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祸水》 楔子 今晚天际无云,却也看不到月亮星子,大地弥漫一片诡谲的漆黑。

郊区一幢平房里,厅堂上布置一处香案,此刻却凌乱不堪,七星烛台倾倒、黄符四散,一阵风吹来,将熄未熄的烛火一阵颤动后冒出一缕细烟,熄了,忽地,房间内传出小女孩清亮啼哭声,叫着妈妈又唤娘。

“小春儿…我的女儿呀,叫娘怎么放心得下你…相公,真的没办法了吗?”

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里,出现令人不敢置信的画面,一名古代妇人模样的女人竟从镜中伸出藕臂,死拽着丈夫的大掌不放,依依不舍的夫妻俩眼中噙着泪光,交握的手被无名的力量拉扯着,攒得发疼却无法更近对方一步。

“娘子呀,天意难违呀,饶是我再怎么功力高深,也无法阻止镜子另一端将你召唤回去的力量,加上遇到那种扫把星女儿…咳咳──”接受到妻子不依的一嗔,男人赶紧改口。

“我是说‘少操点心’的女儿,我们也是只能任天由命,这孩子的命格特殊,主克父母,你先回去避避风头,或许反倒是件好事…只是可怜我们夫妻不能朝朝暮暮…呜…”越说心越酸,男人忍不住呜咽出声。

“相公,这一分别,我们要何时才能相见?”镜子里的妇人也哭得梨花带泪,她一点也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

这孩子是她生的,月蚀之夜极阴之女,她只怨老天不成全,心底满是不舍孩子早早没了娘。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覆住两人交握的手上,越感吃力的发觉那股无名力量越来越大。

“何时…”他看了仍在床上啼哭的小女儿一眼,“等到把这盆水泼出去后、该处理的事也处理完,就是我尽全力去寻你的时候,到时我们夫妻就能团圆了…”

祸水。

一道白光从镜子射出,笼罩住男人,女娃儿觉得刺目的闭起了眼,再睁开眼时,不仅妇人不见了,连男人也失去踪影。

“把拔、把拔…妈咪…娘…哇呜…”

小女孩哭了好一阵子,也许是累了,渐渐转为打嗝,吸着两管鼻涕蹭呀蹭,她慢慢的抓着棉被滑下床,发现掉在地上的镜子,她捡了起来。

“破破…”镜背上刻有月亮的图案,翻过来,镜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小女孩的手指不意滑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痛痛。”

她漂亮的大眼里马上蓄积两泡泪,委屈万分的含着手指,丢下那面害她受伤、让她娘娘和把拔不见的坏镜子。

抬头张望四周,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不意瞥见梳妆台上有另一面镜子,隐隐闪着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爬到梳妆椅上,看到是一面和刚刚的阴镜很像的镜子,背后刻有太阳的图形。

小女孩好奇的将镜子翻来覆去,简单的小脑袋瓜里觉得娘娘和把拔一定是跑到镜子里玩了,两只小手紧握手把摇呀摇地,一副好像想把她的把拔和娘娘从镜子里摇出来的模样。

手指渗出血珠,沾染到镜面,顿时,光华大盛,还有声音传来,吓了一跳的小女孩松了手,镜子摔回桌面,幸好高度算低,安然无恙。

“咦,哥哥…”小女孩惊奇的低头看着镜面竟像电视一样动了起来,里头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们都穿着跟娘娘很像的衣服,跑来跑去,一个女人手上拿着刀,不知在嚷些什么的追着一个小男孩,刚刚很吵的声音都是她发出来的。

“哥哥,我也要玩啦。”嘟着嘴的小女孩又摇摇镜子,有些羡慕的道。

哥哥一直叫那个拿刀的女人娘,好好喔,哥哥的娘娘都会陪他玩躲猫猫,把拔和娘娘到底去哪里了,她也想玩。

见镜中人都不理她,小女孩干脆伸出手想去拉扯对方,不料,手指却偏了方向,碰到另一个感觉像是在看戏的女人,她颠踬着脚步摔跌到小男孩面前,正好那个拿刀的女人用力往前一刺…

血,如雾般弥漫了整个镜子,什么都再也看不见。

小女孩想把镜子拿起来再摇一摇,可手还没碰到,镜子忽地被只大手拿起──

“命呀!一切都是命。”小女孩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叹口气,摸摸女儿的头,语气中有不舍也有期待。

“女儿呀,当你下次拿到这面镜子时,我们父女俩真的就要永远的saygoodbye啦!” 第一章 “干兑卦之离,离之坎,坎之艮坤…以此卦相,家主已毋需再求,一生多少福分早已注定,强求只伤子孙,祸延三代,恐怕只损不满…”

“难道真的没办法吗?大家都说你是活神仙,能断阴阳能续命,你应该能延长我的命数才是,卜卦不过是当做参考而已。”

“抱歉,无能为力。”

一句无能为力,惹得满脸横肉、凶光外露的男子十分不悦,隔着一面竹帘怒视帘后语气温润的男子,拍桌子大吼。

“要钱是不是,老子有得是,只要你开口,金山银山都给你搬来。”不信压不死他,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也不例外。

“钱不是万能,否则你今天就不会特地来求我,行善在于心,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以此心态,修德不成反是造孽。”唉!人心总是贪得无餍,有妻仍不足,花开满桃园,富贵险中求,妄想扬天下。

“你…你在说什么?我哪有造…造孽,你别胡说…”男子心虚地涨红脸,口吃地猛吞咽口水。

为了发达,他什么坏事都干尽,父母老迈就将之弃养,任其拾荒度日而不予理会,自个坐拥豪富却不与往来,将不孝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八戒尽破的你已回天乏术,再不积德行善,来生恐入六道轮回中的畜生道。”无当人的机会。

“什么八戒,听不懂啦!你说来听听,我张大富哪里缺德了?”他也修桥铺路,施米布施,哪有不厚道来着?

只不过修桥用的是人民血汗钱,假借铺路中饱私囊,偷工减料造出的便桥和道路根本不堪雨水冲刷,几次大雨毁了。

而一、两百包白米竟是泡过水、发黑发霉的低级米,准备辗碎喂鸭的,他却包成粽子谎称是紫米,挨家挨户地送中低收入户。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婬、不妄语、不饮酒、不坐高广大床、不奢华鬘璎珞、不习歌舞伎乐,此为八戒,试问你哪一项没做?”料他必是八项全能。

“这…”张大富冷汗直流,频频以帕擦拭。

“人贵在自知而非极力隐藏,虽然你确实以自身名义做了不少善事,但气数已届用尽,望你好自为之,勿再心存恶念害人,否则…”地狱道必有他一名。

“否则怎样你这瞎子少危言耸听,真要灵验就开眼瞧瞧,别装神弄鬼的吓人,我不信你这一套。”他大声咆哮,就怕真被说中。

“目盲乃天命如此,更改不了,不过你身后有几名怨魂我倒是瞧得清楚,要我说与你听吗?”孽呀!孽因,将无止境。

张大富一听,吓得脸色发白。“你…你替我赶走他们,别再跟着我…”

其实他是知晓恶鬼缠身,为数还不少,跟了他好些年了,以致事业日渐走下坡,健康状况亮起红灯,做什么都不顺的常出差错。

他不只一次求助大师消灾解厄,破除霉运,到庙里求神明保佑,可是效果不佳,钱越砸越多,到后来连心安都求不到。

后来听说这里有个人很厉害,能观阴测命,斩邪驱魔,他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来瞧瞧,看能不能转转运,再继续发大财。

“今日我将之驱离,明日还是有其他鬼魅缠上你,若你再不及时悔悟,我帮你也等于是害你。”修罗一入,永无翻身之日。

“你在说什么鬼话!大家都说你很行,今天你要是不帮我作法,我就拆了你的房子。”看他还敢不敢说疯话。

养了十多名女人的张大富共有八个女儿,但膝下无继承香火的儿子,而他十八岁的小老婆又怀孕了,超音波照出是个女婴,所以在出生前想作法把她换掉,好换个带把的。

还有移运把别人的好运转到自己身上来,极损阴德,福荫不足的人不是因此暴毙,便是缠绵病榻,子孙断绝,数代家业只传至这一代。

“还是一句老话,抱歉。”他能做的只有提出道德劝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司徒离人做出送客的动作,表示不愿再谈。

可是这一举动激怒了为富不仁的张大富,他狗急跳墙想力挽狂澜,一见他转身欲往内室走,一把扯下竹帘就想把人拉住。

“不许走,你要不帮我摆平这件事,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反正不是第一次杀人,他已经是满手血腥了,不差一个瞎子。

“你敢动他一根寒毛试试,我马上让你回家见姥姥。”

一个装满热菜热汤的铁制便当盒突然飞了过来,直接砸向张大富门面,他当下鼻歪脸肿,满脸是血地往后一倒,竹帘没碰着只摸到一把空气。

“你…你打断我的鼻子…”天呀!好多血,他会不会死掉?

越有钱的人越怕死,他也一样。

“你再不滚,我连你的肋骨一并折成碎片。”看到猪头会让人一整天心情都很差。

一双绣花鞋凶狠地往躺在地上的男人踩去,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孩一身民初服饰,表情凶恶地拿起棒球棍就要再补上一击,让他脑门开花。

再细看她腋下夹了一本民国九十年出版的《本草纲目》,腰间别了个霹雳包,一只轻巧、印有无嘴猫的粉红色手机,令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到底来自哪个朝代?

“你…我要告你伤害,让你在牢里待上一辈子,有…有胆报出你的大名。”他绝不放过。

“欧阳春色。”笨蛋,想找她碴的人全抬去种了。

“什么,你就是…呃,人家说的那个恰查某…”完了、完了,他怎么会倒楣碰到她?

“你说什么?”果然活得不耐烦了。

欧阳春色冷笑的扳着指关节,阴恻恻地朝张大富走近,吓得他也不顾一身饭菜汤水的狼狈,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外冲。

介绍他来的那位高人一再满脸惶恐的警告他,若他看到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孩就要赶紧开溜,不然她的坏脾气准叫人吃不消。

所以他不跑怎么行,她一出现就差点丢了半条命,再待下去肯定连命也没有了,他还想多享几年福,不想太早挂上白幡。

“哼!算你跑得快,不然把你的腿打断,让你爬着下山。”她哪里凶了,这叫有个性。

没种的男人,去当太监好了。

“那种人何必跟他计较,气坏了身子反而划不来。”万物养万民,善恶皆有。

一只素净的手掀开帘子,一道清俊身影由内而外走了出来,稍嫌清瘦,却不失尔雅温儒,墨青色长袍显得多了仙人风骨,气浅足轻宛如腾云驾雾,翩然而至。

“我不是气他,而是气你,明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你干么见他”换成是她早一脚踢出去,省得浪费口水。

此处地处偏僻少人烟,平时连一只野猫都瞧不见,他的情况又较一般人特殊,随便把牛鬼蛇神放进来是一种非常笨的行为,人家要是一发狠捅他几刀,他根本连避也不必避了,直接受死。

司徒离人温笑地接过她递来的一杯热茶。“走这么一段路上来也挺辛苦地,算是和他结缘吧!至于听不听在于他。”

他做到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够了,他人接不接受则在个人选择,强求不了。

“算了吧!师兄,这种孽缘还是少结为妙,我可不想哪天一放假回来,看你陈尸于地,血水都干黑了。”那才叫欲哭无泪,祸福自招。

竹籚位于台中一处山谷,近谷关一带。早年欧阳春色的父亲看中这一片福山灵地,便以开道观名义买下,在此修行兼养女儿。

可是他没真的开道观受信徒供养,反而自筑一间小茅屋,闲来谷中漫步赏鸟,听听流泉,看看浮云青山,兴致一起才为人卜卦解惑。

司徒离人是他故人收养之子,自幼父母离弃,双目失明,好友临终将养子托付于他,他也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徒弟,而且日后的成就不下于他。

只是添子多女的,一间小茅屋哪堪使用,于是他又砍了竹子盖房子,有模有样地盖出兴趣,一不小心盖着盖着就有点大,住上十来口人都不成问题。

一名书画家友人来访,见状大笑地在人抱的大竹上题写“竹籚”二字,因此此地便被人以此称之,视为神仙住所。

而司徒离人也在他刻意栽培下名声渐大,成为名闻遐迩的阴阳师,即使地处不便,仍有不少人跋山涉水前来求助。

“呵…你说得太严重了,我自有斟酌。”他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是看不见,但是他懂卜易,祸福吉凶皆有定数,不招是非,即能保身。

“拜托,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老滚呢?”又跑哪溜达了?

老滚是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壮汉,外表长得像杀人犯,但内心敦厚,因为从山上滚下来伤了脑子,忘记自个是谁,所以叫老滚。

“你爱吃竹笋,他去帮你挖几根,晚上就有嫩笋子汤好喝了。”他算到她今天会回来。

“喔!”一想到鲜嫩甘甜的竹笋汤,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师兄,我老爸还没消息吗?”

哪有人女儿丢着不管,说她天生命格硬,克亲,他要云游四方去,免得被她克死。

哼!根本是自己爱玩还找借口,打她懂事后就很少见到父亲,有时她都以为自己是孤儿,和亲人一般的师兄相依为命。

“师父他老人家目前无恙,身体安康。”能走能跳,健步如飞。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什么时候才会滚回家,不要一天到晚在外招摇撞骗。”要死也要死在家里,音讯全无是什么意思,怕她真会克死他不成。

没胆的死老鬼,最好一辈子别进家门,否则她用屎尿泼他。

“春色,老滚在门口,去帮他把笋子拿进来。”他挖得太多了,忘了他们才几个人。

“咦!是吗?”她由窗口向外探看,果真见到一名长相凶恶的男人走过来。“哇!他要喂猪呀!我不吃撑了才怪。”

闻言,司徒离人轻笑地摸摸她的头。“你这头小猪要多吃点,年节快到了。”

过年过节要杀猪宰羊,拜祭众神明。

“什么呀!你舍得吃我?”他才该吃胖点,她都快比他重了。

“当然舍不得。”他将手伸出窗外,摘了颗石榴往她嘴里塞。

他当她是妹妹疼爱,哪舍得让她受一点点苦。

“唔…唔…”咀嚼了几下,“师兄,你眼睛真的看不见吗?我觉得你比明眼人看得还要清楚。”她常常怀疑他是装瞎。

他低笑,“天空是蓝的,山是青绿色,太阳很红,月亮晕黄,大家都这么说,但我只看到和你头发一般乌黑的颜色。”

黑,是他唯一能见的色彩。

然而,他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事物,譬如飘浮三界的游魂,以及一个人的命数,他看到的比别人想像的还要多。

甚至是他不想看到的世界。

“你的眼睛比我漂亮。”若不说,没人知道他是盲人。

“好了,别想偷懒,快去帮老滚。”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懒。

“啊!被你看穿了。”欧阳春色调皮的吐吐舌,动作俐落地跳过窗。

“小心点,别把自己弄伤了。”真是的,老是蹦蹦跳跳没耐心。“对了,不要再到我房里玩那面镜子,那是一面阴阳镜。”

“阴阳镜?”

“阴阳镜。”

“对,阴阳镜,听说能贯穿古今,藉由此镜回到过去和未来,人一被吸进去就回不来了。”

苍老的声音显得有些气不顺,衣衫破旧的老人守着旧摊子,神色憔悴的抽着水烟袋,手还抖呀抖地数铜板,一眼便知是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传言通常有误,一面破镜子也想卖我十两银子,你这买卖也做得太阔气了。”一两银子他可以买十面。

“大爷呀!你瞧瞧这镜子做得多精致,镜面磨得多亮,你家小姐瞧了也好抹粉点胭脂,绝对不白占你便宜,要不是日子难过,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卖你。”传了好几代的古镜,要说舍得那才是骗人。

“可我瞧了不顺眼,不认为它值一壶酒钱。”这冷天气喝一盅烧刀子,整个人就暖了。

“大爷,你就让小老儿过个好冬,别再吊我胃口了,你就开个价,咱们合计合计。”别让他赔了老本。

“三两。”

老汉一听,差点掉泪了。“爷儿,你腰上的缀玉都不只三两了,我这镜上还镶了宝石,怎么也值得七、八两吧!”

“五两,再多就没了。”一颗小石子也配和他的血玉相提并论

“八两,不能再让了。”他真的等这笔钱救急。

“哼!刁老头,那就别卖了,留着陪葬…”一只略显细白的小手扯了扯他衣襟,他才缓了语气说道:“七两,你卖我就买。”

“好,成交。”

*********

大宋年间,时局纷乱,到处有乱贼流窜,国势平平,四夷强大,百姓生活普遍不好,富人少乞丐多,日子过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不少汉人移往关外,与牧民做起皮草和牲口生意,其中隐月山庄的三处牧场在草原上最为有名,草肥马壮,养出的羊群更是有口皆碑,肉质鲜美得人人想抢购。

而山庄的主人正是眼前一脸冷硬的粗犷男子,生性豪迈的司徒太极只对至亲好友友善、好客,其他毫无干系的旁人他连一眼也吝于给予,冷淡到可以见死不救。

他有着北方人高大的身躯,手臂粗壮足以搏虎,性情乖张难测,心情好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与人天南海北的闲聊,可是若惹他一个不顺,翻起脸也是很可怕的,因此牧民给了他一个封号──苍狼。

“大哥,你价钱会不会压得太低了?你看他鞋底都磨平了,怕是难以行走。”都一大把年纪还为生计奔波,怪是可怜。

和粗犷男子一比,他身侧的小姑娘就秀气许多,个头不高,只到他胸前,看起来瘦小,弱不禁风,一副病容,脸色较常人苍白了许多,恐怕要丫鬟搀扶着才走得顺。

“别理他,商人奸狡,故意做做样子搏取同情罢了。”就算饿死在路旁也不关他的事。

“真的吗?”鲜少出外走动的司徒青衣涉世不深,误以为真的为之惊讶。

“大哥岂会骗你不成,外头的人都很坏,一个也不能相信。”她最好待在庄内,一步也不要走出大门。

“可是我看大家都满和善地,他们笑得很开心。”让人不禁羡慕。

“那是他们想赚你的钱所使出的伎俩,你记着不能上当。”这些人没事尽笑什么劲,看了烦心。

“是这样吗?”看起来不像。

“青衣,将皮裘穿好,别吹到风,小心又着凉了。”真是让人担心。

“大哥,我不要紧,前头似乎很有趣,咱们过去瞧瞧。”她好想知道别人平时都做什么活动。

一见她满脸渴望的样子,司徒太极勉为其难的点头,“只能再待一会就得回庄,你该吃葯了。”

司徒青衣打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好,病痛缠身,三天两头就得请大夫过门一趟,服下的汤葯不知有多少,却丝毫不见成效。

她是司徒太极最疼惜的妹妹,虽非同母所出,可是备受娇宠,他用昂贵的葯材娇养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少些折磨,远离病痛。

应该说大家都宠着她吧!怕她闷地说着外头的事来让她解闷,她听多了,自是会想到外面走走看看,体会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而这对她的身体状况来说是一大负担,她根本无法走得太久,一条不算长的街才走不到一半便香汗淋漓,脸白得像随时会倒下去。

套句大夫的话,她根本不该出门,长年卧床方为保命之本。

“喝凉茶,喝杯凉茶止止渴,凉茶好喝又…咦,你生病了是不是?快喝一口茶…啊!好痛,哪个上辈子缺德,这辈子少肝少肺的混帐推我。”天呀!她骨头都快碎了啦!

一双黑鞋赫然在现,冷到极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准碰她。”

可恶,居然还凶她。“我哪有碰她,我只是好心地给她一杯凉茶喝而已。”

这是犯了哪条法,没个预警就一把推开她,害她摔得屁股差点开花。

“这种天气喝凉茶,你是何居心?”分明是害人生病,加重病情。

“这种天气有什么不好,秋老虎肆虐…哇!你…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竟然用一只手将她捉高,离地约三寸。

“臭小子,别在我面前嘻皮笑脸,信不信我两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捏碎。”像掐死蝼蚁一般的轻而易举。

“什么臭小子,我是女…女孩们最爱的少年郎,你要让我受一丝伤害,小哥儿我的爱慕者准将你撕成碎片。”

该死,他是吃什么长大的?一身肌肉壮得吓死人,又高又魁梧活似营养过盛的巨婴,一只手臂有她大腿粗,若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她这条小命八成去了半条。

束着发,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这位卖凉茶的“小哥”皮白肉细地,两颗圆滚滚大眼犹似镶上的黑玉,唇红齿白,着实好看得很,不少姑娘家还冲着那张面皮而让她赚进不少银子。

可惜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娃,还是位清灵出尘的俏佳人,她易裙为男儿身也是不得已的,全是为了糊口呀!

再则关外的男子多,女子少,为了避免失身,或是被人捉去当老婆,扮成俊俏的儿郎绝对是明智之举,她可不想还没找到回家的方法就当了古人──白骨一堆。

懂得识时务为俊杰的欧阳春色乖乖地被拎着,不敢乱动乱踢,虽然在父亲的强迫下学过几年跆拳道,又拿过几届全国冠军,可是跟真正的武功高手一比,她这点花拳绣腿根本不够看。

这点她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而且引以为鉴,当时她就是太轻忽古人的能耐了,才会被点穴抛在沙坑上晒了一天太阳,还惨遭蚂蚁军队攻击,咬出她一身伤。

幸好那人没恶意,薄惩而已,不然她早成了野兽的腹里肉,没机会和这个大块头对上。

“死到临头还敢顶撞,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这小子长得太美,准是个祸害。

欧阳春色愣了一下,对着那张大方脸研究个老半天。“人吧!我想。”

即使她很想说像头大熊,但为了性命着想,她还是别逞口舌之勇。

“你想?”冷厉的眼沉了几分,只想将对方折成两半。

“小弟‘初来乍到’,地头还没踩稳,哪晓得大哥你是哪位。”谦卑点才活得久。

“不许喊我大哥,乱攀交情,得罪我隐月山庄休想有好下场。”他会让他混不下去。

“我只听过明月山庄,没…啊──小心,我的脑袋可是很珍贵的,你不要当我是面团甩来甩去…”哦!头晕了。

她最怕坐云霄飞车。

“不准再提明月山庄。”司徒太极冷着音,几乎要扭断不及一握的颈子。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人吊在半空中容易缺氧。”这个不准,那个不许,他当自己是独霸天下的暴君不成。

欧阳春色不晓得两家有何恩怨,而她一向也不是碎嘴的人,爱东问西问,她之所以晓得有个明月山庄,主要是因为里头有个在厨房工作的小丫头很喜欢她,常常拿些馒头、糕饼和鸡腿给她,让她不致饿死。

“缺氧?”

“呃,是喘不过气来,我们那儿的人懒得说话,就自造了简单的词句。”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钳制的大掌扳开,一溜烟地往后跑了好几步。

司徒太极目光一凛,对她防备的目光颇为不快。“以后见到隐月山庄的人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瞧见你。”

“是是是,小的一定离凶神恶煞远一点,不会自个找死…”她又不是傻子,自找死路。

“你说什么?”敢说他是凶神恶煞!

“没什么、没什么,你是大好人…啊!那面镜子…”边说边后退的欧阳春色担起担子正要离去,眼角一道闪光吸引她的注意。

是…古镜!

“放肆。”

司徒太极一掌挥向突然飞奔而至的身影,早有防备的欧阳春色向上一跃,以俐落的身手翻过他头顶,直接扑向司徒青衣。

不过,她也知道那个大家伙很难惹,所以她聪明地躲在小姐身后,拿她当挡箭牌,这样脸色难看的男人就拿她没辙。

“出来,是男人就别躲在姑娘家身后。”他一定要宰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当娘儿们也无妨,有种你连这位小姐一起打死。”她不忘把手放在鼻前,做了个鬼脸。

“你…”他掌一挥,米店门口一棵百年杉木从中腰斩,倒向街心。“你想试试身首异处的滋味吗?”

哇!好…好厉害,他可以去当伐木工人。欧阳春色心惊的吞吞涎沫。“喝杯凉茶吧!你火气好像有点大。” 第二章 “春色,千万别碰那面镜子,听到了没?”遥远的声音如此说道。

“听到了啦!你用不着一再反覆的叮咛,我又不是小孩子。”明明不到三十岁,怎么像老太婆一样爱碎碎念?

