 “我不要坐车,会吐。”林昭又说。 迟樾盯着她看了两秒,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 林昭笑了起来,伸出手臂环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之间,猫似得蹭了蹭。 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街道两边的路灯影影绰绰,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 迟樾喉结滚了几下,踌躇不决地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背上的人轻轻动了动,颈间喷洒出的呼吸带着轻微的痒意。 “不能说。”她声音低得几近喃喃。 迟樾顿了下:“跟我也不能说?” 就因为是你,才不能说。 林昭这个年纪会有喜欢的人,按理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高考才刚结束,平时也没看出任何端倪,怎么就冷不丁冒出个喜欢的人来了? 还不能说? 见她不吭声,迟樾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喜欢这人是有多金贵?还藏着掖着不能说?” 林昭闭着眼,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搂着他脖颈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几分。 “我不敢,我怕一说出口,他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迟樾看不到林昭的表情,却从她颤抖的尾音里品出几分涩意。 他心里一紧。 难不成这丫头还是单相思? 迟樾带着怨气腹诽:他妹妹这样优秀,哪个不长眼的居然还看不上她? 可紧接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漫了上来,那个从小到大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妹妹,现在会因为另一个“不能说”的人患得患失,也会藏着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到家的时候,林昭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迟樾用肩膀抵开虚掩的房门,托着后颈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月光漫过窗棂,她闭着眼,呼均匀绵长,两颊透着淡淡的绯红,整张脸在月色下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干净得不染尘世。 他不得不承认女大十八变,这丫头长得还真是……越来越打眼了。 迟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掖好被子准备离开。 正要抽出手时,就听见林昭含糊着咕哝了句什么,转过身来抱住他的手臂,脸贴着他的小臂无意识蹭了蹭,像只找到窝的小动物。 迟樾微怔,看着她埋在自己臂弯里安静的睡颜,心里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他终究是没舍得抽回手,任由她枕着。 ─ 第二天,林昭的生物钟准点醒来,她睁开眼,呆滞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零星的片段,模糊的对话,差点失控的情绪……她一下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在发虚。 完了。 她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喉咙干得厉害,林昭想出去倒杯水喝,正准备开门,迟樾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着应该是在和谁打电话。 他没去公司? 林昭忽然收回悬在门把上的指尖,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昨天的事……他还会问吗? 如果他问了,那她应该怎么回答。 林昭低头看了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没换,她拿了套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与其说洗澡,不如说是在做心理建设,直到手掌都被泡发皱了才磨磨蹭蹭从浴室走出来。 林昭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客厅外貌似没了动静。 她拧动门把。 一开门,迟樾手里端着一杯水,另一只正要敲门的手举在半空中。 四目相对。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林昭刚刚才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碎成渣渣。 她率先挪开目光,心虚地喊了一声“哥”。 “喝了。”迟樾把杯子递给她,神色晦暗不明。 蜂蜜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小口啜饮着,像是借此逃避他的目光。 “酒好喝吗?”迟樾转身往厨房走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 林昭呛了一下,这是要秋后算账? 胸腔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她既害怕迟樾会追问她昨晚的醉话,却又可耻地期待他能问下去。 可转念一想,她干嘛要心虚,只不过让迟樾知道她有喜欢的人而已,他又不知道是谁。 “愣着干嘛,”迟樾端着碗喊她,“来吃饭。” 估计是看她昨晚喝了酒,迟樾熬了一锅小米粥,林昭本来还没什么胃口,但这金澄澄的色泽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林昭捏着勺子,忐忑地看他一眼:“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迟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昨天不是还振振有词说自己成年了?” 林昭闭了嘴。 “不是不让你喝,”他语气缓了缓,“稍微控制着点儿,酒量这么差。” “……知道了。” 迟樾三两口喝完粥,放下碗,欲言又止地着看向林昭:“你昨晚说的那……” 她顿时紧张地抬起头。 “算了。”迟樾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喝完粥,迟樾拎着一个巨大的兜从卧室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给,毕业礼物。” 林昭震惊于这个兜的尺寸,接过来看了眼,眼睛都瞪圆了。 里面是一套苹果全家桶。 “哥,”林昭拧着眉,“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败家了?” 迟樾见她那副抠搜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赚钱不就是为了花?” “那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林昭叹了口气。 她哥近几年钱越赚越多,可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疲累,林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赶上他的步伐,能让她哥不再这么辛苦,能替他撑起这个家。 第56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昭回头一看,是纪柏霆。 两人对视几秒,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纪柏霆眼神逐渐躲闪,忐忑地问了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林昭抿了抿唇:“你之前让我帮你选项链,是没送出去吗?” 纪柏霆差点没吐出一口血。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林昭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纪柏霆挠挠后脑勺,有些窘迫道,“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我怕今天不说,以后就——” “我有喜欢的人了。”林昭突然出声打断他。 纪柏霆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 川小乙的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迟樾买完单从收银台往回走,听着手机里不断传来的忙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还没接啊?”蒋昊见他回来问了句。 “嗯。” 迟樾坐下来继续拨号。 他原本想着接上林昭一块儿回家,结果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哎,我说你就别操心了,”蒋昊往后一靠,打了个饱嗝,“这帮小崽子刚考完,肯定跟哪儿嗨着呢,说不定就是没听到。” “这都几点了?”迟樾皱着眉,“万一出事呢?” “大哥,”蒋昊无语道,“你妹就是跟同学聚个餐,又不是闯毒窝,都知根知底的能出什么事。” 迟樾还是不放心,叩叩桌子:“你给蒋昕然打个电话。” 蒋昊叹了口气,边点开手机边念叨:“也没见谁家当哥能操心成你这样的。” — “那你们……”纪柏霆拧着眉,刚要开口,消防通道的门被一把推开。 “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蒋昕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脸焦急地把手机给她,“你哥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我哥?”林昭赶紧接过手机看了看。 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一长串迟樾的未接来电,她心里一紧,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刚想给他回过去,就听到蒋昕然说:“我把地址给他了,他说马上就到。” “那我出去等他。”林昭撂下这句话就跑了出去,留下表白表到一半的纪柏霆在风中凌乱。 蒋昕然刚准备往外走,看见纪柏霆还傻站在原地,坏笑着凑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样?她答应你了没?” 纪柏霆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她说有喜欢的人了。” “哈?”蒋昕然诧异道,“不可能吧?” “你们关系这么好,她就从来没跟你提过?”纪柏霆狐疑地问。 “没有啊,”蒋昕然很笃定地说,“之前咱学校那么多人追她,她根本就没理过好不好,再说昭昭有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蒋昕然的话让纪柏霆原本熄灭的火苗瞬间又燃了起来,更加坚信林昭说有喜欢的人是框他来着,跟着就追了出去。 “诶──”蒋昕然原地跺了跺脚,“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没礼貌啊!” 走出了KTV ,裹着热气的风迎面扑来,林昭感觉头更晕了,还有点想吐,干脆在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 一道修长的暗影笼了下来,她抬起头,随即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哥。” 迟樾冷着声问:“电话干嘛一直不接?” “包厢里太吵了,我没听……”林昭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一下太猛,整个身体都跟着晃了晃。 迟樾一把捞住她的手腕,不悦地皱起眉:“还喝酒了?” 见他不虞的脸色,林昭没敢老实说:“就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能喝得跟猴屁股一样?” “……” 不知道是不是酒壮怂人胆,林昭忽然生出一种跟他作对的心态,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都成年了为什么不能喝酒?” 迟樾哽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还嘴,顿时怒道:“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在外面喝成这样像什么样?万一被人欺负了呢?” “不是还有你吗?” 她伸手拽住迟樾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被酒精熏红的眼角微微弯起:“我知道你不会让人欺负我。” 少女白皙的脸颊此刻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目光清澈又朦胧,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迟樾责备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他扭头轻咳了一声:“算了,先回家。” 正准备拦车,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纪柏霆喘着粗气跑到他们面前,看到迟樾明显怔了一下,慌忙鞠躬:“哥哥好!” 迟樾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好。” 林昭愣了愣,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出来了?” 纪柏霆沉默几秒,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咬了咬牙:“林昭,我不会放弃的!” 迟樾:“?” 林昭头皮猛地一阵发麻,慌乱地看了迟樾一眼,急忙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 “就算你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纪柏霆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们没在一起,我就还有机会。” 迟樾:“??” 纪柏霆扭头对迟樾说:“哥,正好你在,就当帮我做个见证。” “……” 我见你大爷的证啊! “你快别说了!”林昭看着她哥愈发阴沉的脸色,简直要疯,抓住他胳膊就往前走。 “哥哥慢走!”纪柏霆在后边儿中气十足地喊。 “他瞎叫什么?谁是他哥?”迟樾咬牙切齿,“当街就他妈喊上了,也就是你同学,不然我早抽他了!” 迟樾就这么被林昭硬拖着往前走了一大段,走着走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忽然停住脚步,扭过头,神色古怪地盯着她。 林昭被他盯得发毛,顿时心虚起来:“怎么了?” “那卷毛……刚刚是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她呼吸猛地停了一下。 是不是啊?”迟樾见她不吭声,又追问了一句。 夏夜的蝉鸣声从树梢间漏下来,像一把细碎的锯子,不断拉扯着林昭的神经 未散尽的酒意混着心跳一股脑儿冲上头顶,林昭仰起脸,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是。” 第55章 林昭,我喜欢你 迟樾跟其他家长一样在考场外守着,日头猛烈,树荫底下站满了人,他找了个石墩刚想坐下,烫的他屁股差点儿没蹦起来。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迟樾拿出来看了眼,看到手机屏幕才意识到这是林昭的手机。 她应该是没设置过,微信通知内容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消息是林曜发来的,祝她高考顺利,还附带四个八的转账。 迟樾啧了一声,这个点才发来,估计是看到自己那条朋友圈了。 上面还跟着条大概半小时前的消息。 柏霆:加油!等你好消息! 看到这个名字,迟樾略带不爽地熄了屏幕,后面越想越不得劲,又重新打开她的手机,试着输了两次密码,都不对。 最后他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输入自己的生日。 “咔哒”一声。 锁屏应声而解。 他怔了一瞬,唇角不自觉上扬,点进微信,把备注前加上姓。 改完以后,迟樾总算觉得顺眼多了。 最后一门科目结束,一大批考生乌泱泱从考场涌了出来,迟樾往前走了几步,在人群中搜寻林昭的身影。 “哥!”林昭锁定视线,立马兴奋地冲他跑了过来。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考得肯定不错,迟樾大手一挥:“走,吃火锅去。” 林昭爱吃火锅,还特能吃辣,高考前迟樾担心她吃坏肚子就一直没让,昨天特意提前在川小乙订了位置,想着一出考场就带她去吃。 “你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她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这不都写脸上了吗?”迟樾笑着揉揉她的发顶。 他心里一阵感慨,这段时间林昭的状态一直绷得很紧,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这么开心了。 这会儿考场外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在路边等车。 迟樾把兜里震得要抽风的手机还给林昭,眼角余光瞥了瞥:“谁啊,这么能发。” 林昭接过手机,划拉了一下屏幕:“我们班级群,商量着晚上聚餐,接龙呢。” “刚考完就聚餐啊?”迟樾问。 林昭低头戳着手机:“我跟他们说一声不去了。” “哎别,”迟樾拦了一下,“跟同学去吧,好不容易考完了出去放松放松,挺难得的,以后不一定能聚这么齐了。” “你不是说带我去吃火锅吗?” “火锅什么时候不能吃啊。”迟樾无奈地笑了起来,“我送你过去。” 把林昭送到饭店以后,迟樾一个人回到家,他打开衣柜,拿出一个月前就准备好的礼物,心里突然就有些空落落的。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什么心情,随着高考结束,好像一夜之间林昭就长大了。 过两个月她就会去上大学,万一再考上外地,一走就是一个学期,以后她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更别说像小时候那样粘着他了…… 想到这里,迟樾莫名有些失落起来。 正愣着神,他接到川小乙打来的电话,问他位置还需不需要留。 迟樾刚想说不用了,转念一想,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做饭,索性打了个电话叫上蒋昊一块儿过去。 刚高考完的学生就像脱缰的野马,一群人吃完饭还不尽兴,转战ktv继续狂欢。 包厢里,男生们拿着话筒勾肩搭背吼成一片,恨不得把麦都唱炸了。 林昭没经历过这种鬼哭狼嚎的场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刚高歌完一曲的蒋昕然拿举着酒瓶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太痛快了!总算解放了啊啊啊!” 林昭无奈笑了一下,抽了张纸给她:“赶紧擦擦,一脑门的汗。” “昭昭,”蒋昕然搂住她,突然有些伤感的说,“等上了大学,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待在一起了。” “你……想好报哪所学校了吗?”林昭转头问她。 “哪儿轮得到我想呀,分数线够上哪所就上哪所呗,”蒋昕然叹了口气,“不像你,成绩这么好,你去的学校我肯定考不上。” 不知道谁点了一首《你曾是少年》,前奏响起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跟着唱,有几个女生声音都哽咽了。 有些时候,你怀念从前日子。 可天真离开时,你却没说一个字。 你只是挥一挥手像扔掉废纸,说是人生必经的事。 酒喝到七分,却又感觉怅然若失。 这首歌结束的时候,不少同学哭成一团,相互碰杯致青春,林昭自认为没这么强烈的情绪,却还是被眼下的氛围感染了,也跟着喝了好几杯。 音乐突然被暂停,音响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大家安静一下!”纪柏霆举起话筒喊。 “怎么把我的歌停了啊,马上到高潮了!”体育委员不满地嚷嚷。 “你可别再唱了,”蒋昕然翻了翻眼皮,“唱着唱着跟打车走了似得。” 哄笑中,纪柏霆目光越过人群,直直望向坐在角落里的少女。 玻璃台面“哐当”一响,他一个大步踏上茶几,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林昭,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包厢里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林昭,立刻拖长音调开始起哄。 “纪哥牛逼!”体委吼了一嗓子。 林昭举起的酒瓶僵在嘴边,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 纪柏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个小方盒,递到她面前,喉结滚动:“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不愿……做我女朋友。” 这个方盒林昭认识,里面是一条白金手链,她当初陪纪柏霆一起选的。 林昭虽然被不少人表过白,但在众目睽睽下如此豪放的告白方式还是头一回,一下就有些不知所措。 “答应他!答应他!”大家齐声喊了起来。 在一片起哄声中,林昭实在扛不住了,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厕所”就匆匆逃离了现场。 “诶——”纪柏霆刚想跟上去,包厢门已经“砰”地弹回原位。 虽说两瓶啤酒不至于到喝醉的程度,但林昭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轻微的眩晕感。 她洗完手出来没有马上回包厢,而是拐进大厅右边的消防通道透透气。 林昭靠在栏杆上,正打算给蒋昕然发个信打算备提前溜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落包厢里了。 “嘎吱”一声,身后消防通道的门被拉开。 第54章 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谁跟你说这是婚房?”迟樾关上房门,“我压根儿没考虑这些。” “哪能不考虑啊,”蒋昊苦口婆心,“现在房买了,车也就早晚的事儿,您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单着吧?” “你能不能先操心操心自己?”迟越懒洋洋地往沙发后一靠,“老催我干嘛?” “兄弟是看你这没着没落的,愁啊,”蒋昊 叹了口气,跟着坐下,“我跟你有本质区别,我又不 排斥女的,再说就你那见个女的就拉着张驴脸,能找着女朋友就有鬼了。” “你他妈才驴脸。”迟樾骂了句。 蒋昊看他油盐不进,朝一直站在餐桌前不知道忙 什么的林昭喊了一嗓子:“昭啊!” 突然被Q到的林昭背影一僵,慢半拍才转过身来:“啊?” “想不想你哥给你找个嫂子?”蒋昊挤眉弄眼地喊。 她一丝一毫一丁一点都不想。 说“想”太违心,但要说不想也很奇怪,就在林昭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响起的门铃声拯救了她。 “我去开门。”她撂下一句就往门口走,脚步匆忙得被地毯绊了一下。 “哎,”迟樾皱起眉,“当心点。” 虽然林昭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方才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还是被蒋昊捕捉到了。 他心头突得一跳,下意识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冒出的念头太过荒唐。 — 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了加速键,林昭没时间再去纠结那些纷乱的心绪,一头扎进题海里,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复习。 她每天睡不到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基本都在刷题,感觉连梦里都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包围着。 这么拼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想让迟樾失望。 高考前一周,学校停课了,目的是为了让学生在家充分休息,调整作息,也适当缓解一下大家考前的焦虑状态。 迟樾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操心过林昭的学业,可眼瞧着她因为没日没夜复习而日渐削瘦的脸,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索性把工作全推了,也跟着待在家,一日三餐每天换着花样给林昭做吃的,并且在她复习超过十一点之后就强制她上床睡觉。 考试前一天,林昭没再刷题,坐在书桌前把不同科目的知识点大致过了一遍。 房门很轻地被叩响,像是带着生怕打扰她的小心翼翼。 林昭放下书,无奈地冲门口喊:“哥,门没锁,你直接进来就行。” 房门打开,迟樾探进来一个脑袋:“别看了,出来休息会儿。” 林昭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长时间的久坐血液不循环,她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虚晃了一下。 她走到客厅,整个人“扑通”一下栽进沙发里,只露出个扎着小揪揪的后脑勺,宽松的睡裤随着她的动作往上窜了一截儿,露出两截儿细白的小腿肚。 迟樾端着果盘走过来放到茶几上,叉了块橙子递给她,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晚上别复习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林昭故意瘫着不动,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张开了嘴。 “懒死你算了。”迟樾把橙子喂进她嘴里。 她咬住果肉,立刻得逞地笑了起来。 迟樾又剥了颗荔枝喂给她:“看你这样一点都不紧张啊?” “有什么好紧张的,”林昭心安理得地瘫在沙发上等待她哥的投喂,吃得嘴巴一鼓一鼓的,“我肯定能考好。” 林昭撑起手臂正要起身把嘴里的籽吐了,迟樾微微拢起的掌心已经伸到她嘴边。 “愣着干嘛,吐啊。”他掌心往前挪了挪。 林昭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还是起来把籽吐到了垃圾桶里。 还不到十点,她就被迟樾赶回房间睡觉,明天就要考试了,林昭忽然有一种磨了三年剑终于要上战场厮杀的快感。 更让她期待的是,高考一结束,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经长大了。 这一夜林昭睡得很沉,闹钟还没响,迷迷糊糊听到客厅外传来脚步声。 她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扎起来,看了眼时间后,提起的心一下又落了下来。 迟樾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昭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眼睛:“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迟樾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失眠了,虽然他对林昭的实力很有信心,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想当年自己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 吃完早餐,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份证和准考证,两人一起出了门,迟樾约好的车已经在早早在楼下等着了。 “加油!金榜题名啊!”下车的时候,司机大哥说了句。 “谢谢。”林昭笑着关上车门。 一大早,考场外人山人海,迟樾看着眼前的场景,当年高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心境却完全不同,当年他是考生,现在已经成为送考的家长了。 “别有压力,”迟樾跟个老父亲似的不断叮嘱着,“就当平常模拟考,万一碰到不会的题也别纠结太久,作文记得留时间……” “哥,”林昭笑着打断他,“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迟樾顿了顿,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他往校门口看了眼,已经有考生排队进考场了。 “进去吧,”迟樾收回视线,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林昭点点头,刚迈步汇入考生的人流中,又突然转身小跑了回来。 “哥,”她抿了抿唇,“你能抱我一下吗?” 迟樾松怔片刻,无奈地笑了起来,将人轻轻拢在怀里,手在她背上鼓励地拍了两下。 林昭闭上眼,脸埋在他肩窝,又悄悄收紧手臂,将这个拥抱延长了三秒心跳的时间。 ──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迟樾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林昭一步一步走向考场的身影。 她今天扎着利落的马尾,白色短袖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爽。 走到考场门口的台阶,林昭转过身,举起手臂对着他用力挥了挥,身后涌动的人潮化和写着高考加油的红色横幅都在这一刻化作虚影。 女孩明媚灿烂的笑容让迟樾一瞬间有些晃眼。 他打开相机,定格下眼前的画面,发了一条半年都不见更新过的朋友圈。 附言:一切顺利。 第53章 我不嫁人 林昭升入高三这年,他们搬到了新家。 对于迟樾买房这件事,林昭完全不知情。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放学,一出校门,大老远就看见等在校门口的迟樾。 迟樾出了一趟长差,林昭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眼睛蓦地一亮,赶紧小跑了过去:“哥,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个地方。” 迟樾一脸神秘兮兮拉着林昭上了出租车,报出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地址。 那是一个刚开发不久的高档小区,位置很好,三面环着市政规划的绿化带,周边配套设施完善,离迟樾新租的办公楼就隔了一条街。 电梯在十二层停下。 迟樾选得是朝南的户型,门打开以后,林昭最先看见的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窗,视野没有任何遮挡地看见夕阳悬在远方的楼宇之间,将整片天空染成了琥珀色。 林昭张着嘴,呆愣着环视一圈:“这是……” 迟樾笑着走到她身边:“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家。” 林昭猛地转过头盯着他,脑子突然晕得有点转不过来:“你……租的啊?” “租什么,”迟樾无奈道,“买的。” 林昭震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室一厅的格局比老房子敞亮许多,所有家具基本都是配备齐全,沙发还套着防尘罩,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上,整套厨具闪着簇新的银光。 她视线掠过这套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玄关处──那里并排摆放着两双拖鞋,一双深蓝一双鹅黄。 “这么好的房子肯定很贵吧?”林昭不自觉朝落地窗走去,伸手触碰玻璃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确认这一切并非幻觉。 “你当你哥这么多年工作白干的啊,付个首付还是没问题的,”迟樾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走,去你房间看看。” 迟樾把主卧给她,理由是主卧带卫生间。 整间卧室像是从童话书里裁下来的一页,奶油白的墙面配着云朵造型的吊灯,藕粉色的雪纺窗帘。 迟樾走过去推开窗,一方小巧的露台延伸出去,藤编吊椅静静地悬在那儿,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的。 “你这屋是找周叙女朋友帮忙设计的,她说你们小姑娘就喜欢这种风格,你要是不喜欢……” 迟樾从露台上走回来,看到女孩红了一圈的眼睛,愣了愣:“哎,哭什么啊?” “喜欢,”林昭抹着眼睛,声音哽咽,“我很喜欢。” 这套房子买下来的时候就是精装修,陆续买了软装家电家具就差不多了。 林昭这些年睡得都是阿婆之前的房间,跟着他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迟樾想着姑娘长大了,又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多少费了点心思。 林昭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绪,问他:“怎么突然想着要买房?” “早就有这打算了,”迟樾笑笑,“正好年前认识一个开发商,给的价格也合适,你耗子哥也买了套,就在咱们隔壁。” 林昭坐上藤椅,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以后等我毕业能赚钱了,我来还房贷。” “得了吧。”迟樾走到她身后,掌心贴上椅背推了一把,藤椅轻轻晃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这房子就是给你买的,以后你要是嫁人了,也算一个保障。” 林昭脚尖一顿,猛地刹住摇晃的椅子站起来:“我不嫁人。” 迟樾只当她童言无忌,玩笑道:“不嫁人难不成跟我过一辈子啊?” “不行吗?”林昭脱口而出。 说完她又立刻意识到说秃噜嘴了,心虚地掩饰道:“我的意思是……我还小,没想这么远。” “我也没让你现在想啊,”迟樾啧了一声,“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高考。” 话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揭过,林昭除了松了口气之外,还莫名夹杂了一点儿小失落。 他们用了一个周末的时间搬到了新家,虽然新家带给林昭很多惊喜,但她对老房子也有很多不舍,毕竟这个地方承载她太多回忆。 好在迟樾没有卖房的打算,虽然用这套房置换可以减轻不少压力,但这是阿婆唯一留给迟樾的东西,他舍不得。 两个人收拾了一整天,总算在天黑之前把屋子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门铃一连串地响起来,跟催命似得。 迟樾连眼皮都懒得抬,不用想都知道是蒋昊。 门一开,他的大嗓门率先传进来:“恭贺乔迁之喜啊!” “耗子哥。”林昭很开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迟樾拄着扫帚斜眼看他:“你倒聪明,掐着饭点来。” “哟,都收拾好了啊?”蒋昊笑嘻嘻地拎着两瓶大金杯挤了进来,“我还说来帮帮忙呢。” 迟樾一脸“你可拉倒吧”的表情。 蒋昊放下酒,进屋环顾了一圈,啧啧感叹道:“真舍得花钱啊,以后我那装修就照你这风格来得了。” “设计费麻烦结一下。”迟樾伸出手。 ”蒋昊往他手上拍了一掌,仰着脑袋在屋里慢慢转悠着:咱俩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啊。” 迟樾轻嗤:“咱俩这关系,谈感情多伤钱啊。” 林昭笑得不行,端着水递给蒋昊的时候险些没洒出来。 “哎,还是咱妹妹好,”蒋昊接过来呼了呼,“你哥这没良心的,买房子那会儿支使我跑多少趟腿了!现在卸磨杀驴,连顿乔迁宴都不请!” 迟樾笑了起来,拿出手机:“吃什么,我叫家来,不想出门了。” “知道你们忙,”蒋昊得意地晃了晃屏幕,“我叫了悦江府的菜,马上到。” 迟樾拍拍他的肩膀:“你竟然变得如此贴心。” “你才知道啊?”蒋昊白了他一眼。 菜送过来还要一会儿,这是装修好以后蒋昊第一次上门,迟樾带着他稍稍参观了一下。 看见卧室如此少女风的装修,蒋昊愣了愣:“主卧给你妹住啊?” “怎么?” “你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溺爱了啊,”蒋昊难以理解,“这不婚房么?以后结婚了你老婆跟你睡次卧?” 正在厨房摆弄餐盘的林昭听到他们的对话,手指一顿,拿起盘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第52章 老子卖艺不卖身 “你没走啊?”耳边响起迟樾诧异的声音。 林昭一个激灵,转身就看到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我、我不敢一个人走。”她随口胡扯了句。 迟樾还以为她是被晚上那几个小太妹吓出心理阴影来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回到家,欧律师联系迟樾,说那几个女生大部分都未成年,无法追责,口头教育几句就放了。 好消息是领头那个女生上个月刚满十八岁,如果迟樾硬要追究到底,大概率会面临拘留。 晚上在医院迟樾就开好了验伤报告,鉴定出来是面部软组织挫伤,那女生终于怕了,对方家长表示愿意出钱,希望能私下和解。 迟樾一口回绝,表示一分钱都不会要。 挂断电话,迟樾听到浴室响起的水声,喊了声:“记得脸别碰水。” 林昭洗完澡出来,迟樾替她上药,沾着药剂的棉签触到她脸颊时,林昭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迟樾不爽地皱起眉:“你不是还手了么?怎么她看起来屁事没有?” 林昭叹气:“我没指甲。” “……”她看到迟樾张了张嘴,看嘴型应该是个“操”字。 估计站着的姿势有些费劲,迟樾让她坐沙发上,单膝蹲在她面前,拿着棉签一脸专注地点着那道破皮的刮痕。 迟樾生来就一副极好的骨相,但相比年少时的锋芒,经过岁月打磨下的他更多了一种沉淀过的气场,愈发成熟耀眼。 虽然林昭看得出迟樾对乔曼的客套疏离,可她哥那样出众,事业也蒸蒸日上,以后会有更多像“乔曼”这样的女人喜欢他。 一想到这里,那些扭曲的爱意跟伦理冲撞,如藤蔓般控制不住地在林昭心底疯长。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坠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境,理智也发出尖锐的警报── 他只是你哥。 他一直把你当成妹妹。 当成亲人。 即便如此,她竟还贪恋这种坠落时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迟樾决定快刀斩乱麻,一大早就找来蒋昊和周叙开了个小会,意思打算放弃乔曼她们公司的贸易代理权。 但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得征求两个合伙人的意见。 “我会重新找之前那几家供货商谈,尽量挽回这次的损失,年底我的分红也会折出百分之十,算是给你俩的补偿。” 周叙面露不解:“你们不是一直谈得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放弃了?” 迟樾犹豫地拧着眉:“这事儿……挺复杂的。” 蒋昊一瞅他这德性就明白了。 “复杂个屁,”他往沙发上一靠,遗憾地叹了口长气,“人老板看上他了,这家伙肯定是不愿意,代理权可不就黄了!” 周叙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他们公司老板不是一个老头儿么?你男女通吃啊?” “闺女!人闺女!”蒋昊怒其不争地说,“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这临门一脚就豪门赘婿了,到时候别说代理权,人整个公司都是你的!” 迟樾:“滚,老子卖艺不卖身。” 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代理权的事儿竟然没黄。 迟樾主动去了一趟乔曼公司,乔曼听完他的话,靠在办公桌后沉思片刻,神色不明地冒出了句:“你是Gay?” 迟樾嘴角抽了抽:“……不是。” 乔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那看来是我魅力不够啊。” “是我自己的问题。”迟樾说。 乔曼看着他没说话,再结合蒋昊说他从来没谈过恋爱…… 女人目光逐渐下移,最后定格在他某个部位。 迟樾:“?” 他非常不想沉默,但此刻貌似也只能沉默。 然而他的沉默让乔曼本来半信半疑的猜想直接变成深信不疑了。 迟樾实在扛不住她怜悯中还带着惋惜的目光,刚想起身告辞,乔曼突然喊住他:“等等。”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份签好字的合同递给他。 “这是……”迟樾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 “我看了你们的代理方案,确实很专业,”乔曼轻咳一声,眼睛瞟向别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至于……咳,那什么,该治还是得治,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迟樾:“……” 她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但撇开别的不谈,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迟樾拿着合同回到公司,蒋昊正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一听这铁定黄了的项目居然还能峰回路转,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乔曼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周叙闻声从会议室探出头来,见状赶紧凑了过来:“真签了?” “自己看。”迟樾黑着脸把合同拍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蒋昊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暧昧道:“别走啊兄弟,老实招来,是不是从了?” 两人一左一右把迟樾架在中间,颇有不交代就别想走的架势。 “就……”迟樾硬着头皮把经过说完,办公室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三秒后── “哈哈哈哈哈!”蒋昊笑得瘫倒在沙发上,气差点喘不上来,“我说你就没有体面一点的方法?” 周叙捂着肚子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受委屈了!” 迟樾额角青筋直跳,咬了咬牙:“你俩今晚最好别睡太死。” 蒋昊抹着笑出的眼泪,突然掏出手机:“对了,我认识个老中医,专治……” 话没说完就被迟樾一个抱枕砸脸上。 — 拿到了代理权,迟樾再次一头扎进工作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妹妹对他那股暗潮汹涌的情愫。 最初的几天,林昭会在深夜里惊醒,盯着天花板反复诘问自己,这份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她找不出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种惶恐的悸动渐渐成为她心底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不再试图掐灭那些危险的念头,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地想:喜欢他又怎么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血缘的桎梏。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默默祈祷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可以成为一个足够配得上她哥的人。 第51章 始料未及的心动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夜色中漫着湿漉漉的寒意,林昭走出派出所,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迟樾停住脚步,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他抬手虚悬在林昭红肿的右脸颊旁,指节蜷了蜷又放下,沉默片刻:“除了脸上,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林昭摇摇头,看着他忐忑道:“哥……我没想打架……” “我知道。”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迟樾只是微微俯身,将她身前的衣扣一颗一颗系上,随后牵起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热顺着指腹蔓延上来,像是一种无声地安抚,那些先前被林昭刻意忽略的心跳再一次快速震动,犹如千万只蝴蝶同时振翅,迅速在她心里掀起一场无声风暴。 林昭手指微微收拢,微不可察地,回握住她哥的手。 派出所对面,宾利的车尾灯闪了一下。 迟樾看到乔曼从车里下来,微微一怔,诧异道:“曼姐?您没走?” “怎么样了?我还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乔曼快步走到他们前面,目光落在男人身边的女孩脸上,捂嘴啊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 林昭略显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妆容精致,身段丰约有度,长裙外面罩着件淡咖色的短绒皮草,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夺目。 “已经叫人处理了,”迟樾犹豫道,“要不……您先回吧,我现在得带她去医院,下次一定请您吃饭赔罪。” “别跟我这么客气,”乔曼嗔怪地看他一眼,“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医院。” “这……”迟樾实在不想再麻烦她了。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赶紧的。”乔曼拉开车门,语气很坚定。 迟樾沉默了几秒钟,牵着林昭上了车,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林昭刚坐进车里,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浸入鼻腔,她诧异地望向后视镜,乔曼正抬手将碎发别在耳边。 跟上次在迟樾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而且听方才的对话,他们晚上应该是在一起的。 林昭默默将脸瞥向窗外,沉默地看着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不断向后飞掠, “妹妹今年多大了?”乔曼突然出声问。 “高二。”林昭回答。 “真羡慕你这个年纪啊。”乔曼感叹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怅然。 林昭牵了牵嘴角,没再接话。 到了医院,迟樾直接拉着林昭进了急诊,医生仔细检查她脸上的红肿:“有没有耳鸣或者恶心的症状?” 林昭摇摇头。 医生判断大概率是皮外伤,但在迟樾坚持下,还是给她加做了鼓膜检查和脑CT。 好在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冰袋和几支消肿药膏,叮嘱她要按时涂抹,特别是那道血痕,是被指甲刮破的,处理不当容易留疤。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乔曼全程陪同,最后还坚持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车只能停在巷口,迟樾先下了车,转身把药递给林昭说:“你先上去,我跟曼姐说几句话。” 林昭迟疑一瞬,有什么话是需要特意避开她吗? 乔曼翻着包,找出来一只橙色的小圆盒,打开车门走下来,笑着对林昭说:“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条丝巾的颜色应该会适合你。” “曼姐——”迟樾皱了下眉,刚想说些什么,乔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打情骂俏一般:“你别说话,又不是给你的。” 这个牌子林昭认识,之前林曜托迟樾给她的那一堆东西里就有同样包装的盒子。 林昭默了几秒,抿了抿唇:“谢谢,不过太贵重了,我哥不让我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她刻意把“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乔曼推了两下,也没勉强,笑着说:“怎么跟你哥一样这么见外。” 凭心而论,乔曼是个挺好的人,长得漂亮,气质大方,看到她顶着一张猪头脸从派出所出来也没大惊小怪,陪着他们折腾了一个晚上不说,还要送她礼物。 可林昭还是不喜欢她。 或许是她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迟樾身上的视线。 又或许是看到她对迟樾那种不经意间的肢体触碰。 都让林昭觉得……很不舒服。 走到拐角,确认他们看不见自己后,她忽然停住脚步,躲进墙根后头,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今天太麻烦您了,”迟越不好意思地看着乔曼,“毕竟是私事,耽误您不少时间。” 乔曼扶着车门叹了口气:“能不能别老您您您的,听着我跟你长辈似的。” “……我下次注意。”迟越说。 夜色里,乔曼的目光在男人俊朗的面孔上停留片刻,好整以暇道:“迟樾,其实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迟樾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又不傻,乔曼的试探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正是为了保持距离才刻意把尊称挂在嘴边。 见他不出声,乔曼笑了起来:“别怪我说话直,我这个人吧,凡事都讲究效率,无论是工作……” 她浅浅停顿了一下:“还是感情。” “曼姐,我……”迟樾心里有顾虑,不敢贸然开口。 他不确定乔曼会不会因为他的答复影响到公司之间的合作,又或者,他们合作的条件是基于这种方式。 乔曼轻挑下眉:“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这只是我的态度,你不用马上回答,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不过──”她往前一步,踮起脚尖靠近迟樾,吹气般得说,“别让我等太久。” 没给迟樾反应的时间,她转身坐进车里,发动油门扬长而去。 而这暧昧的一幕,全被躲在墙根后头的林昭尽收眼底。 当看到女人像是亲吻般贴在迟樾耳边时,林昭清清楚楚感觉到体内燃起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 像是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却又远远不止这种程度。 