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的五条很可怜啊!》 1、01 东京都。 某出版社会客室内,杂志架上藏着一份报纸。这份报纸是废稿,内容不可为民众所知—— 【……2012年7月12日,爱知县发生灵异现象,某男子因不明原因吊死于空中,四周无任何支撑与悬吊工具……】 【附图】 从杂志架向内走,就是会客厅。茶几两侧,两个人相对而坐。 “还请告诉我,这份稿件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认为不管是画技、分镜还是惊悚感,我都做得十分到位了。” 伊藤知绘拿着她的漫画原稿,向编辑询问。 编辑拿出手帕,擦额头的冷汗:“倒不如说,就是太惊悚才不能接收……” 编辑的声音细小如蚊蝇,叫人听不清。 她问:“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咳咳,总之你的这部作品无法在我们出版社刊载。” 又是这样,知绘的漫画总是莫名被拒绝刊载。最初,她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强,于是更加努力练习,但是—— 她从挎包里抽出该出版社的最新月刊,翻到其中唯一的惊悚漫画,推给编辑看。 她说:“这篇漫画的线条很生硬,与书上其他漫画差得很远,分镜看得人头晕,故事也相当老套,一点也不可怕。这种漫画都能刊载,为什么我的不行?” “这个、这个……” 编辑抓着漫画书,支支吾吾好一阵才开口。 “我就告诉你吧,本来是不允许透露的。其实上面有规定,文娱行业不能发行或者出版惊悚、恐怖、猎奇类作品。” “说谎,”知绘轻拍桌子,“我们又不是隔壁,哪里有「禁止灵异恐怖」相关的法律条文,我怎么没看到?” 她早就听过这种回答,作为守法公民,她当即回家查询相关资料,结果根本查不到。 编辑说:“是没有明文规定,只是潜规则……” “不想收我的漫画就直说。” 不想再与编辑多谈,知绘整理桌上的原稿,理齐后,小心翼翼将她们放进牛皮纸袋。 “再见。” 她扬扬下巴,与编辑道别。等离开出版社大楼,一走到人少的地方,她就耷拉下脑袋。 她怀疑她得罪了大人物,导致她的作品被所有出版社拒绝,连发在网上都会被莫名删掉。但她只是个小城市出生的普通人,能得罪谁呢? 手机滋滋振动,知绘收到邮件。 【懒得取名:这次也没成功?】 发消息的人是网友,知道知绘又来出版社投稿。 知绘回复。 【我在看着你:嗯,又被拒绝了,但还好有你。】 『懒得取名』是她的漫画粉丝,帮她运营了个外国网站,再在该网站上发布漫画。 神奇的是,只要她用英文书写内容,再发布于『禁止日本ip登入』的网站,漫画就不会被删除。 手机又振动。 【懒得取名:虽然你现在心情不太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不知对你是好是坏。】 【我在看着你:什么?】 【懒得取名:好消息,你的漫画打入日本市场啦!】 【懒得取名:坏消息——】 黑字刺在白屏上。 【懒得取名:是盗版。】 【懒得取名:有人未经允许就把你的漫画翻译成日文,发布在日文论坛上。现在你的漫画在日本到处传播,很多还在贩卖。】 【我在看着你:为什么他们不会被删除?】 【懒得取名:大概因为他们人太多,删不完?】 大马路上,知绘停住脚步,视野里除了白得刺目的手机,就只有灰扑扑的路面。 她扯起嘴角,又垮下去,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她从十七岁就在网络上发布漫画,当时,她想着只要有人看就好了。 但她现在是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要靠自己独立生存。当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漫画,没有时间去寻找正式工作时,她还是希望能靠漫画吃饱饭。 现在好了,她维持生活还要靠网友随心意打赏,但已经有人能靠她的漫画稳定挣钱了。 【懒得取名:我建议你最近还是不要发布漫画了。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支持你。】 【懒得取名:我最近比较忙,可能不会及时回复消息。】 【懒得取名:下了。】 【我在看着你:拜拜。】 『懒得取名』不建议她发漫画,大概是怕她被盗版影响心情吧?或者要升级网站? 没有多问,知绘长长叹气,一路走回出租屋。 屋中,路过门前的等身镜时,她看向自己——纯黑系配色,黑发,黑眼,黑眼圈,手指上也沾着未搓洗干净的黑墨水。 她扒拉脸上黑眼圈。 这几天为画出新稿件,她没怎么睡觉。现在她终于可以好生睡几天,至少每天睡够六个小时。 但是——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知绘觉得是房东。毕竟她很穷,收入只有一点打赏,连推销员都不愿意上门推销。 但独居女性还是要保持谨慎。 她走到门口,问:“是谁?” “是谁?”门外的男人模仿她。 他的声音干净沉稳,声调却略显轻浮。 他自接自话:“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教,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 “我是贯彻爱与真实的「最强」,可爱又迷人的「高专教师」,「五条悟」是也!” “白洞,白色的……” 这不是动画《宠物小精灵》的经典台词吗?而且—— 知绘脑袋一热,拉开门。 “你记错台词了,没有「我是」,也没有「是也」,你还漏了一句话。” 男人很高,她平视过去,只看得见他的胸口。他穿着纯黑的衣服,既不修身也不宽松,像是某种少见的制服,正好简洁干练。 她抬起头,看清他的脸时,整个人懵住。上次她懵住,是初见世界名画《带珍珠耳环的少女》。 这个男人的线条十分流畅,阴影在脸上的排布恰到好处。墨镜下,他的眼眸如天空,看过去时,仿佛能见到日光在其中细细洒落。 “oi~oi~你在发什么呆?” 自称五条悟的男人在她脸前挥手,近得快要碰到她的鼻子。随后,他闪身进入房间,她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这就是漫画家的工作室吗?好多书,不只有漫画,也有小说和电影剧本诶。” 五条悟晃来晃去,来回看她的书架,又向更深处蹿。到绘画透写台旁边时,他拖出椅子,反着跨坐在上面。 他扬起笑容: “那么,我们开始说正事吧。” 正事?什么正事? 知绘摸不着头脑,但摸向兜里的手机。遇到非法入室的神经病当然要报警,哪怕这个神经病帅得惊为天人。 她按键1、1、0—— 刚按下最后的数字,她手心一空。 “怎么能偷偷打小报告呢?” 五条悟仍坐在原位,食指和中指却夹着她的手机摇晃。 她问:“魔术?” “你猜?”五条悟手掌一转,手机消失。 知绘打量他的袖子,这种魔术一般就是把东西藏在袖子里。 却见他指向她脚底。 她低头,那里什么都没有。 被耍了。 五条悟说:“现在,站直立正听我说。” “五条老师小课堂开课啦~” “先讲什么呢?咒灵吧。” “众所不知,咒灵是种对人类抱有强烈攻击欲望的怪物,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尤其是恐惧、怨恨等。” “而负责消灭咒灵的,就是咒术师,我就是咒术师哦。” 五条悟语调随意又轻松,像是很好说话。 但知绘手脚僵硬,没敢动。这个男人手长腿长,她自觉跑不过。万一逃跑激怒他就坏了。不是总有那种新闻吗?被精神病砍死、无差别杀人之类。 五条悟还在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咒术界的设定大概就是这样。” “而你,有人在看你的漫画,恐惧情绪导致出现很多棘手的咒灵。本来伤亡率已经清零,现在数字又开始跳动了。” “所以——” 说到这儿,五条悟脸上笑意消失,像是结了冰。 “你要停止画惊悚漫画。” 知绘后退半步。她怀疑这人是她的黑粉,不仅知道她在画惊悚漫画,还找上门来。同时,这人还是个中二入脑的妄想症病人。什么咒灵、咒术师……设定还怪完善新颖,若是画成少年漫画拿去jump投稿,说不定能大火。 “啪啪,”五条悟鼓掌,拉回她的注意力,“听见了吗?我说,禁止你画惊悚漫画。” 他站起身,下巴微微抬起,再加上身高,就高出知绘一大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知绘只觉浑身冰凉,她躲开他的视线,眼珠子转向四周,想找防身之物,所见却只有书籍。 要不,先顺着他说吧?她真的害怕被砍。 “我、我知……” 话卡在一半,她想假装答应下来,但实在说不出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扯住声带,不允许她说出违心的话,不愿她背叛自己的梦想。 她捏着手指,脑袋发晕,只能小声说:“我先去接杯水……” 与此同时,她抬脚想走。 下一瞬,肩膀微沉。五条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罩在她身上的影子,也似有重量。 他把画纸卷成筒,敲在她肩膀上。 画纸很贵的,上面的画更是血泪。 “想偷跑吗?”五条悟的声音在脑后响起,近得她头发都要炸起,“你也体会过了,你的漫画在日本绝不会被出版。比起盲目的执着,还是去洗个冷水脸清醒脑子,再去找正常工作更明智。” 但是,她画漫画绝不是为了出版,更不是为了工作赚钱。 知绘侧过身体,视线落在纸筒内侧。她如珍宝般对待的画扭曲变形,像她总在生活中被搓扁揉圆。 这幅画再也无法重回平整。 想到这儿,她握紧拳头,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捏得如画般皱巴,再给他烧成灰。 她向前跑两步,转身: “但是,我拒绝!” “嗯?” 五条悟歪着脑袋,墨镜直直对着她。片刻后,他脸上又带起笑容,危险的,像是给犯人死前最后的善意对待。 他说:“不同意停笔的话,我会把你抓起来打断双手哦?唔,直接杀掉也不错。” 五条悟伸手向她抓来。 知绘向后退,但五条悟快得离奇,她根本逃不开。 面前的手越来越大,冲着她脑门击来。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咬牙切齿。 区区中二病! 她的梦想就是梦想,即使置身死亡的怀抱,她也绝不屈服,绝不受宰割! 知绘大喊—— “神选中我!我就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惊悚漫画家!” 2、02 知绘的大喊在屋中回荡。 她飞快瞟了眼五条悟。五条悟睁大眼睛,像是没有料到这个发展,在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折断手”、“杀掉”什么的,都是在吓唬她吧?这个人表现得凶残,但她没有感觉到强烈的恶意,只是有些微的、接近于苦恼的情绪。 仿佛是晕开的苦味药物,苦恼还在持续加重,像是他对她画漫画一事,真的感到为难。 为什么?他的话总不可能是真的?她从小到大,可从没遇见过他说的东西。 “你不信啊,那怎么办呢?” 五条悟自言自语,像动画人物似的充满表现力,右手握拳敲在左掌上。 “那直接带你体验一下术式,是免费表演哦,可不是魔术能达到的效果。” 连风都没感觉到,知绘一眨眼,五条悟就出现在她面前。 刹那间,像有沉重但看不见的雾笼罩她。她眼皮一沉,心说不好。但视线缓缓变黑,她也栽倒在地。 撑开眼睛时,知绘到达另一处地方。 传统的日式庭院,到处都是奇异的纹理。这些纹理像缭绕的烟雾,嵌进建筑物里,让人看不清周围的本真形态。 这是梦,梦就是这般不真切。 她又睡着了,她总是会这样突然睡着。医生说,这叫『猝睡症』,又称『发作性睡病』。 在这种时候发作,她不会被那个中二病绑走吧? 但急也急不了,她没办法让自己醒来,只能先探索梦境。 知绘在大宅院中晃悠,有大群的无脸人路过她。她们的交谈声中,似乎有『五条』二字。 『五条』?好耳熟的两个字,可能她在现实里听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梦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她会连她在做梦也忘记。 在人群中,她找到样貌最清晰的人,其他人叫她管家。 她是个中年女人,眼角时而飞扬,时而下坠,面上皱纹时隐时现。就像回忆某个人的长相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清晰刻画。 管家拉开门,进入间宽大的屋中。 屋中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个男孩,约莫七岁。男孩的样貌比管家还清晰,他有一头纯白的柔软短发,和冰蓝色眼睛。 这也有些眼熟,知绘好像见过他,但不记得了。 “少主大人。” 管家对男孩的称呼很封建。她的声音温和慈祥,但莫名让人烦躁。 管家跪下,又趴下身体,以近乎五体投地的姿势,恭敬地说:“还请不要再尝试离开五条家。您过于年幼,去到外面会遇见危险。” 男孩回了什么话,但知绘听不见,只知道是在打发管家离开。 管家离开后,男孩就盯着门看。明明隔着门板,他却好像能看见东西。 梦的设定浮现在知绘脑中:这个孩子的眼睛能看见咒力,每个人身上都有咒力。他盯着门外,是在通过咒力的位子,判断管家是否离开。 确定管家离开,男孩站起身,走向门口。他路过知绘时,仿佛看不见知绘般,与她擦身而过。 这是上帝视角的梦吗?所以梦境npc注意不到她。 刚思及此,男孩就侧头看她,眼睛像天空,又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你要跟着我吗?” 男孩说话时面无表情,一点也不似正常小孩,像个冰冷的瓷娃娃。 “呃、跟。” 习惯性应话,知绘身体一沉。她低头,她也穿上和服,与宅院的侍女们同一款式。 脑中刻入印象:『她是侍女。』 男孩向外走,知绘赶紧跟上。她心中莫名焦急,还有些害怕,眼前都泛起白花,像是跟上男孩是件恐怖的事。 那就不跟了吧。 她打起退堂鼓,止住脚步。 下一瞬,视线一转,她看见自己的脸,以低望高的视角。 『她是五条悟。』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小小的,小孩子的手——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五条悟』,他刚刚为什么要想他是谁? 不管。总之,他想出门,才不想听家里老头老太的话。 他们不是总说他是六眼神子、是五条家的顶梁柱、是最强之人吗?想出家门都出不了,还叫什么最强。 五条悟向宅院正门走去,没走太远,身后传来沙沙脚步声,是刚才在房里的侍女。 “少主大人,您想出去吗?” 侍女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像是将小石子扔进湖中,泛起的涟漪上下波动。 他说:“嗯,我要出去,你要拦我吗?” 侍女摇头,后退几步,鞠躬说:“请您一路平安。” 没人敢拦着他,他毫无阻碍地离开,在京都东逛西逛,再随手祓除咒灵,玩到深夜。 直到遇见个男人。他戴着深色帽子和白手套,穿着浅蓝色现代装。 男人轻轻挥手,蹲下身,笑着问:“小朋友,你的家长在哪里呀?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家人在家里,我在外面玩。” 五条悟回答完男人的问题,就准备离开。但这人竟然拦住他,不让他走。 “我是警察,你看,”男人拿出张厚卡片,指着上面的徽章和字,“所以不用害怕哦。” 他为什么要害怕?这人是警察又怎么了? 五条悟有些疑惑,但他第一次遇见拦他的人,这是他今天遇见最有意思的事。 不过半个小时,五条家家主到了,说了些恳请他不要外出的话,便将他接回家中。 但比起在无聊的家中,与行为举止都相同的人相处,当然还是外出更有趣。接连几天,他都正大光明地从正门离家。 某天,他注意到,最近的侍女似乎一天一换。原来不是这样,原来短则一周,长则一年呢。 他询问新来的侍女,为什么? 侍女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说,她们都离职了。说完,她如同之前的侍女一样,也强调,希望他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但只工作一天就都离职很奇怪。 他不相信侍女给他的答案,说:“你不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今天也出门玩哦?” 侍女还是不说话。 他领着侍女来到正门前,手按着门,像是按着通向黄泉的门。 其实,他察觉到点什么,但不太确定。又或是因为在家里太无聊,他太想出去,所以不想确定。 他分不清自己是哪种。 但侍女的恐惧已经摆在面前。 就像幼时,若他喝水被呛住,错的就是递水的人;若他摔了一跤,错的就是身边的人。作为宝贵的『六眼神子』,他绝不会犯错,但总有人来承担“错误”。 所以,这次的惩罚是什么? 他将门推开一道缝,看向侍女。 “伊藤知绘。” 知绘猛地睁开双眼,来不及坐起身,就在床上到处摸手机。 手机呢?她得赶紧记录,不然梦很快就忘了。 等等,她梦见什么? 好像是在一个大宅子里当少爷,叫什么来着?梦醒前,她似乎想推开什么门,但没推开。因为感觉会造成不好的后果。但她当时又很想开,想探索真相……大概是潘多拉魔盒的感觉? 总之,得记下来,这种感受可以加工成漫画内容。 “你在找手机吗?” 与唤醒她的女声相同,声音的主人递过手来,正拿着她的手机。 她连忙接过,但记录下的,比刚才想起的更少。 不过无所谓,她只需要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才是共通的,是人性的,是她和所有人都体会过的。 记录完后,她抬头,面前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女人有一头棕色中长发,右眼角下有颗泪痣。 “我叫家入硝子,”女人说,“你晕倒了,有人把你送过来。他比较忙,所以把你留在这里就去工作,以及……” 家入硝子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查了你的病历,你是被诊断为「发作性睡病」吧?” 以为此处是医院,知绘乖乖点头,心说五条悟也不太坏,竟然把她送到了医院,只是—— “那个,我是想问一下医药费……” 她没有多余的钱付医药费啊。 听见这话,家入硝子嘴角弯起,似乎是想笑,她说:“不用付费。” 知绘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却听到怪异的话语。 家入硝子说:“你并不是患有「发作性睡病」。” 啊? 知绘不解。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都能睡着,这是『发作性睡病』的典型症状啊?所以她连车都不敢骑,从不走夜路,也不去人迹罕至的地方。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种案例。” 硝子看看手上的病例本,又看向她,疲惫的眼中透露着好奇。 “你是对负面情绪高敏感,所以对咒力「过敏」。唔,也能说是像晕车、晕血一样,你是「晕咒力」。” “你平时突然睡着,其实是因为碰到咒力。那是由高浓度负面情绪引发的能量。这次,也是因为有人在你身边调动咒力……” 家入硝子还在说话,但知绘两眼发直,听不进去。 她感觉世界都玄幻起来,怎么连医生都说起五条悟那套世界观? 照家入硝子的说法,她遇到咒力或者咒灵就会晕倒,所以才从没发现过超自然存在。 但这样的话,她也能说上帝存在。大家没见过上帝,只是因为上帝像『皇帝的新衣』那样看不见、摸不着。 有点离谱了。 知绘皱起眉头,心提到嗓子眼。 她打量室内,发现这里和医院病房大不相同。最不同的就是,这里没有窗户,房顶还带通风管道。比起正常医院,这里更像电影中的地下实验室。 果然,她被绑架了吧? 而这个叫家入硝子的女人和五条悟是一伙的,都隶属于某个邪恶组织。 “……虽然我不太想插手,”家入硝子还在说,“但送你来的人拜托我提一句,让你别再画惊悚漫画了,可以吗?” 果然,这两人连目的都一致。 她要逃离这里! 3、03 如何回应家入硝子的要求? 知绘现在身处敌营,不能像拒绝五条悟那样,直接拒绝家入硝子。不然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家,再也没办法把新灵感画成漫画。 她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说:“可以,我答应了。” 病床上,她放松身体,一副顺从的模样,对家入硝子微笑,准备迎接家入硝子的怀疑。 但家入硝子朝她挥挥手: “啊,那你可以回去了。这是回市区的地图。这里比较偏僻,网络地图没有记录。我先去忙了。” 硝子往知绘手中塞入一张地图,崭新光洁的。 知绘大脑停转,呆滞地望着硝子。 硝子推开门时,又回过头跟她说:“建议你履行承诺哦,不然我觉得悟、就是那个把你送过来的人不会放弃的。” “他说不定会把你绑走关起来。” 说完,硝子就离开,门就这么开着,知绘立刻就能走。 意外的,硝子是个好人吗?还提醒她要小心。 她懂了。硝子是邪恶组织里的中立者。很多医生都有这种设定,为了钱之类的加入组织,但并不认真犯罪,组织倒闭了也觉得无所谓。 知绘对照着地图走出地下室。入目是片森林,再不远处是大片的日式建筑,大概是组织据点。据点中还有一座五重塔,属于佛教建筑。 邪恶组织里,为什么会有宗教建筑? 这大概就像黑.道干多了坏事,就会拜神求佛,消除孽力。十字军屠杀太多异端,也要吃喝耶稣血肉,认为能获得赦免。 又一次坚定自己的推测,知绘回到家中,所做第一件事就是登录租房网站。 她要重新租个房子,免得被五条悟找上门,就像硝子说的那样,被绑走关起来。 但她浏览网页,东京的房租都很贵,她找不到更便宜的房子。 而且,如果她现在立刻退租,还要付违约金。如果不想付违约金,就要有她『不得不违约』的证据,比如被『非法入室』。 但仔细想想,是她主动给五条悟开门;五条悟带走她,是在她昏迷时,可以说是为了救治;硝子也没在她身上留下伤痕。 很难证明她是被『非法入室』,违约金是必须要赔。 知绘瘫在椅子上,半点力气也无,五条悟真是太可恶了! 她跟房东发消息说要退租。然后呢?收拾收拾,回老家吧,画漫画在哪里不是画呢? 三天后,知绘回到仙台市宫城县。搬家公司把她的行李放在老宅门口,大箱小箱堆满一地。 因为她钥匙丢了,家里人都意外不在家。 “你的家里人都找到工作,去上班了,这个家只剩你一个无业游民。” 身后传来声音,知绘回头,看向说话难听的矮小老爷爷。 她喊:“倭助爷爷。” 老爷爷叫虎杖倭助,虎杖家就在伊藤家对面。 每当知绘看到虎杖家的人,就十分有灵感,想立刻画画。因为虎杖家这些年实在太惨。 虎杖家活着的,只剩倭助爷爷和他孙子。其他家人全都去逝或失踪,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倭助爷爷虽然说话难听,但为人不错,他推开他家院门:“你先来我们家坐坐,悠仁也在。” 话音刚落,倭助爷爷背后窜出个人影。是虎杖悠仁,他今年九岁,有着天生的粉色头发。 悠仁看见知绘,就叫她,“知绘姐姐。” 知绘对悠仁微笑。这几天的离奇经历,好像都被这声“姐姐”治愈。 她跟着悠仁去虎杖家等着,陪他在花园里聊天。 不知为何,倭助爷爷不太喜欢儿媳『香织』,所以从不向悠仁提起。但悠仁又对他早忘的妈妈好奇,就爱向知绘询问。 当初,鼓励知绘走上惊悚漫画家道路的,就是香织呢。 是曾遇到事故毁容,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缝合疤,总是被人以异样眼光看待,也依然温柔待人的香织! 知绘回到自家时,天色已经变红。 吃完晚饭,她就回房画漫画,根据梦中所得感受思考剧情—— 禁忌、不安、反抗、打开不该打开的东西、造成恶劣后果,这些要素组合起来,似乎能构成不错的惊悚漫画…… 首先,主角要有原罪。明知不可以,但魔性的欲望诱惑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打开不该打开的东西。灾难被放出来,事态一连串走向崩坏。恶果不只落在主角身上,也波及到所有人,不可逆转。 或许可以把『魔性的欲望』具象化,变成某种未知的东西?不论是谁,只要遇见过祂,就会犯下原罪…… 逐步写出剧情,画分镜稿,再细化出原稿,很良心地补上些彩页。一个月后,一份崭新的短篇漫画就诞生了。 知绘将内容扫描,发到网站上。妈妈见她空闲下来,就赶她出去找个班上,别在家啃老。 第二天,知绘走出家门,成为某便利店的临时员工。等她回到家中,推开卧室门—— 书桌前,趴着眼熟的白发男人。 知绘闭眼,再睁眼。 白发男人转过身,对她笑,还举起双手,高举着她的漫画原稿。 五条悟怎么能找过来! 知绘转身就跑,但刚起步就脖子一紧。她的卫衣连帽被身后人扯住。 脩地一声扯进房间,啪地一声门关上。 “真不守信啊,”五条悟说,“你不是答应硝子,说不画漫画了吗?” 知绘语无伦次:“我没有答应,我没有说答应什么,我只说了答应。” “我想想啊。” 