“不只是听到了,还要放进心里,不要阳奉阴违又取出来玩。”真怕她又不听话,老想着玩。

“是,师兄,小春色把你的金科玉律刻在心版上了。”碰一下会怎样?不过是一面镜子。

笑声很无奈。“听老滚说你穿了一身怪衣服,快去换下来好吃饭了。”

“什么怪衣服,特地找人做的耶!我们学校的话剧社要演三○年代的上海滩,我是女主角凌红…”

欧阳春色边走边讲解故事内容,衣服脱了一半又扣回去,她在师兄房门口探来探去,心想着他又看不见,溜进去一会他不会晓得。

反正只是看一眼嘛!以前拿来照呀照的也没事,师兄太大惊小怪了,她看看就放回去,谁会发现。

好奇心人皆有之,越是禁止越叫人好奇,忍不住想小犯禁忌,看是不是会发生什么怪异的事。

司徒离人将镜子放在檀木盒子里,并上了三道锁,但是他的努力显然敌不过意志坚强的小师妹,她有做贼的天分,三两下就把锁打开了。

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照出一张雀跃小脸,十五的月圆在身后,泛着银白色光芒。

圆亮大眼瞧着、瞧着,竟有些入迷了,仿佛有股力量在召唤。

突地,铜镜中的人儿变得模糊,甚至扭曲、变形,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拿到月光下想看个仔细。

没想到月的光华照射到镜面上,镜子内竟然射出一道奇怪光芒,有点冷、有点阴沉沉、有点…寒风阵阵,欧阳春色有种从脚底发凉的感觉,直透脑壳。

她听见师兄叫唤的声音,很急,也很远,可张口欲应,却发现地在动,整个房间在旋转,一阵强烈的晕眩之后,她便失去知觉。

*********

“青衣的病究竟有什么法子可医,你最好用心点,别让她出一点差错。”

一声冷冷的低吼在耳边响起,打盹中的欧阳春色忽然惊醒,托着腮的手打滑,差点撞倒熬着葯的炉火。

她睁开眼,看看四周的景象,叹息一声,十分失望自己只是作了个梦,并未回到有马桶、有电视≈机讯号能接通的年代。

多便利的未来呀!想要什么有什么,不用一张开眼就面对面色凶恶的男人,还被他来喝去,毫无人权可言。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不要想打马虎眼蒙骗我,要是你没治好她…”看他饶不饶得了他。

“喂!我认识一个姓司徒的,他脾气好,个性好,俊容也比你好上十倍有余,为人温逊有礼,虚怀若谷,为什么你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人家?”

实在太叫人伤心了。

“臭小子,你嫌脑袋放在脖子上太重吗?”敢当面嘲笑他。

欧阳春色懒懒地抬起头,朝他打了个哈欠。“我再臭也没你嘴巴臭,臭小子、臭小子叫个没完,你都不累呀!”哈~困死了。

“臭、小、子──”居然拿他的大腿当柱子,坐在矮凳上也能睡。

“别吵,我一夜没睡在研究令妹的病情,又起了个一大早熬葯,想要令妹早日康复就别吼我。”偶尔也换她摆摆谱,给他脸色瞧。

“你…”神色冷峻的司徒太极放下欲击向欧阳春色后颈的手刀,冷目怒视。“葯都快被你熬干了,青衣喝什么?”

“谁说这碗葯是要给司徒小姐的?”他未免想得太多了,只要是葯就可以往肚里灌。

“不然是谁要喝?”胆敢用上等的葯材炖熬鹧鸪,其行径太过张狂,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

“你”眦目怒视。

“对呀!最近老觉得精神不济,目眩头晕,气血也不是很顺,我想喝点热汤会好一点。”老是手脚冰凉也不是办法,睡不暖会影响发育。

“用雪蛤和长白山人参入葯,你不认为太过滋补了吗?”平常他舍不得拿出来用,还特地锁在柜子里。

即使听出他话中的火气,欧阳春色也仅是拨拨炭火,让木炭烧红些。“我身体虚嘛!不补一补怎么有体力替令妹治病?”

说是治病,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的确是医科学生,大二下,快升大三了,不过她念的是兽医科系,专门替畜生治疑难杂症。

那天被吸入镜中时,她刚好带了一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全书附有彩色葯图,她可以经由图表对照找出符合症状的葯草。

虽然她是蹩脚的大夫,医术糟到自己都叹息,可是没想到司徒青衣几帖葯服下后竟小有起色,连她都不禁佩服自己的神医妙术,误打误撞也能救人。

不过她也有小使偷吃步啦!因为她有贫血毛病,所以口袋里总是装了一罐补血的维他命,她一天给病人吃上一颗,脸色要是不红润才有鬼。

“你确定用你的方法能医好舍妹,而不是先养肥自己?”司徒太极怀疑地瞧瞧过于纤细的身形,以“男人”而言似乎过于单薄。

纵使他很想将这个贪食的家伙给丢出山庄,但是为了妹妹的病也只能隐忍而吞下暗亏。

“我可以认为自己受到羞辱吗?”家大业大还怕人吃,真是小气。

“不行。”他冷哼。

可屈可伸的欧阳春色将肩一耸。“好吧!我是猪,反正寄人篱下,主人要说我是妖魔化身,我也只有认了的份,还能说什么呢!”

“你是说我亏待你?”他要敢点头,不管他是不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他定先鞭他十鞭再说。

她的头就要往下点,乍见他阴鸷的神色,她连忙扬笑。“庄主待小春极好,不愁吃,不愁睡,还有阴天不漏雨的小屋子,小的铭感五内,真想为你的仁慈设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膜拜。”

“不准笑。”黑眸半眯,审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咦?”不解。

“笑起来像妖孽。”魅惑众生。

“妖孽”欧阳春色一听,不服地举起拨火的火钳朝他一指。“你不要自己生得一副鬼见愁模样就嫉妒我长得好看,我哪里妖…你…你干什么?”

“我是鬼见愁?”他一步步趋近,森冷的面容多了肃杀之色。

“没…小弟说错了,是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是出将入相的大人物。”师兄,你要快点找到可爱的师妹我,不然你眼睛没瞎也看不到我了。

在二十一世纪的台湾,满脸忧色的司徒离人只轻轻抚过镜面,幽然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窗外明月说着,“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呀!”

早叫她不要碰镜子,偏是要碰,鞭长莫及,叫他怎么隔着时空帮她?

“叫你别笑你还笑,你想迷惑谁?”司徒太极抽出腰间软剑,下挥清铿了声。

难不成要她哭?“我说司徒大爷,你一定要这么难伺候吗?”

“不准你再笑。”一笑竟如桃花开,娇媚似女子。

“是,从现在起我学大爷你一样板起脸,就算侍女阿香朝我婬笑我也不看一眼。”做人难,难如登天。

“阿香朝你…婬笑?”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胸闷,气血凝聚成团。

“我俊嘛!小姑娘见到我都想当我娘子,害我挺为难的,不晓得要挑谁才好。”她故做苦恼的搔着头,好不烦心。

他握剑的手微微一紧。“你才几岁就想娶亲,不嫌太小吗?”

一想到那张与女子一般美丽的容颜和侍女阿香在红被褥里翻滚,他心头那团郁气越涨越大,让人十分烦躁。

很少有事让司徒太极感到气闷胸口,放眼关外一带,只有别人看他脸色行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个人会来考验他的定力。

自从这不女不男的家伙出现后,他吼人的次数无法估算,每回他都自认可以心平气和的与之交谈,可是不到三句,他就有杀人的冲动。

“喔!十九了。”一个拥有美好前程,不该好奇心太重的女大学生。

那面镜子,只要让她拿回古镜,她就能回家了,继续未完的课业。

来到古代已月余,欧阳春色仍想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她承认这次真的受到教训了,也深以为戒,以后再也不敢胡来。

“什么,你十九?”司徒太极一脸错愕地盯着欧阳春色瘦小身材,难以置信。

“你…你不要突然在我耳边大吼大叫,吓到我了。”拍拍胸、拉拉耳朵,不怕不怕,我有神灵护体。

看到她像被吓到的姑娘家猛拍胸脯,司徒太极一股气由脑门窜出。“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我当然…呃,是。”她气自己孬,挺起胸与他直视。“天生胆子小不是我的错,而是你嗓门大,你要是一不小心吓死我,令妹的病就真的无葯可救了。”

她是拿鸡毛当令箭,能混一时是一时,反正是蒙嘛!她拚了。

“你…好,敢威胁我的人没几人,你不是不怕死就是太笨。”而他容忍他,暂时。

“瞧,你又在吓我了,小弟全身颤抖呀!你要不要先把我杀了,我好到阎王老爷那告状,说我并非不救司徒小姐,而是她蛮横无礼的兄长不让我救。”她一脸生死无畏的表情,要他看着办。

司徒太极冷厉的瞪视,眼中饱含锐利。

“对了,大爷,要不要尝一口?滋味别有一番动人处,包你尝了还想再尝。”她主动地送上一小碗,免得他气炸了,真拿她练剑。

人在高处时要记得往下瞧那些往上爬的人,切莫太骄傲,得意忘形。欧阳春色窃笑着,十分…惬意呀!

“为什么叫我大爷?”庄内的人向来喊他庄主或是主子。

她侧过头抿唇一笑。“你就是个爷儿嘛,气势像,派头像,连财大气粗也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见了你岂有不怕之理。”

“你真是吃定我,才一再挑战我的底线。”看她一脸馋相,他忍不住想抢。

不想让这小子吃得太痛快,不顾体面的司徒太极搬了张小凳子,衣摆一撩面对面地抢起葯盅里的鸽肉,而且还抢得凶,丝毫不见退让,不让碍他眼的小滑头吃一口。

末了,两人分享了一锅鸽汤,清淡的葯香味一入口满布舌蕾,浓稠的汤汁甘甜顺喉,虽是补汤,却也不失一道美味佳肴,口齿生香。

当喝完最后一口汤时,不敢笑得太明显的欧阳春色轻抿嘴角,慢条斯理地将火弄熄,她喝了一口清茶漱口,然后──

“大爷,我有没有说过我自幼体虚,常有头晕目眩的毛病?”真想看他爆青筋的表情。

“你是说过。”为什么他有种诡异的感觉?

“大夫说我缺血缺得慌,得常常进补才能调回一点血色。”重头戏要上场了。

“所以?”

她不小心地笑出声又收了回去。“这葯盅是补女子癸水,多喝点会皮肤白皙,水嫩如豆腐,甚至声音也会如黄莺出谷般美妙。”

“什么,你…”司徒太极惊得踢倒小凳,脸色大变。

“好吃吧!大爷,过几天我再熬一盅让你独享,保证你粗如牛皮的脸会细致光滑,比初生孩童还要白嫩。”

*********

“欧阳春,你又怎么惹火我大哥?”瞧他气得脸都黑了,直往她身边的人瞪。

怕被识破女儿身,欧阳春色做了不少牺牲,譬如以白布裹胸,将她雄伟的三十四裹成平胸,还得刻意压低声音,不能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最重要她连姓都改了,姓欧名阳春,小名小春,住在柴房旁的小屋,离厨房近,半夜饿了刚好能偷东西吃,算是对居住环境不满意的补偿。

唯一麻烦的事是净身,她常常得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烧水,然后吃力地提到澡堂,为怕被发现还不能泡澡,匆匆洗净就赶紧穿衣,抱起脏衣物连忙到井边清洗,以免好心的侍女、丫鬟抢着洗她的衣服而露馅。

唉!当男人还真辛苦,凡事都得自己来,她想念家中那台全自动的洗衣机,它让现代人免去腰酸背痛的麻烦,避免骨骼僵硬成石。

欧阳春色睁大一双美目,十分无辜的摇头。“也许年纪大了,火气也跟着大了。”

“不是你的缘故?”十次有八次皆因某人而起。

“当然不是,你看我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人吗?”她惊恐地否认,生怕遭到误解。

气色显得红润的司徒青衣掩嘴轻笑。“你只是情不自禁想逗他,让他气跳如雷的吼人。”

“啊!知音,你真是我寻寻觅觅的佳人呀!”真好,她有同伙。

嘿嘿!以后做坏事不愁没人掩护,她可以大玩特玩,在古代翻云覆雨,兴风作浪,当一代女皇…的小卒。

她不喜欢太出名,扬名立万,在历史上留名。

“咳!咳!小春,你最好不要再握我的手,我大哥又在瞪你了。”看得她有点心惊。

欧阳春色很无奈的松开手。“我发现令兄的肝不好。”

“肝?”她一听,好不心慌。

“对呀!肝火上升的人才会脾气暴躁,你看他最近的行为是否相当躁动?”套句他们那时代的广告词──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

难怪他有时脸黑,有时脸白,有时候还出现青紫色,看来他病得不轻。

“嗄!”吓了她一跳,还以为…“小春,你真坏心,连我也捉弄。”

经过适当的葯膳调理,以及用对了葯,以往常病得不能起身的司徒青衣有着显着的进展,她躺在床上的时间变少了,下床走动的机会渐多,甚至还能去园子里扑蝶呢!

庄里和她同年龄的女孩家不在少数,可是碍于她是小姐的身分,没人敢和她平起平坐,推心置腹的谈天,其实她的日子过得非常无趣、苦闷,所以才会在身体稍微好一点时要求兄长带她出庄,见识见识外头的新玩意。

小春来了后,她不再觉得闷在屋里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有人陪着的感觉真的很好,虽然服侍她的丫鬟和嬷嬷并不少。

“司徒小姐,如果我在你脸颊亲一下,你想你大哥会不会提剑冲过来杀了我?”真叫人期待。

司徒青衣惊得捂住脸,娇声一嗔,“别玩了,我大哥不知道你是女的,他真会给你一剑”

什么事都能开玩笑,唯独此事闹不得,一个处理不当真会丢了性命。

“唉!你真扫兴,要不是怕你糊里糊涂爱上我,真不应该向你泄露我是女儿身的秘密。”失算呀!没能隐瞒到底。

若非惊觉到太多丫鬟向她投以示爱目光,她也不会急于表明身分,担心朝夕相处的司徒家小姐不小心为之倾心,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到此一游跟欺骗感情是两码子事,当年珍珍老师若肯把她的警告听进去,或许…不,停止,不能再回想过往,她的特异能力已被师兄封住,她不再是个知晓未来的预知者。

没错,她曾有预知的能力,藉由身体的碰触瞧见此人近日将会发生什么事,和阴阳师一样,是被上天选定,具有天命在身的人。

可是她逃避了,辜负老天所交付的使命,当身边的人一个个遭遇不幸,而她却无力抢救,她唯一能做的是关上所有感觉,选择放弃。

瞧她一脸悔不当初的挫败神情,司徒青衣忍不住笑了,“我很高兴有个姐妹淘陪我聊心事,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病人。”

她是健康的,可以自在的笑,率性的活着,即使没有走到屋外,也能晓得天地有多大,有些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事。

“谁说你是病人来着,吃得太好,过得太快活,养尊处优,不问世事,这才是你的病。”人太好命并非福气,多走多动才是健康之道。

记得以前听同学说过一则笑话,人分三种,一是矿物,完全不动,二是植物,属于被动,三是动物,要活就要动。

“咯…就会取笑我,人家就是没有你的见多识广嘛!连我们住的土地是圆的也知道。”她一直以为地的尽头是连着天,而天上住着神仙。

我懂的事可多了,可惜说出来会吓死你。欧阳春色在心里os。“以后我们的人会到月亮去,月兔泡茶,嫦娥娘娘陪我们吃月饼…”

“什么是月饼?”听都没听过。

她倏地睁大眼。“咦?你不晓得月饼…啊!我忘了,你们这年代不叫月饼…”

相传月饼起源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了推翻元人的统治而相约在八月十五起义,他们将纸包在饼里传递消息,因此有了月饼的由来。

至于是否确有此事,那就交由历史学者去考证,平民百姓家只负责吃月饼,不管国家大事。

“我们这个年代…小春,你的话好难理解,为什么分你们、我们,我们不都是大宋的子民?”虽然不懂的事还是很多,可是她那句话让人感到很奇怪。

见她狐疑神色,欧阳春色半认真半戏谑的说道:“别小看我喔!我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尔等小民,还不快来参拜。”

没有胡子,她拿一条女子的帕巾充当,放在下颚做出撩须的动作,逗得身体稍微好转的司徒青衣笑得差点气岔,又得躺下了。

“瞧我,真是没用,大声笑也不行。”她气自己跟别人不同,无法随心所欲。

“笑莫露齿、坐莫摇裙,你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怎么能像我们这些粗鄙的市井小民,张开口笑到让人瞧见满口黄牙。”当小姐也是要付出代价,不然会遭天妒。

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

欧阳春色最大的优点是乐观,不会钻牛角尖,随遇而安,她和每个人都能轻易地打成一片,不令人感到压迫感,四海之内皆朋友。

要不,有个父亲等于没有,三五年见上一面是常有的事,有时还会忘了汇生活费给她,她从十五岁就开始打工养活自己,不依赖任何人。

至于母亲嘛!说实在的,她已没啥印象,根据父亲喝醉酒的疯话,一共有几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版本。

一是她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追着他喊爸,所以她成为他的女儿。二是代理孕母,他花钱买卵子做人工受孕,然后再找个女人生下她,她是试管宝宝。

第三种最可笑,她是外星人的小孩,因为父母驾驶的太空船坠毁而死亡,他看她无父无母很可怜才捡起来养。

好在爸爸的老朋友都还在,他们亲口证实他是结过婚,娶个漂亮的老婆,夫妻俩感情好得如蜜里调油,浓稠得很,常见两人手牵手在山涧旁散步。

可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失踪了,再也没人瞧见过她。

“你不像市井小民。”说不上来,性情、长相、学识都不像寻常百姓。

欧阳春色自嘲,“就当家道中落吧!”

其实她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得靠自己才有饭吃,无人可依靠。

“小春,你不要伤心,以后就把我家当成是自己的家,我们永远不分开。”一见她心情低落,司徒青衣捉住她手臂安慰。

她一睇,笑意盈目。“你不嫁人了?”

“我…”她眼神一黯,笑得苦涩。“我这身子骨还能嫁人吗?”

就算不拖累人也无法为夫家传承香火。

“呿!说什么傻话,病总有一天会好的,你敢怀疑本神医的医术?”医病先医心,病人有了自信才好得快。

司徒青衣想笑,可由喉间发出的却是叹息。“万一我好不了,答应我,替我陪着大哥。”

“什么要我陪那个莽夫…”吓!敬谢不敏,她可没打算停留太久。“别害我了,小春命虽贱,但也想长命百岁。”

疯了才会答应她的鬼要求,她又不是吃饱撑着,整天无所事事。

“小春…”司徒青衣眼露恳求,哀戚的神情令人动容。

“别求我,为了不被你害死,我一定想尽办法治好你。”她吓得发下宏愿。

“可是…”她很怕,怕自己活不长。

欧阳春色举起手,按住她樊素小口,不让她开口。“你很美,美得有如雪融后的白梅,日后定有多情儿郎为你倾心,你不想等他到来吗?”

“我…”绯红了双颊,她羞答答地低下头。

“月老的红线不会错过世间男女,情牵千里,一头绑在你的小指上,另一头绑在少年英雄身上,也许,他正寻你而来。”姻缘天注定,三生石上双人影。

“小春,你说得好玄妙…”她好想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是谁。

是呀!玄妙,正如她因一面镜子而穿越时空,来到民风闭塞的大宋。“美人多娇,花好无限风情,一如桃花舞春风,你的良缘定在不远处。”

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不是早就有婚约在身,便是已选定结亲对象,只待良辰吉日便可迎娶,她的婚配不用多想也该快要到了吧!

十七岁的司徒青衣不算小了,在这年代十四、五岁当娘的比比皆是,十三岁怀抱孩儿也不是没有,说起来她已算是个老姑娘了。

“臭小子,你又在干什么?”当他死了吗?

“嗄?”这个司徒太极怎么又在冒火了,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吧?

“把你的手放开──”竟敢当他的面调戏他妹妹。

“手…”欧阳春色低下头一瞧,顿时脸色泛青。

唉唉唉!她怎么又捉着人家小姐的细白柔荑,罪过呀!罪过。 第三章 “叫你离青衣远一点,你听不懂人话吗?”

拳头落在石柱上,击出一个大洞,身一低的欧阳春色暗叫好险,脚底像装了滑轮似的往他高举的腋下滑过,猴一般的跳上栏杆,抱住另一根石柱。

运动细胞发达的她是校队健将,从国中时期打篮球,到高中参加两年田径队,上大学后是攀岩社副社长,再加上长期练跆拳的缘故,她身手不矫健都很难,活动力是常人的好几倍。

虽然她面对的是真正的武术高手,没两下就被逮到,幸好对方的用意只在威吓而非直取性命,因此她才能侥幸逃过一劫,继续把小命留着。

可是被人当小鸡拎来拎去的感觉还是不好受,以女孩子来说,一六八公分的身高不算矮了,但以肉类为主食的关外男女似乎都长得很高,司徒太极更是高大得吓人,轻而易举地将她当成举重练习的拎高。

她真的很想给他两拳,以回报他的“热情”款待,若非形势不如人,以她凶巴巴的个性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我是大夫耶!不靠近一点怎望闻问切?你也不想我诊断错误吧!”这男人阴晴不定,反覆无常,肯定是更年期提早到来。

现代医学的睿智诊断。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在治病的迹象,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别逼我把你的脏手折断。”而他非常乐意。

“嗯!嗯!非常严重的恋妹情结…”欧阳春色边点头边小声的说道。

见她一下子摇头晃脑,一下子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司徒太极火大地往她肩上拍去。“你到底咕哝什么?”

哇!内伤…“你、你出手不能轻些呀!想把我活活打死不成。”

幸亏她这几日吃了不少补,把身子养壮,要不然肯定吐血。

“没用的小子。”本要再一拍的手轻轻放下,他竟然“温柔”的帮她顺气。

“吓!别碰我。”他突然对她好,她居然吓到了,怀疑他居心不良,连忙往后跳。

一瞪眼,司徒太极气粗地一哼,“不要像个娘们畏畏缩缩,碰你一下会长疮生脓吗?”

他不懂自己为何看这小子特别不顺眼,老是被气得暴跳如雷,虽然他的脾气不是很好,但还不至于见人就吼,整天心情就是无法平复下来。

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内心騒动得很,总觉得不好好盯着这小子,迟早会出大乱子。

但是越盯越浮躁,火气也越烧越旺,看见欧阳春色和别人相处融洽,不时露出清雅笑意,他心里就好像有上百只虫子蠕动,钻来钻去地钻进心窝。

一定是这小子滑嘴油舌的嘴脸惹人厌烦,他才会感到特别不舒服,等青衣的病治好了,这小子一离开,他的情况定会大有改善。

“我怕你分寸没拿捏好,一掌拍下去,我的肝呀胃的会从嘴巴里跳出来,那就难看了。”怪了,她究竟在怕什么,不就轻轻一碰,她竟紧张得胃痉挛?

不是好现象。她想。

“荒谬,我下多少力道岂不自知,青衣尚未痊愈前我不可能将你打死。”他心想着,下一回不能太用力,身形单薄的小子根本不堪一击。

欧阳春色苦笑着。“这么说我应该安心点吗?”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回家,回到熟悉的环境,回到亲人身边,抱着他们大哭一场。

“你想要我保证什么,一生衣食无缺吗?”可恶,这小子干么一副受他欺辱甚剧的模样?

司徒太极暗将双掌握紧,压抑着想抱对方入怀安慰的欲念。

她睇了一眼,不晓得他在忍耐什么,八成是很想掐死她吧!“算了、算了,跟你说太多你也不会懂,令妹的病比较重要。”

“说,到底是什么事,不许隐瞒。”他不可能不懂,除非她说的不是人话。

“暴君。”eq低的笨蛋。“你不想知道司徒小姐的病况吗?”

“你…你…”他“你”了好几次,额头青筋浮动。“青衣的情况怎样?她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一辈子也不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急切的吼声又在耳边扬起──

“什么!”

