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十七年》 第182章 禁闭集训 两个干部一前一后,两个内警队执勤犯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把侯本福围在中间,把他带到禁闭室。 狱政科的一个干部给禁闭室的干部嘀咕了两句,禁闭室干部朝一个禁闭室的犯人挥挥手:“把他关在最里边那间室子。” 狱政科的干部见把侯本福关进那间禁闭室后,便把头微微一扬:“我们走!” 砰——!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无情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侯本福被关进了禁闭室。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尿臊味的、令人作呕的冰冷空气瞬间将他包裹。他回头看了看刚刚关上的铁门,朝里面走了几步,坐在水泥床的床沿上他冷笑了一下,从鼻孔里蹦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哼”,自言自语道:“你他妈的姓刘的土牛,你不是想要钱吗?!老子给你准备了一万块钱,可是你他妈的却没有这个福分!”他说完后又摇摇头,朝黑暗里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这间禁闭室,和之前那间并无二致,同样是高度六米二,像一口深井;宽度仅一米三,张开双臂就能触碰到两侧冰冷、粗糙的水泥墙;进深二米二,刚够躺下一个人,连转身都嫌局促。禁闭室的干部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间,他无从得知。总之就是绝对的寂静,绝对的黑暗和绝对的孤独。 他从后面梭了两下身体,背就靠着了冰冷的墙壁,巨大的绝望如同这禁闭室里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减刑!眼看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上报的减刑,彻底泡汤了!按照监狱的规矩,私藏现金是严重违规,已经取得的奖励,将被一笔勾销!而一旦被关进禁闭室或者送去集训队,当年就别想再有任何“成绩”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至少要等到明年,才能重新开始积攒成绩争取减刑!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年刑期和被取消的减刑资格,会让他多在监狱里煎熬两年。 屈辱!愤怒!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明白,自己是被精心设计了!而且设计得如此狠毒,如此天衣无缝!狱政科干部那种不容分说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刘副科长在背后指使,就是要整死他!这绝对是报复!报复他拒绝贿赂,报复他属于“郭派”! 可是,是谁?是谁把那一沓钱塞进他垫絮夹层的?是一直对他心怀妒忌的冯连升?还是狱政科干部?但肯定都与刘副科长有关!他拼命回忆着离开监室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掀开了每一层垫絮检查,连被子和枕头都反复揉捏、拍打过,确认绝对没有任何纰漏才离开!那沓钱就像是从水泥地里长出来的一样,诡异得让他脊背发凉!这陷害,做得太干净,太专业了! 连续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除了每天定点从小窗口塞进来的、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没有任何人踏足这间狭小的囚笼。没有任何干部来提审他,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一句“怎么回事”。他被彻底遗忘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冰冷的绝望在一点点啃噬他的神经。 与外界唯一的微弱联系,是黄忠福和何伦发。他们设法给他送来了铺盖、一点简单的洗漱用品。每次那扇小铁窗被拉开一条缝,塞进东西的瞬间,侯本福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试图从送东西的人口中得到哪怕一点点信息。 宣教科干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黄忠福站在周科长面前,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是豁出去的决绝:“周科长!我黄忠福敢用我的性命担保!侯本福绝对没有私藏现金!那钱绝对是被人栽赃陷害塞进去的!这背后肯定有鬼!” 周科长坐在沙发上,双眉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指间的香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却忘了弹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疲惫而复杂的表情。 “黄忠福啊,”周科长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在对黄忠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实话,不光是你,我们几个干部私下里也琢磨过这事,都觉得蹊跷。侯本福在我来宣教科后,一直规规矩矩谨小慎微,脑子也不会犯糊涂,不可能粗心到明知狱政科查监却不知道转移这笔钱,我说的如果这笔钱真的是他的。而且偏偏是在刘副科长刚找他‘谈过话’之后,又是在狱政科大查监的时候……太巧了!” 他顿了顿,弹掉烟灰,目光变得更加沉重:“但是,你说他是被人陷害的?谁陷害的?证据呢?光凭你一句担保,能顶什么用?那一千多块钱现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侯本福自己床铺的垫絮夹层里翻出来的!铁证如山!你让我拿什么去跟狱政科说?跟刘副科长说?说我们科的犯人喊冤?说有人陷害?没有证据,这话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宣教科在包庇罪犯,在无理取闹,是在阻碍狱政科合理合法的执行公务!” 周科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黄忠福眼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他想起侯本福被带走那天,办公室里其他干部的反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一点,既然狱政科是大查监,为什么搜出侯本福垫絮夹层的现金后就没再继续查监了?这不是明摆着是有意针对我们宣教科,有意针对侯本福吗?!” 魏干部用指节敲打着桌子,愤愤不平地说:“这点屁事!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们科的人,他刘副科长说关就关了?这也太不把我们宣教科放在眼里了!太不给周科你面子了!” 颜干部也阴沉着脸,接口道:“就是!他狱政科要关我们的人,按规矩,起码得先跟主管科长沟通一下吧?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吧?这算怎么回事?他一个副科长,直接越级抓人?当我们是空气?” 张干部、李干部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狱政科霸道行径的不满,但更多的,是替周科长感到憋屈和没面子——手下犯人被当众带走关禁闭,作为直接领导,连知情权和发言权都没有,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周科长的脸上。 此刻,黄忠福用性命担保侯本福的清白,更是将这种尴尬和窝囊推到了顶点。周科长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空有一顶科长的帽子,却连自己手下的犯人都保护不了,甚至无法为他们争取一个申辩的机会!他想过去找刘副科长理论,哪怕只是表达一下不满,或者试着沟通一下,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找他说什么呢?说侯本福是冤枉的?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会信?反而会被对方倒打一耙,说你包庇纵容。说这事应该由我们宣教科自己内部处理?这更行不通!狱政科作为监狱监规纪律的专门监督和执行部门,查违规和处理违规本就是他们的权力和职责。如果每个监区、每个科室都自己处理违规罪犯,那还要狱政科干什么?岂不是直接架空了他们的职能?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就会成为授人以柄的“罪状”,说他周某人目无组织纪律,挑战监狱管理体系!或者……低声下气地去求情?请刘副科长看在同僚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侯本福一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周科长自己厌恶地掐灭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刘副科长这种人!粗鄙、贪婪、毫无底线,纯粹是靠溜须拍马、攀附赵监才爬上来的小人!让他周某人去向这种人低头求情?那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几十年的风骨和尊严,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遇着他周科长这样空有正直之心却无霹雳手段、顾忌太多又拉不下脸去争去斗的老好人,侯本福以及整个宣教科的犯人,都成了没娘疼的孩子,只能任人欺凌。而遇着刘副科长这种一朝得势便猖狂、贪婪狠毒又毫无底线的“匪类”,侯本福的遭遇,就如同一个孤身行走在荒山野岭的旅人,猝不及防地遭遇了拦路抢劫、还要杀人灭口的土匪——有理无处讲,有冤无处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无底深渊。 冰冷的禁闭室墙壁,无情地吸收着侯本福身体里的温度,也吞噬着他心中残存的、微弱的希望之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成为此刻他唯一的“伴侣”。 一个微风不燥的夜晚,也就是侯本福被关进禁闭室的第五天,关着侯本福的这间禁闭室被打开,开门的居然不是禁闭室协助干部管理的犯人,而是那天把侯本福安排进这间禁闭室的干部,侯本福有些诧异,脸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干部,心里想,此时晚上叫我出来是什么用意?是吉还是凶? 他被带到禁闭室干部值班室,这个干部坐在长沙发上,指指对面的一把木椅子:“你坐下,这会禁闭室就我一个人,他们都被我支走了,你不用紧张!”侯本福明白被支走的“他们”是协助干部管理禁闭室的犯人。 侯本福木然地点点头。 这个干部指指茶几上的一个盒子:“你快点把它吃了,我在职工食堂给你打的,这会早已经冷了,将就吃了吧,总比没有好!” 侯本福打开盒子,见里面一层厚厚的回锅肉,却没有开吃,怔怔地看着这个干部。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给你吃的饭,你快吃!” 侯本福端起盒子,用嘴撕开一次性筷子,说了声“谢谢!”开始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这几天都有你的朋友给你送吃的来,但是狱政科打了招呼,除了洗漱用品,其它任何东西都不准给你传递,所以我们都没有把你朋友些给你送的东西拿进来,叫他们都带回去了。”这个干部说道。 “干部,不好意思,你给我带来的饭都吃一大半了,可是我只是对你面熟,还不晓得你贵姓!”侯本福看着这干部问道。 “免贵姓钟,我以前在外面办公楼上班,人事科,才被‘贬’进来三、四个月,所以你和我不熟。”他指指侯本福吃着的饭,“不要剩,全部吃完!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要给你带饭进来是不是?” 侯本福点点头。 “你帮过我的忙!” 侯本福诧异地看着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帮我写过论文,我晋衔的时候,是你们李干部找你写的。” “哦哦,李干部找我写过几篇论文,可能其中一篇就是你的吧?”侯本福把最后一口饭和着最后一块半肥半瘦的肉吞下去。 “今天下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碰见李干部,他叫我关照你一下,我跟他开玩笑说禁闭室关起也关照不了啥,不如给他打份饭实在,所以我就给你打这份饭来了。”钟干部笑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郭政委调走了,我们跟郭政委走得近的人现在就没好日子过了。以前刘副科长在你们曾科长面前抬不起头,曾科长调走了,刘副科长就在你们身上找平衡,这种事还不正常吗?” 侯本福点点头。 “刘副科长是啥人我们干部哪个不了解?纯粹的一个土牛,小人得志!可是他为啥拿你开刀呢?你得罪过他?” 侯本福心里一闪念掠过刘副科长向他索贿的事,但他没有说,却说了一遍当年被刘副科长“误会”关进禁闭室一个晚上的事。 “哦,他受曾科长的气,就拿你出气,看来你得有被转集训队的心理准备。那天查监就看出他别有用心,把你一送进禁闭室,查监的事就没继续了,你说他们查这个监是啥目的?” 侯本福苦笑一下:“为整我一个犯人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是啊,所以小人就是小人!” 禁闭室关满七天,七天之中,狱政科没有一个干部来提讯过侯本福一句,就把他转到了集训队。 集训队严管组里没有看见原先那几个熟悉的面孔,组长和几个维纪员全都换了新人。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严管室里,一排排的被严管人员坐成一个整齐的方阵,侯本福被带进严管组就站在这个方阵背后,一个维纪员走上前上下打量他一阵:“宣教科的积委主任气质是不一样哦……” “哪里那么多废话?先叫他面壁!”另一个犯人厉声吩咐打量侯本福的这个维纪员。 “侯本福,老老实实面壁,不要耍滑头啊!”这维纪员狠劲把侯本福往墙边推了一把。 侯本福按面壁的标准姿势站好。这维纪员为了表现自己的权力,走上前去用脚轻轻踢了侯本福小腿一下:“叫你规规矩矩站好,不要以为是宣教科积委主任就不得了,到这里来,是龙给我盘起,是虎给我卧倒。懂不?”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亢龙有悔 渡口桥监狱集训队的严管组,如同这座森严堡垒中最幽深、最压抑的胃袋,专门消化那些被认定为“刺头”或“违规者”的犯人。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汗馊味和绝望混合的浊气。高墙无窗,只有几盏惨白的日光灯管从天花板上投下冰冷的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切割出泾渭分明的光影。铁栅栏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压抑的咳嗽,以及偶尔铁链拖地的刺耳摩擦。墙壁斑驳,留着不明污渍和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划痕,无声地诉说着无数个被碾碎尊严的日夜。 侯本福按着标准的“面壁”姿势站着,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被移栽到贫瘠盐碱地的老松,他在刚进禁闭室就被剃光的头在日光关注的冷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处逆境,骨子里那份属于“侯老师”的体面与习惯性的自律仍未完全磨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惶恐,也不愤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周遭的压抑与恶意都只是掠过水面的风。 这个新面孔的维纪员趾高气扬的神态里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凶狠和未经世事打磨的愚蠢。他上下打量着侯本福,似乎对这种平静感到不满,仿佛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叫你站好,你却动都不动一下?木头桩子啊?”维纪员的声音刻意拔高,在寂静的严管组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在“规范凳”上坐得笔直的集训犯人露出幸灾乐祸的冷笑。“是不是皮痒了,想尝尝老子的‘药性’?” 侯本福的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纹丝不动。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在维纪员身上,只是平视着前方冰冷的墙壁。他从对方那虚张声势的言语和毫无章法的挑衅动作上,瞬间就判断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毛驹”。一个稍有江湖经验的老油条,绝不会对一个像他这样背景复杂、人脉盘根错节而且名望无敌的老资格犯人如此轻率地动手动脚。 见自己的威胁如同石沉大海,维纪员恼羞成怒。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羞辱的意味,从侯本福的背脊开始,一路用力地向上戳,沿着脊椎骨节节攀升,一直戳到他的后脑勺。那指尖的力道带着试探和挑衅,每一次触碰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侯本福的尊严上。侯本福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指划过自己囚服下紧绷的肌肉,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心底悄然升起,但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他在心里觉得好笑:你这小子,就算是我侯本福现在失势了,要在渡口桥让你日子难过就是一句话打个招呼的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严管组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推开,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裹挟着某种难以抵挡的气势,烈的猛地灌了进来: “搞你娘的啥子鬼?”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已如鬼魅般闪至近前。只见一只布满青筋和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带着风声,“啪!”地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个维纪员的后脑勺上!力道之大,打得那维纪员一个趔趄,眼前金星乱冒,“哇!”地发出一声惊叫,捂着脑袋差点栽倒在地。 侯本福心中一震,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一丝。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的师傅“老顽固”!这位在渡口桥监狱“二进宫”的前国民党军医,连干部都敢顶撞、脾气火爆却颇赋正义感的老改造,显然是特意赶来“救驾”的。 “老顽固”像一块饱经风浪却岿然不动的礁石,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此刻正喷薄着怒火,死死盯着那个被打懵的维纪员。 “哼!”老顽固的冷哼如同冰块落地,“给你几点星光你就灿烂?给你几分颜料你就敢开染坊?!侯老师也是你个新毛驹敢伸脚动手的人?瞎了你的狗眼!”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维纪员脸上,字字句句都带着极致的羞辱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滚过去!马上叫你们组长过来!” 那维纪员捂着火辣辣的后脑勺,又惊又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当然听说过“老顽固”的凶名,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连干部的账都敢不卖的狠角色。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阎王殿”一样的严管组里,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对自己这个维纪员动手!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践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想骂回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然而,当他对上“老顽固”那双冰冷、凶狠、仿佛能洞穿他灵魂的眼睛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不忿和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最终,他只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敢怒不敢言的憋闷,愤然转身,像只斗败的公鸡,朝着另一间严管组走去,背影写满了狼狈。 整个严管组鸦雀无声。刚才还带着点看热闹心态的犯人们,此刻都深深地埋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只剩下“老顽固”粗重的喘息声。侯本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师傅这雷霆手段,虽然粗暴,却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维护他的尊严,也是在向整个严管组宣告:侯本福,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到半分钟,一个身材微胖、脸上堆着职业化笑容的中年犯人——严管组长,出现在门口,人未到,声先至: “哎哟!老先生!有啥子事您招呼一声就是了,坐起说,坐起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想引“老顽固”去旁边简陋的长凳。 “老顽固”一摆手,根本不接茬,只是用眼神示意组长跟他出去。两人走到严管组门外的走廊上,这里光线稍亮些,但依旧阴冷。 “老顽固”压低声音,但语气依旧强硬:“刚才送来的,宣教科的侯老师。‘三课’教育和宣鼓工作上,对我们分监区,那是啥子支持力度?你心里没点数?人家现在落了‘难中难’,那是虎落平阳!你手下那个不长眼的龟儿子,”他用下巴朝里面点了点,“居然敢对侯老师动手动脚?他算个什么东西!秤砣都没掂清楚,就敢称王称霸?” 严管组长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圆滑得如同抹了油:“哎呀呀!老先生息怒,息怒!怪我怪我!是我管教无方,手下人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的失职!