她这段时间以来那些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没由来想靠近她哥的冲动,看见别的女人跟他亲近时疯长的占有欲,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明晰起来,像拨开迷雾后骤然明朗的月光。 她喜欢迟樾。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 是真真切切,带着心跳加速和占有欲的喜欢。 是她自己都始料未及,汹涌又隐秘的心动。 第50章 老子养这么大都舍不得动一下 迟樾接到派出所电话的时候,正跟乔曼一起吃饭。 平时应酬基本都是蒋昊去,偶尔他俩一起,可蒋昊一看餐厅定位,说什么也不愿意同行。 乔曼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才不愿意去做那个大灯泡。 蒋昊面对迟樾的威逼利诱誓死不屈,最后迟樾无奈揣着合同只身一人前去赴约。 餐厅是乔曼订的,一家法国餐厅,曲径通幽的环境,每个座位都沉浸在私密的半明半暗里,火光在银烛台上跳跃,角落里的老钢琴正流淌着奥斯卡彼得森的《秋夜》。 再看对面的女人。 一身深海蓝丝绒挂脖礼裙,转身挂外套时,能看见礼服镂空设计下一大片光洁的后背。 迟樾略显局促地挪开目光。 侍者端上焗蜗牛,乔曼双手托着下巴,红唇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尝尝看?” 迟樾坐如针毡:“乔总,您是不是对我们提出的方案还有什么顾虑?” “都说了不要叫乔总。”乔曼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 迟樾轻咳一声:“曼姐……” “这还差不多,”女人露出娇笑,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好了啊,今晚咱俩好好吃饭,不谈工作。” 迟樾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开。 乔曼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态度让迟樾很受罪,他对乔曼没有任何想法,要不是为了能拿下她公司的贸易代理权,他压根都不愿意来吃这顿饭。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基本都是乔曼在问,迟樾回答,跟他妈做笔录似的。 乔曼似乎也察觉到了,往背后一靠,无奈地笑了起来:“蒋总说你没谈过恋爱,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总算是信了。” “曼姐说笑了。”迟樾干笑两声,默默在心里骂了蒋昊一句。 他正思考着应该怎么把话题往合同上带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挂断电话,迟樾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曼姐,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乔曼见他神色焦急,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我妹在派出所,”迟樾拎起大衣,叫来服务员结账,“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得马上过去。” “等等,”乔曼跟着站起来,“我送你过去吧。” “不……” “外面下大雨呢,不好打车,”乔曼套上外套,“你不是着急吗?” 迟樾看了眼窗外,犹豫片刻:“那……麻烦你了。” 乔曼今天没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过来,车刚在派出所门口停下,迟樾匆匆道了声谢,推开车门就往外走。 “诶——”乔曼刚从扶手箱里取出伞,男人已经几步跨进了雨幕里,背影很快被滂沱的雨水模糊成一片。 调解室里,林昭和蒋昕然规规矩矩坐在长桌一侧,几个女生坐在她们对面窃窃私语。 领头的女生此刻正低着头摆弄自己美甲上的碎钻,时不时白眼剜向对面,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商量的怎么样了?”派出所民警端着保温杯推门进来,目光依次扫过几个人。 领头女生不屑道:“凭什么我们道歉啊?” “就是!凭什么啊,她们也动手了!” 民警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们鬼画符一样的脸,莫名有些头疼:“难道不是你们先找人家麻烦的?” “警察蜀黍,谁说我们找麻烦了?”领头女生阴阳怪气地狡辩,“我们找她俩聊天不行啊?” 民警把手里的保温杯往桌上重重一叩,“这是派出所!态度给我放端正点!” 话音刚落,调解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林昭看到来人,震惊地站了起来:“哥?” 几个女生呆滞地望着冲进来的男人,其中一个还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滑,黑色大衣也被浸湿了,能看见布料上泛着细密的水珠。 视线落在林昭身上的那一刻,迟樾瞳孔骤然缩紧。 她校服领口被扯地歪七八钮,马尾凌乱地松散开来,右脸颊肿得老高,苍白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掌印,还渗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他眉头狠狠一拧,转头望向对面那几个女生,整张脸阴得像压着雷:“谁打的。” 像是被他阴鸷的目光震慑住,几个女生瑟缩着交换眼神,谁都没有说话。 “都他妈聋了?”迟樾“砰”得往桌上一拍,低吼一声,“我问是谁打的!” 派出所民警向前一步:“迟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请你先冷静……” “冷静?”迟樾肩膀剧烈起伏,手指着林昭的脸,“老子养这么大动都不舍得动一下,现在被人打成这样,你让我冷静?” 听到这句话,林昭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 蒋昕然跳起来指着领头那女生,忿忿道:“是她!就是她打得昭昭!” 迟樾眯缝了一下眼睛,视线瞬间扫了过去,锋利得很。 强烈的压迫感席卷而来,领头女生后退半步,硬撑着说:“她……她……她也打我了啊!” “你要干嘛!这是派出所!” 就在民警制止之前,林昭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胳膊:“哥,哥,我没被她欺负,真的,我还手了。” 民警见势不妙,只能暂时将两拨人分开,待调解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蒋昕然凑到林昭耳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樾哥这么凶的样子,好吓人。” 林昭抿着唇没作声,别说蒋昕然,就连她也是第一次见迟樾发这么大火。 迟樾声音压抑着怒气:“不可能接受调解。” 民警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事儿要较真起来,她们还手的行为很有可能会被认定为“互殴”。” “所以我们就该站着挨打?” 迟樾懒得废话,他现在急着带林昭去医院,索性一个电话把之前跟他们公司有过合作的法律顾问叫了过来。 刚出调解室,就看到蒋昊风风火火地从派出所门口小跑进来。 迟樾脚步一顿:“你怎么来了?” “我老叔给我打的电话……” 蒋昊视线落在蒋昕然身上,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你现在有能耐了是吧,屁点大儿就敢谈恋爱?!你看等你爸回来不抽死你丫的!” 蒋昕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他。 “卧槽!”蒋昊看到林昭的脸,顿时吓了一跳,“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蒋昕然忍不住了,呜呜呜地哭起来:“都怪我,都是我害昭昭被打的。” “耗子哥,”林昭插了一句,“也不能全怪昕然,是……” “行了,”迟樾打断她,对蒋昊说,“你留这儿吧,等会欧律过来,我先带她去医院。” 第49章 我是摆设? 饭桌上,迟樾踌躇不决地试探道:“那卷……咳,你同学,他怎么不辅导别人专门辅导你?” 林昭看着手机屏幕,头也没抬得说:“我也帮他复习作文啊。” 迟樾顿时警觉,这孤男寡女凑在一起你辅导我我辅导你的像什么样子。 “那你们……”他继续问,话没说完,手机又叮了一声。 林昭拿过手机看了看,低头开始敲字。 迟樾十分不爽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吃饭就好好吃,老盯着手机干嘛!” 林昭无辜又茫然地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纪柏霆问我明天去不去复习。” 迟樾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略显不自然地开口:“你就非得跟他一起复习?我是摆设?” 林昭愣了愣,她当然知道迟樾英语很好,也不止一次听过他跟外商打电话。 “你哪有时间啊,再说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高中英语……” “我就是毕业十年辅导你也绰绰有余。”迟樾说。 就这样,为了把早恋的苗头尽早掐断在摇篮里,迟樾不得不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辅导林昭听力。 相较于纪柏霆念听力时林昭的心无旁骛,迟樾的辅导却让她有些难熬。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两个人对着一张试卷难免靠得有些近,迟樾流利的口语掺着几分磁性的声线,呼出的气息像是沙砾细细刮过耳膜,有些痒,还带着没由来的燥热。 迟樾叩叩桌子:“写啊!” 林昭骤然回过神来,盯着试卷却迟迟没有落笔。 “你怎么回事?”迟樾拿笔尖戳着卷子,“这么基础的题型都不会?” 林昭不敢说她压根没注意他念到哪一题,垂眸掩饰道:“哥,你念太快了。” “快?”迟樾狐疑道,他明明是按照正常语速念的。 他重新把题目放慢语速念了一遍,全然没注意到女孩红透的耳尖。 — 周一开学,林昭到教室的时候纪柏霆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早啊。”纪柏霆笑着跟她打招呼。 “早。”林昭打开书包,把打印好的一叠资料拿给他。 纪柏霆接过那一叠厚厚的A4纸,愣了愣:“干嘛啊?” “你不是要练作文吗?”林昭坐下来,“我找了几篇范文和人物素材,你可以先看看。” 纪柏霆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还以为林昭也会一对一帮他单独复习呢。 上了高二以后,学校多加了一节课,专门给学生答疑。 快要入冬了,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林昭和蒋昕然走出校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晚上迟樾有应酬,蒋昕然他爸妈回老家看她奶奶了,于是两个人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家面馆把晚饭解决了。 蒋昕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你不吃了吗?”林昭看她碗里起码还剩了一半的面条没动,明显不是她的食量。 “我减肥嘛。”蒋昕然有些害羞地说。 “你又不胖,减什么肥?”林昭疑惑道。 吃完面走出来,蒋昕然悄悄凑到她耳边:“他跟我表白了。” 林昭怔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职校生:“你答应了?” “没呢,”蒋昕然红着脸,“我觉得……太快了。” 蒋昕然一直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儿,林昭始终不太安心,犹豫道:“昕然,我觉得你还是先别理他了。” “哎呀,你不要对职校生有偏见,”蒋昕然没心没肺地说,“再说我不是还没答应他嘛。” 这个点学生几乎都走光了,两个人穿过十字路口拐进了巷子里。 巷子深处,几个女生歪歪扭扭正地靠在墙根边,她们手里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看到二人的瞬间,那拨人忽然就站直了。 林昭脚步一顿,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领头的女生染着一头金光闪闪的头发,耳朵上挂着夸张的金属耳环,校服外套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紧身T和短裙。 她走到蒋昕然面前,眯起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上下打量起来。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她故意将烟圈吐在蒋昕然脸上。 蒋昕然下意识后退两步,声音微微发颤:“你谁啊……” 女生抬着下巴,唇角勾起冷笑:“你认识郭嘉吧?” 蒋昕然脸色一变。 “我是他女朋友。”她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怎么可能!”蒋昕然眼睛一下瞪大,“他从来没说……” 林昭瞬间意识到什么,抓住蒋昕然胳膊往后一带,飞快接了一句:“我们不认识什么郭嘉,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她拉着蒋昕然就要走。 另外几个女生立马上前将她俩围住。 “让你们走了吗?”领头的女生扔掉烟头,伸出涂满黑色指甲油的手拍了拍蒋昕然的脸蛋,嗤笑道,“有胆子抢别人男朋友,没胆承认啊?” 蒋昕然哪里见过这架势,磕磕绊绊地说:“我没……没……抢你男朋友。” 几个女生瞬间恶劣地笑了起来。 “嘉哥怎么会看上这种怂包啊?” “看你妈,”女生回头骂了句,“不就因为我跟他闹个脾气,找个婊子玩玩而已。” 林昭警惕地盯着她们,抿了抿唇: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想——”女生拖长音调,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忽然对着蒋昕然抬高手腕—— 就在巴掌即将落在她脸上时,林昭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女生惊愕的目光狠狠剜向林昭,下一秒,反手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昭昭!”蒋昕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火辣辣的疼痛在林昭右脸炸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抬手一记耳光重重甩了回去。 女生迅速捂住自己发红的脸,眼神中满是惊愕:“你居然敢打我?” 场面骤然失控,几个女生尖叫着扑上来,她们人多,林昭知道肯定打不过,不管挨了多少下,就死死拽着领头那女生不放。 而蒋昕然除了哭得石破天惊以外,战斗力约等于0,上前拦了几下就被人甩出来了。 不过也多亏了蒋昕然,她杀猪般的哭声成功把过路倒垃圾的大爷吸引过来,大爷一看这场面,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报了警。 第48章 那小子一看就有问题 “这儿!”蒋昊举着手机冲迟樾招了招手。 迟樾扫视一圈,见他正跟做贼似得躲在商场中间的圆柱后头。 他挂断电话,三两步跨上电梯走到蒋昊面前,喘着气四处张望:“人呢?” “刚进去,”蒋昊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家apm,“我看他们——” 没等他把话说完,迟樾迈步就要进去。 “哎你先别冲动!”蒋昊一把拉住他,“先观察观察,这大庭广众的你现在过去能抓到什么?” 迟樾绷着脸被他拖到圆柱后头,皱起眉问了句:“那男的长什么样?” “就看到个背影,个儿挺高,”蒋昊想了想,“哦对,头发还带卷儿,妈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带卷儿?” 迟樾几乎立马就能确认是那天来给林昭送什么笔记的同学。 “诶,出来了出来了!”蒋昊扯了扯他胳膊。 迟樾赶紧往后躲了一下,目光向前望去。 两人肩并肩从店里走出来,那卷毛手上拎着个小礼袋,正微微偏着头跟林昭说些什么,林昭甚至还笑了一下。 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姿势还挺亲密。 迟樾咬牙切齿地想,这死丫头之前还信誓旦旦得向他保证绝对不会早恋,转头就单独跟男生又是喝咖啡又是逛商场的,这不是约会是什么! “靠,你妹可以啊!”蒋昊愣了愣,“这小子长得还挺帅,进口黄毛和国产黄毛就是不一样哈?” “……闭嘴。”迟樾说。 “你们在干嘛?” 一回头,商场保安正抱着胳膊站在他们面前。 蒋昊瞥了眼:“什么干嘛?没看着忙呢。” “忙什么?”保安警惕地盯着他们上下打量,“鬼鬼祟祟的,盯你俩半天了。” “我说大叔,您会不会说话,”蒋昊非常不爽,“怎么就鬼鬼祟祟了?你看我俩长得像坏人吗?” 保安眯了一下眼睛:“他不像,我看你挺像。” “我怎么就……”蒋昊正打算跟他好好争论一番,被迟樾猛地打断:“人呢?”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那俩转眼居然就不见了。 顾不上保安大叔的喊声,迟樾急忙往前走,蒋昊也紧随其后,结果他俩在这层绕了一整圈都没见着人。 迟樾气冲冲地瞪着蒋昊:“要不是你刚拦着我早进去了,能跟丢吗!” 蒋昊回瞪他:“你简直不可理喻,要不是我你能抓着现行么!” “现什么行!不就逛个商场现他妈哪门子的行!”迟樾喊。 “那你激动个屁啊!”蒋昊也喊。 “我哪里——”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哥?” 二人齐齐回过头。 林昭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俩。 四个人面面相觑,短暂而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你们……”林昭目光犹疑地在二人脸上游走,“在吵架啊?” “没有没有,”蒋昊赶紧搂住迟樾肩膀,“我让樾儿陪我来挑领带呢,没想到这么巧……呵呵……” 迟樾咳了一声,神色意味不明:“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问得是林昭,他视线却一直落在林昭身后的男孩儿上,眼神中带着止不住地打量。 “我们刚刚在楼下复习,”林昭回头跟纪柏霆介绍,“这是我哥,还有我哥朋友耗子哥。” 纪柏霆立即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迟樾鞠了个标准的十五度躬:“哥哥好!我叫纪柏霆,是林昭同桌。” 迟樾听着他一口流利的中文,疑惑道:“你不混血么?” 纪柏霆笑了笑:“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三岁才跟我母亲回伦敦生活,前段时间刚转学回来。” 迟樾嗯了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问太多,抓过林昭书包挎在自己肩上。 四个人一齐往商场门口走,纪柏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迟樾颇有深意的视线。 他莫名奇妙地打了个冷颤。 蒋昊凑到迟樾耳边:“你信么?复习。” 迟樾看了前头两人一眼,没说话。 林昭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了句:“哥,你回家吗?” “废话,不回家我去哪儿?”迟樾没好气道。 蒋昊看了他一眼,立马接话:“我开车来的,送你们回。” 林昭哦了一声,又说:“那柏霆也跟我们一路回去吧。” 迟樾:“?” 这小子是没姓? “他也住那儿?”迟樾问。 林昭摇摇头:“他自行车停咱家楼下。 迟樾跟蒋昊相互对视一眼。 进了车库,林昭刚坐上后座,迟樾突然伸手拦住了正要上车的纪柏霆。 “等等──” 他神色不太自然,往前指了指:“你坐前面。” “……好的。”纪柏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坐上了副驾驶。 蒋昊无奈地摇摇头,发动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车厢内,一伙人就像沉默的鸦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蒋昊默默看了后视镜一眼,率先打破尴尬:“那个……我记得昭昭成绩挺好的啊,你们怎么会一起复习?” 纪柏霆很快说:“这次考试──” 林昭迅速上前戳了一下他的胳膊,纪柏霆回头看了眼,立马心领神会地改口道:“这不是快考试了,林昭说想她练习英语听力。” 两人之间微妙的小动作很快落入迟樾眼里,他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太好看。 蒋昊打了个弯,随口接了句:“你英语很好啊?” 迟樾:“……” 林昭:“……” 纪柏霆:“……还行……吧。” 蒋昊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你是混血啊!” 迟樾往后一靠,无语地将手臂搭上额头。 林昭笑得肩膀都在颤。 蒋昊将几人送到巷口,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纪柏霆跨上单车,看着林昭欲言又止:“你明天……” 他本来想问问林昭明天还出不出来复习,刚说到一半就撞上迟樾略显复杂的神色。 男人气场太强,纪柏霆莫名有些心虚,最后说了声再见就骑车走了。 “哥,我晚上想吃炸虾柳。”林昭边往楼梯上走边说。 “炸你哥吃不吃。”迟樾打开门,阴阳怪气地回了句。 “……”林昭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迟樾往厨房走的背影。 她哥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厨房里,迟樾心内苦闷交加,一边裹着虾仁一边发愁。 林昭一路上表现得非常坦然,完全没有一点早恋被抓包的惊慌,而且还是复习功课这种如此正经的理由,他连质问都找不着出口。 但凭他对男人的了解,那小子一看就有问题。 第47章 你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 入秋后,接连着下了几场大雨,天气猝不及防转凉,刮过的秋风都带着细细入骨的寒意。 林昭坐在靠窗的位置,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纪柏霆注意到她的动静,关上窗小声问:“我带了外套,你要吗?” “不用了。”林昭满脸愁苦地盯着刚发下来的英语试卷,上面的大叉鲜红夺目。 马上就快期末了,当初为了不去附中,自己在迟樾面前立下军令状,信誓旦旦地保证成绩一定不会下降,可按眼下的分来看……属实有些打脸。 其实林昭其他科成绩都不错,唯独英语拖了后腿,每次做听力总是不自觉在脑子里翻译一遍,结果反应慢半拍,后面内容全错过了,连蒙带猜跟听天书似得。 再看看隔壁纪柏霆那张漂亮的满分卷,林昭心里十分不平衡,这人英语课基本都在睡大觉,可偏偏人家天生自带buff,做英语卷子跟玩儿似得。 留意到他同桌忿忿不平的视线,纪柏霆轻咳了声:“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是哪儿混哪儿?”林昭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纪柏霆愣了愣:“我妈是英国人。” “……”林昭不想说话了。 纪柏霆拿过她的卷子翻了翻,安慰她:“你其他题目正确率挺高了,就是听力弱了点。” 林昭趴在桌子上恹恹道:“听力三十分呢。” 纪柏霆浅沉默了一会儿,浅棕色的眸子转了转:“我可以帮你啊。” 林昭坐直身体,狐疑地上下扫视着他:“怎么帮?” 纪柏霆看了眼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英语老师,清了清嗓子,在卷面上随便挑了一段内容轻声念了出来。 这是林昭第一次听他说英文,每个音节都咬得清晰饱满,还是非常标准的伦敦腔。 “你就是缺少语言环境,听得少反应自然慢,”纪柏霆拍拍胸脯,“我念你听,我保证,不出两个月你的听力绝对能提高。” “真的?”林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纪柏霆挑了下眉:“不过作为交换,你得辅导我作文。” 两人一拍即合,约好了周末时间。 林昭本想叫上蒋昕然一起练听力,没想到她一脸神秘地说周末没空。 “那个职校生?”林昭皱着眉问。 蒋昕然娇羞道:“他这周末过生日。” 林昭沉默几秒:“还是别跟他走太近了,毕竟那个学校……” “哎呀你就别担心了,”蒋昕然打断她,“他跟别人不一样,再说我就是去送个礼物而已嘛。” 林昭叹了口气。 到了周六,林昭本意是打算去图书馆复习,人少安静还免费,可纪柏霆却说练听力得念出声,会影响到别人,把地方定在了咖啡馆。 她收拾好书包刚准备出门,纪柏霆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到了?我才刚……你到我家楼下了?” 林昭举着手机愣了一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少年单脚撑地跨坐在单车上,笑着抬头冲她挥了挥手。 她有些无语地下了楼:“不是咖啡馆见吗?你过来干嘛?” “来接你啊,”纪柏霆拍拍后座,“省得挤公交了嘛。” 林昭往车后座一扫,忽然想到迟樾已经很久没骑过自行车了,她还挺怀念坐在他后座的感觉。 那也得是迟樾,别人不行。 “你先去吧,”林昭犹豫着说,“我……还是坐车好了。” 说着她就往公交站走。 “诶——”纪柏霆见状,立马跨下车把自行车往墙根一推,“那我跟你一起!” 纪柏霆说得那家咖啡馆在市区商场里,他们坐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车才到。 林昭有些不明白,不就练个听力,非得跑这么远干嘛。 纪柏霆给出理由是那家甜品很好吃。 好吧。 毕竟有求于人。 但不得不说纪柏霆的方法还真挺管用的,他特意模拟听力配音员的语速和对话节奏,还会时不时提醒林昭记住关键词,弱化转折前那些不重要的内容。 找对了方法,一个下午下来,林昭明显感觉效率比自己平时对着录音瞎练强多了。 咖啡厅明亮的光线下,女孩一脸专注地盯着试卷,嘴里时不时轻吐出几句单词,她微微凝眉,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纪柏霆不由看得有些入神。 察觉到他的视线,林昭抬眸问:“怎么了?” “啊……没。”纪柏霆有些窘迫地移开目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林昭看了眼时间,惊呼道:“居然这么晚了?”她立马站起来收拾书包,“今天辛苦你了,谢谢啊。” “那什么,”纪柏霆跟着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着急回家吗?” 林昭动作一顿:“怎么了?” “要是不着急的话,能不能陪我去楼上挑个礼物?”纪柏霆问。 “我挑?”林昭指了指自己。 “送女孩嘛,”纪柏霆挠挠头,“感觉你们女生眼光应该比我好点。” 林昭没推辞,毕竟人家嘚吧嘚辛苦了一下午,而且先前点单付钱的时候她没抢过纪柏霆,本来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要是我挑的人家不喜欢你可别怪我啊。” “没事,你喜欢就行。”纪柏霆高兴地说了句。 “啊?”林昭疑惑地看着他。 纪柏霆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们女孩喜欢的东西应该都差不多……你挑得她肯定喜欢。” 办公室里,迟樾靠在椅子上假寐,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 这几天乔曼倒是时不时会跟他联系一下,但绝口不提签合同的事儿。 他有些着急,毕竟为了拿下这个代理权,他们已经回绝了三家代理商的合作邀约,万一这次合作不成功,不说大伤元气,可这大半年来的时间精力还有铺出去的人情就全白费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蒋昊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迟樾抢先开了口:“预算就一千,超出你自己垫。” “卧槽!你猜我碰到谁了!”电话里蒋昊明显压着声音。 迟樾懒洋洋道:“你买个领带能碰着谁?” “你妹!”蒋昊说,“我看到她跟一个男生从咖啡馆走出来,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 “什么──”迟樾一下坐直了,声音瞬间抬高,“你确定没看错?” “废话,你妹我能认不出来?我正跟着呢,靠,两人现在上电梯了。” “你跟紧了,”迟樾抓起外套站起来往外走,“我现在过来。” 第46章 你身上有香水味 蒋昊结完账出来,撞了一下迟樾肩膀:“人走了?” “你结个账结进洞里去了?”迟樾问。 蒋昊贱兮兮地说:“我这不是想着给你俩留点儿单独交流的时间嘛。” “你少扯。”他在路口拦了辆出租。 “唉,说真的,”蒋昊跟着挤上车,“我感觉乔曼对你有点儿意思。” “你别干外贸了,贴颗痣做媒吧。”迟樾简直懒得理他。 蒋昊振振有词地开始分析:“你没听她刚刚在饭桌上说自己单身啊,要对你没意思人能突然提这茬儿?” 见迟樾不接茬,蒋昊继续说:“人也就没看上我,要看上我了,就是为了咱公司我也绝对舍身取义义不容辞。” “你赶紧舍去,”迟樾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前面路口停一下。” “停车干嘛?”蒋昊问。 “林昭估计还没睡,给她带点儿吃的。”迟樾说着就下了车。 蒋昊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要能把照顾你妹这劲儿用在谈恋爱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单着了。” 拎着寿司回到车上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信息是乔曼发来的,问迟樾到家了吗。 蒋昊凑近一看:“哎哟,还说没意思,这分开有没有半小时啊?” 迟樾熄了屏幕,感觉有些头疼。 他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肯定也不算小了,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一没时间二没经历,压根没考虑过找对象的事儿。 蒋昊这两年倒是谈过几段,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最长的一个都没挺过半年,一会儿要陪一会儿要哄的,分了手就拽着他一顿大酒鬼哭狼嚎,迟樾看着都费劲。 身边也不是没遇过示好的姑娘,迟樾基本都做冷处理,但乔曼明显不属于能冷处理的范畴,毕竟这个合作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于是迟樾重新打开手机给她回了消息。 林昭整晚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心里跟有个链锯来回扯似的,洗完澡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才郁闷地发现居然忘了把睡衣拿进来。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到十点,迟樾说过没那么早回来,于是她也没多想,裹上浴巾便打开了浴室的门。 刚走出两步,玄关处突然传来一声钥匙拧动的声音。 迟樾显然没料到一开门就是这样的场景,抓着钥匙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林昭身上只裹着一条白色浴巾,露出的四肢匀称而修长,头发湿哒哒地垂在两侧,发梢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纤细的锁骨滑落,细削光滑的小腿在弥漫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屋内空气凝固片刻。 下一秒,林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冲回浴室,“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迟樾慢慢扭过头,握拳轻轻咳了一声。 林昭被带回来那年,还是个瘦不拉几的乌鸡仔,甚至因为雌雄难辨而被迟樾剃成秃瓢儿…… 直到方才那一幕才让他猛地发觉,在他忽视掉的那些日子里,少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活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林昭背靠着墙,感觉心脏正以跳楼机下坠的速度砰砰狂跳,一抬眼就能看见镜子里自己红得几乎能滴出血的脸。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被叩响两声,迟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衣服放门口了。” 他把寿司拆出来搁桌上,余光瞥见浴室的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 只见一截儿细细的胳膊伸出来,迅速抽走挂在门上的衣服,紧接着便“砰”得再次关上了门。 迟樾忍不住有点想笑。 林昭换好睡衣后,起码做了十分钟的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咬牙打开了浴室的门。 迟樾神色如常地靠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她出来,扬扬下巴:“可算舍得出来了,给你带了寿司。” 林昭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儿可算过去了,不就是洗完澡忘了带衣服么,她又不是光着出来的! “不是说没那么早回来吗?”她端起放在桌上的寿司往迟樾边上一坐,挑了个鱼籽的放进嘴里。 “晚上谈得挺顺利的,也没怎么喝酒。”迟樾敲着屏幕没抬头说了句。 林昭突然皱起眉,抽了抽鼻子,像是在确认,又凑近他闻了闻。 “干嘛?”迟樾抬起胳膊嗅了嗅,“有味儿啊?” 林昭咽下嘴巴里的东西,满脸严肃地盯着他:“你身上有香水味。” “……”迟樾放下胳膊,“你狗鼻子啊,这么灵。” 林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结果迟樾居然就这么不吭声了。 “然后呢?”林昭提高音调追问了一句。 “什么然后啊?”迟樾莫名其妙。 林昭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闭了嘴,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迟樾无奈地放下手机:“晚上吃饭的一个供货商,不小心沾上的。” 林昭悬起的心悄悄放下,身体向前倾了倾,犹豫着试探道:“你以后会找女朋友吗?” “也得碰上合适的啊。”迟樾随口应了声。 林昭抿了抿唇没说话,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淡影,神色看着有些意味不明。 迟樾想想不对,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他找不找女朋友了? 他目光移到她脸上,看着林昭出落地越发标致的模样,莫名就有些发愁。 她现在正处于对感情青涩懵懂的年纪,好奇也正常,于是迟樾假装随意地问了句:“那你们学校有没有男生追你什么的?” “有啊。”林昭很自然地说。 “有?”迟樾里顿时警铃大作,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谁?你们班的?是不是今天那个卷毛?” “不是……”林昭解释,“其实很多我都不认识,不过我没——” “还很多?!”迟樾猛地打断她,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就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高中那些臭小子什么想法他门儿清! “我没理过他们,”林昭坚持把话说完,义正言辞道,“我知道现在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哥你放心,我不会早恋的。” 台词全被她抢了,迟樾张着嘴,过了好半天才说了句:“……以后再有这种事,处理不了的话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昭乖巧地点点头,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第45章 心动 放学回去的路上,林昭一直琢磨着蒋昕然的问题。 长久以来,她对于男生的认知区别仅限于,她哥,和她哥之外的男的。 学校里跟她表过白的男生不少,可林昭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用蒋昕然的话说,什么小鹿乱撞心跳加速怦然心动一见到他就下意识脸红这种状态,她一概没有。 那她喜欢迟樾吗? 答案毋庸置疑。 可自从那个拥抱过后,林昭隐隐发现对她哥的喜欢好像还掺杂了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她心里蓦然一紧,想不明白,却又不敢继续往下想。 快到家的时候,自行车叮铃铃从她身后滑过。 “林昭──” 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纪柏霆单腿撑着地,一个急转弯刹停在她面前。 他喘着气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这个给你。” “什么?”林昭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目相对时,纪柏霆看到女孩浓卷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杏仁般的眼睛又大又亮,正一脸不解地盯着自己。 他失神片刻,随即挪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今天看你课堂笔记没写完,找老师重新抄了一份。” 林昭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用这样的,我明天找其他同学补就行。” “我抄得很辛苦啊,你收着吧。”纪柏霆不由分说把笔记本往她怀里一塞。 不等林昭回答,他蹬上自行车往前窜了出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明天见新同桌。” “哎──”林昭往前跟了两步,纪柏霆骑着车风一样卷出了巷子口。 刚转过身,一堵人墙挡在她面前。 “啊……哥?”林昭被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迟樾单手插着兜,冲前面抬抬下巴:“谁啊?” “同学,”林昭举了举手里的本子,“过来送笔记本。” 迟樾出来的时候只瞥见一个远远的背影,狐疑道:“你们学校还让烫头呢?” “烫头?”林昭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了,“哦,他是混血,应该是……自然卷?” 迟樾啧了一声:“你们学校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国际化了。” 林昭这才注意到他哥今天打扮得跟平时不太一样,白衬衫黑西裤,袖口挽至手肘,下摆随意扎进裤腰,衬得两条腿挺拔修长,阳光下隐约还能透出腰腹肌肉的轮廓。 她从来没见过迟樾这副模样,目光一下黏在他身上,瞬间就有些挪不开:“你这是……要出去吗?” “耗子约了个供应商,非得让我穿正式点,”迟樾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怎么样?”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林昭生硬地夸了一句:“很帅。” “真敷衍啊。”迟樾笑了笑。 巷口传来两声喇叭响。 迟樾向外看了眼,对林昭说:“菜在锅里温着,你晚上管自己早点睡,不用等我。” “嗯。”林昭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往楼梯上走。 迟樾狐疑地回过头,跑这么快干嘛? 蒋昊又摁了两声喇叭,不耐烦地落下车窗:“发什么愣啊,堵路了知道不!” 到家关上门,林昭神色恍然地靠着门后缓缓蹲下。 心脏跟击鼓似的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跳动着。 心跳加速? 小鹿乱撞? 下意识脸红?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红不红不知道,但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 迟樾今天要去见的不是一般的供应商,这家公司在沿海一带有一条完整且销路稳定的供应链,是他辗转了好多路子才联系上的。 目前他们公司规模不算大,销路渠道一直因为品类受限,如果能拿下这家公司的贸易代理权,不仅能降低他们库存压力的运营风险,还能快速拓开海外渠道。 这次如果谈得顺利,他们未来三年的发展都不用愁了。 蒋昊和迟樾在车里一人干下一瓶解酒酶,做好了打场硬仗的准备。 包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作为东道主的迟樾和蒋昊同时从沙发上起身。 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淡淡的香水味飘入房间。 先前与蒋昊联系的一直是个男的,他们今晚备的全是好烟好酒,所以看到来人时,两人目光都稍显诧异。 进来的女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一身卡其色真丝套装,左手挎着只鳄鱼皮包,长腿细腰,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妩媚。 蒋昊率先迎上前,犹豫地开口问:“您是……乔总?” 女人笑着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乔曼,我父亲今晚临时出差,正好我目前负责外贸这块,由我替他出席,你们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蒋昊立刻开启彩虹屁模式,“能跟美女用餐我们求之不得,您能来就是我们的荣幸。” 乔曼笑了笑,目光落在迟樾身上打量:“这位是?” “迟樾。”迟樾伸出手,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蒋昊默默叹了口气,迟樾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应酬,不过好在乔曼不介意,几句寒暄过后便入座切入正题。 迟樾原以为乔曼是乔总打发来敷衍他们的,没想到她业务能力很强,提出的几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点上,一听就是深耕外贸行业多年的老手。 涉及到专业领域,迟樾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一顿饭下来,蒋昊敏锐地察觉到乔曼的目光频频落在迟樾身上,眼底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蒋昊暗自窃喜,心想这下合作有戏了。 果不其然,饭局结束,乔曼主动添加了迟樾的联系方式,并表示后期合作的细节再另外约时间谈。 蒋昊去结账,迟樾和乔曼并肩往台阶下走。 “别叫乔总了,”乔曼随意拨弄了一下垂在肩头的大波浪,带着轻微的醉意说,“我也就比你们大个五六岁,叫姐吧。” 乔曼看着挺年轻的,迟樾不太叫得出口。 见她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迟樾只能硬着头皮叫了声:“曼姐。” 乔曼顿时笑开,正要说什么,脚下的高跟鞋突然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当心。”迟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扶住,乔曼整个人几乎靠在他的臂弯里。 等人站稳后,迟樾又迅速松开了手。 乔曼挺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还挺快。” 二人走出酒店,一辆白色宾利缓缓停靠在酒店门前。 乔曼转身问迟樾:“你们怎么回?需不需要送你们一趟?” “不麻烦了,”迟樾替她打开车门,“等会儿还得先回趟公司取些资料。” 乔曼轻笑着坐进车内,举起手机晃了晃:“不着急,方案拟好了随时联系我。” 女人冲他眨了眨眼:“我等你。” 宾利丝滑地汇入车流,迟樾望着远去的尾灯,缓缓吐出口气,感觉连续加班一个周都没这顿饭吃着耗神。 第44章 我喜欢我哥啊 上了高中以后,林昭不仅迅速蹿高,五官也渐渐长开了,她眼睛原本就大,而褪去婴儿肥的下巴显得越发精致,鼻梁的线条也逐渐变得清晰,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 像是印证了蒋昊多年前那句话——美人胚子已经彻底显现出来了。 青春期的男女生们情窦初开,林昭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自然而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她经常能在抽屉里翻出匿名情书和各种礼物,课间或者放学后,还会被一些大胆的男生堵在楼道口表白。 课间操结束,林昭和蒋昕然一块儿往教室走,蒋昕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盒包装精美全是英文的巧克力塞给她。 “诺,隔壁班王文杰让我给你的。” “王文杰是谁?”林昭问。 “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蒋昕然无语道,“就是上周篮球赛打前锋那个,扣篮的时候全场女生都在尖叫,你没看见?” “哦,”林昭收回视线,“没注意。” “你不拆开看看吗?”蒋昕然暧昧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我觉得他还挺帅的呀。” 林昭默了几秒:“你是不是收人好处了?” “我是这种人吗!”蒋昕然义愤填膺。 林昭转头看着她。 “……他也给了我一盒。”蒋昕然干笑两声。 林昭无语地把巧克力塞回她手里:“谁收的谁去还。” 蒋昕然还想说什么,上课铃打响,她悻悻回到自己位置上。 班主任紧随其后走上讲台:“今天咱们班新转来一位插班生,这位同学比较特殊,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希望大家能帮助他尽快适应。” 底下的同学很快小声议论起来。 班主任朝站在门口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人进来。 当男生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炸开,前排好几个女生猛地坐直了身子。 少年身材修长挺拔,一头亚麻色卷发,深陷的眼窝下是一双浅棕色的瞳眸,鼻梁高挺,东方面孔下却带着几分白种人特有立体感。 底下的女生用气音疯狂交流:“天啊是混血诶!你看他睫毛好长!” “好帅啊啊啊!我要沦陷了!” “啧,一群花痴,”后排一个男生不屑地说,“他会不会说中文啊?” “不会怎么了?”蒋昕然瞪了他一眼,“把老娘的English book拿来!” “都给我安静,”班主任拍拍讲台,“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少年单手拎着书包带,露出一个足以让全体女生沦陷的笑容:“我叫Aston,中文名纪柏霆,请大家请多多指教。” 出乎意料的是,他中文发音非常标准,跟这张混血脸极为不搭。 班主任扫了一圈教室,对纪柏霆说:“位置暂时不好改动,你先坐后头那排空位吧。” 林昭个子高,开学的时候她的座位被分到倒数第二排靠墙边,然而就在昨天,她同桌因为上课有事儿没事儿老爱找林昭讲小话,被老班强行拎到讲台底下,喜提VIP雅座,光荣成为右护法。 所以全班目前只有她旁边的座位暂时是空着的。 于是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纪柏霆同学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边唯一的空位上。 林昭瞬间感觉自己身上汇聚了无数道双羡艳的目光,其中当属蒋昕然最为热烈,正拼命冲着她挤眉弄眼使眼色。 虽然知道大家的目标不是自己,但这么多目光齐发扫射还是让林昭有些扛不住,于是她迅速站起身让新同学坐进去。 对上少女视线的那一刻,纪柏霆松怔片刻,紧接着便冲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谢谢。” 相比上个话痨同桌,纪柏霆话不多,但让林昭郁闷的是,即便他不说话,他本人仿若一个巨大的发光体,整节课下来,总有人时不时回头往他们这边看。 她前桌的女生转过头拱桌子:“诶,林昭,笔借我一下呗。” 桌子晃一下。 林昭把笔给她。 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又转身问:“那个……红笔有吗?” 桌子再次晃了一下。 林昭深吸了口气,把整个笔袋都给了她。 “诶……”女生第三次拱桌子的时候,林昭忍无可忍,正想说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请你尽情欣赏的时候,纪柏霆抬手敲了敲桌子。 “这位同学,能不能麻烦你一次性说完?” 女生啊了一声,红着脸立马转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纪柏霆微微侧了一下身子,主动问,“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林昭想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她这节课的效率空前绝后的低,有好几段笔记都没记全。 但本着对新同学友好的态度,她干巴巴地应了声:“没。” 纪柏霆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这姑娘就差把“我很烦”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一点儿都藏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蒋昕然迅速将林昭拉出教室。 “啊啊啊,你命怎么这么好啊!”蒋昕然兴奋地抓着林昭手臂:“怎么样?微信加了吗?快推给我。” “加微信干嘛?”林昭问。 蒋昕然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么个大帅哥坐你边上,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林昭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几秒:“我觉得我哥比较帅。” “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你哥啊,”蒋昕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知道你哥也很帅,但他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好不好。” “那我哥是什么类型?”林昭好奇问了句。 “樾哥看着太高冷了,一看就不好接近,这位新同学就不一样了,”蒋昕然冒起星星眼,“感觉是死缠烂打一下就能追到的。” 林昭回头往教室看了眼,以纪柏霆为中心的半径内已经围满了一圈的人,甚至还有不少其他班女生扒在她们班窗户口偷看。 林昭愣了愣:“你要追他啊?” “这就一个形容词,”蒋昕然纠正她,“我单纯喜欢欣赏帅哥,不代表我就得喜欢他啊,再说……” 蒋昕然脸一红,凑到林昭耳边小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昭震惊地看着她:“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隔壁职校的,”蒋昕然娇羞道,“下次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职校?”林昭皱起了眉。 倒不是她歧视职校,主要那学校风评实在不好,一群不良少年打架斗殴揍老师,就连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那儿的不少炸裂传闻。 蒋昕然怎么会跟职校的人扯上关系? “诶昭昭,”蒋昕然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我哥啊。”林昭脱口而出。 “你哥不算!”蒋昕然简直想敲开她脑壳看看她脑袋里是不是除了装着她哥什么都不剩了。 第43章 上瘾 蒋昊一大早吹着口哨进公司,刚一推门,正好撞见迟樾从凹陷的沙发里艰难地支起身子。 蒋昊倒退两步,狐疑地看着他脸上压出的睡痕:“哟?昨晚没回家啊?” “嗯。”