天呀!又打雷了。“耐心点,等我说完嘛,她其实并未生病。”

“没病?”司徒太极怔了怔,神情愕然。

“因为她是中毒了,而且时日不短…”

“中毒──”他大吼,无法相信妹妹长年卧床的主因是…毒。

耳鸣的欧阳春色扶着晕眩的头,忍不住一瞪,“麻烦请体谅我气虚体弱,禁不起你的连连狮吼。”

这要在二十一世纪,她铁定拿起电话一拨,叫环保局捉人,告他噪音污染。

“你说中毒是什么意思?快给我解释清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怎会离奇中毒?

“这要问你喽!为何她在自个家中还会惨遭毒害。”她也很匪夷所思。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中毒,而非自幼体弱带来的病根?”青衣的单纯不可能与人结怨。

“灰指甲。”在二十一世纪称之霉菌感染,但她状况不一样。

“灰指甲?”他一愣。

“我发现她指甲根部有一道小小的灰褐色,若不仔细观察会以为是指甲原色,通常体内有少量砒霜才会呈现出来。”起先她当自己看错了,翻阅那本《本草纲目》才得到证实。

“砒霜?”庄里用来毒老鼠的葯。

“一次服一点点不会致命,但会沉淀在身体里面,造成不适感,这种毒会自己排出体外,可是若经年累月的食用,就算能自行解毒也会累积一定的量,让人目眩眼花,四肢无力,成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没有病却胃口不开,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不食五谷杂粮,人更显虚弱,因此长年的恶性循环下,人不生病也很难。

“也许很难接受,不过我建议你从她身边的人查一查,尤其是能接触到饮食的人。”人往往是被最亲近的人所害,因为不需防范。

“包括我在内吗?”表情阴沉的司徒太极冷冷地低视,眼神凶残。

“若有某种动机…”

“动机──”他像暴动的熊似的大声一吼,难以置信这小子连他都怀疑。“青衣是我妹妹,我最疼爱的亲人,我为什么要害她?”

大概被吼惯了,欧阳春色反而能冷静的分析。“说不定她将来能分走你的财产,而你不想给,想独吞…”

“无稽之谈,我给她的,绝不少于自己。”光是一整年下来的昂贵葯材,够养活一村子百来口十年。

“听我把话说完,或许她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她不给,你必须害死她才能获得,更甚者…”人心是贪婪地,无可预测。

已经暴走的司徒太极恶狠狠地打断她满口谬语。“你说够了没?我如果要一个人死,直接一刀给他就成了,不需要费心。”

“说得也是。”她竟赞同地点头。“你这人的脑袋不会想那么多,心思不够细腻的人无法长期布局。”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暗讽他笨吗?

欧阳春色没回答,只好笑地瞅视他,“你有没有想过更可怕的一件事,谁会对令妹下毒,又为什么只毒她一人,既不让她死,也不允许她活得轻松?”

“这…”他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想起亲生娘亲。

疑心亲娘实为大不孝,她十月怀胎生下他并不容易,曾因血崩而差点死于血泊之中,他能活下来是她拚了命相护。

十岁那年,她像疯了似的砍杀他,只因爹私下瞒着她纳妾,新妇一入门她因妒生恨,竟欲杀子报复爹亲的负心薄幸。

当时若非虹姨以身护他,自己反受重伤,他这条命早已还给娘亲,不可能接下隐月山庄家业,成为关外赫赫有名的霸主。

他不恨娘亲,即使她想杀他,若不是父亲想享齐人之福,以为妻妾之间能相处和睦,相信一切都会不一样,娘仍是温柔婉约的佳妇典范。

“喂!喂!你在想什么?怎么在发愣。”突然安静下来,叫人怪不习惯的。

欧阳春色以眼角偷觑,乍见森然黑瞳一闪而过的哀伤,她心口咚地跳了一下,有些乱掉。

“我想什么不重要,青衣的病先治好。”他仍不愿相信庄中有人会对妹妹不利。

隐月山庄内的仆从、丫鬟都是由他所信任的人挑选的,除了少数几个是近年来才入庄,绝大部分的下人已在庄里待了七、八年,甚至有的打他出生前便在此做事,他们的忠诚不容质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初他决定雇用他们时便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极其慷慨,这些年来没人让他失望,所以此际身为一庄之主的他又岂能为了个外人而伤了主仆情谊?

司徒太极是极度护短,只要他认定是自己人,他便会使尽全力保护,不管错的是谁,他的决定永远是偏袒自家人。

而欧阳春色就是他眼中的外人,一个来路不明、出处说不清楚的卖凉茶小贩,居然敢夸口是个大夫,而且还确有本事治病,这才是启人疑窦之处。

关外的大夫全看过青衣,他们的说法八九不离十,唯独这小子独排众议,坚持青衣的宿疾乃中毒引起。

欧阳春色一听,有些纳闷。“就跟你说是毒了,吃再多的葯也无济于事,你要是一天不查出下毒者,她的病就不会有痊愈的一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去怀疑为我做事的自己人?”他话一出,竟有些后悔,似乎说得太伤人了。

一怔,她忽然想笑,觉得自己又遇到像珍珍老师那类人,明明真心为了他们设想,结果却不如人意。

真叫人意兴阑珊呀!一心救人反遭奚落,她何苦来哉,不如一开始什么也不做,省得一片好心东流去,倒惹人厌烦了。

谈不上伤心,她看清这是人性使然,她有心想助人,却不一定人人能接受,一个偏差反而落了个不是,没人会感激,泄露天机也会遭惩罚。

像是失去斗志似的,欧阳春色没什么精神地朝他笑笑。

“好吧!我能力有限,没法子帮上忙,你呢!就另请高明,反正受苦的是你妹妹,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你想用你的愚蠢害死你妹妹是你家的事,不要再来问我。”

一说完,她很有骨气地往外走,宁可回去卖凉茶也不愿多管闲事。

“镜子你不想要了吗?”看她绝然离去的背影,司徒太极神色微愕。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内心挣扎地展开天人之战。“你要把镜子给我吗?”

“不。”他不可能给她。“我们约好了以医治青衣的病为交换条件,她没完全好以前你不能拿走它。”

“你…”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狠咬他一口。“算了,留着陪葬吧!三百年后会有人把它从土里挖出来,到时会传到我师兄手中…”

咦!等等,他们都姓司徒,莫非有所关联?她讶异的联想到。

“什么三百年后,难道你会预言…”

他才一说“预言”两字,欧阳春色立即惊慌的直摇头。

“我不会预言,不要问我,我随便说说,什么也不晓得,别问我、别问我,我要走了,后会无期,我自己想办法回家…”

*********

“她确实是砒霜中毒,而且时日已久,恐怕从孩提时便已喂毒,直至今日伤及五脏六腑,若不停止毒入体内,最多三年,令小姐将见不到双十年华的中秋月圆。”

最后欧阳春色还是走不了,她拒绝为司徒青衣看诊,由着她病情加剧,甚至是吐出血来,焦急万分的司徒太极不得不再向外寻求良医。

刚好有位关内的大夫欲往关外寻葯,正巧路过山庄,基于医者父母心,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遂入内为司徒家小姐诊脉医治。

由于他的说法与欧阳春色的不谋而合,以银针逼毒却见针身整根变黑,本已懊悔失言的司徒太极这才藉此机会留下她,硬要她协助老大夫为其妹驱毒。

“小春,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吗?”感觉有点安静,静得令人不安。

“我看起来很闲吗?”欧阳春色懒懒地一应,不若之前满脸笑容。

“大哥性子冲你是知道的,若有不得体的地方我代他陪罪,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对她而言,他是个好兄长,但对别人来说,绝对是不好相处的鲁汉子。

看着司徒青衣毫无芥蒂的与自己交谈,她顿感愧疚的说道:“你不怪我不救你,故意见死不救?”

她一愕,笑得恬柔。“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硬得起心肠的人。”

“哼!不是吗?你大哥还气得骂我狠心无情呢!说你要是有三长两短,他要挖出我的心祭拜你。”真可笑,不相信她的医术干么要她救人,矛盾。

“他说着玩,千万不要当真,大哥为了我的病相当辛苦,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一回。”这个兄长实在太冲动了,总是容易得罪人。

“我想他不会在乎我原不原谅他。”说不定还认为是她的错,想要将她千刀万剐。“不过,我是真的被他气昏了头,狠下心不救你。”

“嗄?”她讶异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其实我也是呕气,想逼他让步,看他会不会为了你而承认错误,认真地追查谁对你下毒。”若不揪出躲在暗处的阴谋者,她救也是白救,青衣还是会一再中毒。

“什么,对我下毒?”她被下毒了?

司徒青衣的表情不是惊慌,而是纳闷,平时鲜少出庄的她怎会有人想加害于她?她自问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咦,你不知道?”难道没人告诉她?

才这么想,她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家伙脸色难看的走来,脚步刻意放重让人知晓他来了,而且也告知他人他正处于不豫中。

司徒太极的性情是豪迈的,但也有些睥睨他人的霸气,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旦融入骨子里,任谁也不易拔除,他从不认为信任自己人是错的,你不相信他们,人家怎么可能用心帮你做事?

至于老大夫说的中毒一事,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而因为老大夫要去采葯,所以留下葯方后便走了,他不得不仰赖这小子。

“你又在青衣耳边碎嘴什么?她好不容易气色好一点,你最好不要再烦她。”

这小子,见了心烦,不见烦心,简直搞得他一天比一暴躁,寝食难安。

“咦?小姐,你这屋子闹鬼吗?怎么听见嗡嗡嗡的怪声。”欧阳春色挖挖耳,视若无睹的跷脚啃瓜子。

当男人的好处是可以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抠鼻子、龇牙,全身瘫软像颗软柿子地斜倚软榻,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不雅,以她贪懒的个性来说,莫怪不肯变回女孩家,易装裙钗。

不管在哪个朝代,当男子确实都比女子便利,一言一行不必受太多规范,想去哪就去哪,世人还十分偏心地说了一句──男儿志在四方,而给女人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开放、自由世界长大的她怎么可能矮化自己,她要自在,她要来去自如,不受拘束,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她绝不会换上女装折腾自己。

“你敢说我是鬼,谅我不敢对你下重手是不是”真把他惹毛了,他照样断她一手一足。

“哎呀!不得了,又来了,要不要找个道士来驱驱邪,难怪你身子骨一直好不了,原来是屋子不干净呀!”欧阳春色故做惊慌的大叫,将瓜子壳吐向一双大黑鞋。

“你…你太目中无人了,太放肆!”竟敢无视他的存在。

她不惊不惧的将杵在面前的大块头当木头漠视。“青衣小姐,你这屋子风水不好,可能冲到地煞了,赶紧去庙里求道符来挂着,保平安。”

“你…”司徒太极的脸黑了一半,恼视在他眼前大摇大摆走动的人儿。

“小春,你别为难我大哥了,他的万般不是皆是出自对我的关心,绝无恶意。”唉!他们的意气之争要到何时能了?

见兄长气得脸红脖子粗,杀气腾腾地对着姐妹淘咬牙切齿,柔顺的司徒青衣不得不开口缓颊,避免他们真的大打出手。

谁理他,莽夫一名。“小姐的身子要顾好,别再乱吃有毒的东西,我能救得了你一时,可救不了你一辈子。”

“什么东西有毒…”话题兜回这件事,她还是一头雾水。

她太单纯了,生性善良,完全想像不到有人要害她,而且从她幼年开始。

“都说了别提这件事,莫须有的事一提再提,你是何居心?”大声吼叫的司徒太极不想此事影响妹妹的病情,生怕她会难过。

莫须有?欧阳春色挑起眉,笑捻一颗腌梅子往嘴里放。“你有个迂腐、顽固、乡愿、不通情理的大哥,他居然以为自己是神,能保你一生安康。”

呿!什么都不说就叫保护吗?无知不一定是福气,当初师兄要是肯明白告知她阴阳镜的用处,她在把玩它时自会小心谨慎,如今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有家归不得,欲归无处去,缥缥缈缈地游荡,她都不晓得几时才能回家。

她想家,想念师兄,想念竹籚前的小鱼池,她放养的小蝌蚪应该长成绿脊的青蛙了吧?蛙鸣声该会吵得人不得安宁。

哼!吵死师兄好了,谁叫他还不来救她,活该夜夜失眠。

“欧阳春,你太胆大妄为了,你马上跟我出来,我非痛殴你一顿不可。”不会打死,打个半残就好。

“大哥,你别恼火,小春也是为了我好才冒犯你,你就看在她细心医治我的份上,别对她太严厉。”唉!她这没用的身体,紧要关头总帮不上忙。

司徒太极轻轻推开妹妹,让她跌坐床沿。“这事你别管,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让我们自己解决。”

“可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青衣小姐,初一‘五记得帮我上炷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没在地下见。”人生百年,转眼即过。

“小春…”她为何要火上浇油,把大哥的火气全引出来?

司徒青衣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两人,明明可以相处和睦却刻意挑衅,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气氛搞僵,互有往来不愿退让。

若是各退一步,火爆场面自是不会一再发生,她也用不着时时担心,唯恐他们捉对厮杀。

“青衣,你离远点,不要靠近,小心伤了你。”他的目标是欧阳春。

“青衣小姐,有疯狗,你玉足记得抬高点,避免被咬。”这年代可没狂犬疫苗,被狗咬只能碰运气,倒楣的就一命呜呼。

“你…”一下子说他是鬼,一下子又暗嘲是狗,他若不发威怎么带人?

“你们不要再吵了,稍微静一静成不成,我…我胸口好闷。”声一扬的司徒青衣忽地胸闷,紧捉着胸前衣裳微露不适。

“青衣,怎么了,服葯没?”司徒太极狠狠一瞪欧阳春色,认为她未善尽大夫之职。

“我手麻,好…好难过…”细微的汗珠由额侧冒出,她脸色变得很差。

“好,你忍着点,我帮你拿葯…”

一回头,他看到令人心烦意乱的臭小子托着腮,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桌上膳食,不免有气的一吼,“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帮忙。”

“给我银针。”她未看向他地伸出手,手心向上。

“什么?”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能若无其事,把他当下人使唤。

“银针,银钗,银链子,只要是银的东西都可以。”如果她的臆测是正确的,那么…

他瞪了一眼,嘟哝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银子成吗?”

“银子?”接过沉甸甸的十两银元宝,欧阳春色差点因为它的重量而破口大骂。

古人真是自找苦吃,几张薄薄的钞票多好用,要不一卡行遍天下,哪需要这么费事将家当带着走。

有些怨言的她将纯度足的银子丢进用剩的饭菜中,引来一阵惊呼,她不为所动的等待着,两眼紧盯着银子的变化。

果然。

不是很明显,却是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沾到汤水的银子底部变色了,呈现暗黑。

“有毒。”开口的是双目泛冷的司徒太极。

“微量,无立即毙命之虞,你这颗脑袋装屎的死驴子总该相信是‘自己人’下的手吧!你信任他们,他们却嘲笑你是不用脑的笨蛋。”

“住口!”他气得拍了下桌子,碗盘都震翻了,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

“为什么要住口?你不是誓言旦旦你的人对你忠心耿耿吗?要我这外人少插手,可事实证明你是错的,因为你有心的袒护才会害到自个妹子,你根本放纵他们伤害你的亲人。”

他才是主谋。

“不许再说了,你这小子懂什么,司徒家的家务事由不得你来说长论短…”司徒太极仍一心护短,即使明知作恶之人可能是庄内人,为掩饰心中的震惊和难堪,他恼怒地举起手挥出一掌──

“啊!不行,大哥,小春她是女的──” 第四章 阳春三月,花好柳绿,好一副太平景象。

“滚开!”

“不好吧!来者是客,你怎能赶客人走呢?岂是待客之道。”真是失职的主人。

“不要烦我。”不能让他清静一下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好酒好菜搬上来,盛情款待,这才是为友之道。”愁苦着一张脸像见到债主,还真令人感伤。

“你不是我的朋友。”司徒太极冷冷的撇开脸,当做无视。

可来者吃了秤坨铁了心,死皮赖脸地硬是纠缠。

“枉我千里迢迢地来此见你一面,你竟狠心地拒绝我,欸!真叫人伤心呀!”齐丹飞故做捧心状,心痛欲绝。

“十里的距离而已哪来的千里,滚回你的明月山庄,做你安稳的二少爷。”他还没死,用不着赶来祭拜。

“哎呀!怎么还在记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怨就怨我爹我娘,和我短视无知的大哥,与我无关,我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差点还和家人翻脸,反目成仇。

“只要你是明月山庄的人,隐月山庄就不欢迎你。”少来套交情。

他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我们两家出自一源,早年先祖情义相交,有如兄弟一般,有必要闹得这么僵,断绝往来吗?”

“那要问你们做了什么?”并非他绝情在先,而是他们的所做所为叫人心寒。

“我…唉!命呀!他们早就后悔了。”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丹飞苦笑着,为亲人的自私而欷吁。

当年齐家和司徒家的祖先是结拜兄弟,因为战乱而举家从江南搬来关外,建立南北两大庄院,一为明月,一为隐月,同以月为名彰显两人深厚的情谊。

来往密切的两家可说是数代世交,交情好得不在话下,甚至缔结儿女盟约,用联姻方式让两家更为亲近,延续先祖的情义。

原本他有位胞妹该嫁予好友司徒太极,谁知出阁前夕,朝廷来了位大官,还是个王爷呢!爹娘和兄长为了拉拢他好开辟直通大宋的商道,竟连夜将女儿送给他为妾,片面毁约。

如果光只是这样还不致令人痛心,偏偏在半路上遭狼袭击,当不了新嫁娘又无法嫁入王爷府的齐大小姐因此惨死狼口,尸块不齐地染红飘雪的大地。

而他爹面对女儿的不幸不仅不反省自身,反而怪罪司徒太极是粗人一个,配不上齐家小姐的闭月羞花、知书达理,她值得更好的人家,若非和他定了亲,他们又何必偷偷摸摸地将人送走?

所以她的死,司徒家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谁叫他不够出色,不是个官。

这话一传出去,两家不闹翻才怪,原本会是儿女亲家,却演变成断绝往来,想来也挺无奈的。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听说你数年前收了个新宠,生得柳眉杏瞳芙蓉面,傲霜之姿。”脂粉香呀!愁夜太短。

“谁?”司徒太极不耐烦地扬眉,不解其所指何人。

“咦!忘性真大,不就是什么绣娘的,上回她端了一壶酒出来,你怕我见了动心就叫她回房。”无缘得见美人一面。

“是她!”柳绣娘。

眉头微微一拢,司徒太极确实忘了她的存在,近月来几乎没找过她,而她也不是会吵会闹的女人,安安分分地待在绣阁,等待着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

柳绣娘本是沉静内敛女子,不喜言语,少与人往来,生性冷淡,鲜有笑容,一如霜雪般冷傲难近,美则美矣却不讨喜。

她离家投亲途中被恶人所辱,弃于雪地中无一物蔽体,正好路过的司徒太极便顺手救了她,安置在庄中。

可她偏是傲骨得很,认为受了恩惠而不报羞为人,坚持以身相许不要名分,因此她不是妻,也不是妾,只是司徒太极宣泄欲望的女人。

“怎么,想起人家了,瞧你无情的,说忘就忘,枉费佳人跟了你好些年。”要是他早捧在手心上怜惜,哪舍得遗忘。

“不会比齐家无情。”背信忘义还诿过,毫无廉耻之心。

“哎呀呀!怎么又扯到这上头了,我可是好心提点你要把握良缘,快将佳人正名,别让人家无名无分的跟着你。”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可耽搁不得。

“不过是个暖床的,你太多事了。”他从没想过要迎娶柳绣娘,是她自愿委身,他可不曾强迫过她。

“唉!你怎么这么说,我是关心你,怕你为了我家妹子守节,不愿正视其他女子。”什么暖床的,亏他说得出口,分明是糟蹋人家。

“守节——”司徒太极眼一冷地沉下脸。“如果你是来说这些废话的,你可以走了。”

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闺阁千金何需他费心,他多事了。

见他要唤人送客,齐丹飞才赶紧说明来意。“听说你家中来了个俊俏大夫,能治好青衣妹妹的病?”

“那又如何?”他脸色更为阴沉。

女的‘的,她居然是名女子,瞒了他多时,一点口风也不露,让他几次差点错伤了她,实在可恶至极。

司徒太极灌了一口酒,哼声连连,他气自己识人不清,错把红妆当儿郎,更恨她的存心欺瞒,三番两次激怒他,害他以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对她起了不应该有的邪念。

哼!结果是她彻彻底底地将他当傻子耍弄,不时挑衅,不时嘲讽,背地里讥笑他的迟顿,明明一个大姑娘家也能看成小相公。

瞧他还拚命地分开她和青衣,见两人状似亲匿地有说有笑而捧醋狂饮,三天两头的鬼吼狂叫,担心青衣和她日久生情,互有爱意。

谁知她是女儿身,完全无视礼教的适婚女子,整天打扮得像名男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除了长相过于俊美外,哪有半点女子该有的娇柔羞怯,根本是…根本是…

太好了,看她这下怎么从他手掌中溜走,他非收服她不可,让她温驯服顺的待在他身边,哪里也别想去。

“引见引见吧!我想向他询问青衣妹妹的病情。”齐丹飞面色清朗,笑得毫无私心似。

“不见。”司徒太极断然拒绝。

“嗄!”他讶异,却不死心。“自个兄弟生分什么,我又不会把人偷走。”

瞧他小气的,多年前的旧事记挂至今,把他当贼一样的防着。

“夜盗单飞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你连自家的玉观音都不放过。”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连他都受牵连。

儿子偷老子的东西,老子反倒是指责无缘半子唆使贼人盗取,以报复齐家未将女儿嫁入司徒家之恨。

“啊!这个…呵呵…你知道了…”原来还是瞒不了他。

“少打马虎眼,我替你背了一次黑锅,你得还我一次。”这是他欠他的。

“还?”齐丹飞忽地正色,敛去嘻笑戏谑。“很严重吗?”

不然毋需他出手。

“见仁见智…”司徒太极清了清喉咙,神情显得局促。“某人认为我该彻底调查全庄上下,包括心存不良的我。”

“心存不良的…你?”他先怔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继而放声大笑。

齐丹飞从没听过这么滑稽的笑话,他笑得捧腹,不能抑制,难以相信司徒太极一脸为难的说要人彻查自身,简直是一大趣谈。

“这某人是谁呀!竟能让刚愎自用的你低头,想来非寻常人物。”了不得的大人物,肯定是世外高人。

“你不用多问,照着做就是。”司徒太极恶声恶气的低吼,不让人看出眼底的腼色。

虚长二十七,他还是头一回被人揪着耳朵大吼,骂他不懂事。想来她的吼声也是惊人,只是一直深藏不露,未展现罢了。

司徒太极眼底微露可疑笑意,似有若无,他微抚左耳,感受上头残留余温。

齐丹飞失笑地抢过酒壶喝了一口。“我说兄弟,你总要告诉我何事,无头无尾的叫我从何查起,小弟非天上神仙,能掐指一算。”

“毒。”

“毒?”他敛笑。

“我要你查是谁向青衣下毒。”他最适合,因为他是个贼。

“什么!”齐丹飞喷出满口酒液,惊愕不已。

司徒太极接着说出更令人震惊的事。“毒在她体内并非一朝一夕,至少有十五年以上。”

“难道是你娘…”他倏地噤声,神色尬然。

当年那件事很少有人不知道,当时他也在场,吓得人都呆了,自此发愤要学好武功,尤其是轻功,以免类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太突然会来不及逃。

表情漠然的司徒太极凝视远方飘过的云朵。“我也以为是她,可是可能吗?”

弑子一事发生后,娘亲便被族中长者囚禁,十七年来不曾跨出囚室一步,又怎能包藏祸心,毒害幼女呢?

“嗯!是不太可能,她被铁炼绑住手脚,根本无法走远…”曾经是风华绝代的江南美女,下场却落得如同疯妇。

“什么,她被铁炼缚住!”为何他毫不知情?