绝对的失职!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其他啥子都不说了,您看这样行不行?劳烦您把侯老师带去你办公室坐会再过来。” “老顽固”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白气,算是默认了。他转身回到严管组内,对着侯本福扬声道:“侯老师,跟我来!这边跟你好好讲清楚规矩!” 侯本福应了声,跟着“老顽固”走出了严管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什么“讲规矩”,分明就是“老顽固”要侯本福“免规矩”。这看似简单的带离,背后蕴含着的是监狱江湖里无形的人情世故。 侯本福刚坐下,“老顽固”就给他泡了杯珍藏的好茶。 “喝口茶,压压惊。妈的,有眼无珠的呆货,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咋个不给他几拳几脚呢,打他个满地找牙。”“老顽固”把杯子推到侯本福面前,自己则从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仿佛要驱散刚才的戾气。 侯本福双手捧起温热的搪瓷杯,杯壁的暖意透过掌心,似乎也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寒意。他吹开浮沫,轻轻啜了一口。苦涩过后,一丝回甘在舌尖蔓延。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这简陋的一隅,此刻竟成了难得的避风港。 “老顽固”和侯本福还没说上几句话,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刚才挨了“老顽固”一巴掌的维纪员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努力挤出极其不自然的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画上去的,眼神里混杂着尴尬、讨好和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委屈。 “哎呀,老先生……”他搓着手,干笑着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您就是要教训我嘛,也得……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噻?当着严管组几十号人的面,啪地就给我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那里似乎还隐隐作痛,“您看,这……这让我以后还咋个在兄弟们面前立威嘛?开展工作都难喽!好歹……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 本来是来缓和气氛的,也是来重新结识侯本福的,可是他这番带着抱怨的“求情”话一出口,瞬间就让“老顽固”不舒服了。 “老顽固”“腾”地站起身,烟也不抽了,剩下一大半截直接就摁灭在用一只破碗做的烟灰缸里,指着这个维纪员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给你留个面子?你他妈好大个面子?!比侯老师的面子还大?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轮在摩擦,“你搞没搞清楚状况?!渡口桥监狱上上下下多少干部!见了面都得尊称他一声‘侯老师’!你以为这是虚的?这是人家实打实的本事和人品垫的底!你到这里地皮都没踩热,就想有面子?就想装鬼吓道士?你真想要面子,刚才在严管组就不该不给侯老师面子!懂不懂?!面子是别人给的,更是自己挣的!你他妈自己把脸丢在地上踩,还怪老子不给你捡起来?!”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砸得这维纪员晕头转向,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多么不该得罪的人。 “懂了懂了!老先生教训得对!受教了,我听你的.!”这维纪员连连点头哈腰,双手下意识地抱拳作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刚才……刚才我们组长也把我狠狠训了一顿!他说我……说我有眼不识泰山!在渡口桥监狱,侯老师各方面都是真正的‘Number One’!是顶呱呱的人物!都怪我瞎了眼!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跟我这不懂事的小人一般见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好话。 侯本福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惶恐不安的样子,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一丝怜悯。他深知监狱是个大染缸,也是个修罗场,新人容易迷失,也容易走上歧路。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从旁边拖过一把木椅子,放在自己和师傅中间,请这个维纪员过来坐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兄弟,坐吧。”侯本福面带微笑,语气平和,“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今天这事,也算是个缘分。至于什么‘Number One’,都是虚名浮云,不值一提。”他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沧桑,“再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现在已是‘牢中之牢’的‘犯人中的犯人’了,以后在这里,还要仰仗兄弟你多多关照。”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抱了抱拳,语气诚恳,“还没请教兄弟贵姓大名?” 这维纪员见侯本福如此谦和儒雅,内心顿生敬佩,也顿有受宠若惊之感,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忙不迭地回答:“免贵姓骆,骆嘉树!熟悉我的人都叫我‘骆娃’,侯老师您……您也叫我骆娃就行!”他紧张地搓着手,不敢直视侯本福的眼睛。 侯本福闻言,眼神微微一亮,若有所思。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划痕的旧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回忆什么,口中轻声吟诵起来: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在这杂乱的房间里回荡。骆嘉树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懂具体意思,但那抑扬顿挫的调子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肃穆。 “骆兄弟啊,”侯本福吟罢,目光温和地看向他,你这名字,‘嘉树’,‘嘉’是美好,‘树’是栋梁。你父母是有文化的人啊,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你如嘉树般美好,如橘树般‘受命不迁’、‘深固难徙’,志向坚定啊。” 骆嘉树脸上的尴尬和惶恐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惊讶,有触动,更有一丝被提及父母的羞愧。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是……侯老师您说得对。我爸爸是我们老家镇政府的文教办主任,我妈是镇上完全小学的校长,还兼着语文老师……他们……他们对我期望是很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可惜……是我自己不争气。初中读完,考了三年高中都没考上,最后……最后就放弃了。然后就在社会上跟着一些人瞎混,越混越糊涂……最后……就混进了这个鬼地方。抢劫罪、伤害罪……数罪并罚,十五年。去年才送到渡口桥,年底分到这集训队……”他拿起桌上“老顽固”刚才给他倒的那杯已经温凉的茶,咕咚灌了一大口,似乎想冲淡喉头的苦涩。 “你爸爸也是镇政府文教办工作?”侯本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眼神也飘忽了一瞬。一瞬间,那些早已褪色的画面涌入脑海——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书卷的墨香,同事们的谈笑风生,踌躇满志地规划乡镇教育发展的蓝图……那是他曾经的世界,干净、有序,充满了理想的光辉。然而,那画面如同水中的倒影,轻轻一碰就碎裂了,只剩下眼前冰冷的墙壁、呛人的烟味和骆嘉树年轻却已布满风霜的脸。他迅速收敛心神,回到现实,但那一闪而过的追忆,还是被“老顽固”敏锐地捕捉到了。 “骆娃,”一直沉默抽烟的“老顽固”开口了,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侯老师是好人。在渡口桥时间待得长点的老兄弟些都晓得。这次进严管组,那是被人栽了赃,泼了脏水!我们没本事放他出去,但在这个鬼地方,要懂得保护好人!”他拉开抽屉,摸索半天,掏出一盒明显比他自己抽的好得多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骆嘉树,“我们严管组,是干啥的?就是专门整人、夹磨人的地方!但是我们不整好人!不夹磨我们的朋友!懂不懂?” 骆嘉树双手接过烟,像捧着圣旨,连连点头,态度无比恭谨:“懂!懂!老先生说得太对了!是我糊涂!是我太嫩了!才来渡口桥没几天,好多门道都还没摸清,规矩也懂得少。以后……以后还得多靠老先生、侯老师你们指点、提携!”他笨拙地掏出火机,“啪”地打燃火,毕恭毕敬地捧到“老顽固”嘴边给他点上,又给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似乎想用这口烟压住内心的波澜。 “是啊!”“老顽固”吐出一个烟圈,眼神变得深邃,“你连这潭水有多深多浅都没探明白,就敢随便乱撑船?哪天一个大旋涡把你吞了,一个浪头把你打翻了,一块暗礁把你撞个稀巴烂,你都不晓得是咋个死的!今天要不是我过去拦着,你真把侯老师欺负狠了,信不信?只要他稍微皱个眉头,递个眼色,你在渡口桥的日子,那才叫‘难过’!寸步难行!懂不懂?”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骆嘉树心上。 骆嘉树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他之前只想着在新环境里立威,哪里会考虑这么多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的关系?此刻听着“老顽固”的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仿佛在悬崖边走了一遭。 侯本福见师傅训导得差不多了,骆嘉树也一副诚惶诚恐、真心悔过的样子,便适时地开口,给他一个台阶下:“骆兄弟,你知道大家都叫我‘侯老师’,但老先生又是我师傅,你就晓得老先生的水有多深。”他指了指“老顽固”,“我师傅才是真正的‘高人。所以啊,你平时没事,多向老先生请教,多学点做人处事的道理,多学点养生,多学点文化。渡口桥这地方,比较复杂,要学会看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骆嘉树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侯本福一眼,又对着“老顽固”连连点头:“是是是!侯老师说得对!我一定多跟老先生学!” 三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气氛缓和了许多。骆嘉树看了看墙上一个模糊不清的挂钟,站起身:“老先生,侯老师,你们慢慢聊。我得回严管组那边盯着了,万一出点啥事,不好交差。”他现在说话,明显带上了几分恭敬和谨慎。 “老顽固”挥挥手:“去吧去吧,是该盯着点。侯老师在我这儿再喝会儿茶,醒醒神。” 骆嘉树又对两人欠了欠身,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三天后,下午六点半。 集训队笼罩在一片下班后的寂静之中。其他干部都已下班离开监狱,只留下一个值班干部在办公室,他拿着遥控器不停地翻着台茫无目标地看电视,其实他在等三个人,不然,他会叫犯人来陪他下围棋。 侯本福被一个值班的犯人维纪员叫到走廊上,这个维纪员说:“侯老师,干部办公室找你,有三个女干部在那里,应该是来来看你的。” “三个女干部?”侯本福略一诧异,但立马就猜到是哪三个女干部了。 “是的,‘狱中一支花’都来了。”这个维纪员陪着侯本福走过一截走廊,“侯老师真牛逼,‘狱中一支花’守了你十几年!”这维纪员朝侯本福伸出大拇指。 “不要乱说,她和我就是普通朋友关系。”侯本福认真地说着善意的谎言。 就在他即将走到巷道尽头时,干部办公室“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张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的脸庞,带着急切和忧虑,探了出来,四目在灰暗的空间相撞。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我为鱼肉 当与洪丽四目相对的刹那间,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侯本福的心脏!巨大的酸楚如同潮水般涌上鼻腔和眼眶,那是无奈与卑微者面对爱人的羞愧、是身临绝境者的委屈;而同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滚烫的喜悦又瞬间炸开,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是她!真的是她!她来看他了!在这最不堪的境地,她依然来了!洪丽!侯本福心中圣洁而勇敢的女神!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快步流星地人为刀朝那扇门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心跳上。洪丽看到他,眼睛瞬间红了,她迅速拉开门,侧身将他让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 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除了值班干部,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宣教科的颜干部和监狱医院的干部医生余娅。她们看到侯本福进来,都站起身,脸上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深切的同情,对不公的无奈,想帮忙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还有痛心。她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让侯本福感觉身上的囚服更加刺眼。 集训队的值班干部是个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一把空着的椅子:“坐吧。”他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例行公事的疏离。 侯本福依言坐下,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拘谨。洪丽立刻抬过一把椅子,很近地挨着他坐下,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馨香,这味道在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割得他心口生疼。 洪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昨天晚上我给你卤的一只鸡,还有卤鸡蛋,还有红烧肉。”洪丽费劲地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侯本福,用不容违拗的语气说,“你先把这个吃了。昨晚卤好已经很晚了,我怕宰鸡的响动惊扰父母睡觉,就没宰。” 集训队值班干部见颜干部和余娅还站着,打趣道:“你们还站着干嘛呢?莫非比洪丽还激动?”然后他看着侯本福说, “三位女干部想来看看你,正好今天我值班,就安排她们在这个时间过来。她们,你都认识吧?”他的目光扫过颜干部、余娅和洪丽。 侯本福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直冲鼻腔,视线瞬间有些模糊。他用力闭了闭眼,强忍着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抬起头,目光依次看向颜干部和余娅,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深深的感激:“颜干部,余干部……谢谢你们!”最后,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洪丽脸上,那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同样沉重而真挚的:“洪干部……谢谢你!” 值班干部显然很识趣,知道自己在场会让她们说话不便。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电筒:“你们聊,我去严管组那边转转,看看情况。”说完,便推门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只剩下四人,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滞。 余娅是个直性子,她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你懂的,侯老师。我们……主要是陪洪丽过来。”她看了一眼旁边眼圈泛红的洪丽,“当然……我们也想来看看你。”她的目光在侯本福的光头和明显憔悴的脸上停留,带着不忍。 颜干部是个更沉稳的人,她接过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目光仔细地打量着侯本福:“嗯,精神状态……看着还行。就是……”她顿了顿,指了指侯本福的头,就是,板寸被剃成了光头。” 侯本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光滑的头皮,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弧度,显得异常拘谨:“在禁闭室……第一天就剃了。这样……也好,省事,利索。”他放下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头皮那种不习惯的触感。 颜干部点点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无奈和洞悉:“你这个事情……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是被冤枉的。”她看了一眼洪丽,又压低了些声音,“但是……现在主持宣教科工作的周科长,他……不像之前的曾科长那样,懂得怎么处理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他也没有曾科那么有手段、霸气……”她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很明白:周科长可能不想惹麻烦,或者能力有限,无法主持公道。 余娅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愤懑:“洪丽还专门去找过那个姓刘的副科长!洪丽说你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结果你猜姓刘的怎么说?他说:‘只有证据证明侯本福私藏现金,但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陷害的!’听听!这叫什么狗屁逻辑!洪丽气不过,把他臭骂了一顿,可除了发泄一下,又有什么用!”她说着,气得胸口起伏。 侯本福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转向洪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焦虑:“洪丽!你……你怎么这么冲动!”他看着她,声音急切而低沉,“你没必要为了我去跟他正面冲突!这对你的影响太不好了!而且……而且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可能……”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可能让刘副科长更加记恨,从而变本加厉地针对他,或者给她自己带来麻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洪丽一直深情地凝视着他,此刻被他略带责备的语气一说,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咬着下唇:“解决不了问题又怎么样?看着他那样诬陷你,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我……我咽不下这口气!骂他两句,我心里也痛快一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不平。 颜干部看着两人,适时地开口,语气严肃而理性:“侯本福说得对,洪丽。你还是要冷静。身份,影响,都要考虑。你为侯本福出头的心,我们都明白。但如果真把姓刘的惹毛了,他这种人,很难说会不会变本加厉地在职权范围内刁难侯本福。甚至,”她加重了语气,“他可能会去政治处告状,说你身为干部,包庇罪犯,干扰他们执行公务。这个帽子扣下来,性质就严重了。”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情绪激动的洪丽稍微冷静了些。 “是啊,洪丽。”侯本福看着洪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感激和深沉的怜爱,他多么想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却只能死死地握紧拳头放在膝盖上,“颜干部的话非常有道理。你真的……没有必要感情用事!事已至此,要忍,要等。想开点,看远点!有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说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和规劝。 洪丽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脸。几天不见,那张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又清瘦了些,颧骨显得更高了,眼窝也更深了。剃光的头皮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儒雅,平添了几分冷硬和陌生感,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熟悉的关切和智慧依旧在。一种巨大的心痛瞬间攫住了她。 “本福……”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声音哽咽。