五条悟说着,松开知绘。待知绘回过身时,他大咧咧坐在她的椅子上,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解释说明没有效果,威胁没有效果,找人证明也没有效果,那就只能——” 五条悟拉长声音,又突然停住。 知绘紧张得心口咚咚跳。 但偏偏面前的人卡住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还故意低头,露出眯起的蓝眼睛,其中满是恶作剧的笑意。 等看够她的慌乱,他才继续: “我给你五亿日元,你别再画惊悚漫画?你缺钱的吧?” 五亿! 日本人的平均年收入是433万日元,五亿相当于115年的收入。有了这笔钱,知绘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但是。 知绘脑中演起古早言情剧:有钱人男主的妈妈,踩着高跟鞋,剁剁剁走到女主面前,摔下一沓钱,要求女主离开男主,不许再出现。 虽然有点狗血,但…… 漫画不就是她的男主吗?怎么能轻易让给五条悟那恶臭的金钱,说不定还是来自灰色、甚至黑色产业的钱,根本配不上她充满理想的漫画。 如洛夫克拉夫特曾写:我捡到宇宙蕴含的全部恐怖,在那之后,就连春日的天空和夏日的花朵,在我眼中也是毒药。 她也是这样。她的『睡病』和随之而来的『噩梦』,无疑是天赐的才能。而记录祂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惊悚漫画与她天生一对! “oi~oi~你又走神到哪里去了?不愧是漫画家,想象力真丰富啊。” 五条悟的手掌在她脸前摇动,打断她的自我感动。 她狠狠瞪向五条悟。 “果然,你还是不会同意吧?那没有办法了呢——” 五条悟叹气,随后笑得张扬,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感觉有些棘手,但又觉得有趣。 他说:“那我只能把你关起来了!” 知绘还没反应过来五条悟说了什么,就睡意上涌,视野变黑。 失去意识前,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像是整条江边只有一棵柳树。那柳树如落泪般,簇簇落下叶子,路过的人群只觉得它美丽。 * 今天,六岁的五条悟遇见怪事。 平日,他在家中行走都畅通无阻。但今天,去偏宅玩时,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像是看见可怕的东西,冲到他面前挡着。 这种近乎保护的行为,他是第一次见,叫人好奇。 侍女对前面的人说:“请您离开。” 同时,侍女的手绕到背后,扶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探头看,好像那人多见不得光似的。 但他能看见。 十米远处,有一个女人。那人身上有较弱的咒力,虽比普通人好一些,但成不了独立祓除咒灵的术师。 他问:“她是谁?” 侍女不回答。 但那个人却像是期待什么般,急忙说:“我是您的……” “闭嘴!”侍女大喊着,打断那个人,“我已经用式神通知家主了!” 他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大声说话,震得树上的叶子都在颤动。 他避开侍女的手,绕出去,看清那个女人的样貌。她与他长得极为相似,像是他的成年版,但要柔和很多。 奇妙的感觉,他们之间像有某种联结。 他张开口,不自觉想说点什么,但家主来得极快,几乎就在下一刻。 家主下令,命人将那个女人押走,说她违反了规矩。 他问家主:“她是谁?” 家主侧过身来看他,因身高差距显得高高在上。但家主很快蹲下身,落到与他平齐,甚至更矮一些的位置,在慢慢思考要说什么。 那说出来的,必然就不是真话了。 他说:“我不想听谎话,不然,我会自己去问她的。” 家主垂眸,片刻后说好,便让其他人离开,独自带着他去到无人的房内,与他相对坐下。 日光透进室内,落在家主脸上,将脸分成明暗相接的两个区域。开合的嘴,也在这明暗之间。 家主说: “你是「六眼」,继承「无下限术式」的六眼。” “从历史的角度来谈,每当有六眼出现,都意味着会发生大灾难。六眼的诞生就是为了抵御这场灾难。” “所以,你要能扛起重任。” “在任何事上依赖任何人都不行。” “从社会集体来谈,你会比所有人都更强大,你注定无法融入人群,你会成为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 “而「神」,不能有偏心。” 而父母,会让孩子天生依恋。 所以,从出生就必须与之分离。 * 4、04 2012年8月。 五条悟刚把伊藤知绘绑回五条家,就出门去做任务。 这半年来,他任务量激增。 究其原因,是他的挚友夏油杰,高专毕业后就造假年龄,跑去竞选议员。最后还真的竞选上。 于是夏油杰做不完的任务,就落到五条悟头上。 到这里为止也还好。至少夏油杰身兼两职,没像另一个特级术师那样去追逐梦想,什么任务也不做。 但半年前,夏油杰推动实施《术师保护法案》。大致内容是,禁止对未成年术师过度宣扬『术师要保护非术师』的思想;允许术师自由选择职业;不强制术师祓除咒灵…… 有这条规定托底,大部分术师就提桶跑路,去追寻美好人生。毕竟当咒术师的工资又不算高,还容易丢命。 而五条悟,则承包所有多出来的任务,正式开启加班生涯。 他每天零点上班,零点下班,一周工作七天,几乎不睡觉,全靠『反转术式』修脑子过活。 最近,伊藤知绘还给他上强度,奇形怪状的咒灵分散全国不说,还一个比一个棘手。 比如,半个月前,他遇到像气球的咒灵。整群咒灵都是会飞的人头,长着谁的样貌,就会去吊死谁,还会把受到的攻击都转移到对应的人身上。 他不眠不休五天才找到办法,安全清理掉它们。 “杰。” 五条悟拉开窗户,跳进夏油杰的办公室内。 “你说,多久也能实施「禁止出版恐怖作品」的法律?” 办公桌前,夏油杰披着黑发,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看公文,没因为五条悟的到来受到影响。 夏油杰说:“如果你能凭五条家家主的身份,让咒术界高层同意的话。” 五条悟靠在窗台上,伸懒腰时,仰头伸出窗外,天上的云也怠惰得移动缓慢,就像现在的他。 其实他清楚答案,只是烦得乱问。 明知在日本流通恐怖作品,会导致咒灵泛滥,却不明令禁止,是因为咒术界高层需要咒灵出现。 对于非术师的财阀政客,咒灵对他们百害无一利,自然越少越好,于是自发禁止出版恐怖作品。 但自发归自发,明令禁止就要投票通过法案,而咒术界高层会否决相关提案。 对咒术界高层来说,他们很难被咒灵伤到,去一线祓除咒灵的也不是他们。 他们要不事生产地攫取权力,就需要咒灵能威胁到非术师。这样,他们才能组织术师去祓除咒灵,再向非术师收取权力这种『保护费』。 五条悟坐上窗沿,懒懒靠着窗框,冰冰凉得有些舒适。 他问:“杰,你现在和非术师的官员很熟吧。他们的人,能不能找到发布伊藤知绘漫画的网站运营人?” 伊藤知绘油盐不进,五条悟想换个人下手。虽然他暂时把伊藤知绘绑回家,让族人盯着,但总不能关她一辈子。 只是咒术界的科技力量实在落后,他让五条家的人去调查运营人,却连尾巴都没摸到。 夏油杰说:“那边对现在的情况也很着急。发现漫画在日本不受控地流通后,已经找到网站运营人,请求她稳住伊藤知绘,不再发表新内容。目前只是假装发布,但实际没有。” “是吗?” 五条悟的眉毛皱起来,表达质疑。 “大概是多久要求的?我昨天找到伊藤知绘的新稿件,应该是刚画完,但今天已经在日本网络上出现了。” “一个月前要求的……是出问题了。” 夏油杰放下手中的公文,面容也凝重起来:“网站运营人那边可以确认没问题,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要等我找人去调查。” “ok~”五条悟得到满意的答复,挥挥手,一条腿跨出窗口,“那我走了。” 但夏油杰叫住他。 “悟,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之前拜托你收集「两面宿傩」的手指,你收集到多少?” 五条悟收住动作,回答:“只有五根。其他的像是已经落在别人手中,被藏起来,没有相关情报。你觉得,这和的伊藤新流出的漫画有关吗?” 从相识以来,五条悟就发现夏油杰为人老成,像是重活过几世,对未来的预感也总十分灵验。 “是有这种感觉,但也许是我多心,”夏油杰摇头,“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对嘛,”五条悟拉下墨镜,单眨右眼,抛出个wink,“我可是最强~” 夏油杰后仰,面上焦虑消失,只剩嫌弃:“不要对我做这种动作。” “哈哈,拜。”五条悟笑着挥手,向侧边躺倒,从高处落下。 失重感像是瘙痒,从腹部蔓延至全身。他享受着清凉,任风吹乱头发,灌入衣服,快落到地面时,整个人消失不见。 瞬间,他从东京抵达京都,出现在五条家上空。 “家主大人。” 五条悟刚刚落地,管家就迎上来。管家穿着不便活动的和服,却走出跑的感觉,满脸着急。 “您带回来的那位伊藤女士,她……” “怎么了?” 管家解释:“我确信没有任何人对她做过分的事,但她看起来……就像受到虐待一样。” 五条悟有些不理解,“是指身上出现伤痕吗?” “不是的,是她的态度很奇怪。” 奇怪到管家担心会被五条悟误会,觉得是她虐待了伊藤知绘。毕竟五条悟交代过她们,在待遇上,要把伊藤知绘当贵客对待。 “唔,我去看看。” 五条悟去到放置伊藤知绘的别院。 时值夏季,宽大的院落中栽种木槿,开满绣球,显得生机盎然。 院落也并未封闭,伊藤知绘随时能离开。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盯着她,不允许她画画。 在这满园绮丽中,她在就敞开的和室里,直挺挺躺在中央,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不断地流下,浸湿榻榻米。 是有些怪异。 “oi~” 五条悟坐在知绘的头顶方向,脑袋前伸,倒着看她。 她不为所动。 那,转移阵地,从她的左边和右边分别冒出,停下。 她眯了下红肿的眼睛,仍不理他。 那没办法,只能由伟大的五条悟先开口了。 他说:“哭的这么惨?明明没人欺负你吧。” 大概是这句话刺激到她,她吸吸鼻子,泪流得更多:“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认出这狗血剧经典台词,五条悟一时头大,总觉得下一秒知绘就要咏叹,上演狗血肥皂剧,我不听、我不听之类的。 这有点诡异吧? 之前的知绘不是这种性格,不会对他说这些东西,只有敌视,现在却像是被怪东西附身。 或许是因为被绑架,有些崩溃了?毕竟,在知绘的视角,她确实没做过错事,对现状感到委屈也正常。 五条悟后退些,像只大猫咪一样趴在地上,手撑着下巴,盯着知绘的脑袋。 他说:“好吧,我该懂什么?” 知绘看他一眼,如他所料,她现在表达欲非常强,强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根本不懂有灵感却不能落笔,不能将祂们记录下来,不能将祂们从身体里掏出来的痛苦,呜呜,我要死掉了——” “那我确实不懂。” “你也不懂那种孤独感,呜呜,孤独!注定要与世界疏远,注定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生活,呜呜,我看到绝望的轮廓……” 五条悟脑瓜子嗡嗡响,不由歪着脑袋。 他该是被文艺青年的味儿熏到了,但抛开夸张的声调,他竟然能体会到知绘描述的东西。 他睁大猫眼,沉默稍许,才嬉笑着凑近知绘。 “你哪里与世界疏远了?我看你融合得很好,漫画很受欢迎。” “都说了你不懂,是梦,是梦给我的启示——” 五条悟继续凑在知绘耳边:“要补充点水分再继续哭吗?不然,说不定会哭成你画过的干尸哦?” 听见这话,知绘猛地坐起身,就要给五条悟一个头槌。 但五条悟背起翻身,轻易躲开,还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在知绘看来就格外的欠揍。 她噎住,好几秒后才坐起身,擦干眼泪,恨恨骂道:“你太讨厌了!” 五条悟也坐起身,盘起腿,手撑在腿外,左右摇晃得像个船锚:“然后呢?还有呢?继续啊。” 见攻击一点都不凑效,知绘闭嘴,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双膝,望向室外,觉得天色浓稠得像粘老鼠的胶。 而她,就是粘鼠板上的老鼠。 但她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幸好五条悟只是个中二入脑的富n代,不是要噶她的腰子,也不是要抓她去卖。 loveandpeace。 宽恕。 经历了这些,她一定会得到成长。只要能逃出去,她的漫画也一定能进步。比如,她画『主角被绑架』和『神经病帅哥』,一定能更写实。 五条悟打断她的思绪:“如果你没有要说的话,我就说咯?” 她不想理他。 “那我说咯?” “我可以给你宽限一下,免得你哭死在我家。要什么纸?什么笔?什么颜料?我给你带来。你可以画,但画完后我要检查,检查合格就把帮你刊载,不合格的嘛……” “啊?”知绘回头,眼中满是疑惑。 五条悟说:“失去对绘画的兴趣了吗?那就不——” “最贵的透写台,最贵的漫画纸、最贵的高.h铅笔、最贵的橡皮、蘸水笔只要斑马牌的g笔、d笔、圆笔,最贵的……” “记下来了。” 说着,五条悟伸手到知绘面前,遮住她整张脸,他自己也打个哈欠。 他说:“那你先休息。” 这次,就用稍微温和的负面情绪调动咒力,来让知绘睡着。 硝子说,伊藤知绘对负面情绪高敏感。所以知绘说的梦,可能是因他的咒力猝睡,就被他的负面情绪影响梦境? 他可不觉得,知绘是能体验到孤独感的那类人。 他才是。 扶住知绘倒落的身体,让她躺下,再给她盖上被子。这样应该就行了吧?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做好这些,他坐在床褥旁,取下墨镜,用眼睛细细打量知绘—— 圆圆的脑袋顶着黑色长发,头颅构造、肌肉走向、发丝粗细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范围,咒力也是普通人的水平。 他伸手,敲敲知绘的脑袋,另一只手敲敲自己的。 嗯,听起来也区别不大。 真奇妙,知绘没什么特别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却能与他有相同的体会。 5、05 再次醒来时,知绘的视野变得清亮,呼吸也畅通不少,没有以往死机后那般恍惚。 心中所留感受,就像看完《怦然心动》和《美丽人生》这类感人电影后,失落得悄悄哭过一场。 这次没做噩梦? 她推开被褥,坐起身,就有人轻叩和室的门。 一个女人,大概是五条家的侍女在说话:“伊藤女士,需要帮忙吗?” 知绘的情绪已然冷静。一天前的崩溃变成一幅画,远远挂在墙上,她都有点认不出当时的自己。 她回忆不起上个梦中的具体事件,但感受还很清晰,像是刻入脑中,有个声音催促她把祂们画出来。 若是不画出来,她就难受到想撞墙。 “那个。” 想到门外也是个打工人,也没有主动要监禁她,知绘的语气软乎乎的。 “好像,我可以画画了?” “是的,”门外的人说,“您需要的话,请随我来。” 知绘跟着侍女去洗漱更衣,再去到专门的画室。和室内,灯光明亮,布置着与她家中近似的西式桌椅,她要的画具、画材也全部到位。 有点过于贴心了。 但五条悟虽说允许她画漫画,却也说了要检查。如果她真的画惊悚漫画,五条悟大概会说不通过,不帮她刊载。 正巧,她觉得那个梦也画不出恐怖的叙事。 恐怖故事要有代入感。 像是『淋浴时,一闭眼脖子后就有东西吹气』、『伸手到沙发下捡东西,却插入湿润的口腔』、『拉开窗帘,窗外贴着张扁平的脸』…… 要观者也能成为受害者,观者才会害怕。 但在那个梦中,她所感受到的,很难让所有人感同身受。 虽然『孤独』是大家都经历过的,但那是所有人都『不承认祂孤独』的孤独。像祂明明身处无人荒漠,其他人都没见过此处,却坚持说祂身处天堂。 知绘坐下来,定下大致主题,人类群体的古老传承——造神。随后文思泉涌,写得飞快,草稿也画得飞快。 她觉得她快要赶上岸边露伴。 露伴老师是个知名漫画家,与她在网上相识。据说,他为了画出更写实的蜘蛛,会把活生生、毛茸茸的大蜘蛛,含进嘴里。 她也要做到! 斗志昂扬地画上半个月,知绘出稿,充满信心。 这次的漫画中,既没有传染病似的诡异现象,也没有波及全世界的灾难,不算太惊悚,一定能刊载吧? 但是,这份稿件被拒绝了。 “为什么呢?” 知绘询问眼前的人。他穿着昂贵的深紫和服,脸上爬了些皱纹,显得他更加稳重。 侍女们说,这位是五条家的前任家主。 前任家主现在两手空空。他之前来拿过稿件,说拿去给五条悟,就再没还回来。 他说:“抱歉,我不是很清楚你被拒绝的理由。” “但这本和之前带超自然力量的惊悚漫画不同,她更像是现实惊悚。就算按五条悟的世界观,也不会生成咒灵吧?” 这本漫画不过就是讲,主角出生就漂亮异常。主角的父母,就计划将她打造成未来巨星,让她从小出道,完全脱离正常小孩的生活。 全篇是以主角视角,描绘她被塑造成供人寄托、投射的完美偶像,在不被理解的孤独中,心理状态逐渐偏离常人。 面对人群的期待,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压抑得越来越深的疯狂,最后以一步之差走向毁灭。 这几乎是现实题材,只带一点点血腥画面,稍微能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 前任家主对她礼貌微笑:“我不是很清楚标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问问。你也可以继续画下一篇。” 前任家主的眼睛是深蓝色,和五条悟的浅瞳比起来,显得混浊很多。 知绘总觉得,他在警惕她,只是面上不显。 但为什么? 她说:“我想和五条悟面对面谈,他总得给我个合格标准吧?而且原稿也得还给我。” 却被告知:“家主大人很忙,目前没有时间。” 目前没时间,一天后、两天后,知绘还是被告知五条悟没时间。侍女们也总劝她,不要纠结于这一篇,画下一篇吧。 但是,每一篇漫画都是她的宝贝,怎么能放任其失踪? 知绘在房间内来回转圈,焦虑到吃不下饭,对五条家的人态度极速变差,但根本不被理会。 最后,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啪的一声,又直挺挺倒在地板中央。 无能狂怒到心累,但好在已经把灵感画出来,她要躺一天休息。 但或许是她上次哭得吓人,这次就算没哭,侍女们还是对她更轻声细语,担心被事后问责。 侍女的担忧也传递给前任家主。 过上半天,前任家主就又来了,还带着知绘从没吃过的昂贵料理,连军舰寿司外都裹着金箔。 前任家主让侍女奉上餐食,语气和蔼地哄知绘,说只是这篇有些小问题,下篇注意些,一定会帮她刊载。 又用这种话术钓她。 知绘翻个身,不再看向五条家的人。这群人说到底是和五条悟一伙的,都是关着她的犯罪分子。 过了会儿,前任家主又说话。这次,他的声音冷下来,不复之前的温和,几乎是在命令她。 “半个月内,你要画出下一篇画。” 知绘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样要求她?对五条悟而言,她摆烂不画才更好吧。 但她并不回应,就不搭理人。 僵持稍许,前任家主叹息,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说:“你上次的画,我并未交给家主大人,所以,你要尽快画出一份新的。” 所以,是前任家主扣下她的漫画,没给五条悟,又担心五条悟找他们要,就让她赶紧画下一份。 但为什么要扣下?那篇不能给五条悟看? 前任家主说: “你画出来的东西,确实很麻烦。” “家主大人不伤害你,是因为他如赤子般心性纯良。” “但如果你妄图污染大人,哪怕会受到惩罚,我也会先处理掉你。” 处理? 知绘寒毛直竖,小心回头,紧盯着这个恶毒的中年男人。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我才是受害者,你的家主和你们才是绑架我的坏蛋,怎么是我污染……” 男人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知绘声音渐弱。 这位好像是真的凶残,她最好乖乖听话。 但这个人是瞒着五条悟威胁她,她或许可以跟五条悟告状? 但跟五条悟告状有些耻辱——但乖乖被威胁更耻辱! 她要告状,这个人不让五条悟看她那篇漫画,她就偏要让五条悟看到! 她弱声弱气地说:“好吧,给我半个月时间。” 这份漫画会被交到五条悟手上,她一定要在里面偷偷打小报告。 但如她所料,半个月后,这份漫画先落在前任家主手上。 他跪坐着,一页页翻看她的漫画,早就怀疑知绘会做手脚。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嘴角抽抽,但很快压制住,随后放下手,再抿一口热茶。 他说:“据我所知,你的作品通常是开放式结局,指向惨剧,但这篇的结尾,却转成无厘头?” 知绘抱着双臂:“不然呢?和以前一样就不能刊载了。还是说,你想让五条悟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来劝我换个画法?” 前任家主大概不想让五条悟见她,但又摸不清五条悟的动向——怎样才会把她扔在五条家不管?又怎样才会跑回来看她? 照常人的脑回路:假设某个人非常忙,他应该没空管无伤大雅的事,比如知绘不再画惊悚漫画。但他会关注给自己造成麻烦的事,比如知绘还想画惊悚漫画。 如此看来,这篇原稿对前任家主是偏好的选择,五条悟来见知绘的概率更低一些。 于是,前任家主端正站起身,与知绘道别,离开。 一点也没发现知绘的陷阱! 毕竟,这家伙不知道她和五条悟的过往对话,也就不知道漫画中融入只有两人懂的梗。 为了防止前任家主起疑,这篇漫画依然是以“孤独感”为主题,只是主角变成知绘喜欢的普通人—— 主角去异乡工作后,无一亲朋好友,便深感寂寞。每日睡前,就想象着理想中的伴侣在陪她。 某天晚上,她起夜,脚还没落到地面,就踩到冰凉柔软的东西,有肉有骨,像是人手。 突然,那东西抓住她的脚踝…… 照知绘以往的套路,主角踩到的东西,会说祂是诞生于主角想象中的理想伴侣,但藏在床底,始终不肯露面,处处诡异。 主角却因为孤独得到缓解,不去深究。 然后,主角会发现身边的同事朋友,也都找到新伴侣。最后,一个个都被代表自身孤独的怪物吃掉。 但在这篇漫画中,主角与床底的怪物相恋一段时间,正要被杀死。 某喜欢主角的富二代跳出来,跟怪物说—— “五亿,离开我的爱人!” 怪物接过银行卡,同意了。 …… 知绘想,如果真的刊载这篇,她会被读者喷死吧? 但幸好,五条悟也还记得五亿。 当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从被褥里扒出来。 五条悟说:“五亿,离开惊悚漫画!” 知绘还没清醒过来,五条悟就继续说话,思维跳跃得极快。 “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吧?” “难道一开始就没有这么想吗?” “也就是说,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唔,有人拦截消息了吗?” 6、06 “……你好吵。” 黑暗中,知绘撑开眼皮。一双泛着微光的眼睛在上方晃动,不似人所有。她伸手,在要推到五条悟时,他自己就退开,省得她费力。 她爬起身,手掏进床褥下方:“你知道出事了?那我就直接说了。” “你今天看到的漫画,是我画的第二篇。第一篇被你家里人扣下来,他们不想让你看第一篇,所以我就要你看。” 她摸到床褥下的纸,略微有些褶,抽出来一沓,约莫四十多页,都递给五条悟。 她说:“第一份原稿被没收了,这是我偷纸回来,在床上用自动铅笔和勾线笔画的第二份。线条不好看,画面也有点脏,你不许介意。” 五条悟接过画,盘坐在一旁,手抚过纸面。 这些纸皱得像是连在一起的碎片,是知绘揉成团,藏在衣服里,偷偷带回来再展开。 “哎呀,”五条悟说,“这次真的被欺负了呀。” 知绘的脸转去另一侧,不看他:“我只是被威胁了。” 灯火点亮,纸页翻动声传来。 等知绘看向五条悟时,他已经躺在地上,翘着腿,一页一页看漫画,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怎么看笑了?这可是现实惊悚题材,她也没加搞笑元素。难不成是她第二版的画很滑稽?因为没用透写台和蘸墨笔。 抱紧双膝,知绘盯着五条悟。越看他,越觉得他怪好看的,但这不妨碍她满心幽怨。 五条悟看到最后一页。 知绘记得最后两页大致是讲: 主角在备受瞩目的舞台上出了事故。舞台顶部的照明设备脱落,砸向她。明明脱落时发出声音,她却不知怎么地忽视,迎来死亡,变成肉酱。 五条悟哈哈笑出声,像丝毫没体会到悲伤之处。这简直是对她的嘲讽,她画到这里时可伤心了。 “不错,我喜欢。“五条悟坐起身,欻欻把纸页敲在地板上,把纸张理齐。 他指着漫画,看向知绘:“等刊载后,奖励我的族人每人一本,每天饭前咏读,一天三次。你觉得怎么样?” 知绘吐槽:“这是惩罚吧?” 五条家的人很讨厌这篇漫画,但要被逼每天精读三次。 “重点是刊载,你应该欢呼雀跃~” 一点都不雀跃,知绘栽进柔软的被子,脸埋进枕头。她想,就算这篇刊载了,她也想继续画惊悚漫画,她的粉丝还等着她。 但她现在被关在五条家,被限制自由,还要和这群封建迷信的伪人斗智斗勇。 “还有,你的原稿我会要回来。”五条悟说。 知绘闷在枕头里,敷衍道:“哦。” 房间内安静稍许,有风吹动知绘的头发,是五条悟俯下身体带动的风。 他跪趴在地上,侧脸贴着榻榻米,挤出点脸肉,盯着知绘。 见状,知绘滚一圈,离他远些:“干嘛?” “你都不问我看漫画时为什么笑吗?都不关心人家,真令人伤心。” 五条悟说这句话时,还贴在地上,话语也叫人不知真假。 “我们是要相互关心的关系吗?” 知绘再滚两圈,滚出被褥的范围,离五条悟更远。但他坚定地,用那双眼睛看着她,仿佛阳光下泛着光的河流。 这个人脸太漂亮,知绘都不想用帅去形容他。 她别开视线,过了会儿才回头,“好吧,那你为什么笑?” 五条悟侧脸朝上,另一边脸就陷入阴影。他半合双眼,睫毛低垂,就像是飘浮的羽毛那样落寞。 突然。 他眯起眼睛,勾起嘴角。 “诶嘿,不告诉你。” “嘭。” 知绘抓起枕头就扔向五条悟。五条悟躲开,整个人像猫一样弹飞。枕头就落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嘁!又没打到。总有一天,她会打到这个家伙。 知绘起身,捡起枕头,坐回床褥上,见五条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觉不爽,阴阳怪气起来。 “你家里不会也想把你捧成巨星吧?然后觉得这篇不吉利,就不给你看?真迷信,还自信!” 五条悟鼓掌:“真厉害,猜对了。” “那可真失败,你好糊哦,我都没听过你的名字,全网零通稿。” “确实,”五条悟抱着双臂,连连点头,“是有些失败,但我名气还是不小的,只是你比较无知啦。” 说完,他还摊手表示无奈。 这个家伙脸皮厚得很,怎么贬损他都无效。知绘劝自己消气,翻个白眼,就藏进被子里,要继续睡觉。 却听见他说:“你之后跟着我出去住怎么样?” “……” 出去住的话,就不用被困在这栋大宅子里,也不会和更讨厌的前任家主撞上。 但放她出去的话,她更容易报警和逃跑,对五条悟来说不是好事吧?真是个奇怪的人。 真是奇怪的人。 她说:“嗯。” * 第二天。 知绘醒来就已经不在五条家。她醒在某家酒店的床上,手腕上多了支蓝色儿童手表。 用五条悟的话说,“因为没有手机就不知道时间也太可怜,顺便,这个手表没有电话功能和报警功能哦。” 真是太狗了,这个人! 更痛苦的是,她的家里人也要等半年才会发现她失踪吧? 因为她之前去东京,只留下一张纸条『妈妈,我今晚就要远航』,就跑路离家。又因为害怕家人催婚、催找工作,很少接家里的电话。 这都是原罪啊。 此时,两人正站在酒店楼下,等来第三个人。 “哟~伊地知。” 黑色轿车刚刚停稳,五条悟就与里面的西装男打招呼。等西装男下车,五条悟跑到知绘身边,抬起两支手臂,一上一下地指向知绘。 他说:“我来介绍一下。她叫伊藤知绘,是个无业游民。因为总是给我添麻烦,放在家里又会被欺负,我只好把她随身携带了。” 知绘握紧拳头,挥向五条悟。五条悟侧身躲开,又指向伊地知。 被称为伊地知的西装男,带着黑框眼镜,面颊瘦削,眼窝凹陷,看起来就是个被榨干所有精力的社畜。 “他是伊地知洁高~” 伊地知看向伊藤知绘,意识到这是最近那位大名鼎鼎的漫画家。 他对五条悟说:“今天我们负责的任务很危险,不方便带……” 伊地知话未说完,五条悟就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五条悟拍拍身侧的座位,示意知绘上车,同时对伊地知说:“我知道,是那片被封锁的村庄吧?进去的人都没能出来。” 伊地知不再多说,坐到驾驶位。汽车发动后,二人聊起任务的事。 伊地知汇报: “根据监测组织「窗」传来的信息,监测员于两天前失联。最后传出的情报说明:监测员没有找到咒灵,只能感觉到咒力,怀疑存在非常规形态咒灵,如气体、病毒、能量体等肉眼不可见咒灵。” 伊地知说话时,五条悟拿出椅背后的牛皮纸袋,取出其中的复印件。纸上面印着的,赫然是知绘的某篇日文盗版漫画,是知绘于五年前所画。 伊地知看向后视镜中的知绘:“目前怀疑,这种咒灵与这篇……有关。” “嗯,”五条悟点头,“我之前看过漫画了,不用等我看完。” 伊地知就继续说明: “据监测员前期传出的消息,受害人的身体构造会突变,血与肉消失,变成像千层酥那样,一层皮肤叠着一层皮肤的状态。” “之后,监测员就没有传出消息,我个人推测是会与漫画发展一致。” “那很麻烦呢。“ 五条悟捏着下巴,转头看向知绘。突然,他揽过知绘的肩膀,招呼伊地知。 “伊地知,你不要看知绘一副很弱的样子,实际上她很厉害哦。” “……” 伊地知没有理五条悟的跳跃话题。 知绘也不说话,世界观不同,无法强融。但这两个人谈得如此认真,她都有些动摇了。 只是,凡事要讲证据吧? 五条悟不理会二人的沉默:“她可以充当人形咒力探测器,还是特定副本的攻略书哦。”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伊地知问。 五条悟将复印件递到知绘面前:“知绘,看看这个~” 知绘试图掰开肩膀上的胳膊,但没能掰动。 五条悟也没管她的抗拒,问道:“五年前你画的,没有忘记剧情吧?要我帮你回忆吗?” “……当然记得。” 大致剧情是,某个女学生,发现朋友变美变瘦后,好奇朋友是如何做到。但朋友没告诉她。她就跟踪朋友,晚上躲在朋友家中,发现不得了的秘密—— 她的朋友是个怪物,皮肤之下是另一层皮肤,隔段时间就剥下一层皮,才越来越瘦,瘦得诡异。 目睹此事后的某天早上,透过卫生间的灯光,她发现自己的皮肤也分层,层层皮肤像纤薄的多层卫生纸一样,她也变成怪物。 她忍不住地剥下自己的皮,一层又一层,最终变成水杯粗细的长条人棍。 “采访一下,”五条悟一只手作拿话筒状,递到知绘嘴边,“漫画里没提到这种怪病是怎么传播的,所以,是怎么传播的?” “问这个干嘛?”知绘缩着身体,想远离五条悟,这个人实在没边界感。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 五条悟的手快抵到知绘嘴上。 “……就算你要我回答,但是,我画的时候就没想过啊。这是我五年前画的,当时我有很多地方都不成熟,设定不清晰,意象联系也不深。” “说个大概的也行,不用太具体,就是,你觉得怎么样就会传播?” 前排的伊地知也向知绘侧头,认真倾听。 狭窄的轿车内,两个男人沉默地关注着她,一个还离她极近,挟持着她,她都闻得到他身上的洗衣液气味。 压力很大。 知绘只好开口: “……恐怖漫画,还是迷雾重重更好吧?” “所以我觉得,传播方式就是要让人不知道,让人感觉无论如何都会被染上。所以只要是接触过,不管是看到、听到、碰到、闻到等等,都会被传染吧?” “这是地狱困难模式啊——”五条悟感慨,“那你是怎么想到画这部漫画?灵感来源?有没有能躲开传播的设定?” 灵感来源?这种东西说出来有些羞耻,尤其是她这部漫画,没有很好地表达出灵感。 知绘不太想回答,头扭向一边。 但五条悟把她的脸掰回来:“回答一下又不会掉肉,不回答的话——我再把你送回五条家哦。” “嘭。” 捶向五条悟的拳头,落在车椅坐垫上。 知绘感觉自己像个弹簧,不断被压到极限,忍不住弹回去,然后又被慢慢压到极限。 沉默片刻,没有办法,她只好回答: “……因为当时觉得,大家好像都会掩饰自己的欲望?把心中所想藏在心底。有些人藏着藏着,就连欲望也感受不到了。” “就感觉,人好像也是一层一层的,欲望诞生在最深处,或者分散在每一层。” “有些人一层都没剥开过,不知道想做什么,一辈子都过得迷茫。” “但有些人,当剥开第一层,暂时找到欲望,舒爽地达成后,便更觉空虚。就会又剥开一层,上瘾,不停地反复,直到被耗空。” 伊地知问:“所以,会产生异变的是后者?照这样,如果是无欲无求的人进入封锁区,可能会没事?” “但这种人很难找吧?迷茫的躺平族?”五条悟终于松开知绘,“还是我先进去看看。照这个规则,应该会有几个躺平的幸存者。” “了解。” 伊地知点头。远处的黑墙越来越近,那是封锁整片村庄的结界术——「帐」,用以防止异常现象外扩。 伊地知看向后视镜,提醒五条悟:“快到目的地了。” 后视镜中,五条悟离伊藤知绘很近,两人都挤在后座左侧。知绘靠着车门,闭着眼睛,五条悟的左手垫在知绘的头和玻璃之间。 注意到他的视线,五条悟把知绘拉起来摆正,笑嘻嘻地说: “我就说吧,人形咒力探测器,遇到咒力就晕倒,灵敏度堪比特级咒具,也就比六眼差了一大截吧。” 伊地知:“……” 他还以为,要出大事了,五条悟人生的大事。 7、07 漆黑的『帐』所笼罩的,是原本生活着两百余人的偏远村庄。 根据观测组织『窗』的推测。 人群对此篇漫画的恐惧,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便诞生咒灵。 这只咒灵正好诞生在最后产生恐惧的人身上,即某位在城市打工,又因事返回家乡的青年身上。 虽说生命不可用数字衡量,但还是要说,还好他回了乡。如果此次事件爆发在城市中,可能无法及时遏制,远不止两百人受难。 五条悟把睡着的知绘放回酒店,再瞬移回来和布帐人对接。 为防止异常现象外泄,他让伊地知在外布置一个新的帐,只允许他进出,再让人撤去旧的帐。 他走入账中,脓般的黄色絮状物萦绕身周,均匀地分布在整个帐内,这是咒灵的咒力。 它们想钻入他。但他的术式覆盖身周,『无下限术式』营造的『不可侵』屏障,正好能让所有事物无法靠近他。这些咒力也就无法触碰到他。 但五条悟环顾四周—— “确实很难办啊,真的没有实体。” 他取下墨镜,仍由六眼摄入周围所有信息,却依旧找不到咒灵本体的痕迹,他只好先向村庄移动。 这种情况,就算让杰这个『咒灵操使』来,也不好办吧? 杰在定位到咒灵前,就会碰到它的咒力,然后就会被染上怪病。照漫画里的发展,就会失智地开撕自己的皮。 果然,还是得让伊藤知绘放弃漫画。五年前的早期作品都能干掉特级术师,她就是个团灭发动机。 知绘对情绪很敏感。理论上,如果真诚发言,带着色彩正确的情绪就能说服她,但他说什么她都不信。 可能是因为他的情绪不似常人? 或者说,因为常年利用负面情绪战斗,术师的情绪都不似常人。麻木、冷漠、压抑、疯狂……总有一款符合症状。 所以术师很难取信于她。 那普通人? 正好,这次事件中,如果他能带出几个受害者,让知绘和受害者面对面谈,她或许会相信。 但五条悟搜罗整个村庄,只在村落中心堆出个人棍山,幸存者数量为零。他猜想中,或许能幸存的躺平族也没能活下来。 就算是躺平族,也会『想躺』,这也算是欲望。 这个游戏规则,似乎过于苛刻。 他盯着面前的肉色小山。属于咒灵的咒力侵占人们的身体,原本的人类变成细长一条,四肢更是变得只有筷子粗细,身周还黏着皮屑。 五条悟拉下嘴角,脸上没了笑意。 这桩惨案,实际上是天元结界、非法传播、咒术界高层腐败的综合结果。 天元结界已有千年,收集情报、帮助术师、压制咒灵实力的同时,也会因为等价交换原则,大大增加咒灵诞生率。 全世界其他地区,术师和咒灵都很稀有,只有日本的咒灵,泛滥到能危及社会。 非法传播的人既多,又隐蔽,难以管制。 而咒术界高层,对此则是放任和利用的态度。现在杀掉他们,也只会上任另一批同样腐败的高层。 这三个方面,他都想做出些改变,但都没法立刻解决,就只能先限制伊藤知绘,尽管她没有做出违规行为。 但明明他已经关住伊藤知绘,却仍不能阻止惨案发生,这些普通人的遭遇也过于…… 难以描述的感受,像有些憋闷。 他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也很正常嘛,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些死得怪点。 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很弱,他们的生命就像沙滩上松散的画,一个浪打过来就无影无踪。 尤其他们素不相识,没必要太在意。 和这些人比起来,五条家的人很会抱团,杰强到能与他对战。他的家人和所选择的挚友都很难死去,他应当永远不会难过才对。 但这无法解释当前的感受。 明明这群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身后一公里处,有外面的飞鸟撞上账,它扑闪着翅膀,骂骂咧咧地飞走,远离这片无风的死地。 五条悟站在原地,想着,要不要把尸体都封印带回去?但考虑传播性,他还是将尸体连同此地全部销毁。 至于这片区域,依然要封锁,他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有实体的咒灵。 他离开帐,伊地知问他情况如何。 他回答:“没有幸存者,村庄也还要继续封锁。” 说完,他拍拍伊地知的肩膀,姿态放松,笑得自信:“没关系,很快就能解决掉这个麻烦。” 与伊地知告别,五条悟又去完成几个比较紧急的任务。 算好时间,他出现在酒店窗外,知绘刚刚醒来。 她坐起身,先是懵了五秒,随后抬手整理发丝,下床,环顾四周确认他不在。接着,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间门,刚要出去,又返回拿起一罐苏打水解渴。 比起逃跑,还是解渴更重要吗?五条悟有些搞不清楚她的脑回路。 等喝完水,她终于出门下楼,但刚走到酒店大堂时,就被人拦住。拦她的人是个身姿佝偻的老太太,老太太躲躲藏藏,想避开前台和保安的视线。 五条悟没被这类人拦下过,他们通常只拦面善的人。 明明他平时也很面善嘛,至少表面上。 老太太小声说:“小姑娘,你的饮料喝完了吧?这个易拉罐能不能给我?” 知绘歪了下脑袋,比起赶紧去报警,她又选择停下脚步,问:“这个罐子又不透明,你怎么知道我喝完了?” 五条悟在心里吐槽,现在是问这些事的时候吗?她真的想逃跑吗?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变得更皱,像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但她还是回答:“空罐时,人不担心洒,手的姿势会放松些,手臂摆动弧度也会更大。” 知绘点头,当五条悟以为她终于要逃跑,他就能突然出现吓到她,威胁她放弃惊悚漫画时,她竟然站在原地和老太太聊起天来。 这就是漫画家忍不住取材的本能吗? 老太太说起她的故事。 她说,她吃点茶泡饭就满足了,本不用捡瓶瓶罐罐。她来捡易拉罐,是为了养同样是捡来的小猫。 她说起人生经验:“猫比狗和人难养,狗连屎都吃,人也还行,猫只爱吃新鲜肉也太挑嘴。” 这句话后,知绘笑起来。她面容舒张,让五条悟想到家中栽种的黑百合,丝绒质的花瓣张开,曲线不过宽也不过窄,微微低着头,能安静地忍过寒冬。 她说:“我能把你的事用在漫画里吗?虽然可能是个小配角,或者一句话?” 老人面露不解,知绘解释:“漫画就是电视和小说的中间形态,带很多插图的小说,可以这么理解。” 老人就问:“你是小说家吗?什么类型的小说?” “类比小说的话,通俗吧?通俗里的惊悚、呃,志怪小说?” 说到这里,知绘像是担心被拒绝,努力把这类小说夸得厉害些: “请不要小瞧志怪小说。在文学独属于贵族的时期,几乎只有志怪小说会记录底层人民的生活,虽然是作为受害者或者鬼怪前身,但好歹出现了,而且记录的是事实,只是……” 知绘说到一半,老人就朝她挥手:“可以可以,拿去用吧,听不懂,我要忙着去捡罐子了。” 知绘跟老人道别,等人走后,她终于想起正事——也没有,她找酒店前台要了纸笔,把故事记录下来。 她和这些被记录的人们在同一社会生活。她们有些是她未来的身影,有些是她过去的身影。记录她们的痕迹,就是记录自己,肯定她们的生命历程,就是肯定自己。 落下最后一笔,接下来,就是找个人借手机报警。 “那个……” 知绘刚朝前台说出两个字,一阵风袭来。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她被迫跑动。 都不用抬头看是谁,她大喊:“五条悟!” 8、08 知绘被拉到无人的安全通道才停下,她弯腰,撑在膝盖上大喘气,空气撞得鼻腔生疼。 奇怪的是,五条悟这个说起话来就一连串的大喇叭,竟然没立刻说话。 她抬头看他。他眉毛压着,嘴唇呈一条线,像是心事重重。他的目光移过来,与她相撞,随后,神色就变得轻松愉快,像与平时没有区别。 但这是假的。 知绘从五条悟身上所感觉到的,是乱七八糟的情绪,像被关在间黑屋子里,想出去,四处摸索却找不到出路。 她还以为,这人就是个自信过头的乐天派呢。 但不是。 又一次把理论上更重要的报警抛在脑后,知绘关注起面前的人。 她后退两步,问他:“你怎么了?” 他盯着她,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会骂我呢。” 因为他又妨碍了她吗? 但她之前在五条家时骂他,是因为他那个时候确实很欠。至于现在,她没有在别人难过时,再去伤人的习惯,除非是真的深仇大恨。 五条悟坐在楼梯上,大长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支着脑袋。 “问你个问题,”五条悟抬眼看向她,“假如,你的漫画真的能生成咒灵,这个咒灵没有实体形态,无法攻击到它,你觉得要如何消灭它呢?” 知绘眯起眼睛。这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的漫画会生成咒灵,却无法给她证明。 她说:“你好歹找些难以被反驳的证据,再来改变我的想法吧?”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拉,是五条悟强迫她蹲下身,与他对视。 “大聪明,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找不到证据我才说假如?” 五条悟这是在阴阳她! 知绘脸颊一鼓,也要生气,要阴阳回去,但被打断施法。 “你只要回答我上个问题就好了。” 说完这句,五条悟神色松动,像是想到有意思的事,脸也板不住。 他夹着嗓子,模拟游戏旁白的声音:“叮咚——回答上述问题,即可获得「畅骂五条悟十分钟体验卷」,如果骂技不佳,还可以提供骂人提示词哦。” 顿时,知绘的火气全数熄灭,她的注意力都落在『畅骂五条悟体验卷』上。 很吸引人的奖品!比五亿吸引人! “松开。” 她拍拍五条悟抓住她的手。等五条悟松开,她站起身,抱着双臂,一副成功女讲师的姿态。 “那我要讲了。” 五条悟很给面子地鼓掌。 “不要着急,”知绘挥挥手,“我也要先问个问题。” “问。” “你之前给我讲的咒灵,是从负面情绪里诞生。这有点像日本的八百万神明。有人信仰就存在,没人信仰就会消失。假如害怕我漫画的人减少,对应的咒灵会不会消失?” “会消失,”五条悟说,“从这个角度下手的话,可以用特殊手段让人忘记你的漫画。但去挨个消除记忆的速度,赶不上漫画传播的速度,所以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让人忘记,这个方法也太科幻……哦,我忘了,已经假设咒术界存在——但我有别的方法。” 她故意停在这里,不说下去。 五条悟也没插话,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她,他浅色的头发、眼睛、皮肤,衬得这灰色的水泥楼梯间都明亮起来。 “咳咳,”知绘别过脑袋,不看他,“恐惧是很容易消解的。” “比如,为什么恐怖片里女鬼、男鬼、随便什么鬼,都看不见脸又或长得恶心?因为一旦又帅又美,大家就不害怕,而是去搞颜色啦。” “再举个例子。某小孩没写作业,去学校的路上,她一直害怕会被老师骂。” “但等她到学校,却发现老师和教导主任打了起来,没空管她。她意识到害怕的事不会发生,她就不害怕了,还有闲心看老师打架。” “接着,老师一拳揍向教导主任,却用力过猛放了个屁,围观群众都笑起来。” “那之后,就算她又没写作业,真被这位老师骂。她想到那个印象深刻的屁,就不会害怕,只觉得搞笑。因为这个时候,老师已经不是可怕的权威象征,变成了会有很多失误的普通人。” “有意思,”五条悟捏着脸,“也就是说,只要你再画个对应的搞笑漫画,或者h.漫画,去消解读者的恐惧就好了?” “正解,而且也没有传播性不够快的问题,h内容可是传播最快的东西。” 说到这儿,知绘飞快摆手:“但别找我画,找别人,我不会画h。” 她画漫画追求真实性,需要实地采访、真实体验。 但别说h了,她连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都没体验过,绝对画不出让她自己满意的好东西。 “那搞笑漫画?” 五条悟也不执着h.漫画。 知绘怀疑他也是个大魔法师预备役。别看他脸好看,一开始会受女孩子欢迎,但只能距离产生美,等多相处段时间就会想掐死他! 她说: “搞笑漫画也别找我。” “搞笑是有局限性的,你看那些综艺上的搞笑艺人,之后无论他去演什么类型的电视剧,观众都只会想笑。” “这会影响到我的惊悚漫画。” 五条悟拉下墨镜,盯着她看了会儿,看得她浑身刺挠。 他说:“但是,我觉得还是你的漫画最有感染力,不管是画面还是故事。” 这句话后,知绘只觉刚才的难受都消去。这可是她的漫画技能第一次面对面被夸,和隔着网线,被冰冷的字体夸奖不太一样。 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想再确认一遍。 “真的?” “当然,”五条悟笑着点头,爽朗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如果你能给我画一份搞笑漫画的话。” “……” 这夸奖怎么还有条件。 大概是看出她不愿意,五条悟拉她坐下,就要开始新一轮话疗。 但知绘已经口干,心累,不想多说。 已知,她直接原地跑路,是跑不过五条悟的。也就是说,简简单单的竞速赛不行,但或许能考虑障碍赛? 知绘在头脑风暴,五条悟也在思考。 他在想,怎样让知绘自己解决她漫画带来的麻烦? 果然,还是装可怜吧? 不管是刚才的老太太,还是刚才的他,知绘都没有对他们的阻拦生气。是因为当时,他们一个很弱小,一个在难过。 知绘对可怜人相当有同情心,那就可以把封锁区域内的事,拿出来跟她谈一谈。 稍稍思考切入点,五条悟问:“你觉得死亡意味着什么?” 知绘没有立刻回答,她拉开拉链,脱下卫衣外套,只剩里面的短袖。 她问五条悟:“你觉得卫衣意味着什么?” 五条悟:? 这又是什么文艺青年新话题? 还没想通,知绘举起卫衣,朝他顶头罩来。 9、09 作为最强术师,五条悟当然不会轻易被近身。 这个“当然”的前提是,以他的术式在身周制造『不可侵』屏障,所有物体就都无法靠近他。 但制造屏障需要咒力,突如其来地调动咒力,会控制不好情绪。 然后知绘就会晕倒,就会做噩梦。 等醒来,她就会『灵感来了』、『灵感来了』地叫,痛哭流涕地非要画漫画。 那会很麻烦。 瞬间,五条悟在脑中想过很多事,没有躲。 知绘的卫衣兜头罩来,遮住所有光线,随后脖子勒紧,是知绘用卫衣袖子在他脖子上系结,狠狠一拉系紧。 这像是嘴套和狗绳——他有些时候也会讨厌自己过于跳跃的思维。 还是去抓人吧——狗拿耗子——别太跳跃了。 知绘逃出楼梯间,没走几步,她也眼前一黑。她的卫衣蒙在她头上,带着她的洗衣液香气。 五条悟说:“捕获成功!” 她身体腾空,五条悟把她抱起来,以一只手挎在她腰间的形式,把她当手拿包似的夹在腰侧。 她还是没跑掉。 但五条悟跑起来,似乎是回到楼梯间,向上走,爬楼梯,手臂摁着胃,给她颠得想吐。她扒拉挡脸的卫衣,但扯不下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死亡那啥什么是吧?我说,我说!” 知绘落地时,已经回到醒来的房间中,像是玩了十个小时游戏,但忘记存档,重新打开游戏时,一切回到最初。 五条悟又拿着不存在的话筒,递到她嘴边:“接下来,有请失败者发表比赛感言。” 这个人真的很欠! 但知绘劝自己大度,死亡是吧,死亡,五条悟问这个问题的理由……算了,她就当是真的死了很多人,五条悟很伤心的情况去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向四周看去。矮桌上,放着个玉色瓷瓶。她走过去,捧起瓷瓶。 “死亡。如果是人死亡,意味着被火化。火化的烟飘到天上,又落到土里,一部分可能会变成可加工的泥土,被加工成瓷瓶。” “给你。” 知绘把瓷瓶端进五条悟手中,确认他稳稳拿好才松手。 她说:“虽然最近逝去的人不在这里面,虽然祂们不会再来,但祂们回归自然,仍在这个世界,会以另一种形式陪在你身边。” 五条悟盯着知绘,指尖抚过手中的瓷瓶。 冰冷光滑的,明知指腹下跳动的脉搏属于他,但听过知绘的话后,却有鼓动来自瓷瓶的错觉。 这个时候,他该把话题拐向封锁区域。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瓷瓶到脸前,打量两秒,找好临时话题,又看向知绘,面露好奇。 “不仅是把人当人,也把器物看做生灵,这就是你会跟石头说话的原因吗?” 五条悟怎么知道她要跟石头说话! 知绘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五条悟。她只有独自一人在家中时,才会对器物说话,不只石头,还有笔、纸张、椅子等任何东西。 五条悟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五条悟监视过她。就在初次见面前,又或者他第二次找上门前。 