那是他亲娘,纵有再多不是,她也是生他、养他、疼爱过他,被关已是最大的惩罚,有必要上炼具吗?

“咦,你没去看过她?”不会吧!他是她儿子,多少要去探望一下。

他想见,又怕见,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现,司徒太极怕原本不怨娘亲的自己在见到她后,会忍不住想起她持刀砍向自己的疯狂行径而恨她。

加上这些年来庄里陆陆续续发生一些事,先是太君辞世,而后爹亲坠马而亡,牧场里的牲畜又出了状况,接着是齐家毁婚,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多想,一日复一日专心在庄务上,以及青衣的病。

久而久之,娘的事就让他淡忘成一块不敢碰触的伤疤,那挥下的一刀伤了他孺慕的心。

“魏姨苍老了很多,发丝半白,她双手双脚因铁炼摩擦而破皮,身子瘦了一大圈…呃,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娘,去看看她也好…”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会自个斟酌,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即可。”旁的事最好不要过问。

他会派人给她送葯,尽量让她吃好一点、穿暖一点。

“可是…咦?什么味道?闻起来有葯味…”非常香浓。

司徒太极不让他瞧见捧着葯盅而来的人儿,立即下了逐客令。“还不走。”

“再等一下,我好像闻到鸡汤味…啊!那位小兄弟,你等等我,别走远,哥哥我尝一口。”太诱人了,令人食指大动。

轻功了得的齐丹飞身一轻,足下轻点,便越过来不及捉住他的主人家,直奔衣着简单的俊逸少年,当下拦住对方…的鸡汤。

************

“黑鸡?”

“乌骨鸡。”

“中毒的鸡?”

“乌骨鸡。”

“没有鸡是黑的,它有病。”

“乌骨鸡。”

“你看它连骨头都黑了,肯定是被毒死的。”好毒的毒,毒入骨髓。

“…这是乌骨鸡,不要再说它是灰鸡、黑鸡、病死鸡,爱吃不吃随便你,怕被毒死就滚远点,没人勉强你们死不瞑目…”

不识货的家伙,连上等肉质的乌骨鸡也不晓得,黑鸡、黑鸡的乱叫,这种鸡熬炖的汤最鲜甜,是其他鸡种所及不上的。

要不是她跟厨房大婶一同上街,看到街边有小贩叫卖,她还不一定凑巧买得到,它太稀少了,鲜为百姓所知,因此整篓鸡一只也没卖出去。

她算是捡到便宜了,讨价还价老半天以五两银子买下十只鸡,并与小贩约定家里还有多少就送多少,她一口气全要了。

当场厨房大婶的脸色不是很好,直说吃不了这么多鸡,庄主定会不高兴,要她别擅作主张,当起阔主儿。

其实她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这些怪鸡煮了也没人敢吃,糟蹋了银两还得费心养鸡,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笨得自找麻烦。

嗯哼!反正大家都不明白乌骨鸡的美味,她刚好可以一人独享,现下如果不是这位由天而降的大侠,她也用不着费心解释一番。

“我送去的衣服你为什么不穿?”老穿一身灰衫旧衣,看了碍眼。

“不习惯。”男人果然很卑鄙,让女人穿绊脚的长裙,好让她们跑不快、走不远,只能任他们摆布。

“不习惯也要习惯,大家都这么穿。”她不应例外,姑娘家应该有姑娘家的样子。

“不会穿。”她又不是古人。

双眼微眯的司徒太极冷冷一瞪,无由的感觉到一股怒气往上冲,“你怎么可能不会,你是女的。”

“什么,她是…姑娘…”咳!咳!呛到了,别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惊吓他。

难怪他老觉得这位小兄弟美得不像话,肤白肌细,美目含波,那不点而红的朱唇根本是染上桃瓣汁液,水滟水滟地引人遐思。

这鸡汤也是一绝,吃入口中滑嫩细甜,一口就上瘾的齐丹飞捧着汤碗细细品尝,两眼还盯着盅里,就怕还没尽兴便见底了。

“谁说女人就一定会穿那种奇怪衣服,我们那里的女人还袒胸露背,光着膀子穿露大腿的裤子。”小可爱和热裤是夏天的最爱,满街是养眼小辣妹。

“伤风败俗。”简直是化外之民,茹毛饮血。

欧阳春色手快地抢走鸡腿。“一千多年后都嘛是这样,大惊小怪。”

“什么一千多年后?”人能活那么久吗?

她一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低下头狼吞虎咽。“你在数地上的蚂蚁呀!一千多只你也数得出来。”

“你…唔!不要把你吃剩的鸡骨头往我嘴里塞…嗯!你怎么炖煮的?骨头居然是软的!”一咬就化开了,汤汁顺喉一滑。

“好不好吃?”她总不能说是贪吃,特别找人学的吧!

“不难吃。”司徒太极没直接给予赞扬,但捧场的嘴却不曾停下。

“是喔!不难吃,你只差没连盅也给吞下肚。”真不可思议,一整只鸡耶,竟然没了。

原本她还打算留三分之一给青衣,气虚体弱的人一吃能通经活血,补气养神,明目美容呢!瞧她一脸好气色便是靠这帖食补。

不过这两人若知晓这盅汤补的是什么,恐怕脸色就没她好了。

突生恶念的欧阳春色笑得诡异,刻意将葯材挑出,一一排好,双手合掌做出感谢鸡只牺牲生命,让她一饱口福的惜福状,默念大悲咒送它升天。

“你在干什么?”尽做些怪异举动。

上钩了,真好骗。“川芎一钱,白芍三钱,当归三钱,熟地黄五钱,鸡剁块川烫去血…”

“这些葯材都有听过…”综合起来却不知其功用。

“补血益气,活络经脉,增加气力,通常用于女子癸水过后,它有个名儿叫——四物鸡。”

“什么,四物…鸡!”

“女子癸…癸…那个过后补身用的?”

司徒太极与齐丹飞神色极其古怪,似在怪她事先未说明,害他们“误食”,也像想把食指伸入喉间,挖出适才觉得鲜甜细嫩,这会儿却有反胃感的黑鸡。

男人似乎无法接受女人补“那个”的东西,恍若吃了以后就不像男人,变得有点娘儿味。

“男子也可以食用,不过你们不缺血,吃了也没大功用,顶多皮肤光滑,长不出胡子,声音变得又尖又细而已,绝不会让你们变成女子。”哈!吓白了脸,真是没用,她胡诌一通他们也信。

“欧阳春,你…”可恶,他居然糊里糊涂吃下去。

“欧阳春色,我的本名。”反正已被识破女儿身,毋需再隐瞒。

“你连名字都欺骗我?”她究竟还瞒了他什么,古古怪怪地叫人猜不透。

“骗你就骗你咯!不然哩!你咬我。”她存心在公牛面前摇红巾,嚣张得很。

欧阳春色逗他逗上瘾了,不时说上两句让他气冲牛斗,以他们多次叫阵的经验来看,他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即使气得牙痒痒的,也不曾真做出伤害她的举动,最多威吓两声。

但是这次她没那么轻骑过关,秀颈伸直正洋洋得意,透着异采的黑玉眸子扬散光泽,忽地,她唇角的笑意为之凝结,露出难以置信。

“你…你真咬我…”好深的牙印,都渗出鲜红血丝。

咬人后反而蹙眉的司徒太极扶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未免太不禁咬了,水豆腐做的吗?”

“你这是在怪我没你的皮粗肉厚吗?”放狗的人反比狗凶恶,这是什么天理呀!

“我没想到真咬出口子…”他不假思索地又低下头,吮吸渗血的牙痕。

他的用意是想止血,红艳的血色让他心口一抽,不忍之心油然而生,他没想过要咬伤她,只是想灭灭她的气焰,不让她每回都能成功地激怒他。

殊不知他情不自禁的举动落在齐丹飞眼中,他讶然地倒抽口气,虽说欧阳春色身着男装,但也该避嫌,不落人口实,她毕竟是位姑娘家。

“啊!你别吸我的血…”一阵晕眩忽地袭来,她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些模糊画面。

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妇,高举着上了铁炼的双手似在喊叫什么…

师兄告诫她的声音浮现脑海:记住,春色,不能见红,一旦见了红,你被封住的预知能力便会跳脱我的掌控,你必须保护自己,不能受伤…

那经血呢?她记得自己曾如此问过。

只见师兄红透半张脸的回道:“经血属秽,是脏污的,不算。”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回到大脑,欧阳春色用力地吸气,努力想忘掉,她不想极欲甩开的预知能力又回到身上。

“春色,醒醒,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说晕就晕,毫无预警。

急上心头的司徒太极抱着不长肉的轻盈身子,对晕倒的人儿忧心不已。

“唔…我头好晕…咦?是谁趁机报仇,打我耳光…”脸颊会痛。

粗犷的脸庞顿时染上暗红。“呃,你晕了,所以我只好…轻轻拍了几下。”

看来她真是水做的,碰不得。

“轻轻拍…”俊秀的玉颜泛起一丝狞笑。“是报复吧!司徒大爷,你那一拍,我的娇颜可会肿上一整天。”

她要相信他的鬼话,欧阳春色就倒着写。

“不至于,抹上百花凝玉膏就会消肿。”他忽然觉得那司徒大爷很刺耳。

“拿来。”她要得顺手,仿彿天经地义。

“有个条件。”

“条件?”他几时变奸商了?

“不许再叫我大爷,要改口司徒大哥。”近看,她翦翦双瞳似会说话。

她眼角抽了一下。“司徒…大…大哥?”

不会吧!这点便宜他也要占?

“很好,多喊几次就顺口了。”也顺耳多了。他唇畔忍不住绽出笑纹。

“几次…幸好你没再叫我改穿女装,不然我也要咬一口…”她小声地嘀咕,却难逃练武者耳力。

“让你咬。”司徒太极挽起袖子,将粗壮手臂伸到她面前。

“嗄!”这…

她傻眼。

“想咬几口都无妨,只要你肯换上我送到房里的新衣。”她穿上女装的模样定是娇媚动人。

他暗暗期待着。

“我…”瞧见他眸底浮动的炽光,牵动她心湖暗潮,差点点头说好。

“喂!两位,好歹正视我的存在,我齐丹飞还算是个人。”别理所当然的忽视他。

骤起的男音打散两人迷乱的眼神,各自转开眼暗吸口气,不让人看出异样。

“单飞,你该不会有兄弟叫影孤吧?”形单影孤,凑不成双。

齐丹飞惊讶地睁大眼。“我兄长就叫齐影孤,你认识他?”

“呃…巧合,我猜的。”他爹娘肯定不恩爱,同床异梦。

“是吗?”猜得真准。 第五章 “怎么样,找到了没?我可怜的小春色到底被吸到哪个朝代?离人呀!你得快点找回我的宝贝女儿,不然迟了就找不回来了。”

如同明眼人般的司徒离人朝老人一瞟,他心虚了一下,以为徒弟真瞧得见他在做什么,连忙把跷放在茶几上的脚轻轻放下,还非常小心地将倒了一半的椅子扶好。

“师父。”

“呃,是,我在。”怪了,他在紧张什么劲,手心直冒汗。

“如果你的语气沉重点,不那么快活地偷吃腌萝卜,也许我会相信你真的很担心师妹的安危”可他的语调太惬意了,丢了个女儿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脚打拍子轻哼曲。

欧阳不鬼哇了一声,身子下滑了三寸。“你…你不是看不见?几时开了眼。”

不错、不错,有天分,他与有荣焉,随便教教也能教出个奇才,看来他可以开班授徒,当起名师。

“我是看不见。”这是他成为阴阳师的宿命,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是…呃,你知道我在吃萝卜?”快滚、快滚,不要来诱惑我,才吃两口就被爱徒发觉。

司徒离人无奈的叹口气,“我闻到腌萝卜的味道。”

“喔!原来。”吓了他一大跳,以为徒儿练成天眼通了。

“那是今年夏天,我和师妹在山里摘的,她切片,我腌制,我们约好了秋天才拿出来下饭。”东西还在,人却不在了。

咬了一口萝卜的欧阳不鬼忽然觉得…酸呀!他讪讪然地将腌瓮盖重新盖好,“吉人自有天相,那丫头凶得很,没人欺负得了。”

哈…他养的女儿他最清楚了,一点也不像她英明威武的父亲——他自己,和她蕙质兰心、温婉可人的母亲更是不同,她根本是头幼豹,潜力无限,不论到哪儿都能活得下去,占山为王。

他比较担心的是女儿旺盛的活力,不知道会不会把身边的人全搞疯了。(请相信为人父亲的痛心心语,他便是活着的见证人——欷吁中。)

“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师父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再怎么乐天也不可能毫无半丝焦急,听师父的笑声多宏亮。

“哪…哪有…”不要口吃,要镇定,他绝不是弃女儿于不顾的狠心父亲。“你看我急得都快哭了。”

“师父,你心虚了。”司徒离人顿了一下,手抚过光滑的古镜镜面。“还有,不用我一再提醒,我真的看不到,是个瞎子。”

他没有一丝盲人的自卑,十分坦然的接受无法视物的事实,因为他晓得他拥有的比别人还多,他能看见另一个世界。

人与鬼并无不同,只在于一个有形,一个无形,鬼看得见人,人不一定能视鬼物,本质上是相同的,鬼未死前也是人。

别人以为他独居深山是寂寞的,其实他有很多朋友,山精水灵、花草鸟兽都能与之交谈,天地万物皆有灵性,端看肯不肯用心接近它们。

“哎呀!我的好徒儿,你的眼睛也不是天生目盲,找对了方式,它还是有机会复明。”不过可能会失去一些能力。

可能。

“师父,请不要扯开话题,我们现在谈的是师妹。”师父的顽童性格若不制止,他会天南海北说个没完,可是却说不到重点。

“喔!春色。”死孩子、死孩子,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竟敢打断为师的未竟之语。

“师父,造口业有损阴德,请别在心里骂徒儿。”为老不尊。

欧阳不鬼吓得从椅子上掉下去。“你…这你也听得见?”

太…太厉害了,不狼他的好徒儿,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死也瞑目了…呸呸呸!他干嘛咒自己短命,阎王老爷说他还有三十年阳寿呢!

“师父,我是你的徒儿。”他在想什么根本不用费心,他跟个孩子没两样。

“呵…好、好,以后让你当我肚里的蛔虫。”他不必开口就有人代答。

“师父——”司徒离人无力地低唤。

“好啦!好啦!急什么,人不会弄丢的,顶多找不回来而已…好啦,你又要叫师父了是不是?”唉!当师父真难,他真苦命。

“其实呀!她在那边会过得很好,你用不着替你师妹操心,虽然有小小的血光之灾…”但总会否极泰来。

“什么,血光之灾?”司徒离人赶忙掐指一算,果然她有劫难得渡。

“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说过她会长命百岁,你要相信为师的神算。”别突然大叫,他会吓到,老人家心脏不好,禁不起吓。

“你是说过,但你也常常骗我们。”无数次了,难以细数。

欧阳不鬼恼羞成怒地用吃剩的果皮丢他。“不肖徒弟,骗你们的事就该自动忘记,记得那么牢干什么!”

师父是长辈,不能忤逆,这是为徒之道。

“是,徒儿知错了。”师父的无赖个性还是没变,他苦笑着。

“离人呀!你要记住师父一句话,怎么去,怎么来,要是哪天丫头回来了,你再一脚踢她回去,她的命定姻缘在镜子的另一端。”他随便掉两滴眼泪哄哄他吧!

“师父。”

他喂了一声。“你要问我她什么时候回来是吧?”

“不是。”

“不是?”

司徒离人的嘴角微微上扬。“窗前的黄雀说它刚在你沾水抹眼的水杯里拉屎。”

“喔!拉屎…什么,那只死小鸟拉了一坨屎…”完了、完了,他的眼睛会瞎掉。

“清水在左手边。”山泉水在右边。

“嗯!嗯!”欧阳不鬼泼了水,脸洗到一半时忽地一僵。“离人,你真的看不见?”

“第三千五百六十九次,是的,我看不见。”他几乎要笑出声。

欧阳不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常想带你进这一行是不是正确的,以前的你是个活泼好动的可爱孩子。”

“不,我从来就不是活泼好动的孩子,那是师妹。”春色常笑他打小就是个小老头,不跟狗说话。

不苟言笑。

欧阳不鬼一瞪眼。“你让我稍微感伤一下会怎样,我失去一个女儿耶!”

司徒离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师父,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该是坦白的时刻,不应有所隐瞒,不如从师娘说起…”

他清楚地听见椅子翻倒的声响,以及像猴子一样跳上跳下的声响,师娘的话题一向是他们之间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如彩虹般只短暂的出现几年又莫名失踪,至今乃是个谜。

而师父一向云游四方,混吃混喝…呃,那是春色的说法,鲜少回到竹芦,有时想联络他都联络不到,跟失踪人口没两样,一度他们以为他仙逝了,到哪个世外桃源当神仙。

但是奇怪得很,师妹一被吸入镜内不久,将近两年没回家的师父突然现身,而且不用他开口便知发生什么事,要他立即封住镜面。

封住!

他当然不可能答应,一旦封了镜,师妹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在镜的另一端遭遇什么事也无从得知。

师父的心态可议。

“好吧!老实告诉你,这面阴阳镜又叫鸳鸯镜,它原本有一对,一阴一阳,你师娘就是从那面阴镜来到阳镜,我们也因此相遇了…”

谈论起阴阳古镜,对欧阳不鬼来说最困难的部分就是他的妻子,他从没一日忘记她,始终深爱着她,十余年来总想着如何能找到她。

“所以每次师妹问你师娘在哪里时,你总是回一句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或是外星人的孩子。”对春色来说,这种答案她还比较容易接受吧!

不然以师妹的个性,她肯定会想办法钻进古镜,每个朝代乱找,情况更糟。

“你不要打岔,让师父回想过去的一切可是很痛苦的。”欧阳不鬼气呼呼地干瞪眼。

“是,师父请说。”

“你就这点不好,太温吞、太一板一眼,没什么脾气,要像我们家的小春色才可爱,敢怒敢言,敢勇于挑战,你呀你…”

“师父。”说着说着又扯开话题,真拿他没辙。

“哼!催什么催,我说到哪儿…喔!你师娘从阴镜而来,天仙绝色呀!哈!可惜你看不到,我就把她拐来当老婆…”

“然后呢?”怕他又东扯西扯扯个没完没了,司徒离人赶紧发问。

“然后…”欧阳不鬼突然哭了,还是嚎啕大哭。“我有没有说过你的面相克亲,无兄弟姐妹呀?”

离人、离人,离开亲人。

“有。”因此他一出生,双亲便一一辞世。

“你来的前一天,你师娘就回去了,她命格轻,禁不起克…哦!别自责,我不是怪你,阴镜又称亡灵镜,是死了的人才能通过,而阳镜自是活人方能使用。听过离魂吗?”

“嗯。”指人未死,魂魄却离开肉体,四处飘荡,幸运一点的魂体会回到肉体而转醒,反之则一辈子昏迷不醒,直到躯壳死亡为止。

“你师娘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来的时候是一条生灵,后来不知怎么地实体化,我们才有了你师妹,可是…”

兴许是阴镜那边的躯体清醒了,可魂魄未归,她的家人找来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招魂,因此她在万般无奈下经由阳镜回到阴镜,重回躯体。

“唉!你师娘回去后,阴镜已被毁,现在世上只剩下你手中那面阳镜了。”

“师父,你放宽心,别再忧伤,徒儿在寻找师妹的同时,也会尽量打探师娘的下落,若是可行,徒儿会将她们一起带回来。”

“真的?”喜出望外的欧阳不鬼大力抹泪,笑得喜不自胜。

“徒儿绝不食言。”在他能力范围内,定不叫师父失望。

“好、好,好徒弟,不过接你师娘回来就好,春色那丫头不用理她,你是五月初五正午时分出生的阳男,阳气太旺,所以克亲。”

“而春色是月蚀时出生的阴女,命格跟你一样重,但她是带着鬼气而来,不仅克亲,还会吸走父母的福气,你的命格能改,一过二十便大不同,而她是一生也改不了,旺夫旺子却不旺娘家。”

“难怪你要避着她…”司徒离人顿时了悟。

“呵…亲亲吾徒,你的努力师父是肯定的,找你师娘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老吴找我去摸八圈,今晚不回来了,你一定要彻夜不眠,更加用心去找,我们夫妻的团聚就靠你了…”

三条黑线滑下司徒离人额头,他哭笑不得地抚着凸出的镜面,指尖感受到微温,但又转为冰凉。

*********

“青衣,你好些了吗?娘来看你了。”

不知为什么,欧阳春色一瞧见一身素净的美妇便觉得不舒服,整个人由脚底凉到头顶,不自觉地颤栗打哆嗦。

父亲是知名的阴阳师,而她本身具有灵异体质,虽然不像师兄一样能见鬼,但某些感觉特别敏锐,她可以从第一眼判断此人是好是坏,该不该亲近。

不仅是不喜欢,且是打心里排斥,司徒小姐的娘亲确实很美,丝毫不见老态,年近四十却有如二十出头的少妇,吹弹可破的水肤嫩肌犹胜女儿三分。

也许旁人不觉得,可是以她长期浸婬在鬼怪魈魉之中,她明显地感受到二夫人身上透着一股妖邪之气,甚至有血的味道。

是她的错觉吗?和善到连菩萨都会微笑的一张脸怎会心生恶念,定是她夜里睡觉又踢被,所以着凉了,影响了感官。

“就是你救了小女吗?真是太感谢你了,青衣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我一直担心她会比我早离开…”左惊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美人垂泪,惹人轻怜。欧阳春色脑海中忽然浮现这八个字。

“没什么,我和令嫒有缘嘛!她…哎呀!疼…”咦,又见红了?

一声惊呼陡起。“啊!真是抱歉,我的指片刮伤你了,要不要紧?我帮你上葯…”

左惊虹连忙趋前,扶起欧阳春色的手心疼不已的吹拂,如同一位娘亲不舍儿女受难,从袖中取出一瓶白玉瓷瓶便要往她伤处抹上透明凉膏。

但是她的指尖才刚碰触欧阳春色时,后者却不知感激地甩开,脸色微白地连退好几步,身体竟无端地颤抖,十分惊恐。

不是很清楚,但欧阳春色的确又看到一些模糊景象掠过眼前,很快,很急促,让她心生恶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打她七岁时明白自己有预知能力开始,这是她第一次迫切想开启与生俱来的力量,她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知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不必师兄在场,她也能感觉到一片乌云即将靠拢,它带来雷霆万钧的阴寒气流,令人不寒而栗,比万鬼钻动还来得可怕。

“怎么了?”她看起来很慌。

醇厚男音关心地问道,司徒太极搀扶着纤柔细腰,低视苍白娇颜。

“我…司徒大哥…我大概是受了风寒,有些头晕。”她难得娇弱地将身子一偎,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诡谲妖异。

一下子是茶贩,一下子是大夫,若是再说出她是阴阳师之女,恐怕人家要说她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把隐月山庄搞得鬼影幢幢。

大掌轻抚上她额头。“是有点烫,自个是大夫,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司徒太极召来丫鬟,要她立即煮碗姜汤,以及熬煮祛寒的汤葯。

“就是因为自己是大夫才认为不会生病,这些时日我可是吃了不少补品,要是病来才叫冤枉。”她故做开朗的笑道,不让他知道她手脚冰冷得几乎无法站立。

“哼!只顾着贪嘴,食补不是葯,岂能保你身子无恙?”吃得再多也不长肉有何用。

像是早做了无数次似,他将怀中虚软无力的娇躯抱坐大腿上,让她的螓首轻靠肩头,口气虽恶,手劲却异常轻柔地抚拍纤柔玉背。

换上女装的欧阳春色有着不下左惊虹的绝美容貌,但她眼神清明,泛着水漾笑意,更显明媚动人,清丽出尘,恍若水边一朵素雅白花。

两人旁若无人的依偎着,浑然不知他们的举动在外人眼中有多么不合宜,即使是夫妻出了房门也不能过于亲匿,何况他们什么也不是。

不过看得出两人已互生情愫,彼此有意,这段日子来纵使仍不时听见咆哮声和轻狂笑声,但越吵,情丝缠得越紧密,情火热度节节升高,烧得他们无法否认已然动心。

“咳!咳!极儿,别坏了人家姑娘清誉,快将欧阳大夫放开。”左惊虹轻咳的提醒。

“啊!对喔!你干嘛抱着我?”为时已晚的欧阳春色挣扎着要下地,脸红得有如朝霞。

“别乱动,小心我再咬你一口。”他轻拍她粉臀,假意威胁。“虹姨,她的清誉我会负责,你大可安心。”

“你的意思是?”她嗓音轻柔的一问。

司徒太极神色不甚自在的回答,“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要再问了。”

闻言,她不喜反而颦起月眉。“绣娘呢?我以为她才是你要迎娶的妻子。”

“绣娘?”谁是绣娘?