所有的理智、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捧住了侯本福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他同样微凉的皮肤,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也灼痛了侯本福的心。 “仔细看……你还是瘦了……瘦了好多……”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心疼的颤抖。指腹轻轻地、爱怜地摩挲着他消瘦的脸颊轮廓,仿佛想抚平他所有的苦难。 这无声的触碰,这饱含深情的泪水,瞬间击中了旁边颜干部和余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们的眼眶也一下子红了,晶莹的泪光在灯下闪烁。她们默默地低下头,不忍再看,心中充满了对这对苦命人的无限同情和对这黑暗不公的愤懑。办公室里,只剩下洪丽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暮色四合的死寂。昏黄的灯光,将四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这残酷现实里无声的控诉。 侯本福被处以集训,丧失了一次减刑机会,监狱里原本就十分局限的自由被更加局限起来,但他在集训队倒也是得到了特殊的待遇,每天在严管组几乎都只参加早晚两次政治学习和到坝子里“操正步”,其余时间不是被师傅“老顽固”叫过来“帮忙整理点资料”,或是“帮忙看几篇稿子”,就是被组长或其他违纪员以各种“正当”理由叫到监室里面去,总之是尽量用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把他从严管组解放出来。 这样过了将近两个月,侯本福在集训队享受“特殊待遇”的事不知怎么被刘副科长知道了,他立马给集训队队长打电话:“我听说最近你们集训队严管组在管理上比较松懈,特别是对个别集训罪犯比较放任,我责令你们立即整改!必须整改,我会在三天左右来检查你们的整改效果!”他没有提侯本福的名字,其实他也心虚,因为侯本福即便一天都不得减刑,坐满余刑也就是六年多时间,他怕侯本福出去以后报复他。罪犯释放以后报复狱警、报复刑警、报复法官、报复检察官的事件层出不穷,他担心这样的事被自己摊上。 集训队队长接到刘副科长电话后,当然明白刘副科长所说的“管理上比较松懈,特别是对个别集训罪犯比较放任”这些话都是针对侯本福的,集训队队长对侯本福被关禁闭、集训的事的原委也是心知肚明,而且侯本福一直以来的为人集训队的队长和指导员以及工作时间长点的干部都了解,内心都是比较同情他的遭遇的,所以自侯本福送来集训队后,无论是“老顽固”或严管组犯人组长和维纪员们对侯本福的照顾,队里的领导干部和干部们都是知道的,只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刘副科长打电话来过问这事,队里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因为集训队作为狱政科下辖的三个中队之一,是必须服从科领导的指令,刘副科长虽为副科长,但在狱政科一正两副科领导中,他是真正的掌权人。 集训队队长接了刘副科长要求整改的电话后,当所有干部都在办公室的时候把刘副科长在电话里的要求跟大家说了一下,大家当然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以沉默回应刘副科长的要求,指导员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默:“我看既然科里面领导指出了这个问题并要求整改,那我们就整改。我建议两点:一是除了确实生病的集训人员可以根据病情不出操以为,其余的人都必须出操;二是无论是积委会或是严管组的任何犯人无权直接安排集训罪犯离开严管组学习室帮队里面做任何事,确实需要被集训罪犯帮忙的,积委会或严管组必须首先向我们干部请示,干部同意后才能让集训罪犯离开严管学习室帮积委会或严管组做一点工作。” 队长笑着说道:“本来让集训罪犯帮我们做事是不太合适的,但也没有办法啊,我们的几个人文化有限,‘老顽固’文化高点,但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是不是啊,有些事也得灵活处理。” 大家都发出心领神会的笑,队长接着说,“干脆我去跟他们交待一下。”他看着指导员问,“你看有必要找侯本福吹个风吗?” 指导员点点头:“我去跟他谈谈。” 队长和指导员分头行动,一个去召集积委会和严管组的几个“犯人头”交待“整改措施”,一个去跟侯本福“吹风”。 “指导员,我被集训这将近两个月,已经很感谢你们了,你们对我的照顾我体会得到的,你们根据狱政科的要求开始整改我也能理解。我还有一个月零几天满集训,再怎么苦我都能坚持!” “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怎么说,你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干警和罪犯之间不应该完全是敌对的态度……” 侯本福被集训,损失已经够惨了,但刘副科长都还盯着他,这让侯本福更加看透了姓刘的这个矮冬瓜的人品。他在心里骂了句:老子人在集训队严管,你狗杂毛心在集训队严管。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集训日常 凛冽的冬意,如同无形的巨兽,早已盘踞在渡口桥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高墙电网之上,凝结着灰白色的厚重霜层。集训队严管组监室的窗户玻璃上,冻结薄薄的、形态诡异的冰花,将窗外本就模糊的世界扭曲成更加怪诞的模样。室内空气冰冷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人体混杂的浊息。 每天清晨六点,当外面的世界还沉沦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酷寒中时,集训队严管组的维纪员便如同索命的鬼差,准时开始行动。说是“叫”起床,实则是宣告酷刑的开始。多数犯人都是在脸上或脑门上“啪”地一声脆响中被惊醒的——那是带着手套的手掌或者卷起的一本杂志,重重拍打的声音。有的还在做着短暂而虚幻的美梦,也许是家中暖炉旁的一碗热汤,也许是妻儿模糊的笑脸,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冰冷触感,瞬间将梦境撕得粉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本能的、混杂着愤怒与恐惧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肌肉贲张,几乎就要弹起来反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这里是严管组,挨打挨骂、丧失尊严、承受痛苦,就是此刻生活的全部内容和常态。反抗?那只会招致更惨烈的、无法想象的惩罚。那股刚刚涌起的、用于自卫反击的力气,瞬间被恐惧冻结、瓦解,随即又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的驱动力。猛地半坐起来,抓起冰凉的、带着霉味的被子上的囚服,胡乱往身上一拢,紧接着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般,迅速套上同样冰冷的裤子。下床的那十来秒钟,手指早已冻得僵硬麻木,扣扣子、系裤腰带这些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却变得异常艰难笨拙,仿佛在操作不属于自己的零件。整个监室里,此起彼伏响起的是沉闷而压抑的“呯呯”声——那是犯人们在折叠被褥时,用力甩打、按压以形成监狱要求的“豆腐块”所发出的。薄薄的垫絮吸收了一夜微乎其微的人体温热,此刻在严寒中显得更加单薄蓬松,必须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冰冷的棉絮压实、折出棱角。每一次甩压,被子与冰冷的床板接触,发出的不是家里折叠被子时轻柔的窸窣,而是短促、沉闷、带着绝望感的“呯呯”声。这连绵不绝、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呯呯”声,成了严管组监室冬日清晨最夺命、最刺骨的交响乐前奏,宣告着一天生不如死的炼狱时光,在刺骨的寒冷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从维纪员那一声粗暴的“起来”到折叠好被子立正站好,限时只有三分钟。三分钟一到,维纪员会像阎王点卯般,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短促的字:“停!”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透空气,让所有还在挣扎着整理最后一丝褶皱的人瞬间僵住,心脏骤然缩紧。接下来是报数,声音必须洪亮清晰,带着认命的麻木。报数完毕,队伍立刻列队,所有人必须低下头,小步快走去向盥洗室解手、洗漱。寒风像有生命般,从监室敞开的门洞、从走廊尽头的缝隙猛灌进来,吹在刚离开被窝的严管犯人身上,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体温,激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寒颤。从报数到洗漱完毕,限时十分钟。冰冷的自来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在脸上、手上,冻得骨头缝都发疼。牙膏在嘴里几乎化不开,刷出的泡沫都带着寒意。时间一到,维纪员会厉声而低沉地发出五个字的指令,如同宣判:“停!进学习室!”于是,这支低着头、缩着脖子的队伍,又像被驱赶的牲口,在刺骨的寒风中,小步快走进入同样冰冷、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严管组学习室,各自坐在那冰冷坚硬、毫无舒适可言的“规范凳”上。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左右,是所谓的“静思反省”时间。实际上,这是维纪员自己解手洗漱以及检查内务卫生的时间段。之所以要求绝对的安静,不允许发出任何声响,美其名曰是反省需要专注,实则只有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原因:值班干部、积委会的“大佬”、组长以及许多普通组员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几十个犯人若在此时发出点声响,哪怕是压抑的咳嗽或挪动凳子的微响,汇聚起来的声浪也足以惊醒最沉的睡眠。因此,这三十分钟,必须死寂如墓穴。寒冷和疲惫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个人的神经。静思反省要求睁大眼睛,平视前方——通常就是前面同改那同样剃得精光的、冻得发青的后脑勺,表情要严肃认真,做深刻思考状。神经必须高度绷紧,因为一旦松懈,沉重的眼皮就会不由自主地合拢,意识就会被无边的寒冷和疲惫拖入混沌。然而,这三十分钟的“静思”并非真的平静,总有些冰冷的“插曲”不期而至。 维纪员在检查内务时,若发现谁的被子没有折成“四棱上线”的豆腐块,或者没有摆成与床头床尾、左右床沿“四面平行”,或者位置歪斜没有与上下铺垂直对齐,或者床单有褶皱、枕头摆放不规整……任何一个细节的疏漏,都将招致残酷的惩罚。维纪员会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悄无声息地踱到当事者身后,然后,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卷得结实的杂志或者干脆就是带着手套的巴掌,“啪!”地一声猛击在后脑勺上!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刺耳。痛楚是次要的,真正要命的是那突如其来的、足以让人灵魂出窍的惊吓!在寒冷和高度紧张中,心脏本已不堪重负,这猛烈一击带来的巨大惊吓,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狠狠一拨,几乎要将其彻底崩断。有高血压心脏病的人,如果能挺过这一吓而不倒下,大概连医院都不用去了——病魔大概也被吓退了。随着这凶狠一击而来的,通常是一声刻意压低却充满恶毒的快意的断喝:“你那狗窝像你妈个啥子狗窝?!”按常理,被打被骂的人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施暴者,这是人的本能反应。但在严管组,这是绝对致命的错误!哪怕只是偏一下头,都会立刻招致更凶狠的打击——“Ri你妈看我做啥?不服气?!老子让你看个够!”伴随着的必然是更重的一巴掌或一记拳击。唯一正确的做法,是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连眼珠都不要转动一下,屏住呼吸,一言不发,静待维纪员发泄完毕,用鄙夷的口气甩下一句:“滚你妈过去把你那狗窝整理好!”这时,当事人才获准站起来,低着头,小步快走回监室去重新整理内务。虽然这过程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可能再次被挑刺的风险,但至少能活动两三分钟冻僵的身体,暂时离开那能把人屁股冻麻的“规范凳”,在心理上竟成了一种短暂而可悲的“解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静思反省”的另一个常见“插曲”是打瞌睡。在寒冷、疲惫和高度精神压力下,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僵直姿态是反人性的。眼皮像灌了铅,头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维纪员在检查内务的间隙,会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学习室“巡视”,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抓违规,找发泄口。打瞌睡者就是最完美的猎物。一旦发现目标,维纪员会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快步上前,“啪!”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或后脑勺,同时附赠一句恶毒的“问候”:“Ri你妈,梦到哪个婆娘了?给老子清醒点!”这些维纪员本身也是犯人,长期的精神压抑、灵魂空虚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让他们内心积攒着巨大的负面能量。在等级森严的犯人体系中,向更弱者发泄情绪,几乎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被默许的释放压抑的豁口。看着对方被自己殴打辱骂后,不仅不敢有丝毫反抗,还必须强忍着痛苦和屈辱,做出认错和畏惧的表情,这种掌控他人生死、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扭曲快感,是他们在这冰冷地狱里所能攫取的、为数不多的病态“优越感”和“成就感”。 待维纪员自己洗漱完毕,内务卫生也检查“处理”完了,时间大约到了六点四十五分到六点五十分之间。这时,维纪员会迈着一种刻意模仿管教干部、实则显得极其做作而嚣张的步子走进学习室。他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令人心底发毛的表情,绕着坐满“规范凳”的犯人方阵,慢悠悠地走上两三圈。这两三圈的意义,在于无声地宣告:你们的催命无常,正式闪亮登场了!要想在这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给老子放规矩点!当然,另一个不言而喻的目的,就是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低垂的脑袋,寻找着任何一丝“不老实”的迹象,或者单纯看哪个不顺眼,为接下来的“整治”寻找目标。 “刚才我们不在的时候,有哪个不守规矩的没有?”维纪员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阴冷的诱惑,“检举的人有奖,奖励……奖励坐到最后一排来活动几分钟。”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固。在严管组,“奖励活动几分钟”是极其珍贵的喘息机会。短暂的沉默后,几乎总会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邀功的急切:“报告维纪员,刚才我看见第X排从左边(或右边)数过来的他,肩膀耸了几下、或东张西望了一下等等。”举报者无需提供确凿证据,一个模糊的“东张西望”或“耸肩膀”的指控就足够了。 维纪员得到举报,脸上立刻浮现出狞笑,仿佛猎人终于锁定了猎物。他走到那个被点名的倒霉蛋跟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下或几下狠狠的巴掌、拳头、肘击,或者直接冷喝一声:“滚出来!‘巴起’!”被叫出来面壁,意味着离开相对拥挤的方阵,站到空旷的墙边。地势宽敞了,维纪员施展拳脚的空间也更大了。那个举报者则小心翼翼地搬动位置到最后一排,在搬动和坐定的短暂过程中,以及获准活动的那几分钟里,贪婪地扭动脖子、伸展胳膊腿脚,仿佛重获新生般珍惜这短暂的自由。然而,这种靠出卖同改换来的“奖励”,往往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今天你举报别人,明天就可能被别人以更微小的“罪名”举报回来。人与人之间互相监视、互相构陷、互相作贱、互相报复,这就是严管组“互相监督”机制的残酷本质,它将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面彻底激发出来,成为维持这畸形秩序的工具。 七点整,学习室的死寂被彻底打破。不管外面是否天寒地冻,也不管是否吵醒了谁的清梦,朗诵犯人的“圣经”和“紧箍咒”——《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六章五十八条的时刻到了。声音必须洪亮到近乎嘶吼,吐字必须清晰到一字一顿,态度必须“虔诚”到近乎狂热,一个字都不能落下,一个音调都不能出错。 维纪员如同牧师布道般,用刻意拔高的声调起头:“罪犯改造行为规范,预备起!” 于是,几十个喉咙在冰冷的空气中奋力嘶吼,喷吐着大团大团的白雾: “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一九九0年十一月六日,司发部第十二号令!第一章:基本规范! 第一条: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监管改造机关制定的各项监规,服从管理教育!……” “第二条:在服刑期间必须做到‘十不准’!” “不准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编造和传播政治谣言!” “不准抗拒管理教育,逃避改造,装病和自伤自残!” “不准超越警戒线和规定的活动区域,或脱离互监小组擅自行动!” “不准利用吃喝、讲哥们义气、宣扬地域观念等手段攀亲结友,拉帮结伙和拨弄是非!” “不准打架斗殴、聚众滋事、练拳习武、制造凶器、纹身、赌博!” “不准传播犯罪手段,纵恿他人犯罪,阅读传播反动淫秽书刊,以及搞封建迷信活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准私藏现金、粮票、便服、易燃易爆品、剧毒品和绳索、棍棒、刃具;未经批准不准穿戴绝缘服装、鞋靴、手套!” “不准私自与外界人员接触,索取、交换钱物或找人捎信传话!” “不准恃强凌弱,打骂、侮辱、勒索、诬陷他犯!” “不准破坏生产,消极怠工,偷摸、毁坏公私物品!” “第三条:爱护国家财产,保护公共设施…… ……” 寒风似乎也被这充满悖论的、震耳欲聋的集体宣誓所阻滞,在窗外呜咽盘旋。朗诵持续大约十来分钟,结束时,每个人的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痒痛。朗诵结束后,维纪员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做点别的事,比如翻看一本卷了边的、印着众多衣着暴露女明星的电影杂志,脸上带着猥琐而麻木的表情。这段时间不会太长,因为七点半左右,走廊上会传来值班犯人拖着长腔的吆喝:“各小组——准备开饭喽——!” 开饭的流程首先是集训队内部人员排队打饭。他们手里拿的碗各式各样,有的拿着硕大的搪瓷盆,脸上带着一丝高人一等的漠然。内部人员走完后,才轮到严管人员。严管人员只准拿一个统一制式、早已磕碰得坑坑洼洼的半球状搪瓷大碗。打饭时,先打一坨或半坨糙米饭,然后将寡淡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菜汤,通常是几片发黑的盐菜混着几片洋芋,或者是几片带着黄叶的白菜漂在浑浊的盐水中,而且打进碗里的菜汤经常都有泥沙。 开饭在监舍楼前冰冷的坝子里。犯人们端着碗,在维纪员的呵斥下迅速排好队,前后左右对齐,蹲下。冰冷的泥地寒气直透骨髓,蹲下去时,冻僵的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维纪员站在寒风里,一声短促的“吃!”,如同开闸放水,几十个脑袋立刻埋进碗里。吃饭时间严格限定五分钟。要在五分钟内把这一大碗滚烫的食物塞进嘴里吞进胃里,根本来不及咀嚼,很多人被烫得龇牙咧嘴,嘴里被烫起水泡,然后又像烙铁滑过喉管,同样是烫得生疼。时间一到,一声冰冷的“停!”如同丧钟敲响。所有人必须立刻停止动作,将碗放在冰冷的地上。维纪员会像检阅般从头到尾走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视每一个碗底。但凡发现还有剩饭剩菜,回到学习室等待的将是严厉的惩罚——也许是长时间的“规范凳”静坐,也许是面壁,也许是“勾斗”。 吃过早餐后,队伍列队返回。大家先直奔盥洗室洗碗、解手,限时三分钟。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冻得手指失去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洗完碗,立刻又被驱赶回学习室,继续坐上那冰冷的“规范凳”,开始所谓的“学习”。学习材料永远是那几样:《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法律知识读本》、《刑法》、《宪法》、《前江监狱工作报》和渡口桥监狱自办的《新生报》。这些册子早已被翻得破烂不堪,边角卷起,纸页上沾满污渍和汗渍,内容更是被翻来覆去咀嚼了无数遍,早已味同嚼蜡。但“学习”必须继续。有时维纪员会指定某个犯人朗读一段,然后突然提出一两个刁钻的问题点名回答。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得不能让维纪员“满意”,惩罚立刻降临。正是在这种严苛到变态、以惩罚为驱动的“学习”压力下,从集训队熬出来的罪犯中,确实有人能将一整本《刑法》条文,甚至包括标点符号,都背得滚瓜烂熟——这扭曲的“成就”,正是高压和恐惧结出的畸形果实。大约“学习”到九点,干部们陆续到岗了。这时,严管组的组长通常也已经起床,并享用了他的早餐。组长的早餐往往都是吃白食,这多半得益于被集训人员的“孝敬”。比如被严管的张某,他的某个关系尚可的狱友想给他送一碗小炒部卖的肉丝粉改善伙食,这个狱友通常会买两碗,其中一碗就是孝敬给严管组长,作为行方便的“买路钱”。组长在温暖的监室里,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粉面。 组长起床、享用过“孝敬”的早餐后,会踱着方步来到严管组学习室。他通常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一个个僵硬的头颅,然后不容置疑、不容违拗地蹦出三个冰冷的字:“准备好!” 维纪员心领神会,这是要出操了。立刻厉声喝道:“起立!排好队!”