仔细想想,初次见面时,五条悟说那句错误的《宠物小精灵》台词,可能就是在得知她的爱好后,故意那么说,骗她主动开门。 “哎呀,说漏嘴啦~” 五条悟吐舌头,学着少女漫中的姿势敲脑袋,恶心得知绘退到墙壁,退无可退。 这绝对是恶意卖萌。 不等她回过神,五条悟带着跑偏的话题,跳回他的最初目的。 “总之,想要让你画搞笑类漫画,靠说服是不行?一定要给出你满意的条件吧?” 知绘双臂交叉,挡在脸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画搞笑漫画。” “如果你画出来,我给你十天画惊悚漫画的时间呢?画完后,想发到网上也行哦。” 知绘放下双臂,五条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以往她觉得轻浮的笑容,竟然也没有那么碍眼,似乎还带点圣光,一如初见他还没开口时那样。 知绘问:"真的假的?" "我目前没骗过你吧?大概?" “……成交,新笔名就叫「五条悟太可恶了」。” “多谢夸奖~”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知绘都在五条悟给她准备的新画室里,还得到人生当中第一笔高工资。 “净收入50万日元?” 知绘捧着存折,手指在颤抖。她从未收到过如此之高的月薪,还是通过画漫画获得。这可是只有企业正式工,才能拥有的高工资。 但是—— “你是去我家偷的存折吧。” “我只是好心地帮你拿过来了。” 五条悟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黄油土豆。 “我可是大好人,你看,我都没玩手机,就为了陪没手机的你看电视。” 她到底是因为谁才失去手机的啊! 五条悟再叉起一块黄油土豆,刚递到嘴边。知绘一把抢走他手上的叉子,再端走他肚子上的整盒,垫着抱枕,重重坐在他脚背上。 五条悟嬉笑着说:“是在帮我压腿吗?最近确实忘记拉韧带。不过,身体条件还在,所以不觉得痛哦。” 知绘狠狠嚼着土豆,试图用黄油的温和奶香平复内心。她盯着电视屏幕,劝自己宽容,努力沉浸在剧中,就当没听见。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七点,电视里播起新闻。 “……近日,多地银行金库莫名开启。经警方调查,系金库管理人员失职。但为何多地管理人员不约而同,都私自开启金库?让我们连线大阪市的记者……” 新闻连线的记者说,这几天各个城市的银行金库管理人,都出现精神问题。 现代银行金库有两道防尾随门,打开第一道门后,需要进入其中,锁上第一道门,才能有机会解锁第二道门。 各个管理人员,就在这第一道门和第二道门之间,来回开锁。他们不吃、不喝、不睡觉、拉在裤子里,也想把这两道门一起打开,让银行金库对外开放。 “学到了,”知绘紧紧盯着屏幕,“原来还有这种防尾随设计,以后写剧情就要小心,不能画跟踪别人进入重要设施。” 五条悟停下抢土豆的手,盘坐在沙发上,指着电视画面:“你不觉得,这很像是你前不久才画过的漫画吗?” 什么?怎么又怪她? 知绘说:“还好吧?我那篇漫画又没有银行相关,我的主角打开放出的东西是超自然生物,不是会让人模仿犯罪的内容。不过,你竟然看完了这篇吗?” 她还以为,除非必须,五条悟不会看她的漫画。 “嗯,看完了。” “真的?” “你的全部作品都看完了。” “诶?!” 不可思议。 知绘从沙发上跳起来,就连她亲爱的朋友『懒得取名』都没看完她所有作品。 “我懂了,”知绘说,“这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 “随便你怎么想。” 和之前爱与她斗嘴的五条悟不同,这条新闻之后,五条悟就没了兴致。他拿出手机打电话,但一直未打通。 他眉头逐渐紧锁,在又一个“对方暂时无法接听”后,站起身。 “我有事,走了。” 告别的手抬起,还未落下,五条悟的手机响起来,是夏油杰的回电。 他接通电话。 “抱歉,悟,你还记得那只脑花状的怪物吗?它用了些自保秘法,我伤不到它,就拜托过你来处理,但也不行,就把它封印起来了。” 五条悟说:“记得,刚才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看新闻上说……” “是的,我中招了。” 10、10 电话那头,夏油杰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这只咒灵的效果是,打开你觉得最不能打开的东西,打开可以衍生为放出,效果只有一次。” “漫画网站的运营人也中招,把有关伊藤知绘的漫画全部发布。接下来,相关的咒灵应该会全部出现。” “以及,最开始传播这篇稿件的人也找到。那个人在2012年8月16日,趁伊藤知绘外出求职,进入伊藤家拍摄漫画,在你去之前就离开。” “她叫「冰见汐梨」,在九年前成为伊藤知绘的邻居。” “同年,脑花「羂索」离开「虎杖香织」的身体。虎杖家也在伊藤家附近。我怀疑「冰见汐梨」是「羂索」的同伙,两人与「伊藤知绘」可能存在关系。” * 夏油杰口中的羂索,正位于日本中部地区,某处深山中的村落。 深绿的山林中,有一间木屋,本住着当地唯一的咒术师。而羂索,被人“端”入其中。 过了半天,紧闭的小木屋重新打开。 一个男人从中走出。男人的长相平凡又独特。平凡来自于他毫无特色的五官,独特则来自于缝合疤痕。那道疤痕,贯穿整个额头,略微红肿的针眼代表刚缝上不久。 他招呼门外的人:“久等了,里梅。” 被称为里梅的人,正是高专情报中的冰见汐梨。 她的面容极其漂亮,气质却叫人分不出男女。她留着白色妹妹头,两侧耳朵的头发挑染两片深红。 里梅说:“我把你带出来了,你之前向我承诺的事也该继续了罢,复活「宿傩大人」。” “先不着急,”羂索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服,“复活宿傩一事对我也有利,我不会失约。只是在那之前——” “我本来是计划夺得「咒灵操术」,再做布置,只是现在不太可能。但是,我预留了另一个方案,需要麻烦你将「伊藤知绘」带来。” 里梅常年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些小情绪,像是冰块裂开一道缝隙。 他语露不满:“那你该早点说明,五条悟已经察觉到我的行动,将伊藤知绘转移到高专内部。” “这样吗?”羂索稍稍惊讶一瞬,就笑起来,“但想想办法,总是能让人出来的吧?或者调虎离山,我们再进去?” * 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东京校区。 宿舍楼三层,知绘坐在窗边,顶着刺眼的日光,望着五重塔发呆,等移开视线时,她眼中都留下塔的灼痕。 她回到最初被绑架去的地方。 “「冰见汐梨」和「羂索」,这两人要谋害你。” 来这里前,五条悟如此说。 她问:“他们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五条烦躁地抓抓头发,但看着她,眼中的波澜又平静下来,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一番。 末了,五条悟蹲在地上,比蹲在沙发上的知绘矮一截。他推推墨镜,比出经典怪物手势,张牙舞爪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他们会把你抓去画你不想画的漫画,等利用完你后,就把你杀掉!” 这像是在吓小孩,反而显得他自己像小孩。 知绘盯着五条悟的头顶。平时,她看不见这里,现在才注意到他发旋偏左,有种『啊,原来他也有发旋』的感觉。 她记得,有不知真假的研究表明:发旋偏左的人,逻辑思维强、聪明、擅长理科。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抬手,按向五条悟的头顶——是蓬松的丝绒质,像长毛兔子。 五条悟愣住。 发丝被碰时,头皮的触感很怪,像是痒,但并不让人想挠。这是没体验过的奇怪触感,毕竟,家里人不会碰他的头,而其他人碰不到他。 他摸摸知绘摸过的地方,抬头,蓝眼睛中含着迷茫。 他问:“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什么? 知绘也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反驳。 “我只是摸了下你的头!” “你不喜欢我的话,干嘛摸我的头?别人都不会。” “因为它看起来软乎乎的!” 五条悟又盯住知绘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尬得知绘都没敢动。 幸好,他没再多说。 “算了,总之,你跟我搬去高专,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于是,现在的知绘,就出现在高专宿舍。 她趴在窗台上,自觉又变成粘鼠板上的老鼠,闭眼就能看到未来的人生,漆黑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漫画似乎真有问题?都有人想来谋害她了。但不画漫画,她还能做什么?还有,如果她的漫画能成真,那她之前画的都…… 她睁开眼。 楼底下,五条悟在和人谈话,那个人和五条悟相差极大。 五条悟衣着简洁,也不戴墨镜以外配饰。 那个人就显得有些隆重——精心打理的长发,袈裟,耳扩,在发现她的视线后,看向她,露出个标准的微笑,让知绘想到电视新闻上的政客。 五条悟也回头看她,随后继续跟那个人说话。根据五条悟的手指朝向,和那个人又看过来,知绘推测,五条悟是在说她的事。 “杰,知绘她真的很麻烦啊。” 在挚友面前,五条悟忍不住抱怨。 夏油杰笑着说:“这件事暂时没办法吧?难道你想杀掉她吗?” “别开玩笑,她也没做错什么。” 虽然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认同牺牲少数,拯救多数。但前提是不得已的二选一抉择,又或是少数者同意。 若少数者不同意,那就像天内理子时那样。只要她不想与天元同化,那哪怕天元不同化会造成大灾难,他也不会让她去死。 最多像现在这样,抓起来进行限制。 夏油杰继续说:“那,杀掉天元?或者挨个威胁咒术界高层通过「禁止法案」?都不行吧?只能暂时放弃。” 看出夏油杰没想认真回答,只想劝他放弃,五条悟也不准备认真了。 他面带戏谑:“威胁老橘子们的话,感觉治标不治本,法案随时会被推翻,而且不够和平,显得我很不讲道理诶~带坏我的学生怎么办?” 停顿一下,他说:“我选前者,干掉天元,万事大吉!” 说着,他就转向天元所在的薨星宫。 “咳,等等,”夏油杰连忙拦住他,“我开玩笑的,你知道杀掉天元会导致什么吧?” 当然知道。 杀掉天元的话,日本会变成像其他国家一样,祥和美丽,几乎没有术师和咒灵。 但在那之前,天元结界突然消失,会导致稍微弱小些的术师失去保护。 没有结界压制的咒灵会骤然变强,袭杀人类。直到咒灵和术师两边都越杀越少,才会回归健康的生态平衡。 注重术师保护的夏油杰,当然不会认同这个提议。 但五条悟说:“啊?这个提议很有前瞻性,而且符合可持续发展标准诶~绿色又健康,难道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夏油杰的额角跳动,看向五条悟的眼中满是无奈,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想到什么。 他指向宿舍楼三楼,伊藤知绘还趴在窗边看他们,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他说:“悟,你觉不觉得,伊藤知绘可能对你有好感?” “哈?” “不觉得吗?她一直在看着这边,而且,平时她是不是还试图和你肢体接触?” 此时,某路过的高专学生停下脚步,忍不住吐槽:“那可能只是想揍五条老师吧?” 不,不只有。 五条悟向学生挥手,示意他离开,又对夏油杰招手,带人去到小角落。 五条悟面容严肃: “她今天摸了我的头,我问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她说没有,但我觉得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一直很受欢迎。” 夏油杰嘴角一抽,但尽力绷住,他应和五条悟。 “是的,我也这么想,你是最受欢迎的人。所以,悟。” “怎么了?” “比起杀掉天元,或者强行禁止伊藤知绘画漫画,还是利用你的皮囊更和平、美好、有魅力吧?” “你看,伊藤知绘都已经对你有好感了。” 11、11 知绘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人说话。 这两人勾肩搭背的,看着就像狐朋狗友,说着说着,五条悟还看她一眼,就和另一人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不会是在说她坏话吧? 不然干嘛避开她? 知绘握紧拳头,在窗边着急,她好想跳下去偷听,好想去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但她不太敢,因为有陌生男人,还是看起来有点腹黑的陌生男人。 她平时收集漫画素材,只会找女孩子说话,交朋友也只交女性朋友,反正她只画女性主角。 拉上窗帘,外界的一切都被遮挡,眼不见心不烦。 她坐到宿舍书桌前,拉开抽屉,银色的手机躺在其中。 五条悟离开前,说把她的手机放在这里。 他似乎不再担心她逃跑,是看出她的动摇吧? 对咒术界的看法,她在两边纠结—— 要是没有咒术界就好了,她就可以放肆地画惊悚漫画,她之前的漫画,也没有造成过社会危害。 要是有咒术界就好了,证明她现在没有被欺骗和监禁,只是被保护,她周围的都是好人。 但给两边列物证的话,还是『没有咒术界』的证据更多。 至于人证,她所在的高专,只有自称是咒术师的家伙,总数量不到十个,完全可能是群众演员。 她觉得要发网络问卷,随机抽取回答者,看有没有知道咒术界的普通人。那位普通人要既知道咒术界,又和高专没有联系,才能证明咒术界真的存在。 知绘打开手机,点开邮件,除了妈妈的外,只有『懒得取名』给她发过信息,在两个多月前,只有一条。 怎么只有一条!她们以前每天都99+! 知绘给『懒得取名』发送消息: 【我在看着你:(冒泡)】 【我在看着你:你怎么都不给我发消息qaq,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懒得取名』向来是秒回,但这次竟然没有。 为什么? 是不喜欢她了吗? 天塌了,被绑架两个半月,终于重获手机后,却发现朋友离她而去。 不,不对。『懒得取名』并不只是她的朋友,还是她漫画的忠实粉丝,还帮她发布漫画,也就是说—— 【我在看着你: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是个白头发的人吗?身高一米九,脸好看,但人很欠。】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就有了回复。 【懒得取名:差不多吧】 真的是这样! 【我在看着你:对不起】 【我在看着你:我连累你了】 【我在看着你:是我太固执了】 【我在看着你: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在看着你:你没有被怎么样吧?绑架、监禁什么的。】 【我在看着你:[比格哭泣.jpg]】 发完这一连串,知绘又有些后悔。她话这么密,会不会把人吓到?要不然撤回吧?但撤回的话,对方已经看到了又怎么办? 道歉吧。 【我在看着你: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过了会儿,对面回复。 【懒得取名:没关系,没有被怎么样,没被吓到。】 【我在看着你:真的吗?】 【懒得取名:真的,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挺好的。我男朋友那种更麻烦,想的多,还憋着不说。】 【我在看着你:摸摸】 知绘拿着手机,思考措辞,她想问咒术界的事,但又怕太突兀。 就这样犹豫着,在她撰写好消息前,敲门声响起。 “你好?在吗?” 隔着门板,门外的声音有些糊,但十分有特色,懒洋洋的,像不愿张口说话。 是家入硝子。 知绘打开门,硝子就站在门口,和上次一样顶着黑眼圈,和她一个级别的黑眼圈,看来硝子也爱熬夜。 硝子双目无神,说:“悟拜托我检查你有没有画惊悚漫画,你画了吗?” “没有。” 知绘摇头,让开门口的位置,等硝子进来检查。却见硝子没有下一步动作,仍站在门口,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知绘问:“这样问一遍就行了吗?不怕我偷偷画吗?” “……藏着画的话,是有点麻烦呢,希望你不要那样,可以吗?” 硝子的语气平静无波,表情也是,都显得懒散,但莫名让人愿意听她说话,也愿意与她说话,如她瞳色般,有着和大地一样的亲和力。 知绘说:“好吧,但只是现在。” 说到这儿,知绘低头:“至于其他的时候……有时候,我会特别想画,根本忍不住。” 硝子几乎是立刻接上她的话。 “是猝睡后,再醒来时吗?是的话,可能是像晕车要吐出来才舒服。我不太确定,因为不敢用咒力对你做详细检查。到时候,你可以把漫画画出来给我,不要发到网上就行。” 不跟硝子纠结咒术界是否存在,知绘就当既存在又不存在,她点头。 硝子继续说。 “还有,悟让我提醒你,高专内主要分两种势力。属于悟那边的,主要是来自乡下的学生,学校里只有两个。其他的都来自咒术世家,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接触,他们对非术师态度不友好。” “不友好?” “大概是会把非术师当牛做马的程度吧,别接触就行了。” 这听起来有点可怕,而且—— “这种人的话,我不去接触他们就行了吗?我感觉他们会主动霸凌吧?” “啊,”硝子歪着脑袋,指尖抚过嘴唇,她说,“抱歉,我没有考虑到这点,而且,他们因为家族消息灵通,确实是知道你在这里的。” 但二十四岁堂堂成年人,会怕被高中生霸凌吗? 怕啊!就是高中生才没轻没重的! 担心被人找上门,知绘靠近硝子,硝子深棕色的头发,在知绘眼中立刻柔和起来,丝滑得像是巧克力。 她问道:“硝子,我可以跟着你吗?” 大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硝子说:“行吧,但我工作时要使用咒力,你……我在我的工作室附近,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 硝子果然和她想象得一样,十分好说话。 知绘跟着硝子去到新地方,等硝子离开房间,就继续纠结怎么问人咒术界的事。 但没过多久,硝子就回来了。 “那个……” 硝子说话时有些犹豫,态度比起之前,带上莫名的尊敬。 “你觉得,你能当心理咨询师吗?” “心理咨询师?我吗?”知绘伸长脖子,手指着自己,“我是艺术生,完全没学过心理学。” “但你对这方面很敏感。” “……我不觉得。” “要不要在我身上试试?” 12、12 知绘不理解:“但为什么找我?” “这个啊——昨天,我在聊天群里,说治疗几个术师后,感觉他们好像把精神症状传染给我了。” 说到这里,硝子把她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一条群聊回复,两分钟前回的。 【毛豆生奶油重度依赖:如果那几个术师是被漫画咒灵伤到的,那你去找知绘吧,伊藤知绘,说不定有奇效哦~让她给你讲讲小学生不写作业的故事。】 这是五条悟吧?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啊! 但硝子信了,是遇到很严重的事吗? 知绘有些为难,但是,就这么拒绝也不太好吧?试试又不会怎么样,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咳咳,”知绘手放在嘴边,清清嗓,“那我可以试一试。但是我真的不专业,连业余都算不上,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 “ok。” 硝子点头,拖根椅子到知绘面前坐下。冷寂的房间中,两人坐在中央,面面相觑,知绘脑中一片混乱。 快想想要说什么? 心理咨询师……她知道的心理咨询师,好像只有《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那可以学学他吧? “那个……” 知绘一开口就是软弱的『那个』,让她即刻放弃模仿汉尼拔,还是照自己的习惯吧,就像平时找路人取材一样。 “你说是传染,是最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硝子想了想,指尖敲着下巴,慢慢说:“最近喝酒总是会断片,失去意识,身体也总是没有力气,心里有些慌,原来不会的。” 知绘沉默,她记得她没画过与酒有关的漫画,她也不了解酒。 但先顺着问下去吧。 “既然你向人寻求心理咨询,那就意味着你想要改变,那你是想要改变什么呢?不再喝酒?提升精力?平复内心?” 硝子眼神飘忽,思考了会儿才说:“我想喝酒的,喝酒是爱好,只是不想断片,提升精力和平复内心都想要吧?” 知绘点头,进入画漫画时的状态,把硝子当成她笔下的角色,和她谈心。 “一般来说,当人想要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如果没有去做,大概率是有东西阻碍了你。” “像是过去的痛苦,对未来的惧怕等等。” “我们一起找到这个东西是什么,好吗?” …… 最终结果和她的漫画根本没关系。 是硝子最近工作量骤增,睡得太少,再加上社会新闻总是爆出些阴暗的事情,导致政治性抑郁,无意识地加大饮酒量。 知绘让硝子回去后,多观察她自己—— 什么时候会做出她自己欣赏的行为? 做出理性上不想做的行为时,是被什么想法和感受勾去做的? 把这些内容记录下来,她们下次再谈,怎么对待这些想法和感受。 硝子点头说有道理,像是把心理问题梳顺明白,再慢慢处理。她平静地夸奖知绘一番,就返回工作中。 知绘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懒得取名』告诉她,她也没见过咒术界相关的东西,不知道那是否存在。 果然,不只是她见不到证据! 那就证明不存在?那她就能放心画惊悚漫画。 但这份快乐没持续多久,熄灭在她第二天见到五条悟时。 单人宿舍的套间,不算宽大,却挤了三个人——伊藤知绘,五条悟,还有五条悟身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面容清秀,顶着个黑色刺猬头,年龄约莫八九岁,板着脸,很是少年老成。 五条悟十指开花,绽放在小男孩脸边,介绍:“铛铛铛,他叫伏黑惠,他爹把他卖给我了。” “人、人口贩卖?”知绘目瞪口呆。 五条悟捏着下巴,稍微思考便说道:“不算人口贩卖吧,只是使用权。哎呀,这么说好像有点物化?应该是阵营权?教育权?总之,他是我的人了。” 知绘坐在书桌前的滑椅上,点头:“懂了,你的人。但为什么要把你的人带到我的宿舍里?” 三个人把本就不大的套间,衬得更加拥挤。 五条悟对知绘笑嘻嘻的,比出个大拇指:“硝子说,你在心理咨询方面很有天赋,所以——” 他弯腰,按着伏黑惠的肩膀,把伏黑惠推到知绘面前:“你看,这小子沉默寡言的,一看就不太好带。” 小男孩侧头看向地面,嘴角一拉,面露不爽。 见状,知绘在心中吐槽: 再这样下去,五条悟的钱就打水漂了,是他阵营的人,也变成不是他阵营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被说出想隐藏的事实。 下一句话,更是让她也想转身就走。 “你能帮我照顾一下他吗?” “什么?” 知绘浑身一震,想拒绝,但又怕小孩子觉得她是在嫌弃,便止住拒绝的话语。 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还当着小孩的面。她不想照顾小孩子,但也不想让小孩子伤心!都怪五条悟! “不愿意吗?” 五条悟倒是看出她的拒绝,只是下一句话更加可怕—— “我还以为,向喜欢我的人提要求,会直接被答应呢。” 喜欢他的人?是她? 大脑像是被重锤,再灌入水,晃荡好几下,知绘晕乎乎,缓了会儿才重返现实。 首先入目的,是伏黑惠的眼神。小男孩望着她,大大的眼中是明晃晃的惊讶——『天啦,你竟然喜欢这种人。』 受不了了。 知绘站起身,抓起床上的枕头,冲向五条悟。 她追他逃,她挥他躲。 两人在宿舍里围着伏黑惠转圈圈。 知绘一边挥动枕头,一边喊:“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了!” “你啊~”五条悟全都躲开。 “我不喜欢你!” 听见这话,五条悟刹住脚步,转身向知绘。知绘却没能停住,差点撞到他胸口上。 好在,五条悟抓住她两手手腕,帮她止住步伐。 “那我问你,”五条悟飞快地说,“你喜欢二十二岁的男人?还是八十岁的男人?” 知绘思考稍许:“二十二岁的。” 五条悟笑起来:“那就是我呀~” “第二个问题,”他说,“你喜欢白色头发的男人?还是秃顶的男人?” 知绘动了下双手,都被五条悟抓在一只手里,动不了。