乍闻另一名女子的名字,欧阳春色心里掀起一阵巨涛,感觉很微妙的泛起酸意,很不是滋味。

“虹姨你听谁胡言乱语?我从来没打算过要娶她。”就算他要娶,绣娘也不一定肯嫁。

“可是她跟了你好几年,对你一片真心,要是肚皮争气点,你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唉!男人呀!总是不了解女人要的是什么。

“虹姨,可不可以不提这个,令人很不舒坦。”他不懂,为何她要在这时候提这些倒胃口的事。

“不舒坦你也要给我听进去,虹姨可不准你始乱终弃,要了人家却不肯给人家一个名分,这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她的神情显得激动,像是自己才是当事人一般。

“不是始乱终弃,我们一开始就讲好了,不要名分,她只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既然她非报不可,他又何必矫情说不!

他是男人,总有需要的时候,他收留她,给她吃住,甚至有奴仆服侍,这样互取所需的关系,没有谁对谁不对的问题。

司徒太极自认为并未亏待柳绣娘,成为他一个人的女人总好过成为任人狎玩的妓女。

“姑娘家难为情的话语怎能当真,她是怕你不收留她呀!”孤零零的一人,不依靠他还能靠谁?

“是这样吗?”他皱起眉,想着自己是否救错了,自找麻烦。

左惊虹若晓得他心里想的和她截然不同,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突然感慨的叹了一口气。“绣娘让我想到你娘,当年要不是多了个我,你娘也不会因妒生恨而想杀你…”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提起我娘。”突地一吼的司徒太极脸色极其难看。

“好,不提、不提,免得大家勾起不愉快的伤心事。”左惊虹苦笑地摇着头,看向他怀里女子。“欧阳姑娘,让你见笑了。”

“呃!不,没关系,我是外人嘛!不管司徒家的家务事。”她自嘲,但也有些心酸。

“春色——”司徒太极在她腰际施压,不准她称自己是外人。

本来就是嘛!你自个说过的还埋怨。她没好气的一瞪,不服输地拧他大腿肉。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若欧阳姑娘肯接纳绣娘,一夫双妻也不失为美事一桩。”左惊虹说得仿彿多为她着想似,但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欧阳春色睁圆大眼,连忙跳离司徒太极的怀抱。“我才不要,我们那里娶两个老婆是有罪的,大老婆可以告小老婆和自己丈夫通奸,他们会被抓去牢里关,而且我也不是喜欢他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言下之意是喜欢,但还不至于爱得死去活来,愿为他牺牲,二十一世纪的女性不会认命,勇于追求生命中的美好,不会为了爱而放弃自己。

何况她还要回家,不可能永远留在古代,和个古人谈谈小恋爱倒是无妨,若要论起婚嫁就甭说了,她不想把心遗落在过去。

“你们那里是哪里?”听起来像是个好地方。

“南方,很远很远的南方,要渡海,一座孤立在海中央的小岛…”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得好远。

“欧阳春色,你哪儿也不许去,听到了没?”感觉眼前的人儿似乎要消失,司徒太极心慌地勒紧双臂,将她抱回怀里。

她一怔,漾起天地都失色的笑靥。“你抱得我不能喘气了,我还能去哪里,不过呀!我不喜欢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所以恳求你千万不要迷恋我,我怕我会不小心在你的饭菜里下毒。”

刚一说完,忽传瓷器落地的脆裂声,一看,原来是左惊虹没拿稳杯子,滑了手。

“虹姨身体不适吗?”看她脸色不是很好,好像有一丝慌张。

“不,我没事,手滑了一下而已。”她笑了笑,要他别担心。

正想说句关心话的司徒太极尚未启唇,身边却传来一阵低喃——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人无愧,心无挂,食子非父母,心毒不过虎,因果台上论因果,种了因果,反食因果,终究逃不过因果。”

“你在念什么?嘀嘀咕咕地。”又是老虎,又是因果,听不出所以然。

欧阳春色望向左惊虹,“我在说虎毒不食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若双亲健在就赶紧去尽孝,人生无常,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无法预测,把握当下,别让一时的怨恨蒙了眼,生你的亲娘是不能替代。”

左惊虹闻言竟站不稳,脸色泛白,紧捉着丫鬟的手才不致摇晃,脑子里不断闪过这句话——

不能替代、不能替代、不能替代…

真的不能替代吗? 第六章 “什么叫不能惹虹姨落泪,她才是真心真意对他好的姨娘,比亲娘还要在意他,谁要说她一句不是,定不轻饶…哼!威胁我,我欧阳春色是让人吓大的吗?”

越想越气的欧阳春色拔足狂奔,不自觉越跑越远,来到山庄后一处林木茂密的小树林,她坐在石头上生着闷气,很不能理解司徒太极究竟在想什么,而且能顽固到什么地步。

她不过说了几句,二夫人再亲也亲不过娘亲,她对他再好也好不过亲娘,别人的娘永远也不会是自己的娘,母子连心是谁也取代不了。

这有错吗?

真相只有一个,却不见得人人愿意接受。

一听完她的话后,左惊虹登时掩面低泣,滑落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令人感到凄楚,很想上前抚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时就阴晴不定的司徒太极立即朝她大吼,说什么都不知情的她正在伤害一个善良的女人,他的亲娘不是人,连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难道是鬼,竟有这种不孝的儿子诅咒自己的娘,宁愿抢鸠来做娘,不认雀儿母。

“…敢凶我,从小到大没人有胆凶过我,要不是为了那面古镜,我会忍气吞声看人脸色吗?”

欺人太甚。

欧阳春色曾想过偷偷潜入司徒太极房中盗镜,但是怕打草惊蛇,镜子没偷着反而让他藏在更隐密处,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还不晓得如何透过古镜回到未来,隐约记得那天有月光…

“咦!这里已经有人了吗?”原来不再是她一人独处的小天地。

一名身着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绣裙,外罩紫绸薄衫,发丝如云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丽的女子轻踩莲步而来,乍见平日流连的林子有人闯入,惊讶之余不免有几分失落。

这里是唯一不受打搅的清幽净地,平常鲜少有人烟走动,草长过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发觉,一直以来是她最喜爱的地方。

如今看来,她必须与人分享了。

“你是…”对方尚未回应,隐约间一个名字已浮上心头。

“柳绣娘。”一个不受重视,宛如游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极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优哉游哉四处闲晃的人不多,除了隐月山庄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绣娘一怔,突地低声轻笑。“是轻贱自身的女人,我不属于任何人。”

随时想走都不会遭到阻拦,只在于她肯不肯离开。

“可是你确实是他的女人,你们之间…呃,还是有那么一层关联在。”说实在的,她并不讨厌眼前的女人,反倒觉得她才是真正可怜的人。

柳绣娘点头,表情理所当然而平静,“他要我时我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你不想成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许的最终目的是当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报仇,不是报恩。”柳绣娘清冷的说道。

“嗄!报…报仇…”欧阳春色睁大眼,慢慢地笑出声,认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当初我跟着他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贞操便毫无价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从。”她很茫然,以为就此死去会比较好过。

“胡说,在我们那里婚前失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还大声向人宣告,你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会一直亏待你。”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绣娘略微动容,眼眶泛着泪光。“你是头一个未嫌弃我是残花败柳,还安慰我的人。”

这世道对女人极其不公,错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怜悯,反过来指责她放浪,男人才受不了引诱起了色心。

即使在隐月山庄内,众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声谈论她的婬贱,刻意提起种种她想要忘记的不堪过去。

他们不肯饶过她,全都认为是她的错,谁叫她生得美,引人觊觎,秀美的容颜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励,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这个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说得太快了。“对了,我叫欧阳春色。”

她微讶。“你就是那个女大夫?”

“骗吃骗喝的女骗子才是…啊!你可别说出去,不然我连混都没得混了。”欧阳春色十分讶异在她面前放下心防,畅所欲言。

“呵…你真是活泼,让人一见就喜爱。”柳绣娘被逗笑了,掩着唇畅笑不已,一扫眉间轻愁。

欧阳春色懊恼地捉捉头。“是活泼过了头,我爸…我爹常说我是野猴子转世,没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羡慕你。”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归不得。

“羡慕?”像只猴子?

螓首轻摇,发际的金步摇发出清脆声响。“你是个大夫,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完了,《本草纲目》没带在身边,遇到妇科的毛病她也束手无策。

欧阳春色这个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来混的,望闻问切一窍不通,不会把脉,不会开葯,只会翻书用蒙的。

所幸她医治过的人不多,就一个司徒青衣,而且还好死不死被她蒙对了,她才能在庄内“横行”,否则她现在八成早被赶出庄卖凉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来。”柳绣娘拨开丛生的白芒花,走在前头。

“咦?”她还没有答应吧!

唉!走就走,难得遇到一个投缘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着头皮,她的运气一向不错,至少她有现代知识能帮上忙,不致无知得什么都不懂。

望着前行婀娜身影,欧阳春色心口很沉重,她想起有点喜欢,又不是太喜欢的司徒太极,心情极其复杂,她们两人之间的牵连竟是这个该死的男人。

“就在前头,你小心足下,这里很潮湿,石头会滑…啊!”滑倒了。

“你…你以后要记得先说…”痛…她骨头快散了。

柳绣娘忍着笑,扶了她一把。“因为很少有人来,所以…”

“嗯!嗯!我了解、我了解,阶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点往前一滑。“我们不能走好走一点的路吗?”

光挑羊肠小径,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贼似。

“我怕被别人发现。”日后便无法再来。

“被人发现?”纳闷。

一走进才发现这是一座日光照下进来的森林,高大的树木遮盖一大片天空,偶有光点洒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于阴气森森,就是暗了点,像太阳快下山的黄昏。

若非以前走惯了山路,她还真有点吃不消,在树干与树干间穿梭,不晓得走了多久,只觉得累了。

忽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银白瀑布轻泄而下,底下是有乱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竟有间茅草屋,盖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凭潭练剑,冲刷而下的瀑布用来练气,吸取日精月华,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开便一飞冲天…

呃,等等,她们不会是要涉水过去吧!

“柳…柳姐姐,那潭水看起来似乎很深。”她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游泳。

“不深,底下有垫脚的石块,你一步一步踩稳就不会被冲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欧阳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点灭顶而已。

欧阳春色喝了几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气时,看到有两条滑动的绳子绑在潭边的大树上,而绳索的另一端则是滑向茅草屋,没入半开的小窗。

这景象让她联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则新闻,有位必须外出工作的父亲托人将食物放在篮子里,然后拉到二楼喂养他的孩子。

“她手脚都磨破皮,有些化脓,我之前拿些葯给她抹,可是她不领情地全往外丢,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她想帮她却使不上力。

“呃?”那带她来她就会有办法吗?

柳绣娘幽幽地发出叹息声。“等我走远了,若有似无的声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见有名老妇倒在门边,全身发烫发出呓语。”

“她是谁?”这么可怜。

“我不认识她,她除了叫我滚开外,一句话也不肯跟我交谈。”门是上锁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芦苇的茎送水到她口中,不断唤醒她。

原本以为老妇会撑不过去,但她还是活下来了,只是身形更为瘦弱,有气无力,趴在地上捡食发臭的包子和馒头。

她们算是同病相怜吧!一个关在有形的笼子里,一个囚困无形的四方墙,她们一样的身不由己。

怜悯她是出自对自己境况的无奈,她也明白帮不了老妇什么忙,只能偶尔来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他就算是任天由命。

“又不是猫呀狗的,竟然把人关起来,简直太不人道了。”恶!好臭,是什么味道?

才走到门口,欧阳春色就想开溜,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恶心的气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进一步,肯定会被臭晕。

“你可以从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溃烂的伤口不上葯不行。”柳绣娘掀开一条小缝,想让她看个仔细。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说。”午膳不该吃太多清炖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晞哩哗啦的欧阳春色有些虚弱,她以手捧起干净的潭水洗脸,再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有小强性格的她是不怕挫败,越挫越勇。

人的潜能是无限大,由她身上可以得到印证,只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少了一截袖子的她将上等布料做成口罩,捂住口鼻,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不过她不是走向柳绣娘,而是豁出去的朝破旧的门板走去,她看了一眼生锈的粗大锁头,想也没想地取下夹耳的坠子,将银白色坠炼拉直,插入几乎满布锈屑的锁孔,轻轻转了几下。

喀达,喀达!卡!开了。

“就说我有做贼的天分嘛!不靠预知也能发达,我…咦,你要去哪里?”不要把她一人丢下。

柳绣娘回头一笑,“等我一会,我去帮她拿些食物。”

“什…什么!”她真要抛下她一人?

现在打退堂鼓成不成?

欲哭无泪的欧阳春色是进退两难,后退是水,只怕先淹死,前进是恶臭的污染地,万一憋死了怎么办?

思前想后,闲着闲着,反正她也走不掉,不如进去瞧一瞧。

“滚开——”

厚!怕怕,好可怕的吼声,一点也不输爱吼人的司徒太极。

“婆婆,我是被逼的,你千万不要怪我,虽然我也很想滚,可是我怕水,你这屋子借我歇一会,等潭里的水干了我就走。”

*********

谁?

谁的脚步声在接近?

是谁在说话?

滚开,不要再来骗我了,我不会再上当,全都给我滚开,滚得远远地,我要一个人老死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不用你们替我收尸。

风来了,在嘲笑我用情太深,相信所爱的人一生只爱我一人,永不变心。

雨下着,哭我太傻,竟然坚守昔日的誓言,不离不弃地死守着一份枯干失色的爱。

不了、不了,再也不要了,任由天地将我遗忘,这溅起的潭水中有我的血和泪,老去的红颜随凋落的春花枯萎,还要为谁等待,为谁数着春夏秋冬?

不,不要开锁,让我腐烂成一摊血水,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可怜的儿呀!娘在这里,为什么你不来见我,娘真的吓到你了吗?

“滚开——”

谁把光放进来,没瞧见她的愤怒吗?

哈!叫她婆婆,她已经老得满头银霜了是吧!枯瘦的双手凹陷见骨,连她自己见了都怕,合该是个老太婆了,没人见得到她曾经艳冠群芳的娇颜。

美人迟暮、美人迟暮,她迟的又岂是貌美年华,恐怕一切都迟了…

“婆婆,不是我不过去,是你真的很臭,我还要适应一下,假装你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你是玉做的菩萨,小姑娘我诚心来参拜。”

哇!催眠、催眠,她踩到的是烂萝卜,而非一坨屎,赶紧进入催眠状态,一叶扁舟划呀划,凉风吹来…恶!是屎味。

“滚、开——”

“哗!婆婆,你这声滚开比刚才那声有力多了,你是不是在偷练什么盖世武功,收不收徒弟?我最近很需要神功护体。”

不过她没耐性,定不下心,最好有速成法,念两句杀!杀!就能把人砍成七、八段,省得费力。

“…滚开…”这死丫头在说什么,她明明被铁炼炼住,居然说她在偷练功!

皱得连眼皮都下垂的老妇抿抿干裂的唇,一声吼叫竟显无力,她趴在腐朽的木板上努力地睁开又沉又重的眼,一点点透进的光刺得她双眼发疼。

“打个商量不要用滚的好不好?老滚说我滚起来很难看,只会吓走飞鸟野兽…咦?潭中有肥硕的银鱼耶!婆婆,你有没有钓竿?我们钓几尾鱼来烤。”好肥的鱼呀!铁定鲜美甘甜。

“你…很吵…”叽叽喳喳,吵得她老太婆耳根子不清静。

“婆婆,你的头发好长,我刚还以为是发菜呢!你把眼睛都盖住了,瞧不瞧得见我?我叫欧阳春色,被一个名为柳绣娘的女子骗来的,她怕你吼她就先溜了,我一个人很可怜地被留下来…”

她叨叨絮絮说个没完,好像停下来就会断气似,莲舌滑溜得令人惊奇,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滑动,很慢很慢地,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细微的动作。

胆大心细的欧阳春色先搓起一小撮带着异味的灰白发丝,再扯扯看来脏污的裙摆,一寸一寸地移动,两片开开阖阖,虽然她很有心想助人,可是就差那么一步,她还是忍不住冲到窗边大口吐气。

她一再安慰自己不是圣人,失败了再重来,一点小挫折算什么,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她就不信会被打败。

但是…

“受不了?”哼!不过是个自言自语的笨丫头。

“是呀!挺难受地,你怎么待得住?要把一间房子搞得臭气薰天可不简单。”换做是她,早举白旗投降了。

老妇扯动着铁炼,发出铿锵声响。“因为我走不了。”

“嗯、嗯,那倒是,钉得很牢,直接打入底下的平石,除非是力大无穷的巨人,或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否则谁也拔不起来。”太恶劣了,一丝逃生的机会也不留。

不管犯了多大的错,都该给予当人的基本待遇,虽说这年代是没有人权可言,但情理法人情是排在第一位,凡事不一定要那么严苛,黑白之间总有灰色地带,留人一条后路就是对自己慈悲。

“你是来嘲笑我的?”不知不觉中,老妇的话不禁多了起来。

“不,我是来帮你。”鱼儿鱼儿水中游,你们一条比一条肥。

“那你在干什么?”怎么会有这种怪丫头,怪到让人无法忽视。

“喔!我想钓鱼…呃,不是啦!说得太快,我是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吗?你有没有儿子女儿?”难道都没人肯理她?

老妇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不想回答似。“我有一个儿子。”

“那你儿子呢?”不孝,不孝,大不孝,要是她有个妈她一定好好孝顺她。

看到老妇的际遇,欧阳春色忽然觉得很难过,想到她那不知面孔、不知姓名、不知去处的母亲是否安好,有没有人照顾她?

“他…不肯认我。”她语气哀伤地说道,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什么?这个不孝子是谁,我替婆婆你把他揪出来痛殴一顿。”欧阳春色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他是司徒…”

欧阳春色又反胃地吐了一口酸液,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不行、不行,实在太臭了,我先帮你把屋子打扫一下,有话待会再说。”再不清理她会中毒。

我刷刷刷…我洗洗洗…潭水真洁净,不用走远,两步之内便可汲水,不论是食物还是秽物,全把它们扫出屋外喂鱼。

欧阳春色不是勤快的人,因此她清理的方式也很绝,除了简单的摆设和桌椅外,她一样也不留的扫进潭里,不到一会儿工夫,茅草屋内顿时宽敞了许多,也非常明亮。

不过,她好像也把被褥扫出去了,夜里风寒要盖什么才好?

“婆婆,你的伤口都化脓了,你就别再扯铁炼了,反正咱们心知肚明一定扯不断,何苦为难自己。”脓很恶心,别看,把它挤出来就没事了。

“你…你在干什么…”她居然还会…痛,她以为自己早就毫无知觉了。

“上葯,听说这种百花凝玉膏去瘀生肌,你用了很快就会好…”

老妇突然神情激动的捉住她的手。“你怎么会有百花凝玉膏?是谁给你的?”

“婆婆,你轻点,捉痛我的手了。”明明瘦骨嶙峋,只剩下皮连骨而已,力气还这么大。

“快告诉我,是不是司徒长空?”那个狠心的夫君呀!竟然将她一关便是十七年,枉顾结发情不闻不问。

噢!别摇,她头好晕。“婆…婆婆,你冷静一点,我不认识什么司徒长空。”

“真的不认识?”她仍狂乱地捉着她。

“婆婆,我没骗你,我真的不认识司徒长空。”为什么又是姓司徒的,司徒是大姓吗?

没想太多的欧阳春色忘了身在隐月山庄,山庄主人就姓司徒,凡是与此姓有关的人都有可能是司徒太极的至亲。

“是吗?”老妇略感失望的松开手。

怨了十七年,恨了十七年,也念了十七年,她终究还是无法忘记曾经爱过的人,他带给她的伤痛是一辈子也抹灭不了的。

“放心,婆婆,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再想办法把铁炼弄掉…”可以用锯的,慢慢地磨呀磨总会磨断。

“不用了。”她灰心地说道。

“咦?”为什么不用。

“这是千年寒铁所铸成的链子,没有神兵利器是砍不掉的。”她早就认命了,终老此地。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欧阳春色喃喃自语,忽地,灵光一现。“啊!婆婆,司徒太极有把软剑很锋利,我向他借来一用。”

一听到“司徒太极”这个名字,老妇的神色又变了。“你…你说司徒太极!”

“对,无礼又粗鲁的司徒太极,他真该捉来喂鱼…婆婆,你又捉痛我了。”这次是她的肩胛骨,她猜想肯定又瘀青了。

“极儿,我的极儿…极儿…我儿…”她的儿呀!娘好想你。

纤弱的身子为之一震,欧阳春色不确定的问道:“司徒太极是你儿子?”

“我儿…我儿…我的极儿…”两行泪顺颊而下,滴湿了一个母亲的心。

“可是你看来…呃,很老。”欧阳春色老实地说出心中话。

“我…我很老了吗?他会不会认不出我?我知道我憔悴了很多,镜子呢?我想看看自己…给我胭脂,给我花粉,我要装扮装扮,极儿会认出我对不对…”

因为太想见到儿子了,老妇语无伦次的掐住欧阳春色双肩,不知轻重地使劲摇她,枯瘦的十指掐入她肉里犹不自知,恍若疯了似的直问她是不是老了,需不需要梳个发,换件衣裳?

她不是真疯,只因太急切了,因此一时失去控制,十分不安地想获得肯定,她太久没有接触人,人际应对全失了准则,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到亲儿,其他什么也不顾了。

“婆婆,你小力点,好痛,我会被你害死啦!”她不会把她两只膀子给卸了吧!

“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哪?我要见他,快带我去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你说,你说呀!他在哪里、在哪里…”老妇拖着铁链一直摇她,由外头看来像是掐紧她的颈项,似要置她于死地。

“好…好…你不要再掐我了…”肩膀快痛死了。“婆…我要死了,要死了啦!你再不放手…”她又要见红了。

“放开她,魏知秋——” 第七章 有什么比骨肉相残,母子相见却不相识更残忍的事?

司徒太极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拔出软剑,剑锋凌厉的指向亲娘,快如闪电的直取咽喉,逼近的冷芒映照出他残酷无情的表情。

要不是欧阳春色手脚灵敏的推开魏知秋,并以身挡在剑前阻止他弑亲,此时的老妇恐怕已是一具尸体,什么话都来不及对久别重逢的儿子说。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把剑放下。”这个鲁莽的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让开。”

“我不让,你疯了。”居然连自己的娘也想杀!

“疯的是她,她要杀你。”而他不容许任何人动她一根寒毛,包括他的娘亲。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司徒太极从未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当他看见鹰爪似的双掌紧扣欧阳春色喉间,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生怕一个迟延,倒向他怀中的人儿将了无生息。

那一瞬间,他想起当年娘的无情,不论他如何哭喊哀求,她仍冷笑地走向他,要他乖乖受死,她会让他死得非常痛快,不会感到痛苦。

十岁的他绝望的等着死亡的来临,他曾经美丽的娘变得丑陋,高举森冷的刀子要刺向他心窝,狞笑的脸庞充满疯狂神色。

他想他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一刻,正如她企图杀死他心爱的女子一般,那样的不留情。

是的,心爱的女子,在她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他更加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即使她不时惹他暴跳如雷,让他恼怒得想将她折成两截,但是他深深为她心动,狂烈的情火让他整颗心都为她发烫。

“杀我?”欧阳春色愣了一下,“你误会了,她没有要杀我。”

“她掐住你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细颈。”他看得一清二楚。

司徒太极的语调中出现少见的慌张,他的眼底竟然有着恐惧。

“不,你看错了,她捉的是我的双肩。”怕他过于顽固而不相信,她连忙解开衣襟,露出饱实晶润的玉肩,让他瞧瞧深陷雪肌的指痕。

他的唇抿得很紧,盯着雪背上的血指印。“她还是伤了你。”

“你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急了,失了分寸,没想过自己会伤人。

“她不是我娘。”他否认得极快,黑瞳内藏着对她的恨意。

欧阳春色一听,叉起腰对他大骂,“你再说一次试试,你信不信我咬你,你敢不认你娘,你这个不孝子!”