一刹间,端坐在“规范凳”上的集训犯人如同提线木偶般迅速起立,在狭窄的学习室里挤挤挨挨地站成一圈。每个人都深深地低着头,脖颈弯成卑微的弧度,双手紧贴裤缝,那姿态像极了古装剧里随时准备听候主子吩咐的太监,在寒冬的肃杀中更显得瑟缩而可怜。 队伍排好后,组长嘴里冷冷地迸出一个字:“走!”队伍便在前后两名维纪员的严密看押下,低着头,缩着脖子,小步快走,穿过寒风凛冽的走廊,来到监狱中央巨大的、毫无遮蔽的操场上。寒风在这里更加肆无忌惮,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霜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裸露的耳朵和手指瞬间失去知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维纪员在队列前站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力气嘶喊口令,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齐……” “操正步”基本上要到开午饭前半小时或一小时,也就是十一点或十一点半。组长沉闷的一声“收了!”就列队“收兵回营”,给三分钟时间解手,接着继续坐“规范凳”。处罚“操正步”时出错的人。 “许仁建!” “到!” “刚才出操的时候动作出错没有?” “报告组长,我出错了!” “是哪里出的错?错了几次?” “报告组长,我错了两次!” “才两次吗?老子明明看见你错了三次!不老实,出来,‘巴起’!” 叫许仁建的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和一万个冤枉,但行为上必须去面壁。 “冷志洪!” “到!” “你出错没有?” “报告组长,我出错的!” “错几次?哪个环节?” “报告组长,我错一次,维纪员喊向左转的时候我向右转了。” “就那一次吗?没有了?” “报告组长,我记就那一次!” “不老实,老子看见你起码出错两次!去‘巴起’!” 冷志洪也只得老老实实去面壁。 组长看看两个维纪员:“把这两个给我看好,站不好就整,其他的继续学习!”组长交待完后,回监室去放松自我,留下两个维纪员在学习室作威作福。 一个维纪员从小课桌上把《刑法》拿起来递给侯本福:“你念几章组织学习!”坐在后排的侯本福接过《刑法》,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这个维纪员走到许仁建背后,突然一巴掌朝许仁建后脑勺扇去:“你还不老实啊,出操错三次你只承认两次。”接着维纪员又朝冷志洪后脑勺“啪”地一巴掌扇去:“你也不老实!”冷志洪立马回答:“是我记错了,组长说的是对的!” “你还晓得是你记错了?那为啥刚才没想起来呢?”说完,又给冷志洪后脑勺一巴掌。冷志洪忍住被狠扇巴掌的痛和平白无故多栽赃一次的冤屈,一言不发,可是不识相的许仁建却在这时辩解道:“我确实是只错了两次,我没有记错!” “咦!你没有记错,意思是组长冤枉你?”维纪员挪动一步站在许仁建背后,“你是嫌‘巴起’还不够刺激是不是?”维纪员说着,一把掐住许仁建的脖颈,使劲一拽,把许仁建拖到“规范凳”方阵的前面:“勾起!你妈的不老实。”他一脚给许仁建踢去,然后双手一压许仁建的头,许仁建的身体就成了“勾斗”的姿势。 “勾下去点,不要给老子耍滑头!”维纪员又将许仁建头往下狠狠按了按。直到整个身体勾得如同虾米。 这样“勾”了大约五分钟,许仁建已经双腿麻木,因头极限下垂而导致脸红筋胀,全身颤抖,他想报告维纪员说自己撑不住了,可是嘴里只吐出一个“报”字,整个人就轰地倒下,维纪员冲上去就想踢他,侯本福连忙大声假咳,维纪员以为是门口有干部,就收住了脚往门口看去,并没有见着干部,就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侯本福,侯本福轻轻摇摇头,又用眼神示意他,许仁建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不宜再打他。这维纪员也倒还聪明,停止了对许仁建的攻击,只在嘴里骂着:“你妈的装死,才勾几分钟就倒了,老子一会再收拾你!” 这许仁建在地上躺了十来分钟,总算逐渐恢复过来,他慢慢爬起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扭着“两次和三次”不放:“我的确是只错了两次!” 两个维纪员同时围上去:“你还不老实?”说话这维纪员一巴掌打过去,直打得许仁建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叫,侯本福见此人实在是典型的“一根筋”,但见他被打也着实可怜,就说道:“许仁建,错了就错了,‘认错不挨打’你不晓得啊?维纪员手脚还没下重,下重了你早就废了。” 大家见侯本福开口说话,也都谨慎地试探着开口:“许仁建,你这个人咋个就脑筋不开窍呢?” “认个错嘛,认个错维纪员就原谅你了。” “人家维纪员也是工作,你非要说你是错两次,起个啥子作用?” “要不吃亏才是聪明人,争两次三次解决不了问题!”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在给许仁建支招。 侯本福见说话人多整个学习室显得闹哄哄的,又担心组长听见了过来又发一通威,于是说道:“大家都不要再说了,我建议维纪员继续让许仁建‘巴起’,等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两个年轻的维纪员面对此情此景正不知如何处理,听侯本福这一说,立即推了许仁建一把:“滚过去‘巴起’反省!”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服与不服 上一章说到严管组出完早操回去后处理了许仁建和冷志洪两个出操过程中出错的事。冷志洪本来出错一次,但组长说他出错两次,他就承认是他记错了,组长说的是对的,结果他被面壁思过,也被小小地打了几下就完事了,可是许仁建就不像他这样顺着组长去说,而是坚持说自己只出错两次,而不是组长说的三次,因此他不仅被面壁,被打,还被“勾斗”得晕厥过去,醒过来后还是只承认自己只错了两次,在两个维纪员又要对他施暴时侯本福首先替他解了围,大家也都劝他低头认错,但他却是矢口不改,暂时又被面壁。 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大智慧与小聪明;有包容大度与狭隘妒忌;有光明磊落与小肚鸡肠;有耿直豪爽与阴险狡诈;有大大咧咧与深沉稳重;有口无遮拦与城府极深;有挥金如土与惜钱如命;有重义轻财与重利轻义;有忠贞诚直与背信弃义;有灵活柔韧如水与愚顽坚固如石,总之是千人千面,非一而足。这许仁建大约就是属于那种愚顽坚固如石,“坚固如石”,乍一看好像是在夸奖人,但是前面加上“愚顽”二字,就是傻和蠢的意思了,而“如石”的这个“石”,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所以我们经常会对一些人发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智)”,或“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些慨叹,我们对一些缺乏机动灵活性和辨证思维的人称为“一根筋”。许仁建就还真是这样的人。 其实按理说许仁建也不该是个“一根筋”啊,你看他的家庭——父亲是他们县里的商业局长,母亲也是县里一个部门的中层干部,大姐是复合肥厂厂长,二姐是商贸公司会计,他妻子是幼儿园老师,他入狱前是县城所在地那个镇农推站的农技员。可以说这样的家庭在一个县城里已经是上等人家了,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一个能当上个一官半职的人,一定不是“一根筋”,反而肯定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作为这样的夫妇生养的孩子,不用刻意去教诲,就是耳濡目染,也应该同样是八面玲珑的,他父母确实也带出来了,遗憾的是只带出了他两个姐姐,偏偏没带出他许仁建。 许仁建面壁的时候,其他人也就那么绷紧身体和神经干坐着,两个维纪员也无所事事,就坐在后面的小课桌边一人拿本杂志翻看着上面女明星的靓照。这是午饭前的一小段安静时间,整个室子里只能听见两个维纪员翻书页的声音和偶尔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吞咽口水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饿了后的一种身体反应,二是不敢报告维纪员说想吐口水。在静思反省时,谁要是提出任何要求,都一律视为“耍小聪明”,“逃避学习”。一旦扣上这样的帽子,你就只有挨整受折磨。比如从仲春开始到晚秋,监狱的蚊子特别多,因为严管人员在学习室几乎都是像木偶一样一动不敢动,更成了蚊子肆虐的天堂。假如你被蚊子叮在了脸上(也只有脸和手掌是裸露的),而且可能不止一只,遇到这种情况本来是允许报告在场的组长或维纪员的,可是正当你报告的时候,情况却不是按常理出牌。 “报告组长(或维纪员),我要打蚊子!” 组长(或维纪员)会假装走到你跟前,假装认真看看你的脸或手掌等裸露部分,但是他明明看见两只蚊子在你脸上疯狂吸血,肚子胀得泛着仿佛要爆炸开来的红光了,但他会说:“没有,没有看见蚊子!”或者组长(或维纪员)任凭你报告,根本不理睬你。但是却暗暗观察你脸上蚊子的动静,等蚊子拖着鼓胀的肚子飞走了,他才回复你的请求:“打嘛!打啊,使劲打,把蚊子打它个稀烂!”听到这样的回复,知道组长(或维纪员)是故意拿自己来受苦而让他寻开心,聪明的和有经验的人会听从组长(或维纪员)的指令,伸出手掌给自己狠狠两耳刮子,博得组长(或维纪员冷冷的、满足的笑),没经验的,傻的会说蚊子都飞了,不打了。那么组长(或维纪员)就会问其他严管犯人:“你们说他脸上的蚊子飞没有?” 毫无疑问,肯定至少有几个人会附和组长(或维纪员)的意思说没有飞,那么这个报告打蚊子的人就必须狠狠地打自己几耳刮,如果打得不够狠,就得再打,如果组长(或维纪员)认为还不够狠,就叫其他严管人员“帮助”他。说到“帮助”一词,也是渡口桥监狱的一个特殊用词,“帮助”的本义充满正义和温暖,但如果在渡口桥监狱的特定场合下用“帮助”一词,大概都是整人难受的,比如如果“勾斗”谁,组长(或维纪员)认为他动作做得不够到位,就会叫其他人来“帮助”他做到位。 在集训队严管组,不要说蚊子咬你,就是蛇咬你都不要报告,因为咬的是你,对别人没有影响,你自己受着就得了,不然,你将面临的是比被咬更难受的折磨。病了也不要报告,比如高烧头晕脑胀眼睛花这些,还有这里痛那里痛,都不要报告,报告也没用,弄不好就给你雪上加霜。因为你病了又影响不了别人。只有一样是必须报告的,那就是拉稀,因为你不及时报告,在学习室就拉在裤裆里了,是不是搞得满屋臭气熏天?影响了别人(当然主要是维纪员和组长),那你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忍不住要拉稀了,就必须及时报告,不光等你去上厕所,还有一个维纪员会陪着你去,陪着你去干嘛?当然是看你是不是耍滑头谎报,如果去蹲在厕所拉不出来,回到学习室不光是屎,连血都给你打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坐的坐着反省着,站的站着面壁,看的看电影杂志美女,就这开午饭的喊声传来了:“各小组准备开饭!” 吃完饭回到学习室,组长也跟着进来了,他今天心情比较好,因为有个严管人员的朋友给严管人员送了两条烟来,严管人员心想,送两条烟给我朋友,你当组长的大不了“吃”一条嘛,我那受苦的朋友你总得叫他过来抽一条吧,再不济你组长“吃”一条半,我那朋友半条烟总得抽的吧?! 其实他不知道,两条烟,朋友得抽两盒就不错了。原因很简单,严管罪犯离开学习室要经干部同意,当然,事实上组长并没这么执行,只要耽搁时间不太长,他就没必要请示干部就可以把人叫出去到寝室里抽烟、吃东西或坐着放松放松,借口当然是“我找他谈心或了解情况。”但是当他不想让你放松,不想让你抽烟就会说“最近队里搞整改,管得紧,尽量少离开学习室对你有好处。”你听,他不叫你去抽烟是为你好,你还有啥说的?就感谢他对你的关照呗。这就是平常说的,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数钱。 心情愉悦的组长迈着悠闲的步伐走进学习室,一眼看见还在面壁的许仁建,才突然想起他上午出操被罚的事,于是拿腔拿调的问道:“姓许的傻逼娃,你想起你到底是出错三次还是两次没有?”其实组长一高兴,问这话就是给许仁建个台阶下,如果他认错服软了就放他一马,也是给自己再次树立权威。枉费侯本福和几个人的善意,这个许仁建应该称为“一根筋”里的天花板,冠军中的冠军。他听组长这么问他,他竟然朝组长这里微微转过头回答道:“说实话组长,我确确实实只出错两次,是你记错了。!” 他这一回答,组长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两个维纪因为之前侯本福说话有保他的意思,有好一会都没拿他发泄了,此刻见他还这么不识好歹,给台阶不知道顺着下来。两人呼地一下蹿上去,其中一个维纪员一脚蹬在后背心:“X你妈,哪个让你把头转过来的?” 另一个维纪员一拳打在许仁建鼻梁上:“你妈的X想当老象皮是不是?教你妈的比教头猪都难!” 那一脚,已经让他的头在墙上撞了个大青包,这一拳,又让鼻血长流。但是在集训队严管组,这样的情况算不了什么,照今天这架势,这就只能是个开头。而恰在这时,指导员走到门口叫了声侯本福,这两个维纪员才住了手,只是厉声呵斥叫许仁建站好。 侯本福听见背后指导员叫他,立马大声答“到!” 指导员呼喊侯本福时并未看见侯本福在哪里,这会才看到他坐在最后一排。 “哦,你在这里啊,你出来!” 侯本福走出去,指导员往严管组寝室指了指:“我们到这里去!” 走进寝室,指导员随便坐在一张床上,指指对面的一张床:“你坐下,有个事要你帮我一个忙。” 侯本福坐在床上,看着指导员,听他说下文。 “晋衔,要写一篇论文。我听说我们监狱好几个干部都是你写的,哎呀,也就是应付个程序,交个差,也不一定非要写出一朵花来。” “指导员,我虽然写得不好,但是交个差应该没问题。”侯本福回答道。 “那就行了,就这样了,可能队长也要叫你写,我和他是一批晋衔的干部啊。就这样了,我给他们打个招呼,这几天,只要监部和狱政科没人来检查,你都在这边来写论文。” 侯本福借机问了句:“狱政科要求整改,来检查验收过没有呢?” “检查验收个鬼,不过是他个人的意思,并没有上会,不了了之的事,不过还是注意点好,人多嘴杂,哪天又传到他那里去就没意思了。好,就这样,一会给你拿纸笔来。” 指导员交待完,回办公室去了,侯本福借此机会倒下身子狠劲伸了伸四肢,虽然一个人坐在后排,可以随意活动身体,但那毕竟是在严管组学习室,在“规范凳”上坐着的时间总是很多的,有时师傅“老顽固”和组长也会找理由让他出来放松,但也总是觉得不自在。他就这么躺着,等人拿纸笔来。不一会,值班的“值星员”走到寝室门口轻声说:“侯老师,队长从办公室过来了。” 侯本福“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不过一分钟,果然队长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本杂志和一本稿纸和一支签字笔,他微笑着说:“我也来给你找点‘私活’,也帮我写一篇,反正和指导员的主题不一样就行,总得应付应付。”他把手里的两本杂志和稿纸、笔放在床上,拍了拍两本杂志,“这个上面尽是发表的有关于监狱管理教育方面的论文,你可以作参考。” 侯本福回答道:“我尽量写好点。” 队长吩咐一直侍立在门口的值班犯人:“去把王荣坤给我叫来!” 组长王荣坤面带谄媚的笑容站在队长面前。队长指指床上的杂志等物:“侯本福要帮我们写点东西,最近一个星期他就不去学习室了,只出半天操,上午思路清晰,不出操,除非是监部或者科里面有领导来检查的时候灵活处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是!队长,我明白了!” 队长交待完,也回了办公室。组长从他床小拖出一箱方便面来,取一桶递给侯本福:“你先泡桶面吃,休息会再写吧。” 这面是侯本福朋友给他送来的,朋友们给他送来的东西都堆满了组长和他自己的床下,可他平时基本上不吃,因为几乎都有朋友给他送炒菜来,有时师傅“老顽固”也给他炒菜来吃,他并不需要加餐,前天他还将朋友给他送来的两箱牛奶给了师傅“老顽固”。 “这个许仁建真他妈的是‘人贱’,给他机会他不把握,这会一直在犯他妈傻病。”组长说完,去了学习室。 组长过去还没两分钟,听见学习室“咚咚咚”的一阵闷响,看来这许仁建又挨打了。听组长说:“弄过去,去那边收拾他,Ri你妈的,老子还没见过像你他妈的这么犟的人。” 话音刚落,许仁建被两个维纪拖进了寝室。看着鼻青眼肿而死不开窍的许仁建,着实可怜,但侯本福也不便说什么,这里毕竟是监狱中的监狱,是充满血腥暴力和阴森恐怖的人间地狱。 “组长,是‘吊半边猪’还是整‘苏秦背剑’?”一个维纪员问道。 “背他妈的啥子剑,直接吊,吊到他认错为止!”组长气愤地说。 一个维纪员立马跟走廊上来回走着巡查的值班员说:“去把那个组的骆嘉树他们两个叫来帮忙。” 只见四个维纪员两人摁住许仁建的一只手臂,用一根棕绳死死拴住,两人摁住一只脚也用棕绳死死捆紧。然后一个维纪员爬上一张床的上铺,将捆手这根绳子接上去,从房梁上一个钢环穿过去,地上的人把许仁建抱起来离地,然后床上的人将绳子狠狠地绕紧在钢环上拴死。许仁建就成了一只手被拴死,全身离地悬空的姿势,接着,床上的人下来,拿住拴许仁建脚的那根绳,他爬上窗户,将绳子穿过粗实的钢窗条,地上站着的人抱起许仁建,窗户上的人将绳子牢牢地绑死在窗条上,许仁建一只手吊在房梁上,一支脚吊在窗户上,整个身体悬空,所有力量都由这一只手和一支脚来承担,刚开始半分钟没啥感觉,一分钟后什么感觉?两分钟后、三分钟后、五分钟后……三十分钟后……更长的时间——会是什么感觉?您可以想象一下。 这就是所谓的“吊半边猪”。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血腥折磨 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从铁窗缝隙里钻进来,在严管组偌大的寝室里肆意抽打。这间比较大的屋子,早已被十二张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上下铺铁架床塞得满满当当,只剩下逼仄的“回”字形过道。铁床冰冷坚硬,如同沉默的兽笼,分列四壁八张,中间又塞下四张,形成一座压抑的钢铁迷宫。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馊味、铁锈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从水泥地底渗出来的绝望气息。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疯狂摇曳,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与室内死寂的沉重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许仁建就被吊在这狭窄牢笼的入口过道上。这里是“回”字结构里稍宽一点的地方,却也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手腕和脚踝的皮肉里,将他悬空提起,脚尖离地尺许,全身的重量都坠在那几处脆弱的骨节上。刚被吊上去时,求生的本能让他剧烈挣扎扭动,然而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换来绳索更深地切割皮肉,剧痛瞬间如电流般窜遍四肢。更可怕的是,勒紧的绳索死死阻断了血液的流通——手和脚的远端,血液进不去,原有的血又堵在那里出不来,迅速淤积、肿胀,皮肤由红转紫,继而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青黑色,像熟透后即将腐烂的果实。剧痛渐渐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取代,仿佛那四肢已不再属于自己,整个人如同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破败玩偶,在冰冷的空气中无依无靠地“漂浮”。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墙上那只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冷酷的“咔哒”声,精准地切割着许仁建的痛苦。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一个靠在门框上抽烟的维纪员,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滞片刻才散去。他斜睨着吊在那里、脸色青紫、身体微微抽搐的许仁建,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懒散和嘲弄: “喂,傻逼杂种!想清楚没有?到底是错了三次,还是两次?” 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按常理,经历这般非人的折磨,再硬的骨头也该被碾碎。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许仁建从清晨开始就被轮番整治,尊严早已被践踏在泥泞里。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仁建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头颅。他的眼神涣散,布满血丝,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极其执拗的火焰。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问话的维纪员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求饶,只有刻骨的、淬毒般的仇恨,像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问话的维纪员。 “操你妈的!”维纪员猛地将烟头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还敢用这种眼神瞪老子?你他妈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变成瞎子!”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两步就蹿到自己靠墙的床铺前,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粗暴地掀开盖子,从里面拽出一条厚重的牛皮武装带——皮带扣是沉重的黄铜,边缘在昏暗灯光下闪着钝而凶险的光。 他提着皮带,带着一股腥风,两大步就跨到许仁建跟前,没有任何预兆,抡圆了胳膊,那厚重的皮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许仁建的头部、肩膀、胸膛狠狠抽去! “啪!啪!啪!啪!” 沉闷而恐怖的抽打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响,如同钝器击打湿透的麻袋。许仁建的身体被抽得在空中剧烈地摆动、扭曲,每一次皮带落下,都会留下明显的印迹,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像濒死的野兽,却死死咬住牙关,硬是没让惨叫完全出口,只有急促而痛苦的抽气声。 一直冷眼旁观的侯本福,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他迅速给站在稍远处的骆嘉树递了个眼色。骆嘉树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看似是冲到许仁建面前训斥,实则是用自己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那维纪员再次扬起皮带的路线。 “许仁建!我操你祖宗!”骆嘉树仰着头,指着许仁建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九条命的猫妖?装你妈的什么狗屁硬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什么德性!