她眯起眼睛,要用目光戳穿他的脸。 她说:“白色头发的。” “那就是我呀~” “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身高一米九的男人?还是一米的男人?” “哼。” 知绘冷哼出声,这种网络段子,她一个文娱创作者难道会不知道吗! 她说:“一米的男人。” 五条悟嘴角笑容消失。 但没等笑容转移到知绘脸上,五条悟蹲下身,头顶的高度在知绘的肋骨下缘,比伏黑惠还矮一个头。 他比划身高,说:“那就是我呀~” 13、13 知绘后退半步,因为手被抓着,不能退后更多。她仰起头,不看五条悟,耳朵隐隐发烫。 竟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 而且她现在能说什么?不管说什么,都会被诡辩成她喜欢五条悟吧。 知绘稍微低头。五条悟还蹲着,抬头望着她,脸上是与平日戏弄她时一样的笑容。 他就是一天不见想贩剑。 而且,重点不是他。 知绘看向伏黑惠。 九岁的伏黑惠,俨然已经成为房间中最稳重的人。他撑着死鱼眼,无表情地盯着两个打闹的成年人,很是无语。 太好了,看来伏黑惠没信『伊藤知绘喜欢五条悟』,他真是个聪明的好宝宝。 “惠,”五条悟继续蹲着,也看向伏黑惠,“表现的这么成熟可不好哦~果实成熟之后,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吃掉和腐烂了。” 五条悟的话怪有哲理,知绘都想立刻问能不能参考借鉴,但她憋住了。 伏黑惠对这句话颇有些不屑:“歪理。” 当即,五条悟就起身,凑在知绘耳边,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却说得大家都能听见。 “你看吧,你看吧,他是不是很难带?” 不等知绘回答,五条悟把墨镜推到头顶,手指弯曲,轻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你知道的,我们咒术师呢,大半都有心理问题,因为家庭教育实在太差,好不容易遇见会做心理辅导的你……” 说到这儿,大概是懒得再编,五条悟话锋一转。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带带他?” “不能。” 知绘板着脸,也不纠结小孩子伤不伤心了,反正,五条悟已经把她想拒绝的事说出口。 “唉,那我只能告诉你真相了,”五条悟扶额,作苦恼状,向伏黑惠挥挥手,“小孩子先出去一下,之后少儿不宜。” “什么?” 知绘整个人卡住,僵在原地。 什么真相会少儿不宜? 结合五条悟非说『她喜欢他』。知绘怀疑,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虽然有点离谱,但,难道五条悟要给她告白?或者是更不能让小孩子看的? 不要啊! 知绘抓住颈边的手臂。 意外的粗壮,比她小腿还有力,根本扯不动! 明明远看五条悟时,他看起来很纤细!这大概因为他过于高,衣服又板直得像个桶。简直是诈骗! “干什么?干什么?”五条悟用胳膊箍住她的脖子,“不要着急,难不成你想让惠知道吗?诶,等等——” “我觉得有这方面的教育也不错诶!现代社会都提倡要早点教会小孩子这些事!”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知绘拧住他的手臂肉。 但五条悟无视她,说:“惠啊,你就留在这儿吧。” 不等知绘反应,五条悟就开始了。 “昨天,咒术界高层,叫我去开了个会,说是对目前……” 啊? 听着五条悟说话,知绘眼中浮上迷雾,表情也慢慢呆滞,少儿不宜的事情是政治吗?确实很少儿不宜啊。 难道是她想法太肮脏了吗?对不起,但那也没办法,她一个画漫画的,肯定会多了解些那方面的事。 “知绘,知绘,你在听吗?” 五条悟揽着她左右摇摆。 “我说,之前咒术界的老头子们没管你,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威胁不到他们。但现在不一样了。封锁村庄的事,还有银行的事,给他们吓得棺材板的漆都涂歪了。” “所以,他们让我处决你哦~” “啊?” 知绘更迷茫。『处决』两个字,像是在中世纪背景的宗教片中才会出现。放到现代社会,在裁决机构里也很难听到吧? 见她回应,五条悟停下晃动,继续说。 “但是,你还要画搞笑漫画,解决将来随时会出现无实体咒灵。” “而且,你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学生的实际监护人,那我怎么能随便处决掉你呢?学生伤心了,不要我了怎么办?你说是吧?” 所以,五条悟硬给她塞个小孩子过来,是找个理由应付咒术界的人,保护她吗?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咒术界存在……好吧,存在,她不自欺欺人了。 她吐出一口气,手指颤动,把耳边的碎发规整到耳后,试图镇定。 她看向伏黑惠,又拍拍五条悟的手臂,语气平淡地说:“行吧,我答应了,谢谢,麻烦你松开手,可以吗?” 五条悟松开她。 身上,好像有股劲一下子就松了,像是扎破口的皮球,慢慢泄掉。 她撑起身体,晃到椅子旁边,坐下,趴在桌子上,又长叹一口气。 她的漫画梦彻底破灭了。 而且…… 细数她的漫画,危害比较大的可能导致—— 海岸边,突然出现一条鲸鱼尸体。鲸鱼腐败爆炸后,肚子里钻出一群长腿的怪鱼。那些腿可以繁衍、寄生并控制所有生物,最后它们杀死全人类,占领地球。 天边飞过一群人头,每个人头都会去吊死与它长相对应的人。如果人头受到伤害,会把伤害转移给对应的人。最后它们杀死全人类,占领地球。 一颗长眼睛、长嘴的巨大星球,靠近地球……最后毁灭地球。 …… 话说,希特勒杀了多少人啊?成吉思汗呢?她要超越他们,成为世界第一的战争罪犯了吧? 不,好像是非战争罪犯。 她画漫画,本来是想记录弱者的恐惧,发表出去,让大家都能感同身受,相互理解的…… 下巴搁在书桌上,她伸出手去,盯着自己的手背。 因为画漫画时总是废寝忘食,她偏瘦,掌骨与血管微微凸起的手上,还染着未认真清洗的墨汁。 胸口憋闷得痛,视线模糊起来,眼皮很烫,但浑身发冷。 还不如给她处决了呢。 “你看你的手做什么?” 耳边响起五条悟的声音。他站在她身侧,弯腰,脑袋就在她脑袋旁边。 知绘不理他。 “惠,”他说,“你现在要出去了哦,之后真的少儿不宜了。” 知绘当没听见。她趴在桌子上,眼泪流得更多,沿着脸颊落下。泪水路过皮肤时,会让人感到温暖。但它们很快变得冰冷,顺着下巴落在桌子上。 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是伏黑惠离开了。 模糊的视野中,一只手,一只比她宽大很多,手指也大一圈的手,伸到她脸前,蘸蘸桌面的眼泪,收回去。 五条悟说:“好咸。” 但知绘还是不理他。 那只手又伸过来,戳戳她的脸。 五条悟蹲在她身边,说: “昨天,除了去跟老橘子们开会,我还跟挚友聊了天。” “挚友说,你肯定喜欢我。如果我想让你不画惊悚漫画的话,可以来勾引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不画。” “但你看我像是会去勾引人的人吗?” “他那只骚狐狸才会。我本来就很受欢迎,就站着,什么都不做就有人喜欢,根本不需要勾引。” “所以这个办法我不接受。” “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但我是「最强」诶!如果我拿你没办法的话,你才是「最强」了吧!” “但是很抱歉,「最强」的宝座,我是不会让给你的,所以——” 五条悟伸手,伸到知绘双臂下方,肋骨两侧。他面对面,像抱一只黑猫那样,把她从桌面的泥潭中拔起,举高。 “惊悚漫画随便画啦~上次的村庄和银行都是我疏忽大意。下次我绝对会变得更强,早早干掉它们,夺回「最强」的宝座!” 视线相对时,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到五条悟脸上。 知绘下意识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没说。 看着五条悟脸上泪珠乱跳乱,她有些想笑,嘴唇抿不住。 “啊,怎么笑了?”五条悟说,“是我太帅了吗?喜欢我,无需自卑。” “噗。”知绘笑出声。 “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会打我。” “啪。” 手掌作痛,知绘举起手,她的掌心由重击后的白,变为微红,五条悟肩上的衣服也隐隐有个掌印。 她竟然打中了! 14、14 “你……”知绘抓住五条悟的手臂,晃腿,“放我下来。” “嗨~” 终于脚踏实地,知绘背过身去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抽纸。她抽出一张擦拭眼泪,纸巾磨到红红的眼眶,有些痛。 擦干净自己的脸,她把整包抽纸递给五条悟。他脸上也是湿润的,只是是她的眼泪。 “你也擦擦。” “嗨~” 等五条悟也擦干净,知绘清清嗓子,强调:“我还是要申明一下,我不喜欢你,不信谣,不传谣。” 郑重地说完这句话,她抱起双臂,昂头提气,准备和五条悟battle她到底喜不喜欢他。 但五条悟说—— "诶?真的吗?那就不喜欢吧。" 就这? 知绘的呼吸都噎住,她捏着自己的手臂上的肉,有种玩得好好的,她突然被丢下的感觉…… 怎么回事? 她抿紧嘴唇,扭开视线,强迫自己去想新话题。 过了会儿,她问:“你说等你变强,我就能随便画漫画,那要多久啊?” “这个嘛……” 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家伙,又凑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肩膀说:“比我还天才的知绘,给我宽限一点时间吧?” 知绘把脸扭向他不在的一侧:“那好吧。” 说完这些,她们之间就好像没了话。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头发扫过他衣袖的沙沙声,时隐时现。当过于安静时,她就会稍微动一下脑袋。 五条悟问她:“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 “有。” 知绘拍拍五条悟的手臂,示意他松开。等他松开后,又走去书桌前,坐到椅子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她终于想到能说什么。 “我之前做的那些梦。” “硝子说,我都是因为别人的咒力,因为负面情绪才猝睡,这些梦也和别人的负面情绪有关吗?” “那我之前有两个梦,好像和你有关?” 她隐隐记得,都是在大宅里当大少爷的梦,那个宅子就是五条家吧? 第一个梦有关内心挣扎,想要反抗一些约定俗成又禁忌的东西,但又因为良善而自我受限。 第二个梦是孤独感,背负了很多的孤独……像那本被前任家主扣下的漫画。 话说,当时给五条悟看时,他还看笑了吧? 知绘把脚也蜷到椅子上。她抱着膝盖,望向五条悟,他还没回话。 等她看过去,他才说:“保密。” 他像平时一样笑起来,摊手说:“那种事情无所谓吧?” “主语呢?”她问,“谁觉得那种事情无所谓?你吗?” “我?我只要够强就行了吧。” “其他人也无所谓吗?” “他们只要依赖我就行了吧。” “……” 知绘不说话了。 这些话的意思加起来不就是:他的负面情绪,反正都是没有人在意的事,所以不重要吗?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挺有所谓的,人的感受是很值得重视的。” 如果忽视它们的话,它们会慢慢堆积起来。等有了形体,就会在关键的时候爆发出来,操控人的无意识,带人走向毁灭。 硝子也是吧,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压力大了,所以喝酒多了。但因为平时总是忽略那些情绪,告诉自己还能承受,所以直到身体出现症状才觉得不对。这种时候,若是单靠自己,甚至发现不了早就被自己藏到无意识深处的简单原因。 她的漫画总在刻画这些无意识的恐怖,让它们浮上来,让大家看见它们。 “诶~” 五条悟的声音近在咫尺,像就在她面前。她微微抬头,就看见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额头痒痒的,是他的刘海碰到她。 他说:“你在意啊~果然,你喜欢我。” 知绘一口气上不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但她也忍不住反驳:“我不喜欢你!” “不。” 五条悟拉开距离,笑得张扬极了。 “我要告诉所有人,你喜欢我!” 说着,他就转身向门外跑去。 啊啊啊—— 知绘在心中尖叫,她环顾四周,抄起书桌旁的长柄雨伞就追上去,什么忧伤、难过、心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宿舍门打开,五条悟率先冲出去,知绘迈着短腿紧随其后,但因为身高差距,她就是追不上。 幸好,伏黑惠就在走廊尽头。 “惠!”她大喊,“给我拦住他!” 伏黑惠回头,五条悟笑得跟开花似的,朝他冲来。之后,就是满脸泪痕和惊恐的伊藤知绘。 五条老师又做了什么? 想都没想,他抬手比出『十种影法术』的手势,但刚调动咒力,还没来得及阻拦,五条老师就转身……逃跑? 不对。 伊藤知绘怎么在往地面栽! 五条老师扶住伊藤知绘的腰,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身上。伊藤知绘紧闭双眼,面容平静,失去意识。 发生什么了? “megumi~”五条悟叫伏黑惠的名字,“不是告诉过你,高专里面不能随意使用咒力的吗?” “抱歉,我还有些不习惯。” 伏黑惠的脸尴尬得红起来,他低头看自己的脚,有些愧疚,担心不弄清楚事实的话,之后还会伤到人。 他问:“是因为会伤到她才不能用吗?” “不哦,高专本来就规定,除非课程和教师允许,校内禁止随意使用咒力,只是没几个学生遵守而已。” “知绘只是刚好体质这样啦,也没有受伤,不过——” 五条悟的话停在这里,他稍微调整姿势,从公主抱变成单手抱,空出一只手来。 他伸出食指晃晃,示意伏黑惠看过来。 “注意指尖的咒力哦~都是不同情绪调动的咒力,颜色差别有,但比较小。” “这个颜色是鄙夷,这个颜色是愧疚,这个是厌恶,这是愤怒,这是失落。” “我目前只分得清这些,着急时也是乱用。” “惠,我告诉你一个秘技,学会这种精细控制,实力能刚上一层楼!对不同的情况有特攻效果!” 伏黑惠举起手指跟着学,但这太难了,他控制不好,颜色杂乱。 这真的是没有六眼和无下限的术师,能学会的技能吗? 他对此表示怀疑:“你之前怎么没教过我这招?而且特攻效果是什么?对什么咒灵,用什么情绪比较好?” “哎呀,”五条悟抓抓脑袋,“因为我也才研究出来嘛,也没有那么清楚。反正在学校这种快乐和平的地方,你就用失落这种情绪就行了。” “要避开知绘练习哦~” 15、15 好暗。 黑暗遮蔽所有。 知绘醒来时,已经躺回宿舍床上。室外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灰蒙蒙的,但还算光亮。她的视野却留了层梦的阴翳—— 梦中,她一直被关在房间内,黑暗的狭小房间。 茶几上摆着父亲留下的啤酒罐,直立的,躺倒的,占满桌面。她在家中发出声音时,如果离这些啤酒罐够近,它们会回应嗡嗡声。这也是她能得到的唯一回应。 她穿着偏大的衣服,是父亲的,不合身到不穿裤子也行。她的皮肤有些痒,但挠得太重会湿漉漉地痛,所以要学会忍耐。 她在冰箱旁放了板凳,方便她踩上去,这样就能拿得到冷藏层中的食物。等吃完这些冰冷的食物,再饿上大半天,父亲就会回家补充食物,然后给她洗澡。 接着,就是下一轮黑暗。 知绘几次深呼吸后,才从床上坐起来。她拿出手机记录,这次的梦,明显不是来自五条家的大少爷,那是……伏黑惠吗? 她睡着前,面前只有五条悟和伏黑惠。 梦里面,那孩子只有三、四岁吧?那也太可怜了,什么家长会这样对小孩啊?没有能力照顾的话,就不要生啊!怪不得会把孩子卖给五条悟。 所以,伏黑惠现在哪里?她现在是实际监护人了吧? 知绘拿出手机,联系人目录里却没有五条悟,也没有高专其他人。她们之间根本没交换联系方式。 她只好爬下床,穿好鞋子,决定自己去找硝子问问。但刚打开宿舍门,伏黑惠就出现。 他靠在知绘宿舍门外的墙边,坐在地上,吓得知绘停住脚步。 知绘缓缓呼吸,弯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呀?” 伏黑惠站起身,整理衣摆:“我让你晕倒了,要负责,但不能随便进入女孩子的房间。” 然后就坐在门口?真是相当可爱的结论。 知绘打量着伏黑惠。他白白净净的,状态比梦里面好得多。总之,没问题就行,她不想打听他过去的事,免得掀开他的伤疤。 但还有其他需要打听的事。 “我想问你个问题。”知绘说着,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人。 她手捂在嘴边,小声说:“五条悟他……有没有到处去宣扬一些谣言?我喜欢他之类的?” 伏黑惠的眼神很是无语,他说:“没有。” 知绘这才放心。 果然,当时五条悟就是骗她吧,是为了让她不要继续难过。但还是那句话,五条悟真是太可恶了! 她继续问伏黑惠:“那个,还有,听说现在我是你的实际监护人?那我要做什么?送你上下学吗?还有呢?” “不。”伏黑惠望着知绘,觉得这个人比五条悟还不靠谱。 他说:“我学校离高专太远,五条老师会送我上学,我放学后会去津美、继姐家里,等五条老师把我带回高专。” 知绘指着她自己,伏黑惠名义上的实际监护人:“那我呢?我做什么?” 伏黑惠的视线飘到一侧:“大概像熊本熊?” 吉祥物是吧。 好像确实。 与伏黑惠道别,等他离开,知绘重新回到屋中,决定把新的梦境也画成漫画。 一本惊悚漫画,搭配一本对应的搞笑漫画,并且都不发布,直到五条悟说可以。 “真的吗?你不是说不喜欢画搞笑漫画吗?但是!你却为了我——” 背后的声音,跟大型鹦鹉一样叽叽喳喳,很是聒噪。知绘坐在滑椅上,死死窝着笔,开口打断五条悟的话。 “停,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你有些时候特别——烦人!” 画完惊悚漫画后,知绘就开始构思搞笑漫画。她本来就不擅长搞笑的东西,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好点子。 就在这种时候,五条悟还来打扰她。他拉开她的窗户,闯进来。明明连九岁的伏黑惠都知道,不能随便进入女生的房间! 他话还很多,真的特别——烦人! 五条悟回答她:“特别?我当然知道我很特别~” 他怎么只听前半句! 知绘继续对着白纸构思漫画,不再关注五条悟。她总觉得自己被什么奇怪生物缠上,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但社交恐怖分子版本。 她不想理五条悟,但又实在想不出搞笑内容,只好放下笔,观察五条悟。毕竟他很抽象,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到灵感。 但她回头,五条悟却不在原位。 起初,五条悟翻进窗,就拿走惊悚漫画的草稿,说要看看,就盘坐在地上看。但现在……怎么趴到她床上去了! 他一边捧着漫画,一边还在晃腿。 他以为他在演《洛丽塔》吗? 知绘拍桌,吸引他的注意:“你下去,你好脏,你刚刚才在地上坐过!” 五条悟又翻一页漫画:“等会儿我给你换床单啦。” “大少爷会换床单吗?” “当然,我无所不能~” 说着,这家伙伸直身体,像长长的油漆滚筒,在她床上来回滚几圈,滚完整个床面,又仿佛猫咪在领地里到处蹭上气味。 算了,会给她换床单就行。 带着椅子转身,知绘继续构思漫画。她拿出手机,给朋友发信息,询问有没什么搞笑素材。 【懒得取名:我也不擅长搞笑啦,但最近的话。】 【懒得取名:最近不是天很热吗?秋老虎诶。但我男朋友为了好看,每天都穿得层层叠叠。】 【懒得取名:你不要看这种潮人看着好看,光鲜亮丽的外衣里面,其实裤衩子都湿透了!】 “噗。” 知绘笑出声,不由想到上次和五条悟谈话的那个人,那天也是个大热天啊!而且……五条悟也不遑多让吧? 知绘手撑着桌面,带着滑椅慢慢转身。 今天天气也比较热,她穿着短袖,没开空调。但五条悟穿着长袖外套和长裤,外套还是高领,整套还是很吸热的黑色。 【裤衩子都湿透了!】 几个大字在她脑中闪烁,她眼神止不住地向某个方向看去,圆润,饱满,挺翘。 她收回视线,谴责自己,这种行为也太不好了,很猥琐! 但是—— 【裤衩子都湿透了!】 她的视线又忍不住飘过去,但还没飘到位。 五条悟说:“你在看我屁股。” ! 知绘立刻移开视线,正直地盯着五条悟的脸:“不是的!我只是想。” 知绘陡然噎住,想知道『裤衩子是什么状态』这种话也不能说吧! “只是想什么?” 五条悟打断她的话,坐起身,把她的薄被子裹上,裹得紧紧的,一副受到欺负的样子,演得很入戏。 “你馋我身子!” 16、16 “我、我……” 知绘哑口无言,她都想抽自己的嘴了,她嘴怎么这么笨呢?平时也不这样啊,都怪五条悟! 她现在有几个选择。 第一,顺着五条悟说,『是的,她馋』。但她才不是那种人!她只馋纸片人! 第二,说出真相,『想知道你的裤衩子是什么状态』。不可以,会被绕回第一个的! 最后,也是她此刻最想做的选择——逃跑! 知绘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叹气,像是遇见什么无奈的事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踱得五条悟都疑惑得歪起脑袋。 走到宿舍门口时,她飞快开门,跨出去,摔上门,跑路。 没有像曾经那样直直跑掉,她躲进走廊对面的空宿舍,藏到床底下,静静侧躺着,盯着门缝。 过了几秒。 她的宿舍门打开,门缝处有影子晃动,大概是五条悟的腿,五条悟走向上次她们追逐的方向。 他走了吧? 正当这样想时,走廊里响起音乐,诡异的,是恐怖游戏里的背景音乐。毫无疑问是五条悟放的,他发现她躲起来了! 知绘仔细倾听脚步声,五条悟在挨个打开房门检查,离她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他知道她在这里,但就是把她放在最后,故意要来吓她。 虽然知道,但心脏还是怦怦地跳,她死死盯着门缝,外界的所有都无法干扰她。隔壁的门打开时,紧绷的感觉从胸口,拉扯到背部,再到全身—— 耳边吹来呼呼热风。 “哇啊啊啊!” “哐当!” 知绘弹起身,一头撞到床底的铁杆。她捂着脑袋,趴在地上,晕头转向。 “哇,有那么吓人吗?” 某人也躺在床底,侧躺在她身后。 这家伙多久进来的? 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五条悟回答她:“放bgm是为了让你分心,我从隔壁的窗户爬出去,再从这边的窗户翻进来。”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五条悟的手伸过来,抓着知绘的肩膀,把她翻个面。他指着他的眼睛,与她对视。 没有墨镜遮挡,五条悟的眼睛整个展示出来。明明在昏暗的环境中,冰蓝色还是闪着细碎的光。 “这叫「六眼」,视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能看见所有咒力流动,也能观察到原子级别的变化哦。你虽然非术师,非术师也是有咒力的。” 说完,他就摸向知绘的额头,不可思议地感叹:“肿了诶。” “痛!”知绘一把拍开他的手。 五条悟也不在意,问她:“要去找硝子看看吗?但可能会晕倒,治疗人的「反转术式」看着像是使用正向能量,实际是负负得正,是双倍负面。” “不用了。” 知绘爬出床底下。撞到脑袋后,她就不想搭理五条悟。 她知道这显得她很玩不起,但不管,反正她又不知道怪谁—— 她撞到脑袋是因为五条悟吓她,五条悟吓她是因为她躲起来,她躲起来又是因为五条悟说出令人难为情的话,五条悟说出那些话又是因为…… 理不清了,总之,都怪五条悟! 她就是这么小气! 她站起身,手脚发软,晃晃悠悠回到自己宿舍门前。开门后,五条悟还跟在她后面。 “跟着我干什么?” “要冷敷吧?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我手又没受伤,我自己会敷。” 不看五条悟,知绘去打湿两个毛巾,一个放进小冰箱,一个顶在侧脑门上。等她做完这一切,五条悟已经回到最初的地板上,盘坐着,继续翻看惊悚漫画的草稿。 “以你的速度,早就该看完了吧?” 当初他看那部现实题材漫画时,可没有这么慢。所以他该已经看完,然后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关于这个嘛,”五条悟收拢漫画稿,“我觉得这篇漫画——” 什么? 正当知绘对后续产生疑问时,五条悟转移话题。 “知绘。” 他摸着下巴,面容难得严肃,像是遇见什么苦恼的事。 “你说,你觉不觉得,这一天天的,就像是把泡了水又反复晒干的纸张拼凑在一起。没有颜色,没有香味,摸起来也很粗糙,很无聊啊!” “……你想说什么?” “就是,我每天都在做任务很无聊嘛……” 所以,总是忍不住去做点有趣的事,给枯燥的生活插上些曲调。