迟樾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从柜子里抽了把牙刷进了卫生间。 “情绪看着不高啊,”蒋昊叼着豆浆靠在门框边,“离家出走了?” 迟樾嘴里全是牙膏沫,含糊不清地说:“我就不能是加班?” 蒋昊把唑完的豆浆扔进垃圾桶,嗤了一声:“您现在除了出差哪天没回家?再说上批货刚发出去,加哪门子的班?” 迟樾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抬头看见镜子里蒋昊正一脸幸灾乐祸地杵在门边。 “你很闲?”他抓起毛巾擦了把脸,拨开他往外走。 “让我猜猜啊,”蒋昊跟在他身后,“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是不是跟你妹吵架了?” 一想起这事儿迟樾就一肚子闷火,咬牙说了句:“小兔崽子。” “还真是啊,”蒋昊一脸八卦地凑近问,“她怎么惹你了?” 迟樾往椅子上一靠,简单跟他说了说。 蒋昊越听越觉着这画面似曾相识:“不对啊,你当时不也是自动放弃的么?” “那能一样?”迟樾抓过桌上的肉包泄愤似得咬了一口,“我现在是供不起她怎么着?” “那我买的。”蒋昊伸手想抢回来。 迟樾三两口吞完:“没了。” “操,你有没有三岁!”蒋昊骂了一句。 迟樾烦躁地拧起眉头:“我现在就是怀疑她……可能早恋了,说不定跟哪个小王八蛋约好要一起上高中之类的。” “那不可能,”蒋昊直接否了他的想法,“你要说蒋昕然早恋还有那么点可信度,林昭?打死我都不相信她能早恋。” “此话怎讲?”迟樾眯起眼睛。 “你没谈过恋爱啊?”蒋昊说,“要真早恋了,人家小情侣平时放学啊周末什么的不得出去腻歪腻歪,就你妹粘你那样儿,跟谁恋?我看她巴不得每天上咱这儿来报道。” 迟樾黑着脸没说话。 蒋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下就笑了起来:“我忘了,你还真没谈过啊哈哈哈哈哈。” “不聊了。”迟樾站起来。 “哎哎哎,”蒋昊一把拉住他,“我觉得这事儿你没必要这么较真,她要真不愿意你还能给她硬扛进附中啊?” 迟樾没说话,他还真有这个打算…… 从小在老蒋重压下的蒋昊颇有感触:“附中出了名的军事化管理,林昭说不定就是单纯不喜欢那儿的氛围,觉得压力大,你要真逼着她去,到时候整出什么心理问题来够你喝一壶的。” “上个学还能上出心理问题?”迟樾不理解。 “不是谁都像你这么能抗压的,”蒋昊看了他一眼,“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因为各种压力自杀的新闻还少吗?” 虽然蒋昊的猜想跟林昭不肯上附中的真实原因风马牛不相及,但还真让迟樾好好反思了一下自己。 是不是自己平时管她太严了? 迟樾当晚就回了家,还绕路打包了份树莓巴斯克,准备跟林昭好好谈谈。 客厅灯亮着,他开门进去的时候林昭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喊他。 气性真大! “人呢?”迟樾踩上拖鞋往客厅走,林昭安静地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悬在半空中,都快挂地板上了。 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绕到房间拿了床毛巾被出来,正准备替她盖上,眼尖地瞄到茶几上放着一杯凉掉的水和几粒白色小药丸。 迟樾头皮一炸,拽起林昭衣领就开始拼命摇:“昭昭!醒醒!” 林昭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醒,差点喘不过气来,一睁开眼就看到迟樾在她面前惊恐放大的脸。 她一脸懵圈地看着迟樾:“哥?” 迟樾的手突然脱力般的松开,猛地松了口气,过了好半晌才指着茶几问:“你吃什么药?” 林昭揉着脖子,有些莫名其妙:“感冒药啊。” “那你躺沙发上干嘛?”迟樾又问。 “水太烫了,我想晾会儿再喝,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等等,”林昭总算回过了神,“你不会以为我……” 迟樾尴尬地咳了两声,都怪那只死耗子,又是抑郁又是自杀的,搞得他都快应激了。 他端起水杯进了厨房,重新接了杯热水出来放进她手里:“最近温差大,你早上去学校记得多带件外套,自己注意点儿。” 林昭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了句:“哥,你还生气吗?” 迟樾像是妥协般叹了口气:“你要真不愿意去附中……就不去了吧。” 林昭微微睁大眼:“真的?” 迟樾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他当年这么努力的想要考上一个好学校,伏案苦读的每一个深夜,都是因为他没有退路。 蒋昊的话点醒了他,林昭又不需要和他一样背负起生存的重担,她只要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想去哪里读书,以后想学什么专业,想做什么,他现在完全有能力为她兜底,只要……她开心就行。 “真的,”迟樾看着她,“但你要考虑清楚,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对视之间,林昭清楚地看到了她哥眼神中的纵容和无奈。 心里就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林昭几乎是下意识,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哥你放心,我保证,就算不去附中我成绩也不会下降。” 迟樾僵了一下。 挺大个姑娘的,这种姿势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一身汗呢,”迟樾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推推她,“起来,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林昭轻轻吐出口气,试图平息此刻胸腔里莫名的躁动。 方才的拥抱转瞬即逝,可那种贴近迟樾的感觉让她有些上瘾。 宽阔的胸膛,他身上的气息,还有略微加速的心跳声,都化作细小的钩子在心尖上轻轻拉扯着。 林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离她哥更近一些。 第42章 冷战 林昭也在李树华的高压下迎来了她的中考。 跟历史轨迹惊人的重合,自主招生后,林昭收到了附中预录取通知书,按照招生政策,她只需要在中考达到学校划定的最低分数线就能直接录取。 但是林昭没把这件事告诉迟樾,因为她压根儿不打算上附中。 跟迟樾当初因为没钱而被迫放弃不同,他们现在条件虽然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还余了不少。 这两年,家里几乎被迟樾重新翻修了一遍,安上了空调、电视,甚至因为林昭做作业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还在屋里配备了一台科技感十足的电动智能升降桌。 林昭不愿意上附中的原因说出来估计会被迟樾打死——她不想住校。 迟樾现在出差十天半个月是常事,即便不出差,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公司,林昭一般周末就跑去他那待着,顺路给他们带个盒饭,然后留下来写作业,这样晚上就可以跟迟樾一起回家。 蒋昊总爱笑话她粘人:“别人家小孩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叛逆期,巴不得离父母远远的,怎么就你还跟屁虫似得?” 林昭毫不在意蒋昊的调侃,虽然大部分时间迟樾忙得都没空理她,但她就想跟她哥待在一起,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即便这张脸已经看了无数遍,可林昭依旧觉得好看的不得了。 附中全封闭管理,而且没有周末,如果住校了,意味着只有放月假才能见到迟樾,甚至还不一定能见到。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三年…… 林昭想都没想就将那张通知书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随手,让兄妹俩爆发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争吵。 这天林昭放学到家,一进门看到迟樾春风满面地坐在书桌前,心情看起来十分明媚。 再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正攥着那张附中通知书。 “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啊,”迟樾扬着眉,晃了晃手里的通知书,“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今天迟樾去见一个本地的供货商,谈得很顺利,结束之后看时间还早,顺道去菜市场买了只乌鸡,准备给林昭好好补补。 刚把鸡炖上,周旭那边发来最新的汇率表,迟樾打开抽屉想找支笔算一算,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那份“金光闪闪”的通知书。 他盯着通知书反复徘徊回味着,激动地看了很久。 迟樾比谁都清楚附中预录取的含金量,还想过中考林昭万一够不上附中的分数线,他拿钱砸也要把她砸进附中。 “我也……才刚收到。”林昭眼神躲闪,极度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她从来没藏过什么,而且迟樾平时根本不会翻她东西,怎么偏偏就这次这么点儿背地被他发现了。 “晚上别在家吃了,”迟樾心情大好,掏出手机,“咱们出去好好庆祝一下,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牛排吗,我定个位置……” “哥,哥,”林昭赶紧打断他,“你不是还炖了鸡汤吗?别折腾了。” 迟樾往厨房看了眼,笑着说,“也行,那就明天去,顺便把你那些关系好的同学都叫上,哥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林昭张了张嘴,又实在不忍心破坏迟樾当下的好心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再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好消息来得太突然,迟樾完全没注意到林昭那些郁闷的小情绪,依旧在饭桌上滔滔不绝。 “你上高中以后是不是得备台笔记本?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牌子,选好了告诉我。” 林昭垂眸搅着碗里的汤:“学校里不能带电子产品。” “差点忘了,附中得住校,”迟樾夹起鸡腿放进她碗里,“不过也没事儿,你放月假回来也能用。” 林昭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虽然现在考上附中,但中考也不能懈怠,到时候分班还是要参照中考成绩。” 听着迟樾对她未来高中生活的美好畅想,林昭实在忍不住了,她放下勺子,用力抿了下唇:“哥,我不想去附中。” “听说实验班的老师都是从——” 迟樾话语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岔劈了:“你说什么?” 林昭深吸一口气,对上迟樾惊愕的视线:“我说,我不打算去附中。” 迟樾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发火。 可又突然意识到林昭现在不是小孩了,不是像从前那样骂俩句就能妥协的。 于是他扔下筷子,压着火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理由。” 因为我不想住校。 不想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 林昭不知道怎么回答,真实的原因她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了迟樾也不会理解。 见她迟迟不吭声,迟樾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到底是什么理由这么难以启齿? 他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却又十分合理的猜想,脸色骤然阴沉得如风暴降临:“你是不是早恋了?” 林昭被惊得狠狠呛了一口汤,完全没跟上她哥如此跳脱的脑回路,大声道:“当然没有!” “那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迟樾手指在通知书上重重一叩,“多少人挤破头都不进去,你倒好,到手的名额说不要就不要?” 林昭:“你当初没去附中不也照样考得很好,我为什么不行?” “我当初是没那个条件!”迟樾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林昭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地和他对峙着:“反正我不去。” “听着,”迟樾忽然俯身,手指着她:“这事儿没商量,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去附中。 ” 说完他掏出手机找到李树华号码,“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你这是专制!”林昭跳起来对着门大喊。 迟樾在择校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林昭也铁了心死誓死不松口,兄妹俩就此陷入了冷战。 整整三天,谁都没跟谁说过一句话。 第41章 我自己的妹妹自己能养 “我不会跟你走的。”几乎是在他话说完的下一秒,林昭没有一点犹豫地接了句。 “小昭,我知道你怨爸妈,也怨我,”林曜着急地说,“但我是你亲哥啊,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你跟我回美国,我会补偿你,我们住大房子,上最好的学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过得很苦?”林昭反问他。 “难道不是吗?你看你现在住的地方,上的学校,还有……” 他视线落在林昭身上,皱起了眉:“你穿得这什么衣服,怎么还褪色了?” 虽然不明显,但林昭还是从林曜打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这件T恤是夜市摊五十块三件淘来的,迟樾一般没空带她去买衣服,到了换季基本都是直接给她钱让她自己去买。 “你知道我是怎么遇到我哥的吗?”林昭忽然开口。 不等林曜回应,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当时也就跟我现在一样大吧,天不亮就在早餐店帮别人卖包子,两个包子,他全给了我。” 林曜愣了愣。 “后来我被人欺负,是他把我捡回家,我这才知道他自己也过得很苦,他没有家人,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打工,自己赚学费、生活费,但是我当时实在没地方去了,我求他让我留下来,他一开始不愿意,说养不起我。” 林昭停顿了一下,往门口看了眼,笑容慢慢从嘴角泛起:“但我哥心软,还是让我留下来了。” 林曜目光一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昭在自己面前笑。 “我哥成绩很好,为了能让我上学,放弃了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 “学校很多活动都要自费参加,怕我被老师同学看不起,他从来没让我缺席过。” “他高中三年穿得都是别人的校服,但我的校服每年都是新的。” “我哥很厉害,凭他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上比现在更好的大学,虽然他不承认,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 “他自己拼了命的赚钱,可我说要去打工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还被他骂了一顿。” “还有很多很多,他教我写字,供我读书,把我保护得很好,自己再累都没让我受过一点委屈。” 林昭抬眸看着林曜,目光直直望进他眼睛里:“你现在还觉得我过得苦吗?” 林曜说不出话来,眼神里满满的全是震惊和诧异。 “你也很奇怪吧?”林昭笑了笑,“怎么会有人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我哥做到了。” “我不知道……对不起,”林曜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这么困难。” 林昭看着他:“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满足我对吗?” “对,”林曜赶紧说,“我会补偿你,更会……补偿迟樾。” 林昭摇了摇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唯一想要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清明笃定:“就是留在我哥身边。” — 机场广播中英双语交替,播报着清晰而机械的航班提示。 国际出发旅客不多,林曜办完托运,把手里的袋子交给迟樾:“这些你帮我给她吧,本来就是给她买的,我给……她估计也不会要。” 迟樾没推辞,接过那几个购物袋:“也不是不来送你,主要是她们学校不好请假。” “别的我也不想了,”林曜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说,“我现在只希望小昭能认下我这个哥就好。” “慢慢来吧,”迟樾说,“给她点时间消化消化。” “谢了,”林曜有些感慨地看着他,“小昭很懂事,看得出来她很依赖你,也多亏你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这话迟樾怎么听怎么别扭,啧了一声没说话。 “对了,”林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里面有三十万,以后小昭上学什么的都要花钱,你拿……” “不用。”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迟樾打断了。 林曜皱起眉:“我知道你们过得不容易,你别逞强,这些本来就应该由我来负担。” “你要愿意拿钱你就替她存着,等她满十八岁你自己给她就成,”迟樾说,“我自己的妹妹自己能养。” 林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很用力地抓了一下。 日子随着林曜的离开又回到了平时的节奏里。 大四这年,迟樾在拿下几个外商代理后,成功申请到学校立项资助,跟蒋昊在学校附近的合作园区里租了一间办公室,还拉来刚被秋招打击得遍体鳞伤的周旭一起帮忙。 彼时外贸行业如火如荼,国家频出扶持新政,特别是机电和纺织品都大幅度上调了出口退税率。 机电品类资质复杂,迟樾自知目前他们还没实力拿下,于是迅速将目光投向涤纶床品。 迟樾当机立断拉着蒋昊连夜启程,二人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身家,在市场血战了三天三夜,囤了一大批货。 在各大外贸同行都抢着机电供应渠道时,迟樾和蒋昊就这么守着这批货殚精竭虑地过了一个月。 不知道是不是前十来年过得太惨,命运这次终于眷顾了他。 新税落地后,纺织品类出口量激增,迟樾看准时机放货,由于已经提前做好了全套检测认证,外商拿着加急订单蜂拥而至,迟樾借着这波政策红利赚了个盆满钵满。 周旭专业能力很强,根据迟樾提出的想法完善出一套“全流程无忧购服务”,大部分外贸公司都有自己的供应链体系,以他们的规模单纯比价格拼渠道很难占据优势,于是迟樾还是决定在服务上下苦功夫,从选品到质检再到最后的物流跟踪全部一条龙服务。 公司成立之初,他们三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蒋昊作为一个社牛,依旧风里来雨里去地跑工厂交涉,而迟樾跟周旭窝在不到二十平的格子间,桌上全是摞成危楼的泡面桶,沙发凹陷下的深窝,凌晨四点还在发光的显示屏。 两年多的时间,他们的订单量逐步稳定,也积攒了不少老客户,公司收入一直持续上涨,他们这间小公司竟然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了正轨。 第40章 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林昭看着他:“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福利院别的小朋友也没有,就算他们都不在了……”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迟樾一阵心疼,一连串应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毕竟是你的亲人。” “你才是我的亲人。”林昭说。 迟樾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回应,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太阳已经落山了,迟樾的神情在暗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林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拉拉他的衣角:“哥?” 迟樾用力搓了搓脸,迎上她的目光,艰难地开了口:“林曜的意思是……想让你跟他出国。” 林昭平静而沉默的表情终于破裂开了。 “他……条件挺好的。”迟樾咬了咬牙,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就见林昭忽然站了起来。 “你骗我!”她全身的血液冲到脑门上,扑上去对着迟樾山猫似得就是一通乱挠,“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 “靠……你冷静点!”迟樾两眼一黑,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沙发上,只能抓住她两只胡乱挥舞地手,狼狈道,“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听你说个屁!你个大骗子!你别想赶我走!” 林昭双手被扼住,气急败坏下,张嘴狠狠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啊——”迟樾倒抽了口气,感觉整条胳膊连着神经都疼得抽了起来。 “属狗的你!”见她疯成这样,迟樾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放开她,“你打你打,打死我拉倒!” 嘴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林昭突然从他身上爬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找他去。” 迟樾跳下沙发一把拉住她:“回来!” “我没答应他!”迟樾龇牙咧嘴地搓着胳膊,将她拽回屋,“我他妈说的是让你自己决定,你能不能把话听全!” 当林曜提出要把林昭带走的想法时,迟樾当下就怒了,劈头盖脸一个脏字儿不带重复地把他狠狠骂了一通。 可林曜离开之前的话到现在还反复回荡在迟樾耳边。 “迟先生,我很感激你替我们家养育了小昭这么多年,但据我所知,你自己还是个学生,家里条件也……“林曜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曜应该是有点人脉,不过短短一天就把他的家底摸透了。 不过也不用摸,他在这条街住了十几年,左邻右舍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我在美国有自己的公司和产业,能给小昭提供更好的教育环境和物质条件,她可以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接触最顶尖的资源,这就是她原本应该过的生活。” 见迟樾一直沉默着,林曜叹了口气:“她现在还小,可能不太懂这些,但我希望你能为她的将来多考虑考虑。” 迟樾很想让他滚犊子。 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 可这些话就像一根针,那都不能是针,得是一把狼锤,一锤一锤往迟樾心窝里锲。 什么私立学校教育资源,这些他目前确实都……给不了她。 这么多年,他们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的,直到迟樾上了大学以后才稍微宽裕点,可跟林曜能带给她的生活水平相比还是差得太远。 以前林昭是没得选,即便迟樾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也没有理由剥夺林昭选择更好生活的权利。 至少,得让她自己决定。 但迟樾低估了自己在林昭心中的分量。 此刻她瞪着自己的眼眶红得都快喷血了,感觉下一秒就能扑上来撕了他。 不对,已经撕过一遍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累赘?”林昭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就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你就迫不及待想把我赶走?” “说的什么屁话!”迟樾扯了一下被拉大一圈的领口,“信不信我抽你啊?” “你抽,你抽死我都不会跟他走!”她大喊,“谁也别想让我离开这个家!” 迟樾看着林昭悲愤而决绝的眼神,心在这一瞬间忽然软成一坨浆糊,从见到林曜以来那种憋闷的情绪一下通透了。 去他妈的林曜。 他伸手兜住林昭后脑勺将她拉了过来,按在自己肩上:“不走,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 一番折腾后,林昭举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抹在迟樾胳膊的牙印上。 牙印很深,齿痕边缘微微渗出了点血。 “会不会感染?要不还是去打针吧?”林昭有些担心。 迟樾斜眼儿瞅她:“狂犬疫苗啊?” 林昭不吭声了。 虽然场景非常不合时宜,兄妹俩才刚打了一架,不,准确地说是林昭单方面“殴打”了他,但迟樾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笑个屁。”林昭说。 “不许说脏话。”迟樾皱了皱眉。 “就说。” 在迟樾的建议下,林昭最终还是答应跟林曜见一面。 毕竟是上一代人的错误,迟樾认为没有必要迁怒在林曜身上,他跟林昭的关系不会因为林曜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也不妨碍世界上多一个爱她的人。 林曜已经到了,看到他俩进门的身影很快站了起来。 “小昭……” 林昭看着他没出声。 林曜赶紧拎起脚边那一堆袋子,捧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做主挑了些,你要是不喜欢哥再带你去买。” 林昭眼神掠过那几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淡淡道:“我什么都不缺。” 迟樾看着林曜小心翼翼讨好而林昭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浅浅叹了口气。 缺失十几年的亲情不是靠买点东西就能弥补的。 林曜有些尴尬地把东西放回地上,转头看向迟樾:“那个……迟先生,我能单独跟小昭说几句吗?” 林昭立刻不悦的皱起眉,抓住迟樾的手:“你别走。” 迟樾看了林曜一眼,他知道林曜没有放弃把林昭带走的念头,估计不听她亲自开口不会死心。 “不走,”迟樾安抚道,“我就在门口,正好打个电话。” 迟樾出去以后,林曜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迟樾……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第39章 林昭的身世 林昭一夜没睡,天亮了以后才稍微迷糊了一阵,闹钟响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没多久。 她支起沉重的脑袋爬下床,一打开房门,就看到迟樾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 迟樾抬起一张青绿的脸,疲惫道:“起了啊?” “啊。”林昭应了声,正琢磨着他是刚醒还是就没睡着,忽然闻到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皱着眉抽了抽鼻子,目光很快锁定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上面漂浮着几根烟头。 林昭顿时有些傻眼:“哥,你……抽烟啊?” 迟樾拿起纸杯倒进垃圾桶,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去收拾吧,早饭在锅里,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去学校的路上,林昭明显能感觉到迟樾时不时扫过周围那种警惕的视线。 才刚过十字路口,迟樾脚步一滞。 不远处的林曜斜倚在车前,对上二人视线的瞬间,他立马站直了身体。 林昭心一提,不自觉地搂住迟樾的胳膊:“哥……” “别怕,”迟樾怕拍她的背,“你先去学校,什么都不要想,管自己好好考试。” “可是……”林昭戒备地看了眼他身后的林曜。 “有我在,”迟樾笑了笑,在她脑袋上扒拉了两下,“放心,进去吧。” 直到看着林昭的身影消失在学校里,迟樾才敛去脸上的笑意。 他主动走到林曜前面,冷眼看着他:“林昭这两天分班考,我希望你这段时间不要影响她。” 林曜收回视线,眼眸发黯:“我只是想要补偿她,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为什么排斥你心里没点逼数吗!”迟樾火蹭得一下就窜上来,手指着他,“她当年从福利院跑出来在街上流浪的时候你在哪?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你又在哪?!” “她被送走的时候我才十岁!”林曜跟着吼了一声,吼完他又愣住了,“你说……她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还被人打?” 迟樾狠狠搓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绪:“你不是说想聊聊么?找个地儿吧。” — 现在不到八点,二人在学校步行街附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正在营业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除了他俩没有其他客人,木质地板,咖啡豆的香气,轻柔的爵士乐。 不过双方完全没被这种慵懒舒适的氛围感染,都一脸严肃地盯着对方。 服务员端上两杯美式,迟樾没喝过这些洋玩意儿,端起来喝了一口,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苦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林曜:“需不需要给你换杯拿铁?” 迟樾对眼前这人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啪”得一声放下杯子:“少废话,说事儿。” 林曜拿出打火机点上烟,目光慢慢失了焦距,像是望进了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角落,声音也随着烟雾飘散开来:“小昭是在一岁半那年被送去的福利院。” 迟樾神色一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当年计划生育严打,我母亲是躲回老家偷偷生下小昭的,”林樾深吸一口烟,“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这件事,我父亲被人抓住把柄,他当时刚进C委班子,正是上升期,无奈之下只能先把她送进福利院。” 迟樾愣了愣,一下坐直了:“就因为这个?” “这只是权宜之计,”林曜说,“本来打算等风头过去就把小昭接回来,但……我父亲出事了,不是因为小昭。” “出事前一周,我跟我母亲被紧急送出国,他被判了五年,再也没有出来。” 瞥见迟樾略显疑惑的眼神,林曜缓缓吐出口烟圈,补充了一句:“胰腺癌。” 迟樾看着他没说话。 林曜继续说:“虽然当时我母亲没有参与这些事,但为了我,她一直不敢回国,接回小昭的事……也就这么耽误了。” 迟樾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对你们家这些事儿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这次来找她的目的。” “其实我对小昭没什么印象,”林曜掐了烟,“当时家里谁都不能提,她也一直被养在老家,被送走的时候实在太小了,直到——” 迟樾看见林曜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哽住的东西硬生生咽了回去。 “直到我妈临终前,才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我,”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动,“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妹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我去之前的福利院打听过,院长说小昭早就被人领养了,说为了保护领养人,不能提供任何信息。” 迟樾眉心蹙了蹙,他压根没去过福利院,更别说办什么领养手续。 “后来我托人找了很久才打听到她的学校,看到她第一眼,我立马就能确定她是小昭,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亲子鉴定,她跟我妈年轻的时候几乎……” 林曜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抬头问:“你说小昭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 “嗯,”迟樾看着他,“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街上流浪好几天了。” 林曜握着杯子的的手猛地一晃,黑色的液体顿时洒了好几滴出来。 “她为什么要跑?” “我不知道,”迟樾往椅背后一靠,恍惚地摇摇头:“我问了她很多次都问不出来。”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林昭放学到家,一进门,看到迟樾跟座雕塑似得杵在窗前,他脸冲着窗外,大概是在发呆,连林昭关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哥?”她放下书包喊了一声。 迟樾扭过头,嘴角牵起一个笑容:“回来了啊。” 林昭敏感地从他勉强的笑容里察觉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怎么了?”她走到迟樾面前,直直盯着他。 “我今天跟你……”迟樾停顿了一下,改口说,“跟林先生见了一面。” 林昭脸色一变。 那些尘封的往事被揭开,像是强行塞给她的一段记忆,林昭对父母没有过情感上的任何寄托,所以听着迟樾讲述这些过往时,她内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然后呢?”林昭平静地看着迟樾。 迟樾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以为林昭听到这些事儿多多少少会有点反应,应该说,正常人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都不可能表现得这么淡漠。 可她此刻一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第38章 你才是我哥!我就你一个哥! 为了防止再碰上那个人,林昭这些天上下学跟打游击似的,七弯八拐绕一大段远路才敢往学校走。 迟樾辞掉了家教的工作,上批货交接得很顺利,从订舱报关到交单手续齐全一路畅通无阻,虽然赚的钱比想象中要少了些,但外商表示以后大陆采购全部交给他负责,还提前支付了下批货的定金。 吸取上次采购的经验,迟樾这次打算至少备三家供应商,不过他没多久就要开学了,跑工厂的事情只能先交给蒋昊。 即将大四,他除了准备毕业论文,学校每年对毕业生有立项资助的名额,僧多粥少,他得趁开学前把商业计划书弄出来, 在开学之前,迟樾总算在家安分待了几天,不过他发现林昭这两天放学到家都挺晚的,问就是说学校补课。 接到李树华电话的时候,迟樾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儿。 “这孩子一向让人省心,”李树华说,“马上就分班考,可这都连着迟到三天了,她说是睡过头了,上课也经常开小差,林昭是个好苗子,做家长的还是得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明年就初三了,可得重视起来啊。” 迟樾嘴上连连应声,心里却闪过一瞬疑惑,林昭明明每天按点出门,哪有睡过头? 他顺嘴问了句李树华学校的放学时间,李树华说他们一直是正常放学,就算老师偶尔拖堂也不会超过四点半。 带着疑惑,他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迅速合上电脑出了门。 迟樾到学校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校门口正对面停着辆打着双闪的卡宴,他们这片儿是旧城区,很少能看到这么高级的车,迟樾下意识多瞅了两眼。 放学铃声打响,没一会儿,校门口陆陆续续涌出来不少学生,迟樾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前面。 车门被打开,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走到迟樾面前:“哥们儿,借个火。” 男人打着领带,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股子精英范儿,跟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但莫名又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男人。 迟樾不抽烟,但自从开始跑商贸城后,口袋里习惯放烟和打火机,备着给人递烟用。 “谢了,”男人接过打火机点上,同时给他递了支烟,“你是来接小孩的?” “我妹,”迟樾应了声,“谢谢,不抽。” 男人点点头,没再说话,视线跟他一起望向校门口。 林昭这几天都是留在学校把作业做完了才回家,但明天是模拟考,每个班都要提前锁门,她没法继续待在教室,只能跟着人流往外走。 “诶,”蒋昕然忽然用手肘碰了碰林昭,“昭昭,那是你哥吗?” “哪呢?”林昭踮起脚尖,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着,在看到那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身影时,笑容瞬间便凝固在嘴角。 紧接着,她胸腔里升腾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 迟樾正要招手,就见林昭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就要走。 “等等!”男人吃惊地看了迟樾一眼,赶紧拦住她,“小昭,他是……” “你到底有完没完!”林昭冲他吼,“我不管你是谁你能不能不要再来骚扰我和我哥!” “怎么回事?”迟樾有些发懵,视线在二人面前来回梭巡。 可看到二人那张极度相似的五官时,他心里忽然猛得一沉。 迟樾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这人会觉得面熟。 下一秒,男人说得话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向迟樾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曜,是小昭的──”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林昭尖叫着打断他的话,拖着迟樾的胳膊往外拉,声音带着颤抖的祈求,“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吧。” 林曜顿了顿,迎上迟樾的视线,神色意味不明:“我是小昭的亲哥,同父同母的亲哥。”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迟樾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天灵盖上。 他上前猛拽住林曜的衣领,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你说是就是?” 林曜皱起眉咳嗽了两声,艰难地说着:“我有小昭的出生证明,只要她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迟樾盯着他看了几秒,松开他的衣领,牵起林昭的手:“走,我们回家。” “我们能聊聊吗?”林曜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迟樾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一路上,林昭把迟樾的手握得很紧,手心都她捂出汗了,迟樾甩了甩没甩掉,索性就这么任由她抓着。 “他不是……第一次来找你吧?”迟樾皱着眉问了句。 林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她这几天又是迟到又是早出晚归的,都是为了躲这个人? 迟樾脑子乱得不行,一到家就忍不住发火:“是不是你说让我有事不要瞒着你,那你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躲着?” 林昭埋着头不吭声。 “说话啊!”迟樾往玄关上拍了一掌。 “我害怕,”她咬住下唇,看着迟樾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怕他一来你就不要我了。” 迟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好半天,他才拉长音调叹了口气:“谁来我都不可能不要你啊。” 他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凝重:“不过他要真是你哥……” 这句话就像戳到林昭的开关,她眼泪唰得一下就涌了出来,跟闸崩了似得:“你才是我哥!我就你一个哥!” 说完她冲进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迟樾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对于林曜毫无预兆的出现,迟樾整个人完全是懵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忽然有一天她的亲哥找上门来,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迟樾都慌了。 深夜,林昭听着门外翻来覆去的动静,和时不时下床走动的脚步声,就知道迟樾也没有睡着。 客厅发出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都像踩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上,林昭手指无意识绞紧被子,原本空洞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决绝。 她不需要什么骨肉血缘的亲人,更不需要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哥哥。 第37章 亲哥 为了验证那辆车到底是不是在跟着自己的,林昭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往前走,回头发现那辆车竟然同时提了速。 她身上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在最近的一个路口拐了弯,立马钻进巷子里。 巷子路窄,车开不进来,林昭撒腿就跑。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巷子口,就在以为把那辆车甩开的时候,那辆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她面前。 一个年轻男人迅速打开车门走下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激动。 林昭下意识后退,却听见对方声音正在发颤:“小昭……是你吗小昭?” 男人穿着西装,打扮讲究,那张明明极度陌生却又诡异熟悉的五官,在车灯的光影中逐渐变得清晰。 林昭脑子轰得一声,思绪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瞳孔中倒映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毫不遮掩地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嘴里喃喃道:“都长这么大了啊。” 林昭转身就要跑。 “别走!”男人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腕,“你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我……”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昭的眼眶有些轻微的泛红:“我……我是你哥啊。”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昭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逐渐转成愤怒,五官顿时扭曲到难以形容。 “你才不是我哥!”她浑身戾气暴涨,在男人抓着自己的手背上狠狠挠了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得往外跑。 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声,林昭边跑边用手捂住耳朵。 她没有听到男人喊了些什么。 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从记事以来,林昭就是在福利院生活长大,没有任何原生家庭的记忆,小晴妈妈虽然对她很好,但也要照顾其他小朋友,在这种集体环境下,林昭从小对亲人的概念很模糊,也从来没有探究过自己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从福利院跑出来的那天,是现在想起来都感觉无法呼吸的痛苦记忆。 直到遇到迟樾,他就像一束光,在她走投无路的至暗时刻给了她一个家。 从那以后,迟樾成为她字典里“亲人”的唯一注解。 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林昭就知道他没有说谎。 太像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找了她多久,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林昭对这一切都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 这个人既然在校门口等,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住哪里,这件事不能让迟樾知道。 绝对不能。 林昭在街上绕了一大圈,确定太他没有跟上来才敢继续往家走。 她神色恍惚地往楼梯上走,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迟樾举着手机一脸焦急地往外走:“知道了,那我现在出去找找,麻烦——” 迟樾声音戛然而止,沉默片刻后,对着电话说:“她回来了,对对刚到家,没事儿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迟樾瞪着她,音调瞬间抬高八度:“上哪儿去了你!” 林昭愣了两秒,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我倒是想告诉你,”迟樾将门带上,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菜进了厨房,“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 林昭低头看了眼手表,屏幕全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她放下书包,跟着走进厨房。 大半个月没见,林昭的眼睛几乎是从落在迟樾身上那一刻起就不愿意挪开,他黑了一整圈,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得一点膘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回去。 “你们李老师说早放学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迟樾边打火边问。 “跟同学玩了一会儿……一下没注意时间。”说着林昭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但刀口陷进肉里的痕迹看得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哎——”迟樾躲了一下,“什么毛病,怎么还上手了啊。” 林昭有些无语:“我就想看看你伤口。” “早好了,”迟樾把热好的菜从锅里端出来给她,“以后出去玩看着点时间,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知道了。”林昭应了一声,接过菜往外走。 迟樾疑惑地往外瞅了眼,这丫头之前在电话里几乎每次都要问一遍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人真回来了,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迟樾今天做的菜都是林昭爱吃的,特别是土豆鸡翅煲,以她平时的量要不特意控制着,一整锅都可以包圆,可今天她才吃了两个鸡翅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迟樾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啊,没。”林昭回过神来,夹起一个鸡翅放进他碗里,“哥,你多吃点,感觉你瘦了好多。” 迟樾一看林昭这状态就感觉她心里有事儿,不过这丫头脾气不是一般的倔,但凡不愿意说的事儿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不过他也没多想,这个年纪的小孩能有什么烦心事,无非就是考试没考好,被老师骂了两句,或者跟同学闹个别扭什么的,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哦对了。”迟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拿过放在玄关上的行李袋,伸手掏了好一会,拿出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林昭愣愣地接过来一看,“手机?” 她说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滋味,迟樾自己的手机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他电话又多,经常隔一会儿就要充电,可一直也没见他换过。 迟樾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把包往边上一扔:“这次的活儿赚了点钱,你手表用这么多年也该换了,平时有不懂的题目可以查查资料看看网课什么的,不过不许玩游戏啊。” “那我用你那个,”林昭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你用新的。” “我不用娘炮粉。”迟越说。 “……”林昭拆开盒子一看,迟樾选的颜色是一款少女气息十足的娘……樱花粉。 她默了几秒,神色晦暗不明:“哥,你对我真好。” “啧,肉麻死了,”迟樾放下筷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碗洗了,我去洗个澡。” 第36章 跟踪 像是应激反应,林昭对于迟樾伤还没好就要出远门这件事表示强烈反对。 “最多一周……十天以内吧,”迟樾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我肯定注意,再说伤已经好差不多了……哎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虽然养伤这段时间迟樾基本都顺着她,但凭林昭对迟樾的了解,只要涉及到钱他就不可能让步。 她哥就像一台永动机,学费,生活费,家里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都是让他不断运转的按钮。 林昭除了心疼之外无计可施,只恨自己长得太慢,羽翼还没有丰满到能替他撑起这个家。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林昭退而求其次。 “我是去赚钱,又不是去玩,”迟樾从衣柜抽出两件短袖塞进包里,“人家都是小时候粘人,你这怎么还越长大越粘人了。” 像是带着妥协,林昭最后只是叮嘱了一句:“你记得回消息,不要让我联系不上你。” “哎,知道了,这黏糊劲儿。”迟樾见她眉毛都拧出褶儿了,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迟樾拖着一身残躯上了蒋昊老叔那辆皮卡。 林昭站在车门前喋喋不休:“耗子哥,你记得每天帮我哥上药,尽量不要走太多路,我怕他腰疼,哦还有,他现在得吃清淡点,不然伤口容易发炎……” 见蒋昊正龇着个大牙乐,迟樾刻意咳了两声:“差不多得了。” “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哥伺候好,”蒋昊文绉绉地一挥手,“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就显着你有文化是吧!”迟樾往中控台上一拍,“走了!” — 给外商供货这事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迟樾为了保险起见,选择了第二家工厂。 不过就像蒋昊说得那样,他们货量不够,又没有正规采购公司的企业资质,别说谈了,他们连工厂老板的一根人毛都没有见着。 烈日炎炎下,蒋昊和迟樾一人占据一个厂门口的石墩,跟两尊门神似得,满脸愁云惨淡。 “哎我说,”蒋昊煽着衣领,“咱这都跑多少趟了,前面那家厂给的价格多合适啊,你干嘛非得盯着这家不放?” 迟樾灌进一大口水:“你光盯着价格?没听人说前提得用现金结算?” “那怎么了?”蒋昊耸耸肩,“不都是钱么?” 迟樾拧上瓶盖,分析给他听:“先不说质量的问题,既然用现金,他们摆明了不打算开发票,没有发票就没法退税,虽然不是百分百会被查,但真要被查了,咱俩光罚款就能赔得连裤衩儿都不剩。” 蒋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裤衩儿:“那怎么办……要不我再多联系几家厂?” “来不及了……”迟樾拧着眉思索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就这家!” “利润呢?”蒋昊两眼一瞪,“预算就这么点儿啊大哥,合着咱们辛辛苦苦跑前跑后这么多天,就落了个不赚钱啊?” “赚还是赚的,大不了少赚点儿。”迟樾起身,边往厂里走边说。 虽然第一家工厂的利润确实相当可观,但迟樾有自己的谨慎和坚持,这次机会是他一趟一趟跑出来的,他必须规避掉大部分潜在风险。 他们按照原价下了订单,总算在签合同的时候见到了这家厂的老板。 迟樾瞥见他办公桌后头的陈列柜上一排酒瓶,立马冲蒋昊使了个眼色。 蒋昊会意,凭借多年摆摊儿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口一个哥地叫着,当晚成功把他哄上了酒桌。 迟樾虽然精通专业,在社交应酬方面还真不如蒋昊,两斤白酒下肚,这货已经和老板好得楼一块儿称兄道弟了。 不过蒋昊酒量有限,几轮下来就冲去洗手间吐得死去活来,迟樾全然顾不上刚痊愈的伤口,乘胜追击,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老板是个酒罐子,拍着桌子直言痛快,虽然价格没谈下来,但最终答应在他们在订单原有的基础下多给一成的量。 散场的时候迟樾几乎站不稳,已经吐完两轮的蒋昊稍微清醒点儿了,拦了辆出租把他往里一塞:“带着伤呢还,不要命了你!你这死样子回去我怎么跟你妹交代!” 迟樾靠在车上缓着气,发青的脸上慢慢漾出笑意:“值了。” 休息一晚上后,蒋昊开始驻扎进工厂盯出货进度,迟樾则马不停蹄地开始跑手续,开设外汇账户、海关备案、报关材料,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出货后他还亲自跟着货跑了趟港口。 迟樾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直到林昭都开学了还没回来。 不过他每晚都会固定给林昭打一次电话,虽然每次都挂得很匆忙,但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林昭心里就能踏实。 林昭平时放学都是跟蒋昕然一块儿回家,不过今天由于蒋昕然和杜天齐在自习课上吵架,被路过巡视的猪喇叭当场擒获,两人放学被勒令留下来写800字检讨。 反正家里没人,林昭索性留下来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她,三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一出校门,林昭就把电话手表调成铃声模式。 蒋昕然瞄了她手腕一眼:“你怎么还带着这个,现在谁还用电话手表呀。” “干嘛不能用?”林昭问。 “很幼稚诶,小学生才用这个吧。”蒋昕然撇撇嘴。 她手指在表带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诶?”杜天齐突然伸手一指,“你们快看那辆车!” 林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学校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SUV,打着双闪。 蒋昕然鄙夷道:“你没见过车啊,大惊小怪什么。” 杜天齐兴奋地说:“这可是Porsche啊,我的梦中情车!” “破鞋儿?”蒋昕然嗤之以鼻,“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你懂什么,这车得一百多万呢!” 杜天齐兴致勃勃地给她们科普了半天,林昭不懂车,对车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目光无意识扫过那辆车的车牌时,发现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有些陌生,是个外地牌照。 三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别,林昭沿着人行道往家走。 忽然,身后传来引擎声的低鸣。 她转头,发现那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车正以极慢的速度跟在她身后。 第35章 一家之主 手机响了一声,迟樾点开,蒋昊给他发来一个表格,上面罗列出了几个小商品厂家的资质证明和厨具样图。 蒋昊除了脑子偶尔容易抽风之外,办事儿还挺雷厉风行,居然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 迟樾直接把电话回了过去:“行啊你,动作够快的。” “你不是要得急么,我通了一个宵才弄出来,”蒋昊打了个哈欠,“不过这些老板我了解,为了接单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保险点我还是实地跑一趟。” 迟樾笑了笑:“要不你先歇两天,到时候咱俩一起去。” “可别,您这还残缺着呢,”蒋昊啧了一声,“再说就你那操了八百年心的妹妹能放你乱跑?” 迟樾慢慢弯下腰,跟慢动作似得艰难地从茶几底下抽出电脑:“你搞搞清楚谁才是一家之主。” 话音刚落,林昭拎着一大兜菜推门而入,看到迟樾正以一种八旬老太闪了腰似的诡异姿势扎着马步。 她立马不悦的皱起眉,把袋子往桌上一扔:“哥你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安分点好好躺着吗?” 仿佛是专门来打迟樾脸的,听筒里传来蒋昊无比响亮的嘲笑声。 迟樾黑着脸挂了电话。 林昭看到他手里的电脑,愣了愣:“你要用电脑吗?” “怎么,”迟樾瞬间觉得有些没面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爽,“我用个电脑还得跟你请示啊?” 说完他打开笔记本,往沙发一坐,跟较劲儿似得在林昭面前装模作样地点着鼠标。 但是在摁完开机键后的五分钟,显示屏都没有任何反应,迟樾只能从反光的黑屏中与自己沉默的脸对视。 林昭肩膀开始轻微的抖动,偏过头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迟樾目光一瞥,过了几秒钟之后彻底怒了,握着鼠标用力一放:“你笑个什么玩愣!” 林昭绷不住了,低头一阵闷笑后,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哥, 你是在跟我发脾气吗?” 她哥这副憋着劲儿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迟樾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跟“可爱”两个字沾不上一点边,但林昭还是觉得他很可爱。 可爱到想对着他这颗脑袋呼噜呼噜毛。 啊。 林昭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涌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我发……”迟樾话音一顿,瞪着她,“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啊?” 林昭忍着笑,拿过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枕头垫在他腰侧,又在笔记本下面叠了好几本书,讨好地说:“你看吧,这样能舒服点,也不容易扯到伤口。” 林昭有个本事,总是能精准掌握迟樾的发怒点,并在他即将发火前立马服软。 迟樾总算顺了口气,真想让那只死耗子滚过来看看!看看谁才是一家之主! 还没等他这口气一顺到底,林昭又接了一句:“不过你最多只能看一个小时,我会给你计时。” 还没等迟樾说话,她已经快速闪进了厨房。 “我偏要看两小时!”迟樾喊了一声。 喊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幼稚得很,感觉智商都被这死丫头拉低了好几个档位。 林昭在厨房控制不住地一通乐,乐完之后开始研究她的十全大补粥。 医生说迟樾的伤口其实不深,主要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且还得吃清淡点,所以林昭一股脑儿买得全是补血的食材,什么猪肝菠菜山药红枣。 除了洗猪肝费点劲儿以外,煮粥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但鉴于林昭上次失败的经验,这次她没敢自由发挥,老老实实照着食谱步骤一步一步做。 和上回“没吃过屎可以尝尝”的评价相比,她这次水平显然有了质的飞跃,迟樾尝了一口后,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喝光了两大碗。 接下来的几天,对自己厨艺信心大增的林昭除了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迟樾炖各种补血汤粥之外,还严格执行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 每天十点准时熄灯 ,看电脑只要超过一小时必须强制休息,有次迟樾试图讨价还价,这丫头竟然二话不说拔了网线,简直把迟樾气得够呛。 从乌市回来的蒋昊上门慰问,一进门就看到迟樾瘫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仰天长叹,颇有“瘫躯仰卧对空梁”的萧索之意。 蒋昊乐了:“哎哟,几天不见怎么丧成这样了?一家之主?” “滚,”迟樾直起身,没好气道,“货看得怎么样?” “我这不正要跟你汇报这事儿么,”蒋昊在屋里晃了一圈儿,“你妹呢?” 林昭裹着两手泡沫从厨房探出头:“耗子哥,你先坐会儿,我在洗碗。” “诶,没事儿,你忙你的,”蒋昊应了一声,目光在迟樾脸上停留几秒,“你是不是胖了?” 迟樾摸了摸下巴:“不能吧。” “不仅胖了”,蒋昊凑近打量,挑眉道,“气色看着也好多了,面色红润有光泽,你妹把你照顾得挺好啊。” “挺好?”迟樾冷哼一声,“天天盯犯人似得盯着我吃饭睡觉,门不让出就算了,好容易看个电脑还给我网线拔了!” 蒋昊听得嘎嘎直乐:“出院前儿我还担心你闲不住不好好养着,这下好了,总算有人能治你了。” 迟樾往他胳膊上甩了一掌:“赶紧说正事,贫个没完了还。” 蒋昊搓了搓胳膊,从袋里掏出打印好的材料:“诺,按你的要求,两家都能提供CE认证,一家代工厂,这家厂做得品类比较杂,但出货快,价格也合适;另一家主营硅胶厨具,质量能保障,不过单价有点儿超预算了,咱们要的量对他们厂来说不算大,不太好谈。” 迟樾低头翻着材料,这个外商先前那批货就是因为小工厂以次充好踩得坑,再说CE证书这玩意儿能造假,他必须把控好品质风险。 赋闲在家这么些日子,迟樾搞钱之魂按耐不住开始熊熊燃烧,他琢磨了一会儿,一拍板:“好不好谈也得去谈了才知道,咱俩先去一趟,明天就出发!” “那怎么成,”蒋昊急了,视线往他腰上一扫,“哎你消停会儿吧,这伤才养了几天?再说就两家厂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找货源只是第一步,后面资质报关备案合同退税一大堆事儿,”迟樾说,“我不打算做一锤子买卖,这行真正的利润根本不在倒货,是服务附加值。” 蒋昊拧着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能说人话么?” 迟樾叹了口气:“意思就是咱们得一条龙服务把这事儿给人办好了!人下次才能再找我们!” “懂了,”蒋昊点点头,“但是……” “没有但是,”迟樾拿过手机戳着,“我订明天的票。” “我的意思是……” “闭嘴。” “我他妈……” “谁妈也没用。” “操!”蒋昊跳起来一巴掌甩在床板上,“我他妈是说订个屁的票老子开车去你坐着能舒坦点儿!” 迟樾瞪着他看了半天:“靠,吓我一跳。” “妈的话都不让人说完!”蒋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了半天气,接着朝厨房努努嘴,压低声音,“能同意么?要不我帮你编个借口?” ——以后有事别再瞒着我。 迟樾脑子里莫名闪过林昭说出这句话时那双复杂而诡异的眼神。 他啧了一声:“编个屁,实话实说。” 第34章 出院 住院第五天,伤口拆完线迟樾就待不住了,蒋昊的意思是再观察观察,迟樾说什么也不同意,坚持要出院。 家教的活儿这几天都是周旭在帮忙,倒也不急,反倒是他之前帮忙做过几次临时翻译的外商联系他,说上批货因为质量太差被退运,问他愿不愿意帮忙重新采购一批小商品,要得还挺急,承诺每单给他3%的佣金。 迟樾听得简直两眼放光芒,激动过后又迅速冷静下来,表示先看完采购清单和预算再给他答复。 蒋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仰着头灌下去了大半杯水:“哎哟,你赶紧劝劝你哥。” 林昭端着保温杯把吸管戳进迟樾嘴里,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先让医生检查了再说吧,真够让人操心的。” 迟樾眼皮诡异地跳了一下。 是她的台词么就说! 拍完片做完检查,医生说伤口恢复得不错,认为没什么大问题。 “回去以后不能提重物、久坐久站也要避免,不过也别一直躺着,适当活动一下,吃点高蛋白……” 林昭记得很认真,握着笔抬头问了句:“高蛋白是鸡蛋吗?” “鱼肉瘦肉都可以,能帮助组织修复,但不能太油腻。”医生说。 林昭点点头,在纸上做上标记。 确定能出院以后,迟樾立马订了第二天的车票。 他戳着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看了眼站在窗户前的蒋昊:“耗子,你之后什么打算?” 尽管放高利贷那几个孙子都被警察逮了,但除了捅迟樾那家伙,其他人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放出来,这些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蒋昊在大学城那片儿肯定没法露面了,更别说摆摊儿。 蒋昊满脸惆怅,看样子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当初他是跟家里闹翻了才出来的,没混出点名堂就算了,还搞得这么狼狈,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还真有点不甘心。 “有个外商找我帮忙弄一批硅胶厨具,”迟樾放下手机,“你不是做小商品么,认不认识这种品类的厂家?” 蒋昊愣了愣:“那我熟啊,我都拿多少货了,要多少啊?” 迟樾报了一个数字。 “卧槽!”蒋昊一脸震惊,又重复了一遍,“多少?卧槽!” “操个没完了还!”迟樾说,“你要愿意就跟我回去,先跑跑货,这事儿要成了佣金不低,到时候咱俩对半分。” 蒋昊兴奋地一拍大腿:“我马上联系,让人把样本准备——”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拧着眉看着迟樾:“樾儿,其实这事儿你自己也能干吧,不用为了帮我就……” “我能干个屁,”迟樾指了指自己的腰,“没看我这都残缺了,你不得帮我跑跑腿啊,再说货源这方面的门路你比我广,是你帮我。” 迟樾仔细研究过外商发来的采购清单,品类不算复杂,但是量大,需要把控品质风险,商贸城大部分卖家也是中间商,一般只有找到源头工厂才能拿到CE认证。 他一直做得都是翻译类的工作,没有具体跑过供货渠道,蒋昊正好有这方面的经验,让他去跑再好不过。 出院当天,迟樾给卢佳发了条消息。 自打被蒋昊泼了一身菜之后,卢佳就再也没来过医院,迟樾想着这都出院了,怎么着也得跟人家说一声,不过直到上了高铁卢佳都没回消息。 ─ 虽然迟樾被允许出院,可毕竟刚做完手术,又经过几小时的车程颠簸,到家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林昭扶着他躺到床上,又去洗了手:“哥,我先给你换药。” “我自己来吧。”迟樾刚想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纱布。 林昭一掌拍开他的手,“别乱动。” 迟樾:“……” 在医院的时候都是护士给他换的药,这会儿林昭趴在他腰间,这么近的距离下,能感受到她喷在腰间浅浅的气息,还有指尖无意蹭过肌肤的触感…… 这是迟樾第一次在自己妹妹面前产生类似羞赧的情绪。 非常别扭。 说男女授受不亲未免有些矫情,毕竟这丫头是他带大的,更多的是一种角色对调的错位感。 在这个家,他一直将自己定位成长辈的角色,照顾林昭已经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而她此刻抿着嘴替他上药的专注样子,和住院这几天表现出一反常态的成熟,让迟樾猛地一下有点儿不太适应。 “好了,”林昭把他衣服拉下来,边往房间走边说,“哥,你这段时间换回屋里睡吧,我收拾一下。” “别折腾了,”迟樾喊住她,“也不嫌麻烦。” “不行,”林昭义正言辞,“医生说你现在得好好养着,客厅床板太硬了。” 为了找回自己在这个家的绝对话语权,迟樾往床上一躺,没好气道:“我说不换,晚上我要起个夜还得开门走出来一趟,你想累死我?” 林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自顾自得回了房间。 迟樾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把采购清单发给蒋昊,正打着字,余光瞥见林昭抱着铺盖从屋里走出来。 他指尖一顿,皱了皱眉:“干嘛?” 林昭把枕头放在沙发上,又掀了掀毛毯,理所当然地说:“我睡这里啊,万一你半夜口渴或者要上厕所什么,我可以扶你。” “有这必要么?”迟樾无语道,“你等我真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再这么伺候我也来得及。” “我会的。”林昭严肃地点点头。 “啊——”迟樾扶了扶额,看这丫头的架势是打算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不过这次迟樾判断失误,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林昭已经不见人影了,床边留了张纸条,说去买菜。 迟樾嘴角抽了抽,对林昭的手艺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他在床上躺得腰有些发酸,起床以后,毫无目标地在屋里转了两圈。 平时这个点儿他早就出门了,跨越半个区去给人补课,结束得早就赶回来跟林昭吃顿午饭,下午接着跑商贸城,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 这猛得一下闲下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 第33章 我不是小孩了 住院部晚上十点门禁,一个床位只能留一个陪护人员,蒋昊看了眼时间,凑近迟樾,声音压得有点儿低,“要不让妹妹晚上去卢佳那凑合一晚吧?” “只能这样了,”迟樾点头,说完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话这么小声干嘛?” 蒋昊朝厕所望了眼,啧了一声,“就冲你妹刚才那架势,要知道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不得找我同归于尽啊。” “至于么你。”迟樾呛了一声。 “太至于了,”蒋昊靠回椅子上,感慨了句,“平时看她挺温顺的一个姑娘,这猛得一发火我还真有点怵她,跟变了个人似得。” 林昭洗完手从厕所出来,看了眼快挂完的吊瓶,“耗子哥,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照顾我哥。” 蒋昊掏手机的手一顿,目光犹豫地望向迟樾。 迟樾咳了一声:“陪护床不好睡,再说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听话。” 林昭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开架在墙边的折叠床。 “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迟樾拧起眉。 林昭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了我留下。” 三人面面相觑,病房里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蒋昊一时间尴尬地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最后,迟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 “行吧……”蒋昊边往外走边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要带什么跟我说,你俩……” 他欲言又止,盯着兄妹俩各自沉默的面孔,最后还是嘱咐了一句,“别吵架啊,医生说你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 “放心吧耗子哥,我不会跟我哥吵架的。”林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蒋昊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蒋昊走了以后,林昭去找护士拔了针头,迟樾这才注意到头上那瓶盐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见底了。 她又端来一盆热水放到床边,举着毛巾:“哥,我给你擦擦。” 迟樾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不叫迟樾了?” 林昭不接茬,自顾自地拧干毛巾,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言不发地将他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皮肤上上下下擦了一遍。 非常粗鲁。 迟樾感觉自己五官都被她搓移位了。 一套流程做完,直到躺上陪护床,林昭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病房是三人间,迟樾醒来的时候旁边两个床位就是空的,灯已经被林昭关了,房间陷入黑暗中,很安静,偶尔有护士的脚步声经过,转瞬又归于沉寂。 月光斜斜地从窗帘缝里透进来,正好照在林昭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得太久,或者是林昭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冲他吼了一通,迟樾心里情绪翻腾得厉害,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盯着林昭的背影看了几秒:“睡了?” 林昭没出声。 “不是不告诉你,”迟樾声线压得很低,带着哄人的意味,“我今天也才刚醒,没来得及跟你说。” 黑暗中,林昭慢慢转过身,迟樾就着月光,看到她了湿润的羽睫和眼眶里细小的闪光。 “哎,没那么严……” 话还没说完,陪护床的金属支架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迟樾蓦得一怔,少女气息骤然逼近,林昭一伸胳膊,狠狠抱住了他。 他下意识抬手要推,却在碰到她肩膀时僵住了—— 因为使劲儿,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种颤抖不是抽泣,更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 问题是她明明都抖成这样了,却还惦记他的伤,硬是在两人之间撑出一点缝隙。 怀里随之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克制又像带着宣泄,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樾一直悬着的手最终落下,虚虚环住了那片薄薄的背脊,带着安抚,轻轻拍了拍。 “你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林昭埋在他胸口,声音混着严重的鼻音,“别胡说。” 温柔潮湿的呼吸扑洒在颈间,蹭得迟樾脖子有些发痒,他不自觉绷紧肩颈,肌肉牵动腰侧的伤,尖锐的疼痛瞬间窜了上来。 “嘶──”迟樾咬了咬后槽牙。 林昭猛地抬头,慌乱地松开手:“是不是压到伤口了?我看看。”说着就要掀开他的衣服。 “没事儿,”迟樾拍开她的手,“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 “哥。”她忽然喊了声。 “嗯?” 林昭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不是小孩了,以后有事别再瞒着我。” 迟樾握拳轻咳了一声,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林昭冷漠的背影。 …… 陪护床确实不舒服,很硬,而且膝盖稍微一弯就会撞到护栏,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但听着迟樾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是林昭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安稳到她连迟樾什么时候下的床都不知道。 林昭醒来的时候,肚子上盖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毛巾被,她下意识往旁边瞅了眼,病床上空空如也。 她猛地一下从床上扎起来,踩着鞋就往外跑。 经过厕所时她脚步一顿,发现门关着,用力在门上拍了两巴掌,“哥!你在里面吗,哥?” “别喊。”迟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林昭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厕所里传来水声,门被推开,迟樾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额上渗着一层汗。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林昭赶紧扶住他胳膊,很紧张地看着他,“上厕所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嘛?”迟樾瞥她一眼,“你替我拉啊?”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床底下:“其实可以用尿壶……” “闭嘴!”迟樾捂着腰粗暴地打断她,“你一个姑娘害不害臊?” 林昭撇了撇嘴:“都生活不能自理了还分什么男女。” “谁——”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林昭把他搀回床上,又替他把被子盖好,“医生说今天可以喝点粥,我先去买,你别乱动。” 迟樾绿着脸靠回床头,这伤给他一种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的感觉。 第32章 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昊送走医生,回来的时候见迟樾正在床边翻来翻去:“找什么?” “我手机呢?”迟樾问。 “你手机摔碎了,我让卢佳拿去修了,你甭管了。”蒋昊拿来枕头垫在他背后,又看了眼他缠满绷带的手,“你现在这条件就别玩手机了吧?” “玩个屁,”迟樾哑着嗓子,“给我妹打个电话。” “这心操的,”蒋昊摸了摸兜,愣了一下,“操,我手机扔卢佳那了。” 迟樾看着他。 蒋昊对上他若有所思的视线,立马解释:“靠,你别多想啊,我们什么都没有。” “需要我多想么?”迟樾翻了个白眼,“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对你有多上心。” “别提她了,”蒋昊摆摆手,“我这正窝着一肚子火呢,要不是她你能挨这一刀?” “讲点良心吧,”迟樾忍不住替卢佳说句话,“要不是她你这会儿还跟流氓窝里待着。” “……我去拿药,”蒋昊走到窗户边拉上窗帘,“你再休息会儿吧,我现在听你说话特难受,跟破锣鸭似的。” “滚,”破锣鸭说,“记得打个电话给林昭,随便编个借口,别提住院这事儿。” “知道了。”蒋昊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林昭到深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她捂着嘴飞奔下车,蹲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呕了好几声只吐出来一点酸水,直到胃里的不适感渐渐消退以后,她才慢慢站了起来。 汽车站鱼龙混杂,铁栅栏外挤满了人,林昭一脸茫然地被人流推着往外走。 “住宿吗靓女,五十一晚。”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凑到她面前,嘴里喷着烟味,吆喝得很卖力。 林昭有点怕,低着头不停地躲开这些人。 深城很大,她站在公交站台研究了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路线,电话里的女人只提了医院名字,并没具体说在什么区什么路。 她没别的办法,只能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下车付钱的时候心疼得想把司机拉出来打一顿。 卢佳拎着一兜吃的走进病房的时候,迟樾正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愣。 “蒋昊说你醒了,”卢佳走到床边看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迟樾还没来得及开口,蒋昊跟着走进来,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多事他能这样?” 卢佳抿了下唇,语气里满内疚:“对不起啊迟樾,我真没想到……” “没事儿,不关你的事。”迟樾打断她,看了眼蒋昊,示意他闭嘴。 卢佳拆开快餐盒,小心翼翼把筷子递给蒋昊:“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蒋昊烦躁地一甩手:“拿开。” 一盒汤汤水水全撒在了卢佳身上。 “耗子,”迟樾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分了你。” “没事没事,”卢佳忙摆手,捡起餐盒一身狼狈地往外走,“你……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你是不是有病?”卢佳出去以后,迟樾皱着眉问了句。 “我烦她。”蒋昊过去关上门。 迟樾估计这小子心里头还惦记着许婧怡,没忍住问了句:“你跟许婧怡到底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蒋昊自嘲地笑了一声,“人找了个富二代,小恋爱谈得风生水起。” 迟樾拧着眉:“那你这是何必呢?卢佳她……” “一码归一码,我对她没感觉。”蒋昊语气里带着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讨论的烦躁。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你电话打了没?”迟樾问。 “……啊,”蒋昊摸出手机心虚地往外走,“我现在打。” “我他妈要不是怕我伤口崩了,”迟樾咬牙,“我真想现在就踹你一脚。” 蒋昊这个电话估计打进洞里去了,一瓶盐水都快挂完了也不见人回来。 迟樾刚按完呼叫铃,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蒋昊走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相当变幻莫测。 “你怎么才──” 林昭满脸阴云地从蒋昊身后走出来。 迟樾话说了一半被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惊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概是起太猛,他伤口扯了一下,没忍住闷哼一声。 “哥!”林昭扔下书包冲到病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他右手掌缠着绷带,左手挂着吊瓶,其他地方被被子盖住了看不到,但脸色明显很差,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嘴唇都是惨白的。 迟樾整个人都愣住了,费劲地清了清嗓子:“你……你怎么来了?” 林昭没吭声。 他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蒋昊。 “我可没说啊,”蒋昊赶紧说,“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编呢,这姑娘居然跟我说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一开始我还不信,结果刚出电梯就看到她在护士站问床号,真是邪了门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昭看着他。 “什么?”迟樾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昭这几天憋着的情绪,所有不安,所有紧张,都在看到他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声音一点一点地提高,最后一嗓子是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迟樾,你要敢出什么事我就跟你一起去死!” 迟樾被她这一通吼震得彻底懵了。 林昭一向乖顺听话,迟樾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这种割裂感实在太诡异了,惊得他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蒋昊也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犹豫着打了个圆场:“那个……妹妹啊,你哥就是受了点小伤,什么死不死的,这还没到殉情的地步呢。” 这个圆场还不如不打。 “殉你妈个头!”迟樾说,“不会用词就给我闭嘴。” “……我这替你说话啊兄弟。”蒋昊叹了口气。 护士推着推车走进病房:“家属过来帮忙换一下药。” 迟樾看了眼林昭:“要不等——” “我来。”林昭迅速上手掀起被子,帮着护士一起揭开他腰上的纱布。 迟樾侧腰的皮肤上趴着一条蜈蚣形状的暗红凸起,针角周围泛着一圈青紫,还隐隐渗着血,人触目惊心。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他伤口这一刻,林昭感觉自己呼吸明显加重,心脏难受得都揪在一块儿了。 “怎么还出血了,”护士皱起眉,夹着镊子重新上了药,“你现在要保持情绪稳定,不要突然起身,咳嗽也不能太用力,万一伤口崩开了会很麻烦,自己注意点啊。” “知道了。”迟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第31章 失联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着听筒里不断传来的提示音,林昭紧紧抿着唇,目光茫然地掠过公车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迟樾忙起来的时候几天不回家是常事,但从来没像这次一样电话不信息也不回,除了到深城当天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 她回想起迟樾临出门前急匆匆接得那个电话…… 林昭眼皮猛跳了两下,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飞快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清出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公交车到站后,林昭直接跑去了蒋昕然家。 蒋昕然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我哥?你找他干嘛呀,他都多久没跟家里联系了。” 林昭着急地问:“你有他电话吗?” 蒋昕然几乎从来不跟她这个堂哥联系,还是问她爸要来的号码。 林昭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倒是通了,但一直没人接。 晚上做作业的时候,林昭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几乎每隔五分钟就会看一次电话手表。 她不断回忆着迟樾的社交圈,试图找出一个可以联系上的人,可她绝望地发现,她哥几乎没有任何社交,上学、赚钱这两件事已经填满他全部的生活。 她心里越来越不安,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拨着蒋昊的号码。 就在林昭束手无策,甚至打算出门报警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 “耗……”林昭皱了下眉,确认了眼号码,“这是蒋昊的手机吗?” “他在忙,”女人问,“你有什么事吗?” 林昭这会儿也管不了对方是谁了:“你认识迟樾吗?他们是不是在一起?” 女人声音明显顿了一下:“请问你是?” “我是他妹妹,”林昭赶紧说,“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女人叹了口气:“迟樾刚做完手术,现在还没醒。” “什么手术?我哥怎么了?!”林昭声音立马扬了上去。 “你先别急,是这样的……” 林昭听完,心一点点沉下去,感觉自己拿着电话的右手正在剧烈地颤抖:“哪个医院?” 女人报了个地址:“你别担心,医生说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虽然当时迟樾已经提前通知卢佳报了警,但警察还是来晚了一步,他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腰上全是血,到了医院就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万幸的是,迟樾当时及时握住了刀刃,才没伤到肾脏,可还是造成腰动脉大出血。 刀。 手术。 大出血。 女人的话反复回荡在耳边,林昭神色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冷静下来后,她点了点手头上的钱,又用迟樾那台卡成马赛克的电脑查了去深城的车次。 最近一班高铁在下午两点,她一秒钟都等不了,天一亮就出发去了汽车站。 林昭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她的活动范围除了家里到学校之外,最远的就是市中心图书馆。 长途汽车站来来往往都是人,上午到深城的票已经卖完了,林昭手里捏着钱,茫然而无措地站在售票窗口。 “求求你了,能不能再帮我加一个位置?” 售票员不耐烦地看着她:“跟你说卖完了听不懂是不是,别杵这儿,后面这么多人排队看不着啊。” “我真的有急事……”林昭扒着窗口不肯走。 后面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孩看不下去了,拍拍她的肩:“你站这里没用,去外面路口拦车,上了车再买票,一般都会让你上的。” 林昭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朝她用力鞠了一个躬:“谢谢姐姐。” “哎,”女孩愣了愣,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快去吧。” 林昭果然在路口拦到了车,不过车上已经没位置了,她被安排在驾驶位旁边那块凸起的引擎盖上。 左手边是装满蒜头的竹编筐,脚下是用麻绳捆着的红蓝格纹编织袋,车轮颠簸下,编织袋居然原地蹦了两下,接着便从里头传来一声尖锐地鸡鸣。 林昭惊恐地缩回了腿。 车子起垮起垮颠簸得跟摇摇车似得,机油味中混合着浓郁的鸡屎味,再加上对面第一排大叔从上车以后全程都在抠脚,这种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攻击让林昭胃里的酸水直往嗓子眼儿涌。 她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感觉只要一对上眼,立马就能从百草园呕到三味书屋。 — 混乱的尖叫。 警笛声。 还有蒋昊放大在自己面前惊恐的脸。 意识一点一点回归,迟樾有些吃力地睁开眼,刺眼的光线晃得他眼睛一阵发疼。 他动了动胳膊,尝试坐起来,却发现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劲儿。 病房门被推开,蒋昊目光一滞,赶紧冲上来摁住他:“别动别动!当心扯着伤口!” 迟樾看了看四周,脑子一下还反应不过来:“我……被截肢了?” 蒋昊愣了愣:“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那为什么……”迟樾感觉自己喉咙又干又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过。”蒋昊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拿过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迟樾因为过度失血而苍白憔悴的脸,没忍住低头摁了一下眼睛。 “哭个屁。”迟樾骂了句,但因为声音过于沙哑而显得没什么气势。 “樾儿,”蒋昊低下头,喉咙里带着哽咽,“我对不住你。” 迟樾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别做傻事了啊。”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迟樾的伤口,交代术后注意事项。 迟樾忍不住问了句:“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得看愈合程度,”医生边翻着病历边说,“如果没有感染或者出血差不多一周,要有发热感染迹象就不好说了。” 迟樾顿时就有点急了:“要这么久?” “久什么久,”医生板起脸,“你这可是刀伤,再深点就戳进肾脏了,这才住了两天就想着出院了?这么年轻要再落下什么后遗症有你后悔的。” “是是是,”蒋昊立马接过话茬,“我们不着急,肯定听您的。” 迟樾一怔。 居然已经过了两天了? 啧。 家里那小鬼估计得急坏了。 第30章 受伤 电话一挂,卢佳迫不及待追问,“他怎么说?” “答应了,”迟樾稍稍松了口气,“我说必须见到人才拿钱,约了明天下午两点在什么农贸市场后头。” “那市场荒废很久了啊,一般人不会经过那片……”卢佳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猛地扭头看着迟樾,“八万啊?” 迟樾也看着她,“是。” “你有钱?”卢佳问。 “没有。”迟樾说。 卢佳张了张嘴,无语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你刚刚十万八万的讨价还价半天有什么意义吗?” “一口气答应太假,”迟樾说,“还一下价他们才能相信我真有这笔钱。” 卢佳瞬间慌了:“那我们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迟樾没说话,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见卢佳还坐在那个翻了面的床上发愣。 “走吧,先带我去那个农贸市场转转。” 从农贸市场回来天已经黑了,迟樾在附近小旅馆开了个房,几乎一夜没闭眼,天快亮了才稍微眯了一下。 卢佳是踩着饭点来的,她把肠粉放在桌上,看到迟樾脸上挺明显的疲倦:“先吃点吧,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你不也一样,”迟樾捏捏眉心,“东西拿来了吗?” 卢佳把手上的袋子给他,有些担心地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迟樾放在手上掂了掂:“应该差不多,到时候你别离太近,注意我电话。” “你自己当心点,”卢佳皱了皱眉,“那伙人……不是什么善茬。” 正午的太阳白得刺眼,市场两边的摊位横七竖八地歪斜着,店门招牌字迹模糊,看得出来已经荒废很久了,沿路的水沟里糊满黑绿色的污渍,上头零星飘着塑料袋和鱼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腥臭。 迟樾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别说人,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等了不到十分钟,他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一辆银色别克出现在迟樾的视线里。 车停在路口,从车上陆续下来四个人,金链子、花衬衫、紧身裤、大花臂,流氓标配四件套全齐了。 迟樾眼睛一辣,耳边仿佛自动响起BGM:叱咤风完我,仰一闯万众仰望。 “是你小子吧?”为首的光头叼着烟斜眼儿打量他。 迟樾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袋子,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人,像是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他、他人呢。” 迟影帝的表演开始了。 光头瞄了眼他怀里的东西,凑近花臂耳语了句。 花臂看了迟樾一眼,低声说:“坤子绕一圈了,没警察。” 他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迟樾听见了。 光头点点头,回头示意了一眼。 花衬衫打开后座,蒋昊是被他拽着领子从车里拎出来的。 二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蒋昊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圈,错愕中带着愤怒:“谁让你来的?!” 他脸上横着几道淤血愣子,眼角和嘴角都带着青紫,一看就被揍得不轻,不过好在胳膊腿都齐全。 迟樾略松一口气。 光头吐了口烟圈:“看到了吧,拿钱。” 迟樾没动,谨慎地看着光头:“咱们先说好,八万一次性解了,你们先放人。” 蒋昊愣了愣:“八万?你疯了吗,我根本没欠他们这么多钱!” “给老子闭嘴。”花衬衫踹了他屁股一脚。 “屁话真多,”光头不爽地皱起眉,眯缝着眼看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迟樾跟舍不得什么宝贝似得把袋子牢牢捂在怀里:“大哥,我这钱凑得不容易,万一给了你们不放人,我回去没法交代啊。” 这会儿正值晌午,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光头估计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又见迟樾一脸老实样儿,也懒得周旋,只想赶紧拿钱走人。 他懒懒地抬了下手。 花衬衫一把把蒋昊推了过去。 “赶紧。”光头扇扇衣领。 迟樾把东西递过去。 光头打开袋子粗略地扫了眼,几捆钱包得很严实,边上围着封条,一看就是从银行刚取出来的。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蒋昊,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以后要借钱记得还找我们啊。” “我才……” 蒋昊正要开口,胳膊猛得被迟樾一拽:“闭嘴,走!” 两个人转身往市场出口的方向走,迟樾一直注意着后边的动静,拽着蒋昊的脚步越走越快。 “热死了,”光头一挥手,从袋子里抽出一叠扔给花臂,“拿去使啦。” 花臂美滋滋地接过钱,正打算跟兄弟们分一分,没成想一撕开封条,白花花一叠纸立刻散开来。 光头怒目一瞪,哗啦啦把袋子里的钱全倒了出来,每一捆除了第一张和最后一张是人民币,中间居然全是纸。 “死扑街!”光头转身就是一声怒吼,“敢他妈耍老子!” 迟樾猛地一回头,看到光头身后几个人已经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蒋昊还在懵逼中,迟樾知道这么拙劣的办法肯定瞒不了多久,但这也暴露得太快了。 “操,跑啊!”迟樾冲他喊了一嗓子。 两个人拔腿就往前跑。 “往人多的地方。”迟樾喊。 “往左儿!”蒋昊哼哧哼哧喘着气,“出去就是车道。” 刚拐出胡同口,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身裤第一个冲上来,也不知道他穿个紧身裤怎么能跑这么快。 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迟樾把蒋昊用力往前一推,迎面对着紧身裤踹了一脚。 “衰仔!你死梗了!”紧身裤踉跄两步,煞气顿起,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把迟樾狠狠往墙上一砸。 他扑上来的力道不小,毕竟专业流氓,下手跟伪老大胡荣伟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迟樾闷哼一声,抓着他脑袋往下一拽,膝盖顶着他肚子再次撞了过去,余光瞄到蒋昊折返回来的身影,大吼了一声:“报警啊傻逼!” 紧身裤面露狠戾。 刺眼的银光一闪而过。 一道锋利的灼感破开皮肤,迟樾看到了没入自己腰间的弹簧刀。 “樾儿!”蒋昊脚步一刹,回头大吼一声。 第29章 蒋昊出事 电话挂了以后,迟樾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他订了张最快去深城的机票,抓起手边的衣服冲进厕所。 林昭见他火急火燎的,又隐约听到了蒋昊的名字,敲敲厕所的门,“哥?出什么事了吗?” 迟樾换好衣服出来,抓起玄关上的钥匙和钱包,表情看着有些凝重,“我得马上去趟深城,你这几天一个人有没有问题?” 林昭摇摇头。 迟樾从钱包里抽了两百块钱给她,“你先用着,不够我微信转你。” “不用,我那还有……”林昭话还没说完,迟樾不由分说把钱往她手里一塞,交代了几句就匆忙出了门。 迟樾这一走,原本已经放弃去打工的林昭立刻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活儿是她求了很久人家才勉强答应的,一天六十,十天就是六百,虽然不一定能干满十天,但至少在迟樾回来之前能赚多少是多少。 林昭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迟樾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卷出了巷子,确定他不会折返回来以后,她立马背上包出了门。 