骨头硬顶个卵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让你少挨揍?不识抬举的蠢货……” 侯本福适时地打断了骆嘉树的“表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皮带抽打后的余音和许仁建的痛苦喘息。他走上前,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许仁建涣散的瞳孔: “许仁建!”他厉喝一声,让许仁建痛苦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 侯本福从那个满脸戾气的维纪员手中,近乎是夺过了那条沉甸甸、沾着新鲜血痕的皮带。冰冷的铜扣在他手中晃动,像某种审判的权杖。他用皮带尖直直指着许仁建的鼻尖,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灼热而混乱的鼻息。 “我说句难听的话!”侯本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斥责,字字如锤,砸向许仁建濒临崩溃的意识,“你在这里装硬汉,扛得住,装得过去!可你想过没有?为这点屁大的事,真要弄出个三长两短,你他妈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爹妈?”侯本福逼近一步,皮带几乎戳到许仁建青肿的眼睑,“还是对得起你婆娘?你在这里装你妈的硬汉……”侯本福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拷问,也如同冰锥,狠狠戳进许仁建混乱的意识深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侯本福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室内的严寒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重重吐出,话语如同淬火的钢刀: “你要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牺牲了,残废了!老子第一个给你竖大拇指,恭维你是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那是光荣!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可你现在呢?为这点鸡毛蒜皮、自己嘴硬不服软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真要有个好歹,那就是活该!是他妈的天下头号大傻逼!老子最后问你一遍!听清楚了!这是最后一遍!”侯本福的声音如同炸雷,在许仁建耳边轰鸣,震得他麻木的耳膜嗡嗡作响,“到底是错了三次,还是两次?!说!大声说给组长!说给所有维纪员听!” 侯本福的话,字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仁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爹娘布满皱纹、充满担忧的脸庞;妻子温柔却隐含泪光的双眼;孩子稚嫩清脆喊着“爸爸”的声音……这些被他强行压在痛苦深渊之下的画面,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的厚重阴云,骤然清晰地、带着滚烫的温度冲进他几乎停滞的脑海!那感觉,就像在深不见底、污秽冰冷的烂阴沟里绝望挣扎时,头顶的井盖突然被掀开,一缕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阳光,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猛地照射进来! 许仁建肿胀不堪、布满青紫瘀伤的脸上,那双原本充斥着痛苦、仇恨和麻木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是感激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甚至压过了生理上的剧痛。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在他青肿变形的脸颊上艰难地滚落,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哀悼逝去的坚持,然后沉重地、清晰地“嗒!嗒!”滴落在脚下坚硬冰冷、被无数脚步磨得溜光的水泥地上,裂开两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半晌,两个带着血沫和浓重绝望气息的字眼,终于从他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了出来:“三……次……” 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房间里激起一圈涟漪。 “大声点!”侯本福仍旧高举着皮带,气势汹汹,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当着组长的面!当着所有维纪员的面!给老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你到底错了几次?!” 许仁建的目光死死锁住侯本福,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他胸腹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发出拉风箱般艰难的声音,这是严重缺氧和剧痛下的生理反应。 “我……错了三次!”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沙哑破裂,却异常清晰。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一直端坐在不远处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组长,“组长说的……是对的!我错了三次!”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一直冷眼旁观的组长,此刻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锃亮的手表。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刚才的暴戾与痛苦从未发生。他清了清喉咙,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嗯,吊了刚好二十分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许仁建不成人形的身体,“放下来吧。”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接着,他对侯本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带着几分责备又有些许可惜的表情:“主要还是你侯老师心太软,菩萨心肠。要是依着我,非得吊到他自个儿从骨头缝里把‘三次’抠出来认了才算完。” 侯本福脸上立刻堆起一种混合着讨好和无奈的笑容,他随手将那条沉重的皮带扔在旁边的空床铺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收拾他认错就行了,再说我还要写东西,他就这样哼哼唧唧的也影响我思路,他既然认了错,就……放他一马算了。”他搓着手,姿态放得很低。 组长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阴鸷地扫过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的许仁建,那目光比窗外灌进来的寒风还要刺骨。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让人不寒而栗。“去!把医务犯给我叫过来!让他好好给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按摩按摩’。” 组长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与窗外呼啸的寒风、铅灰色的天空彻底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末日审判般的冰冷威压,整个寝室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度。几个旁观的维纪员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旧白大褂的矮壮医务犯脸上挂着兴奋而狰狞的笑走了进来,仿佛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甚至乐在其中。他手里端着一个边缘磕破的搪瓷盆,盆里是半盆滚烫的热水,正腾腾地冒着白汽,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散发出一刺鼻的怪味。 医务犯将冒着热气的盆“哐当”一声放在许仁建瘫倒的冰冷水泥地上,热水溅出几滴,在地面瞬间冷却。他蹲下身,看着地上气息奄奄、四肢青紫肿胀的许仁建,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发出“嘿嘿”的低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听说你小子‘刚’得很呐?骨头硬?”他伸出粗肥的手指,戳了戳许仁建肿胀得像紫萝卜一样的手腕,引得对方一阵痛苦的抽搐。“行!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这祖传的‘舒筋活血’手法!看看这副‘热乎药’,治不治得好你这身贱骨头!”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许仁建那条早已麻木、毫无知觉的手臂。 冰冷的肢体骤然接触到有些烫人的热水,巨大的温差刺激下,许仁建的身体像被强电流击中,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手往回缩。 “按住他!”医务犯狞笑着对维纪员说。 旁边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维纪员立刻扑上来,一人死死按住许仁建的肩膀,另一人则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合力将其狠狠摁进那热水里。 一阵猛烈的揉搓,许仁建被痛得浑身剧颤,喉咙里压抑的呜咽瞬间变成了凄厉至极的惨叫:“啊——!!!” “别急嘛,这才刚开始呢!保管让你舒服得升天!”医务犯狞笑着,肥厚粗糙的双手更加用力夹住许仁建肿胀淤黑的手腕和手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毫无章法地揉搓、挤压、拧捏起来!仿佛那不是人的肢体,而是一块需要大力捶打才能松软的面团! “呃啊——!放开!放开我!啊——!!!”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调去监区 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被热水泡软、又被暴力揉搓的皮肉和血管,疯狂地钻进骨头缝里,再炸裂开来,席卷全身每一寸神经!许仁建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弹跳、扭动、蜷缩,试图挣脱这地狱般的酷刑。汗水、泪水、鼻涕、口水混合着血丝糊满了他的脸。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惨嚎,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他仅存的生命力。 两个维纪员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身体,用尽力气压制着他徒劳的反抗。医务犯则埋头“工作”,额头上渗出汗珠,脸上却带着一种施虐般的专注和满足,每一次用力的揉搓都伴随着许仁建撕心裂肺的惨嚎。 “舒服吧?这力道够不够?不够我再加点!” “啊——!杀了我!杀了我吧!啊——!!!” 这惨绝人寰的“按摩”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医务犯自己揉搓得手臂酸麻,两个维纪员也累得气喘吁吁,额角见汗,他们才终于松开了手。 许仁建被放开的那条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熟虾般的深红色,肿胀不仅没消,反而显得更加透亮,表皮下的淤血在热水和暴力的作用下扩散开来,惨不忍睹。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身体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气音,眼神彻底涣散,最终头一歪,彻底痛晕了过去,像一具被遗弃的破布偶,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侯本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实在无法再看下去。那惨烈的景象和凄厉的嚎叫如同实质的针,扎得他头皮发麻。他强忍着不适,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表情,低声道:“我……我去趟厕所。” 不等旁人反应,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和暴戾气息的寝室。 外面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躲进走廊尽头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厕所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污浊的空气,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和急促的心跳。厕所的窗户破了一角,寒风“嗖嗖”地灌进来。他蹲在肮脏的便池上,手指微微发抖。 时间在寒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过了几分钟,突然,寝室方向又传来两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啊——!呃啊——!” 那声音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紧接着,是嘴巴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后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呜”声,像是被掐断了脖子的呜咽。 “呜呜呜……呜……” 这声音持续了几秒钟,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侯本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他霍然起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莫不是……整死了? 他顾不上许多,猛地拉开厕所门,疾步冲回寝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许仁建像一头刚刚被捅了两刀、放干了血的猪,瘫在那片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轻微抽搐着,幅度很小,频率却很高,如同触电。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无光,毫无焦点地落在近旁布满灰尘和零星血点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得如同死物。脸上和手臂上被揉搓过的地方,呈现出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深红和紫黑,肿胀得发亮。 组长见侯本福进来,脸上那层阴鸷的冰壳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虚伪的关切表情,对着正慢条斯理擦手的医务犯假惺惺地说道:“行了行了。一会儿去拿两颗消肿止痛的药给他灌下去。看看他身上这些伤,再给抹点啥药水不?。” 医务犯心领神会,脸上也堆起职业化的假笑,连连点头:“要得!组长放心,我晓得处理。” 侯本福看着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许仁建,再看看这冰冷的水泥地和周遭毫无暖意的铁架床。人伤成这样,又被暴力揉搓,失温加上伤痛,就这么扔在地上,恐怕难得熬下去。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压过了恐惧和自保的念头。他再次给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骆嘉树使了个眼色。 骆嘉树会意,立刻凑到组长身边,指着地上的许仁建,用一种嫌弃的语气说:“组长,这坨‘死肉’要是拖回学习室去肯定影响‘市容’,不如……把他先扔到床上去?眼不见心不烦嘛。再说了,我们两个也该回那边学习室盯着了,离开这么久,万一那边再出点啥‘故障’……” 组长背着手,在狭窄的过道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地上半死不活的许仁建,他略显不耐烦地挥挥手:“床上?哼……行吧!便宜这杂碎了!”他又指了指地上几处暗红的血渍和一小摊呕吐物,“喊人过来,把地上这些腌臜东西给老子打扫干净!弄利索点!”说完,他挺直腰板,背着双手,下巴微抬,带着一种胜利者巡视领地的趾高气扬,踱着方步走出了寝室。临出门时,脚步顿了一下,侧过脸,用一种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语气对侯本福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侯老师,这边就辛苦你多‘关照’一下了。要是这傻逼醒了还不规矩,你给我们吱一声哈!” “好的好的,组长放心,我看着他。”侯本福连忙点头应承,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目送着组长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很快,四个维纪员抬起许仁建扔到他床上去,两个被临时叫来的严管人员低着头,拿着拖把和水桶进来,默不作声地开始清理地上的污秽。水泼在地上,混着血和呕吐物,散发出更加难闻的气味。他们动作麻利而麻木,仿佛只是在清理一堆无生命的垃圾。 寝室里终于只剩下侯本福和床上微微呻吟、痛苦不堪的许仁建。 铁窗外,寒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拍打着冰冷的墙壁,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呜咽。 侯本福看着那张铁架床上蜷缩的、微微起伏的身影,又环顾这间充斥着铁锈味、药味、血腥味和无形暴戾的巨大囚笼。紧绷了半天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短暂的白雾,他走到许仁建床前,把被子给他严严实实地盖好。然后,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在自己那张同样冰冷的床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空洞地望着屋梁上刚才吊许仁建的钢环。他的心里如同被塞进了一团浸透冰水的乱麻,冰冷、沉重、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隔壁学习室隐约传来组长那熟悉的呵斥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吼,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这严冬的集训队深处。 下午两点半左右,严管组出操,到四点半左右又回到学习室继续“学习”,到五点半左右集合开下午饭,晚上“学习”到九点半,十五分钟上厕所和洗漱,大家回到寝室低着头报数,随组长一声“挺尸!”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声后,全部严管犯人总算结束了心惊胆战的一天,绷紧的神经和身体得以暂时的放松。 侯本福因为有队长和指导员安排的特殊任务,除了参加集合列队打饭,其余时间都以特殊任务为由享受“特殊待遇”。 寒冷和黑暗笼罩下的监狱,只有高墙上的灯光像怪兽的眼睛一样亮着警觉的白光,而监狱里面的路灯泛出的桔色微光,则仿若乱坟岗上燃着的烛火,忽闪忽闪的,透着阴森的意味…… 医务犯每天给许仁建服用两次消肿止痛药片,来到他床边看着他吞下后才离开。侯本福在给队长和指导员“做私活”的几天里,每天把牢友们送给自己的食品给他补充营养。集训队严管组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隔三差五总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被处罚,面壁、勾斗、暴打等各种折磨。在许仁建的伤基本恢复后的十来天后,侯本福被集训严管三个月期限已到,在解除集训的这天,侯本福被叫到干部办公室。指导员笑着说:“今天是你‘牢中牢’满刑的日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值得恭喜的,毕竟是又度过一个难关!经受了一次考验!你们魏干部和李干部,还有七监区的谢教导和文干部马上过来接你!” “七监区谢教导和文干部?意思是我不回宣教科,调七监区?”侯本福多少有些诧异,但可能被调离宣教科也是他被集训后想到过的。‘赵派’得势后,‘大换血’的不仅是干部,肯定也包括罪犯,让‘郭派’的罪犯逐渐让出条件优越的岗位,换成‘赵派’自己的人,这是必然的。 “是的,你调七监区!莫非你有顾虑?担心去七监区没有宣教科过得好?”指导员摆摆手,看着在座的队长和另外两个干部说,“他侯本福到哪个单位还不一样?都会另眼相看的,这一点毫无悬念!” “那是肯定的,哪个单位都要用人嘛!你来这么多年不可能不了解监狱‘行情’!有文化,有水平,能帮干部做事的人;有技术、能在生产上起到骨干作用的人;有杀气,能大胆协助干部进行管理的人,这几类人就是我们干部心目中的可用人才。” 正说着,宣教科魏干部、李干部和七监区谢教导员和文干部来了。 “……我们想把你接回宣教科,周科长去找了赵监狱长,但是赵监狱长没有同意,这中间肯定有人作怪嘛,周科长又是个秀才,搞不来那些事。”魏干部以他一贯心直口快的个性面露无奈地说, 侯本福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刘副科长神通广大,不知道在赵监狱长面前把我侯本福说成什么样的人了。行,去哪里都是劳改,如果他刘副科长真不放手我,最好把我整死,整不死我,我就是一天不减刑,再坐六年牢就出去,我找他喝茶!” 魏干部、李干部和集训队队长、指导员以及集训队两个干部听了侯本福的话,吃惊得瞪了侯本福足足半分钟,然后又面面相觑,凭他们对侯本福的了解,他一向性格稳重,说话有礼有节,此时怎么会说出这样与平素的他判若两人的话来?真的是让人大吃一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明不白的被关禁闭集训,眼看到手的减刑没有了,是哪个在中间作怪?我心里明白,他心里也清楚,狗急了都会跳墙,我还怕什么?我就不信哪个人还能一手遮天!”