怎么有这种人!她看错他了。

“让你咬。”他宁可伤的是自己,也不想见她受伤。

“你当我不敢吗?好,我咬给你看。”她一时气愤,当真捉起他的左臂放在嘴边,张开编贝雪齿狠狠一咬。

好痛。

她后悔了,他的肉比牛皮还硬,她根本伤不了他,反而整个牙口痛得发麻,酸痛得像刚拔了牙,难以咬合。

“不够再咬,直到你满意为止。”他有两只手,够她咬到快意。

“你…”她很气,却也为他眼中的柔情而心酸。“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娘有多难,为什么你不懂珍惜?”

“春色…”她在哽咽吗?

“我从小就没娘,我一直很想要个娘,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娘找回来,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她只想跟大家一样有妈,可是这小小的心愿始终难以实现。

司徒太极有点慌了。“你别哭呀!没娘就没娘,你还不是一样讨人喜欢。”

“你不懂,你为什么就是不懂,你娘抱过你,哄过你,还在你生病时彻夜守着你是吧!”她气愤的以粉拳捶他胸口,最后哭倒在他怀中。

“这…”他怎么忘了娘曾对他的疼爱,为了他的高烧不退,她在菩萨面前跪了一夜,求她保佑。

“我没有,我没有娘陪着我,甚至我梦中的她是模糊的,拼凑不出该有的容貌。”她好嫉妒他有个娘可喊,不像她是个没妈的草。

小时候,是师兄牵着她的小手到学校,恳亲会、亲子游乐会、毕业典礼…她的双亲永远是缺席的。

后来多了老滚,但他还是当不了妈,因为他是男的。

“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但是母子之间能结多大的仇恨,深到你能不顾生养之情而举剑相向。”她真的无法理解。

司徒太极以指抚去她额侧落发,轻拭眼角玉珠。“她想杀我。”

“杀你就让她杀,反正你是她生的…什么?她要杀…杀你!”忽地瞠大眼,欧阳春色一脸惊愕。

她没听错吧!身后的老人家竟然连亲生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感觉起来,不像是这么狠心的人。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她无法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她总觉得有什么环节扣不上,可是这震撼太冲击了,叫人越思索越困惑。

司徒夫人真要杀他,到底是为什么?

乱了、乱了,全乱了,头好痛,是是非非理不清,欧阳春色开始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以前肯勤跑图书馆,也许她就能学富五车解开难题。

“她拿着刀在背后追赶我,我叫她娘,她却喊我恶鬼,她说我一定要死,不死只会成祸害。”司徒太极说得很平静,却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哀伤。

她忽然感到一阵鼻酸,将头埋在他胸前紧紧抱住。“不要难过,我陪你,人家说祸害遗千年,你那么坏心肠,不会太早死。”

“…”他真的不知该笑还是吼她一顿,她连安慰都像在损人。

司徒太极自始至终没瞧过缩在阴暗角落的老妇一眼,他不想看她,怕看了会更加恨她,心一横真举起剑,了结她的一生。

十七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桎梧亲娘的囚室,少年时他曾远远地探过几回,但是她留给他的回忆太骇人,来了又逃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是故意也是逃避。

要不是今儿个送饭的下人匆匆忙忙来禀报屋的门开了,大锁随着水流飘到潭边,他大概终此一生也不会再靠近,任其荒芜。

“走吧!”揽着欧阳春色的细腰,他提步欲往外走,可是…

“怎么了?”

低视紧捉他衣服、不肯动的人儿,一股火苗子又往上冲。

“跟她说说话,看她一眼也好,不要不理她。”也不知该心疼谁比较多,他们都一样令人心酸。

“不。”他眼神极冷,冲口而出的单音更冷入骨里。

“求你。”仰起头,泪眼盈盈的欧阳春色声哑地哀求。

“别为了她求我,不值得。”他的眼中有着挣扎,抚着雪嫩粉腮的指腹微微一颤。

“我只是不想我的遗憾变成你的遗憾。”没妈的孩子才知道想要拥有的渴望。

“你…”司徒太极眼底有着压抑的痛楚,上下起伏的胸膛转剧。“好,只见一眼。”

“嗯!一眼,再说两句话。”就算没有感人热泪的大团聚,也要有温馨的亲子对话。

他眼角抽动了一下。“得寸进尺。”

真要这般纵容她的为所欲为吗?他怀疑自己被她下了蛊。

“来都来了嘛!说说话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会咬你一口。”笑中带泪的欧阳春色推着他,不让他后退。

“一定被下了蛊,才会对她言听计从…”司徒太极喃喃自语,被动地被推前一步。

好重,他练了千斤坠不成。“你认命一点啦!我力气不够…”

忽地,脚离地,她发现自己被举高,艳色欲张却被封住,温热的厚唇紧密贴合,她一惊,想要后仰,一只大掌扣住后脑。

不是很甜蜜的感觉,却很窝心,带着一丝狂妄的霸气,如同钱塘江浪潮侵入她喉咙之间,浓厚而充满男子豪迈的气味,使人迷醉。

她不晓得是听见谁浓重的呼吸声,是她的,或是他的,眼前的水流在旋转,拔高的水柱喷向无垠天际,她应该又要晕了。

“力气够了吗?”

恶气的耻笑传入耳中,欧阳春色有刹那间的茫然,顿感失落。“我…我肯定是脸红了。”

好烧、好烫,八成可以蒸蛋了。

“不只脸红了,你还紧攀着我不肯放,像只野猴。”瞧她粉腮染酡,司徒太极又忍不住低身一啄。

“你…司徒太极,你怎么可以取笑我?”她娇羞地一嗔,好不媚人。

“不,是嘲笑。”他爱极她双颊红通通的俏模样。

爱斗嘴的小俩口情意正浓,浑然忘我,小小的斗室如同囚居,囚住两颗相连的心。

但毕竟不是私会花前月下,周遭一股异味隐隐传来,嗅感敏锐的欧阳春色皱了一下眉,骤地想到她忘了什么。

“你娘…”她还在等着他。

闻言,司徒太极沉下脸。

“去啦!去啦!不能食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拖拖拉拉有失你一庄之主的威严。”她不推他,让他心甘情愿的走上前。

“是我宠坏了你吗?”他一瞪。

她羞红脸,嗫嚅地说道:“如果你肯待上一刻钟,我…我就任你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他眯起眼,思忖她话中含意。

“对啦!对啦!不要再问了,你想害我全身羞红得像虾子一样是不是?”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头低低地忍着一脸羞意。

“好,我等着。”笑意在他嘴角漾开,粗犷的方型脸竟显得柔和许多。

司徒太极望着她的笑波倏地一收,他头一抬,转向看来脏污的老妇,他凝神屏气地和她对望了好一会儿,这才提腿跨了几步。

匡啷、匡啷的铁炼发出拖曳的声响,一道黑影由暗处移到光射入的小窗下,污发覆面的老妇缓缓仰高下颚,子着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影。

忽地,气氛变诡异了。

“他不是我儿子。”

“她不是我娘。”

他(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和记忆中完全不同,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他(她),是谁动了手脚?

“你…你们在搞什么?儿子不认娘,娘不认儿子,你们都瞎了呀!”太扯了。

他们不是瞎子,而是难以置信,十七年的变化太大,红颜已老,稚童早就成年,不复当年容貌。

“他不是我儿子,不是、不是…”她记得他瘦瘦小小,才到她肩膀。

“她不是我娘。”印象中她高雅恬静,美得有如下凡的仙子。

欧阳春色看看身侧的男子,又瞧瞧满脸失望的老人家,她真的很想放声大笑,真有这么离谱吗?

“婆婆,你叫什么名字?”

老眼一瞪,似在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还问!“魏知秋。”

司徒太极的身子一震。“你…你真的是…”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为什么她老得这么多,背驼了,面发皱,双手双足竟严重变形枯瘦,和昔日的风华绝代截然不同。

“婆婆,你为什么说他不是你儿子,他叫司徒太极。”没理由认不出曾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那块肉。

母子连心,不是吗?

“极儿,我的极儿…”魏知秋露出温柔的笑容,左手抚着右手,像在抚弄趴在腿上的爱儿。“我的极儿才十岁,满身乳味地吵着要跟我睡,他说他长大后也要娶个像娘一样美丽的姑娘当媳妇儿,他…”

怕她再说下去的司徒太极情绪激动地打断她的话。“十七年了,已经过了十七年,你以为他永远不会长大吗?”

魏知秋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泪,无预警地流下。

“我不是故意要杀你,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只觉得有一肚子气要发,可是不知该找谁发泄,我头很痛,喉咙很干,看到很多人在我面前笑,他们在旋转,飞到天上去…”

“…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叫我杀了你,杀了你,我不要,我反抗他…但是,司徒长空也在笑,他说你不是他儿子,是我和山鬼通奸生下的小恶鬼…你爹…你爹要你死,不是我…你相信我,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你…没有、没有…”

他该相信她吗?

想起她高举起双手,挥舞着铁炼为自己辩解时,那一刻司徒太极动摇了,真的很想相信她是无心的,从来无意加害于他,她只是…疯了。

可是一想到那双狠绝的眼,以及面临死亡威胁的恐惧,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她口口声声的诿过,当时她手中的刀子握得多紧,毫无一丝放过他的意思。

他没忘了鲜血喷在他脸上的惊恐,虽然不是他的血,却让他连作了月余的恶梦,不时在夜里惊醒,哭喊着求娘不要杀他。

狠毒的心呀!竟然下得了手,她难道不明白她伤的不是他的身,而是敬爱她的心。

一只白嫩小手忽地搭放在健壮裸胸,回过神来的司徒太极轻轻覆上雪嫩小手,放柔的嘴角往上扬,侧看睡得香甜的小女人。

果然是任他予取予求,她嫩白的身子,娇宛嘤咛的声,含媚而欢愉的娇躯在他身下蠕动着,低泣着,十指尖锐地抓伤他的背。

他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在别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她带给他惊奇,也令他血脉债张,仿佛他这一生就是等待她而来,没有她,一切都乏味得令人暴躁。

看着细嫩雪肌上点点吮痕、齿印,司徒太极的眉头为之一拧,他还是太粗暴了,竟在情欲高涨时失控伤了她,浑然忘却她有多纤细。

自责、愤怒、心疼、不舍…种种的情绪一涌而上,向来刚硬的脸庞蒙上一层柔情,眼含深浓爱意地凝望被他累垮的玉容。

这是他将共度一生的女子,他会怜她、惜她、娇养着她,让她如花般绽放,不受风雨摧残。

不过,不能宠她,她已经够无法无天,再一味的骄宠纵容,她准爬到他头顶上,踩着他的头大笑。

“啊——”

一声尖叫惊动沉思中的司徒太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不会是白昼的事让她受到惊吓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就是那个,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就是它、就是它,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它的因素。

瞧她乱七八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不自觉地锁眉。“你到底在说什么,作恶梦了吗?”

“不是梦、不是梦,是曼陀罗。”欧阳春色兴奋得捉住他的手,两眼发光。

“慢陀螺?”慢的陀螺怎么转吗?

“对,是曼陀罗,开在潭边,形状硕大的粉白色花朵,很像一种乐器喇叭。”

她一度以为是百合花,想了老半天还是不对劲。

“喇叭?”那是什么东西?

司徒太极根本不记得有什么花开在瀑布底下,他只想走人,不愿久待,茅屋四周除了清澈见底的潭水外,只有点点银鱼优游自在的觅食。

“曼陀罗的花、叶和种子皆可入葯,花具有麻醉、止痛、镇咳、镇痛、催眠等效用,它是一种葯用植物。”她解释道。

他嘲笑地将她弹起的身子压回枕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而已,值得你念念不忘吗?”

哼!还为它惊醒。

“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应该种了好些年了,满山遍野尽是花影晃动,美不胜收。”真的很美,美得炫目。

“你若喜欢,明儿个我命人摘来一把,让你瞧到眼花撩乱。”一说完,怔住,才想不宠她,这会儿他又在允诺她什么。

自打耳光。

欧阳春色一听,连忙直摇头。“不行、不行,它有毒。”

“毒?”她明明说可入葯,怎又有毒了?

“曼陀罗全株都含有毒素,尤其花和种子毒性最强,虽然它能治病,同样也能害人,你娘…”但她才一提及魏知秋,立即遭到封口。

许久过后。

“不许提她。”司徒太极粗声低喝。

小手轻柔地爬上债张粗臂,笑倚着道:“听我说完好吗?”

“不听。”他不想被她说服,受她影响。

“难道你不愿知晓司徒夫人为何杀你的真正原因?”她的指腹在他手臂和胸前来回抚弄,画着圈儿。

“不要引诱我。”他低吼,一阵细微的战栗由下腹往上攀升。

“不,是勾引,你要是不要?”玉足轻轻撩着粗壮大腿,似有若无地搔弄他的痒处。

“你…说!”他挫败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瞪她。

咯咯咯的笑声轻漾。“据我所知,服用曼陀罗的汁液会使人产生幻觉,看见完全不存在的事物,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也忘了。”

“你相信她…”她拧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的改口。“你信我娘说的话?”

而他,全然不信。

“我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我所知的事物,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迷幻的葯物,人一吃下去便会浑浑沌沌,茫茫然然,好像会飞似,而且容易上瘾,毒瘾一发作是六亲不认。”谁是谁完全分不清楚。

“你们那里、你们那里!你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你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忽然觉得烦躁,气血阻塞,莫名地想翻。

“我…”欧阳春色张口欲言,却发现她什么也不能说。“我只希望你试着去了解,你娘可能中了曼陀罗的毒,她不是有意要杀你,她被催眠了。”

“什么又是催眠?”他又瞪她,火气越升越旺。

她想一下。“摄魂,又可说是催魂大法,也就是说有人藉着曼陀罗的毒控制一个人的神智,不断在其耳边怂恿,改变心智,让人在迷惑之际听从指令,做出不想做的事。”

“谬论,人的魂魄岂可摄取。”司徒太极嗤之以鼻,不认为魂魄离了体还能活。

“天下事无奇不有,没见过不代表就没有,那我问你,你信不信鬼神?”它们同样看不见,也摸不着,却人人敬畏。

他不出声,但冷肃的表情已为他做了回答。

“试着原谅没那么困难,尤其是你可能错了,你让她白受了十七年的苦。”搞不好该得到宽恕的人是他,因为他的误解而错待了亲娘,致使她冤屈无处可申。

“够了,春色,你今天说太多话了。”他听腻了。

欧阳春色苦笑地趴在他胸口,“好,我不说,不过你可不可以对她好一点?不要再让她吃冷饭冷菜,甚至是馊食。”

“我从来没要人送冷掉的饭菜给她。”全是底下人自做主张,没好好照料她。

“但是你的漠视便是告知所有人,她不是你娘,她不配得到身为人的尊重。”主人的态度是仆佣遵从的准则,他们会看人办事。

人,是会见风转舵,拿谁的薪饷替谁做事,令主人愉悦的事一定抢第一,不落人后的力求表现,以期得到更好的职位。

反之,主人若不高兴,底下的人也绝对不敢惹他不快,他厌恶的事,他们一并厌恶,他所轻蔑的,自是不会得到他们的敬重。

“你…”他冷厉地瞪她,久久,久久…“你要我怎么做?”

哼!敢说他顽固,她比他更固执。

“对她好一点…”

“你说过了。”办不到。

美目一横。“我是说让她好过一点,就算不能晨昏定省,至少暖床暖被、热菜热饭不可少。”

“还有呢?”司徒太极用讥诮的语气说道。

“派个人服侍她,定时打扫里外,她上了年纪,少不得汤葯进补。”长年住在水气重的潮湿地带,对老人家的筋骨不好。

“再来呢?”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不知是看不懂还是刻意忽略,欧阳春色得寸进尺地要求。“如果可以把她的铁链打开…”

“欧阳春色。”他咬着牙睇视。

“怎样!”她一脸无邪地回视他。

“你话太多。”

“咦?”

他身一俯,吻住喋喋不休又爱管闲事的樊素小口,大掌上下抚弄细如羊脂的玉胴,再一次将两人卷进欲望的狂潮中,一宵不休。

在欲海浮沉中的欧阳春色仿彿听见司徒离人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

除了保护自己不能受伤见红,封印解除的最关键更在于处子之身的落红,切记、切记,勿与人发生肉体关系,否则你的预知能力将会回来…回来…

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见——

未来。 第八章 粗黝的大手牵着幼白小手,走在田埂旁的小路,有双圆滚滚大眼的小女孩忽地握紧中年大汉的手,停下脚步仰起头,面露不安。

“旺伯,你要买蛋糕吗?”

“是呀!过几天是旺婶生日,我想给她个惊喜,免得她老怨我像根木头。”

“可不可以不要去,改煮猪脚面线?”如果可以,最好那天都不要出门。

“为什么呢?”旺伯笑道,疼爱地帮小女孩擦汗。

“因为我想吃。”小女孩第一次说谎,她最不喜欢吃肥腻腻的猪肉。

“好好好,旺伯叫旺婶煮一锅猪脚和面线让你吃得小肚子发胀。”小孩子就是要白白胖胖才可爱。

三天后,小女孩边吃猪脚边抹泪,哭得声嘶力竭,冥纸飞扬的灵堂上,旺伯一如往常地对着她笑,似在说着「乖、别哭、旺伯带你去捉蜻蜓。”

那一天,旺伯还是对她食言了,起了一大早去拿预订的十吋奶油蛋糕,结果被狗追跌入沟渠,爬了老半天爬不起来淹死了。

又过了几年,小女寒岁了,国小三年级,有个很疼她的美术老师因天热,骑着单车载她去吃冰,她将手往老师肩上一放,顿时通了电般全身僵硬。

“珍珍老师,你交了个高高瘦瘦的男朋友是不是?”她又看到不该看到的事。

老师脸红地笑笑。“你怎么晓得?上次我们去看电影时被你偷看到了对不对?”

“老师,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快和他分手,他不是好人,他会伤害她。

“可是老师很喜欢他耶!如果他跟我求婚,我可能会嫁给他。”一想到男友,她笑得特别开心。

一个礼拜后珍珍老师向大家宣布她要结婚了,喜孜孜地拿着平常省吃俭用的积蓄办嫁妆、购屋,还买了一辆代步车送给男友。

没想到结婚前夕,早有妻子的男友卷款潜逃,另外又用她的钱养了个小女友在外同居,她伤心之余上门理论,反被恼羞成怒的男友砍伤她最重要的双手,梦想开画展的她再也无法执画笔,以自杀了结一生。

时光荏苒,小女孩穿上嫩黄色高中制服,一日她参加联谊活动,大家兴致高昂围着营火唱歌,肩靠肩玩着波浪舞。

突地,她脸色骤变,惊恐地捉住学姐手臂。

“千万不能答应网友的邀约,相片是假的,他在骗你。”天哪!她一定要相信她,不能等闲视之。

“啊!什么?”因为不熟,长相清秀的学姐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递给她一根萤光棒,便把她推出去和大伙同欢。

女孩后来一直想找那位有危险的学姐,可是奇怪得很,每回都十分凑巧的错过了,等到她终于找到人,学姐因惨遭网友及朋友轮暴而住院,全身是暴力性侵所留下的伤痕,听说伤及,日后恐难受孕。

自责、愧疚和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让小女孩作了个重大决定——

从明天起,她再也不要“看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欧阳春色微微张开眼,感觉到横挂在自己胸前的长臂,刚刚好像梦到小时候的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未再想起,今晚怎么会梦到了呢?

好累…司徒太极这贪得无餍的男人要了她数回,她全身又酸又疼,雪白匀肌布满深浅不一的草莓…她再睡一下好了,醒来后,再来好好想想,在律动的欢美中,她“看到”的一些影像是怎么一回事…

************

什么事会让温雅秀丽的左惊虹面露慌色,急急忙忙地奔向司徒太极的寝居,连掉了绣工精湛的巾帕也没察觉,快步疾行。

身后的四名丫鬟甚至跟不上她,十分讶异平时温婉的夫人怎会如此急迫,她们迈开小脚追呀追,还是落后一大截。

日头已升上半空中,近午了,她衣裙翩翩滑过曲桥,牡丹绣鞋跨过朵朵莲花,发际为不以为意,踩着石板上廊阶,脚步不曾稍缓。

她明明气喘吁吁,香汗直流,却不愿稍事歇息,抡起粉拳便往门上敲扣,她动作很急,神情慌乱,好像有什么大事似,敲得屋里的人火大,朝外大吼。

“滚开——”

她一怔,朝内喊话,“是我,极儿,我是虹姨,你快开门,我有事要告诉你。”

一阵静默,接着是悉悉窣窣的穿衣声,左惊虹等了许久,门才由内拉开,她急忙想进,却发现司徒太极挡在门口,似乎不愿她进入。

“怎么了,我不能进去?”她心上不安,以为他在防她。

“不是,是不方便。”他说得很轻,但意思十分明显,明白人都听得出来。

“里面有人?”瞧他一身衣衫不整,眼下有着纵欲过度的疲累,她当下了然于心。

“嗯。”

“是绣娘?”她猜想。

司徒太极没点头也未摇头,他只是将身子往前移一步,轻声阖上门。

“男儿当胸怀万里,立志四方,勿怠逸婬欲,沉迷女色,都什么时辰,还自我放纵,绣娘真是太不懂事,竟然不懂得规劝你,她实在不适合留在庄内…”

左惊虹一反平常的少言,叨叨念念着女色伤身,她满口的关心看似出自真心,可若是用心一听,会发现她其实是饱含妒意,怪罪屋内的女子死缠着司徒太极不放,让向来早起的他不出房门。

“虹姨,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被人吵醒,司徒太极心里是有点不快,不过因为来者是她,他才压下火气未发作。

顿了顿的左惊虹差点忘了来意,她清了清喉咙道:“有人告诉我,芳草屋的门被人打开了。”

“嗯,我知晓此事。”

见他脸上并无讶色,她讶异得倒抽一口气。“你知道!”

“是的,虹姨。”他不认为这种事需要大惊小怪。

“谁把它打开,为什么没上锁?”太危险,居然放着不理。

“谁打开的不重要,反正锁已经坏了。”上不上锁无关紧要。

她一急,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怎么会不重要,赶紧叫人换把新锁,牢牢锁住。”

那女人绝对不能出来,她一出来,自己岂有立足之地?

“不需要。”

“不需要——”她尖声地捂着胸口,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被两条粗大的链子炼住,我娘是走不出那间茅草屋。”她依然受制中。

左惊虹神色忽地一愕。“你喊她娘?”

不可能、不可能,她所做的努力不可能白费,她是那么确定不会出错。

“她本来就是我娘,我喊她娘并无不妥。”这些年来她也受了不少苦,他是该学着谅解。

司徒太极不承认是因为屋内女子泪眼盈眶的一番话,以致他的想法有些变动,而是在看到亲娘老了近三十岁的容貌才感触良深,觉得自己对她苛责过深。

人人都有娘,因此不认为有没有娘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对无娘的人而言,那是渴望却不可求的天上星子,不论多么想要也得不到。

晶莹剔透的泪珠让他明了一件事,树欲止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始终知道娘在哪里,所以他从不在乎她有一天会老去,甚至从人世间消失。

是欧阳春色提醒他尽孝要趁早,莫等人不在了,才后悔当初什么也没做。

“可你一向说那个女人…”且一脸嫌恶,巴不得不曾提及。

他烦闷地叹了口气。“她总是生我的娘,她对我有生育之恩。”

“你…你原谅她了?”左惊虹惊恐地捉紧衣襟,唇间颤抖着。

“不。”他还没忘记她所带给他的伤害。

一听“不”,她稍微安心地松开手。“那你打算放了她吗?”