就是有些时候,会不小心把琴键按断。 比如这次。 知绘抱住双臂:“那和你这次看漫画看得慢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五条悟靠在床边,又举起漫画,“我真的觉得这篇可以刊载哦,不带搞笑漫画的那种。” 又在钓她?知绘翻白眼。 五条悟解释: “我不是说要变强吗?” “最高级的咒术技能之一,叫「领域展开」,大概就是,唉,你只要记住很强就是了。我最初构建我的领域「无量空处」时,稍微融合了些佛教无色.界的概念。” “我展开「无量空处」的前提条件是,我能摒弃外界对五感的诱惑。” “而不能摈弃这种诱惑的人,进入我的领域,五感就会被外界信息灌输占满,大脑受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反应。” “这相当于游戏里面的强力控制技能。” “但这只是无色.界四定的第一阶段啦。还有二、三、四。” “第二阶段,识无边处定。我的理解是,失去所有感官之后,仍然能依靠心识观察世界。” “虽然目前做不到,但我觉得能学会。” “然后,这篇漫画讲的是对黑暗和寂静的恐惧吧?能不能升级一下,把所有感官都消除?” “等刊载,等这个咒灵出来,我就可以拿他练习。” “知绘。” 五条悟单手撑着脸,有些郁闷地望着知绘,她在玩手机,她似乎还不想搭理他。 “你在听吗?你听懂了吗?” “别闹,我在谷歌。” 是在查无色.界四定的具体定义吗? 盯着知绘查资料,五条悟换只手撑脸,过了会儿,又换回去,再过了会儿,换成两只手一起。 知绘一直没关注他。她在认真查资料,对古文感到苦恼,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也迷惑得眯起来。 明明就这样,等她专心办正事才是优先的吧? 但五条悟开口,说: “在你面前,又不能用降温的术式,高专又规定咒术师必须这么穿制服,所以,裤衩子当然是湿的。” 知绘手一抖,手机滑落。 终于,她又看向他。 17、17 所以,五条悟早就用那双六眼,看到她的屏幕内容,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故意耍她。 知绘握紧拳头,想把他打一顿,再扔出她的房间。 但……算了,反正打也打不动,而且他好像……是有点小可怜。 她去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叠好的干净床单,走向五条悟。 “看在你每天都很辛苦的份上。” 她拿起床上的枕头塞进五条悟怀里,再展开被单,套在他头顶,覆盖他整个人,还体贴地打开空调。 这篇惊悚漫画的草稿,她画了七天,她上次见到五条悟也在七天前。据硝子所说,五条悟是在不停歇地做任务。 她说:“你安安静静睡觉,不许再骚扰我,等我重新想完这篇再陪你。” 床单所套住的小山稍微动弹,就不再动,像是真的听话地睡着了。 知绘对此表示怀疑。但她坐回书桌,回头,五条悟还罩在被单里,依然坐在原地。过了会儿,她再回头,他也在原地。 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地听话了。 知绘也重新专注于漫画,脖子酸痛时,她想起五条悟,又回头。 不知何时,他去到她床上,呈大字型躺着。他整个人仍然盖着被单,枕头也在被单里。枕头压在他上半身,显得他像有两个肚子的孕妇。 真是奇怪的睡姿。 知绘起身活动身体,再坐回去继续,再回头时,五条悟不见了。 床被重新铺好,中间摆了张纸条。 【我下次带你出去玩】 纸条末尾,还画着两个q版小人。根据发色,疑似是q版的五条悟,扛着q版的她跑路。 五条悟竟然还会画画! 知绘举起纸条细看,真的是手绘线条,还是用她的笔所画。 她又检查了下床铺,铺得很规整,跟她刻板印象里的大少爷差很远。 知绘再次见到五条悟,是在半个月后。 大清早,他闯入室内,非常自来熟地坐到她床上,就在她旁边。 “知绘,最近高专校内要举行学校交流会——就是东京校和京都校的学生,要在高专附近使用咒力战斗,场面比较混乱,可能波及到你。” “你要跟我出去住吗?顺便出去玩?” 知绘用被子蒙住脑袋,背对他:“但你不是老师吗?这种活动不用在场吗?” “比起在学校,大家更希望我去解决那些奇形怪状的新咒灵~除非发生意外,不然我不用赶回来。” 床铺边缘骤然弹起,是五条悟起身。他去书桌前拿走纸条,半个月前他留下的,已经沾了些灰。 抖掉纸条上的灰尘,他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对知绘的脑袋晃动纸条,制造咻啵咻啵的噪音。 等知绘受不了,拉开被子看向他,他指着纸条上的【带你出去玩】,笑着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知绘叹气,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心说,这个还真有。 “回家,我快三个月没回家了。” 三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仙台市的地铁内。 本来,这只是个普通的回家旅程。 他们先坐东京地铁,再转新干线,再转仙台市地铁。等知绘回到家附近,五条悟就离开,但不离开太远,以防某些反派角色趁机把知绘绑走。 但是,在最后一步的地铁上时,计划遇到问题—— 当地铁停在某一站后,一对手牵手的男女走进车厢,坐在知绘和五条悟对面,女生坐在男生腿上。 五条悟就捏着脸,歪着头,盯着那两人。对面两人发现后,狠狠瞪向他。他对两人笑了笑,女生就红了脸。而男生抱紧女生,两人靠得更近,说起悄悄话。 干嘛盯着别人小情侣啊! 知绘默默向右边挪动,离五条悟远些,以免被人发现她们认识。现在,她和五条悟之间隔着一个书包的距离。 地铁行驶到商业街时,车厢中人多起来,两个腿脚不便的老年人上车。 此时,车厢中的空位只剩两个,分别在五条悟的左边和对面。 知绘沉浸在手机中,只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请问,可以麻烦让一下座位吗?拜托了。” 她抬头。 说话的是老年人中的男性,他语气诚恳,面容真挚。老太太则一脸呆滞,像是生了病,需要人照顾。 这句话是对五条悟问的。大概是老爷爷见五条悟与知绘离得不近,以为两人不相识,便想拜托五条悟坐到对面去,他就能和老太太坐在一起。 五条悟会答应吧?他行为上不着调,但本质待人友善。 这样想着,知绘继续低头玩手机。 身边的人沉默稍许,忽然,欢快地蹦出句,“好啊”。随后,她身侧的人影变小,出现她身前,影子越来越大。 她的腿被重压,手机和手都被挤到胸前—— 五条悟坐到她腿上! 知绘抬头,一片宽阔的高专制服遮挡她的大部分视野。这是五条悟的背,挤得她贴在座椅靠背上,脸也被迫扭向一侧。 那一侧的人群都看向她们,知绘怀疑,车厢里所有人都在看她们! 救命! 她手环在五条悟腰上,使劲锤他的大腿,反而弹得她的拳头有些痛。 他问她:“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快下去啊! 不对!五条悟下去,她的脸就彻底暴露了! 知绘停止锤人,从裤兜里摸出个口罩戴在脸上。 这样就不丢脸了。 五条悟身体微微颤抖,疑似在偷笑。知绘咬牙切齿,恨意上升。 喜欢笑是吧? 她抬手,伸到五条悟胳肢窝下方,指尖滑动。没挠几下,五条悟就痒得浑身抖动。 他抓住她的手。 包裹住她的两只手很烫,像是骨节都泛起红,但知绘看不见。她仰头,视野中,高领外蓬松的发尾在轻轻颤动。 自己都这么敏感,就不要到处招惹人啊。 直到列车到站,她的手才解放。 正纠结如何顶着人群的注目离开。 五条悟弯腰,稍微起身,抓住她的小腿,掰开,坐进她两腿之间,又把她的腿架在他腰上,强行背起她,冲出列车。 终于跑到人少的地方,知绘双手揪住五条悟的头发:“你怎么想的!怎么会坐到我腿上!” “车上也有别人那么坐啊~” “但那两个人是——” 把『情侣』两字吞回去,知绘又多揪住些五条悟的头发,扭开头,看路边花花草草。 五条悟说:“本来,我一下子就能到目的地,但因为是和你外出,傻坐了三个小时诶,很无聊的。” 好吧,也行吧,不过就是被坐下腿而已,她还挠回去了。 loveandpeace。 宽恕。 知绘又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她画搞笑漫画有新素材了。 如此自我安慰几番,知绘心态逐渐平衡,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知绘?” 是伊藤家大姐,出现在她和五条悟背后,这条巷子的另一端。 “这个人是?你们这是?” 知绘就近掐住五条悟的脖子。 18、18 不敢回头,知绘掐着五条悟的脖子,凑到他耳边。 “她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不要回头,快走。” “啊咧。” 五条悟说话时,连带着她的指尖也在振动。 “那是知绘的家人吧?” “现在我不是知绘了。” “但是,”五条悟勾住知绘的腿,把她往上背得更稳些,“知绘都见过我的家人了,我也可以见——” 知绘捂住他的嘴,打断他的话:“我那是自愿去你家的吗?” 哪怕被捂住嘴,五条悟也执意说话,发出糊成团的声音,震得知绘的手心嗡嗡响。 “呐腻业克易欠破窝去腻架。” 谁想强迫他去她家啊! “你走不走。” 知绘松手,又握住他的脖子,前后摇晃。 “你不走的话,就放我下去,不然,不然我咬你了!” 五条悟顿住,随后回头把耳朵转向她,又歪着脑袋,露出高领下的白皙脖颈。 他说:“真的假的?” 知绘急得两腿乱蹬,抬手作手刀状,劈向他的脖子。 但要劈到时又止住了。 虽然五条悟说他很强,五条家的人和咒术师们,也一副五条悟很强的样子,但知绘又没亲眼见过。 这个强有多强呢?打中要害会不会出问题呢?新闻上,可是有被击中颈部后死亡的案例。 手侧一片温热,是五条悟主动贴过来,他站直向前走,说:“走咯。” 但刚起步,知绘的手机铃声响起。 伊藤家的大姐站在原地给知绘打电话,听见铃声后,才向两人跑来:“真的是你!我刚才有些不确定,所以不敢靠近!” 完啦! 该如何与大姐解释现状——不能解释咒术界的那一堆事情吧?那要说成是『她崴脚后,路遇好心人』吗? 知绘总觉得选后者的话,五条悟会作妖。 但没有让她直面头痛的场景,五条悟跑得飞快,很快就甩开人,带她跑到另一处小角落。 “好了吧?” 五条悟说着,蹲下身,放开知绘。 知绘终于自由。她站在原地,稍微活动僵直的手脚,望向五条悟。 在她望过去时,他抬起墨镜,对她眨眨右眼,一副『看吧,我没有让你为难吧?』的表情。 她解释:“主要是和家里人说起来会很麻烦,我总不能把你绑走我,还有咒术界那些事情说出来吧?” “嗯嗯,”五条悟点头,“我知道。” 知绘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还是大姐打来的电话,这次她接通。 “大姐,怎么了?” “知绘,刚才的电话你……算了,下次记得接电话,不然,我跟你说。” 隔着电话,大姐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激动,满是担忧。 “我刚才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的,背着和你很像的人,连手机铃声都和你一样,还以为是你。” “我一叫你的名字,他就逃跑。” “我还以为你被人迷晕,被拐走了!” 奇特的起因,另外的过程,却推理出三个月前的真相,连犯人都对上了。 犯人五条悟正弯腰,凑在手机边,听见这话后,安静地做出『哇哦』的口型。 他眨眼时,纯白的睫毛下压。大概是因为纯白色少见,稀有得像是珍贵的易碎品,知绘总觉得——她下意识张开嘴唇。 人的行为总是带有目的的,哪怕只是某句玩笑话,背后也潜藏着连人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潜意识。 五条悟刚才背着她不肯走,除了是日常贩剑,还可能就是想见她的家人。 但照这样说,再之前,他坐在她腿上是因为……想和她撒娇吗?就像是列车中那对情侣里的女生。 知绘捂住脸。 “怎么了?”五条悟用极小的气声,在她耳边问。 “没什么,咳咳。” 知绘也小声回答他,又转身背对着他,和电话里的姐姐说话。 “其实,我回宫城县了,你看见的就是我,我没出事。” 听见这话,五条悟飞快凑到她脸边,姐姐也发出惊讶的叫喊。 “啊!那你怎么不理我?那个男的又是谁?” 知绘面无表情的,另一只手捏住五条悟的脸,把他脑袋拉开。 她说:“是新认识的朋友,听见你叫我就跑,是因为他害羞,嗯,他是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 “这样吗?那他为什么会背着你?真的是朋友吗?不会是男,嘀。” 知绘掐掉电话,看向五条悟,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好了吧?” 五条悟摸着脸,她刚才捏过的位置,眼睛被挡在全黑的墨镜后,不知道是看向哪里。 他也没说好没好,只说:“那我送你回去?” 回到家中时,知绘独自一人,家人把她的房间维护得很干净。她安心待到黄昏,等家里人陆续下班回家,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挑战才来临。 大姐端起饭碗,说起白天发生的事。 “妈妈,知绘她突然回家,也不提前说。今天白天我遇见她了。一个高个的白发男人背着她,她俩一遇见我就跑,一看就心里有鬼。” “我严重怀疑知绘交了男朋友!” “不可能吧?”二姐说,“知绘这么宅都能交到男朋友吗?她不是唯爱纸片人吗?” 一家人齐刷刷看向知绘,沉默寡言的爸爸眼中也写满不可思议。 知绘额角挂着冷汗,放下筷子:“不是说了吗?只是朋友。逃跑是因为他害羞。他背着我,是因为我猝睡晕倒,刚缓过来。” 大姐反驳:“没有晕倒吧,我第一次喊你之后,你还蹬了腿,使劲蹬,我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你不是只和女孩子交朋友吗?” 知绘强调:“反正不是男朋友。” 大姐还想说话,但妈妈拿筷子敲敲碗,说:“不是就不是,别逼着人说是。” 一家之长发完话,全家就安静下来。知绘瞪大姐一眼,刚松口气,就听妈妈继续说。 “说不定哪天就是了。” ! “什么啊?” 不理妈妈和大姐,知绘转向二姐,寻求支援。 “二姐,你看过我的日记吧?我画过我的理想型吧?我的理想型才不是那种,大姐说的高个子就不符合!” 似乎有瓦片碰撞的声音,没关注谈话的爸爸望向房顶,大概是野猫路过。 二姐连连点头,帮知绘说话:“是的呢,知绘喜欢像女孩子的男孩子吧?” 那种爱穿女装,会撒娇,会流下漂亮眼泪,看上去就可怜可爱的男孩子。 19、19 知绘回到卧室时,发现一位不速之客。 五条悟坐在她的椅子上,正大光明翻她的日记。发现她回来后,他就这么背对着她,后仰脑袋,朝她挥手打招呼。 知绘大步上前,揪住他两边脸蛋,与他平行相望。 她说:“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但是,”五条悟仍由她“捧”着脸,“它就躺在床头,也没上锁,实在让人好奇。” 这本说是日记,其实更像是随笔随画,有什么想法就记录下来,免得忘记,所以知绘也不在意家里人翻看它。 但五条悟干嘛看它!想到里面的女装美少年,知绘就想钻进地里。 她手揪得更紧。 五条悟摇晃日记本,说:“这里面有可用的情报哦。” “什么?”知绘松开手。 五条悟鼓起脸,像是她刚才把他脸揪紧了,他要把被揪的地方撑开,惹得知绘忍不住戳他鼓胀的脸颊。 他把日记翻回2002年到2003年,全是知绘青春时期的笔迹—— 【虎杖家的新家人叫香织,她是个过于温柔的人,和她脸上狰狞的疤痕形成极大反差。有点想采用这种反差感设定,但是怕不尊重人。】 【(关于虎杖香织的速写)】 …… 【在公园练习速写时,遇到香织。本来因为家里人反对我画漫画,所以在志愿选择上摇摆不定。】 【但香织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不管是对情绪的体察,还是输出,所以很适合做这一行,绝不会被埋没。】 【我也觉得我适合这一行!于是顺便问香织,能不能参考她的形象设计一个角色。】 【她拒绝了,说是不想出名。】 【这个意思是说我会出名吗?】 …… 【香织说,她买了两张电影票。但丈夫临时有工作,公公不太待见她,这附近熟悉的人就只有我,问我愿不愿意陪她去看电影。】 【电影叫《咒怨》。香织说这可能是日本最巅峰的一批恐怖作品,错过会很可惜,我就跟着她去看了。】 【毕竟,也不能放任八个月身孕的孕妇独自乱跑吧?】 …… 【网络上到处都是有关《咒怨》的讨论。明明我超喜欢恐怖作品,但看完这部后,却只有一点点印象,像是大脑十分平滑。】 【是因为我太嫉妒这部作品,所以选择性遗忘?】 …… 【香织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明明是做过开颅手术都能活着的人,生孩子果然很危险。】 …… 翻完有关虎杖香织的所有记录,五条悟带着椅子转过身。 “在你的漫画引发大骚乱之后,咒术界就派人调查过你的人际关系网,却只发现你和虎杖香织是邻居,怀疑你们之间有一点关系,没想到你们感情还不错?” “是还不错,怎么了吗?” “证明调查过程中有人偷懒,又或者故意隐瞒不报。” 知绘抠抠脸颊:“听上去……香织是什么关键人物吗?” “记得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羂索」吗?会把你抓去画不想画的漫画,还要谋害你的那个?” 五条悟两手比出个半圆球体,卡在他自己脑袋上调整了下大小,比脑壳小一圈。 “「羂索」是个只剩大脑的诅咒师。但它会给人开瓢,鸠占鹊巢,住进别人的身体。如果你遇到「虎杖香织」时,她头上已经有缝合疤痕,那她其实一开始就是「羂索」。” 知绘摸摸自己的额头,想到香织额头的那道疤,把整个头盖骨水平切开,好像确实不太像现代科学产物。 她心里有些发凉:“真的?她确实一开始就有疤,这也太猎奇了。” 五条悟点头:“我觉得你的取向也很猎奇。” 没等知绘问他这句话的意思,五条悟站起身,伸个懒腰就翻过窗户:“所以,遇见头上带那种疤痕的人,你以后都要小心,晚安。” 五条悟关上窗户,还留有一道缝时,他敲敲玻璃:“晚上不要锁窗。” 他站在逐渐黯淡的夜色里,与人相同的温度好像也逐渐被风吹散。 知绘卡住那道窗缝,问:“你要去哪?在花园或者房顶睡觉吗?” 灯光下,玻璃中浮现自己的镜影,和对方的身影重在一起。高的一方低头时,就与低的一方重合交叠。 五条悟指尖点住玻璃,指向室内的床:“你舍不得我睡外面的话,我睡床底。” “哈?为什么是床底?家里有客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五条悟笑起来:“要收拾很麻烦,而且,如果有反派夜袭的话,等他走到床边,我抓住他的脚会很恐怖吧?哈哈。” 到底谁像反派啊! 知绘说:“随便你。” 五条悟点头: “那我先去虎杖家看看。” “我之前得知的情报,说羂索是在2003年才进入虎杖香织的身体。但看你的日记,2002年虎杖香织刚怀孕时,头上就已经有缝合疤。” “那我觉得,这个胎儿也跟他的计划有关。” 悠仁吗? 目送五条悟关窗离开,知绘正常洗漱,躺到床上。 她本以为,今晚会因虎杖家的事辗转反侧。但可能是白天太累,又或许是知道有人守着,就提不起警惕心,只剩柔和的安然。她飞快入睡,连梦都没有做。 只是半夜就被吵醒。 有人戳她的脸颊,她睁开眼,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微微泛着月光。 五条悟说:“高专那边出事了,叫我回去,不管怎么想都太巧合,像人为谋划,故意把我从你这边引开。” 知绘揉揉脸,稍微清醒些:“确实,那要怎么办?你把我留在这里,或者把我也带回去?我觉得对方可能两边都有考虑到,不然不会贸然行动。” “嗯,”五条悟沉默了会儿,说,“我把你带回去,但你应该会全程无意识。” 知绘点头:“没问题,晚上本来就是睡觉时间。” 那抹银蓝的光消失,温热的手遮住她的眼睛,她坠入黑暗。 本该是无梦的,又或是偏柔和的梦。 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鼓动的巨大器官,像是心脏。 知绘后退一步,脚底温热柔软,像踩在皮肤上。她低头看,是暗红的粘膜,有些滑腻。 她抬起光脚,想挪去别处,但别处的粘膜上都积满血水,又或者是更加粘稠的东西。 她最好还是不要碰到它们。 沿着唯一一条凸起的『路』行走。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暗红色。暗红的穹顶,吊着暗红的类人形生物,它们像是没有皮的人类,发酵了还带着点干巴,眼睛也被掏空。 沿着这条路继续行走,它从一个洞口通向下方的甬道,走到甬道里时,脚底突然冰凉,但又立刻回暖。 知绘弯腰观察,她踩着的,依然是带温度的粘膜。 那刚才的冰凉感是什么? 脑中刺痛,越思考就越痛,像是在制止她观察。但她固执地盯着脚底,任由痛感蔓延,像是脑中被搅烂般。 但不等她继续思考,身后涌来腥风,知绘回头,两人高的大肉团向她快速滚来,它的外层由绕着它的血色长鞭组成…… 来不及细看,知绘起身就跑。 身后的怪物发出尖啸。 但隐隐的,知绘从中感到属于人类的焦急。 她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 反正是梦的话,又不会真的死掉。 那团肉也停下,舞动的肉条挥过来,却像是幻影般,直接穿过她。 “你怎么了?” 怪物发出人类的声音,清亮活泼的男声。血色随之褪去,怪物褪成黑发男性——短头发,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她,满是不解。 脚底又变得冰凉,知绘环顾四周,她光脚踩在高专宿舍楼的大厅,只穿着睡裙。 她梦游了?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20、20 “是我吓到你了吗?” 男人的声音活泼,快节奏,带着孩子气,一连串地解释。 “我看见你蹲在楼梯口,以为你不舒服才靠近,没有恶意的!” “啊,忘记自我介绍,我叫灰原雄!是五条前辈让我过来照看你这边的情况!” 知绘这才看向他,认真打量—— 这个叫灰原雄的男人,留着类似超短妹妹头,又有些像西瓜头的发型,眼眶圆溜,眉毛很粗,有种乡土气息,看着就傻得可爱。 她推测现状: 大概是五条悟用咒力让她睡着后,带着她用术式快速返回高专,把她放回宿舍。 然后,五条悟就去处理高专的事情,让后辈过来照看她。结果,这位后辈一来就看见她在楼梯间梦游,就追上来。 “我没什么事,”知绘说,“只是梦游?总之,先回房间。” 知绘光脚踩地面,有种脏东西会顺着腿爬上来的不适,她小心翼翼爬楼梯,见灰原雄一直跟着她,就询问。 “五条悟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有人袭击交流会中的学生。" 知绘回头:“你不是高专的人吗?” “我吗?”灰原雄指着自己,“我的水平没有高到能当教师啦!我只是负责祓除咒灵的术师,被五条前辈临时叫过来的。” 知绘点头,这才意识到高专里学生不多,但老师更少,没有当老师的学生,应该有别的去处。 回到房间,知绘继续询问灰原雄,他似乎是个乖宝宝,会认真回答所有问题。 “刚才,你在楼梯间看见我时,我身上有咒力什么的吗?” 知绘总怀疑刚才的梦游不寻常。她怎么会突然梦游呢?是不是有人对她用了术式?但那样的话,她应该会晕过去啊? 灰原雄站在门口,没有进房间。他远远盯着知绘研究了会儿,语气相当肯定。 “没有咒力!” 真的吗? 知绘摸摸脑袋。那她可能真是大脑病变,得去医院看看脑子,或者找硝子?等明天吧,今天晚上硝子可能也在忙。 万一真的是脑子有病怎么办?感觉会比猝睡症还可怕。 大概是看出她的忧心,灰原雄换了说法。 “要不然我让别人来看看有没有咒力吧?虽然我也是咒术师,但能力不强。放心!我找厉害的人来!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着,他就拿出手机跟人发消息。 知绘自觉和灰原雄不熟,就没去床上,只是坐到椅子上,习惯性抱着膝盖。 大概过去半个小时,宿舍门口出现另一个人。 金色短发的白西装男,脸颊瘦削,比伊地知强壮很多,但社畜味与伊地知是同样的浓郁。 灰原雄拍拍西装男的肩膀,跟知绘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兼同事,七海建人,他比我厉害多了!” 七海皱着眉,嘴角保持下拉,盯着灰原雄的眼神带着死气:“这就是你叫我深夜加班的理由吗?” “只是来看看嘛,来看看,这可是五条前辈交给我的事,很少见的!我想办好!” “我的实力没比你强多少,你看不出来的问题,我也大概率看不出来,所以,我已经转告五条悟了。” 七海说话时像是嘴巴并未完全张开,有些咬牙切齿的严肃,大概是说话习惯如此。 虽然他说已经转告五条悟,但还是盯着知绘研究了会儿,随后摇头,表示没能看出什么。 “我先回去了,要为明天的工作保持良好睡眠。” 他转身就走,像来这么一趟只是为了满足友人的请求。 现场只留知绘和灰原雄。 知绘又得到『没有咒术痕迹』的答案,她真的觉得自己脑子坏掉,抱着膝盖,有些自闭。 