侯本福表情是冷静柔和的,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滚烫坚硬,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说完,他站起身,向在场所有干部一一鞠躬,“侯本福感谢队长,感谢指导员,感谢集训队所有干部,感谢魏干部、李干部,感谢宣教科全体干部!也感谢七监区谢教导员和文干部!好人有好报!你们对我的关心和教育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魏干部见侯本福爱憎分明的言行,“哈哈”一笑打破了暂时的僵局:“你在宣教科我们打交道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一句气粗的话,今天也算是让我们见识了你的另一面啊。” 集训队队长也笑着说:“侯本福在这里几个月,我们干部对他印象都很不错,包括犯人都没有哪个说他坏话的。” “侯本福!以前我们只是认识,没有打过交道,在和魏干部、李干部来的路上顺便问了一下你的情况,你们科的干部对你评价都不错,这样,你也知道了,我和文干部是来接你去我们监区的,我们都知道你在宣教科待习惯了,监区条件肯定没有宣教科好,但我在这里当着这么多干部表态,我们尽量给你创造相对宽松的条件,行不行?剩下这几年,只要你把握好,该给你减刑我们一天都不耽搁你!”谢教导员豪爽地说。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寒冬暖意 深冬的寒风,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小刀,刮过渡口桥监狱空旷的操场,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打着旋撞在高高的围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铁丝网上凝结着灰白色的霜花,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更显肃杀冰冷。 侯本福站在谢教导员面前,脊背挺得笔直,努力对抗着从单薄囚棉衣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郑重地再次向面前这位七监区的教导员深鞠一躬。那腰弯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也带着对未知新起点的敬畏:“感谢教导员关照!”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其实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下力,你就是把我放在一线最苦最累的岗位上,我侯本福也绝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是‘劳改犯’,本来就该劳动改造,这点觉悟,我有。” 办公室里的回风炉子烧得正旺,发出哔剥的轻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给冰冷的房间带来一丝暖意。炉火的光映在谢教导员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明暗交错。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旁边的文干部,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此刻接过话头,声音圆润,驱散了些许寒意:“侯本福,你这话说的在理,但咱们七监区现在啊,不差劳动力,也不缺技术犯。教导员的意思,是让你这块料,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人尽其才嘛。” “对头!”一旁的魏干部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靠近炉子,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看向谢教导员,“谢教导,我看呐,侯本福去帮你们搞宣鼓和‘三课’这块工作,要是都摘不掉你们那顶‘老后三’的帽子,那可真不能怪人了,怕不是你们七监区那块地的风水……哈哈哈,冻得太硬实了,暖不过来了!”魏干部的笑声在寒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有活力。 谢教导员闻言,脸上也浮现出自嘲的笑容,连连摇头,那笑容里掺着无奈和一丝苦涩:“老魏啊,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啦!是是是,我们七监区,在宣鼓和‘三课’教育这块,那真是‘名声在外’——连续四年,全监排名稳稳当当的倒数第一、第二、第三,连个倒数第四都没尝过是啥滋味儿!惭愧,惭愧啊!”他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吹了吹,咕咚喝了一大口热水,仿佛想用这温热驱散那份常年垫底的寒意。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这自嘲和炉火的暖意而松弛了些。几个人又就着“风水”和“垫底”的话题说了几句玩笑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基层干部特有的、混杂着压力与自嘲的烟火气。末了,谢教导员放下缸子,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和光秃秃的树枝,拍板道:“我看这样,光坐在这里烤火扯闲篇也不是个事儿。天寒地冻的,咱们先把侯本福接过去,安顿下来是正经。他再去宣教科搬他的私人物品,也不迟。魏干部,李干部,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不?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没得问题!这鬼天气,早点安顿好!”魏干部和李干部异口同声,紧了紧身上的棉大衣,“好,就这样办!” 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割着脸。侯本福抱着叠得方方正正、却显得格外单薄的被子,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模糊商标的白色大塑料袋,里面塞着他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和几本书。文干部则替他抱着那床更厚实些、但也透着陈旧感的垫絮。两人一前一后,刚迈出集训队那道沉重的、象征着管束与惩戒、此刻正被寒风猛烈拍打的大铁门—— “呼啦”一声,仿佛早有预谋,十几个穿着臃肿灰蓝色囚棉衣的身影瞬间从门旁避风的角落里涌了出来,像一股突然汇聚的热流,瞬间将侯本福和文干部围在了中间。他们的脸冻得发红,鼻尖通红,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 “侯主任!出来了!” “侯老师!总算出来了!” “本福兄弟!没事吧?” “…… ……” 熟悉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喜悦,驱散着冬日的严寒。侯本福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热,眼眶竟有些发酸。最前面的是黄忠福,他那张黝黑敦实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紫,但眼睛亮得惊人,上来就重重拍了一下侯本福的肩膀,又顺手想帮他拿被子。旁边是何伦发,戴着眼镜,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颊也冻得通红,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孔军则站在稍后一点,跺着脚取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憨厚。除了这三位宣教科的同改,还有樊启梦、李立强、曾勇等好几个来自不同基层监区的老朋友。显然,他们是特意打听好了消息,提前请了假,冒着严寒,在这风口里候了不知多久,专门迎接他“出关”的。十几双带着冻痕却写满真挚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兄弟重逢的喜悦,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属于这特殊环境下的、足以抵御严寒的情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场面让文干部也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也是一暖。谢教导员随后裹紧棉大衣走出来,看到这阵仗,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几分豪爽之色。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好隆重!这大冷天的,阵仗不小嘛!行,都是讲义气的兄弟!别在这里喝冷风了,干脆,都去我们七监区说话!也让我们那里添点热气儿!”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喜形于色,纷纷搓手跺脚。十几个穿着同样臃肿灰蓝色囚棉衣的汉子,簇拥着怀抱行李的侯本福,在谢教导员、文干部以及一同出来的魏干部、李干部的带领下,缩着脖子,顶着凛冽的寒风,浩浩荡荡却又秩序井然地向七监区走去。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末子,扑打在他们的裤腿上。队伍里不时传来低语和互相提醒“走快点暖和”的声音,侯本福走在中间,感受着身边涌动的体温和那份沉甸甸的关切,禁闭室那七天的冰冷孤寂、集训队严管组三个月的压抑煎熬,似乎正被这兄弟情谊的暖流一点点融化。 七监区的监舍楼在冬日里更显陈旧肃穆,墙壁上挂着几道冰凝子。一进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煤烟味的暖意扑面而来,与外界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谢教导员陪着魏、李两位干部在监区办公室里围着火炉喝茶闲聊,叙着旧情。文干部则带着侯本福和这一大帮人,穿过略显昏暗但还算温暖的走廊,径直走向监舍内部。 “喏,就这间。”文干部推开一扇门,一股更暖和一些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人体气息飘了出来。“进来暖和暖和。” 侯本福抱着被子走进去,目光一扫,心中微微一动。这间监室比他想象中宽敞许多,偌大的空间里,只摆放着五张双层铁架床。更难得的是,只有靠窗(窗玻璃上结着冰花)的四张下铺铺着叠放得如同豆腐块般棱角分明的铺盖和摆放整齐的枕头,透着一股严整的纪律性。其余的上铺和下铺,包括靠里的一张床,都是光秃秃的木板,空空荡荡。重点是寝室里居然有一个铁皮火炉,可能是寝室的人出工去了,火是封起的,但明显有一股诱人的暖意。 “怎么样,侯本福?这间寝室的条件,不比你在宣教科差吧?”文干部带着点自豪问道,显然对这个“积委会专用”的待遇颇为满意。因为这是二楼,无论是采光、通风、视野,都的确比宣教科寝室更好,重点是还烧了炉火在寝室中间,这恐怕也只有七监区这个以锻造为主业的用煤大户才有这样的底气。宣教科,编辑室和教研室烧着炉火,但那是犯人自己凑钱买煤。 侯本福还没来得及开口评价,紧跟着进来的黄忠福已经舒服地“嘶哈”了一声,搓着手凑近炉子,眼睛放光地扫视着空荡荡的铺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哎呀!这地方巴适!有火烤!文干部,干脆我也申请调到你们七监区来算了!” 侯本福把被子和塑料袋放在一张空铺上,感受着炉火传来的暖意,回头笑着打趣道:“黄哥,我这点‘待遇’,可是用少减两年刑,外加七天禁闭、三个月集训严管的代价换来的!你都是坐余刑的人了,还折腾调啥单位?安心等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文干部也笑了,接口道:“黄忠福你就别眼馋了。这是我们监区积委会几个人住的地方。侯本福来了,肯定也是积委会的。今早监区长还提了,干脆让你来当这个积委主任!”他看着侯本福,语气认真起来,室内的温度和他温和他温和的脸都给人一种久违的暖意,“我们监区之前这个位置,要么是生产技术顶呱呱的‘大拿’,可让他管人、协调事儿,那就跟‘猫吃团鱼——找不到头’,笨手笨脚;要么就是过去社会上混得开的‘大哥’,动不动就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吼着要‘去歪角单挑’,你说好笑不好笑?喊他当领头羊,又不是喊他去打群架!侯本福,你文化高,有经验,懂规矩,这个担子,早迟得你来挑。” 黄忠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上烤火了,麻利地帮他把那床垫絮铺在空床板上,又把被子放上去。“先随便铺一下,等会儿把你宣教科那几床厚棉絮搬过来再重新弄过,这大冷天的,多铺点暖和!”他一边拍打着床铺一边说,动作带着一股子热乎劲。 文干部点点头:“行,你们兄弟伙要坐下聊天,就去积委会办公室吧,那边有桌椅,炉子也烧着呢,比这儿还暖和点。这会儿监舍里就两个留监的(负责卫生或值班的犯人),清静得很。”说完,他也转身朝办公室方向走去,把空间留给了这群牢友。 积委会办公室就在监舍走廊的尽头,跟监室一样大的房间,桌椅齐全,墙上贴着几张有些褪色的改造标语和卫生评比表。最显眼的是屋中央烧着旺旺的铁炉子,通红的炉壁散发着稳定的热力,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暖洋洋的。众人刚坐下,一个穿着囚棉衣、剃着光头、身材敦实、脸上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犯人,端着一个硕大的、能装下三四斤水的搪瓷茶缸,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摞一次性塑料杯。茶缸上方热气腾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侯老师!哎呀,真是侯老师调到我们监区来了?!好好好!太好了!”他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惊喜,一进门就带来一股寒气,但很快被室内的暖意包裹,“侯老师你放心,我们七监区的日子,冬天有炉子,不一定就比宣教科差!日子过得好不好,关键看人!领导要是看重你,把你当个人才用,那日子自然就舒服得很!来来来,喝茶喝茶!刚泡好的,滚烫滚烫的,老家带来的土茶,劲儿大,喝起过瘾!” 侯本福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热气氤氲的大茶缸。缸子外壁烫手,里面深褐色的茶汤散发着浓郁的、带着点烟熏味的茶香,光是闻着就让人感觉驱散了几分寒意。“谢谢你!谢谢你!兄弟贵姓啊?我以前来七监区检查学习,好像经常看到你在门岗上值班。”侯本福对这张脸有印象,尤其是那光溜溜的脑袋。 “免贵姓余,年年有余的余!余游海!”光头犯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大家都叫我‘老象皮’!”他像是自嘲,又像是带着点炫耀,“为啥叫这个?嘿嘿,还不是因为以前不‘醒水’!不参加劳动,消极怠工,被送集训队‘回炉’了两回!还有一回,寒冬腊月的,拿板凳敲了组长的头,又被送进去一回!那里面,嘿,冬天冷得骨头缝都疼,挨整也挨够了,挨打也挨够了,皮实了!”他说着,竟直接动手掀起了自己囚棉衣的下摆,接着又掀开里面的毛衣和秋衣,露出一截粗壮的腰身。冷空气瞬间侵入,让他打了个哆嗦。 “侯老师你看嘛!”他指着自己左侧肋骨下方一处明显的、微微凸起变形的部位,那皮肤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有些粗糙,“现在这匹肋巴骨还是翘起的!就是集训队那年冬天,那几个下手没轻没重的杂种给打的!骨头都给我干折过!这疤,一到阴冷天就发酸!”那狰狞的旧伤疤在略显松弛的皮肤上异常刺眼,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暴戾与残酷,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季节提及,更添一份阴森。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牢友聚会 积委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一下,只有炉火哔哔作响。侯本福看着那伤疤,心中掠过一丝寒意,随即脸上露出理解又带着点调侃的笑容,试图驱散那丝阴霾:“所以大家才叫你‘老象皮’了?炖不烂、熬不耙,冰天雪地里练出来的硬骨头,是不是?” “嘿嘿嘿!对对对!侯老师总结得精辟!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嘛,学乖了,也看透了,该干的活干好,不该惹的事不惹,就图个平平安安混到回家!冬天守着炉子,夏天找个阴凉,比啥都强!”余游海放下衣服,赶紧裹紧,摸着光秃秃的头顶,嘿嘿笑着,眼神里却有着经历过严冬酷寒后的某种通达。他手脚麻利地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上了热茶,浓郁的茶香混合着炉火的暖意,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驱散了刚才那一丝寒意。 干部办公室里的茶叙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炉火将每个人的脸都烤得红扑扑的。谢教导员从干部办公室那边踱步出来,对着正给大家续水的余游海吩咐道:“余游海,你叫侯本福准备一下,该去宣教科搬他的私人物品了。这天看着还要下雪,早去早回。” 去宣教科搬东西,何伦发、黄忠福、孔军这三位宣教科的“老战友”陪同是理所当然的。但其他那十来个来自不同监区的朋友,此刻也纷纷站起身,表示要一起去帮忙。在七监区温暖的监舍内部走动自然没问题,但要出二门岗,再顶着寒风一起去宣教大楼,侯本福心里不免有些犹豫。这么多人集体行动,目标太大,而且天寒地冻,怕给干部添麻烦,也怕兄弟们冻着。 何伦发看出了他的顾虑,凑近低声道:“本福兄弟,怕啥子嘛!兄弟们都是专门请了假,顶着冷风来陪你的,这份心意难得。不就是出个二门嘛,路又不远,他们又不是没出过二门(指离开本监区到其他区域活动),而且是干部带,没事,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一次就给你搬干净了,省得来回折腾挨冻!” 侯本福看着兄弟们冻得发红却热切的脸,心中一横,兄弟的情谊和这寒冬里的暖意,确实不能辜负。他让大伙儿稍等,自己快步走到干部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进去,恭敬地对谢教导员和其他几位干部说道:“报告教导员,魏干部,李干部,文干部。我那些朋友,都是特意从各自监区请假出来陪我的,现在听说我要去宣教科搬东西,都想跟着一起去帮忙。他们都是请了假的。这天寒地冻的……您看……能不能让他们陪我一起去趟宣教大楼?” 谢教导员放下茶杯,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很爽快地挥挥手:“行吧,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这天是够呛。说明你侯本福平时为人好,关键时刻才有这么多兄弟愿意帮你顶风冒雪的!走吧走吧吧去吧!” 侯本福心头一暖,但立刻谦逊地回应道:“教导员过奖了。要不是科里面的干部看得起,给我一点点小小的权力和方便,我一个犯人,拿什么去为人好?还不都是依靠各位干部的领导和支持!离开了干部,我什么都不是。”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恰到好处地点明了权力的来源,在座的几位干部听了,脸上都露出了舒坦受用的笑容,尤其在这需要抱团取暖的寒冬里,听着格外顺耳。 一行人再次裹紧棉衣,缩着脖子,顶风冒雪地开拔,目标宣教大楼。寒风比刚才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在脸上生疼。侯本福的心情与上次离开时截然不同,但身体的寒冷是真实的。走进熟悉的宣教大楼楼道,一股熟悉的油墨和旧书报的味道混合着暖气片的温热扑面而来。他先去了宣教科办公室。门开着,暖气开得很足,周科长、颜干部等几位干部都在。 侯本福走到周科长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又依次向在场的其他干部鞠躬,态度恭谨。他身上带着寒气,与室内的温暖形成对比。 “周科长,颜干部,各位干部,我……我来搬东西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呼出的白气在温暖的室内迅速消散。 周科长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侯本福冻得发红的脸颊和耳朵,眼神有些复杂。侯本福被“贬”到七监区,某种程度上也让他这个宣教科长脸上无光。“侯本福啊,”周科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和安抚,也带着点暖气房里的慵懒,“先去七监区也好。等把这段时间的风头过了,开春暖和点,我再去找监领导好好说说,争取把你调回来!宣教科这块工作,还是需要你啊!”他强调了“开春暖和点”,似乎暗示着现在天寒地冻,运作起来也麻烦。 这话周科长说得有几分真心,但也带着点场面上的客套。但他没想到,侯本福的回答异常直接,甚至没有一句常见的客套推脱。 侯本福站直身体,感受着室内的暖意,语气平静却异常清晰:“谢谢周科长的抬爱!不过,既然已经把我调到七监区了,我想,我就安心在那边好好改造,把剩下的刑期待满。再回宣教科……就不必了。”这话像一块冰,轻轻落在办公室温暖的地面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科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尴尬。他没想到侯本福会如此干脆地拒绝,连句“以后再说”之类的缓冲都没有。这让他精心准备的“台阶”一下子悬在了半空,室内的暖气似乎也驱不散这瞬间的冷场。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旁边的颜干部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打圆场,声音温和:“呵呵,周科,侯本福说得也有道理嘛。七监区的宣鼓和‘三课’工作,一直以来都是咱们监狱的老大难问题,基础比较薄弱。侯本福过去,正好可以协助七监区的干部,把这块工作好好抓一抓,争取打个翻身仗!这也算是我们宣教科派出去的‘精兵强将’嘛!以后咱们科里,在业务上多给七监区一些指导和支持,效果也是一样的!”他巧妙地把侯本福的调动转换成了宣教科的“外派支援”,给周科长也铺了个台阶,还带上了“开春后工作”的意味。 周科长立刻顺着颜干部的话,调整了表情,恢复了领导的气度,对着侯本福点点头:“嗯,颜干部说得对!以后七监区那边,需要科里面帮助和支持的地方,你尽管随时来找我们!业务上的指导,资料上的需求,随时开口!七监区的进步,也是我们全监工作的进步嘛!”他特意加重了“随时”,似乎在强调自己的掌控力并未消失。 侯本福再次微微欠身,感受着棉衣下渗出的暖意:“谢谢周科长,谢谢颜干部!那是肯定的。如果七监区安排我做这方面的工作,以后免不了要经常来麻烦科长和各位干部!”他的态度恭敬依旧,但话语间已经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是七监区的工作需要,而非个人的回归请求。一场不动声色的角力,在几句对话间悄然完成,室内的温度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告别了干部,侯本福还得去跟宣教科的同改们道别。