寒铁打造的链子不会轻易断裂,她千方百计说服丈夫,为的就是不让那女人有走出草屋的一天。

“我不知道。”他尚在考虑之中。

“你不知道?”顿时她放下的心又吊高,面色刷地一白。

难道她做的还不够,不足以取代他的亲娘?

她忽然想起欧阳春色若有所指的几句话——什么都能取代,唯有亲情取代不了,一个人只有一个娘,旁人无法代替。

“她看来像疯了,又像不是,苍老得连我都认不出来。”若非她自称魏知秋,又长年炼囚在茅草屋内,他真要以为那是别人。

“什么,你去看过她?”那女人说什么?有没有牵扯上她?

见她一脸激动的咬伤下唇,他连忙扶她坐上凉亭里的石椅。“虹姨,你缓口气,别太急了。”

“我…我…”她连说了好几个“我”后,才语气伤痛的捉住他的手。“我怕她伤害你呀!极儿,要是再来一回,我不晓得自己来不来得及救你。”

“虹姨…”司徒太极眼露酸楚,强抑着不去回想当日的情景。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左惊虹不肯让他忘记过往,一提再提当日的惊险。

“…想想她的眼神多狠呀!追着你一直不愿放过你,手中的刀好利…”她双肩抖了一下,似乎很惊惧。“你不会想知道刀子刺入肉里有多痛。”

“别再说了,虹姨,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家都吓到了,没人愿意重蹈覆辙。

她笑得虚弱,眼眶湿润。“明白就好,我死不足惜,司徒家的香火断不得,我不想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无颜见你亲爹。”

哼!跟她斗,魏知秋根本不是对手。

“虹姨宽心,我会命人再打把锁,牢牢锁住她,你不用害怕她会再伤害了任何人。”为了虹姨,他必须硬下心肠,不能有妇人之仁。

“真的?”她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开怀,脸色恢复之前的红润。

“嗯。”司徒太极的心情反而异常沉重起来。

已经十七年了,这还不够吗?他还要关她几年,难道她的过失必须以死来偿还?

然而在左惊虹面前,他说不出一句袒护娘亲的话语——他的命是她救的,此恩此德他终其一生也还不了,又岂能让她置身恐惧中。

“嗯什么嗯!你这个不孝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居然要关你娘一辈子,你干脆给她一刀一了百了,省得她活受罪。”

一道俏丽的身影忽然出现,指着他的鼻头大骂,一点也不畏惧他沉下的冷脸,大刺刺的说出心中不满。

“回房去。”她不该出来。

“你谁呀!凭什么命令我,一个老到都走不动的老太婆有何威胁性,你们在怕什么?亏心事做多了会心虚是不是,担心她会抖出你们不为人知的秘辛?”

根本是卑鄙下流无耻,错了还不承认错,一路错到底,反正没人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事。

“不要惹我发火,我对你的纵容不是无止境。”她越说越不像话,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是她的谁还不清楚吗?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已是他的妻,她当以夫命为先。

司徒太极要不是为了维护她的闺誉,不希望她受人指指点点,早把心里话吼出来,可是碍于左惊虹在场,他只能板下脸喝斥,让她自行回房。

“你肝火旺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是你执意换上新锁关住司徒夫人,你换一个我拆一个,看是你换得快还是我拆得快。”她跟他杠上了。

我才是司徒夫人,没人可以跟我抢这个位置。一旁的左惊虹垂目低视,一抹阴色隐隐从眼皮底下透出。

“你…无理取闹。”他气得脸涨红。

“你才是不知礼义廉耻,放着亲娘不管去照顾别人的娘,你知不知会遭天打雷劈,你不是十岁的孩童了,你娘真的伤得了你吗?”他不伤她已属万幸了。

“我…”他在怕什么呢!老迈的娘亲还能伤到谁?

“嗳!是欧阳姑娘吗?我刚看见你从极儿屋里走出,你怎么会…我以为里头待的是绣娘。”真不知羞,未出嫁的闺女也敢勾引男人。

一提到柳绣娘,本来义正词严的欧阳春色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痛得柳眉一拧,她虽和她相谈甚欢,并无厌恶之意,但左惊虹刻意地提起,她才难过的想到司徒太极也跟她有过亲密的肌肤之亲。

古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男人有权有钱要几个都可以,女子只能以夫为天,但她不认为自己做得到,光是想像她就心痛不已,哪容得自己的男人有其他女人。

原来她已经爱上他了吗?才敢肆无忌惮地吃定他,让他主宰她的心。

“虹姨,春色…欧阳姑娘只是来和我讨论青衣的病情,请别多想。”怕她遭人非议,司徒太极矢口否认两人的一夜春宵。

“是吗?看来我真是想太多了,你跟绣娘的感情挺好的,怎会移情别恋呢?”她呵呵地低笑,却让人觉得矫情。

“虹姨,你明知我和绣娘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别胡说了。还有,我不会再去找她了。”他最后一句是说给心爱女子听。

不想让人太好过的左惊虹故做惊讶。“我都准备替你们办喜事了,绣娘不是有孕在身了?”

“什么!”

震惊的不是司徒太极,而是身形微晃的欧阳春色。

“虹姨,你到底听谁胡说八道?绣娘根本不可能怀有身孕,她自个服葯弄坏了身子,再也无法受孕。”当初受辱后竟珠胎暗结,她不想生下,却没想到一个不慎造成终生的遗憾。

“你…你说她能生却不要生,自己…”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她想要儿子却生不出来,而她是不要生。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她想要的一样也要不到,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呀!

“你们说够了没?我跟你们司徒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你们要是再关着司徒夫人,我就带她走,走得远远的,有人不要娘,我要,我会把她当亲娘照顾,绝不让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继续凌虐她。”

“你不能走!”

“不准带她走!”

司徒太极的狂吼带着深深的惊恐,他怕她说到做到,真的一走了之,让他不知上哪找她,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所谓的家乡他一辈子也到不了。

而左惊虹的低喊是充满妒恨的,她要在有生之年眼看魏知秋受尽折磨一日不得安宁,拿走属于她的一切。

************

“我想走,谁也拦不了,我又不姓司徒,他凭什么不让我走,还说我要是敢走,他叫人再打一副铁炼,炼住我的手脚,看我往哪走。”

越说越气的欧阳春色朝天大吼一声,觉得还是不太甘愿,拿起手掌大小的石头往还在动来动去的脑袋砸去,一条生命就这么在她手中消失。

因为气到两腮都鼓起来,她取出细长的刀子,往鲜度犹存的“尸体”一刀剖下,什么肠呀肝的全掏出来,再掬水洗净肚子,架在火上烤。

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啃它的骨头,再把皮剥下来当泥踩,踩个稀巴烂,诅咒他下辈子当小人,穷个一生一世,没本事拈花惹草。

哼!不是撇得一清二楚吗?怕人家知道大夫勾搭上庄主,还编了个多可笑的借口,什么讨论青衣的病情,她不过跟他睡了一夜罢了,还不屑缠上他,等她回到她的时代,谁还会记得谁。

恶!满手是血,真刺眼,才杀了几刀,怎么这么多血,红艳艳的一片染红了潭水。

“丫头,你就别念了,念了一整天还不累吗?快过来帮我梳梳头。”早也念晚也念,真让她念烦了。

欧阳春色一听,丢下半颗头回话。“柳姐姐不是在屋内,叫她帮你梳头。”

每次都叫她,她又不是丫鬟,也不想想她有多辛苦,费了好大的劲在料理食材,他们只会坐享其成,等着分食。

他们,复数。

没错,不只一个,不算大的茅草屋除了“原住民”外,还挤进了柳绣娘、司徒青衣,以及不请自来的小偷齐丹飞,虽然他自称是有侠义作风的夜盗,不劫贫民。

幸亏茅屋外的平石不小,来了这些人还不显挤,还能堆起柴火,弄了个晒衣架,以及烧柴的灶台、几张舒服的石椅。

或许真被她吓到了,司徒太极当真派人整理茅草屋,屋顶换新,修补裂墙,暖被新衣,大床镜台衣柜,该有的简单摆设都有了,还有个丫鬟等着伺候。

因为左惊虹的缘故,他并未除去魏知秋身上的铁炼,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开着粉白色的花朵会令人产生幻觉,因此仍担心娘亲的“疯病”会再复发,伤及无辜。

“不给梳,她笨手笨脚,我不要她。”她又不会逗人开心。

一旁的柳绣娘苦笑着,手拿象牙梳不知该摆哪儿好。

“你怎么又闹别扭了,她梳、我梳不都是一样,你没瞧我满手血腥吗?”老人家最难伺候了。

“把手洗一洗不就得了,又不是没东西吃,尽打一潭子银鱼主意,又让你钓上几尾了?”潭里的鱼早晚被她钓光。

一说到钓鱼,欧阳春色可乐了。“五条耶!一群笨鱼,饵一抛下就抢来送死,我杀都来不及杀,还弄得一身湿。”

将鱼翻面换边烤,她将手放入潭中洗了两下,鱼腥味就全散了,她也不嫌脏的往身上拭手,头一低就进了茅草屋。

也不知是潭水清澈鲜甜,或是银鱼本身鲜度够,肥硕多汁,不论清蒸、红烧还是火烤,滋味都好得令人吮指回味,鲜嫩清甜。

“瞧你得意的,上扬的嘴角都能挂五斤肉了。”也不想胃口有多大,吃得了那么多吗?贪心。

“比不上你得意呀!婆婆,瞧瞧有人帮你打水,咱们青衣还替你捏脚背,你这十七年来可有今天快活?”谁才一脸春风,笑得嘴都阖不拢。

“你这丫头,贫嘴。”正经话没半句。

自从铁炼炼住四肢后,魏知秋从没如今日般开怀,有个巧手的丫头帮她梳头,这头是姓柳的姑娘,喊她大娘的千金小姐为她捶背捏脚,那边的小伙子摘了片芭蕉叶扇凉,她还能不笑吗?

如今她面前的那扇门不上锁,阳光随时能从门口照进来,她那双看不清楚的眼也能瞧见屋外的山光水色,是该满足了。

听听这一屋子的笑声,瞧着这几个乖巧的孩子,她这十七年的寂寞顿时一散而空,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孤单老死而无人闻问。

“魏姨,人家喊你一声婆婆,你不赶紧收来当媳妇儿,要是人跑了,可有人怨死你了。”嘻皮笑脸的齐丹飞话中有话地暗示着。

“姓齐的,你少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害得欧阳春色一肚子火气又烧旺了。

“我说的可是老实话,魏姨,这条鱼挺滑溜的,你得捉牢点。”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所言是实话。

“闭嘴。”他不开口,没人会把他当哑巴。

欧阳春色最气别人乱配对,明明八字还没一撇,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倒是有一堆,这边拉拉线,那边敲敲鼓,好像这事就定了似。

其实回不回去不打紧,在原来世界等着她的只有师兄和老滚,其他人有她无她都无所谓,尤其是可恶又可恨的老爸,他巴不得把烫手山芋往外丢,省得她克亲又吸走他们福气。

可是她留下来又能干什么呢?这个世界里她没有家,只能一个乡镇流浪过一个乡镇,她不知为何而留。

“丫头,别太凶悍,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我那小子似乎满中意你的,你就委屈点,进我们司徒家的门。”这样她就能常常来看看她这个孤单老太婆。

欧阳春色由鼻孔嗤了一声。“他中意我不代表我也中意他,你呢!要真缺个媳妇儿,眼前的柳姐姐就是最适当的人选。”大方得体,温顺谦恭。

“我?”被点名的柳绣娘微微一怔,不解话题怎会扯到她?

“她不行,极儿对她没那心思,要不早几年就娶进门了,哪等得到现在。”她早打探清楚了。

“是呀!我不行,我对他可无半丝情意,春色妹子,你可别往酸里拈去,我没想过要嫁人。”柳绣娘取笑着她。

一开始时她嘴里虽说不要名分,可心里其实想着能当个妾也好,但时日一久,她发现自己在他心中毫无分量,遂断了这份妄念。

她也知道总有一天当一个他在意的姑娘出现时,她的存在便成多余。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喔…原来是吃味呀!难怪你理都不理人。”齐丹飞故意拉长鼻子嗅呀嗅,“好重的酸味。”

“你…你们在瞎说什么,那种不孝又无廉耻的粗汉子我才看不上眼呢!他眼中只有他的虹姨,其他人算什么。”为了左惊虹,两人也闹僵了好几回。

一提到左惊虹,所有人都静默了,脸上流露出复杂神色,只有单纯的司徒青衣一头雾水,茫然地环视众人。

“我娘怎么了?”他们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娘做了什么让人不自在的事。

“青衣,去看看鱼烤焦了没,待会再添些柴火,把鱼翻面。”欧阳春色特意支开她。

“喔!”她听话的带着一脸狐疑走出屋外。

待司徒青衣一离开视线,大家的神情一变,嘻笑不再,换上严肃,面色清冷地压低声音。

“你们真要做得这么绝吗?”阻止不了的魏知秋只能感叹,这些年轻人实在太冲动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不冒点险又怎能进行下一步计划。”她盘算过,适度的剂量不致致命。

“没错,魏姨,你不用替我们担心,要不是查到最后,指向‘那个人’的嫌疑最大,我们也不会出此险招。”全是不得已。

司徒太极委托齐丹飞调查庄里的人,看谁是下毒者,他由司徒青衣身边的人查起,从丫鬟小香到厨娘,卖辛料香味的小贩、送菜的福伯…所有经手食材的人他都不放过。

经过他一番明查暗访后,这些人都不可能下毒,不是没动机,就是没机会,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毒到别人。

在剔除种种的可能性后,只有一个人可以接近司徒青衣而绝对不会被怀疑,他们遂决定大胆的假设小心求证。

现在只能等她自露马脚,否则另一个比石头还顽固的家伙肯定不相信是“那个人”所为。

“可是若失败的话…”她不敢想像是何种下场。

“当然不能失败,我们都拿命来拚了,要是没逼出狐狸本相,我拿我师兄的脑袋当西瓜砸。”哈!反正他听不到。

欧阳春色错了,司徒离人听见了,不住苦笑,他透过古镜的力量一朝代一朝代的寻人,月夜不休的费尽苦心,就怕她遭逢不幸。

幸好月蚀时出生的阴女并不多见,而她又是带着特殊命格,只要寻着磁场往下查,终会寻获。

不过他能在短短时日内查获她的下落,主要是因她的预知能力已然开启,她慢慢懂得如何控制,除非她想要,否则她是看不到任何未来会发生的事。

其实欧阳春色已用了几回预知能力,她就是知道有凶无险才敢冒险,因为她可是很怕死的。

“为什么是你师兄而不是你自己?”推别人挨刀,她可真敢。

“因为我师兄是大人物,在我砸他脑袋前,别人会先摘了我的脑袋。”她老爸肯定抢第一个。

“别提脑袋了,这件事要不要先知会庄主一声?”觉得不妥的柳绣娘有些不安,她担心真闹出人命。

“不要。”

“不行。”

欧阳春色和齐丹飞不约而同地提出反对,他们太了解司徒太极了,先说了他绝对不会同意,反而斥责无事生非。

“你们在说什么不要、不行?我大哥在潭边,可不可以让他过来?”司徒青衣在窗口探了探头,为受大家“排挤”的兄长求情。

“他过来干什么?连娘都不认的不孝子我们不欢迎,告诉他,我一条鱼也不分他吃,叫他死心吧!”

一颗带血的鱼头笔直的飞过潭,差点击中司徒太极的脸,他头一偏,面色下沉,轻点横跨潭边与平石间的浮桥,闪身入屋,掳走大声叫嚣的泼辣女。

大家先是为之傻眼,继而又像没事人似,开开心心地分食那些烤得火候恰到好处的银鱼。 第九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疯了吗?居然陪着她一起疯,明知道有危险还以身涉险,你们全疯了,疯得彻底,她要是有个万一,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悲愤的高吼声直冲云霄,刺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他们愧疚地低下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事情的过于成功,他们万万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

司徒太极面色沉痛地抱着双眼紧闭的女子,为她的轻率,为她不顾一切的任性而愤怒,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她为生死存亡而挣扎。

为了让他相信名为曼陀罗的花含有剧毒,并会令人产生幻觉,做出一些想像不到的举动,欧阳春色将其汁液挤出——当他的面一口饮尽。

更怕他不相信其效果,她让其他人也喝了,只是分量不多,不及她的一半。

结果正如她所言,的确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反应,有人手舞足蹈地唱起牧民情歌,有人抱着柱子嚎啕大哭,有人宣称看见死去的亲人,有人竟然拿刀子往身上戳,血流一地不知痛,还有人不管别人在耳边说什么,就一定照做,没有二话。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自身所发生的事证实他娘是中了毒,而非刻意追杀他,他误会自己的亲娘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一天过去了,所有人都恢复神智,对曾做过的怪事毫不知情,隐约自己知道在哭或是在笑,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唯独欧阳春色仍无动静,她在一阵狂吼狂叫之后全身抽搐,接着手脚发麻,狠狠咬下司徒太极一口臂肉便厥了,过了一天一夜尚未清醒,而且气息越来越微弱。

难怪司徒太极要发狂了,撂下狠话若是她从此一睡不起,参与此事的同伙都别想有好下场。

“要不要先让她躺平?你一直抱着她也不是办法,你会累,她也会不舒服。”齐丹飞看不下去的出声道。

“滚,不要让我瞧见你。”为什么有事的人是她,为什么!

悲痛万分的司徒太极无法谅解他们的做法,竟拿性命当赌注,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以如此激烈的手段逼迫他屈服。

看着一张朝气勃勃的娇容失去生气,红润的脸色渐成灰白,而活跃的四肢冰冷僵硬,他怎么能说服自己原谅他们的所做所为?

最不可接受的是,当他们一个个转醒,恢复知觉,除了仍有些晕眩的不适感外并无大碍,但带头者却坚持要绞断他的肝肠,不论他呼唤她多少次,就是不愿睁开明媚水眸看他一眼。

如果这是对他的惩罚,也应该足够了,他相信娘亲绝非蓄意追杀于他,一切皆为名为曼陀罗的毒液所致,她没错,错的是他。

“呃,兄弟,欧阳姑娘之前曾说过,她的什么体质跟常人不同,若是她一直昏迷不醒,就让她大量喝水,或是羊乳。乳之类,能清毒。”

她说了很多,可是他记得不是很清楚,脑子现在仍一片浑浑噩噩,觉得很累,好像全身气力全被抽光似,她说水能自然循…循环身体,排出毒素,乳制品则能固胃,减少毒素的吸收。

很多怪词他听都没听过,要全记得住真的很难,而他又忘了一大半,勉强记得的几句,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你为什么不早说——”居然让他心爱人儿多受苦。

“我也刚清醒没多久,身子还在转…”齐丹飞一脸无辜的道,其实他的脸色也很糟,不比欧阳春色好到哪儿去。

“快叫人拿水来,还有牵几头母羊、母牛,快点,不许再发愣。”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吃。

庄主的狂吼声一传出,底下的人立即动作起来,抬水缸的抬水缸,拖拉母羊的拖拉母羊,牵着牛鼻子的被牛鼻顶了一下,跌个四脚朝天,一时间又是咩咩声,又是哞哞叫,整个院落到处是牲口。

水,不断的灌,腥羊乳、生牛乳一口口哺育,欧阳春色平坦的小腹渐发胀,她的眉头也因积太多水分而隆起,看似十分痛苦的频频,冷汗直冒,不想再喝地扭头挣扎。

突地——

她像痉挛般弓起上身,哗啦啦地吐出一肚子秽水,恶臭的酸气令人掩鼻,可在场的人无人回避,只关心她会不会连肠子一并吐出。

“你…你们在灌蛐蛐,还是在灌…灌牛肚,准备那么…一大红…想…想撑死我…我老爹帮我算…算过命…长命百岁…你们可别害我…早夭…”

她能开口说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的话有气死人的嫌疑。

“你…感觉怎样,还好吗?”司徒太极的胸口仍绷得很紧,不敢掉以轻心。

“不好。”天哪!这种事她绝对不要再来一回,太痛苦了。

“不好?”

一句不好,大伙的心口又往上吊,气息凝窒。

她虚弱的睁开眼,想坐直又没力地倒向身侧的男子。“我喝得太撑了,肚皮快胀破,是谁一直灌我水…和稠稠的怪东西?”

“羊乳和牛乳。”一旁有人在窃笑,小声地说道。

“生的?”

“生的。”

“…”她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地狂吼,但身子实在太虚了,吼声如猫呐。“你们不晓得羊乳。乳要先杀菌吗?我喝了要是拉肚子怎么办?”

可恶,这些化外之民,竟拿她的命开玩笑,要是她狂拉不止,泻到虚脱,一定找他们算帐。

杀菌?什么意思?听不懂的众人面面相觑。

齐丹飞开口道:“救人如救火,谁还顾得了其他。”只要她没事,再拉十头骆驼来挤奶也成。

“是呀!欧阳大夫,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心急,庄主说要我们陪葬…”吓都吓死了。

“幸好你没事,我们才逃过一劫,不然…”后果堪虑。

“对啦、对啦!以后别再让我们乱喝东西,还说喝了会快活似神仙,我头快痛死了…”恍若被榔头敲头,出声的小厮手一摸还真肿个包。

大伙七嘴八舌地抱怨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恐怖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浑然没发觉司徒太极的神色越来越阴沉,眼底的利光也越加凌厉。

看出他快冒火的齐丹飞连忙将多余的人赶走,只留下柳绣娘以及一、两位手脚伶俐的丫鬟,什么牛呀羊的全都牵走,顿时清静了许多。

不过阵阵的丰騒味还在,几堆新鲜的牛粪冒着热气,两者混杂的气味着实不好闻。

“你…你的脸色真难看,青髭都冒出来了…”本来就不是柔逸绝尘的美男子,怎么把自己搞得更丑了?

明明一身狼狈,憔悴得令人嫌弃,她怎会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觉得他略带落魄的沧桑特别有男人味。

“身子好多了吗?头会不会晕?”司徒太极问得很平静,好像她不过刚踩死一只蚂蚁,无伤大雅。

“想吐,头有点晕,手脚还不太灵活,大致上…应该没事…”吐太多了,胃很难受。

“好,很好,那表示我现在活活掐死你也是理所当然。”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凶恶,皆目燃焰。

“嗄!这…”欧阳春色连忙装虚,瘫软在他怀中。“太极,我可能不行了…气…气上不来。”

“要我渡口气给你吗?”他口气冷硬得似要杀人。

“不…不必了…反正没救了,你就任我自生自灭,安静地死去…”哇!要爆筋了,肯定气得不轻。

快装死、快装死,一“死”天下太平。

“安静地…死去…”黑瞳倏地转冷,阴鸷狂猛。“欧阳春色——”

平地一声雷,震得她差点一跃而起,不敢再装死地睁开惊恐双眸,怯生生地瞅着他。

看来她真的做得太过分,彻底惹毛他,瞧他阴冷的神情好像快翻脸了,她是不是该自求多福,祈求自己还能吃到潭中的银鱼。

不是她贪嘴,而是不甘愿,每次是她辛苦做鱼线、鱼钩、挖饵,再非常辛苦的钓起、宰杀‰煮,白白便宜那些人,叫她怎能甘心。

“你居然敢用这种方式向我叫嚣,你有几条命,活腻了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以为我会十分乐意看你在我面前死去,你…你要再说一个死字,我一定捏爆你的头。”

“与其让你自寻死路,不如由我亲自动手,送你一程,黄泉路上你独行,我会烧很多纸钱,让你舒舒服服地当个鬼…”

呃,有必要这么毒吗?居然不让她活,她也才刚好转一点,他就两眼皆张地发狠,怕她真没死成还来当帮凶,祝她早登极乐。

她也很怕醒不过来好不好,曼陀罗的汁液有多毒她并不知情,逞勇地一杯饮尽她已经很后悔了,偏偏她的愚蠢又不准她反悔,即使头皮发麻也要咬牙硬撑,让毒在体内发作。

咦?下雨了,怎么有水…忽地一怔的欧阳春色盯着落在手背的水珠,内心掀起一阵狂风巨浪,她鼻头微酸地红了眼眶。

她错了,她不该以身试毒,为什么她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愚行不会伤害任何人,无形的伤口也是伤,她竟忽略了他也会受伤,任性地胡作非为。

“…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恨,让我恨你又爱你,你知道最大的煎熬是什么吗?那就是等待,等着不知会不会再醒来的人,你…你让我的心都拧成一团,痛得麻木…”她要敢再吓他,他真的会,真的会…陪她去死。

他已经爱得这般深了,怎舍得让她独赴幽冥,若再有下一次,由他先走,叫她也来体会心如刀割的痛苦。

“…以后不会了,我不走,留下陪你一生一世,不论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多么便利,我也不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是呀!他是有诸多不好,可他爱她,真心地深爱着她。

欧阳春色在昏迷时,魂魄曾短暂地离开躯壳,飞回二十一世纪的台湾,和关心她的师兄相谈甚久,他告诉她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拿着铜镜对着月光,她便可以从镜中听见他的召唤。

而她只要回应便能回家,不会再停留过去的时空,一切都会回归最初,她仍是兽医系二年级学生,期末考快到了,她该温习功课。

但,真的还是一样吗?