排队候车的时候,迟樾给了蒋昊打了好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那女孩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得他也没听太明白,只知道蒋昊是昨天不见的,现在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 到深城已经是下午了,迟樾走出车站,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袭来,整个城市就像一座火炉,还得是三昧真火,他感觉自己差点要被炼化成丹了。 女孩手挡着太阳,满脸焦躁地站在出站口张望着。 迟樾抹了把汗,锁定她身上的黄色T恤,走过去问,“卢佳?” 女孩看着他愣了愣,“你是迟樾?” 她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脸圆圆的,五官没什么明显的记忆点,属于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接上头以后,迟樾跟着她车站外走,“耗子到底什么情况?” 卢佳咬了咬唇,“他之前不是打算开网店吗,手头钱不太够就去问人借了,那伙人是放贷的,利息高得吓人,我之前就劝过他……” 说着说着她竟然哽咽起来,“蒋昊还了一部分,一直也没还完,他昨晚没出摊,我不放心就去他租的房子看了看,结果屋里全被砸了,人、人也一直联系不上。” “你先别哭,”迟樾拧着眉,“他借了多少钱?” “一开始是两万,”卢佳说,“后面不知道滚到多少了。” “操,”迟樾暗骂一声,“这傻逼脑子和大肠装反了吧!敢去借高利贷,他不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啊!” “他……他也是没办法。”卢佳还想替他解释。 迟樾扭脸瞪着她,“人都被弄走了你不知道报警吗!” “不能报警!”卢佳赶紧说,“这帮人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是这片的地头蛇,门路广,关系也硬,先不说报警有没有用,万一把他们逼急了,把人弄伤弄残怎么办。” 迟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你……跟耗子什么关系?” 卢佳愣了下,没料到迟樾会突然转移话题,目光有些躲闪,“我摊子在他隔壁,他忙的时候我会去帮帮忙。” 两人先回了蒋昊的出租屋,跟卢佳说得一样,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玻璃渣子,连床垫都被翻了过来,迟樾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人生地不熟,又不能报警,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么?”迟樾问。 卢佳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现在职业流氓都印名片了? 迟樾无语地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xx专业渠道贷款,无抵押,低门槛,快速放款,当天到账几个字。 他握着名片想了很久,警是一定要报的,但不能打草惊蛇,得先把蒋昊弄出来再说。 迟樾把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接了,语气很客气,“您好先生,请问需要贷款吗?我们是正规持牌机构,透明低息贷款──” 迟樾单刀直入,“蒋昊欠你们多少钱?” 电话那头瞬间就没了声音,紧接着,发出一连串滋滋嗡嗡的电流音。 过了一会儿,那边开口了,声音明显换了一个人,是一个很粗犷的男声,“你哪位啊?” “我是他表哥。”迟樾打开扩音,眼神示意卢佳。 卢佳秒懂,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录音。 “听你的意思,是要替他还钱?”对方问。 “是不是给了钱你们就能放人?”迟樾问。 “怎么说话的这位小兄弟,”对方笑了一声,“什么放不放人,我们只是请他过来做做客,毕竟欠了我们十万呢。” 迟樾在心里操了句,立马看向卢佳。 卢佳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才问你们借了两万?” “那两万只是本金,”对方悠悠道,“我们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你表弟这么长时间还不上,那利息不得涨啊?哦还有,他还不出钱就算了,还打伤我们一个兄弟,医药费总得赔点吧?” “大哥,”迟樾十分为难地说,“十万块我们确定拿不出来,咱们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少点儿?” “你当我们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对方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们从老家过来,这东拼西凑的好不容易才凑齐八万。” “八万啊……”对方犹豫了一下。 “不行就算了,”迟樾故意叹了口气,“剩下两万我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了,我这表弟不懂事,这事儿我也没法管了,就这么着吧。” 不等对方说话,迟樾就把电话挂了。 卢佳顿时急了,“什么叫就这么着啊,蒋昊他……” “别急。” 电话一挂,迟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睛牢牢盯着手机,“他等下还会打回来。” 卢佳表情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们的目的是钱,”迟樾说,“就算把人扣着也是为了逼耗子拿钱,现在钱都送上门来了,怎么可能不要。”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十分钟过去了。 迟樾眉头越拧越紧,就在他以为自己判断有误想着要不要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 第28章 倒反天罡 大三这年暑假,除了原定好的家教以外,迟樾在班导的建议下,一有空就跑到商贸城帮外商做临时翻译。 虽然现在接的活儿基本能覆盖家庭开销,但迟樾不能一直靠兼职挣钱,他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再加上林昭过两年就要上高中,他得把赚钱的事儿考虑得更长远些。 临时翻译不收费,倒不是迟樾视金钱如粪土,只是他发现大部分外商其实不信任陌生供应商,需要在多家商户中进行比价和筛选,反倒更依赖熟人推荐,商户也会因为不熟悉单据条款和语言沟通困难被频繁拒付。 迟樾学的就是这个专业,跑多了以后,渐渐开始萌生出做“中间商”的想法。 他已经过了六级,沟通基本不成问题,又没日没夜整理出一套退税案例库,还有各个国家的报关政策和退税流程。 “哥?” 林昭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揉揉眼睛,“你还不睡啊?” “待会儿的。”迟樾敷衍地应了声,盯着网页上加载半天死活加载不出来的圈圈。 这台笔记本是他大二那年从一个毕业的学长那儿花六百块钱淘来的,又经过一年多的摧残,已经卡成马赛克了。 林昭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放到桌前,看他熬得通红的眼睛,忍不住皱起了眉:“哥,你这样熬夜容易猝死。” 迟樾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胳膊,瞥她一眼,“好端端的咒我死干嘛。” 林昭绕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眼他的肩膀,轻轻揉了起来。 迟樾身体一僵,“不用……” “你别动,”林昭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按按吧。” 林昭看着力气小,没想到手上还挺有劲儿,捏得迟樾挺松快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好了,”迟樾甩甩肩膀挣开她,“你先去睡吧,我这页看完就睡了。” 林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这该死的网页可算跳出来了,迟樾点着鼠标正打算继续往下看,看见林昭突然从房间折返回来,手上还多了本书。 在迟樾充满疑惑的目光下,她往沙发上一坐,捧着书开始看了起来。 迟樾回头看她:“几个意思?” 林昭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翻着书,“以后你看多久我陪你多久。” 什么意思? 迟樾有些震惊,这小破孩这是管上他了? 简直倒反天罡! 他背过身不去理林昭,倒想看看她能熬多久。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较上了劲。 客厅墙上的指针一帧一帧地走着,林昭愣是一声都没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后看书。 迟樾心烦意乱,显示屏上的内容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跟他妈监工似的。 最终他忍无可忍,“啪”得一声合上电脑:“滚回去睡觉!” 林昭合上书,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晚安哥。” 回房间的路上她还顺手把客厅灯给关了。 被蒙在黑暗中的迟樾一脸懵逼,过了良久才咬牙憋出一句:“真是反了天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还在睡梦中的迟樾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睡眠本来就浅,尽管林昭已经刻意把脚步放得很轻,还是把他吵醒了。 迟樾迷瞪得睁开眼,见林昭衣着完整,看着像是要出门。 “去哪儿?”他胳膊撑着床坐起来,脸上带着没睡醒的困倦。 林昭像是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抖:“啊!我、我去找昕然玩。” 迟樾皱着眉捞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凌晨五点?” “去看日出,”不等迟樾回答,林昭快速走到玄关穿鞋,“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我们还约了去图书馆,我先──” “回来。”迟樾打断她。 林昭脚步一顿,三秒后,她心虚地走回客厅。 “编,接着编,”迟樾眯缝了一下眼睛,“你编之前要不要先看看外面的天气?” 林昭扭头一看,窗外一片阴雨绵绵。 “……” “找得什么破借口,”迟樾看着她,“说实话,到底上哪儿去。” “我……”林昭支吾了半天,“我找了个兼职。” 迟樾顿时不悦地皱起眉。 林昭赶紧补充,“就在市图书馆边上发发传单,很轻松的,一天能赚60块钱呢。” 市中心离这儿不近,公交车过去得倒两趟,怪不得她要起这么早。 迟樾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是不是我平时给你的零花钱不够?” 林昭一愣,飞快地摇摇头,“我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什么事嘛,他们又正好缺人,我想着多少能赚点钱……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迟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缓声道:“你现在还小,赚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真要想买什么就跟哥说。” “可是你初中就已经在包子铺打工了不是吗?”林昭问。 迟樾皱了皱眉:“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林昭平静地看着他,“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累成什么样了?白天出去做家教,打工,晚上回来还要熬夜到三四点,这么多年你歇过一天吗?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替你分担……” “用不着。”迟樾打断她。 “那我偏要去呢?”林昭咬了咬唇。 “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迟樾瞬间就有点儿窜火,“我累不累辛不辛苦是我自己的事儿,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非要去发那个破传单干嘛?” “我保证不耽误学习……”林昭话还没说完,床头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要放假实在闲得慌我给你找个补习班上,”迟樾不耐烦地拿起手机,连看都没看就把屏幕摁灭了,“反正不许去。” 林昭急了:“那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临时放鸽子上哪儿找人啊!” “我去说!”迟樾瞪着她,“还敢招童工,找你那人不知道你未成年啊?” 林昭小声反驳:“你当初不也是未成年。” 迟樾沉下脸,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林昭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当初她闹着不肯上学,迟樾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最后冷冷甩出一句“滚”。 她心里简直委屈极了,不就是打个工而已,不明白迟樾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手机屏幕已经跳出一长串的未接来电,还是个陌生号码。 迟樾烦躁地把电话接起来:“谁?” “喂?请问你是迟樾吗?”对面是个女的,声音听起来挺着急。 “你哪位?” “是蒋昊!蒋昊他出事了!” 第27章 初潮 那本《青春女孩手册》林昭早就看完了,她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但完全没料到会被一大群人围观自己初潮降临的场面。 感觉天都塌了。 她这会儿都顾不上疼,巴不得现凿个地缝钻进去。 迟樾在林昭身边蹲下,发现她手紧紧捂着肚子,视线往下一扫,猛地一下有些傻眼。 “怎么摔了啊!都围在这干嘛,赶紧送医务室!”有几个老师往他们这边赶来,正在看其他比赛的同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地全围了上来。 迟樾一把将人抱起,在聚集越来越多人之前往跑道外走。 “你们学校医务室在哪?” “操场过去左转。”蒋昕然立马跟上带路。 迟樾低头看了眼,林昭皱着眉缩在他的怀里,脑门上全是冷汗,整个人看起来都蔫了。 校医看到被送进来的林昭也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跑步摔倒了,老师你赶紧给看看。”神经大条的蒋昕然并没有注意到林昭的窘迫,单纯以为她只是被人撞伤了。 “摔哪了?”校医皱起眉,“万一骨折了得送医院啊。” 迟樾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了,“她……应该是生理期。” 林昭有些崩溃。 他果然看到了。 “哎呀!生理期怎么能跑步嘛,”校医拉开隔间的帘子,“先让她躺下来休息会儿,看看能不能缓过来,要还这么疼我再给她开点止疼药。” 迟樾把林昭放在床上,又扯过旁边的被子替她盖上,想说些什么,又看她背着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蒋昕然端着杯子走进来,“昭昭,先喝点热水吧。” 林昭慢慢转过身,接过她手上的水,往外看了一眼,“我哥呢?” “他说出去买东西,等会就回来。”蒋昕然嗔怪道,“你来大姨妈干嘛不早说嘛,刚刚那样也太吓人了。” “我也没想到……”林昭丧气地垂着脑袋,“谢谢你啊昕然,害你都没跑完全程。” “我本来就是被猪喇叭强迫参加的,巴不得不用跑呢。”蒋昕然摆摆手。 迟樾过了将近半小时才回来,走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 “怎么样了?” 林昭躺了一会儿,又喝了热水,这会儿总算缓过来了。 她躲着视线,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好多了。” “嗯,”迟樾看她脸色确实比刚才要好点儿,“那再躺会儿还是回去?” “回、回去吧。”林昭正打算掀开被子,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就这么定住了。 迟樾把袋子放在她面前,神色如常:“我在外面等你。” 林昭拎着纸袋进了卫生间,一条运动裤,几包卫生巾,还有── 她两眼黑了又一黑。 来个雷劈了她吧!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哥啊! 林昭出来的时候,迟樾正蹲在旁边的石墩子上接电话。 她弓着腰,手抵在小腹上,步伐走得极慢。 迟樾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便挂了,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袋子,“还很疼?” 林昭咬着唇摇摇头,她不想在迟樾面前显得太矫情。 一旁的蒋昕然正在滔滔不绝,“昭昭你是第一次来吗?那你很迟诶,我五年级就来了,血流成河,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差不多得了这位同学。 “昕然,”迟樾打断她的话,“麻烦你帮我跟你们班主任请个假,我先带林昭回去。” “哦……好。”蒋昕然看了眼林昭,“那你好好休息啊,记得回去喝点红糖水。” 林昭伸出尔康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没了蒋昕然叽叽喳喳的声音 ,二人的气氛顿时陷入短暂尴尬的静默。 林昭毕竟是个女孩儿,迟樾就算理解她此刻的窘迫,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林昭面前蹲下,“上来。” 林昭愣了愣,意识到他是要背自己,连忙摆手,“我自己能走的。” “快点,”迟樾回头看了眼,“等你走回去天都黑了。” 没等她应声,迟樾直接扣住她的膝盖往背上一托,调整好姿势站了起来,林昭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穿过操场的时候,迟樾忽然听到背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呜咽。 他脚步一顿,故作轻松地说:“哎,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一开口,林昭那股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眼泪跟开了闸似地往外掉,抽抽噎噎地说:“太丢人了,全校都看到了。” “没人看到,昕然一直在旁边不是都没注意到么?” 林昭声音听起来很郁闷,“那、那你都看到了啊。” “我看到有什么关系,”迟樾好笑道,“我是你哥啊。” 背上的抽泣声逐渐停止,林昭埋在他脖颈里,比坐在自行车后座,更能直观地感受到迟樾身上扑面而来的气息。 是一种被阳光烘烤过的味道,温暖而干燥,莫名叫人心安。 她不由收紧了胳膊,搂得更紧了些。 迟樾被她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无奈停住脚步,咳了一声,“你想勒死我?” 林昭立马松开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她别扭劲儿终于过去了,迟樾把她往背上颠了颠,适当组织了下语言:“你这情况吧,其实很正常,说明你卵巢功能已经发育成熟了,开始分泌雌激素……” 他说得艰难而生硬:“每个女的都会经历这个过程,咳,你不要觉得害怕……或者羞耻之类的……” “哥,哥,”林昭差点都听不下去了,“你给我买的书我都看完了,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你……不用给我科普。” 迟樾瞬间从尴尬中抽离出来,重回大哥本色:“那你不舒服不知道提前讲,八百米没你还比不了是吧?” 林昭埋在他肩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落山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不断拉长又缩短。 林昭低头看着地面上两个交叠的身影,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幸福感。 第26章 出息了 等所有班级都出场完,上午的开幕式终于结束了,一整个操场的学生瞬间作鸟兽散。 林昭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抬眼往看台上搜寻了一圈,还是没看到迟樾的身影。 她有些失望,默默扛起牌往回走。 身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林昭转过头,迟樾正站在塑胶跑道边冲她笑。 “哥!”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马朝他跑了过去。 “我还以为、”她跑的急,又惊又喜地喘着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迟樾抱着胳膊啧了一声,“出息了啊,都能举班牌了。” 林昭笑了起来,漆黑的瞳眸里闪着细小的光。 “天呐快看!” “救命,真的好帅诶。” “看着不像家长啊,不会是老师吧?” 离他们不远处的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还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看来。 林昭回头瞄了一眼,心里泛起嘀咕,她哥怎么到哪儿都这么惹人注目。 “对了,”迟樾冲跑道抬抬下巴,“你八百米什么时候跑?” “要下午了,”林昭知道迟樾每天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凑,能来看开幕式她已经很满足了,“哥,你下午要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请过假了,”迟樾看了眼时间,“先去吃饭吧,你叫上昕然一起。” 林昭踮着脚往操场看了一圈,不知道蒋昕然这会跑哪儿去,正打算回班里找找,就看到李树华急匆匆往她这边跑来。 “可算找着你了!”李树华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指着她,“一个个解散完都跟疯了一样,你赶紧去主席台拍照。” “拍什么照?”林昭愣了愣。 “学校挂宣传栏上,举牌手就差你一个人没拍了,快去。" 李数华说完,突然注意到站在林昭旁边的迟樾,“这位是?” 迟樾只有报名那天来过一次林昭学校,当时作为年级组长的李树华作正好去局里开会,再加上林昭同学一向让人省心,没什么需要请家长的机会,所以今天算是二人第一次碰头。 “哥,这是我们班主任。”林昭在旁边小声提醒。 迟樾往前一步,露出了个从未对老王展现过的礼貌笑容:“朱老师您好,我是林昭哥哥。” 林昭两眼一黑。 李数华表情顿时就变得不太好看:“……免贵姓李。” 二人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向林昭。 “那、那个……”林昭倒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转身撒腿就跑,“我去拍照!” 就这速度,迟樾觉得她今天八百米不跑第一都说不过去! 等林昭拍完照换完衣服回来,迟樾已经跟朱……跟李老师说完话了,这会儿正满脸不爽地倚在看台前面的栏杆上等她,先前那幅兄友妹恭的美好画面荡然无存。 林昭心虚地走过去喊了他一声,“哥。” 迟樾看到她就觉得头疼,“你自己班主任名字都能记错?” “我从来也没说过他姓朱啊。”林昭弱弱辩驳。 “我那天明明听到你说朱老师!”迟樾瞪着她。 林昭咳了一声,“我说的是……猪喇叭。” 迟樾一时之间都无法给自己脸上挑出一副合适的表情。 “以后别随便给老师取外号。” “又不是我……”她看了迟樾一眼,立马改口,“知道了。” 林昭最终在小卖部截到正在排队买烤肠的蒋昕然,中午时间紧,迟樾带着她俩就近找了个有空调的小饭馆。 不知道是不是扛着班牌站太久的缘故,林昭坐下来的时候感觉腰有点儿酸,小腹也闷闷的不舒服。 迟樾把筷子擦干净往她俩面前放,看向蒋昕然,“对了,你哥最近有没有跟家里联系?” 蒋昕然撇撇嘴,“他过年都没回家,我大伯都气疯了,说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迟樾叹了口气。 没想到一向爱打嘴炮的蒋昊还真就在许婧怡大学附近扎了根,摆摊卖些大学生喜欢的小玩意儿,什么手机壳挂件摆台之类的小商品。 不得不承认,蒋昊这张嘴叭叭得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把这群大学生哄得团团转,应该是赚了点钱,年初还听他说准备开个网店。 迟樾偶尔问起他跟许婧怡的情况,蒋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说着说着就把话题给绕开,迟樾估摸着他的追妻之旅不太顺利,也就没多问。 吃完饭回到学校,林昭和蒋昕然去检录,迟樾找了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坐下来,等着比赛开始。 排队检录的时候,蒋昕然注意到林昭有些发白的脸色,碰了碰她手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林昭吸了口气,试图忽略小腹那股隐隐传来的绞痛感,摆摆手,“没事。” “别逞强啊,”蒋昕然担心地看着她,“要不你别跑了,我去找猪喇叭说一声。” “真没事,”林昭赶紧叫住她,“我缓一缓就好了。” 林昭知道自己现在这状态不适合跑八百米,她也不是非要逞这个强,只是迟樾特地请假来看她,那天她还信誓旦旦的跟他吹牛,要是这会儿就这么不跑了,迟樾不就白来一趟了。 八百米是个很有看头的项目,塑胶跑道边围满了一圈各个班自发组成的啦啦小分队,加油口号声响成一片。 裁判吹响预备哨,林昭忍着不适站在起跑线上,双手撑着地,做好了起跑姿势。 她抬起头,下意识朝看台望去。 迟樾冲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加油。 “砰——” 枪声响起,八名女生同时冲出起跑线,林昭调整呼吸,在过第一个弯道时很快超过前面两个人,顺利跻身前三。 不知道是不是起步太猛,她小腹的坠胀感越来越来强烈,那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让她不得不稍微放慢了脚步。 很快,身边的人接二连三都超过了她。 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突然流了出来,林昭感觉大腿内侧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她脚步顿时僵住。 跟在后头的女生没料到她会突然急刹,猝不及防重重撞上了她的后背。 “昭昭!” 蒋昕然正要冲刺,回头居然看见林昭整个人摔在地上,立马转身往回狂奔。 于此同时,正在看台的上的迟樾已经大步跃下台阶,冲进了跑道里。 第25章 萌芽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林昭跑完三圈,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特别是校服里层那件短袖,被汗浸得紧紧黏在皮肤上,难受得不得了。 一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厕所去洗澡,刚一关上门,发现门后挂钩上挂着一个粉红色纸袋。 哥哥回来过了? 林昭好奇地拿下袋子,打开一看,脸瞬间绷得通红,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实在无法想象,迟樾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这些尴尬而细微的变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给她置办这些东西的。 袋子底下还压着本书──《青春女孩手册》 那些她之前想不明白,羞于启齿,深感难堪的少女心事,都在这本书里找到了答案。 像是兄妹俩心照不宣的默契,后来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不过经过迟樾一段时间的观察,小姑娘的背总算挺起来了,也没再穿过什么奇怪的两件套。 — 校运会前两天,林昭给迟樾发了条信息。 —哥,后天学校校运会,你有空参加吗? 她本来想着当面问迟樾,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接了新的活,这个星期连周末都没回家。 迟樾隔了半小时才给她回的电话。 “你有没有项目?” “八百米。” 迟樾顿了顿,“你们班没人了?” 林昭:“……我跑步其实还行。” 迟樾笑了一声,“行,到时候我直接过来。” 挂了电话后,林昭忍不住原地蹦了一下。 蒋昕然接过关东煮,回头就看到林昭站在那一脸傻笑,“你傻乐什么啊?” 他们学校新开了个小卖部,蒋昕然几乎每天早上课间都会拖着林昭来买东西吃。 “我哥说校运会来看我。”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蒋昕然嗤之以鼻,腮帮子撑得满满的,“我爸妈说要来我都不让呢。” “为什么?”林昭问。 “你以为谁都像你跟你哥感情这么好啊,”蒋昕然撇撇嘴,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哥以后要是交了女朋友可就说难说了哦。” 林昭愣了愣,“交什么女朋友?”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 蒋昕然插了根鱼丸放进嘴里,一脸八卦地凑近她,“诶,你有没有见过你哥带女生回家啊?” 林昭茫然摇头,“带回家干嘛?” 蒋昕然神秘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当然是……” 林昭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得溜圆,脸越听越红,羞愤道:“当然没有!” 她从小信息来源渠道有限,对于男女之事仅限于很浅薄的认知,刚刚蒋昕然说得那些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蒋昕然说,“这很正常啊,谈恋爱都这样嘛。” “你是说……我哥也会这么谈恋爱?”林昭看着她。 “废话,”蒋昕然翻了个白眼,“你哥长这么帅,追他的女生肯定很多吧。” 林昭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刚刚还沉浸在迟樾答应来看校运会的喜悦里,这会儿却完全没了心思。 她以前没往太深想,但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跟迟樾是最亲近的人,因为迟樾说过她是唯一的亲人,哥哥也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蒋昕然的话突然让林昭意识到,哥哥会谈恋爱,会找女朋友,会进入一段比她更……亲密的关系。 对,亲密关系。 会牵手,会拥抱,会接吻,甚至还会…… 跟蒋昕然往教室走的时候,林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胸口有点堵。 开幕式早上八点开始,各个班级都要在主席台旁边待命。 林昭换好衣服,举着班牌跨过台阶,走到方阵最前头。 周围顿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后排的同学纷纷探出脑袋往前看,甚至还有几个男生还当场吹起了口哨。 林昭被这四面八方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别扭地扯了扯裙摆。 她身上穿得是学校发的衣服,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头发扎成高马尾,搭配了一双中筒白袜和圆头小皮鞋。 “喂,林昭。”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林昭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 杜天齐朝隔壁班举牌的女生努努嘴,“看到没,那是二班班花,你今天这身绝对碾压她,太给咱们班长脸了!” 林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都是一样的衣服?” 此时这个女生正巧也在看她,眼尾吊着挑衅的弧度,带着莫名的敌意,看得林昭很不舒服。 杜天齐还在滔滔不绝,“主要你腿比她长,比例好知道吧。” “色不色啊你!”蒋昕然往杜天齐胳膊上掐了一把,“你成天盯着人腿看干嘛?” “痛痛痛!”杜天齐搓着手臂,“你激动什么,我又没看你!” “呸,”蒋昕然瞪了他一眼,“臭不要脸!” 杜天齐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蒋昕然,你说你一个女的整天这么凶巴巴的干嘛?不对,你都不能算女的……” “吵什么吵!”李树华从队伍后头绕上来,指着他俩,“要不站主席台上去让全校同学看着你俩吵啊?” 两个人立刻噤了声,互相都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校园广播开始播报——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在这绿荫如海,生机盎然的美好时节,我们满怀激情,迎来了…… 林昭将目光转向操场,没想到来看开幕式的家长还不少,看台上乌泱泱坐着的一大片人。 她搜寻了一圈,根本找不到迟樾在哪。 “昭昭,昭昭!”蒋昕然在后面小声唤她,“走啊,报到我们班了。” 林昭立马收回视线,挺直了胸,举着班牌往前走。 迟樾赶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往学校里走的时候,正好听见广播传来《运动员进行曲》。 他绕到操场看台上,一抬眼就看到了正举着班牌走到最前头的林昭。 迟樾目光一滞。 橘红色跑道下,女孩面色从容地举着班牌,姿态高挑挺拔,高翘的马尾随着她走动的幅度轻轻晃动着,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自信而耀眼。 看到这一幕的感觉很奇妙,欣慰中还混杂着一点小骄傲。 就像看到自己亲手栽下的树苗,抽枝展叶,逐渐挺拔。 而在林昭飞速成长的过程中,迟樾恍惚看见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却又庆幸她活成了比自己更鲜亮的模样。 第24章 青春期 回学校的路上,迟樾有些许惆怅。 在他眼里,林昭就是个小屁孩儿,完全忽略了这姑娘已经长大了的事实。 是啊,都上初中了。 迟樾开始琢磨是不是得给她科普一些关于青春期方面的知识。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尴尬,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给她科普啊,他自己也不懂啊! 林昭刚走到教室门口,蒋昕然跟看到救命稻草似得朝她用力招了招手。 林昭诧异道:“你今天居然来这么早?” 蒋昕然坚决贯彻不打铃绝不进教室的指导方针,都是踩着点进教室的。 “快快快,”她拽下林昭背上的书包,“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来不及了。” 林昭把作业本掏出来给她,“你还有多少没写啊?” 蒋昕然欲哭无泪,“一个字没动,我昨晚补作业补着补着就睡着了,我感觉我死定了。” 林昭无语道:“那你现在写也来不及啊。” “能写多少是多少,”蒋昕然一边咬着手抓饼一边飞快地在作业本上唰唰唰,“还好第一节不是猪喇叭的课。” 猪喇叭是他们班班主任,一位中年男教师,原名李数华,译名数理化,林昭觉得他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为教数学而生的,因体型较为庞大,且上课嗓门大到连隔壁班都能听见荣获这个爱称。 上课铃一响,林昭忙拽了拽蒋昕然袖子,“快,别抄了!” 蒋昕然抬眸一看,立马把最后一口手抓饼往嘴里一塞,压着声问:“靠!第一节不是语文课吗?” “蒋昕然!”李数华一拍讲台,“吞这么快是怕我抢吗!我有没有说过早餐不许带进教室!” 蒋昕然默默抹了把嘴角。 “好了,”李数华清了清嗓子,“我看了班长交上来的运动会报名表,好几个项目连人都没报满,我发现你们一个个真是一点都不积极,怎么连点儿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啊?” 大家瞬间就没了声音。 校运会这段时间学校难得开放,还不用上课,好多人都想趁着这两天溜号出去浪,谁愿意大热天的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啊。 “都不说话是吧?” 李数华往教室底下扫视了一圈,“项目你们自己选,我就一个要求,所有班干部必须参加。”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 身为学习委员的林昭同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险,”蒋昕然拍拍胸口,“还好我不是班干部。” 话音刚落,李数华的手指精准指向她,眼睛眯成一条缝,“蒋昕然,你给我去跑八百米!” 蒋昕然头上满屏问号弹幕飘过,举手问:“老师!我不是班干部为什么也要参加?” “你还挺自豪是吧?”李数华瞪她,“在走廊上看到我窜得比兔子都快,你不跑谁跑?” 蒋昕然生无可恋地垂下脑袋,“靠,猪喇叭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怎么老针对我!” “那我也报八百米吧,”林昭偏头小声说,“咱俩一起跑。” 蒋昕然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昭昭你简直太好了。” 李树华最后又交代一句,“到时候有空的家长可以来学校看比赛,你们回去都通知一下。” 下课后,李树华单独把林昭从教室叫出来,“刚刚忘了说,校运会开幕式,你来举班牌。” 林昭懵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嗯,”李数华甚至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记得到时候把衣服尺码报给我。” 猪喇叭刚刚说要请家长来的时候她压根没当回事,但能被派去举班牌的女生相当于班级的形象代表,站在方阵最前面,独占C位…… 就是不知道迟樾有没有空来看她。 “没空。”迟樾靠在椅子上,手指继续点着手机。 王俊杰不满道:“你下午不是不用补课么,听说大一英文系来了个贼漂亮的妹纸,我看过照片,长得他妈跟仙女下凡似得的,机会难得啊。”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周叙歪了一下脑袋,“你确定让迟樾陪?他要去了你确定那妹纸还能看得上你?” “操,”王俊杰龇了龇牙,“咱们宿舍就我跟他两个单身狗,他不陪你俩陪啊?” “我可不敢,”周叙啧了一声,“萧晴要知道了得把我捶死。” “你一天不秀恩爱能死?”王俊杰问。 “能。”周叙说。 迟樾对二人的对话充耳不闻,拧着眉看着手机搜索框里跳出的无数条建议── “女生青春期的发育羞耻。” “如何正确使用卫生用品。” “家长应当及时给予正确的引导和关爱。” “胸部发育的各个阶段。” 下面甚至还贴心地罗列了各种不同年龄不同尺寸的内衣图片。 迟樾熄了手机屏幕,陷入了漫长且尴尬的沉思。 一阵沉思过后,他决定求助目前留在宿舍唯一有女朋友的周叙。 “周叙,问你个事儿。”迟樾敲了敲他的床杠。 “启奏。”周叙看着手机。 “就……你……”迟樾艰难地说着:“你女朋友她……” “我女朋友?”周叙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如临大敌,“是不是萧晴跟别人在一起被你撞着了?” “……你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迟越无语。 “不是就好,”周叙重新靠了回去,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那你吞吞吐吐的什么事儿啊?” 迟樾清了清嗓子,“你女朋友平时内衣哪儿买的?” 周叙一口水喷了出来,连着呛了好几声,“什……什么?” 王俊杰也无比震惊地看着他,“卧槽,你口味这么重的吗?” “别误会,”迟樾立马说,“是我妹,主要吧……我也没什么经验。” 周叙愣了愣,“你不是说你妹还小吗?再说真要买这玩意儿也轮不着你操心吧。”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迟樾有个妹妹,但不知道他家的具体情况。 迟樾表情有些不自在,“反正你帮我问问。” “害,”王俊杰说,“不就是内衣嘛,我知道一个牌子,叫,叫维什么来着。” 他一拍大腿,“维吾尔族的秘密!” 周叙喷出第二口水,直接笑呛了,撑着床沿咳了半天,“人那是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那必然是买不起,在周叙女朋友的热心指引下,迟樾去了趟学校边上步行街的内衣店,并拒绝了王俊杰热情陪同的意愿。 迟樾一点儿都不想记得他是怎么尴尬地走进内衣店里,又是怎么尴尬地接受店员暧昧的审视,尴尬地拒绝了店员推荐的那套蕾丝豹纹内衣,然后拎着一袋少女背心尴尬地从店里走出来的全过程。 第23章 妹控 迟樾下意识往后视镜瞄了一眼,见林昭正充耳不闻地摆弄着手上的手表,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应过来后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亲不亲生又有什么关系,真要亲生的那才完蛋,像迟生辉这种烂到骨头缝里的人,要生了个女儿,指不定哪天就被他卖了。 蒋昊驾照没拿两天,老司机的架势倒学得十成十,一路骂骂咧咧满口国粹把车开到迟樾家楼下。 迟樾把自行车从车斗里拎出来:“上去么?” “不了,”蒋昊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我还得把车还我老叔,这一通耽误的。” 迟樾太了解蒋昊的尿性,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让林昭先上了楼,重新坐回车里。 “说吧,怎么了?”迟樾关上车门转头看着他。 蒋昊沉默了一会儿,“许婧怡要去深城你知道吧?” 迟樾点头,“听老王说了,她考得不错。” 蒋昊打开车窗,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情况吧,上大学也是浪费,还不如早点出去赚钱。” “不读了?”迟樾皱了皱眉,蒋昊分数虽然不高,但上个专科学门技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我老叔那个厂不大,干得也没什么名堂。” “你怎么讲个事儿还抑扬顿挫的?”迟樾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直接说你想干嘛。” 蒋昊双手枕着脖子往座椅后一靠,“我想去深城。” “操,”迟樾没忍住骂了一句,“你去能干嘛?蹲许婧怡教室后头旁听?” “去了再说,”蒋昊目光看着有些迷离,“大城市还怕找不到事儿干?大不了在她学校边上租个铺子摆个摊儿。” “你爸能同意?”迟樾问。 “同不同意的也管不了我,我这段儿都住我老叔那呢,”蒋昊说,“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晚上我就是过来跟你告个别。” “不是,”迟樾愣了愣,“许婧怡知不知道?” 蒋昊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必要给她造成负担。” 迟樾震惊地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不知道他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这是什么默默陪伴深情守候我爱你与你无关的八点档狗血戏码? 他瞪着蒋昊看了老半天,“真没看出来你还是情种。” 蒋昊不甘示弱,回瞪他,“你他妈还妹控呢,就你这成绩要不是为了林昭你会留下来?” 迟樾:“放你的螺旋猪屁。”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互相瞪着对方,蒋昊率先挪开视线,用力搓了把脸。 “樾儿,”他声音很轻,在这个满是蝉鸣的夏夜显得格外落寞,“我是真喜欢她。” 就像当初蒋昊劝他一样,迟樾也知道自己劝不动蒋昊,而且他家里根本不可能同意他去沪市,听他刚才的话,估计是闹翻了才出来的。 迟樾上楼的时候给蒋昊转了一笔钱,不多,但起码能在他找到事儿干之前撑一段时间。 — 正式开学后,迟樾开始变得很忙。 这种忙碌跟高中那会儿只需要埋头刷题还不同,开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紧接着就是军训、社团活动,课业,都占据了他很大一部分时间。 大一新生不允许申请校外居住,迟樾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他在林昭学校附近的快餐店交了钱,管两顿饭。 迟樾一开始还担心林昭在家会不习惯,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让人省心,即便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也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放学回家照例先给阿婆上香,然后开始做作业,做完再拍下来发给迟樾检查。 有了“榜眼”光环的加持,迟樾在勤工俭学的道路上愈发顺风顺水,他开始做家教,成功从体力劳动升级为脑力劳动。 而林昭在上了初中之后,就跟抽了条似得拔高,原本圆润的孩童线竟渐渐开始有了些青涩的弧度。 这天洗完澡,林昭感觉胸口涨着股陌生的酸痛,镜子里正在变化的身体让她既困惑又害怕,还夹杂着一些说不出的羞耻。 她抱着刚洗完的衣服走出厕所,正好撞见开门进来的迟樾。 “哥?”她脚步一顿,看了眼墙上的挂历,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次补课的地方离家近,索性就回来住了。”迟樾渴得不行,进了门就去厨房找水喝。 林昭把放在茶几上的保温杯端给他,“喝这个,温度刚刚好。” 迟樾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又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皱了下眉,“怎么又不吹头?” 林昭甩了甩头上的水,“不是你说这么热一会儿就干了吗?” “我那是说我自己,也不看看你现在头发多长了,也不怕感冒。” 迟樾拐进厕所拿了吹风机,“过来。” 林昭屁颠屁颠地跟过去,然后站在他面前不动了。 “拿去吹啊。”迟樾举着吹风机看着她。 林昭眨巴了下眼睛,“你帮我吹呗。” “……你自己没手?” “嗯,我刚刚洗衣服了,手好酸。” 迟樾无语地看着她,打开吹风机往她头上一通乱呼,“麻烦死了,推回秃瓢儿算了。” 林昭咯咯咯笑了半天。 第二天一大早,迟樾收拾完朝屋里喊了一声,“起了没,我早上还有课,顺便送你去学校。” “来了来了!”屋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门一打开,林昭身上的校服鼓鼓囊囊的,衣摆下面还露出一截儿蓝色的边。 迟樾看了眼窗外能把人晒化了的日头,完全不能理解她在校服里又加一件短袖的迷之穿搭。 “三十度的天儿你穿两件?不怕中暑啊?” 林昭没应声,飞快地拎上书包跑去玄关穿鞋。 她不知道怎么跟迟樾解释,主要是今天上午有体育课,每次跑步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特别是他们班那几个男生,总爱用猥琐的目光打量她们,起什么“小馒头”“荷包蛋”之类讨厌的绰号。 到了校门口,林昭咽下最后一口饭团,含糊不清地说,“哥,我进去了。” “嗯,”迟樾应了一声,看到她走路的姿势又皱起了眉,“等会儿。” 林昭转身看着他。 “背挺点儿,”迟樾拍了拍她的背,“姑娘家老驼着个背多难看。” 林昭身体一僵,两只手捏着衣摆,整个耳根都红透了,低头应了声,“知道了。” 迟樾目光疑惑地往她身上一扫。 学霸不愧是学霸,那脑子反应得是相当快,再结合林昭早上种种怪异的行径,迟樾顿时就明白了。 “咳……”他默默移开视线,握拳咳了一声,“行了你先进去吧。” 第22章 你果然不是亲哥 两个月的暑假一晃而过,入学前三天,迟樾辞掉了车行和火锅店的工作,打算等开学以后再在学校附近找其他兼职。 而在拿到两份工资的同时,W大的新生奖学金也如期到账了,迟樾手头顿时宽裕不少。 学校虽然在本市,可离他家这片老城区隔了大半个城市的距离,迟樾淘了辆二手自行车,方便以后来回跑。 林昭饶有兴致地围着自行车转圈儿,“我坐上去会塌吗?” 迟樾跨上车,拍拍后座,“就你那乌鸡仔的体重两个你都塌不了。” 夕阳余晖,傍晚的风灌满了整条小巷,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碾过坑洼的石子路,震得林昭整个人一抖一抖的。 “抓紧了。”迟樾裹着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两只手紧紧攥着迟樾衣角,少年身上的白色短袖被风吹成一个鼓包,不断往林昭脸上扑。 远处是落日,耳畔是蝉鸣,夏末的暖风拂过脸颊,裹挟着哥哥身上淡淡皂基和阳光的味道,吹得林昭整个人都很舒爽,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太阳还没落山,天一广场上已经有早早吃完饭出来遛弯儿的老头老太了,迟樾锁好车,指了指面前相隔不远的两个门脸。 “选一个。” 左边肯德基,右边必胜客。 林昭仰头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指了指隔壁街的沙县小吃。 “……算了。”迟樾叹了声气,领着她进了必胜客。 林昭从进店后就一直抻着脖子来回张望,感觉这家店的装修比上次那家烤肉店要高档了不少。 她悄默声问了句,“哥,这里很贵吧?” 迟樾没理她。 这会儿刚好到饭点,一楼已经坐满了,服务员领着他们上二楼的位置坐下。 迟樾点了份双人套餐,里面包含一份九寸榴莲披萨,鸡翅薯条拼盘和两杯饮料,他想了想,又另外加了份香草冰激凌球。 等上菜的间隙,迟樾把一直拎在手上的袋子递给林昭。 “什么?”林昭有些发懵的接过。 “打开看看。”迟樾说。 她拆开包装盒,里面居然放着一只电话手表。 她们班上倒是不少同学都有电话手表,蒋昕然也有,不过这种看起来又贵又高级的玩意儿,林昭压根连想都不敢想。 她震惊地张了张嘴,“给……给我的?” “嗯。”迟樾戴上手套,把刚上来的披萨切下一块放进她碗里。 “刚开学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有什么事就用这个给我打电话,耗子号码我也存进去了,我要没接你就找他。” “我不要,”林昭连一秒钟都没犹豫,把手表原模原样装回盒子里,老气横秋地说,“哥,你这样太乱花钱了,拿去退了吧。” 迟樾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万一有什么事还联系不上。” “可是……” 迟樾没让她可是下去,把冰淇淋球推到她面前,不耐道:“退不了,再磨叽我就抽你,闭嘴吃!” 林昭撇撇嘴,小声嘟囔:“成天说抽我也没见你真抽。” 迟樾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我错了我错了,”林昭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在她哥即将发火前立马服了软,抱住表盒笑眯眯地看着迟樾,“谢谢哥!” “德性。”迟樾轻嗤一声。 吃完饭,见林昭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抱着手表小心翼翼往楼梯下走的样子,迟樾不免有点想笑。 刚出必胜客,迟樾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是又昏迷了?”蒋昊吼了一声,“我他妈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 迟樾无语,“你来之前就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 “靠,我这不寻思着给你个惊喜么,你搁哪儿呢?” “天一这边,”迟樾掏出钥匙开了车锁,“我现在回来。” “别回别回别回,”蒋昊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兴奋,“我过来接你!” 迟樾听到他那边响起突突突发动机的声音,“哟,拿本儿了啊?” “那是,”蒋昊得意地应了一声,“我打算把处女坐留给你,感不感动?” “不敢动,”迟樾说,“留着下次吧,我今天骑车来的。” “直接扛车里不就得了,”蒋昊一脚油门,“路口等我。” 迟樾不太理解,他这辆自行车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什么高级折叠款,要塞进后备箱还真够呛。 