灰原雄在门口对着她左看右看,满心担忧。 他说:“既然五条前辈知道了,那肯定没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不,”知绘说,“他只能解决咒术所致的情况吧?万一是我得了精神分裂症之类的呢?听说,文娱创作者里很容易出精神病人。” 她之前也算,因为猝睡症,好不容易得知她其实没有猝睡症,结果…… 灰原雄在门口打转,像是急着要安慰她的陪伴犬。过了会儿,他朝知绘竖起大拇指。 “是精神病人也没关系!你看,现在精神病人也很受欢迎,尤其是有精神症状的创作者,都被说是天才呢!”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角度? 知绘正想吐槽,刚抬起头,就与灰原雄对上视线。 他立刻又说:“我听说漫画家需要经常参考人物姿势?我在岸边露伴老师的采访里看见的。我给你摆不容易找到的pose怎么样?你可以拍下来画!” 他摆出极其扭曲又搞笑的pose:双腿岔开,膝盖内扣,双手交叉,一只小臂直直向下,一只小臂抬起,指向知绘,歪头眨眼。 知绘嘴唇颤动,有点想笑:“这是你从露伴老师的《红黑少年》里学的pose吧。” “不,我改造了,原版没有膝盖内扣会更帅气一些。” 知绘更想吐槽,但窗边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把窗户拉开。 五条悟拉开窗帘,上半身探进来。他扒着窗框,先看向椅子上的知绘,又扭头看向门口摆pose的灰原雄。 他歪着脑袋,先是面无表情,随后笑嘻嘻地问:“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没有!” 灰原雄见到五条悟,更加精神振奋,认真回答前辈的提问。 “只是伊藤桑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五条前辈你快帮她看看吧!” 五条悟注意着知绘,她对他们的谈话没什么反应。 他在窗边停留几秒,才跨进窗户,到知绘面前。他弯腰拉下墨镜,盯着她的脑袋,比平时离她更近,能闻到微甜的洗发水香气。 不遮挡六眼时,他不回头,也能同时观察到身后的人,灰原雄在看着他们。 他说:“直接看,是看不出问题。” 又一次验证梦游不是咒术所致,知绘更蔫巴,垮在椅子上,整个人都要滑落下去。 五条悟抱住她肋骨两侧,把她提起来坐好,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抚摸她头顶,近乎抱着她的脑袋。 他继续说:“但仔细检查一下,说不定就能发现问题了。” 一旁。 灰原雄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五条前辈告诉他们,说知绘是最近造成大麻烦的惊悚漫画家,他不得不把人带在身边。 但这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不像『不得不』。他和家里的妹妹们关系极好,也很少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但是,这也可以是正常的? 毕竟是检查,就像他去看牙医时,医生的胸腹也会碰到他的头? 如果不正常,也不会正大光明地做出这种动作?对吧? 灰原雄挠挠头,有些看不懂。总之,现在五条前辈回来,他应该能回家了吧? 他问:“五条前辈,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五条悟环住知绘的脑袋,像小孩子抱着心爱的皮球,惹得知绘不解地抬头看他。他答:“随便你,你留下来看也行。” 啊? 灰原雄迷惑,为什么他要留下来看? 那他是走还是留呢? 问问七海吧。 21、21 【灰原:七海七海,你觉得五条前辈是什么意思?刚才前辈回来了,他盯着我两秒秒,然后就去帮伊藤桑检查身体,但我总觉得他还在观察我。】 【灰原: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灰原:我以为前辈回来,我就可以离开,但他说我可以留下来观摩,是想纠正我什么吗?】 【灰原:但我观摩了会儿,他好像没准备指导我,只是在研究伊藤桑的情况。】 灰原雄复盘经历,给七海发消息,寻求建议。毕竟,他现在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干嘛。 他又看向屋中的两人—— 五条前辈还端详着伊藤桑的脑袋。那这确实是疑难杂症呢,连五条前辈都要检查这么久,他什么都看不出也正常。 伊藤桑好像开始不信任五条前辈,皱着眉,推开前辈的脸,让他放开她的脑袋。 手机指示灯闪烁,七海终于回复消息。 【工作都是狗屎:……】 【工作都是狗屎:这么多条消息,还以为是紧急事件。】 这条消息后,七海隔一段时间才继续回复,大概是去看他发的具体内容。 【工作都是狗屎:你下班吧。】 【工作都是狗屎:我说不清五条悟。你实在想知道原因,可以拿去问你另外两个前辈。】 【工作都是狗屎:别问我了。】 夏油前辈和硝子学姐吗? 因为经常去治疗,他跟硝子学姐比较熟,还是向她请教吧! “五条前辈,那我先走了,再见!伊藤桑也再见!” 灰原雄热情地与两人告别,待他离开,门关上,知绘的脑袋终于恢复自由。 知绘揉着酸痛的脖子:“你想干嘛!” 她的头都被搓热乎了! 终于不用抱“球”,五条悟抬起双臂,舒展身体:“我在检查啊。” “那结果呢?” “……是有点问题。” 与知绘面对面,五条悟蹲下身,眼神冷下来,像是透过知绘,看见那个做手脚的家伙。 “问题应该出在大脑内部。” 他抬手,指尖点点知绘的额头,停留。 “但我只能看到残余的极少量咒力,甚至不足以让你晕倒,术式可能带着自封印的功能,藏在更里面。” 知绘的梦游确实是人为导致。 他说: “从时间上看,应该就是袭击交流会的人所做,大概率是羂索。它想趁着我离开,操控你自己跑出安全范围,但却被灰原撞上。” “明天我们去问问硝子,看有没有解决这个术式的办法。” 知绘点头,但仍然觉得有疑点。 “为什么是现在才操控我,之前,我刚住到高专时,有很多时候你都不在我身边?” “大概是觉得交流会时,校内人少,更难有人注意到你?” “我觉得这说不通。” 知绘把脚伸到地上,连人带椅子滑去书桌前。她拿起纸笔,边画图理清思路,边说明。 “你看,平时你不在,校内人也不多,还大多与我不熟,就算直接操控我离开,可能也没人会在意。” “但交流会时,你在我身边,要操控我走,就要先引开你。但要引开你,就会打草惊蛇。就像这次,你就察觉是有人设计,然后把我带回来,还叫灰原守着我。” 而且,知绘想到她梦游时,刚进入甬道,就觉得脚底冰凉。 梦游中,她看见的甬道,其实是通向下的楼梯,冰凉的触感,其实是瓷砖的温度。 那股冰凉,就像是故意给她露出破绽,让她有机会停下脚步,脱离操控。 知绘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五条悟。 他说:“所以,你觉得是羂索是故意让我们知道,它能操纵你梦游?” 但为什么? 知绘也觉得头痛,她就是个画惊悚漫画的,懂什么计谋,只要吓人就行了。但电影、小说、游戏、漫画看多了,她也略懂套路。 知绘蹲在椅子上,五条悟虚坐在椅子扶手,看她继续写写画画。 她说:“一般来说,如果我想拿到a,但强大的敌人已知我想拿到a,那我就很难拿到a。” “这个时候,如果我对a采取行动,敌人一定会严加防守。但防守力量是有限的,这边加防了,另一边就会减防?” “羂索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羂索还想要两面宿傩的手指。 但是,因为夏油杰的警告,五条悟早就把他收集到的手指封印起来,随身携带。 知绘说: “还有另一个可能。” “我在画惊悚漫画时,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惊吓效果。有时会不停地强调,怪物只能做到a的程度。等读者习惯a的惊吓,再突然让怪物能做到a+b。” 所以,羂索可能不止能操控她梦游,而是故意让人以为他只能这样,之后出其不意来个大的。 五条悟沉默了会儿,问:“就这些?” “暂时只能想到这些可能。” “呼——” 五条悟长舒一口气,伸手揽过知绘,又勾住她的腿弯,把她抱起。知绘像个模型,保持着原本的蹲姿,被稳稳挪到柔软的床面上。 “真麻烦啊,这种人,跟咒术界的老橘子一样恶心。” 五条悟抱怨着,扑倒在知绘身边,在床上来回滚动,很是烦躁。 “总之,我现在是要几边同时守住?” 知绘提醒:“还要防范我们没想到的点。” 五条悟停止扑腾,趴在床上,脸侧向一边:“但没想到的话,也防不了吧?” “确实。”知绘点头。 她稍微调整坐姿,身体移动时,太阳穴胀胀的痛,大概是没睡够,刚才还想太多。她放弃思考,抱膝发呆。五条悟也趴在原位,没有动弹。 房间中安静下来,只有极其微小的呼吸声。人类社会中的暗色浮尘,也像是逐渐沉寂,停止飘动,不再打扰二人。 过了会儿,知绘感觉舒服了些,重新开始运转,她抬手轻拍五条悟的背。 这个人这样消停,她有些不习惯。 五条悟侧头过来,趴着面向她:“好想睡马路。” 知绘说:“支持。” “想穿1970年的破洞裤。” “支持” “想吃草莓酱馅的饺子。” “支持” …… 又过了会儿,五条悟没再说话,他大概是累了吧?每天都这样高强度工作,哪怕身体不累,精神也会累,想休息也正常。 知绘没再打扰他,浏览起手机软件,直到犯困,她才又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抱着双臂躺着,闭着双眼,大概已经睡着,占领她大半个床。 知绘只好抱着被子,爬去角落,蜷成一团,还好她平时就是睡成一团。 窝在床角,知绘想,她们两人现在是一起开摆?因为敌暗我明,实在被动,就像被困住手脚扔进沼泽。 但第二天早上,五条悟就恢复精神——也没完全恢复。 知绘刚睁开眼,他就蹲在床边。他肘撑在床面,掌托着脸,注意到她醒来,却没有看向她。 他神色冷冽,眼中像夹杂着冰晶,不像平时那般,总是带着略显轻浮的笑容。 他说:“总之,把羂索杀掉,一切就能解决。不管是你脑子里的术式,还是宿傩的手指。” 说完这些话,五条悟又告诉知绘一些新情报。 昨天晚上,羂索去袭击某位咒术界高层的宅邸,抢走那位高层收集的宿傩手指。 为什么那位高层会收集手指呢?因为他发现五条悟在收集宿傩手指后,觉得其中有利可图,便也暗自收集。 昨天晚上,又因为担心被追责,被问起为什么要收集手指,而不敢求助。 五条悟说:“要不然,还是把这群老橘子都杀掉换一批吧?” 知绘抬手,指尖插入他柔软的发丝中。 22、22 像是从冰箱中取出的白巧克力,五条悟双眼半合,随着时间流逝,神色融化稍许,低头抵在知绘的手心上。 发丝轻挠手心的触感有些痒。 知绘松开手,坐起身,就见五条悟望着她,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向她靠拢,骤然变大。 身体后仰,她被撞倒在床上,紧实的拥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在干什么? 她瞪大双眼,浑身绷紧。 但没来得及深思,下一瞬,天旋地转,不停歇地像是进入滚筒洗衣机,但她的下巴还搁在温热的肩膀上,身体也被紧紧包裹—— 是五条悟抱着她在床上打滚啊! 她手臂被箍住,腿也被五条悟的双腿夹住,整个人像是擀面杖,被面团裹着来回转动,脑浆都要被摇匀! 她喊:“停!停!别滚!” 滚动停止,五条悟正面朝上,她趴在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欢快地说:“我没滚啊,我留在这里呢。” 他说的『滚』是『你给我滚!』的『滚』,是故意曲解知绘的意思。 但知绘也没心思纠正,她现在思绪乱飞—— 她胸部胀痛,这没问题,因为现在时期正好,而且它夹在两人之间被压住了。 她就想到那些小说、漫画里,男角色和女角色一贴贴,男角色就会有一些变化。 但她现在趴在五条悟身上,趴得很紧实,五条悟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是那些作者都没有真实经历,所以剧情不符合现实吗?那她以后可得注意,不能那么设计剧情。 但,有没有可能,是五条悟有问题呢? 对哦,之前五条悟跟她说过,他展开『无量空处』的前提是:他能够摒弃外界对五感的诱惑! 刚思及此,她身体腾空,是五条悟托住她的上半身,把她举起。 就这样,知绘俯视着五条悟的脸,注视着他神性的双眼,对他肃然起敬。 毕竟,据她平时观察,绝大部分男人把小头看得比大头还重要。 这一对比,五条悟真是相当特别!在独特的道路上奋勇前进! “知绘?” 五条悟晃动知绘,皱着眉,有些疑惑。 “你在想什么?你怎么都不反驳我?” “没什么,”知绘说,“就是个滚字吧?不反驳你不好吗?” “……” 五条悟打量她一会儿,盯着她的眼睛,久到她被举得胳肢窝发酸。他坐起身,把她也放好坐着,捏住她的脸,凑近她,像在细数雪花玻璃球里有多少片雪花。 他说:“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发现她发现他的问题了吗? “哪里不对?”知绘跪坐着,向后挪动身体,“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们不是要去看医生吗?带我去硝子那里看看脑子。” 知绘向后蹭多少,五条悟就凑近多少。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又研究一番,但她绷住表情。 他说:“我感觉你有点崇拜我,原来没有的,刚才突然有了。” 在温热的手掌里,知绘被迫仰着头,点头时擦过他双手掌心。 她说:“对对对,我崇拜你,你最特别了!” 话音落时,五条悟愣住,双眼睁大,睫毛像太阳花般撑开。他松开手,移开视线,跳下床走向门口。 他说:“哈!我就知道!那我们快去找硝子吧!” 五条悟蹿出房门时,知绘刚刚下床。她松了口气,总之,她好像成功把不能说的话题混过去了? 两人去到硝子的工作室,见到硝子时,硝子先看向知绘,紧接着又看向五条悟。 硝子明明顶着副大黑眼圈,却比平时精神得多,一直来回打量知绘和五条悟,脸上时不时浮现笑意。 知绘坐在诊断椅上,抬头,见硝子又勾起嘴角,忍不住问:“我的情况很搞笑吗?” 她真的不是在阴阳硝子,只是硝子的举动太怪,她怀疑她真的中了搞笑的术式。 “咳咳,抱歉。” 硝子手放在嘴边,板起脸来,熟练叠甲。 “其实情况不太妙,但可能因为我平时接触的惨状比较多,所以没有被现状影响情绪,看见少见的趣事就想笑,如果让你不高兴……” 知绘连忙说:“没有没有,谢谢,我只是好奇,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所以,”五条悟凑到两人旁边,打断她们的来回道歉,“有解决方案吗?” 硝子后退两步,让出知绘面前的位置。 她说:“初步看来,羂索是对知绘做过类似开颅手术的操作,在知绘脑中放入术式。要解决它,我也得把知绘的脑袋打开,但我暂时做不到这种程度还保证人活着。” 听见这话,知绘背脊发凉。 她?被开颅过?真的假的? 她摸摸额头,想到香织头上的疤:“但是我一点疤痕也没有,香织、羂索它自己都有疤,开颅会留疤的吧?” 五条悟解释:“羂索应该会反转术式,他有能力治好伤痕,但不治好自己,可能是束缚限制。” “束缚限制?” “有点像所谓炼金术的交换原则,术师对自己立下束缚,对自己进行限制,就能获得其他的增益buff……” 五条悟解释时,说得很细。他蹲在知绘面前,抬手比划着,既像老师,又像小朋友和另一个小朋友详尽解释游戏规则。 “好吧,”知绘不得不认下事实,”那我应该是在2003年中招,香织约我去看恐怖电影那次,那之后我没有关于那场电影的记忆……” 说到这儿,知绘意识到一件更恐怖的事。 她低着头,面上血色消失,一只手紧捏着另一只手:“非要把噩梦画成漫画的冲动,也是那次之后才有。” 也就是说,她想当惊悚漫画家的梦想,也可能是羂索给她植入的? 知绘垮下肩膀,抿紧嘴唇,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但不等她彻底陷入情绪,五条悟抬手戳中她的脸。 “你的日记里面写你一开始就想当漫画家,只是有些摇摆。” “但是……” “志怪小说,你也是从小就喜欢看。” “可是……” “做噩梦的能力是天生的。” “我……” “咔嚓。” 拍照声传来,两人齐齐侧头望去,是硝子拿着手机退到墙边。 “咔嚓。” 硝子拍下两人的正脸照,说:“纪念一下,不用在意。” 五条悟盯着硝子,两人之间似乎有眼神交流。 他突然鼓起脸,恶声恶气:“纪念什么?删掉哦,不然我会生气!” 这种状况下,知绘没办法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她看向硝子,又看向五条悟。 硝子,好像是误以为她和五条悟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而五条悟发现这点,觉得生气——吗? 不对吧,这两人是在演戏,让她没办法emo吧! “哈——”知绘长叹气,有些无语,但她眯起眼睛,陪着她们演道,“不要吵架,拍个照而已。” “就是就是。”硝子翻个白眼。 五条悟站起身:“既然硝子你没有能力解决问题,那我和知绘就先走了,我们……” 说到这里时,五条悟看向知绘:“去买你新刊载的那篇漫画?” 23、23 知绘很久没有正经出门玩过。 上次说是出门玩,但也就是坐电车回老家。电车中虽也有朝气蓬勃的人,但更多是学生党、打工族等怨气满满的赶路人。 这次,一来到商业街,她就被满街悠闲的潮流人士震慑。各种撞色、叠穿、同色系、不对称……穿搭,看起来每天就要花很多心思。 不管是穿着朴实的她,还是带着盲人墨镜的五条悟,好像都融不进此处。 好在,她们只用买本漫画新刊就离开。 知绘与五条悟并行走在路上,身后响起刷啦声,一阵风掠过。 穿着花里胡哨的小孩,踩着滑板从她旁边过。他跳起,人腾空,连带着滑板也起飞旋转,而后安稳落地,朝她露出笑容,明媚得像是初生的阳光。 他看上去大概只有小学五六年级,真是青春啊。 “好啦。” 一个陌生女孩靠近男孩,但没完全走到他身边,因为她正拿着手机摄像。等按下停止键,女孩回过头来,瞄向知绘身边的五条悟,又望向知绘。 “你好,我们刚才在拍视频,主要拍他滑滑板的样子和路人的反应,请问可以发到网上吗?不可以的话,会马上删掉的。” 女孩的脸红红的,有些害羞,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特意选中长相好看的人,再和男孩一起拍视频,这样被要求删除的概率会低些。而且,这一对男女中,男方有些过于好看,说不定能给她们带来意料之外的流量。 “可以啊,”知绘说,“我无所谓。” 知绘回忆刚才自己的表情,没什么不可以播的,就是惊讶后露出姨母笑,因为滑滑板的男孩年纪太小,故意耍帅的样子有点可爱。 “但我有意见哦。” 知绘头顶传来声音,是五条悟。他侧着身体,把头伸到她头顶,强行挤入女孩的视线,指着男孩手中的滑板。 “把这个滑板借我玩一玩,给我也拍个视频,我就同意你们发在网上。”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他说:“看起来很简单嘛,我也可以。” 女孩男孩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对着五条悟缓慢点头:“好吧。” 知绘向旁边走两步,远离五条悟的影子。她不太理解五条悟的行为,可能是玩心大起?社交恐怖分子就是这样。 她拿出手机,横过来,对准五条悟,他在镜头里对她比了个『耶』。 她说:“那我给你拍?” “不,”五条悟摇头,接过男孩手中的滑板,指着女孩,“跟刚才一样,她来拍呀,你是主角。” 女孩愣住,随后立刻意识到这是获得泼天流量的机会。她端起手机就位,等五条悟走到知绘身后,就喊:“开始。” 知绘站在原地不敢动。 五条悟刚才那句『看起来很简单』的意思,不就是他『只看过,没玩过』吗?真的不会把她创飞吗? 与之前差不多的滚轮刷啦声,但有些沉重;与之前差不多的风吹过,但吹得知绘头发糊脸;与之前人差不多的起跳,但体型放大版;与之前人差不多的落地,但—— “咔嚓。” 短短的滑板,就这样在五条悟脚下从中断裂! “啊咧。”五条悟抠抠脑袋。 男孩双膝跪地,捂住嘴巴,喃喃道:“我忘了有体重限制……” 也对,完美适配五年级小学生的滑板,怎么可能也适配这个八九十公斤的大家伙呢! 只有女孩还沉浸在自己的事业中,她看起来比最开始还高兴,跳着说:“我拍好了!” 知绘快步走到五条悟身边,撑着他的手臂,踮起脚,但也没能凑到他耳边。 她飞快说:“快说赔啊,带钱了吧?” 男孩眼中包起泪花:“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 知绘不说话了,放开五条悟。 五条悟环顾四周的店铺,很快,他蹲下身,捏着脸,捂住嘴,凑到男孩身边。 “你想要什么样的新滑板都可以哦?最新款、最贵款、限量款……” 男孩低头,沉默片刻,不到五秒就嗫嚅道:“……朋友的生日礼物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真是腐蚀人心的金钱! 知绘在心中呐喊。 一场风暴就此平息,两个成年人带两个小孩,去购买了限量款超贵滑板。等与两个孩子告别,知绘侧过身,手掌快速击向五条悟的手臂,但全被躲开。 她说:“说到底,你为什么非要和小孩子抢滑板玩啊!” 现在她们去买漫画新刊,又要多走一段距离。 五条悟双手放在脑后:“我觉得我更帅嘛。” “幼稚。” “证明我在成长~” 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买到漫画。那是本月刊杂志,刊载的内容都是偏奇幻向的短篇青年漫,知绘的漫画就在第一篇。 坐在公园长凳上,知绘一边翻着漫画,一边询问。 “怎么会在第一篇?恐怖向一般都会在中间或者最后,放在开头可能会把其他类型的受众吓走。” 五条悟也坐在她旁边看:“我让人专门交代要放在开头,为了尽快传播。” 这篇漫画正是两人故意放出来,用来制造咒灵的漫画。 从开头翻到最后,知绘重新看了一遍,说:“我不保证一定有效果哦,为了满足你提出来的条件,这篇和我直接根据噩梦画出来的差别很大。” 在知绘看来,五感都丧失的话,虽然也恐怖,但对读者来说有些难想象,就不一定会感到害怕。 而且为方便定位咒灵,她还加入苛刻的前置条件,不会让每个读者都自觉容易中招—— 主角是大城市的打工人,为了省钱,她只租住高性价比的低价房,租到死过人的房子也不介意。 就这样,她租到这栋会把她永远关在其中,逐渐剥夺掉她感官的房子。 彻底失去五感前,她听见门铃声。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门铃也莫名响起…… 知绘说:“之后,你就让人盯着几个大城市的低价房就行了。” “嗯嗯~知道了。” 合上漫画,深秋的公园中,树叶稀稀拉拉,都变得近乎棕色。 远处传来鼓掌声,是有两个年轻人在广场中间表演魔术,一群老年人坐在小凳子上围观。另一个方向上,还有人表演默剧。 知绘观察那些人的肢体动作时,一只手挡到她面前,张开五指,摇晃。 五条悟说:“是为了画画所以观察别人吗?你也可以观察我呀,你还没专门观察过我。” 知绘眯起眼睛,推开五条悟的手:“你有什么好观察的?” “什么我有什么好观察的!” 五条悟拿起知绘的双手,一只按到他脸上,一只放到他肩膀上。 “你见过比我还帅的人吗?不可能吧。” 知绘手下,五条悟的皮肤很是细腻,比大部分女孩子还细腻。 他的样貌立体,如工笔刻画,像是代表自由和光明的鸢尾花——眼睫如蝴蝶翩跹,瞳色像海的波浪,整体却又精美如剑。 知绘耳朵热起来,想抽回手,但没能抽动。 “咳咳,”她看向一边,“我只画女孩子当主角,角色也基本都是被怪物追杀的普通人,干嘛观察你?” “那是惊悚漫画,但你现在也画搞笑漫画啊,”五条悟捏住她的手,说,“搞笑漫画里有最强主角诶,像齐木楠雄。” “别人齐木楠雄性格多正常,他虽然实力无敌,但性格上有反差,你性格也不普通啊!” “那加勒比海盗的杰克船长!” “那不是漫画了!” “死侍!” “那是美漫,而且他丑!你松手!” 五条悟松开手,细细思索一番,他看过的漫画里,好像是没有人设和他差不多的。 但只是他看过的里面没有,不代表实际没有。 他说:“我们去专门的二次元店看看。” 两个小时后,五条悟在池袋animate三楼少女漫区,找到一本漫画。 男主就在封面上,白发蓝眼,面容帅气,脸上是欠欠的笑容,同时,怀里还抱着黑棕色头发的女主,但是—— 男主上半身没穿衣服,女主只穿内衣。 这本漫画名叫《xx、xx病娇竹马的xx狂爱》,几乎大半的字都不能播 24、24 说他从小到大都没看过h.漫,那肯定是假的。 他高中时期,年纪正好,不会领域展开,又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也会看呢。只是看得大多是男性向,女性向还真没怎么看过。 一手捏着漫画的塑料包装,一手捏着脸,五条悟抬眼看向店铺门口。 知绘不喜欢人挤人,就等在门口。她时而观察路人,时而望向店内,发现看不见他时,面上就有些焦虑,像是被主人忘在门外的小猫,在想着他到底多久出来。 说到底,为什么他非要知绘画他,又拿起了这本漫画? 是有好感吗?是想对知绘做什么吗? 但是那个很麻烦吧? 