文艺组和教研室的,都去道了别。 侯本福十几年刑期积累下来的私人物品着实不少:几大箱书籍和一摞摞的手稿,还有一些衣物、运动器械和食品等等,他将食品全部留给何伦发和黄忠福。 东西收拾出来,堆在走廊里像座小山。文干部看着直咂嘴:“侯本福,你这‘家当’够丰厚的啊!都搬去监舍里,怕是没地方放。这样,先放咱们监区的生产车间库房里吧?那里地方大,也背风,等你有空慢慢整理。”侯本福自然同意。于是,在文干部的带领下,侯本福和他的“搬运大队”又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像一群搬运过冬物资的蚂蚁,把这些承载着过往岁月的物品暂时安顿在了七监区车间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冰冷的车间库房与刚才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大家动作都麻利了许多。 东西放好,何伦发把侯本福悄悄拉到车间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压低声音,呼着白气说:“兄弟,今天是你从集训队出来的大喜日子!本来我和忠福、孔军早就商量好了,在咱们宣教科这边,哥几个凑点好吃的,弄点热乎的,给你好好接风洗尘,谁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你这一下子就调到七监区了,还来了这么多朋友!在宣教科吃肯定是不方便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聚在一起跺脚取暖、抽烟聊天的十几位朋友,继续道:“你看,兄弟们大冷天的来接你、陪你,这份情义不能凉了。我跟忠福和孔军商量了下,我们一会去小炒部多整点好吃的,再去小卖部买两箱饮料。但是得找个地方吃,要不……你去跟谢教导员请示一下?我们这十几个人,今天中午就在你们七监区那个积委会办公室,围着炉子,简单聚一聚,吃点热乎的?就我们自己人,绝对不张扬!宣教科其他兄弟就不叫了。主要是大家伙都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也暖和暖和!” 侯本福看着何伦发诚恳的眼神和冻得通红的鼻子,又看了看那群在寒风中搓手跺脚却依然翘首以盼的朋友们,心中暖流涌动,甚至盖过了身体的寒意。集训队出来,能立刻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是支撑他走下去的重要力量。他沉吟片刻,用力点点头:“行!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这就去请示谢教导员。” 侯本福再次找到谢教导员,说朋友们想借我们七监区积委会吃个饭,给我接风,不知道教导员同意不同意? 谢教导员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又或许是被这群人在寒冬里展现的情谊触动,他看了看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略一思忖,很通情达理地拍板:“嗯……天寒地冻的,兄弟们聚一起吃点热乎的,也是人之常情。今天破个例,准许你们在监舍内吃个饭。记住,绝对不能沾酒!不能大声喧哗影响他人!就在积委办公室,围着炉子,吃完赶紧收拾干净!去吧。” “谢谢教导员!保证遵守纪律!”侯本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感激地鞠了一躬,身上的寒意似乎都驱散了不少。 一行人再次通过门岗进入七监区温暖的监舍。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就把从宣教科搬来的、属于侯本福的几床厚棉絮(这在寒冬里是真正的宝贝)和其他零碎物品搬到了二楼他的新铺位。黄忠福和何伦发挥舞着在监狱里练就的整理内务的本领,麻利地帮侯本福把床铺重新铺得厚实平整、棱角分明,最厚的棉絮垫在下面,总算在这冰冷的铁架床上营造出了一个看起来就暖和不少的“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随后,众人又回到了暖意融融的积委会办公室,余游海又热情地端来滚烫的热茶。大家坐着聊了一会,何伦发对黄忠福和孔军说:“我们的菜可能已经弄好了,我们去把它拿来,也差不多要开饭了,等会打了饭来,我们就开吃!” 黄忠福和孔军站起身,黄忠福说:“恐怕还要去两个人才拿得来,东西有点多,还要抱两箱饮料。” 侯本福的朋友立马跟着站起来三个:“我们是宽管级,我们一起出三门岗去帮着拿东西!” 六个人一起去拿吃喝的东西去了。侯本福把“老象皮”叫过来,又叫他把负责打扫监内卫生的另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同改叫过来,侯本福对两人说:“一会开饭的时候,你们就不要打菜,来这里大家一起吃顿热乎饭!” “老象皮”笑嘻嘻的说:“侯老师你一来就招待我们打牙祭,这咋个好意思呢?” “啥子好不好意思,有缘在一个监区就是缘份,一会你们打饭的时候多打两坨,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打饭,要打多少都会打给我们的!”侯本福知道他们最多能打两坨饭,所以说他自己也要去打饭,意思是他会跟负责开饭的生活卫生科的同改打招呼多打两坨饭给他们俩。 不一会,何伦发等六人把吃喝的东西拿回来了,两个炖猪腿,两斤卤猪耳朵和着猪尾巴、猪心,两份糟辣回锅肉,两份炒辣子鸡,两份油炸花生米,两份凉拌带皮丝,六份糊辣椒蘸水,两箱饮料和一大袋一次性碗筷。 “小炒部倾尽所有也只能弄出这几个菜,还是我早上就去打的招呼,弟兄们将就吃!”何伦发略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 “这么多菜就不是将就啦,已经很讲究啦!抵食抵食!”樊启梦说,大家也跟着附和说在这里能吃到这么多菜,比过年都丰盛了。 正好此时开饭的铝皮车推进操坝里来,开饭了,侯本福数了一下人数,加上“老象皮”和另一个打扫监内卫生的,正好十五人,他叫其他人不动,叫上七监区这两个新朋友:“不用拿东西去盛饭,也没那么大的东西,直接去抬两整盒上来。” 在监狱这个艰苦的环境里,特别是侯本福基层单位的朋友们,能在暖和的环境里坐着慢条斯理地享用这满桌的美食,喝着香甜的饮料,在这寒冬里真的是珍贵的能量和慰藉。炉火的温暖和食物的香气,让气氛异常热烈。久别重逢的喜悦,对侯本福平安归来的庆祝,对未来改造生涯的期许,以及对这难得温暖的贪恋,都融在了这美食和热烈的交谈中。 “老象皮”和打扫监室卫生的同改吃饱喝足后见侯本福等人的话题他们也插不上嘴,便说声“侯老师你和朋友们慢慢吃慢慢聊,我们要去做自己的事了!”便提前离席。 大家就在这气氛最热烈、大家被炉火烤得浑身放松、情绪也最亢奋的时候,黄忠福不知是炉火烤得太热上了头,亦或是被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驱使,他突然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猪脚骨头,抹了抹油嘴,环视一圈被炉火映红的兄弟们,用一种刻意压低却又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愤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妈的!本福兄弟这次遭这么大的罪,大冬天被弄进禁闭室、集训队受气,说到底,不就是被‘那狗日的’背后捅了刀子?要不是他……”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炉火里猛地泼进一瓢冰水!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十几双被炉火映亮的眼睛瞬间聚焦在黄忠福激动得有些变形的脸上,随即又猛地转向侯本福。 刚才还洋溢着暖意、充斥着食物香气的办公室,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一股压抑的、带着火星子的愤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炉火的热度。何伦发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像外面的天色一样阴郁,他看了看侯本福:“兄弟,你这回是被冯连升‘做货’了!” 侯本福瞪大眼睛满眼疑惑地看着何伦发,又看看黄忠福和孔军。侯本福的朋友们都停住吃喝,也瞪大眼睛看着三人。 孔军捏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是那个狗杂种在侯老师的垫絮里放的现金!其实也不是真的现金,是假钞!他还舍不得花一千多块钱来陷害你!” 何伦发点点头:“是这回事,是李宏基亲口给我说的,得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你已经在集训队都呆两个来月了。李宏基为这个事也和冯连升闹翻了!” 侯本福心里马上复盘查监当天的情形,他明明反复检查过他的床铺和柜子等地,怎么突然会从垫絮夹层搜出来那么多现金,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大家清理完各自的东西后,全都离开监室要往三门岗走的时候,冯连升却突然说了句“我忘了有摞资料要带出去!”于是他急急忙忙返回寝室,确实拿了一摞资料出来,那么也就是他返回监室“拿资料”的这几分钟时间,他去把这事前准备好的假钞塞进了我侯本福的垫絮夹层里?! “我去给周科长反应过这个情况,周科长也叫李宏基去核实过,还叫冯连升去问过,但冯连升死活不承认,后来周科长说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李宏基一个人说的也不能全信。后来周科长只是说以后要注意提防冯连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樊启梦、李立强、曾勇等人眼中瞬间喷出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李立强说:“干脆我们去几个兄弟狠狠暴捶他一顿!哪几个和我去?” 樊启梦和曾勇和另外几个也都说去暴捶冯连升一顿给侯本福出气。 说着,摩拳擦掌的似乎马上就要行动。侯本福淡淡一笑:“你们以为这是在兵慌马乱的年代?想暴锤哪个一顿就暴锤哪个一顿?锤了不负责任?你们去锤嘛,我一天没那么多时间去禁闭室集训队给你们送吃的,算了!事都过去了,就算锤扁他我的损失也夺不回来,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就想替我出口气嘛,我也没有什么气了,不用出!” “算了?本福兄弟,你就这么算了?你好洒脱,吃这么大的亏说算就算了?”黄忠福拍着桌子气愤地说,“不锤他我也赞成,但你说算了我就不赞成,我就不相信没有办法拿翻他。” “李宏基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要我们知道,他是想借我们的刀杀冯连升?”侯本福看着何伦发问道。 “不像是这个意思,因为他一直和冯连升关系密切,是为这个事才和冯连升闹翻的!”何伦发肯定地说。 这时,侯本福三监区一个朋友“嘿嘿”一笑,说道:“我们都是‘老鬼’了,难道还没有办拿翻他冯连升?” “贺进财,你说,啥办法?”黄忠福盯着侯本福这朋友问道。 “以前大家都只是认识,特别是你们宣教科的几个老师,都认识,只是大家都各在各的单位,没有打过交道,今天坐在一起,才晓得都是侯老师的铁哥们,那大家就都是好朋友了。”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烟来,散了一圈,“我有一个办法,把他弄进集训队应该没问题,这个办法要两到三个兄弟伙配合我。” 黄忠福和何伦发、孔军都说:“我来配合你,怎么个配合法?” “不需要你们宣教科的配合,特别是你堂堂何书记,更不用出面,让他进了集训队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事你们事先就晓得。”贺进财像稳操胜券的军师一样,慢条斯理的说道:“在座的兄弟伙,哪几个时间比较自由?比如我要用计的天,你们能不能到三门岗来配合我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 樊启梦立马说:“我有时间,只要提前一天给我说,我请半天假没问题!” 接着又有五六个朋友说有时间可以配合。贺进财看了看这几个人胸前挂的分级处遇胸牌:“起码要宽管级别以上的,方便进出三门岗。”于是他挑了三个朋友,“好,就你们三位兄弟伙,到时候我提前通知你们,保证弄他姓冯的杂种去集训队过年!” “我给你们说这个事算了就是算了,还弄人进去过年,没必要!”侯本福制止道。 “善良要有底线,一味的包容、退让、原谅坏人,这不是善良,这是对恶人的纵容,是对良好社会风气的破坏!这句话是谁的文章里写的?”黄忠福看着侯本福,“不要光是写文章说得头头是道,一到自己身上就一味的包容、退让、原谅坏人,破坏社会风气哈!” 侯本福一时语塞。大家“嘿嘿嘿”地笑起来……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随遇而安 侯本福调到七监区的当晚是谢教导员值班,谢教导员把他叫到办公室,笑呵呵地说:“来来来,坐火边来。”教导员朝门口喊道,“余游海!进来给侯本福泡杯茶!”又看着侯本福说,“放松点放松点,搞那么紧张干嘛,随便和你聊两句!” 侯本福将屁股往椅子里面挪了挪,算是稍微放松了些。 待余游海把茶给他泡,看着余游海出去后,教导员第一句话就问道:“今天早上我们去接你,你当着我们几个干部那么说刘副科长,不怕他知道吗?” “不怕!我是故意想让他知道的!”侯本福坚定地说,“他如果知道后真要对我再有什么动作,他可能也不一定好过!”侯本福眼里稍微透露出些仇恨和刚毅。 “哦……说明你还是有所准备的!不会留后患就好,因为你从今天起是我手下的人,这种事我要摸个底,心里有数。”谢教导员坦诚地说,“他刘矮子是个什么人我们干部没个数?都清楚得很,要说在赵监面前,不是我吹,比他说话管用!” 侯本福一听谢教导员说他在赵监狱长面前说话比刘副科长管用,立马意识到谢教导员是“赵派”的人,心里不免“格登”一下,于是他试探着说道:“唉,其实我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牺牲品。” “所以我说他刘副科长小肚鸡肠啊,他有本事去和曾科长斗,和郭政委斗啊,等他们调走了就在犯人身上出气,算啥本事?”谢教导员轻蔑地说,然后指指侯本福面前的茶杯,“喝茶,喝茶,叫犯人来谈话,你是第一个泡茶的,区别对待嘛!” “谢谢教导员!”侯本福捧起茶杯,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不说他刘副科长了,言归正传!”谢教导员从面前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侯本福,“抽一支嘛,来,陪我抽一支!”侯本福从不抽烟,刚才进来时谢教导员就递给他,他已经说了自己不抽烟谢绝了,但这次谢教导员说的是“陪我抽”,侯本福只得接过来,随即起身走到谢教导员面前把火炉盘上的火机拿起来打着,毕恭毕敬先给谢教导员的烟点上,然后才给自己点上。 “以前你可能只是晓得我们监区主要是从事锻造生产,近几年业务萎缩,接了做彩灯和加工人造宝石的手工活。生产这块主要是孙监区长负责,作为教导员我主要负责改造这块。我和孙监区长搭档七、八年了,基本上都是比较和谐的,我们监区的干部总体来讲也比较团结,起码说没有勾心斗角吧,至于一些具体问题上有些分歧那是思路和方法上的问题,最终都会达成一致。给你讲我们干部的情况,就是叫你以后放心、放胆、放手去干工作,不用担心会出现讨好了这个却得罪了那个——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我们干部的心和力都使在一个点上。” “谢谢教导员给我讲这个情况,这个情况如果让我去揣摩,去感悟,可能半年、一年也搞不清楚!”侯本福诚恳地说道。 “你的《改造档案》我今天和孙监区长也看了,如果这次不被关禁闭、集训,这次年终减刑也有你的份!这次没得减刑,你就还剩下五年半余刑,我们给你算了下,正好从下个月,也就是二月份开始拿‘月表扬’,今年可以获得‘改造积极分子’,明年再得一个‘改造积极分子’,两个‘改造积极分子’可以给你报减两年刑期,那么,坐两年减两年,你就还剩一年半余刑要坐。还有一种算法是三年获得三个‘改造积极分子’,一次性把你剩下的两年半全部减完,这样算下来你在监狱待的时间比只减两年刑期的时间少待半年,但是这有风险——三年,这三年间万一减刑政策变了呢?一个‘改造积极分子’减不了一年刑呢?这是不是风险?!还有一种办法是两年半得两个‘改造积极分子’加一个‘监部表扬’然后报减两年半或两年零三个月,这样比只减两年要少坐半年或三个月牢,比坐三年然后减余刑释放要少担风险。我今天和监区长是这样给你规划的,你自己是怎么个打算?你也可以开诚布公的说出来!” 侯本福听谢教导员这一番分析,发自内心的对教导员和监区长充满敬意与感激,他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教导员,说实话,我自己真没认真想过剩下的这五年半刑期如何规划,才来七监区一天,你和监区长把我的刑期计算得这么仔细,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不说感谢,这是相辅相存的事,比如以后你出去了,去哪个公司应聘总经理,你是不是要和这家公司谈你的待遇问题?这不是一回事嘛!你说呢?”谢教导员坦诚而随和的语气确实让侯本福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来我们七监区,毫无疑问是直接进积委会协助我们干部做管理工作,不是因为你在宣教科是积委主任,而是我们把你当人才来用,发挥你的长处!至于具体怎么安排,明天我和监区长商量以后再决定!你刚从集训队出来,身体需要恢复,精神也需要调整,你先在监内休息三天,然后逐步进入工作状态,我们是这样考虑的,你看三天休息够不够?不够就是一个星期?十天?”谢教导员满怀信任、鼓励和关怀的话语让侯本福为之振奋,但他很理性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教导员,首先感谢你和孙监区长对我的信任!给我在监内休息三天也好,我整理和清洗一下衣服被子,调整一下状态。但是在监狱服刑这十几年,我一直待在宣教科,对生产单位确实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想先到生产一线去认真体验几个月,这样对以后协助干部工作更有帮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哪里需要几个月?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锻造车间看看,再去彩灯车间和宝石车间转一圈足够了,没必要非得去参加实际劳动!”谢教导员想了想说道。 “教导员!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请求,我必须要去锻造车间至少下三个月苦力,再到彩灯和宝石车间亲手做工至少一个月!”侯本福坚定地说,因为他认为,他的牢狱生涯有必要补上“苦力”这一课,否则,人生的这十几年沉重的经历就仍然是残缺的。 侯本福坚定的态度把谢教导员逗笑了:“呵呵呵,我在监狱工作二十多年了,还没有见过哪个犯人明明可以只动动笔动动嘴却硬要去一线劳动的,我们锻造车间的活不是一般的苦哦!特别是热天,成天和几千度的、被烧得通红的工件打交道,还有把几百斤的工件搬来搬去、搬上搬下,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哦!” “我身体好,吃得苦,这一点请教导员放心!锻造车间,至少让我待三个月!”侯本福的语气坚定而自信,谢教导员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好嘛,你的想法明天我也跟监区长说说!” 这是侯本福从集训队出来后的第二天,可以说该见的人都见了,唯独还没见到他最想见的人——洪丽!昨天晚上谢教导员不是说今天晚上孙监区长值班要找他谈话吗?!他想在谈话的时候请孙监区长第二天早上带他出二门岗去,他当然不能说要去库房见洪丽,他只能说要去宣教大楼。 “听谢教导说你想先参加一线生产啊?苦得很喏,何必呢,都十几年了,后面这几年还想吃苦,我看还是算了吧。”孙监区长笑呵呵地说,好像是老熟人一样的语气。 侯本福表情坚定地看着孙监区长:“监区长,谢谢你的抬爱也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如果来了我们七监区还放过体验一线劳动,特别是锻造车间劳动的机会,我认为我的牢狱生涯是残缺的!再说,你们把我当人才来看,希望我能协助干部做些工作,但如果我连我们监区生产都一窍不通,协助你们干部开展工作可能也只是纸上谈兵吧?而且可能会“出洋相”吧?!外行管理内行,也服不了众吧?!”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那好,我们就先把你扔到锻造车间‘磨’三个月,然后再去人造宝石车间和彩灯加工车间各半个月,如果中途吃不消了随时跟我或者谢教导说一声,这样该好了吧?”侯本福的确没有想到,调来七监区,教导员和监区长两位领导都这么随和,这么贴心。 在与孙监区长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侯本福说了明天想去宣教大楼的想法。 “没问题,明天早上七点跟着出工的队伍一起出去!” 侯本福见到洪丽的那一刻,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说出一句:“你等了我十几年了,但出了这个事,你又得多等我两年,你都从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等成三十几岁的老姑娘了!” 洪丽见侯本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把他拉在了沙发上挨自己坐着,听侯本福这么一说,立马拧着他耳朵假意撒起泼来:“怎么,就开始嫌我老了?你信不信,把你耳朵拧下来!” “我哪敢嫌弃你,我是觉得对不起你!”侯本福满含歉疚地说,“你一直为我付出,可是我却这么不争气,不知道以后怎么才能报答你?” “报答?你就只把我当成对你有恩的人来’报答’?难道你对我没爱?”洪丽说着,拧侯本福耳朵那只手加了一点劲,侯本福假装很痛,连连求饶。洪丽被他那夸张的表情逗得“咯咯”笑起来。 “从今以后,我不可能像在宣教科那样可以经常见到你了……”侯本福说到此,未免有些伤感。 “没事,我可以时常去你们监区看你,只是你想不想时常看到我?”洪丽俏皮地说。 侯本福伸出双臂抱住她:“我不光想时常看到你,还想时常这样抱着你!” 两人紧紧拥抱了半分钟,侯本福说我还得去宣教大楼一趟,过来看你找的就是这个借口,但我也的确有个事要跟黄忠福交待一下,洪丽说你去吧。临出门时,侯本福说:“开始三、四个月最好不要来看我,因为我主动要求参加几个月的一线劳动,你来了也看不到我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去吧!”洪丽甜蜜看着侯本福硬朗的背影渐行渐远。 “龙大榜!” “到!” “这个同改认识不?” “报告监区长,我认识,宣教科的侯本福老师,已经调来我们监区了。” “嗯嗯,从今天起,他参加你们锻工组出工,他不一定要学到技术,但是必须要让他知道一坨生铁怎么变成成品的,他就是安排来跟你们一起下苦力流大汗的!”监区长背着双手站在锻工车间犯人生产大组长龙大榜面前,面容和蔼但语气严肃。 “侯老师来锻工组下苦力?我们刚入监就晓得他是渡口桥监狱鼎鼎大名的文化人哩,他那双手拿笔可以,要拿那些铁坨坨恐怕不得行,监区长你这玩笑开大了!”龙大榜张着那张大嘴说着不加修饰的话,浓眉下那双大眼瞪得像一对铜铃。 “你看我像和你开玩笑的吗?跟你交待了你就依我说的去做!”监区长依旧是面容和蔼语气严肃。 “行,依你监区长的!那我就喊他进我们的队列啰!”龙大榜看着侯本福,“侯老师,侯本福,入列!” “是!”侯本福几步标准的“齐步走”进入了锻工车间的出工队列。 这是侯本福从集训队调来七监区的第四天,是他面对全新的改造环境的第一天,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可能像在宣教科那么自由自在,也不可能再有往昔的“权势”和“威风”,但他心里反而感觉无比轻也更加自信,浑身有一种使不完的劲…… “侯老师,既然监区长安排你来我手下下苦力,那就不要怪我’夹磨‘你啊。”