此时她才明了在那当头她为何犹豫,迟迟不愿肯定的回答,因为她爱上这个无礼又粗鲁的莽汉,想留在有他的朝代。

“什么一千多年后的世界,你这次非要给我说清楚,为何你老说些古里古怪的话。”他非要逼问出她所有的秘密。

看他气急败坏,又狠不下心伤害她的痛恶表情,欧阳春色忍不住笑了。“唐、宋、元、明、清、民国,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我用一辈子说给你听好不好?”

“你…你究竟是…”他不敢问,怕问出令他害怕的事。

前朝是李唐天下,如今是赵姓大宋,元、明又是什么,难道她看得到未来的朝代更迭…

“我先声明,你要娶就只能娶我一个,要是你想妻妾成群,我就一纸休夫状休了你,再嫁给你最好的兄弟气死你。”反正她那个时代女人一嫁再嫁实属平常,一生不一定只有一个男人。

原本听得正起劲的齐丹飞笑咧开嘴,可听到最后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大变地往后退…退…退到门外,头也不回地溜了。

他不就是司徒太极最好的兄弟,要是他真要了兄弟的女人,不被活活打死才有鬼。

这女子呀!根本是祸水,害人不浅,二十余年的交情真要尽毁于她手中。

*********

“什么,青衣死了?”

白幡飘动,竹青招魂,肃穆的一片白笼罩一室哀伤,一具上好棺木置放厅堂后方,两尊纸扎的金童玉女一左一右护棺,香烟不断,袅袅上升。

纸钞烧成灰四处飞散,披麻的奴仆、带孝的丫鬟,庄严的祭拜仪式,灰袍道姑的助祷经咒,人手三枝香跟着跪拜,为助芳魂早登西天,伴佛归仙籍。

哀乐阵阵,泣声低切,谁也想不到长年宿疾刚治愈的司徒青衣竟又无端染病,半夜急症发作,连大夫都来不及看最后一面便暴毙,全身灰白,双目未闭,尸斑浮现,料是身亡已久而未被发觉。

庄内众说纷纭,有一说恶鬼索魂,讨去当鬼妻。二说是被人下了毒,毒急攻心无法抢救,故而死不瞑目。三说痼疾未愈,治标未治本反加重病情,导致病来如狂风,一扫成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就这么死了,我记得放下的分量并不多,顶多重病不起罢了,怎么会…怎么会…没气了…”

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靠近半掩的棺木,纤纤素腕搭放棺上来回抚摩,似震惊,又似愤怒地敲了棺尾两下,随即又困扰地抚过敲击的地方,仿彿这动作能消弭心中的不安。

白烛垂泪,映照出棺中人儿维妙维肖的面容,一如生前般带着一丝轻愁,她安详地睡着,穿着一身新嫁娘的喜服,只是大红艳色被绸白取代,她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点也不像死了。

是的,一点也不像,谁说她死了,一定在做戏,吃了十几年的毒都没事,哪有可能多加了一些就魂归离恨天,肯定是假的,她没死,绝对不会死,她不能死…

“青衣,你醒醒,娘来看你了,别再贪玩呵!快起来瞧瞧娘,娘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燕窝汤,你赶紧来喝一口,滋阴降火,让你的病快快好起来。”

一脸慈祥的左惊虹抚着女儿冰冷的脸庞,十分怜惜地轻哄着,见她发丝有些凌乱,顺手拨了拨,面露浅笑地叫女儿起床。

可是深睡不起的女儿不肯理会她,不论她如何哄骗轻斥,她依然相应不理,静静地闭上眼睛躺着,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当一口莲子燕窝汤从气息全无的人儿口中流出,慈祥的面容忽地一变,龇牙皆目地浮现出怨怼,妒恨,阴恨,对着一动也不动的女儿拚命摇晃,甚至想把她拉出棺木,不许她再装死。

“你起来呀!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死,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你,不是让你比我早死,你马上给我活过来,活过来呀!我只是要你帮我做一点点小事而已,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想害娘失去现在的地位吗?”

“…可恶的臭丫头,你再装死呀!我打醒你、打醒你,娘喂你吃毒也是不得已的,你要是不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们就会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然后把我赶出庄,你也不想当个没娘的孩子吧!”

左惊虹一边惊慌地念着,一边拍打女儿的脸,绝美的容颜在烛火闪动下竟显得妖异,飘浮出淡淡的诡魅邪肆和阴寒。

但是女儿的不理不睬让她怒气加剧,她用力捶打起尸身,人如着了魔,双目赤红,开始由低咒转为高声咆哮。

“…你晓得我费了多大的劲才从魏知秋手中抢走她的儿子吗?他们都太愚蠢了,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不过使了个小小的手段,你看看她的儿子有多恨她,把她当成恶鬼一样,一步也不敢靠近,我赢了她,我终于有一件事赢了她,我赢得她儿子全心的信任和尊敬…”

“…青衣,你要是儿子就好了,娘绝对不会对你下毒,如果你是儿子,该死的就是司徒太极,娘会帮你毒死他,让你成为隐月山庄的庄主,以后这一切都是我们母子的…可惜你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左惊虹说着说着竟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她趴在棺首拉出女儿的长发,她一小撮一小撮地慢慢拔,有些近乎疯狂。

当两手放满女儿的头繁,她直接丢入火里烧掉,行径怪异得不像常人所为,她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竟然要拔女儿的指甲。

“虹姨,你究竟还想干什么?青衣死都死了,你连她的尸身都想毁损。”那是她的女儿,不是客死他乡的陌生人。

“谁?”她倏地回头,狰恶的面容无所遮掩。

白幡后走出一道刚猛的身影,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让他的脸孔变得模糊,但光底下的昂藏身躯却不容错认。

眼含沉痛的司徒太极一把扯下治丧的白布,他脸上的难以置信和惊骇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叫人轻易地感受到从他身上迸射出来的悲伤和冷厉。

他对她从不曾有过怀疑,每每只要一想起她为了救他而差点命丧幽泉,他的感激之情便源源涌出,连自个的亲娘都不如她在心中的重要。

可是她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好是有目的,慈祥的笑容后竟是一连串的算计,若非亲耳听到,他怎么也不相信她会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下毒。

“咦!是极儿吗?你也来看青衣呀!她睡得很安稳,不吵也不闹,你看,她气色变好了。”左惊虹笑得平和,丝毫不见慌张。

他目光沉了沉,冷言道:“我听见了,虹姨,青衣的毒是你下的。”

怔了怔,她又笑了。“青衣是病死的,怎么会中毒?你耳根子软,又听谁胡说八道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指医死女儿的大夫。

“是不是中毒,拿根银针试试你端来的莲子燕窝汤不就见真章了。”欧阳春色由司徒太极背后闪身而出,手中拿着细长银针。

“你…又是你…”一瞧她,左惊虹眼中有着难掩的恨意。

因为她,她的计划才一再失败,因为她,她的极儿才和她越来越不亲,因为她,魏知秋不用再受苦,甚至有可能抢回儿子,因为她,她的女儿死了。

“要不要我效劳呢?不然青衣死得太冤了,连死在何人手里都不知情。”欧阳春色做势要以银针试毒,却被一股外力狠狠推开。

“不要碰我的女儿,她死都死了,你还想对她做什么。”一转身,她的怒容竟成哀容。“极儿,你把她赶出去好吗?她留在庄内只会让人伤心,看到她,虹姨就会想到我短命的女儿。”

她以为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操控他,让他为了维护她而乖乖听从她的话,他的命可是她救的,此恩大如天。

“够了,虹姨,不要再做戏了,你刚才说的话全传入我耳里,一字不漏,你真的认为我还会被你所骗吗?”不了,他不再让谎言蒙住双眼。

“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而不信虹姨?”她表情伤心地捂着胸口。

黑眸闭了闭,又睁开。“告诉我,你怎么下得了手,青衣是你的女儿呀!”

“你被她下了蛊,神智不清了,虹姨帮你找人来解,你等着,很快就没事了。”他怎敢质问她,她是他的长辈。

“虹姨——”司徒太极气愤地一吼,震住她举步欲离的身子。“事实俱在眼前,你想逃吗?”

左惊虹冷冷地咧开一笑,目光不再平和。“我做了什么事得逃?青衣明明是她害死的,你不杀了她替妹妹报仇,反而指责我这当娘的,天理何在?”

“叫你一声虹姨,是因为我还尊敬你,你想要连这一丝敬意也从我心里拔除吗?”他看她的眼神是充满哀伤,不愿相信她是狠心的人。

“你…哼!你要我说什么?你不是已定了我的罪,青衣体内的毒是我下的,那又如何,我从没想过要害死她。”是她自个福薄,怨不得人。

“为什么?”这是他一直想问的一句话。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可笑,月眉一挑发出轻笑。“你该问你爹司徒长空,为什么他对我甜言蜜语一番,说要爱我一生一世,哄骗我跟他回家,却忘了跟我说他已娶妻生子,我在这个家的身分只是个妾,妾呀!”

她恨他,好恨好恨,她是那么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为了和他在一起连爹娘都不要了,离乡背井地跟着他。

孰知他家中早有明媒正娶的美丽妻室,他要她喊他的妻子大姐,并无耻地笑着说要她们服侍他一人,一夫二妻蔚为美谈。

“你娘见我的第一面是狠甩我一巴掌,叫我滚出去,她说她宁可死也不与我共事一夫,我要不走,她就一刀杀了我。”

哈!她以为她愿意和她共有一个男人吗?她失去一切来到这里可不想一身狼狈地滚回家乡,受人耻笑。

“所以你陷害她?”司徒太极问得沉痛。

“也不算陷害,要不是我怀有身孕,她早就把我撵出庄了,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让她太得意罢了,几滴迷魂草的汁液她就任我摆布了。”

“迷魂草?”欧阳春色问道。

她瞟了她一眼,满是不屑。“我从家乡带来的白色花朵,全株皆具有毒性,魏知秋连服了一个月便上瘾,之后便疯了似想杀人。”

“我唯一没算计在内的是我会突然绊了一跤,跌在一个孩子身上,那一刀没杀了他反刺入我腰腹,致使终身不能受孕。”

这是最可恨、最莫名其妙的错误。

“你不是要救我?”而是不小心跌倒,误打误撞地救了他。

“是也,非也,因为你爹就在一旁看着,我要真是见死不救,怎么可能取代魏知秋当上司徒夫人呢?” 第十章 司徒长空错估了妻子的包容性,他以为她爱他爱到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因此他在一次经商时,巧遇容貌绝美的左惊虹,便兴起娇妻美妾的念头,在未告知他有妻室的情况下将人带回。

殊不知妻子的爱并不如他想的那样伟大,几番争执后,司徒长空在两人之间痛下决定,他最爱的还是魏知秋,所以他忍痛要送走新纳的小妾。

而在此时,左惊虹怀孕了,为了腹中的孩子,魏知秋勉强容忍她到生下孩子为止,一待她生完产就得离开。

心高气傲的左惊虹受不了这种屈辱,也不甘心让夫,因此先下手为强,让魏知秋成不了阻碍,也报了一掌之仇。

不过司徒长空太爱他的妻子,即使她可能疯了,仍延聘名医为她医治,让备受冷落的她看在眼里更加不甘,于是她开始在不满足岁的女儿身上下毒。

因为司徒青衣不时的发作,他便无暇分心妻子的状况,以为有大夫的诊治便不需他操心,全心全意专注在小女儿的病情上。

可他没料到的是关外的大夫全被她收买了,她要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即使司徒长空过世后,她仍以相同方式掌控司徒太极,让他为其妹的病疲于奔命,不会再想到他还有一个亲娘。

“娘,你的心真这么狠吗?连我也成了你报复的工具?”为什么这个心狠如狼的女人是她亲娘?

活生生的司徒青衣从内室走出,满脸泪痕的凝望化身修罗的娘,不愿走近。

“你…你没死?”怎么会…有两个青衣…

死人复活令人惊恐,在左惊虹惊惧的目光下,半盖的棺木中伸出一只人手,轻轻将棺盖推落一侧,原本了无气息的“尸体”大大地吐了口气,接着从棺中坐起,伸伸腰,揉揉刚刚遭到“”的伤处。

棺材内的司徒青衣身手俐落地翻身出棺,一落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埋怨了几句当死人真累,一不能呼气,二要装死,三要任人捶打而还不了手。

“我没死,躺在棺内伪装我的人是齐大哥,让你失望了,我是女儿,不是儿子。”但她很庆幸自己是女儿身,不然娘亲的罪孽又要多加一桩。

对大哥最好的她居然曾有杀害他的念头,她的心当真无一丝仁善。

“是呀!虹姨娘,麻烦你下次下手轻一点,我这活人差点没让你打成死人喽!”幸好他皮厚,挨得下几拳。

齐丹飞咧齿一笑,手里拿着人皮面具把玩。

“你…你们骗我…”他们一个个联合起来,诱她入瓮。

“如果不是你做得太绝,我们怎有机会揭穿你的恶行?”她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黄雀在后。

若非她被逼急了,再一次下毒,想利用女儿的毒发好赶走欧阳春色,没人敢当面指称她是凶手,她自认能瞒天过海,反而自露马脚,让人逮个正着。

“难道这是我的错吗?是你爹先对不起我,而后你娘又羞辱我不知检点,我所作所为只为讨回公道,他们欠我的。”左惊虹仍不认为自己有错,错的是让她伤心的人。

“我娘被关了十七年,你不断告诉我她会伤害我,要我离她远一点,不要靠近,你让我错待了自己的亲娘,我…我很想原谅你。”但他做不到。

娘被当成疯子囚禁,无人闻问,孤零零地度过无数个寒暑,吃馊食,病了只能饮潭水,无助地等待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而身为儿子的他因幼时的创伤而畏于亲近,误信她一番裹蜜的谎言,进而成为加害娘的帮凶。

春色骂得好,他的确是不孝子,顽固又不知开通,过于执着,一旦对人产生信任便不再怀疑,一错再错相信自己不会信错人。

一见他疏离的神色,左惊虹有些慌了。“极儿,你忘了没有虹姨,你这条命早就不在了吗?”

她在讨恩情,相信他会为还她的救命之恩而不追究她所做的事,她仍是隐月山庄的二夫人、他的虹姨,这点是不会变的,她太习惯他的袒护了,还有所依恃。

“可是若没有你,我娘也不会想杀我,你才是真正罪大恶极的人,不值得敬重。”被铁炼炼住的人应该是她。

“你…什么意思…”他在怪她吗?不再当她是最亲近的人。

“看在青衣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但是隐月山庄也容不下你,你今晚收拾细软,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庄。”他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望她好自为之。

“你要赶我走?”左惊虹瞠大眼,难以置信。

“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敢留下吗?若换成我先揍你一顿,再把你丢进寒潭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只喂你吃蚯蚓,让你知道当坏人的下场。”

这样就放过她,太便宜她了。

“春色。”

“干嘛?”欧阳春色挽起袖子,抡起拳头,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她或许有错,但错得更多的人是我,是我纵容她危害我的亲人,寒潭我去泡,但我绝不吃蚯蚓。”休想。

“啊!”她嘴巴张得大大的,接着噗哧一笑。“不行,你一定定会把我的鱼吃光。”

一瞪,司徒太极冷着声说道:“全留给你,我不吃鱼。”

“挑食。”她一吐粉舌,想起自己不爱吃洋葱和兔子的食物——红萝卜。

“你说什么——”她一天不惹他发火就不快活吗?

不畏惧他的怒火,欧阳春色笑咪咪地握住他的大掌。“婆婆的铁炼可以取下了吧?”

“呃…”他耳根泛红,不知该如何接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我们去接婆婆回来。”她也该苦尽甘来了。

“好。”他面一柔,泛出不自在的笑意。

近乡情怯吧!其实是想见亲娘的,心里却迟疑着,错待了这些年,他愧疚在心,不知该以何种面貌负荆请罪,见了娘,又怕相对无语,十七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拉近。

“接魏知秋回来…哈哈…她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司徒夫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左惊虹。

“你说她回不了庄是什么意思?”大伙的心头当下一惊,十分不安。

“一把火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她死了…再也活不过来…火呀!烧得旺,她跑不掉,铁炼炼着她…哈哈…我赢了,我还是赢了她…她到死都见不到她的儿子…哈哈…”

左惊虹张狂地笑着,得意非凡,到最后她还是唯一的赢家,负过她的人全死了,没一个能活着,谁敢说她错了。

众人面一凛,立即有不好的预感,武功高强的司徒太极和轻功绝顶的齐丹飞一前一后飞出厅堂,马不停蹄地冲向后山的茅草屋。

那里平时鲜有人至,真要发生了什么事,也难在第一时间发现。

一群下人也全跟了过来,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一定要把司徒夫人救出生天。

可是茅草屋本就易燃,远远就见烈焰冲天,什么都烧着了,一团火球连原本的门户都看不见。

“啊!完了。”

真的完了,茅屋整个烧毁,待在里头的人还能活吗?

“娘…娘——孩儿不孝,孩儿来迟了…娘,我来迟了…”为什么他总是来迟一步? 尾声:人家夫妻的事 司徒太极懊悔地双膝跪地,双手握拳捶地悲泣不已,他恨自己又再一次错过能对娘亲尽孝的机会,如果他不那么固执,她就不会死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

“娘的好儿子,你没有来迟,我在这里。”唉!十七年,她终于能亲手摸摸儿子的脸。“娘?”她没死!

虽然走得很慢,还有铁炼拖曳的匡啷声,但眼前确实是娘亲,她在义女柳绣娘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既然当不了媳妇就收为女儿,免得日后相见都为难。

“我没事,不惊、不惊,屋子烧了也好,省得看了伤心。”那些悲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司徒太极激动地冲过去,握住娘亲枯瘦的双手,“你怎么可能逃出生天?火那么大…”

“呵…还不是你那个贼丫头,她说你是石头脑袋,要等你开窍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所以她每天拿尖锤子来敲呀敲、凿呀凿,把石头给凿开了,铁炼也就松了。”也真难为她了,凿得手都破皮了。

“喔!原来如此。”果然很符合她的风格,尽做些别人想不到的事。

“咦!那丫头呢?不会你太凶了,把人吓跑了吧?”最爱凑热闹的人怎会没来,那一句婆婆甜到她心坎里。

经魏知秋一提醒,众人才惊觉少了一人。

“呃,她不会还留在大厅吧?”齐丹飞干笑地说道。

“可是二夫人不是也在那里…”

不知谁冒出这一句,所有人脸色大变,又如野火燎原般冲了回去,留下魏知秋和柳绣娘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众人一入大厅,欧阳春色不见了,地上流着一摊鲜红的血,左惊虹目光呆滞地握紧沾血的刀子,跌坐在血泊中。

“春色呢?你把她怎么了?她在哪里?在哪里?快把她交出来…”司徒太极疯了似地捉住她双肩,使劲摇晃。

“镜子…镜子…”左惊虹十分惊恐地跳起来,指着掉在地上的铜镜。“镜于里伸出一双手,把她捉进镜子里,不是我、不是我…”

司徒太极一看他藏在屋梁的铜镜竟掉落于地,心都凉了…

************

“师父,你会不会觉得你太过分了?”世态炎凉呐!这么残忍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过粪?没有呀!咱们家的粪坑老滚不都清得很干净,还是他留了一坨屎没有清…哈哈…”自以为幽默的欧阳不鬼笑得乐不可支。

很忍耐的声音微微一沉。“师父,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呀!听不懂,暂时失聪。”他笑呵呵地挖了一团鼻屎,往正在除草的老滚背后一弹。

“我好不容易把师妹拉回来,你为什么又一脚把她踢回去?”他实在想不通他是爱女儿还是恨女儿,不过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在相隔一周后。

“唉!你这孩子就是死脑筋,我不是说过她的姻缘落在那个朝代,她不回去,你要她当一辈子老姑婆,然后做牛做马养她呀!”真是不懂事,坏人姻缘。

“可是她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他马上哇哇大叫。“所以我叫你把她拉回来嘛!你看看我都代她受过了,不然她会伤得更重。”

断了腿的欧阳不鬼高举他上了石膏的右腿,喳喳呼呼地表示他更可怜,为了帮女儿避过致命的血光之灾,他牺牲了一条腿。

七天前欧阳春色回来时,她手臂上割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紧急送医缝了二十三针才止住血,要是她师兄没拉她一把,刀子会刺进心窝,想救都不一定救得活。

拜现代医学所赐,古人要花上个把月疗养,她五天就拆线了,流了一缸血的伤口早就结成疤了,淡淡的粉红色,不细看还真不晓得她受过伤呢!

“但是你也用不着骗她地上有一只血蟾蜍,再用你没断的脚将她踢回镜中。”光听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就知道有多疼了。

“傻小子,师父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她有多会吃呀!万一她把你吃垮了,你以后拿什么养我?”人要先为自己设想,女儿嘛!她是福星,自有贵人养。

“…”无言。

看他一脸心寒,欧阳不鬼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好啦!好啦!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出古镜,咱们看她过得好不好。”

真麻烦呐!嫁个女儿还得担心她一辈子幸不幸福,真是老年苦命呀!不过幸好他只有一个女儿,要不恐怕要烦白了发。

“嗯。”

司徒离人取出布帛包住的铜镜,将它置于桌上,两手覆于镜面上,轻轻抚摩,口念古老的语言,心随意走,飘向远古的年代。

突地,镜子里出现一对大红烛,头上戴着大红花的妇人走来走去,有一双会动的鞋…不,是一双绣花鞋在喜服下动来动去,接着将鞋往妇人背上一踢,着袜的玉足互相摩擦,看样子是在…抓痒。

这…有点不像话吧!

一个很壮的熊…不,是一个喝得很醉的男人走进来,一身的大红蟒服,他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压上小脚的主人。

“哈哈…不狼我欧阳不鬼的女儿,果然够悍,新婚之夜竟然将老公踹下床,做得好、做得好,做得真好呀!以后不怕被人欺负了。”嫁祸嫁祸,他家的祸害终于嫁掉了,真是大快人心…真是叫人欣慰呀!

“师父,这种事不值得夸耀吧!”他笑得未免太开心了。

“嘿嘿!徒弟,该帮师父找师娘了。”他的亲亲老婆呀!他想死她了。

司徒离人幽然叹息。“师父,你脚断了,不要跳上跳下,小心…唉!又断了。”

“小子,你真的看不见吗?”为何他腿又断了他也“看得见?”

痛…好痛…超痛…

“是的,我看不见。”他到底要问几次?

“快…快送我到医院,我不要当铁拐李。”很丑。

“…”他苦笑,摸索着将古镜放回盒子。“抱歉,师父,我看不见,所以没法送你。”

“什么!你为什么看不见——”呜!老滚的背好硬,他不要他背啦。

是呀!为什么看不见?只有老天知道。至于人家夫妻的事,就由着师妹慢慢去解释,她有一辈子时间话说古镜。以及不可告人的…能力。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