直到看到蒋昊停在路边的那辆车,迟樾瞬间就不担心了。 这哥们儿居然开了辆皮卡过来。 蒋昊下了车,脑门架着副黑色墨镜,身上穿了件非常骚包的花衬衫,“啪”得一声甩上车门,跟他妈走秀似得在他俩面前晃了一圈,“怎么样,够不够范儿?” 迟樾拧着眉看他,“您这是要上哪儿收保护费?” “还真是,”蒋昊整了整衣领,“我今儿不是跟我老叔去收账嘛,打扮成这样比较能唬人。” 出成绩当天,老蒋看到蒋昊的分数后连抽人的力气都没了,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了一夜,终于接受了自家儿子不是个读书料的事实,把人发到他叔厂里干苦力去了。 蒋昊注意到站在迟樾身边的林昭,愣了一下,立马摘下墨镜弯腰瞅她,“妈呀,你把你妹送去挖煤了?一个暑假不见怎么能黑成这样?” 迟樾跟着打量了一眼,这两个月林昭基本天天都来车行给他送饭,他之前也没怎么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脸胳膊腿确实都黑了一圈。 “黑点儿怎么了?”迟樾振振有词,“人五官扛得住。” 林昭臭屁地接了一句,“扛得住!” 蒋昊见他护犊子护得如此登峰造极,无奈拎起自行车往皮卡后斗上一放,“你给她搞点乌鸡白凤丸吃一下吧,好好一个小美人儿被你养得这么糙。” “滚,”迟樾带着林昭坐上车,“你怎么不操心操心你妹?” “我操心个蛋,”蒋昊发动油门,“整个暑假在家跟头猪似得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我估摸着现在差不多可以出栏了。” 迟樾乐了半天,“你果然不是亲哥。” 蒋昊斜眼儿瞅他:“你也不是啊。” 第21章 你是哥哥唯一的亲人 林昭干完坏事儿又心虚,回家之后忐忑了一整天。 开门声响起时,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笔都握不住了,“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你这胆真是越来越小了,”迟樾换了鞋走进来,“开门个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把拎着的袋子往林昭面前一放,抓了把头发就准备去洗澡。 “这是什么?”林昭凑近闻了闻,“好香啊。” “红糖糍粑,”迟樾拿了衣服往厕所走,“晚上就得吃完,这玩意儿放不住。” 自从迟樾去火锅店上班后,经常会给她带夜宵回来,前天是小酥肉,昨天是黄油小面包,吃得林昭觉得自己肚子都圆了一圈。 迟樾很快就冲完澡出来了,他夏天基本不吹头,拿毛巾往脑袋上一裹,坐到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抽出几张纸和笔。 林昭试探性地叫他了一声,“哥?” 迟樾支着下巴,笔尖点着白纸,连头都没抬,“说。” “就……中午那个人是谁啊?”怕他忘了,林昭还特地补了句,“就是不让你吃饭那个。” “同事,”迟樾停了一下笔,“你下回再过来甭搭理他。” “哦,”林昭应了一声,又问,“他是老板吗?” “不是,”迟樾说完,想想又觉得好笑,“这孙子今天被骂惨了。” 林昭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把客人车划了,老长一个口子,估计得赔……”迟樾顿了顿,抬眸看她,“不是,你问这些干嘛?暑假作业做多少了?” 林昭立马背过身飞快地笑了一下,再转过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一片天真无邪的表情。 “做一半了。” “这么快?”迟樾明显不信,这才刚放假几天? “拿过来我看看。” 林昭乖乖把作业本拿给他。 才刚翻到第二页,迟樾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 他瞄了眼来电显示,走到窗户边去接电话。 林昭想着反正明天不用早起,索性晚上再多做两页,结果刚拿起作业本,就看到底下压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她看了眼正在窗户边接电话的迟樾,几乎是不受控地拿了起来。 上面列了密密麻麻一整排的学校和数字,有两所学校被画上了圈,其中一所旁边标注:沪市。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涌了上来,林昭攥着纸张的手都有些发抖。 电话是老王打来的,提醒迟樾后天就是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问他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明天早上再过来一趟吧,”迟樾想了想,“差不多能定。” 挂了电话,迟樾绕到厨房倒了杯水,边往外走边说,“放假了也别整天闷在家写作业,你可以出去找昕然……” 他话讲到一半,在看到林昭颤抖着的肩膀时,一下止住了声音。 迟樾赶紧绕到她面前,女孩的眼眶果然红了一圈。 林昭看着他,憋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哥,你上大学就要走了吗?” 她声音很低地瘪着嗓子,问得极为小心翼翼。 这让迟樾不禁想起林昭当初求他留下来的时候。 ─哥哥,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这。 ─哥哥,你别赶我走。 迟樾突然就有些心疼。 养了这小东西也快四年了,就是个宠物也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个人。 对于要去哪里上学,迟樾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心里一直很清楚,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林昭在依赖他,可当年他失去唯一的亲人,心里长时间处于苦闷和郁疾的时候,何尝又不是因为这个小东西的存在而得到慰籍。 每天回家的那一声“哥哥”。 永远装满热水的保温杯。 一进家门总是对着自己的拖鞋。 林昭一直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儿,过度的懂事和早熟都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直到这两年才稍微有点这个年龄段的活泼样儿。 迟樾又怎么舍得让自己亲手养大,好不容易变得开朗的小姑娘,又变回从前那个成天担惊受怕见人就躲的样子。 迟樾沉默了好一会儿,半蹲在她面前,“哥不走,读大学也不走。” 林昭慢吞吞地睁大眼睛,反正过来之后顿时急了,手一通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迟樾挑了下眉。 “我是说,”林昭咽了口唾沫,“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上学,洗衣服做饭,我不用你照顾的,你安心去上大学,只要……只要……” 她声音越来越低,“只要你偶尔能回来看看我就好了。” 迟樾忽然笑了起来,“小屁孩,就你做的那玩意儿也叫饭?不怕给自己吃中毒了?” 林昭咬着唇没说话。 她并没有因为迟樾说不走而感到轻松。 他这么优秀,这么努力,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因为自己耽误哥哥了,可情感上却又不受控制的因为哥哥“即将离开”这件事产生的心慌和无措。 林昭低下头,红着眼睛小声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良久,迟樾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和平缓:“你不是负担,你是哥哥唯一的亲人。” 一颗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林昭眼角滑落下来。 迟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虽然她可能听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分析给她听。 “我选择留下来不全是因为你,W大开出的条件很不错,有新生奖学金和学费减免,最重要的是还能选择我喜欢的专业。” 林昭听得一知半解,只是睁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迟樾抽了张纸,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第二天,老王看着迟樾交上来的志愿表,“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H大?虽然说W大也不错,是咱这儿最好的大学,但毕竟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迟樾摇摇头,“W大国贸全国排名前三。” “也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老王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以后这么近可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你可是我教育生涯上最光辉的一笔啊。” “一定。”迟樾笑着说。 第20章 小心思 迟樾愣了愣,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日期,“出成绩了?” “都出两个小时了!”老王在电话里激动地笑了好几声,笑得都咳嗽了,“快去查!” 迟樾一听老王这兴奋的语气,知道他肯定帮自己查过了,笑着说,“您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老王吼出一个数字,“榜眼啊!你小子真是太给我长脸了!学校电话都被招生办打爆了,好几个还打到我这……” 后面老王再说什么,迟樾完全没听进去,此刻他整个人已经彻底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考得不会差,可也没想到分数居然能这么高。 迟樾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老王兴奋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明天下午,不,明天早上来办公室找我一趟,咱俩好好规划规划志愿的事儿!” “成。”迟樾笑着说。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老王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老师果然没看错你——” “……王老师再见。” 迟樾把电话挂了,生怕他再蹦出什么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话。 蒋昊全然顾不上自己即将被老蒋抽得连他妈都不认识的分数,为自己的一语中的感到无比震惊。 “多少分?我草!你可真够牛逼的,这一脚可是踩了一大片附中学神啊!” 迟樾笑说,“踩不动,状元附中的。” 老王估计是一出成绩就拿大喇叭替他宣传了个遍,岑老师,还有几个之前带过他们班的任课老师都纷纷打电话来恭喜迟樾。 他一一回完电话,点开微信上老王给他发来的成绩截图,没忍住伸手抹了把眼睛。 那些熬过的无数个夜,困到极致时掐青的手臂,刷过的无数道题,摞起来能有半人高的试卷,终于在这一刻,给了他最好的回报。 迟樾这边还沉浸在高考的喜悦里,那边的林昭却显得心事重重,连放暑假都提不起劲儿来。 她只听迟樾提过一嘴,说考得还可以,可这几天他们家楼下明显多了好几波人,无一例外不是在等迟樾的。 还有左邻右舍每次见到她就忍不住夸上迟樾几句,很明显,哥哥的成绩绝对不止“还可以”。 林昭想起吃烤肉那次蒋昊说的话。 —你哥成绩这么好,上了大学可不就得走了么。 她一直没问迟樾要去哪里上大学,或者说,她根本不敢问。 在这之前,林昭一直单纯的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和哥哥在一起,直到她长大,会赚钱了,就可以换她来养着哥哥了。 林昭没办法想象,哥哥如果有一天不在了,她要怎么办。 迟樾最近都在研究志愿的事儿,老王知道他家没大人商量,推荐了几所他认为就业前景不错的大学和专业,各个高校招生办也纷纷抛出橄榄枝,开出了不少诱人的条件。 迟樾下班一到家就忙着接电话,查资料,分析学校和专业优势,完全没察觉到林昭小朋友那些悬而未决的小心思,只觉得这姑娘自从放暑假后就变得格外粘人。 白天迟樾在车行,有时候来洗车的人多了总是顾不上吃饭,经常啃两片面包就解决了。 于是林昭每天中午煮好两人份的饺子,提着饭盒跑来车行找他一起吃饭。 烈日当空,迟樾举着高压水枪,身上穿着材质普通的黑T和工装裤,被汗浸湿的体恤紧紧贴在身上,手臂绷出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看起来非常有力量感,粗糙而利落。 注意到她的视线,迟樾关了水枪,冲门口的长椅抬抬下巴。 没过多久,迟樾洗完脸出来,抓过脖子上的毛巾随意糊了把脸,“以后别送了,这么来回跑也不嫌晒。” 林昭拿出筷子递给他,“你老是不好好吃饭,我是来监督你的。” “你干脆搬个板凳坐边上监督我上班得了。”迟樾接过筷子。 “可以吗?”林昭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可以你个头,”迟樾往嘴里塞了个饺子,撇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暑假太闲了,要不给你报个补习班?” “不……”林昭话还没说完,一个叼着烟的男人从车行走出来,“哟,这小姑娘谁啊?还特地过来给你送饭啊?” “我妹。”迟樾继续吃着饺子,看起来明显不想搭理他。 男人吐出口烟圈,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昭,“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呢?” “关你屁事。”迟樾不耐烦地说。 眼前这人叫罗鹏,是他们车行的修理工,年纪不大,资格倒是挺老,仗着自己是老板小舅子的关系没少使唤他们干这干那。 毕竟是给人打工,迟樾一般很少跟他计较,可罗鹏落在林昭身上那种打量的眼神,让他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罗鹏没想到一向话少的迟樾会对他这么不客气,表情立马不爽起来,“还吃?店里他妈一堆活不干了?” 迟樾站了起来,把饭盒往林昭手里一放,“你回去吧,路上注意点,靠人行道走。” 林昭低头看了看还剩一半多的饺子,“可是……你都还没吃完。” “饱了,”迟樾笑了笑,推推她的背,“回去吧。” 林昭盯着迟樾跟在那个男人身后进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正午的太阳更烈了,连轮胎碾过都能带起一股胶皮的臭味儿,林昭捂着鼻子,躲在印着“车尚美”三个大字的告牌后。 这是车行后门的一块露天空地,墙角堆积着磨损的轮胎和生锈的排气管,里面停着三辆车,而刚刚跟哥哥说话的那个男人,此刻就趴在其中一辆车底下。 林昭已经在这蹲了快一个小时了,她仔细观察过,这一片都没有监控,洗车的区域在正前门,这块空地应该都是用来修车的。 “啊鹏──”店里传出一个声音,“你来一下,杨哥问你车好了没有。” 罗鹏应了一声,从车底下钻出来,往地上啐了口痰,嘴里边念叨边往外走,“成天催催催,催他妈个头!” 林昭知道机会来了。 她快速往四周看了眼,确定没人之后,三步并两步跑到他正在修的那辆车侧门边,抓起钥匙照着车门用力划了一道。 第19章 你不喜欢她吗? 迟樾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抱歉。” 许婧怡愣了愣,眼尾倏然泛红,有些着急地说:“我不是马上就要……” “我知道,”迟樾打断她的话,“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且不说他对许婧怡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高考刚结束,择校,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以及他上大学后不确定的一切花销就已经够他头疼了,哪有什么心思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别说现在,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迟樾都不会考虑谈恋爱。 迟樾说完,很快又补了句,“耗子他……对你是认真的。” 许婧怡瞪着他看了半天,转身就向外走,声音染上了哭腔,“不用你来告诉我!” 迟樾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直躲在空调后头偷听完全程的林昭莫名松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这口气。 迟樾觉得两个人同时回去太尴尬,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忽然瞥见空调侧边露出一截儿蓝白短袖, 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林昭正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弓着身子刚迈出一小步,结果后衣领突然一下被提溜起来。 “鬼鬼祟祟地躲这干嘛。” 林昭吓一大跳,迟樾正抱着胳膊站在她面前。 “我我我我上厕所!” 迟樾往她身后一指,“洗手间这么大三个字你看不见?” “现在看见了!”林昭挣扎着就要往厕所走。 “回来,”迟樾一把薅过她,总觉得刚刚那些对话让这小屁孩听见了不太合适,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都听见什么了?” 林昭眼珠子转了转,大着胆子凑到他面前,“哥哥,婧怡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你不喜欢她吗?” 迟樾伸手敲她一记脑壳,“我喜欢你姥姥!屁点大的玩意儿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说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嘴瓢,立马跟了句,“不许学!” “嗷!”林昭吃痛得捂住脑袋,小声咕哝,“我又没姥姥。” 回到包厢,许婧怡已经不在了,蒋昕然正蹲在地上玩她的叶罗丽换装书,蒋昊一脸焦急地举着手机。 刚一进门,迟樾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可算回来了!” 蒋昊把刚拨出去的电话挂了,忙把迟樾拽了出去,“婧怡一回来就说要先走了,我看她眼睛红红的,问她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蒋昊对许婧怡的心思迟樾不是不知道,所以他这会儿说得很艰难,“她……就说……” “她跟你表白是了吧?”蒋昊突然开口。 迟樾怔了一下,连忙说,“你放心,我对她没想法。” 蒋昊低下头,眼底染上一抹受伤的情绪,“我知道她一直喜欢你,我就觉得过了这么久了,她应该……” “耗子,”迟樾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怪我,没一早跟她讲清楚。” “怪不着你,”蒋昊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了别说了,再陪我喝点儿。” 蒋昊少男情怀破碎,喝得酩酊大醉,蒋昕然被她那操心的老爹提前接走了,林昭困得不行,这会儿趴在迟樾腿边的凳子上已经睡着了。 蒋昊“砰”得一声把酒瓶用力往桌上一放,白花花的泡沫飞溅出来。 “你说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林昭整个人抖了一下,很快又被迟樾拍着背安抚了回去。 “操,”迟樾抹了抹被他甩了一脸的酒沫子,压着声道:“差不多得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蒋昊眼神迷离,指了指迟樾,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哪点儿比你差?你不就是比我长得帅点儿?帅能他妈当饭吃吗!” 迟樾确定这厮已经彻底喝多了。 睡梦中的林昭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能啊,我哥做饭可好吃了。” “……”迟樾伸手夺过蒋昊手里的酒瓶,“行了我送你回去。” 他拍了拍趴在凳子上的林昭,“醒醒,回家了。” 林昭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着被迟樾扛在肩上的蒋昊,“耗子哥哥怎么了?” “马尿喝多了。” 把一身酒气的蒋昊连背带扛送回去,迟樾跟林昭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白天脑力劳动,晚上体力劳动,迟樾累得腰都快断了,一进门就想倒头睡觉。 但考虑到自己一身酒味混合着蒋昊飞溅到他裤腿上的呕吐物,还是忍着困意强行去洗了个澡。 林昭去厨房倒了杯水给他,见迟樾躺在床上揉着额头的样子,有些担心,“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迟樾很少喝酒,这会儿感觉头有点疼,接过水杯,把人打发走,“去睡觉,明天还上课。” “明天周末。”林昭说。 迟樾没再说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睡着了,鼻息间传出很轻的鼾声。 林昭很少有机会比迟樾睡得晚,看着他的视线一时半会儿没舍得收回来。 她一直觉得哥哥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平时有点儿不耐烦就挂脸上,这会儿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良久,林昭掖了掖毯子,把他露在外头的两条胳膊全裹了进去。 — 高考刚结束,当其他学生还在参加各种聚餐、毕业旅行,疯狂叫嚣着庆祝自己的毕业季时,迟樾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搞钱了。 他已经满十八周岁,找工作比之前容易了不少,白天依旧在车行洗刷刷,晚上在一家连锁火锅店打工。 其实迟樾现在能选择的工作有很多,只不过火锅店需要端锅底,比其他什么奶茶店咖啡馆的工资要高了不少。 这天饭点,迟樾正端着红油翻滚的铜锅子,大汗淋漓地在桌椅缝里窜来窜去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震得跟他妈抽风似得。 他一直没腾出空来接电话,直到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迟樾才走到后厨拿出手机看了眼。 好家伙,三十八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老王打的,还有蒋昊、岑老师、他们班班长,中间还夹杂着几个陌生号码。 迟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回过去,手机立马又响了。 他接起电话,老王甚至都没等他喂一声,扯着大嗓子劈头就是一句:“查分了吗查分了吗!” 第18章 表白 毕竟带着两个小孩儿,他们没走远,就近去了考场附近商业街的烤肉店。 高考刚结束,烤肉店人不少,乌泱泱一片全是家长带孩子来的,他们一行人排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位置。 他们人多,要了个包间,服务员上完菜以后,迟樾抬头往桌上扫了眼,“酒?” 蒋昊拉开易拉罐,咔哒一声,白色泡沫瞬间从瓶口溢了出来,“咱们现在可是成年人,喝点酒怎么了?” 他扔了一罐给迟樾,“你也来点儿。” 迟樾伸手接过啤酒,顺带拿过杯子把她们仨的饮料也给倒上。 许婧怡忽然挪开自己面前的杯子,“那个……我也喝酒吧。” 迟樾举着橙汁的手一顿,有些诧异,“嗯?” 许婧怡笑着说:“我也成年了啊。” “想喝就喝嘛,”蒋昊殷勤地替她倒上,“不过婧怡你少喝点,一杯就得了。” “来来来干杯,”蒋昊举起杯子,“敬我们亲手送走的五三!” 三个人笑着举起杯子碰了一下。 林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烤盘上的肉,油珠子顺着铁丝网眼往下滴,溅得炭火滋啦一声响,混着孜然辣椒面的味儿直往鼻尖钻,她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迟樾拿生菜卷了个五花卷放进她碗里,“自己沾酱。” 林昭从来没吃过烤肉,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味,一口饮料一口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脑门儿汗。 迟樾嫌弃地看她一眼,“好歹也是个姑娘,多少注意点儿形象。” 林昭把剩下的烤肉一口塞进嘴里,拿手背往自己嘴上胡乱一抹。 “唉,先把油擦了啊。”迟樾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坐在对面的许婧怡目光微怔。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迟樾,那个在教室里永远挺直背脊,总是一副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的少年,此刻眼神中却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你这心操的,”蒋昊往烤盘上甩了几片牛肉,“要走了还不得惦记死啊?” 林昭嘴里还塞着肉,听到这话立马把嘴巴里的东西使劲咽了下去,茫然地抬起头,“走?” 蒋昊翻着烤盘上的肉,大喇喇道:“你哥成绩这么好,上了大学可不就得走了么,还能留在咱这破地儿啊。” 林昭脑袋里嗡得一声。 上大学就要走吗?要去哪里? 那她怎么办? 哥哥会带她一起走吗? “没影儿的事,”迟樾又给林昭包了个卷,“别听耗子瞎说。” “我瞎……”蒋昊刚想开口,被迟樾一记眼神打断。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心里已经有几个目标学校,不过高考才结束,离填报志愿还有一段时间,迟樾自己都没考虑清楚,而且眼下的环境也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迟樾低头喝了一口酒,刚一抬眸,就撞上蒋昊略显复杂的目光。 这眼神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蒋昊注意力很快就被刚拿起夹子准备烤肉的许婧怡分散了。 “哎我来我来!”蒋昊立马地接过夹子,“哪能让你动手,你负责吃就行了。” 说着又把自己刚包好的牛肉放进她碗里。 许婧怡看了迟樾一眼,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蒋昕然十分不满,指着蒋昊控诉,“为什么不给我包?” 蒋昊:“你自己没手?” “那林昭哥哥都一直在给她包!” “那你认他当哥,”蒋昊嗤了声,“我可没那闲工夫伺候你。” 迟樾笑了笑,“得了吧,一个就够我受得了。” 后半程林昭吃得心不在焉,迟樾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迟樾敲敲桌子,“想什么呢,剩这么多不吃了?” 林昭猛地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碗已经被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她默默拿起最顶上的鸡翅啃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没之前这么好吃了。 迟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老王打来的。 他拿起手机走出包厢,给老王汇报了一下战果。 老王殚精竭虑了两天,总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在电话那头乐开了花,“我就说你小子肯定没问题,可算是逮着机会跟校长好好吹吹牛逼了!” “您悠着点儿吹,”迟樾提醒他,“成绩还没出呢。” 电话挂了以后,迟樾绕到收银台提前把账结了,刚转过身,就看到许婧怡从包间走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迟樾点点头,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许婧怡喊住他,“等等。” 迟樾回头。 许婧怡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有话想跟你说。” 迟樾跟着许婧怡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许婧怡两颊有些发红,从颧骨一路晕染到眼角。 “你……想好报哪里的大学了吗?”许婧怡问。 “还没。”迟樾说。 许婧怡沉默了一会儿,借着酒劲,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他。 “你知道的吧?” 迟樾没有说话。 他不是傻子,许婧怡总是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是没有察觉到。 只不过这层窗户纸一直没有捅破,迟樾不想多琢磨,也一直跟对方保持着距离,希望她能明白。 可看许婧怡今天这架势,这层窗户纸大概保不住了。 迟樾有些头大。 而此刻装了一肚子饮料的林昭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厕所。 她顺着指示牌往走廊里头走,看到拐角处的两个身影,目光一滞。 哥哥和婧怡姐姐? 林昭正打算上前叫人,许婧怡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传进她耳朵里。 “我喜欢你。” 她脚步猛得一滞,左右看了眼,连忙躲在离他们不到两米处的空调背后,正好能将她整个完完全全遮住。 婧怡姐姐喜欢哥哥? 彼时才十一岁的林昭对“喜欢”还仅限于很单纯的认知。 比如,她喜欢小晴妈妈,小晴妈妈总是很温柔,会给她梳漂亮的辫子,会唱歌哄她睡觉。 她也喜欢蒋昕然,因为蒋昕然是她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她喜欢她们班班主任,也喜欢隔壁葛大爷,甚至喜欢楼下面馆门口那条见到她就摇尾巴的大黄狗。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哥哥。 可婧怡姐姐说出“我喜欢你”那种羞涩和脸红的模样,明显跟她那些喜欢都不一样。 第17章 高考 教室黑板上的倒计时牌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终于在最后一天被彻底撕下。 迟樾跟无数高三学子一样,迎来了他的高考。 高考当天,迟樾提前订好的八个闹钟一个也没用上,生物钟七点不到就准时醒了。 林昭她们学校不是考点,没有放假,这会儿已经去学校了。 迟樾又检查了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出发前照例先去给阿婆上香。 刚点好香,他目光一顿,发现香炉旁边多了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四个大字──哥哥加油! 字写得有五毛钱那么大,旁边还画了个扎头巾的小人儿,嘴巴张着看起来像在呐喊,一只手臂高举着,双腿迈开,周围还画了一圈动感光波。 …… 一如既往的丑。 连迟樾自己都没发觉,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和眼底不经意间化开的温柔。 司机让路,警车接力,时间还不到八点,各大考场外已是人潮涌动,挤满了考生和送考的家长,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看到考场外对着自家孩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家长时,迟樾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 不过这种失落很快就被站在考场门口,穿着一身红马褂的老王打破。 他朝迟樾用力挥着手,远远瞧着就像只发了福的红腹锦鸡。 “这儿!哎!这儿 !” 迟樾走过去,无奈道:“您用不着这么喊,就这身打扮想看不见都难啊。” 老王嘿嘿笑了两声,整了整衣领,“这叫鸿运当头,马到成功!怎么样,证件都带齐了吧?” 迟樾拿出来给他看。 “好!”老王本来想拍拍他的肩膀,结果发现这小子又蹿个儿了,勉强改为拍他胳膊,“别紧张哈,放轻松,你肯定没问题。” “卷子发下来别急着写,先过一遍,心里有个底。” “哦对了, 你早饭吃了没?我这儿还剩个鸡……” “吃过了吃过了,”迟樾笑着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怎么感觉您比我还紧张?” “害,”老王瞪着他,“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早上还碰上个不长脑子的连准考证都忘了,简直没把我气死!” “我保证好好考,”迟樾说,“不给您丢脸。” 老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含情脉脉地说:“你永远是老师的骄傲。” “……”迟樾鸡皮疙瘩掉了一身。 老王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迟樾立马转身往考场里走,“您别这么肉麻,我扛不住。” “你个臭小子!”老王的大嗓门在身后咆哮:“给我加油啊!” 迟樾过完安检,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迟樾?” 他转过身,看到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许婧怡,阳光衬得她整个人几乎变得透明。 “你也在这个考场?”迟樾问。 许婧怡点了点头,刚对上少年视线,她又迅速瞥开,脸颊浮上两抹淡淡的红晕,“你加油。” 迟樾笑了笑,“你也是。” 坐到位置上后,迟樾半年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在考试铃声打响那一刹那骤然消散。 莫名生出一种“该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心态,在试卷下发后立马进入了状态。 盛夏窗外的蝉鸣。 邻座翻动答题卡的沙沙声。 墨水笔在试卷上摩擦的声音。 这些杂音忽然全部从耳边消失了,只剩下笔尖在纸上飞速运转。 当他再度停笔时,橙红的夕阳早已漫过窗棂。 迟樾往椅背后一靠,重重呼出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席卷了他的全身。 终于结束了。 这会儿大批考生正纷纷往外涌,有哭的,有笑的,有彻底懵了的,还有着急忙慌凑在一起对答案的,整个考场一时间跟炸了锅似得。 迟樾独自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冷水稀里哗啦浇了自己一脸。 再抬头时,镜子里的少年满脸水渍,疲惫的眼角漾开一抹笑意。 其实从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考得应该不会太差。 迟樾刚走出校门,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哥!” 这会儿校门口挤满了人,他脚步一顿,视线很快落在对面树荫底下。 背着书包的林昭正疯狂冲他招手,边上还站着蒋昊和蒋昕然。 迟樾小跑过去,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耗子哥哥带我们来的!”林昭声音听上去很兴奋。 “哇!”蒋昕然喊了一声,抓着林昭的胳膊晃了晃,“你哥哥长得好帅啊,有点像阿西达卡。” 林昭一脸茫然,“阿西达卡是谁?” 蒋昕然夸张地看着她,“你不会连幽灵公主都没看过吧?” 林昭继续茫然地摇头。 蒋昊冲上来一把搂住迟樾肩膀,“怎么样怎么样!状元还是榜眼?” 迟樾笑着说,“你这话可千万别让附中那些学神听到,容易挨揍。” “行啊,”蒋昊作势捶他胸口一拳,“看你这样儿就知道肯定差不了!” “你怎么样?”迟樾问。 蒋昊无所谓地撇撇嘴,“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能混个民办我爸都得烧高香。” “考都考完了,别想这么多。” 迟樾顺势把林昭背上的书包拎到自己肩上,“怎么把她俩带来了?” “考试考得那么辛苦,咱们不得去吃点好的啊,”蒋昊说,“我考场离她们学校近,索性就带过来了。” 迟樾难得心情好,问两个小家伙,“想吃什么?” 蒋昕然立马举手响应,“我想吃烤肉!” 林昭却不吱声,拉着迟樾的手往下拽了拽,凑近他耳边:“哥哥,我们回家吃吧。” 迟樾半蹲下身,“怎么?” 林昭看了蒋昊一眼,声音放得很低:“在外面吃饭要花很多钱。” 迟樾无奈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小抠门样儿。” “婧怡!诶诶,这里!”蒋昊抻着脖子望着校门口兴奋地喊。 许婧怡听到声音回头一看, 很快朝他们走了过来,“你们……还没走吗?” 蒋昊立马笑嘻嘻地凑上前,“你怎么才出来啊?考得怎么样?” 许婧怡目光落在迟樾身上,笑了笑,“肯定没迟樾好,不过也算正常发挥了。” 迟樾推推林昭,“叫人。” 林昭立马跟她打招呼,“婧怡姐姐好!” 许婧怡才注意到迟樾身边的小姑娘,目光由疑惑渐渐转为震惊,惊叹道:“这……是你妹妹?” 眼前的小姑娘早就不是当初头一回见她时那灰扑扑的模样,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梳着高马尾,眼眸澄澈乖软,皮肤白净,还透着点淡淡的粉色。 能看出来,这姑娘被养得很好。 许婧怡不禁感叹,“你变化真得好大,都长这么高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林昭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行了别站这儿了,”蒋昊一挥手,“我们正好去吃饭,婧怡你一起吧?” 许婧怡犹豫地看向迟樾,“方便吗?” “哎呀你看他干嘛,”蒋昊立马接嘴,“我请客,走走走。” 第16章 我饿着你了? 第二天到教室,林昭是在交作业的时候发现那张签好字的行程表和一百块现金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明明没提过要去秋游的事,哥哥是怎么神通广大的知道了? 蒋昕然看到她手里那张行程表,凑到她身边哼了一声,“你骗我,明明昨天还说不去的。” 林昭小心翼翼地把钱折好,塞回书包里,“我不去呀。” “为什么?你哥哥不是都签字了吗?”蒋昕然问。 即便迟樾同意,林昭依旧不打算去,哥哥赚钱这么辛苦,一百块都够他们买好多菜了,她才不愿意浪费这么多钱出去玩。 不能帮哥哥,还要花他的钱,想想就觉得很伤心。 然而神通广大的迟樾早就料到了她这点小心思。 上课铃打响,班主任翻着上交的行程表,抬眸扫视了一圈,“林昭,你的行程表呢?” 被点到名的林昭立马站起来,“啊……我忘带了。” 班主任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还真被你哥说准了。” “什么?”林昭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班主任笑了笑,“你哥早上打电话来,说钱已经放你书包里了,怕你忘了特地让我提醒你,待会下课记得交上来。” 林昭张了张嘴,完全没料到迟樾会直接打电话给班主任,她计划全盘落空,又当着全班同学面,只好硬着头皮乖乖把钱交了。 — 就这样,迟樾的高中生涯短暂而忙碌,上了高三以后,他空闲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除了周末雷打不动地去车行打工,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复习上。 这次一模成绩一出,一帮人挤在红榜前围观。 蒋昊无比自豪地站在公布栏前,大手一挥,“看看!大家看看!这次第一又是我!” “是你六舅,”实验班一个同学指着他,“蒋日天你真是脸都不要了!” 蒋昊啧啧两声,“淡定,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一把搂住迟樾肩膀,“这次第一又是我好兄弟!大家鼓掌!” 大家还没鼓掌,迟樾倒是先给了他一掌,“消停会儿吧你。” 迟樾并没有多兴奋,甚至隐隐有些不太踏实,七中排名含金量并不高,虽然他这次拿了年级第一,可在市里的排名还是下降了不少。 高考对他来说是改变目前生活的唯一途径,成绩更是他仅有的支撑,他绝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问题。 看着黑板上倒计牌的红色数字一天天变小,迟樾不免开始焦虑起来。 然而作为七中金字招牌兼重点关注对象,老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班招牌最近情绪不大对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于是在一次自习课,他特地把迟樾叫到办公室里。 老王捧着他那千年不离手的老干部牌保温杯嘬了一口,看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少年,语重心长道: “几个任课老师都反应你最近上课经常分神,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跟老师沟通啊。” 说罢还从隔壁空位上拉了张椅子让他坐着。 老王这是做足了要给他进行心理辅导的架势,迟樾实在懒得听鸡汤。 “王老师,这个阶段有压力很正常,我也知道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我自己能调节好,您不用担心。” “……”老王猛呛了口茶,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半天的台词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抢了。 他一时哑语,只感叹这孩子如此优秀,如此懂事!又想着他学习压力这么大,自己作为班主任,得想办法给这孩子减减压。 于是老王关上了办公室门,打开放在桌上的手提,把屏幕转向迟樾。 “?” 迟樾不明所以。 “学习是很要紧,不过也要适当劳逸结合一下嘛。” 老王点开播放页面,“这节自习课你先别上了,看部电影放松放松。” “……” 迟樾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说大可不必,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两套卷子。 老王拉着椅子挪到他旁边,一脸慈爱,“来,老师也陪你一起看。” 迟樾:“……” 就这样,迟樾一个下午如坐针毡,在老王充满怜爱的目光中,跟他一起看完了这部长达两小时四十五分钟的影片——《地球上的星星》 该片讲述了一位老师发现孩子的天赋并且帮助其克服学习障碍的故事。 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是一部透着浓浓师生情的电影。 迟樾扶墙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感觉比刷完一套理综还累。 而彼时的林昭已经到了四年级,除了学习之外,她还发展出另一个兴趣爱好——潜心专研厨艺。 她看她哥这段时间实在辛苦,每晚起夜都能看见从门缝外透进来的光线,隐约还能听见他刻意放轻的背书声。 林昭三年级时,迟樾考虑到她毕竟是个姑娘,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就把卧室给她住了,自己睡客厅的铁架床。 林昭表示坚决抗议,抱着床架撒泼打浑誓死不搬。 而迟樾这个人,但凡能动手的事根本懒得动嘴,三下五除二连人带被褥丢进卧室,根本不给她抗议的机会。 见她哥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整张脸都瘦了一圈,林昭心疼极了。 她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鼓捣,怀揣着让她哥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的美好憧憬。 可惜憧憬只能是憧憬。 她端出一锅土豆白菜大杂烩,满心期待地等着迟樾的反馈。 “怎么样怎么样?” 迟樾毫不留情地评价:“没吃过屎的可以尝尝。” 林昭:“……” “哥,”她丧气地垂下肩膀:“你就不能婉转点吗?” “婉转个屁,”迟樾说,“做那么难吃还不让人说,以后不许进厨房,省得浪费粮食。” 林昭不服,“你怎么老打击我,这样我永远都学不会烧饭。” “学来干嘛?” 迟樾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我饿着你了是怎么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学习,作业写完没?待会我要检查。” 林昭同学的美好憧憬不到一天就破灭,灰溜溜地滚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迟樾望着那盆乌漆嘛黑的大杂烩,不禁觉得好笑。 他忽然想起这小东西刚住进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谨小慎微地讨好着自己,眼睛看人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和渴望。 而经过三年的朝夕相处,小姑娘比刚来的时候要活泼开朗了不少,变得爱笑了,说话做事也无拘多了。 迟樾这个老大哥心里甚是安慰,这才有个小孩样儿嘛。 第15章 你的名字 老王完全不能理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学校可以尽力协调和安排。 迟樾最终也只是摇摇头。 他需要的是钱,是一份长期且稳定能支撑起这个家的收入。 一旦开口,老王或许会帮他解决眼下的困境。 那以后呢? 谁又能一直帮他? 既然没有,又何必把自己的自卑和不堪暴露在阳光之下。 放学到家,林昭照例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见迟樾进门,她眉眼一弯,立马脆响地喊了一声,“哥哥!” 看着小姑娘笑吟吟的面孔,迟樾一路上堵在心里那团烦闷莫名就消散了不少。 “嗯。”他应了一声,往矮柜看了眼,香是新上的。 又过去翻了翻她的作业本,练字帖上写满了“迟樾”两个字,“樾”字还写得特别大个,差点被挤出田字框了。 迟樾顿时有些无语,“你没别的字可练了?” 林昭尴尬地揉揉鼻子,“这个字我总是写不好,老师说写不好就要多练。” “路还没走稳就想学飞了,”迟樾瞥她一眼,“你才二年级,用不着学这么难的字。” 林昭低下头,重新拿起笔,声音很小:“可是……我想学。” 旁边的人没了声音。 没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后笼下一片阴影,她握着铅笔的手背忽然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住。 林昭指尖一颤。 迟樾指腹压住她卷缩的手指,先纠正了她拿笔的姿势,“木字不要写这么大,手腕用点力。” 他带着她的手腕,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樾”字。 林昭看着纸上那个工工整整的字,简直比自己写得好看一万八千多倍,立刻羡艳道:“哥哥,我要练多久才能跟你一样写得这么好看?” “少拍马屁,”迟樾松开她的手,转身进了厨房,“做完作业去把衣服收了。” 林昭作业早就写完了,立马搬了凳子噔噔噔噔跑去阳台收衣服。 她抱着衣服摊在沙发上一件一件叠好,叠到迟樾的校服时,她发现领口处印着略微褪色的钢笔印。 上面写着三个字——林一阳。 谁是林一阳? 难道小迟哥哥拿错衣服了? 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是夏季校服,平时贴身穿的,怎么可能会拿错。 林昭拿起来跟其他T恤比了比,这件校服明显要大上一圈,袖口和领子处都磨得起了毛边,前襟上还沾着几块不太明显的墨渍。 在此之前,林昭一直没觉得自己跟其他同学有什么不同,春夏冬三套校服都是新的,学校每天固定发的牛奶,还有老师要求统一订的课外读物也都有她的一份。 迟樾从来没有委屈过她,自己却连一件新的校服都舍不得买。 林昭发了一阵呆,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胀闷。 “过来吃饭。”迟樾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秒,就见小姑娘慌忙低下头,胡乱往自己脸上抹了好几把。 迟樾一愣,“叠个衣服还能把自己叠哭了?” “没。”林昭赶紧摇摇头,慌忙跑进厨房盛饭。 饭桌上,迟樾见林昭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隐隐觉得她今天不太对劲,踌躇不决地问:“今天……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林昭吸了吸鼻子,“没有。” 迟樾一时语塞,只能没话找话地叮嘱了句,“不许主动跟同学打架,不过要是别人打你,你可以还手。” “那万一我打不过呢?”林昭咬着筷子问。 “打不过就挨着,谁让你这么没用。” “哦。”林昭低下头继续干饭。 见她一副拧巴样儿,迟樾叹了口气,敲敲桌面,“真要被人欺负了就回来告诉我,别一个人偷偷躲着哭鼻子。” 林昭垂眸,勺子搅浑半碗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哥哥,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嗯,”迟樾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小姑娘头发已经长到耳垂了,发质很细,摸上去软乎乎的,“快吃饭吧。” 晚上,迟樾做完卷子,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给将昊打了个电话。 “耗子,你帮我问问你妹,今天林昭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啊,”蒋昊大喇喇道:“你家姑娘成绩好又听话,听说这次语文又考了全班第一啊。” “让你问你就问,废话这么多。” “行行行,”蒋昊调侃他,“看不出来你对那小孩还挺上心。” 过了不到五分钟,蒋昊电话就回过来了。 迟樾很快接了起来,“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儿,蒋昕然说她们学校下周一组织什么秋游,你妹未卜先知说自己感冒了去不了。” “感冒?”迟樾皱了下眉,“回来怎么没听她提过。” “估计是怕花钱吧,”蒋昊说,“说是每人交一百,去什么公园玩儿。” 电话挂了后,迟樾思索片刻,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 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铁架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昭蜷缩在毛毯下的身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迟樾发现这姑娘的睡姿一直都是双腿卷在身前,整个人跟猫似的缩成一团。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打开了她放在玄关上的书包。 迟樾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张藏在夹层,被褶得皱巴巴的行程表。 他快速扫了两眼,又转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 “出息,”迟樾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多大点儿事就哭。” 他在行程表上家长知悉那栏签了字,跟一百块夹一起,重新放回书包里。 一百块,够他们一周的饭钱。 迟樾知道林昭不可能跟他开这个口,小姑娘在这方面总是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懂事。 这让他不免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省钱而刻意缺席的各种活动,永远推辞的生日会,总是“刚好有事”的班级聚餐。 久而久之,同学渐渐疏离他,就连老师看他的眼神也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轻慢。 从那时起,迟樾沉闷孤僻的性格也在幼年时期初见端倪。 正是因为经历过那种和周遭格格不入的自卑,他才不想让林昭也经历一遍。 第14章 我不去了 夏日炎炎。 教室里,林昭手掌托着下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歪脖子树,对周围同学兴奋的欢呼声充耳不闻。 这是她们班第一次组织秋游,班主任说了些什么她没怎么听进去,唯独最后一句—— “每位同学上交100元,作为这次秋游的门票和车费。” “诶,林昭,到时候咱俩——” 见她正神游,蒋昕然碰了碰她的手肘,“昭昭?” 林昭一瞬间回过神来,“啊?” “你没听吴老师说还可以搭帐篷吗!”