不管是对家里面,对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对所有人都很麻烦。 他将手中的漫画递回书架,要将那个缺口补齐,如他没有拿走这本漫画时那样完美无缺。但在缺口要合拢时,手又止住了。 他走去收银台,从一大群顾客中路过。这间店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女性,都比他矮一个头,和知绘一样。 从没有墨镜遮挡的视野边缘看出去,能看见空气里,能看见所有人身上,都爬满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螨虫、细菌、病毒、灰尘……和知绘一样。 抬手的话,他也能看见他皮肤上蹦跶的小东西。 高专三年级之后,他就开发出『不可侵』,可用于战斗的同时,也可以清理掉自己身上的“虫子”。 但现在和知绘在一起就没办法呢。 像是普通人一样。 结账时,收银员不停地看向他,是好奇、是害羞、是觉得他正大光明地买女性向涩.情漫画很奇怪。 他对收银员笑了笑,反正,没有必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回头时,明明大家都一样,但他精准望向人群中的知绘—— 花卉的话,长虫也是正常的吧?花卉长虫,只能怪主人没有精心打理,害得原本美丽的花朵被虫子啃咬。 但如果杀虫剂喷得太猛,花会蔫掉,所以只能等夜间,趁花不注意杀虫,免得影响到植物白天的光合作用。 “知绘。” 他喊她的名字,这个名字过于简洁,只有两个音节“chi”和“e”。她的姓氏也很简洁,“ito”。 『itochie』,全部加起来只有四个音节,很难在上面做文章起昵称。话说他的名字『gojosatoru』,也只有五个音节吧? 『五条悟』比『伊藤知绘』少一个字,『gojosatoru』比『itochie』多一个音节,都是『一』,真巧啊! 唔,好像有点过于牵强了。 “怎么了?”知绘盯着五条悟手中的纸袋,“还真有和你人设差不多的漫画吗?还是少女漫?” “嗯~我就说肯定有。” “真的?我看看。” 知绘伸手向纸袋抓来,五条悟躲开,把手举起,知绘跳起来也够不到。 五条悟说:“不能在这里看。” “为什么?” 她抬头望向五条悟。 他面上没有表情,眼神中的光,也好像静下来凝固住。他盯着她,像在静静打量,在判断什么。 五条悟走向安全通道,向她招手,她跟过去。 商场的安全通道里砌了白砖,但还是像灰扑扑的。知绘想起,上次她们也在楼梯间谈过话,关于如何解决她漫画的事。 当时,五条悟坐在地上,但他现在站着,站得离她很近,不到一个人的距离,仿佛能感觉到体温。 她抬头,但看不完整他的脸,就后退,但被抓住手臂。 “知绘。” 五条悟又喊她的名字,和上次没间隔多久。他好像很喜欢叫人的名字,针对所有人,不止是她。 而她不喜欢叫人的名字。如果叫全名,总有种点名的感觉,像是她要去命令别人做什么。她不喜欢那种氛围,尤其是对亲友。 但如果只叫名——她可以这样叫家人,也可以这样叫其他的朋友,但要是用“悟”叫五条悟,就觉得太过亲近——像是她在表达想要与之亲近一样。 五条悟抬起另一只手,戳戳她的脸,像是已经这样玩习惯了,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你觉得,五条家的人怎么样?” “实话实说吗?” “当然~” “我不喜欢。” “我想也是。” 知绘抓住胳膊上的手,扯了扯,没扯动。她又用指甲在他虎口上敲了敲,他才终于松手。 她退开些,望着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为什么啊~” 五条悟捏着脸,左右微微晃动,像是在纠结说什么,就算只是短短不到一秒的纠结,也让知绘觉得有些惊讶。 毕竟五条悟总是直来直去,像是说话不过脑子,但实际只是他脑子反应太快,所以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给出回应。 他说:“因为有些时候想把你塞回五条家,但你和五条家又不太对付。我又要等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完,才能离开那里。” 前一句话,是嫌把她一直带在身边很麻烦?后一句话是又什么意思? 知绘望着五条悟,眼含迷惑:“所有事情是什么?为什么要离家?” “所有事情就是最强要做的事情,离家是因为——那里很无聊啊~” 说完这句话时,五条悟又靠近她,几乎与她贴在一起。他两只手臂都架在她肩膀上,于是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像是比人还高的大背包,但背在她身前。 幸好,他没把所有重量都放在她身上。 是沉重而温暖的,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埋进雪豹的肚子里,让人不想动弹,眼前也是黑乎乎一片,被五条悟的肩膀挡住。 她稍微移动脑袋,仰起头,解救自己被压住的鼻尖。头顶传来沙沙声,是五条悟在蹭她的头发,像是在撒娇一样。 又遇到难过的事了吗?不会其实没有找到对应人设的漫画,所以很难过吧? 知绘抬起手,贴住他的面颊:“你又怎么了?” 五条悟停止蹭她,手臂从她肩上滑到她身侧,将她直直抱起来,脸也顺着头发向下移动,贴在她耳边,说话声就在她耳边响起,回荡在这个狭小空旷的角落中。 “知绘,你太弱了,像是很容易死掉。” “要是和你关系再好一些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太弱?稍微适应一下咒力?” 25、25 小石子落入水中的扑通声,是清脆的,大石头落入水中的扑咚声,是沉闷的。五条悟的声音介于这两者之间,还带着时有时无的寒意。 知绘总觉得五条悟与水、冰、冬季又或是天空有关。 这样的人,说想和她关系再好一些是什么意思? 是想变成更好的朋友吗?还是…… 恋人? 想到这两个字时,像是把冰吞进肚子里,却没能融化掉它,反而让它的尖角在胃壁上开了个孔。 她就紧张得去问医生——请问,有这种心跳加速的症状,她是生了什么病呢? 这样的恋心,算是病症了吧。 但五条悟应该是指前者。 指更好的朋友。 她能找到很多证据。 第一,他看起来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第二,他可没有说是恋人,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她,又或是想和她如何。第三……不找了。 总之,不能自作多情。网络上不是经常批判吗?「发现我的朋友对我目的不纯后,大受打击,对异性失去信任」。 她可不想成为罪人。 「你太弱了,像是很容易死掉。」 「关系再好一些,我会很难过。」 「你能不能不要太弱?」 五条悟的这些话,就像是说:我想和你关系更好,但你还不够格,为了我,你要努力。 好任性啊,像跑过来就倒在地上碰瓷的猫咪,怎么会有人提出这种要求呢? 她呼吸时,气体洒到五条悟肩膀上。湿润使那块布料颜色更深,热气又返到她自己脸上。 她能感觉到他的沮丧。 他还贴在她侧边的头发上,让她抬手就能摸到他的头顶。 她也那么做了。 相当舒适的触感,是因为他的心很轻逸,是因为白色很纯净,所以他的发丝才这样柔软吗? 她问他:“但我要怎么变强呢?我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我们都没有咒力。” 很多时候,知绘会自豪于自己普通人的身份,这样她能更轻易、更准确地抓取其他普通人的感受。 五条悟弯着身体,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说出的话,若是说给其他人的,大概率会扎破其他人心口。 他说:“你比普通人还弱吧,一遇到咒力就晕倒了。” 知绘敲敲他的脑袋: “这个就和你说的束缚限制差不多啊,虽然我会晕倒,但能看到别人最深刻的过往,体会到的东西比常人更丰富,所以才能画出受欢迎的漫画。” 付出一些东西,换取另一些东西;在某一个维度上变弱,但在另一个维度上变强。 咒术师的强大,又是用什么换来的呢? “但你就是更容易死掉啊。” “……如果你一定要掰扯这点的话,那我们先来说死的定义——生理意义上的死,社会意义上的死,无人再记得的死。我的第三种死亡,一定会到来得很晚,会比你晚哦,因为我的漫画很厉害。” “但你就是更容易生理死掉。” “……” 五条悟揪住这一点不放,知绘只好沉默了会儿,揉揉他的脑袋。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 像是就在等这个时刻,五条悟松开她。他站起身时,秋季渐冷的温度涌入二人之间,驱散潮热的丧气,他又回到平时的状态。 他说:“我晚上试过了,如果在你睡着时,我用温和的情绪调动咒力的话,你就不会晕。” “那是因为已经睡着,晕了也看不出来,而且你多久在我身上做的实验?” “那不重要,”五条悟的食指伸到她脸前,摇晃,“我要给你说明几个技能。” “……请。” 五条悟跟知绘说他最基础的术式,无下限术式,其实就是能影响到时间、空间排布,对精密度要求极高,必须搭配六眼才能使用。 而他在此基础上开发的不可侵,其实是实现了芝诺悖论—— 现实中,人能追上乌龟,是因为时间和空间都有最小单位,并非无限可分割。 而他让身周的时空都变成无限可分割,就能像芝诺悖论中,人永远追不上乌龟那样,朝他“追去”的事物也永远碰不到他。 五条悟说起咒术相关时,肢体语言生动许多,手腕挥来挥去,眼中也熠熠生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谈起漫画时,大概也是这样吧。 用谷歌查完芝诺悖论,知绘点头:“然后呢?” “之前趁你睡觉,我试着在你身周也开不可侵,完全可以做到,效果就像是喷了杀虫剂一样,呲呲——” 五条悟对着她举起双手,食指按下,像是拿着杀虫剂罐在喷。 这是什么意思? 知绘不懂,但没打断他。 “你想想,就像晕车是能适应的吧?假如你能适应不可侵,那其他任何事物就无法靠近你,包括其他咒力的影响,只是——” “我目前,只在你身上试过短暂的不可侵。但为了让你适应,就要长时间对你使用术式。长时间的话,我不保证情绪一直平稳,一直不让你做噩梦哦。” 五条悟的意思是,觉得只要长时间对她使用他的技能,她就能适应。而他的技能,刚好能让她不受其他咒力影响。 很好的想法。 但前提是她能适应。 至于噩梦,知绘已经习惯了,她从来不讨厌她的灵感来源,尤其当知道它们自别人的过往时…… 也就是说,她之后会梦见很多五条悟的过往? 说起来,自从遇到五条悟后,她只做过三次噩梦,两次有关五条悟,一次有关伏黑惠,却猝睡过不只三次。 很多时候,都是五条悟察觉到别的咒力,就用他的咒力让她提前晕倒了吧? 他一直注意着没让她做噩梦,照顾好她的同时,也藏住他自己的过往。 思及此,好奇心像是发了芽,汲取身体的所有养分,从心中长出,就算最后没办法适应五条悟咒力,她也想看看五条悟的过去。 但五条悟以为她的沉默,是在害怕。他又靠近她,手架着胳肢窝把她举起来,自以为在诱惑她。 他说:“你想想,假如你也套上不可侵,不受其他咒力影响,那我就能带你去做任务,你就能看见灵异事件,这就是漫画素材啊~比自己空想真实得多!” 五条悟身体晃动时,头发也在抖动,像是猫耳朵。知绘仿佛看见他翘起来的尾巴,在缓缓晃动。 他真在期待她答应,尽管找错诱惑方向。 “嗯——”知绘假装犹豫,说,“确实啊,是会很有帮助,那我就答应你吧。” 于是,五条悟放下知绘,盯着她,整个人都安分下来。 知绘怀疑,假如她不答应,他就会一直举着她,做些幼稚的威胁。 低头时,两人脚边,深亚麻色的购物纸袋映入眼帘,知绘伸手探过去—— 到底是什么惊世绝俗的漫画,让五条悟多出这么多小心思,又嫌她弱了,又想关系更好了。 26、26 手伸入纸袋时,知绘确信她摸到漫画的塑料封皮,那是完整无缺的,没有拆封。 她记得animate的店铺里,没有给人试阅的漫画。所以,五条悟连漫画内容都没看,就直接被这本漫画感动到? 那到底是什么漫画,让五条悟光看封面外壳,就生出如此感悟? 她捏住这本漫画,就要将它抽出来。但漫画露出一角时,五条悟抓住她的手腕。 “知绘~” 他的声音肉麻极了,一听就是故意的。 “你走了一天,很累了吧?我们回去吧?” 他嘴上在撒娇,手却死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相当强硬。 这正常吗? 知绘说:“你不想让我看到里面的东西。” “诶,是吗?没有哦。” 五条悟也和她一样弯着腰,一手故作轻松地摊开,一手依旧死死按住她。 知绘说:“有的。” 五条悟捏了捏她的手:“你不能装做没发现吗?” 如果是平时,知绘可能会妥协。但这是有关漫画的事,她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漫画,能让五条悟这种抽象人,看一眼就被激起情绪? 她一定得学学。 她蹲下身,另一只手冲进纸袋。五条悟飞快逮住她,也蹲下身。 两个人就面对面蹲在纸袋旁,四臂交叠,像是在这狭小的楼梯间,进行不可告人的神秘仪式。 五条悟说:“知绘,你看了会被吓到的,说不定就不和我一起玩了。” 她?被吓到?她可是惊悚漫画家,怎么可能被漫画吓到。 “不会的。”她说。 但五条悟仍不松手。 她知道,因为实力差距,五条悟不同意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抽不出这本漫画。那就只能靠自己推测—— 在少女漫区,会把她吓到逃跑的漫画会是什么呢? 似乎只有h.漫,因为那意味着五条悟想对她…… 像有轻微的电流蹿过全身,她的脸烧起来,感觉头顶都要喷出热气。 冷静。 压下奇异的感觉,她却想起,五条悟没有那种反应啊?他真的会喜欢h.漫,还想对她做什么吗? 知绘脑中闪过一件事。 初高中时,科学老师教她们设计实验,说要把变量考虑全面。但她却因为五条悟没有对女性起反应,就草草断定,他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但是,在少女漫区的女性向涩.情漫画,除了bg向和gb向,还有bl向啊! 怎会如此! 她心中,刚刚冒出的小苗像是被踩瘪。 回忆往昔,因为她要四处学习人体,就关注了很多发自拍的网络博主。又因为她偏爱可怜可爱的男性,所以关注很多这类人。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在主页加上彩虹旗。 她的好感风向标,其实就是gay达。 天塌了! 知绘松开漫画,咔哒一声漫画落回纸袋。她心中的小人拿起铲子,欻欻欻地试图铲除幼苗。 但铲到一半,五条悟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与她相握。 他大概是以为她妥协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着,按进她指骨之间的凹陷处,像是弹钢琴一样弹动她的手背玩。 他说:“那我们回去了?” “你……” 知绘刚说出一个字,就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直接问他『你觉得弯掰直是可能的吗?』不太好。 而且,说到底,不一定是bl漫画吧?只是她乱想也说不定,但要她开口确认的话……她不太敢,毕竟万一真是,那她—— “嗯。”她应下五条悟的话。 五条悟把她送回高专,送到校长的办公室里。 他说:“高专里,硝子很忙,一直在用咒力。其他人不是太弱,就是不可信。我只能把你送到人闲事少,实力也勉强看得过去的校长这儿了。” 这句话是当着校长的面说的。 校长名叫夜蛾正道,是个长相粗犷,看起来就很暴力的男人,但性格却很反差,相当能忍。他听见五条悟的话后,就头冒青筋,但没反驳什么,只是催五条悟去完成任务。 等五条悟离开,知绘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眼神总是瞟向夜蛾校长。 他看起来和五条悟关系不错,说不定五条悟于高专就读时,两人就相识。 没由来的,她想向夜蛾正道询问五条悟的取向,明明她白天还不敢知道真相,但现在—— 她已经纠结这事几个小时,好奇心快要破胸而出,手下的笔都只能画出断续的线条,把白纸画得一团乱糟。 搞不清楚这件事,她就没心思做别的。 她说:“夜蛾校长,我想请教些问题,可以吗?” 办公桌前,夜蛾正道抬起头:“你说。” 她先是为自己找补:“我是个漫画家,所以看见有趣的人,就想了解他的生平经历。” 见夜蛾正道面无异色,她又与夜蛾正道寒暄几句,才询问。 “五条悟他,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甚至过于好的朋友吗?” 她本来是想问「同性朋友」,但把「同性」二字憋回去。她最好别问得太明显,若让人察觉她的目的,说不定会把她的提问,当陈述传出去,这相当于造谣了。 流言总是传播得的飞快,那样的话,不论真假,都会对五条悟产生不好的影响。 对于这个提问,夜蛾正道想都没想就点头,说:“有的,他唯一的挚友是夏油杰。” 她听见自己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呢?” 夜蛾正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他看向她,眼神中是明显的狐疑。 是她问得太明显了吗? 她说:“人际关系也是塑造虚构人物的重要环节。” 但夜蛾正道说:“你为什么不去问本人呢?” 是啊,她怎么不去问本人呢? 还不是怕被看穿想法——为什么在意那本漫画?为什么在意他的取向? 夜蛾正道拒绝为她说明:“这些事情,你应该去向五条悟本人询问,我不会说别人的隐私。” 是吗?既然如此,那—— 她要鼓起勇气向五条悟询问。 但夜晚十分,见到五条悟本人时,知绘却犹豫了。这一时的犹豫,就让她完全被五条悟牵着鼻子走。 五条悟如往常一样,擅自开窗进入她的房间,笑容爽朗,眼睛也笑得眯起,照亮窗外的夜色。 “知绘,你看这个。” 五条悟递过来一个纸袋。与白天的牛皮纸不同,这是白色的光滑硬壳纸袋,让人无法根据外表的起伏,判断里面可能装着什么东西。 她接过纸袋,将其打开,刚看清里面的东西,就双手一拍,合拢纸袋。 她看见了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圆圆的圈,黑色皮质,两指宽度,大的还带铆钉,两个圈之间连着根极细极长的绳子。 五条悟说:“这就合上了?” 她捏紧纸袋的开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五条悟没有说话,他抢回纸袋,直接把那东西拿出来。 带铆钉的项圈,连着皮质细绳,再连着皮质手环。 这玩意儿确实是那什么道具。 她不知如何作想时,五条悟递过铆钉项圈,在她脖子旁边比划。 “知绘,这个很适合你啊。” 这是什么话?好不尊重人。 她推开五条悟的手:“你说什么呢!” 五条悟却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他跪在她身体两侧,用项圈抵住她的脖子,拆开项圈,金属冰凉的触感划过脖颈,让人发抖。 怎么一见面就这样? 这是什么发展? 这不是很侮辱人吗! 不知道从那里生出的力气,知绘双手举起,飞快抽向五条悟,左巴掌抽完了上右巴掌,来回不停歇。 五条悟抬起手臂挡在脸前,愣住后,稍微起身:“不要打我啦,知绘。” 但知绘不听,左右开弓,在五条悟身体上拍得啪啪响,哪怕他向后倾,向后躲,她也追上去继续拍。 五条悟真是太欺负人了! 怎么能给她带项圈! 她又不是他的狗! 想到这儿,她改掌为锤,咚咚咚锤在五条悟身上,直到二人体位逆转,变成她骑在五条悟身上。 “停!我知道你不喜欢了!” 五条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着这只手,又抓住她另一只拳头。 他发丝凌乱,蓝眼睛睁得极大,像是只被吓到的猫咪,没想到她有如此狂暴的一面。 他说:“我只是开玩笑的。” 但没想到玩脱了是吧? 知绘冷冷睨着他,抽出手,又啪啪两下拍在他肩膀:“没有下次了!” 这两声响后,五条悟摸着她被打的地方,相当做作地鼓起脸:“知绘你好过分,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自找的!” 虽然这么说,但知绘也知道,是五条悟让着她,不然她也没办法反抗。但谁让五条悟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她可是相当有自尊心的! 但五条悟好像真的无法体会这点。 他解开项圈,套在他自己脖子上,咔嗒一声就严丝合缝贴在他脖颈。他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不觉得羞耻。 “你不愿意,那就只有我戴这边,但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 说着,他抓起知绘的左手,把另一端的手环套在她左手手腕。 皮革绑在肌肤上,刚开始冰凉,但很快就因不易透气而变得又黏又热。 五条悟大概也不太舒服,他避开反光的铆钉,手指插进项圈内,扯了扯,拉出些空隙。 是刚才系得太随意,有些过紧,就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一圈红痕,非常浅淡的,像是洗了很多遍都还残余的红墨水。 盯着那抹红,知绘感觉皮下传来些许躁动,像是很轻微的麻,主要集中在脸部和坐着的位置。 她看见自己的手伸出去,五指张开,挡在五条悟脸前。 但从手指间缝隙,她还是能看见五条悟的眼睛。她就并拢五指,但那样她的手就太小,还是能看见五条悟脸边的皮肤。 她干脆把两只手按到五条悟脸上,一只在左,一只在右,只让他的鼻子从她双手虎口间露出。他的嘴巴也是露出来的,像涂了渐变唇膏,淡粉又水润,像是会很甜—— 她试图用喊声盖过莫须有的甜味。 “为什么要戴这种东西啊!” 她说话时,随着身体抖动,皮绳也在五条悟脸庞晃来晃去,让他有些痒。 他就抬手挠挠脸,语气相当理直气壮: “因为要给你开不可侵屏障,需要肢体接触,但总不能一直肢体接触,想上厕所怎么办?” “所以,我专门去找了咒具。这个咒具本身没有咒力,但可以作为传递咒力的导线。” “……” 知绘沉默了。 所以,这个家伙一上来就推倒她,要给她戴项圈,是为了正事? 那他不早说。 五条悟拉开挡眼睛的手指,大概是看出她神色不悦,他说:“不要生气嘛,谁知道你这么在意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怎么不在意?难道你以后要顶着这个项圈出门?” 还会牵带着她。 想想她们二人在人群中间,一个脖子套项圈,另一个牵着绳……她会被路人的目光杀死的。 五条悟拉起皮绳扯了扯,扯动他自己的项圈,金属的光泽不停闪耀着:“别人的目光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超级在意!” 知绘摸向手上的皮圈,想取下来,却被五条悟抓住手。 “我穿的高领可以挡着项圈,再把绳子和手环从袖子里穿出来,别人就只看得见我们之间牵着根绳了。” 没有项圈的话,就没那么像公共场合play了。 “……那行吧。”知绘点头。 却见五条悟抿着唇,看起来不那么高兴,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对他态度极差。 于是,她摸摸他的前额,理顺他凌乱的刘海。 他顿时就来了劲,眼睛一眯,像是气冲冲地说:“你怎么还坐在我身上?下去了。” 虽然这么说,但五条悟就这样躺在床上,也不乱动,任由知绘坐在他的腰间。 知绘的手按在五条悟的胸口。 柔软的深色布料透出些许体温,再下面,就是充满弹性的肌肉,一点也不硬,证明五条悟一点也没用力,一点也不紧张。 如果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这合理吗? 她又想起那个未解的问题。 她问:“五条悟,你的性取向是男是女?” 五条悟的神色渐渐空白,茫然地望向她,像没能想到她能想出这种问题。 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扯住他项圈前的皮绳:“快说啦,我很想知道——” 他没有受到拉扯的影响,只问:“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知绘豁出去了,她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因为,我们贴贴,你都没反应啊!那个反应!” “……” 片刻沉默,五条悟盯着知绘,深吸一口气,胸腹都膨胀起来将她微微抬起。 他像是清澈见底的潭水,用看起来浅的水深将人骗入其中,再整个淹没。 他抬起手,举到头顶方向的极限。她手腕的手环就被拉去那处,她整个人也跟着趴下,趴在他身上。 旋转,再回过神时,她成了躺在床上的人。而五条悟在她上方,手掌撑在她脸边,碰到她的脸颊,带来些许的痒。 他低头,取下墨镜放在一旁。他面容背着光,但荧亮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她,向她靠近。 轻飘飘的呼吸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