蒋昕然兴奋地抓着她的胳膊直晃,“到时候咱俩一组呗,可惜不能过夜,不然我还想把我的草莓熊带去呢。” 蒋昕然就是蒋昊口中那位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堂妹。 说巧也不巧,毕竟这片区就这么一所小学,迟樾知道她俩同班后,还特地让蒋昊托蒋昕然多照顾照顾林昭。 林昭抿了抿唇,“再说吧。” “什么再说嘛,”蒋昕然一听,立马不高兴地撅起嘴,“你不会想跟别人一组吧!” 林昭想了想,胡乱扯了个理由,“我感冒了啊。” 为了力显逼真,她还假装吸了下鼻子,“我哥说感冒了得在家待着,不能出去吹风。” 蒋昕然看了眼窗外艳阳高照的天空,又狐疑地盯着她,“可秋游不是下周吗?” 林昭:“……” 班主任抬手拍了拍桌面,“大家都安静一下!” 原本嘈杂的欢呼声瞬间被打断。 “这是咱们班的秋游行程表和安全注意事项,大家拿回去给家长签字,记得明天带上现金统一交给课代表,逾期的同学就默认不参加了。” 行程表很快发到林昭手里,她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塞进了书包。 而彼时的迟樾,凭借着中考全市第三十七名的优异成绩,在无数任课老师大跌眼镜的惋惜目光下,成功直升七中高中部。 蒋昊中考成绩一出,差点没把他爹气出脑溢血,动用了半辈子积攒的人情,才总算把这不争气的儿子塞进七中,不用沦落到隔壁技校学美容美发。 当然,任凭蒋昊他爹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将儿子送进实验班,二人教室隔了一整条长廊,依旧拦不住蒋昊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敲迟樾窗户。 但迟樾并不认为这厮是来找他的。 蒋昊每次过来,眼睛总是时不时往坐在第四排的许婧怡身上瞟 这天早读,迟樾正在默念英语范文,感觉头顶上的窗户被悄悄推开一个缝。 蒋昊左右瞅了眼,压着声喊他,“樾儿!” 迟樾对他这种一天往他们班跑八百次的行为十分无语,瘫着脸道:“又干嘛。” 他从窗户缝里扔进来一袋三明治,朝许婧怡的方向努努嘴,“帮我给一下,我看她没吃早饭。” 迟樾一脸无奈,“你就不能自己给吗?” 蒋昊双手合十,殷勤道,“帮帮忙帮帮忙。” “又是你蒋日天!”走廊上传来老王中气十足的怒吼。 “我看你一天天的是不是闲出屁来了!自己班不待,天天老往我们班跑干嘛?!” “操,”将昊吓得一哆嗦,砰得一下关上窗户,临跑之前还不忘撂下句:“记得帮我给她啊!” “给什么!”老王还在走廊上咆哮:“我给你一巴掌要不要!” 蒋昊边跑边不怕死地回了句:“老师,体罚犯法!” 全班哄堂大笑。 “都给我闭嘴!”老王朝班里吼了一声,气得还想再骂,结果这小子窜得比兔子还快,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走到门口,“迟樾,你出来一下。” 迟樾叹了口气,把三明治往抽屉一塞,顶着全班同学看好戏的目光走了出去。 老王瞪着他,“那臭小子给你什么?” “给我送早餐,我没吃早饭。”迟樾回答。 自家兄弟闯的祸,他不背谁背。 老王看着少年清瘦的脸,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说正事,”他推了推眼镜,“省数学联赛要开始了,咱们年级就一个名额,学校决定让你去。” 迟樾愣了一下,“可是……竞赛内容好多都还没学过。” “不打紧,”老王摆摆手,“你毕竟也才高一,不指望你拿名次,就是让你去历练历练,到时候学校会统一安排集训。” 老王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机会不错,你好好准备一下。” 能参加这种规模的省级比赛,机会确实很难得,迟樾有点心动,“集训一般需要多久?” “放在平时自习和周末两天,”老王说,“不能耽误你其他科目的时间,数学组的老师会一对一辅导你,赛前十天再出发进行全封闭集训。” “十天……”迟樾喃喃道。 自从上了高中后,学校上学时间提早了一小时,迟樾不得不辞去包子铺的工作。 这个暑假,他把在包子铺和车行打工攒的钱凑了凑,终于把阿婆的墓地买了,再加上林昭开学后的一些花销,他现在的积蓄几乎见底,好在洗车行看迟樾干得不错,破例同意他每周末继续来帮忙。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和林昭的生活费只能依靠周末洗车那点微薄的收入勉强度日。 可一旦参加集训,他怕是真得带着林昭去喝西北风。 迟樾从不怨天尤人,可现实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操蛋,老天明明一直在给他机会,却又吝啬给他抓住机会的能力。 就像一辈子陷在沼泽地,死循环,迟樾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迫切的,想要变得有钱,想要毫无负担地抓住一切属于自己的机会。 但他不行,他的生活经受不起任何一点波澜,无论好事还是坏事。 迟樾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抬起头,“老师,我不去了。” 老王还在滔滔不绝,“不过你现阶段还是以积累经验为主,等高二再冲……” “等等,”他陡然回过神来,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不去了。”迟樾说。 老王双手背在身后,用一种极度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两趟,转身指着他:“来!你告诉我怎么想的?省级联赛啊!这个机会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你知不知道!” 迟樾垂下眸,“我知道。”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老王目光陡然一怔。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这个十六岁少年眼神中的极致空洞和无力。 第13章 我不要上学 三人这顿年夜饭都吃撑了,迟樾和蒋昊靠在椅子上,面对一桌残羹剩菜谁都不想动,林昭立刻开启小工模式,卷起袖子就要开始收拾桌子。 “先放着,”迟樾懒懒地说,“待会我收拾。” 林昭摇摇头,抻着脖子打了个响嗝,“哥哥我吃太饱了,我想动动。” “你这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可真懂事啊。” 蒋昊揉着肚子跟没骨头似得往沙发上一瘫,一脸感慨,“不像我那堂妹,被我老叔一家惯得简直无法无天,在家不是冰冻爷爷就是冰冻奶奶,都上一年级了还要人喂饭。” 迟樾神色一滞,目光不自觉落在正踮着脚收碗的林昭身上。 她表现得一直很勤快,勤快到他都差点忘了她不过也只是个七岁——不,八岁的小姑娘。 “我来吧。”迟樾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碗。 “那我去倒垃圾。”林昭把垃圾袋捆好,很快就去换了鞋。 迟樾又朝外喊了句,“外面冷,帽子戴上。” 他洗完碗出来,去房间把准备好的笔记本拿给蒋昊。 蒋昊正捧着手机在召唤师峡谷厮杀,抬眸看了眼,“这什么?” “中考高频考点还有易错题型。” 蒋昊用一脸“你看我需要这玩意儿么”的眼神看着他。 “谁给你了,”迟樾说,“帮我拿给许婧怡。” 听到这三个字,蒋昊立刻不在意自己队友的生死存亡,扔开手机坐直了身子,“几个意思?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她?” 迟樾见他一脸紧张样,觉得好笑,“想什么呢你,不是你说她最近在玩命复习,人上次拿了这么多衣服过来,我总得还个人情吧。” 蒋昊接过笔记本翻了两页,撇撇嘴,“人家玩命复习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进实验班。” 迟樾斜他一眼,“别瞎扯。” “哎。”蒋昊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真决定不去附中了?这个机会多难得啊,我要能上附中还不去,老蒋估计能当场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迟樾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我早断绝父子关系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蒋昊拧起眉。 “不是我说话难听,那小孩上不上学的说白了跟你又没关系,你要圣母心泛滥愿意放家里养着也就罢了,有必要为了她连附中都放弃了?” 迟樾笑了笑,“别把我整得这么伟大,在哪读不是读。” “你还真是……”蒋昊话到嘴边又咽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迟樾仰起头,白炽灯在视网膜上烙下光斑,本就不高的声音被窗外噼里啪啦的爆竹湮没,“总不能不读书啊……” 二人从小一块长大,蒋昊知道迟樾是个驴脾气,已经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索性也不劝了。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行了我回了,再晚赶不上我奶发红包了。” “我送你。”迟樾跟着站起来。 门一打开,就看到林昭站在门口,瞪着双大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 迟樾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不进来?” 蒋昊看到林昭的表情,恍惚意识到什么,忙扣上雷锋帽,“别送了别送了,我走了啊……”说完立马飞奔下楼梯。 “一惊一乍的,”迟樾看了眼还杵在门边一动不动的人,“赶紧进来。” 林昭倒完垃圾回来,在门口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大部分都听不太明白,但她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迟樾关上门,打了个哈欠,边往房间走边说,“你先去洗澡吧,明天初一不能洗。” “哥哥。” 身后传来林昭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像是压着什么情绪。 迟樾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我不上学。” 他脚步一顿,“什么?” 林昭站在他面前,语气坚定:“我不要上学。” 迟樾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皱了皱眉,“你听到什么了?” “我全都听到了。” 林昭咬了咬唇,“耗子哥哥说,你为了让我上学不能去更好的学校念书。” “听他扯淡,”迟樾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跟你没关系,别瞎琢磨。” “反正我不上学。”林昭继续重复。 迟樾双眸一沉,语气立刻冷了下来,“不上学你想干嘛?” “我……”她想了想,“我可以在家收拾屋子,还、还可以出去捡废品卖钱,我干什么都可以的。” 迟樾听得直冒火,“我用你收拾?我自己没手?捡废品?你还真是有出息啊,你能捡一辈子废品?” 林昭一向很听迟樾的话,可这次却跟铁了心似得,任凭迟樾怎么骂她都不肯松口。 骂也骂了吼也吼了,又不能真的抽她,迟樾一时半会儿也没了主意,后来想着反正还有大半年时间,到时候再慢慢做她的思想工作算了。 但现实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 年后,岑老师打电话来,说学校已经找好了,但林昭过完年就八岁了,如果等到九月份再上一年级,会比同龄人都晚,问他考不考虑插班读一年级下册,落下的课程在家补一补,尽量不要延迟入学。 于是在报到当天,林昭是被迟樾扛去学校的。 “我不去!”林昭在他肩上奋力挣扎着,“我说了我不上学!” 一大早,校门口都是前来报到的家长和学生,这激烈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迟樾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看了眼四周,压着声怒道:“别以为我不敢抽你!赶紧给我进去!” 林昭挣开他的束缚,转身就想跑。 迟樾一把将人给揪了回来,怒目一瞪,咬牙道:“两个选择,要么现在给我乖乖进去,要么就给我滚,以后也别再让我看到你!” 林昭愣住了。 下一秒,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得一声嚎啕起来,眼泪珠子稀里哗啦糊了一脸蛋。 “哥哥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啊呜呜呜呜!” 迟樾:“……” 她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已经造成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 眼瞅着连保安都过来了,迟樾脸都快丢到西伯利亚环太平洋去了,赶紧将人拽起来丢进学校。 就这样,林昭小朋友泪眼婆娑,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校门,正式开启了她的小学生涯。 第12章 过年 临近年关,包子铺老板关门回老家过年,临走前给迟樾封了个大红包,夸他做事靠谱,让人省心,夸着夸着还不忘把自己那倒霉儿子揪出来拉踩一番。 迟樾也趁着年节返乡人手不够的浪潮,终于找到了份新工作,在巷口一家叫“车尚美”的车行帮人洗车。 临时工没有底薪,按提成算薪资,迟樾想多赚一点,几乎是从早干到晚,抽不出时间回家做饭。 他本来打算拿点钱让林昭出去吃,可又想到她上次宁愿饿着肚子也舍不得花钱的抠门儿样……只能提前包了些饺子放冰箱里,简单教了下林昭怎么煮,他来不及回家的时候让她自己解决。 到了年三十,洗车行放了两天假,迟樾一大早就出门买菜,毕竟过年,他难得多买了些,又绕到冷冻区挑了一袋鸡翅。 早些年过年都是阿婆掌勺,迟樾最喜欢吃的就是她做的土豆鸡翅煲,他一个人可以吃完一整锅。 后来阿婆身体不太好了,就站在边上手把手教迟樾做,一下骂他酱油放多了,一下又是鸡翅腌咸了。 后来,他学会了,可惜阿婆却再也吃不到了。 迟樾提着菜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哥哥!你看我剪的——” 林昭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她看见迟樾仓促别过脸时,眼角那抹湿润的水光。 迟樾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换鞋进了屋,再抬眼时,他神色一滞。 窗台上歪歪斜斜地贴着几朵红纸剪的窗花,边角还留着明显的剪痕,中间贴着个歪七八钮的“福”字,衣字旁还少了一个点。 一看就是林昭的手笔,笨拙而用心,硬是在这灰扑扑的老房子里挤出几分生涩的年味来。 迟樾盯着窗户看了几秒,缓缓吐出两个字,“真丑。” 林昭尴尬地往矮柜上爬,“那、那我撕了吧。” “不用了。”迟樾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很快又松了手,转身往厨房走,声音闷在围巾里,“……贴着吧。” 林昭察觉到迟樾低落的情绪,又不敢多问,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他这边菜还没出锅,那边盘子就递过来了,他刚打开水龙头要洗手,林昭已经拿着毛巾在边上等着了。 迟樾接过毛巾,无奈地看着她,“老跟着我干嘛,去盛饭。” 夜幕低垂,远处新城区的高楼大厦早已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而这片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旧居民楼,大部分居民早已迁走,只剩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 贴着窗花的玻璃凝着薄霜,朦胧透出暖色的光晕,狭小的客厅里,黑色塑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仔姜肉丝,韭菜炒香干,土豆鸡翅煲和一碗西红柿蛋汤。 窗外,远处炸开一簇烟花,绚烂的光透过玻璃,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小姑娘的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言喻,可迟樾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和沾满酱油渍的嘴角,忽然觉得胸腔里某个空洞的角落正在逐渐被填满。 这个除夕夜,没有了阿婆,他却也不是一个人。 年夜饭才吃到一半,家里的门突然哐哐哐被敲响了。 迟樾狐疑,这大过年的谁会来找他。 结果一打开门,一个棕色熊状物站在他家门口。 迟樾略显无语地看着蒋昊头上那顶雷锋帽和身上那件比他人还大了一圈的皮猴儿,跟他妈要进山打猎似的。 “你穿了个什么玩意儿?”他拧着眉问。 “我冷啊,外面冻死个人了。”蒋昊哈着气,拎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林昭忙从凳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对着他鞠了个躬,“耗子哥哥过年好!” “唉唉过年好,”蒋昊边摘帽子边哈着气说,“妹妹以后别这么客气,整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林昭傻笑着挠了挠头。 迟樾接过他手上那一堆大包小包,低头看了眼,“大过年的你不用待家?过来给我拜年啊?” “咱俩同辈,我给你拜个屁的年,”蒋昊拖了张凳子大喇喇往桌前一坐,“今年在我奶那过年,一堆小屁孩,简直吵得要命,这不担心你除夕夜过得太凄凉,来看看你俩。” 说着又瞅了眼桌上那几道菜,“过年就吃这些啊?” 林昭立马接嘴,“哥哥做的鸡翅可好吃了,耗子哥哥你也尝──” 她瞥见砂锅里剩下得那几块土豆,话音一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过来,鸡翅被我吃完了。” 蒋昊从袋子里拿出几个保温盒往桌上一放,“来,给你俩加个餐,我妈特地多做了点儿,让我给你拿来。” 这是阿婆走后第一个春节,迟樾知道蒋昊是特地来看他的。 他拍拍蒋昊肩膀,“谢了兄弟。” “别,”蒋昊嫌弃地挪开肩膀,“你还是骂我吧,这么肉麻我还真不习惯。” “你就是欠的。”迟樾笑着骂他。 林昭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跑去厨房多拿了副碗筷,“耗子哥哥你也吃。” 蒋昊接过碗,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孩,啧了一声,“你还真别说,这小孩现在看着有点姑娘样儿了,是个小美人坯子啊。” 迟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前还真没仔细注意过,林昭已经不是小秃瓢儿了,才长出的头发不过寸余,软软的毛发柔顺地贴着头皮。 她身上穿着许婧怡先前拿来的衣服,一件粉色小棉袄,圆圆的脸蛋被毛领托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天然带了些上扬的弧度,像只年画娃娃。 林昭对二人的注视浑然不觉,大口啃着蒋昊带来的猪蹄,吃得油渍呼啦满嘴油光。 迟樾抱着胳膊嗤了声,“这吃相,真是没救了。” 蒋昊伸手拍拍桌子,凑到林昭面前,“诶妹妹,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林昭动作一顿,疑惑得看着他。 “以后别叫什么耗子哥哥,洋不洋土不土的。” “那叫什么?”林昭问。 “就叫哥哥啊,”蒋昊说,“非得加个耗子干嘛。” 林昭瞅了眼迟樾,在她心里,哥哥只有一个,只能是小迟哥哥。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的耗子哥哥。” “……” “你确定她脑子没问题?”蒋昊转头问迟樾。 “你脑子才有问题。”迟樾踹了他一脚。 第11章 你供得起? 迟樾也确实饿了,丝毫不介意地端起那碗坨了的面条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面条一边抬眼问林昭:“你那团纸还放屋里,哪来的钱买面条?” “你昨天不是给了我十块——”林昭脱口而出,话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吐噜嘴了,一下止住了声音。 筷子在碗边发出一声轻响,迟樾放下碗,眯起眼睛:“所以,你昨晚没去买吃的?” 林昭抿了抿唇:“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话音刚落,肚子却不争气地响起一连串澎湃的咕噜声。 迟樾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冷白的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的表情衬得格外无奈。 “炒饭还是面?” 林昭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皱了皱眉:“哥哥你身体还没好,我——” “那就炒饭。”迟樾打断她,动作利落地打了蛋,瞥见林昭还想说什么,一记眼神瞪了过去。 林昭立马噤了声。 那天之后,迟樾再也没提让林昭走的事,而林昭也就这么安营扎寨地留了下来。 蒋昊知道他的决定后,表示非常十分极其不能理解,感叹他简直就是活佛转世:“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当哥哥?” 迟樾不以为意:“多个人吃口饭而已。” 蒋昊冷笑:“那小屁孩才多大,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哦还有,她这个年纪该上学了吧,你供得起?” 这番话把迟樾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竟然忘了还有上学这回事! 这天到家,迟樾照常拎着菜进门,看到林昭在客厅里着急忙慌地转圈圈,一进门就对着迟樾喊:“怎么办怎么办,咱们家进贼了!” 迟樾非常淡定,想着这贼也够没出息的,就这家徒四壁的有什么可偷的? “丢什么了?” “帽子!”林昭急急忙忙地指着自己脑门,“你给我的帽子不见了!” “……”迟樾翻了个生无可恋的白眼,放下菜去给阿婆上香,“卧室抽屉第二格。” 林昭愣了一下,一个健步冲进房间,又拿着帽子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惊喜道:“不是说不帮我缝吗?” 迟樾把香插进香炉,看了她一眼,这家伙已经把毛线帽戴头上了,不大不小正正好。 还别说,这土了吧唧的颜色还挺衬她的。 “我闲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林昭已经完全吃透她哥那嘴硬心软的脾性,欢欢喜喜地跑到厕所照镜子去了。 她倒是高兴了,迟樾整个晚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做试卷的时候一直分神,连最基础的题型都错了好几道。 蒋昊的话点醒了他,养一个小孩不是简单给她吃几口饭就能解决的事,林昭这个年纪正是到了该上学的时候。 虽说国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但眼下最棘手的一个问题是──林昭没有户口,或者说,她的户口在福利院。 福利院?小秃瓢儿对那地儿排斥得连提都不能提,虽然各中原因不得而知,但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硬着头皮去福利院谈转户口的事,他自己都还是个未成年的半大小子,不具备任何抚养条件,照样落不了户。 没户口就上不了学,上不了学难不成就这么一直让她在家待着? 妈蛋,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现在把人赶出去还来得及吗…… 迟樾掌心重重抵着前额,手指无意识地掀开试卷,底下正压着今天刚收到的附中自主招生报名表。 这张纸,是他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刷了多少道题才换来的,是全市前五十名才有资格拿到的入场券。 烫金的校徽在台灯下反着光,刺得迟樾的眼睛又酸又胀。 第二天,迟樾翘了课间操,敲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迟樾?”岑老师推了推眼镜,放下笔,“怎么没去做操?” “岑老师,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再出来的时候,教学楼下的操场上,广播操正做到第三节,迟樾靠在楼梯拐角的墙边,从四楼望下去,能看见整个方阵整齐划一的动作。 他把手里的报名表揉成一团,随手抛进垃圾桶,纸团在铁皮桶里弹了一下,发出很轻的“咚”的一声。 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吹得他眯起眼睛,远处附中的方向,一群白鸽正掠过钟楼。 — 随着期末考试最后一门铃声打响,迟樾迎来了他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 趁着寒假期间,他领着林昭去了趟街道办。 迟樾在大厅窗口填表,林昭那敏感而脆弱的小心脏又开始惴惴不安,不知道小迟哥哥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你生日什么时候?”迟樾转着笔,低头问缩在他腿边的小人。 林昭抬头,一脸茫然:“啊?” “啊个屁啊,”迟樾用笔尖戳了戳纸面,“问你哪天生的,几月几号!” 林昭压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也没人告诉过她啊…… 她默默看了眼大厅电子屏上的日期,掰着指头开始数日子。 头顶上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想这么久?自己生日都能忘?” “11月28号。”林昭说。 迟樾不疑有他,刷刷刷两下把表格填完,交给街道办的工作人员。 他查过福利院儿童和流浪人员的相关就学政策,如果能拿到临时生活救助证,那么林昭不需要进行户口迁移,可以由当地教育局安排就近入学。 但办理这个证明的审核流程十分繁杂,不仅需要大量材料证明,还要核查家庭状况和困难情况。 凭迟樾自己肯定是无法办到,恰巧岑老师老公是教育局的一个小领导,而这就是他答应留在七中的唯一条件。 岑老师之前对迟樾答应留校这事儿其实没抱什么希望,这孩子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为了能上附中,有多拼多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再说以他的成绩,上附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岑老师十分诧异。 “那小孩是你什么人?”岑老师问。 迟樾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只说是乡下来的表妹,父母都没了,前几年计划生育偷生的,一直没能上户口。 此时正在家里洗厕所的乡下表妹狠狠打了个喷嚏。 岑老师听完止不住地叹气,感叹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要负担起另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 她答应帮忙,不仅仅因为迟樾留校,更源于她教书育人的本心,对那些困境中仍然坚持求学的孩子格外怜惜。 有岑老师的帮忙,林昭的临时生活救助证很顺利的就批下来了。 第10章 哥哥,我也能赚钱 迟樾每天雷打不动的按点出门,而林昭自打住进来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凌晨三点半准时醒来,竖着耳朵听他刷牙洗脸换衣服的动静,最后直到关门声响起她才重新睡回去。 可是今天她等了好一会儿了都没听见迟樾出来的声音。 夜静悄悄的,林昭踮着脚尖,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借着月光去看迟樾的睡颜。 少年像只蝉蛹似得蜷缩在被子里,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黏着紧皱的额头,两颊更是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林昭心下一惊,大着胆子伸手往他额上一触,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她内疚得简直想跳楼,急忙忙在屋里搜刮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药,情急之下只能将迟樾晃醒:“哥哥?” 迟樾迷瞪着眼睁开一条缝,空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四五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怎么进来了?” “你好像发烧了,家里有药吗?”林昭担心地问。 迟樾探了下自己额头,发出几声短促而粗重的咳嗽,问她:“几点了?” 林昭看了眼窗外,犹豫道:“……快四点了。” “遭了!” 迟樾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结果脚刚沾上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晃了一下,膝盖一软就要往前栽去—— 林昭赶紧上前扶住他胳膊:“今天不去包子铺行吗?” 迟樾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挣开她的搀扶,一把抓起外套胡乱套上。 结果刚伸手去拧门把,手臂突然被牢牢拽住。 “松手。”他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想甩开她的手,结果被那小孩缠得更紧,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手臂上。 “哥哥,还是别去了吧……” 迟樾试着抽手,却发现这死丫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十指死死抠着他手腕, 他急着出门,终于彻底被激怒了,摁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朝她吼道: “你以为我想去?要不要吃饭?柴米油盐水电费要不要钱?还讲什么要留下来的屁话,不干活你跟着我喝西北风啊!赶紧滚开!” 林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一抖,可也只是咬了下唇,倔强地迎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也可以赚钱。” “什么?”迟樾被她气笑了。 说罢,她忽然松开胳膊,噔噔噔噔小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她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纸团摊开,里面放着一张五块纸币和几枚硬币。 “这些都给你。” 林昭讨好地捧着纸团递到他面前。 “哥哥,你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还会赚更多的钱,到时候就可以养你了。” 迟樾心里简直五味杂陈,过了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怎么赚的?” “我帮隔壁爷爷买药,倒垃圾,他给我钱。” “……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了,”林昭低下头,有些遗憾道:“本来想多攒一点再给你的。” 最终,迟樾同学还是在林昭小朋友的一拉二拽三感化的死缠烂打下终于妥协了,给包子铺老板打电话请假。 对方一开始还不大痛快,意思你要请假怎么不提前说,可听到少年虚弱还伴着咳嗽的声线,又嫌弃地瞅了眼自家年纪相仿却一身肥膘躺在床上呼噜大睡的儿子,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叮嘱他好生休息,痛快地给他批了两天假,工资照发。 打完这通电话,迟樾终于毫无负担地倒回床上,晕乎乎的重新睡了回去。 林昭没有照顾过人,学着从前在福利院时小晴妈妈照顾她的样子,打了盆温水放在床边,用湿毛巾生涩又仔细地擦拭着迟樾的脸颊。 温热的毛巾划过他的额头,眉骨,顺着挺拔的鼻梁划向唇角的淤青。 此刻少年闭着眼,原本冷硬的眉眼软塌塌地垂着,连带着整个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印象中,小迟哥哥永远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像从来没见他笑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凶的人,会把仅有的两个包子留给她吃。 会把半死不活的自己带回家。 还会因为把她剃成光头而翻箱倒柜地找帽子。 嘴上说让她伤养好了就走,可她都住进来小半个月了,他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林昭的指尖悬在迟樾眉弓上方,忽然发现了他眉骨右上方藏着一道浅疤。 这道疤看着有些年头了,泛着比周围皮肤更浅的白色,在皮肤上蜿蜒勾勒出细弱的银线。 她只知道迟樾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天不亮就要去包子铺打工,上学,晚上回来温书到深夜,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还要出去找活干。 可他为什么这么缺钱,为什么需要这么辛苦,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 迟樾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流了一身汗,浑身黏腻,喉咙干得发疼。 刚想撑起身子找水喝,结果发现手臂被什么东西压着抬不起来。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林昭趴在床边,半边脸压着他胳膊,手上攥着毛巾,呼吸声细小而均匀,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屋里,照得她那颗脑袋愈发锃亮…… 林昭察觉到他的动静,眉头轻轻皱了皱,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视线对上的一瞬,她立马咧开嘴角,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哥哥你醒啦!” 迟樾“嗯”了一声,这笑容看得人叫人心里莫名一软。 “哥哥你先喝口水。”她把放在床头的水端给迟樾,然后立马又咚咚咚地小跑出去。 迟樾余光瞥见穿梭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的小身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尚带余温的杯壁,忽然觉得,家里多个人……也挺好的。 又躺了一会儿,他感觉整个人都松泛了不少,下了床打算去洗把脸。 刚走出卧室,就见林昭跟被点了穴似得站在桌子前,对着个碗发呆。 “嘛呢?”迟樾走过去问。 林昭像是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住他的视线:“啊!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见她我出个所以然来,迟樾低头往桌上看了眼,碗里放着一坨发了胀让人没有一丁点儿食欲的面条。 “你……做的?”迟樾一言难尽地问。 林昭眉眼一耷拉,泄气道:“早上去楼下买的,我看你醒了想热一下再给你吃,但是好、好像热太久了……” 迟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林昭懵懵地抬起头,茫然的目光转而变得震惊。 小迟哥哥这是笑了? 少年脸上仍浮着病气,可扬起嘴角时,像是阴云间漏下的一簇天光,整个人变得脆弱又鲜活,把林昭都看呆了。 小迟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第9章 透心凉,心飞扬 迟樾明白了。 他先前听蒋昊八卦过一嘴,胡荣伟对许班花藏了点心思,不过人女神眼高于顶,压根不搭理他。 咱们伟哥那是什么江湖地位?为了在小弟面前找回面子,又搞出一套透着浓浓中二病晚期的你认我做哥我认你做妹以后老子罩你的关系。 这不,今晚过生,胡宏伟不请自来,没成想一进门就看到女神梨花带雨的场景。 他打听了一圈,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气又妒,表示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不识相的臭小子。 迟樾知道胡荣伟来者不善,更明白眼前这人什么尿性,知道今晚不打一架是走不了,索性懒得跟他废话,卯起袖子一拳就砸了上去! 胡荣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得眼冒金星,踉跄退出几步。 “我操你老母!!!” 他反应过来后赤红着眼,抡起拳头狠狠朝迟樾扑了过去。 迟樾从小到大没爹没娘,受人欺负那是家常便饭,所以他打架一贯保持着一个宗旨,那就是有本事你弄死我,你要弄不死我就等着我弄死你。 没什么章法,却透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而伟哥找人麻烦的时候一般都带着人,毕竟作为“老大”,很少有需要自己亲自出马的时候。 很可惜,今晚唯一带来的小弟已经歇菜了。 两人扭打着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迟樾跟头野狼似得,俯身一个冲撞,肩膀重重顶在胡荣伟腹部。 伟哥呼风唤雨惯了,显然缺少这方面的实战经验,躲闪不及哀嚎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仰面栽倒在地。 迟樾趁机骑了上去,高高抡起拳头—— 胡荣伟毫无招架之力,龟缩着脑袋,却迟迟没有等到拳头落下。 一整片居民楼乌漆嘛黑,只有小小一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林昭惦记着迟樾生病,没等到他回来也不打算睡觉,继续就着台灯缝她的毛线帽。 可惜她手法生疏,不是缝大了就是太紧了,就这么拆了缝缝了拆,拿回来好几天了居然一次都没能戴上过。 林昭打了个哈欠,刚穿过针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吼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打斗声。 这动静听着实在太瘆人,林昭起了好奇心,爬到矮柜上打开窗户。 冷风猛得灌了进来,她缩了缩脖子,顶着寒风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楼底下雪地里滚成一团的两个人。 再仔细一看,当中一个竟然是迟樾! 她瞬间惊叫出声,猛地跳下矮柜,嗖得一下冲到厨房拎了把菜刀就往楼下跑。 刚冲到楼梯口,林昭脚步猛地一滞,看着手上的菜刀犹豫起来。 万一误伤到小迟哥哥怎么办? 她噔噔噔重新跑回楼上,眼珠子在屋里转溜了一圈想找一件趁手的“武器”,余光瞥见厕所门口的水桶,忽然就有了主意。 此刻迟樾和胡荣伟身上都滚了一滩污雪,二人面对面站着,气喘吁吁怒目而视。 迟樾嘴角挨了一拳,隐隐渗出点血。 胡荣伟更惨,左眼肿得就剩一条缝,鼻子歪到一边,还不停往外喷着血,让那张本就不太英俊的脸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迟樾拿舌头顶了顶被打得地儿,偏头吐出一口血,目光阴狠,“还来么?” 胡荣伟可是一点都不想来了,这小子打起架来不要命,也知道他刚刚那记拳头没落下来是收了手的。 可碍于他“老大”的颜面,又不愿意主动开口休战,只能拿那只幸免于难的右眼瞪着迟樾。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哥哥!我帮你!” 迟樾茫然抬头,瞳孔蓦地一颤,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大桶水就这么从窗户口稀里哗啦得浇了下来。 …… 下一秒,迟樾从头发丝到脚底心都被淋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愣在一旁的胡荣伟瞬间破功,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爆笑,笑着笑着扯到嘴里的伤口,又疼得嗷嗷直叫。 迟樾认命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指着窗口正捂着嘴目瞪口呆的林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 “你踏马能不能有点准头!泼盆水都能泼错人?!” 林昭惊恐地从窗户口缩了回去,羞恼得狠狠敲了自己几记脑壳。 “哎哟我说兄弟,”胡荣伟看乐了,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问:“你这帮手哪找的?也不怎么样嘛。” “谁是你兄弟,”迟樾青着脸,“滚。” “操,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胡荣伟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强行找回场子,“今儿这架打得真他妈痛快,诶我说,要不要考虑跟哥混?” 迟樾理都没理他,转身上了楼。 开门声一响,蹲在矮柜下的林昭猛地一哆嗦。 迟樾裹着一身寒气进门,脸色如炭一般黑,看到战战兢兢的始作俑者和她脚边那只蓝色水桶,气就不打一处来。 林昭见势不妙,抓紧时机一个出溜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可怜巴巴地说:“哥哥我错了。” “哥哥你抽我吧。” “哥哥你别赶我走。” “……” 迟樾被她这几声哥哥叫得心烦意乱,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扔到一边,蹬开了腿,“起开,我要洗澡。” 林昭大喊一声,指着他的脸急哄哄凑近要看,“你你你流血了!” “喊个屁喊,”迟樾不耐烦地抹了把嘴角:“几点了,还不去睡觉?” 林昭盯着他嘴角渗出的血迹和那张极度憔悴的脸,心里一揪,眼眶蓦得红了一圈,小声说:“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架了。” 这轻轻的一句话,让迟樾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的童年天崩开局,压根没体会过什么家庭温暖,从小到大唯一对他好的人只有阿婆。 自从阿婆去世后,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了。 小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那种紧张和无措的眼神,让少年冻梆梆的心难得柔软了一下。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秃瓢儿,“行了,我没事,去睡吧。” 迟樾冲了个挺长时间的热水澡,洗完身上依旧感觉冷飕飕的,喉咙有点儿痒,手脚还有些发软。 出来的时候,桌上放着杯热水,正呼呼往外冒着热气。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缘故,迟樾一直觉得这小破孩挺有眼力劲儿的,手脚勤快,会看脸色,嘴巴还甜……就是准头太差!妈的泼个水都泼不来! 按常理来说,林昭这种性格在福利院应该不是容易受欺负的类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非要跑出来不可? 不过迟樾此刻头昏脑沉,没什么精力去深究这个问题。 他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顺势往客厅瞅了眼。 小家伙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枕头边放着他给的毛线帽。 迟樾捡起来一看,目光顿时变得嫌弃起来,缝得什么破玩意儿,歪七八扭,毛线结全揪在一块儿,跟帽子成精似得长出一截尾巴。 他没收了毛线帽,顺带还拿走了针线盒。 第8章 夜袭 迟樾被蒋昊薅出家门,他这一觉睡得醉生梦死,走到楼下才想起那小秃瓢儿还没吃晚饭。 于是他顶着蒋昊杀人的目光又折返回楼上,恰巧碰到抱着围巾往下跑的林昭。 二人拐角相遇,林昭脚步太急,一时间来不及刹车,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撞上,被迟樾一把捞住手腕。 “下来做什么?” 林昭把围巾递给他,哼哧哼哧地喘着气:“你感冒了,戴上暖。” 迟樾盯着她手上那条跟毛线帽同款花色的围巾,陷入了沉思。 没错,也是阿婆织的。 也没错,他还是嫌土一次都没戴过。 在林昭一脸担心的目光中,迟樾硬着头皮套上围巾,并且扔给她十块钱让她自己去买吃的。 而林昭小朋友作为一个抠门精儿,怎么可能舍得花十块钱去吃饭? 反正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一路上,蒋昊絮絮叨叨控诉个没完,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许婧怡同学是如何在ktv从满脸期待到望眼欲穿最后黯然伤神独自离场的情绪变化。 说得那叫一个此起彼伏,不去当编剧都屈才,硬生生把迟樾形容成忘恩负义让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的薛平贵。 直到进了许婧怡她家小区,蒋昊跟变魔术似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迟樾就像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 蒋昊把礼盒塞他手里,眼神飘忽:“那什么,你见到她,就说你送的。” 粉色包装,上面还系着个娘们唧唧的蕾丝蝴蝶结,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迟樾一脸“你小子藏得够深”的表情看着他:“你自己怎么不送?” 蒋昊老脸一红,突然怒了:“你都放人鸽子了还空着手去,好意思么你?兄弟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好意思,”迟樾把礼盒还给他,“要送自己送。” “樾儿樾儿樾儿,”蒋昊立马软下语气,“你就当帮帮我,我给她不收。” 迟樾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儿,无奈接过那小粉盒:“我给行了吧。” 接到电话的许婧怡很快从家里赶了出来。 路灯下,少年单手随意插兜里,昏黄的光线半明半暗地勾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利落的棱角,连带着唇形都显得冷淡。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试图遏制住自己微微加快的心跳,才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 迟樾听到脚步声,偏过头。 女孩今晚明显精心打扮过,头发扎成一束高马尾,穿着件红白格纹收腰呢大衣,勾勒出少女苗条的身段。 对上视线后,迟樾见她眼尾微红,脸上还挂着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晚上真对不住,一下没注意就睡过头了,我跟你道歉。” 听他沙哑的声音,许婧怡皱了皱眉:“你感冒了吗?” 迟樾没当回事:“没事,睡一觉好多了。” 许婧怡吸了吸鼻子,把手上的袋子给他,“上次说给你表妹带的衣服。” 迟樾愣了愣,没想到她还记得:“谢谢啊,那个……虽然晚了点,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许婧怡垂着眸不说话。 迟樾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气氛沉默片刻。 躲在树底下的蒋昊疯狂冲他打手势,意思是你他妈赶紧哄哄啊。 “哦对了,”迟樾像是想起什么,把手里的礼盒递给许婧怡,“给你的。” 女孩眼睛蓦地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接着又听到他说:“耗子让我拿给你。” 少女上扬的唇线僵在半空,嘴角向下一撇,最后丢下一句“不用了!”转身就跑了。 许婧怡一走,蒋昊立马现出原形,气急败坏道:“不是让你哄哄她吗,怎么还给人气跑了!” “该说的都说了,”迟樾在风口站了半天,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行了,困死了,我回去睡觉。” 蒋昊在他身后咆哮:“你到底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迟樾背着他挥挥手,他每天忙得要死,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揣摩别人心思,也从来没哄过人。 不过许婧怡拿来的衣服到底是个人情,迟樾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还。 夜色沉酽,寒风瑟骨,今日气温跌破零下,街路两旁一整排的卷帘门紧闭,铁皮上凝着霜,在夜色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 路面覆着一层冻硬的雪壳,迟樾穿过长街拐进巷口,被风刮得头昏脑胀,一时没注意到身后路灯投射下贴墙而过的两道人影。 走到家楼下,迟樾脚步一顿,积雪被踩实的声响近得几乎就在耳后。 他猛地一回头,抄着砖头正欲砸来的人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呆愣了半秒。 “靠!” 迟樾反应很快,一个侧身闪避,躲过那块直冲他脑门的砖头,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胳膊,一拳捣进了他胃里。 “妈的……”倒在地上的人捂着肚子痛苦地骂了句。 迟樾没料到这厮战斗力竟然如此之弱,有胆搞夜袭,挨一脚居然就倒地不起了。 不过貌似看着有点儿眼熟,还没等到他想起来是谁,身后悠悠传来一句:“真他娘的废物。” 迟樾看着来人,警惕地眯起了眼。 每个学校应该都会有这么一种人,老师眼中的刺头,学生眼中的瘟神。 他们仗着自己在校外结识了一些所谓的“大哥”,在学校里收了一群不学无术的狗腿子捧自己臭脚,故意撞人肩膀,食堂插队瞪眼都是常规操作,还经常把“xxx是我哥”挂嘴边,三五成群拉帮结伙,大老远儿走过来都能闻到一股流氓味儿。 而眼前这位人高马大在零下5度还穿着劣质皮夹克的大背头,就是他们七中的流氓头子——胡荣伟。 他比迟樾高一届,江湖人称伟哥,后因与某保健品撞名而被强行废除。 迟樾虽然算不上德智体美劳的三好学生,但与此人素无来往,不明白对方深夜堵人是何用意。 “你就是迟樾?”胡荣伟冷笑一声,踹了脚埋在雪地里嗷嗷叫唤的人,“身手还挺好?” 迟樾很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你这位小弟太弱鸡。 “一般一般。”他谦虚道。 “操,”胡荣伟啐了口痰,恶狠狠地指着他脑门,“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我妹也是你能招惹的?” 迟樾一脸问号:“谁是你妹?” 胡荣伟歪了歪脑袋,眯着眼打量起他,“婧怡晚上等得就是你小子吧?” 第7章 真他妈造孽 这天晚上,林昭窝在客厅的铁架床上就,着一盏小台灯兴致勃勃地穿针引线缝帽子。 而一门之隔的迟樾却满脑愁绪,辗转难眠。 他本意只打算让这小孩在家里待几天,等伤养好了立马让她卷铺盖——她有个屁的铺盖。 等伤好了立马把人赶出去,是流浪还是要饭关他鸟事。 要怪就怪他眼拙,万万没想到这小乞丐居然是个姑娘。 他们这条街前几年出现过一个女乞丐,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只听说精神有点问题,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全家福,每天游荡在街头对着空气神神叨叨的,还喜欢抢食儿,别人不给就对着人吐口水。 方圆十里的车基本都被她扒过,人不偷东西,专门趟里头睡觉,运气不好忘记锁门的车主简直苦不堪言,连带着周边一圈洗车店的生意都好起来。 每隔一段时间她的肚子都会肉眼可见的变大,据说是被那些老流浪汉给糟蹋的。 这两年迟樾再也没见过她,有传言说她被送精神病院去了,也有人说她死了,真真假假说什么的都有,一个乞丐而已,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包括迟樾。 一个半大点儿的小姑娘,世风日下,真要扔出去…… 迟樾闭上眼,心想,真他妈造孽。 接下来几天,迟樾依旧早出晚归,打工,上学,还多了一个给秃瓢儿送包子的环节。 而林昭也在逐渐恢复的身体中愈发惴惴不安。 迟樾一直没提让她走的事情,这就像悬在林昭脑袋上的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她又会变回那个每天东躲西藏,继续睡墙根掏垃圾桶的小乞丐。 她甚至想过再去巷子口晃两圈,看看能不能碰上那几个王八蛋,好让他们再揍自己一顿。 不过林昭在家的时候也没闲着,每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吃干饭的。 迟樾也发现了家里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 他每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阿婆上香,香炉表面被擦得锃光瓦亮,案台上一丁点儿灰都没有,阳台上皱巴巴地挂着他那几件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定睛一看,居然还有条迎风摇摆的内裤! 迟樾眼皮子狠跳了两下,把人薅到自己面前:“谁让你动我内裤了!” 林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喏道:“我看放在脸盆里,就、就一起洗了。” 迟樾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措辞,硬憋了句:“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女的不能帮男的洗内裤!” “为什么?”林昭扑闪着大眼睛天真地问。 “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十万个为什么啊,我说不能就是不能以后再敢动我内裤信不信我抽你!” 迟樾一口气说完差点没撅过去。 林昭心想随便你抽,别赶我走就行。 “哦。”她嘴上乖乖答应,又问,“那别的可以洗吗?” 迟樾看了眼她那双泡得通红的爪子:“别的也用不着你洗,老子自己有手!” 失去洗衣服的权利,林昭又开始忐忑,一门心想着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 这不,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她垫着凳子扒在矮柜上擦窗户,门突然被敲响了。 迟樾叮嘱过林昭不要随便开门,她耳朵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门又叩了几下,接着便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小樾,你在不在家啊?” 林昭认出是隔壁葛大爷,那天迟樾去还推子的时候她听过这个声音。 她把门打开,葛大爷看到门里的小秃瓢儿,明显愣了一下:“你是谁啊?小樾呢?” “哥哥还没回来。”林昭忽略了他前面那个问题。 “这样啊,”葛大爷头晕目眩,只当是迟樾哪个亲戚家的小孩,自顾自喃喃叹气:“给他打电话也没接,还想他帮忙带点药回来。” 葛大爷说话时呼吸明显不太顺畅,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他有高血压的毛病,每天都得吃降压药,他儿子工作忙,已经很长时间没过来了。 今天人不舒服找药吃的时候才发现降压药已经没了,他腿脚不方便,平时有急事都是迟樾帮忙跑,这会儿彻底没了主意。 林昭见状赶紧扶了他一把,主动说:“您要什么药?我去帮您买吧。” 葛大爷犹豫了一下,不太放心:“你一小娃娃知道路么?” 林昭这几天都快把这条街转烂了,哪里有什么店她门儿清。 她先把葛大爷扶回他家,让他坐着,拿着张五十面值的纸币和一个空药盒风风火火冲下了楼。 托这段时期逃亡的福,林昭练就一双见人就闪的飞毛腿,不到十分钟就哼哧哼哧跑回来了。 她买回了药,把紧紧攥了一路的零钱还给葛大爷,还贴心地帮他倒了水。 葛大爷吃了药,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了,从刚找来的钱中抽了张五块拿给林昭:“好娃娃,拿去买糖吃。” 这对林昭来说简直就是天降巨款,她怎么敢要。 “拿着,”葛大爷不由分说把钱塞她手里,“你替我跑腿,我付你工钱,天经地义。” 还有这种好事儿? 林昭心里乐开了花,毫无负担地收下这五块钱美滋滋的回去了。 知道葛大爷腿脚不好,林昭每次出门倒垃圾前都会敲开他家的门,顺带着把垃圾一起带下楼,回来后都会收获一枚硬币。 至此,林昭恨不得天天去葛大爷家敲八百次门,问问他还有没有垃圾可以倒。 她将皱巴巴的五块连同那几个硬币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好,藏在枕头下面,打算等攒多点再一起拿给迟樾。 到了周六晚上,蒋昊给迟樾打了三百六十五通电话都没人接,气哼哼跑去他家去砸门。 迟樾包子铺下工后,扛着冷风找了一天的活儿,基本都嫌他年纪太小不肯用,不仅铩羽而归,还冻感冒了,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是林昭出来开的门。 “耗子哥哥?”林昭压着声跟他打招呼。 蒋昊瞪眼往屋里看了一圈,“妈的他人呢?” 林昭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比了个嘘,指了指房门:“小声点,哥哥现在睡觉。” “睡他个鸟蛋啊!” 蒋昊跟推土机似的突突突推进房间,直接把人从床上薅起来,破口大骂:“赶紧给我起来!许婧怡等了你一个晚上知道不!” 迟樾睡眼惺忪的被拽醒,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愤怒的大脸盘子,整个就一黑旋风李逵,除了没胡子。 他拨开那张大脸,摸过手机一看,居然已经九点了。 林昭生怕他们打起来,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听着屋里二人的动静。 不到五分钟,蒋昊架着一脸菜色的迟樾从屋里出来了。 他的确把许婧怡生日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难得没跟蒋昊呛,操着浓重的鼻音说:“我的错,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你的错凭什么我去帮你道歉?”蒋昊唾沫星子喷他一脸,“你自己去!” 迟樾心生疑惑,这斯有必要发这么大火? 第6章 小秃瓢儿 “……?” 此刻迟樾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林昭一番,最后停留在他亲手推的秃瓢上,脑门青筋突突直跳,羞恼道:“那你他妈不早说!” 林昭拧了拧眉毛,委屈极了:“你也没问我呀。” 半晌后,迟樾绿着脸走出厕所,后头跟着个可怜兮兮的小秃瓢儿。 他烦躁地拿起手机,把通讯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个母的。 最后他无奈把电话打给蒋昊。 蒋昊这会儿应该是在外面,听筒风刮得呼呼直响。 “耗子,就那个……”迟樾忽然有点难以启齿,“你姐这会儿在家么?” “我姐?”蒋昊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逛夜市呢,没回去,怎么了?” “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麻烦她来一趟我这儿。” “什么事儿啊,找她干嘛,我帮你办得了。” 迟樾看了眼蹲在沙发边的林昭,揉了揉眉心:“这事儿你办不了,必须得女的,反正……你帮我问问。” 蒋昊快好奇死了,夜市都没心情逛,奔着迟樾家就去。 电话挂了以后,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直到门被敲响。 迟樾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蒋昊身后的许婧怡。 “怎么……是你?”他愣了一下,瞪了蒋昊一眼。 蒋昊权当没看见他眼里的飞刀,跟进自己家似的大喇喇地脱了鞋。 “我们几个一起逛夜市,婧怡听到了说她来帮忙,省得我跑一趟了。” 许婧怡腼腆地冲他笑了一下。 迟樾在心里把蒋昊骂了一千零一遍,人都到门口了,也只能把她请了进来。 “卧槽!”客厅里传来蒋昊雷惊天动地的呼喊,“哪儿来的小和尚?” 一下进来个陌生人,林昭顿时手足无措,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落。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后面进来的那个漂亮姐姐吸引了。 她穿着件白色羽绒服,黑色铅笔裤,整个人像只白天鹅,看起来高贵又干净。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林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心里好生羡慕。 迟樾上去就给了蒋昊一掌:“喊个屁喊,再把人吓着。” 他又对林昭说:“叫人。” 林昭立马站直了,连鞠两个躬:“哥哥好!姐姐好!” 蒋昊嘴里啧个不停,跟孙悟空给唐僧做法似的围着林昭来回转圈儿。 “这小孩哪来的?” 迟樾看了许婧怡一眼,停顿两秒:“我表妹。” 蒋昊清楚他家的情况,一脸你在扯几把蛋的表情。 “是妹妹啊。”许婧怡愣了愣,又见她满脸头发碎,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这头发……刚剪的吧?” 迟樾尴尬地咳一声,“咳……能不能麻烦你帮她擦个身子,她背上有伤,自己洗不了。” 许婧怡干脆利落的答应了,牵起林昭进了厕所。 二人进去后,蒋昊彻底憋不住了:“你有个毛的表妹!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迟樾对于自己认错性别这件事儿还有点没缓过来,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路上捡的。” “捡的?”蒋昊瞪大眼睛,“你还真敢捡啊,我说迟大善人,你就没想过报警?” “那小破孩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街上流浪好几天了,死活不让报警。” “So?”蒋昊看着他。 “搜个屁搜,”迟樾没好气,“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皮,谁知道那福利院是什么地方,万一虐童呢?我再报警给人扔回去?” 蒋昊呆滞两秒:“那你就打算一直让她待着?” 迟樾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恰好这时候厕所里传来许婧怡软绵绵的声音:“迟樾——你来一下。” 原来后面那个字读“樾”,林昭在心里暗暗记下。 迟樾走到厕所门口,“怎么了?” “你表妹有能换的衣服吗?她身上这些都穿不了。” “……” 迟樾进了房间,翻开柜子随便抽了两件自己穿不上的衣服,敲了敲厕所门:“放门口了。” 不一会儿,许婧怡就领着林昭从厕所出来了。 她顶着秃瓢,穿着迟樾那件长到她脚踝的大黑袄,袖子裤腿长出大一截儿,跟唱大戏似得站在客厅中央接受三人的注目礼。 蒋昊愣了三秒,肩膀开始发颤,紧接着便倒在沙发上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迟樾绷着一张要笑不笑的脸,一个抱枕砸他身上:“要笑滚回去笑!” “那个……”许婧怡尴尬得打起圆场,“毕竟是女孩,我那还收着一些小时候的衣服,要不拿来给妹妹吧?” 已经够麻烦她了,迟樾哪儿还好意思,“小孩长的快,不——” “哎呀你就别跟我客气啦,”许婧怡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反正我又穿不到了,放着也是放着。” 迟樾叹了口气,“那麻烦你了。” 许婧怡脸蓦得一红:“你……你下周六有时间吗?我在麦歌订了包间,正好可以把衣服带给你。” 迟樾愣了下,一偏头,恰好对上蒋昊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飞去一记眼刀。 拿人手短,这下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行。” 迟樾送他们到楼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林昭趴在厕所地上,抹刚刚剪完头还没来得及收拾得碎发渣子。 看着那颗光秃秃的后脑勺,他一言不发默默进了房间。 林昭收拾完厕所,客厅晃了一圈没看到人。 见房门开着,她踮着脚轻轻走过去,想看看迟樾在做什么。 她悄悄探进半颗脑袋,看到卧室跟被炸了一样。 地上堆满杂物,书本、衣服、床单被罩摊了一床,迟樾整个人埋在衣柜里,只露出一截儿腰两条腿,像只掘洞土拨鼠。 再钻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顶枣红色的毛线帽。 款式很老,阿婆去年冬天给他织的,他嫌土一直没戴过。 迟樾一抬头就看到躲在门后头鬼鬼祟祟的林昭:“看什么,进来。” 林昭乖乖走过去,头顶被罩住,接着便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着整张脸被帽子罩住的小秃瓢儿,迟樾黑着脸再次沉默了。 “哥哥?”林昭蒙在一片黑中轻轻叫了他一声。 迟樾一把扯掉帽子丢回床上,泄气道:“算了,你就这么秃着吧。” 所以,小迟哥哥一直在给她找帽子? 林昭又想哭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爽,林昭作为当事秃瓢儿,竟然一本正经安慰起他来:“哥哥没事的,我以前头发长,小晴妈妈走了以后她们没空每天帮我扎辫子,也是剪的短头发。” 妈的,难怪雌雄难辨,再说短发和秃瓢能一样么? “什么小晴妈妈?”迟樾问。 “院里的护工阿姨呀。” “她对你很好?” “嗯,”林昭用力点点头,“特别好。” “那你跑出来干嘛?” 林昭又不说话了。 迟樾算是知道了,这小破孩瞧上去呆呆笨笨的,其实一脑子灵光,几次三番都套不出来话来。 “出去,我要写作业。”迟樾把人赶走。 林昭离开房间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目光直勾勾盯着被迟樾随手丢到床边的毛线帽。 迟樾斜眼瞅她:“看什么看,头发又不是不长了,这帽子给你太大。” 林昭想了想:“哥哥,家里有针线吗?” “别指望我给你缝。” “我自己缝,”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指了指,“能把帽子给我吗?” 林昭毫不介意自己的秃瓢儿,只是觉得小迟哥哥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用不上太可惜了。 最后她捧着针线盒和毛线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房间。 第5章 我是女的啊 这是林昭从福利院跑出来之后度过最舒服的一天。 不用挨冻,不用躲着人,更不用去湖心公园偷着捡食。 迟樾早上回来过一趟,连门都没进,扔给她一个塑料袋就急匆匆走了。 满满当当一大袋,林昭打开一看,居然有四个肉包,两个茶叶蛋,一杯豆浆,外加一支单独包装的药膏。 她认识的字有限,药盒上写着双什么芬,后头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但知道是迟樾给她擦伤的。 林昭吸了吸鼻子,眼泪不争气地掉在包子上,把迟樾对她发得那通火忘得一干二净。 小迟哥哥怎么对她这么好啊! 迟樾走出校门的时候,基本已经没剩什么人了。 放学班主任将他留下,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本校直升高中,毕竟带了三年,也多少知道一些他家里的情况。 岑老师语重心长道:“附中的师资力量确实比咱们学校强点儿,不过那里学费不低,你家里平时也没个帮衬的,要是留在咱们学校,学费这块你也不用担心,学校会帮你申请学费减免,你安安心心把三年高中读完。” 进入初三以后,迟樾一直以来的目标都很明确。 附中一本上线率长期保持在95%以上,无论是师资、升学率,还是硬件设施都是本校难以比拟的。 他没有资源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能踩着知识改变命运这条路往前走,而进入附中也代表着一只脚迈入重本学府的大门。 但岑老师说的是现实。 他把阿婆攒的学费全用来办了葬礼,附中学费和住宿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又是全封闭管理,他不会再有时间打工。 可一旦没了收入,甚至都读不完这三年。 钱,真的可以折断一个少年的羽翼。 迟樾脑子里千头万绪,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没有马上答应,只同岑老师说再考虑考虑。 蒋昊在校门口晃荡了快半小时,在吃完三根淀粉肠外加一个肉蛋堡后,终于等到那道姗姗来迟的身影。 不过这人像被抽了魂,走到他面前了也没发现。 “喂,灵魂出窍了啊?”蒋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迟樾拍开他的油爪:“拿开点,洗手了么你。” 蒋昊对他的穷毛病习以为常,把肉蛋堡扔给他:“岑姐找你干嘛?怎么出来就一副魂不舍舍的样子?” 迟樾言简意赅:“希望我直升。” “靠!她还想得挺美。” 两个人并肩往校外走,蒋昊非常不屑这种挖墙脚的行为:“咱们这破学校出个学霸不容易,这是打算拿你当活招牌扩招呢吧。” 见迟樾不语,蒋昊站定脚步,猛地转头看他:“你不会是答应了吧?” “没,”迟樾疲惫地搓了把脸,“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个鸟蛋啊!”他恨铁不成钢,“你对得起我之前腆着脸托老蒋给你弄得那堆附中模拟卷么,对得起我为你挨得那顿打么!” 附中试题严格保密,蒋昊找他爸弄那套卷子的时候,老蒋还欣慰了好一阵,想着自己这不长进的儿子终于知道用功了,辗转了好多关系才弄到手。 结果排名一出来,蒋小昊同学依旧稳坐倒数,气得老蒋当场抽了他一顿,三天没能下得来床。 蒋昊知道迟樾对附中的执念有多深,二人从小学开始就混一块儿,四舍五入将近十年交情。 用蒋昊的话来说,迟樾抬一下屁股他都知道放的是什么口味的屁。 “耗子,”迟樾过了好久才低声说了句:“我没办法。” 蒋昊愣了愣,紧接着便叹了口长气,“是不是钱的事儿?要不我去求老蒋,多少能……” “真不用,”迟樾拍拍他肩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等我半天就为了这事?” 蒋昊被他拉回重点:“差点忘了,许婧怡下周六过生日,问你去不去。” “不去。”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蒋昊啧了声,“偏偏贼心不死让我问你,咱班花可是为了你特地把生日硬往后挪了三天,连八字都改了,你真不去?” “我真没空。” 迟樾点着手机,快放寒假了,过年边哪儿都缺人,他打算趁着周末去街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活干。 跟蒋昊分别后,迟樾一个人独自往家走,走到半道儿了才想起来没买菜,又绕回菜市场。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进门就看见小乞丐撅着屁股,跪在地上,捧着抹布在客厅来回穿梭。 “伤好全了是吧?”迟樾没好气道。 “哥哥!”林昭抬头看到他,惊喜地叫了一声。 迟樾没理她,拎着菜进了厨房,草草下了两碗面,想到外头那只营养不良的乌鸡仔,他又多煎了一个荷包蛋。 那碗多了荷包蛋的面端到林昭面前,她低头看着,迟迟没有动筷子。 “哥哥,”她指了指迟樾那碗,“你没有蛋。” 迟樾坐在她对面低头划拉着面:“闭嘴吃你的。” 林昭没吭声,默默用筷子把荷包蛋分成两半,夹出其中一半放进迟樾碗里。 迟樾抬眸看她。 林昭马上说:“筷子干净的,我还没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迟樾这种眼神她都会莫名其妙的一阵紧张。 迟樾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把面和那半个荷包蛋吃完。 再一抬头,林昭捧着连汤都不剩的空碗站在他边上,像是在等他。 果不其然,他刚一放下筷子,小乞丐立马收走碗筷,其动作之迅速,生怕有人跟她抢似得,逃一般进了厨房。 迟樾无奈地叹气。 他知道,这小孩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想留下来。 林昭够不到水槽,又出来搬了张椅子跪在上面洗。 迟樾盯着她进进出出的身影,视线挪到她头上那坨乱七八糟的鸡窝,又想起她早上说的话…… 他去隔壁葛大爷那借了剪刀和推子,葛大爷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出门不方便,他儿子定期会来家里给他剃头。 等林昭洗完碗,迟樾站在厕所门口喊她:“过来。” 她乖乖过去,跟提线木偶似得被迟樾推到镜子面前。 “给你剪个头。”迟樾说。 林昭巴不得,这团头发早就缠得她难受死了,立马对着镜子小鸡啄米式的点头。 迟樾拿着剪刀举在半空中,忽然就有些无从下手…… 她本就不长的头发一缕一缕全打了死结,硬邦邦得都结成块了,根本梳不开。 迟樾打算索性推光了拉倒。 剪刀改推子,小乞丐三下五除二就被推成了小秃瓢儿。 没了乌糟糟的头发遮挡,迟樾发现这小秃瓢儿长得还挺清秀。 瓜子脸儿,小翘鼻,眼睛亮晶晶的跟玻璃珠似得,看着总算没这么糟心了。 就是表情不大对劲。 迟樾没多琢磨,挽起袖子:“行了,衣服脱了。” 林昭啊了一声,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脱脱脱、脱衣服干嘛!” “不是说想洗澡?” 迟樾不懂这小屁孩在扭捏什么:“暂时洗不了,给你擦一擦。” 林昭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有羞耻心了。 小晴妈妈跟她说过,男孩和女孩不一样,不可以在男生面前脱衣服。 她像是难以启齿,抓着衣服说:“哥哥,我在福利院都是自己洗澡,我可以的。” “动作快点。” 迟樾少有的耐心即将耗尽,要不是担心沾到伤口,他才懒得动手。都是男的你墨叽个屁啊?” 林昭嗖得一下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可是……我是女的啊。” 第4章 不行,我养不起你 林昭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至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差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慢慢坐起身,伤口牵动神经,整个后背掀起一片火辣辣的钝痛,才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很快走出来:“醒了?” 林昭像是不敢相信,用力揉搓了下眼睛,目光是抑制不住地惊讶。 迟樾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烧退了,你再躺会儿,粥快好了。” 林昭茫然打量起四周,面积不大,发黑的墙面和水泥地砖都能看出这间屋子已经住得挺久了,家具看着也都有些年头的样子。 “这……这是在哪里?”她有些发懵。 “我家。”迟樾回答。 短暂缺失的记忆回溯,林昭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还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包子铺。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只是当时离包子铺最近,又或者,渴望再见他最后一面。 反正无论如何,她的愿望都成真了。 她不仅没死,还被小迟哥哥带回了家。 小孩心里藏不住事,嘴角间不经意漾开的弧度很快被迟樾尽收眼底。 “笑什么?”迟樾只觉得她脑子怕不是被烧坏了,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居然还笑得出来。 林昭立刻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迟樾没应声,心里疑问却越来越来深。 他捡了这小孩送去卫生院,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身上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块好皮,不过好在都是皮外伤,抹药挂水折腾了他一宿,人又一直昏迷,没地方安置只好带回了家。 电饭煲滴滴两声,迟樾重新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副碗筷:“吃吧。” 林昭忍着疼爬下来,才发现她身下是一张简易铁架床,被套上残留着被她染上的污渍,她心里过意不去,决定等身上稍微不痛点就把床单洗了。 明明只是一碗素淡的白粥,上面零星飘着几片青菜叶叶,却被林昭吃出翅参鲍肚的架势,哗啦啦一顿吸溜,一碗白粥很快就见了底。 迟樾忍俊不禁,想起她吃包子时也是这个架势,好像有人跟她抢食似得,忍不住提醒:“属饕餮的啊,也不怕烫。” 林昭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地放慢速度。 待她咽下最后一口,迟樾也没着急收拾,扯过旁边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你叫什么?” 林昭抹了把嘴,乖乖回答:“林昭。” “哪个昭?” 她伸手,一笔一画在桌面上写给他看。 迟樾点点头:“多大了?” “七岁。” 这小孩细胳膊瘦得跟个乌鸡仔似的,能有七岁? “你到底从哪来的?”迟樾盯着她。 林昭犹豫了一下,迟樾救了她,她不想骗人,决定实话实说:“从福利院偷偷跑出来的。” 难怪。 难怪不让他报警,这是怕被人送回去,可转念迟疑又不太理解,福利院好歹有吃有喝,为什么宁愿流浪街头冒着被人打死的风险都不愿意回去? “为什么跑出来?”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吭声,迟樾懒得打破砂锅,起身收拾碗筷。 林昭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厨房。 瞥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迟樾把碗放进水槽:“有话就说。” 林昭实在没地方去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想抓紧眼前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哥哥……”她小心试探着问,“我能留在这吗?” “嗯,”迟樾边冲碗边漫不经心地应声:“伤养好了再走吧。” 林昭咬了下唇,问出这话的时候感觉嗓子眼儿都在颤抖: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这?” 迟樾愣了两秒,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关了水龙头,发出一声嗤笑,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长得像观音菩萨?” 小孩赶紧点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天真,迟樾皱了下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赖上他的意思?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拒绝得很干脆:“不行,我养不起你。” “我不用你养的!”林昭无措地嗫喏了一下,“我就……就……” 迟樾没让她就下去:“你不用吃饭?菜不要钱?饭不要钱?你看我像是钱人的样子?” 林昭急得都磕巴了:“我、我不花你的钱,我自己出去找吃的,还可以去包子铺帮忙,我会扫地,擦桌子,别的不会的你也可以教我,哥哥,我学东西很快的!” 她揪住迟樾衣角,声音越来越小:“你要觉得我占地方,我、我不用床的,可以睡地上……” 迟樾沉默了。 四目相对,一个满眼期望,一个一脸冷漠。 在这无声的对峙中,迟樾忽然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是夜,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久,还是没等到迟樾的同意,林昭始终悬着一颗心,躺在客厅的铁架床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她嗅了嗅鼻子,隐隐闻到一股檀香味。 目光顺着气味搜寻,这才注意到床斜对面那排掉了漆的矮柜中间摆着一尊香炉。 细长的香火青烟缭绕,香炉后面架着黑白照,照片上的老人满头银丝,笑得慈祥。 林昭莫名盯着相片看了许久。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窗帘掀起,松动的铁架被吹叮铃哐啷响,吹灭了供台上那几点猩红。 她忙下床,放轻脚步爬到矮柜上,把窗户关严实,夜色中,相框里的老人正笑吟吟地与她对视。 林昭摸索一会,拿过放在炉边的打火机,对着相片轻声道:“奶奶别怕,我给您续上。” 啪得一声,客厅灯光大亮。 林昭猛然不适应,被刺得眯了一下眼,看到少年衣着完整地出现在客厅。 迟樾语气冷凝:“你在干嘛。” 林昭生怕自己做错事,指着供台,弱弱开口:“香、香灭了。” “懂得还挺多。” 迟樾拿过她手里的打火机,抽出三根新香点上,随后往地上一跪,香高过头顶,磕下三个响头。 灯光下,林昭这才察觉到炉子很新,内里的香灰只攒了薄薄一层,说明老人刚去世不久。 林昭依样画葫芦,也跟着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迟樾觉得好笑,问她:“不害怕?” 林昭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要怕,老奶奶明明看起来很慈祥。 迟樾看她一眼,拿过挂在门边的雨衣:“我走了,”想了想又说,“等会会带包子回来。” 小孩噔噔噔噔跟着跑到门口。 “你干嘛?”迟樾拧眉。 “我跟你去帮忙。”林昭埋头穿鞋。 后衣领被拽起,迟樾拎猪崽儿似得将人扔回屋里:“帮个屁,滚回去躺着。” 伤没好就忘了疼,简直找抽。 见他冷着脸,林昭不敢再造次,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待会能洗个澡吗?” “不能,”迟樾耐着性子,“你背上伤口不能碰水。” “可是……很脏啊。”林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咕哝道,“都把你床弄脏了。” 啰哩吧嗦叽叽歪歪磨磨唧唧,家里多一个人真是烦得要命。 迟樾朝她吼:“谁嫌弃你了是怎么着?再着了凉谁拿钱给你看病!”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第3章 唯一的光 迟樾黑沉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再说什么,伸手摘了口罩。 刚刚外面太黑,直到此刻林昭才彻底看清少年的全貌。 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眼下乌青也很重,却还是掩不住绝佳的五官,天花板的白炽灯投射在他脸上,明暗交界的位置正好在鼻尖那儿,勾出很清晰的轮廓。 七岁的小林昭词汇贫瘠,只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看的人。 一大一小就这么无声地吃起包子,迟樾三两口解决完,又把装好的豆浆塞到林昭手里。 “喝了。” “啊?”林昭懵懵地看着他。 “啊个屁,不喝还我。” 迟樾烦死她这种看救世主的眼神。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在林昭冻僵的掌心点燃一簇火苗,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热。 林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开口:“谢谢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迟樾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了一下,脸上却皱起眉,嘴上应着:“谁是你哥。” 迟樾早上一向很忙,林昭试图替他分担一些,拿着扫帚把店里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外面的路灯已经熄灭,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迟樾视线掠过她脏得跟三花一样的脸,难得好心道:“里面有热水,你要不要去洗把脸?” 林昭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摇摇头,“不用了,反正还是要脏的。” 迟樾张了下嘴,想问些什么,林昭牵起了个勉强的笑容,冲他挥挥手:“哥哥再见。” “别瞎……”喊字还没说出口,小小的身影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街角。 盯着她跑远的身影,迟樾心里一肚子疑惑。 这么屁点大的小孩流落街头,即便没有父母,福利机构也应该会收容。 但她既然没有开口求助,迟樾也不愿多管闲事,他自认生性凉薄,况且本身就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同情别人。 没有金刚手段,又行什么菩萨心肠,给几个包子只是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心软那么一会儿罢了。 — 林昭被几个半大点的小子拽进小巷里的时候,四周没什么人,只听到几声受惊的犬吠。 “找死啊!敢偷我们东西!” 林昭背后是堵墙,退无可退,惊恐地蹲在墙根边,嗓子眼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我、我看你们不要了,我才……” 话还没说完,那小子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 林昭眼前顿时一片昏花,捂着肚子栽倒在石岩上,疼得直抽气。 “老子不要了轮得到他妈你来捡?妈的臭傻逼,脏死了,打你我都嫌恶心!” 这群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逮着人就可劲儿欺负,下手丝毫没有轻重。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地上的小人忽然就不动了。 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担心:“怎么不动了,不会死了吧?” “死就死了,”打人的男孩满脸不在乎,“这臭乞丐天天都在前街掏垃圾桶,一看就没人要。” “那万一她报警呢?” “呸——”他啐了口痰,指着林昭恶狠狠道:“是你先偷我们东西,要敢说见过我们,下次绝对弄死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子重新变得安静。 林昭全身弓成一只虾,脸埋在雪地里,闻到了一股从自己身上发出的血腥味。 她尝试着动了动胳膊。 好疼啊。 好想睡觉,还很冷。 应该要死了吧。 林昭难过地抬起头,夜色浓稠,没有一丝光亮,就像她短暂仓促的一生,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 像老电影慢放,脑海里回溯过很多画面。 小晴妈妈对她很好,私下里会背着其他小朋友偷偷塞桃酥给她吃,打雷的夜晚会唱雪绒花哄她睡觉。 可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刘院长说她辞职回老家,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小林昭伤心了很久。 那天雨下得很大,其他小朋友都睡了,林昭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她的被子,替她拂去满脸的泪痕,笑得诡异。 哄骗不成,她的秋裤被撕破了。 挣扎中,林昭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扎进了刘院长的大腿,染了她一手污血。 再后来,她跑出来了。 画面定格在那个戴着口罩的少年身上,那天扫地的时候,偶然看见从书包里掉落出的校牌。 她只认识第一个字,是迟到的迟。 巷尾转角那个包子铺,是她短暂人生中唯一出现的光。 如果真的要死,可不可以再最后照亮她一次。 — 这段时间,迟樾每天来包子铺都会不经意往附近瞅上两眼,他早上只吃一个包子,直到关店的时候,才把已经放凉的包子和豆浆打包带走。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看那小孩可怜,又或许是因为那声“哥哥”。 留了一周的包子无人问津,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小孩。 这天凌晨,迟樾按点穿过巷子,脑袋里盘算着这段时间的花销。 阿婆去世以后,除了现在住得那套房子,本就不多的积蓄几乎全用来办了丧事。 明年他初三毕业,意味着九年义务制教育彻底结束,他成绩不错,按这次段里的排名上附中没什么问题,但学杂费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不过他现在没法考虑这么远,阿婆还放在殡仪馆的墙上,当务之急是得存钱把墓地买了。 他算了下手头剩下的钱,计划着再多找份工。 距离包子铺十米不到的距离,迟樾脚步一滞。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躯奄奄一息地躺在店铺台阶上。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退开两步。 台阶上的人胸口不断起伏着,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迟樾犹豫两秒,慢慢靠近,看清人后他彻底怔住了:“……小乞丐?” 她身上一片狼藉,衣服全湿透了,血水混着泥污在身下洇开褐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迟樾赶紧蹲下,撑着后颈将她扶起,拍拍她通红的脸:“喂,醒醒啊。” 迷糊中,林昭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带着潮意却温暖的怀抱。 她费劲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面孔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哥哥……” 一股密密麻麻的寒意涌向迟樾全身。 他妈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着看着他的。 怀里的小人目光迷离,瞳孔涣散,脸颊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迟樾伸手探了下她额头,果然烫的烧手。 “你发烧了,别睡啊,”他赶紧摸出手机,“我报警,让警察送你去医院。” “别……” 林昭像是被这句话点醒 ,猛地抓住他的袖口,说得很吃力:“别报警,求、求你了,千万……别报警。” 说完这句话,怀里的人便彻底没了动静。 第2章 哥哥,你吃 浑浑噩噩上完一天课,迟樾膝盖酸软,上楼梯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他站定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迈着虚浮的步子强撑着继续往上走。 打开家门,他习惯性喊了声“阿婆”。 下一秒,目光定格在矮柜的黑白照上。 迟樾按住自己蓦然发涩的眼眶,恍然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老太太是三天前去世的,迟樾跪在灵堂守了三天两夜,几乎没合过眼。 他拿起相框埋进胸口,几乎是昏迷一般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阿婆的那天。 那时的小迟樾不过五岁,却亲眼目睹了迟生辉是怎么当着他的面把妈妈活活打死的。 迟生辉好吃懒做,又有酗酒的毛病,本村压根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眼瞅着要三十了,他爷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生怕香火续不上,狠心把吃饭的地卖了一大半,去镇上买了个女人回来,长得好看不说,据说还是个大学生。 他那苦命的妈无数次尝试逃跑,换来的不是毒打就是囚禁,直到最后一次,气急败坏的迟生辉把女人锁在牛棚里,举着鞭子死命往女人身上抽。 五岁的小迟樾拦不住,只能扑到妈妈身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分担一些痛苦,结果被迟生辉一脚踹开,脑袋“砰”得一声撞到房梁,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可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让迟樾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是他宁肯昏死过去也想忘掉的画面。 女人支离破碎的哭腔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耳边,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小迟樾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恍惚看见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妈妈正冲着他笑。 那笑容好像在对他说:妈妈终于能解脱了。 后来,小迟樾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外婆。 穷山恶水深山沟里,对于死人的事大多见怪不怪,迟生辉随便找了由头糊弄过去便打算将人埋了。 而顶着一脑袋血的小迟樾被人送到镇上卫生院,偷偷借护士的手机报了警。 警察很快过来了,小迟樾作为在场唯一目击证人,在迟生辉恨不得把这小白眼狼千刀万剐的目光中当场指认他父亲杀人。 小孩的口供只能作为参考,可女人身上的伤痕皆为铁证,最终迟生辉锒铛入狱。 在验完DNA确认死者身份后,又牵出桩拐卖妇女案件,他外婆千里寻女终有眉目,没成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崩溃过后,一手抱着骨灰,一手牵着女儿留下的骨肉离开了村子。 一个是领着国家低保的迟暮老人,另一个是未成年的半大小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相依为命过了十年。 迟樾是不幸的,酗酒的爸,苦命的妈,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在父亲的暴虐之下。 但他又何尝不是幸运的,阿婆带他离开,给了他一段安稳的生活,给了他一个正常的家。 可惜老太太一生劳苦,临了连个入土为安的地方都没有,祖孙俩的积蓄加一块儿连最便宜的墓地都买不起,无奈只能将骨灰暂存殡仪馆。 外婆没了,迟樾孑然一身,从此这个世上再无亲人。 — 第二天凌晨,迟樾大老远就看见店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仰着脖子不断往巷子口张望着。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小乞丐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迟樾脸色顿时不太好,一股没由来的烦躁陡然升起。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昨天扔过去两个包子纯属是为了赶紧把这小乞丐打发走,看样子这小孩是把他这儿当救助站了。 迟樾拉开卷帘门,不耐烦地冲她吼了一声,“滚远点!今天没包子给你吃!” 林昭被他吓了一跳,在看到他燃起光亮的火苗被瞬间湮灭,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迟樾以为应该能把这小乞丐唬跑了,结果才刚走进店里,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量轻轻拽住。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发火。 一颗裹着粉色廉价塑料纸的棒棒糖落入他掌心。 迟樾喉间一哽,听见小乞丐发出细若蚊蝇的两个字:“给你。” 他沉默片刻,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哑巴?” 林昭吸着下鼻子“嗯”了一声。 迟樾又看了眼手里的糖,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你大半夜守在这里……就为了给我这个?” “你、你昨天给我包子。”她声音小得迟樾差点没听清。 这根棒棒糖是一个小男孩给她的,他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怀里揣了一堆各种口味的棒棒糖,看到林昭蹲在垃圾桶边,好奇地瞅了她两眼,扔给她一根草莓味的。 迟樾叹了口气,把糖还给她,语气和缓了些:“拿走,我不吃。” “不脏的!”怕他不要,林昭忙把两只手背向身后。 “别人给我的,还、还没拆开。” 见迟樾不说话,她慢慢退下台阶,正欲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林昭懵懵地回过头。 她看见少年从台面下抽出一张木头矮凳,指了指墙角,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坐着等,包子还要一会儿。” 林昭又急了,手摆出残影,“我不是……” “废他妈什么话,”迟樾不耐烦地打断她,带上口罩,边打开蒸笼边说:“就两个,多了没有。” …… 这是林昭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被允许待在室内,她这副形象无论到哪里都会被人驱赶。 此刻她双手老老实实地搭着膝盖,知道自己身上脏,整个人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不碰着墙,拘谨地坐在矮凳上看着眼前忙碌的少年。 笼屉散发出腾腾热气,迟樾还是像昨天一样,从刚出锅的包子里装了两个递给她。 林昭在福利院长大,早早学会察言观色,他忙活了这么久,自己却滴水未进,很快意识到他原来是不能随便吃这里的包子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只拿了一个包子。 “干嘛?”迟樾斜眼睨她。 林昭指了指他手里的包子,小声说: “哥哥,你吃。” 第1章 小乞丐 暮光还未破晓。 破败而寂静的巷里弥漫着阴寒湿冷的潮意,空气中夹杂着垃圾桶中散出的腐朽和腥味臭。 瑟缩在墙根边的小人儿紧闭着双眼,凝着霜的睫毛微微颤动,连带着牙根都在哆嗦。 这是林昭从福利院逃出来的第五天。 傍晚她饿着肚子从湖心公园回到自助银行,发现里头已经被两个老乞丐占领了。 只能从沿街这些关了门的店铺中找了个勉强没有被雪水打湿的台阶,打算就这么靠在墙根边熬过一宿。 林昭知道有人在找她,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避着人。 可一个半大的小孩游荡街头,总会引起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注意。 白天她就被一个拎着菜的胖大婶拽住,扯着嗓子就开始喊: “哦哟!这是谁家的娃儿,你爸妈嘞?嬢嬢帮你报警好伐?” 听到“报警”两个字,林昭像只炸了毛的兔子,狠狠推开她撒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林昭没有父母。 更不能报警。 报警就会被送回福利院。 虽然闭着眼,但林昭不太敢真的睡熟,所以当巷子口的脚步声响起时,她猛地一下睁开眼,呼吸不自觉绷紧,一脸警惕地盯着夜色中逐渐走近的人影。 少年没有注意到隔间墙缝里的那道视线,只是弯腰对准锁孔,将卷帘门往上一推。 刺耳的“哐当”声砸破夜的沉寂,生锈的铰链随着摩擦缓缓上升。 匍匐在垃圾桶旁那几只野猫受到惊吓,随即四散奔逃,转瞬便消失在巷子深处。 他进了包子铺,系上围裙,戴好口罩,遮住下颚的青茬和泛白干枯的嘴唇。 迟樾未满十六周岁,很难有其他地界儿愿意收留他,还是隔壁葛大爷看这小子实在可怜,于心不忍,托儿子介绍了亲戚家这份包子铺的工作,凌晨四点到八点,工作四个小时。 老板本意是让迟樾过了头七再来,但他拒绝了,一天四十块,将将一周饭钱。 他很快在台面前穿梭起来,跟打仗似得,包子是老板凌晨做好的,他要做的是榨好豆浆,蒸上包子,再把茶叶蛋煮上。 这家店不到20平,又是在旧城区,体量不大,来买包子的都是一些附近的居民和商家,八点左右基本就可以卖完了,跑快点还能赶得上第一节课。 林昭偷偷猫在墙缝里看了一会儿。 天微微亮,不出一个钟,这条街的人很快就会多起来,她得在这之前赶紧离开。 蒸笼散出腾腾热气,隔壁浓郁的肉香很快飘出来。 闻到这个味,林昭忽然就有点儿走不动道了。 她这些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饿了就偷偷溜进湖心公园,那里小孩多,她守在垃圾桶旁边捡那些小朋友吃剩的汉堡和牛奶。 但自从昨天被几个好心家长围住要帮她报警的时候,林昭再也不敢去了,就这么硬生生饿了一整天。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笼刚出锅的包子,忍不住咽了咽喉头的唾沫,又快速朝四周看一眼,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两步。 林昭个子小,四五个叠起的蒸笼刚好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这会儿店里那人正背对着她,将豆浆一勺勺往杯子里装,边上叠了几十个纸杯,看那架势一时半会应该装不完。 我就拿一个,一个就好。林昭想。 迟樾就是在这时候发现林昭的。 他刚转过身,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出现在视线里,并试图扒拉蒸笼上的盖子。 林昭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还在使劲儿推着蒸笼盖。 她身高不够,手劲又太小,笼盖只是移了个位,还没有到足够能拿到包子的宽度。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林昭手指一僵,猛得抬起头。 少年脸上戴着口罩,仅露出一双因为熬夜而充血肿胀的眼睛,此刻正居高临下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林昭毫无防备地落入那双冰冷的视线里,猛地一哆嗦,迈开步子转身就想跑。 没成想脚还没落地,后颈突然一紧。 衣领被揪住,那股力道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扯进店里。 迟樾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 头发乱得像鸡窝,满脸都是灰,脏兮兮的棉袄裹在身上,袖口和衣角已经磨得发毛,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还被他揪下好几块。 下身的裤子明显短了一截儿,裸露在外的脚踝冻得通红,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哪来的。”少年冷声开口。 林昭害怕极了,以为要挨揍,惊恐地往墙角退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不说话。 迟樾皱了下眉,这条街治安一直不太好,经常有流浪汉出没,可眼前这小孩甚至还没到他腰这么高,这么小的乞丐他倒是头一回见,看着也就五六岁,没缺胳膊没少腿,难不成智力有问题? 于是他又试探地问了句:“想吃包子?” 林昭依旧不敢吭声。 “还是个哑巴。” 迟樾没时间啰嗦,店里一堆事,他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丢过去两个包子,“吃了赶紧滚。” 肉香萦绕在鼻尖,林昭愣了一下,如同久旱逢甘露,立马抓过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迟樾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得继续干活,余光瞥见那小乞丐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包子干完了,居然还傻愣愣地站在店里不走。 “还不滚?”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林昭又哆嗦了一下,几步迈下台阶跑了。 迟樾拿过拖把重新把地拖了一遍,刚直起腰,看到那小乞丐居然又折返回来。 简直找抽! 他刚抄起拖打算赶人,却见小乞丐突然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对着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还没等迟樾反应过来,又兔子一般窜没影了。 …… 八点刚过,今天卖的还算快,包子售空,豆浆剩了几杯。 迟樾收拾完台面后就准备去学校了,老板允许他每天早上拿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毕竟工资不高,也算是员工福利。 但他今天只装了杯豆浆带走,两个包子给了小乞丐,自己的份额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