龙大榜从一个汽锤边拿起一把铁钳子,“这个比你拿的笔要重几百倍,你拿起,用它夹铁。”龙大榜指指一排铁皮水箱,“就是把水箱里头淬过火的冷料夹到高炉去加热,懂了没有?”龙大榜因为能成为“领导”侯本福的人,而且还像师傅一样教侯本福做工,这让他特别骄傲特别自豪。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红炉丹心 铁钳入手,沉得超出侯本福的预想。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生硬,那重量压得他指骨发酸。龙大榜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明显的看戏意味:“侯老师,这可比你捏的笔杆子重多了吧?嘿嘿嘿……”粗壮的食指指向不远处一排冒着白气的铁皮水箱,“你的任务,就是把那箱子里淬硬的冷料夹出来,送到高炉继续烧,烧红透了,再夹出来,送到汽锤底下去挨打!打完了,夹走,丢回水箱里淬火。成品,搬到那边堆好;半生不熟的,再扔回炉子!就这么来回重复这套流程,懂了没有?” 侯本福深吸一口气,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煤烟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气息。他用力点头,双手握紧那冰凉沉重的铁钳长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懂了!” “开工!”龙大榜一声粗吼,如同敲响了战鼓。 高炉如同巨兽,蹲伏在车间尽头,炉门开启的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裹挟着刺目的红光猛地扑出。侯本福下意识地眯起眼,脸上皮肤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火舌舔过,灼痛感尖锐地刺入神经。他强忍着,向前一步,学着旁边其他“夹铁工”的样子,将长柄铁钳探入炉口。通红的工件被司炉工用长钎猛地推出,滚落在炉前的地面上,火星四溅,带着令人心悸的“嚓嚓”声,这是工件被氧化的表皮炸裂的声音。侯本福看准时机,铁钳猛地咬合下去! “嚓!”铁钳的尖端勉强卡住了那滚烫的巨物,一股巨大的重量猛地坠下,几乎将他带倒。他低吼一声,腰腹发力,双脚死死钉在地面,双臂肌肉贲张,才将那沉重的红铁稳住。拖着它走向汽锤铁砧的路,不过十几米,却如同跋涉泥沼。铁钳的尖端在高温下也开始发烫,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正顽强地透进来。汗水立刻涌出,从额角滚落,滴在炽热的地面上,“嗤”的一声化作白烟。 “快!快!”司锤的犯人是个浑身肌肉的老手,眼神锐利,不耐烦地催促。侯本福咬牙加速,终于将那通红的铁块拖到铁砧边缘。司锤工的铁钳灵巧地一拨一带,沉重的铁块便稳稳落在了铁砧中心。巨大的汽锤立刻带着沉闷的风声呼啸而下,“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车间里炸开,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火星如同节日的烟花,猛烈地向四面八方迸射,带着高温和死亡的威胁。 侯本福刚松一口气,准备退开,眼角余光瞥见一点暗红的流光,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直朝他胸口射来! “噗!”一声轻响,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囚服的前襟赫然被灼穿一个焦黑的小洞,里面皮肉翻卷,形成一个硬币大小的灼伤伤口,边缘焦黑,中心鲜红,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声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旁边一个老“夹铁工”看到了,惊呼道:“侯老师!挂彩了!快去找干部!” 侯本福却咧了咧嘴,那笑容在汗水和煤灰交织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他弯腰,随手从满是氧化铁屑的地上抓起一把黑乎乎的铁灰,看也不看,直接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伤口上。铁灰接触创面,带来一阵更剧烈的刺痛,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 “没事!”他声音嘶哑,却刻意拔高,压过机器的轰鸣,“离肠子远得很!更不要说心子了!接着干!”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混着灰,在脸上留下几道黑印,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铁,异常明亮坚定。他重新握紧铁钳,再次冲向高炉前那片灼热的地狱。 这第一天的苦役,仿佛没有尽头。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囚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被高温烤干,结成一层硬邦邦的盐壳。每一次呼吸,滚烫的空气都灼烧着喉咙和肺叶。肌肉在持续的重压下发出酸楚的哀鸣,手臂颤抖,双腿如同灌了铅。午饭时间,他端着粗糙的饭菜,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灼烫而不停哆嗦,几乎拿不稳筷子。但他只是沉默地吃着,咀嚼着食物,也咀嚼着这份前所未有的沉重。 夜晚的监舍,鼾声四起。侯本福却无法入睡。胸口的灼伤在寂静中更加清晰地疼痛着,每一次翻身都牵扯着皮肉。双臂和腰背的酸痛深入骨髓。他悄悄坐起,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摸索着从叠好的囚服内袋里掏出一小支洪丽上次塞给他的药膏,也不管它是对什么症状有效果,总之是药膏,涂上去滋润一下就好,。冰凉的膏体涂抹在灼伤的胸口,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他无声地吸着气,目光投向铁窗外沉沉的夜色。身体的极度疲惫之下,一种奇异的充实感却在心底悄然滋生。这苦,这累,这痛,是真实的,是他在宣教科那十几年“体面”的牢狱生涯里从未真正触及的监狱底色。 几天后,洪丽来了。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车间通往干部值班室的小门外。侯本福被龙大榜喊出来,远远就看到她焦急张望的身影。他小跑过去,胸口的伤随着脚步隐隐作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本福!”洪丽一眼就看到他脸上、脖子上大块大块因灼热脱皮后泛红的新肉,还有囚服前襟那个显眼的破洞,心猛地揪紧了,“你的脸……衣服怎么破了?里面伤着了?”她急切地想把保温桶塞给他,“快拿着,炖的鸡汤,还有红烧肉!” 侯本福没接保温桶,只是飞快地朝车间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东西我带进去吃。”他脸上汗水泥灰混在一起,狼狈不堪,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快回去!我这儿活路紧,不能耽搁太久。” 洪丽看着他被高温和劳累折磨得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心疼得无以复加,声音带了哽咽:“你……你何必这么逼自己?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听我说,”侯本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他飞快地握了一下洪丽冰凉的手,又立刻松开,“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得走完。人一辈子,其实都是在个关,后面就好了。听话,快回去!”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歉意,有眷恋,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小跑着冲回了那个喧嚣、灼热、弥漫着铁与汗味道的车间深处,只留下洪丽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眼圈慢慢红了。 时间在汗水和火星中艰难流淌。侯本福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在日复一日的锤打中悄然改变。他夹铁的动作从最初的笨拙踉跄,逐渐变得沉稳有力。穿梭在炉火、汽锤和水箱之间,他学会了预判司炉工推料的时机,懂得了配合司锤工铁钳的走向,也摸索出了与其他“夹铁工”错身而行的安全路线。虽然依旧汗流浃背,依旧被灼热炙烤得皮肤发红脱皮,但那份最初的狼狈和手忙脚乱已然褪去。 胸口的伤结了深褐色的痂,又被新的汗水反复浸透,边缘有些发红发痒。他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衣服上多沾了一块灰。 这天,高炉前一片忙乱。一个沉重的大型工件刚刚烧透,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夹稳搬运。龙大榜和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夹铁工”老吴各执一把长钳,小心翼翼地夹住通红工件的两端,正要发力抬起。 “都闪开点!大家伙来啦!”龙大榜吼着。 突然,老吴脚下一滑,踩到一片散落的氧化铁皮,“哎哟”一声,身体猛地歪斜,手上的铁钳瞬间失去了力道和角度!那沉重的红铁工件猛地一沉,一端重重砸在地上,火星狂喷,另一端则因为失去平衡,带着恐怖的惯性,朝着旁边一个有些走神的新手犯人横扫过去! “小心!”几声惊呼同时响起。那新手犯人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团致命的红光朝自己撞来,竟忘了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斜刺里猛冲过来!是侯本福!他离得最近,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紧握铁钳,用尽全身力气,以一个极其别扭但有效的角度,将自己的铁钳狠狠插向那失控横扫的工件下方,猛地向上一撬!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失控的工件被这股力量强行改变了方向,擦着那吓呆的新手的裤腿,重重砸在旁边的空地上,溅起一片滚烫的碎屑。 巨大的反震力让侯本福的铁钳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几米外。他整个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右手虎口被震裂,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手腕流下,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车间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只剩下汽锤单调的轰鸣。 “侯老师!”那死里逃生的新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龙大榜和另一个同改赶紧跑过来,脸上都是后怕和感激。 “侯本福!你……你没事吧?”龙大榜看着他流血的手,又惊又急。 侯本福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弯腰捡起自己的铁钳,看了看虎口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鲜血,眉头都没皱一下。他随手又在满是铁灰的地上抓了一把,按在伤口上止血,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黑灰混着暗红的血,糊在掌心。 “没有啥事,”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个围过来的“夹铁工”耳中,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目光扫过众人,“离肠子远着呢,更甭说心脏了。干活吧!”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只是日常的一个小插曲。 这一次,再没人觉得他是在故作轻松。看着他那张被炉火烤得黑红、带着新旧伤痕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他手上那随意用铁灰糊住的伤口,看着他弯腰捡起铁钳时那习以为常的姿态,一种混合着震撼、敬佩乃至羞愧的情绪,在众人心中弥漫开来。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侯老师”,是真真正正地把自己沉到了这泥泞滚烫的最底层,在用命拼。 一直冷眼旁观、时常语带讥讽的“锻造第一高手”卢通明,此刻也站在不远处。他默默地看着侯本福若无其事地重新投入工作,看着他熟练地配合着司锤工,将另一个小件送入汽锤之下。卢通明那张平时总是绷着的、写满桀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车间角落堆放个人杂物的地方。片刻后,卢通明走了回来,手里拿着几块用粗糙麻绳串联起来的、厚实发黑的猪皮。他径直走到正弯腰准备夹起一块冷料的侯本福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侯本福直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卢通明避开他的目光,动作略显生硬地把那几块沉甸甸的猪皮塞到侯本福怀里。猪皮表面被熏得油黑发亮,带着浓重的汗味和烟火气,内侧的毛发被磨得稀疏,却异常坚韧厚实。 “拿起!”卢通明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护胸,护腿。”他指了指侯本福胸口那个破洞和血迹未干的手,“……比你这身破布管用多了。”说完,也不等侯本福反应,转身就走,依旧背脊挺直,步伐很快,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后悔送出这份东西。 侯本福抱着那几块沉甸甸、带着体温和烟火气的猪皮护具,愣住了。他看着卢通明迅速消失在忙碌人群中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这饱经沧桑的防护,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硬生生压了回去。他默默地将那粗糙的护胸绑在胸前,护腿系在膝盖和小腿上。厚实的猪皮隔绝了一部分地面的滚烫和飞溅火星的直接灼烧,带来一种笨拙却踏实的保护感。 龙大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侯本福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宣布般的郑重:“都看见了?侯老师这一个月,是怎么干的?这才叫正儿八经的‘老师’!方方面面,这个!”他对着侯本福,也对着周围的同改,用力竖起了大拇指。 周围的“夹铁工”们纷纷点头,看向侯本福的眼神彻底变了,曾经的隔阂、试探、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此刻都化作了真诚的敬意。 “侯老师,歇一会吧!这点活我们弟兄几个跑快点就赶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夹铁工”喊道。“是啊侯老师,您去那边喝点茶休息一会!” “对对,歇一会!” 侯本福感受着胸前猪皮护具的粗糙触感,听着周围这些真诚而朴实的劝慰,脸上露出了这一个月来最舒展的一个笑容,汗水沿着他深额头和两鬓滑落。他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那柄被磨得发亮的铁钳,目光投向那吞吐着烈焰的高炉炉口。 “谢谢大家!谢谢弟兄们!不过……”他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似乎已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这铁,还得夹!”话音落下,他迈开大步,再次坚定地走向那片炽热与喧嚣的核心,背影在蒸腾的热浪中,仿佛一块正被反复锻打、逐渐成型的精钢。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3章 淬火磨砺 炉膛里燃烧的火焰舔舐着空气,侯本福胸前绑缚的猪皮护具早已被汗水浸透、烤干,又浸透,结出硬邦邦的盐霜。卢通明塞给他的这几块厚重皮子,隔绝了飞溅火星最直接的灼痛,也像一层无声的勋章,宣告着他被这滚烫地狱真正接纳。他稳稳夹住通红的铁块,走向轰鸣的汽锤,脚步比初来时沉稳太多,带着一种与铁器对话的节奏感。 三个月锻造车间苦役的尾声,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个夹铁的搬运工。炉口烈焰吞吐的奥秘,汽锤雷霆万钧的韵律,像无形的钩子牵引着他。 “龙组长!”一次难得的工歇,侯本福指着那深邃炉口,“这火候,怎么个看法?这汽锤,怎么个操作法?我想学几招!” 龙大榜灌了口凉水,抹去下巴的水渍:“侯老师真想学?那可真是往热油锅里伸手!”他指着炉口不同区域翻腾的火焰,“瞧见没?白亮刺眼,那是温度最高,铁烧透了,钢性最好;要是发黄发暗,那就是欠火候,夹出来汽锤一砸就裂,费劲!还有这烟气的浓淡快慢,风门开多大,煤怎么添……学问深着呢!”他又指指汽锤,“不要以为别人玩起轻松,你去玩起把你手都震麻,稍不注意那坨铁就射到身上来了!” 侯本福听得专注,眼神紧锁着炉膛内变幻的火焰。几天后,他争取到了司炉工老张的认可。第一次独立操作,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学着老张的样子,双手紧握那根沉重的长钎,深深吸了一口滚烫刺鼻的空气,猛地将长钎捅进炉门。一股难以想象的热浪轰然扑出,几乎将他掀翻。他咬紧牙关,腰腿发力,才勉强稳住身形。沉重的长钎在通红的料堆里搅动,如同在粘稠的岩浆中跋涉,每一次推送、撬动,都榨干着臂膀的每一分力气。汗水瞬间涌出,又被炉口喷出的热风瞬间蒸干,脸上、手臂上的皮肤绷紧,火辣辣地疼。老张耐心地教他每一个细节。他根据老张的指导艰难地辨别着火焰的颜色,学着调整风门和加煤的节奏,笨拙却无比认真。当第一块由他判断火候、亲手推出的通红工件顺利地被司锤工锻打成型时,那种穿透肺腑的灼热里,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的掌控感。 半个月的司炉体验结束,他又站到了司锤工赵建亮身边。汽锤每一次轰然砸落,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巨大的噪音和喷溅的钢花构成一个狂暴的世界。赵建亮叼着半截熄灭的烟卷,眼神锐利如鹰:“侯老师,看好了啊!”他铁钳一拨一引,那沉重的红铁在铁砧上仿佛有了生命,随着汽锤的节奏精准翻滚。“打铁,要听声!‘铛’是实声,料正吃劲;‘噗’是虚声,打空了或者料要裂!手要快,眼要毒,更要懂铁的心思!”他示范着钳口微妙的角度变化,那铁块便如驯服的烈马,在砧台上变幻着形状。 侯本福屏息凝神,接过赵建亮递来的铁钳,第一次尝试引导一块烧红的小料。汽锤落下的瞬间,那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脱手,铁块“哐当”一声歪斜着砸在砧台边缘,火星狂喷。他脸上一热,是羞愧,更是被高温炙烤的痛感。“别慌!”赵建亮吼道,“心稳,手才稳!再来!”一次,两次……汗水迷了眼睛,手臂酸痛得发抖。终于,在一次沉闷的“铛”声中,他配合着汽锤的节奏,成功引导铁块完成了一次翻转。那一刻,虎口震裂的旧伤再次崩开,血丝渗出,他却咧开嘴,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无声地笑了。 当侯本福最终能独立操作,稳稳地配合汽锤完成一件小型工件的锻打时,车间里忙碌的同改们,看向他的眼神已彻底不同。那眼神里,是同行者之间的认可。 三个月锻工车间的烈火淬炼结束,侯本福像一块被反复锻打、形态初成的铁胚,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烟火气和眉宇间沉淀的硬气,踏入了人造宝石加工车间。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将他吞没。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没有灼人的热浪,只有一片令人压抑的、嗡嗡作响的寂静。一排排低矮的水泥工作台延伸开去,上面布满旋转的电动砂盘。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粉尘和一种微弱的、说不出来是啥味的化学胶水气味。数十名犯人如同凝固的雕塑,佝偻着背脊,保持着一种怪异而统一的姿势——左肩明显低于右肩,头颅深深埋下,眼睛死死盯着指尖。他们戴着露出指头的细毛线手套,左手虚按在砂盘边缘,右手则捏着一根根细长的铁杆,铁杆顶端粘着的,正是那些微小如米粒的人造宝石毛坯。砂盘飞速旋转,发出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混合着水流喷溅的“嘶嘶”声和宝石与砂面摩擦发出的极其细碎、令人牙酸的“嗞嗞”声。 车间主管干部姓黄,面无表情地递给他工具:几根筷子长的铁杆,一小罐刺鼻的胶水,一盒直径仅零点三厘米的晶莹毛坯,还有一叠记录单。“侯本福,任务指标,看好了。”他指着墙上的红字,“报废率,不能超百分之五。领一百颗毛坯,交回成品少于九十五颗,当夜收工回监室后,严管学习,面壁加坐‘规范凳’到凌晨两点。影响当月‘月表扬’,影响减刑!听明白没有?”他顿了顿,指着旁边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肩背佝偻得厉害的老犯人,“老周,你带带他,教他粘料、打磨,看着点,别糟蹋材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周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痰音。他挪到侯本福旁边的工位,动作因身体的畸形显得僵硬。他拿起一根铁杆,挤出一点胶水,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侯老师,看好了。胶,黄豆粒大小就够,点在杆头正中间。”他用一根极细的钢针尖,小心地蘸取胶水,点在铁杆顶端,动作轻得几乎不颤。“毛坯,用镊子夹稳,别使蛮力,这玩意儿脆得很。”他夹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毛坯,屏住呼吸,稳稳地放在胶点上,轻轻一按。“看见没?胶水会自己‘爬’上去裹住它,稳了。力气用大了,它就飞了,力气用小了,粘不牢,一碰砂盘就掉。” 接着是打磨。“左手,”老周把自己枯瘦、关节粗大的左手虚按在砂盘塑料挡圈上,“不是真使劲按,是‘搭’着,感觉它的转速和震动。快了,手轻轻压一点挡圈边,能带点阻力让它稍慢点;感觉慢了或者‘打滑’,就松一点。全靠这手‘听’。”他拿起粘好毛坯的铁杆,“右手,是活儿的关键。杆子要捏稳,但手腕要活。毛坯接触砂盘,”他边说边极其缓慢、小心地将铁杆尖端凑近旋转的砂面,“不是硬戳上去!是像用毛笔尖轻轻‘点’上去,一触即收,感觉一下那个力道,然后才是慢慢加力,稳住角度。”就在毛坯接触砂面的瞬间,他手腕极其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嗞……”一声平稳持续的摩擦音响起,不再是刺耳的弹飞声。“看见没?喷水!”他示意工作台上方简易的喷头,“水一来,‘嗞’声会变,切面磨得更细,灰也少点。水走了,靠台灯看反光,棱角磨平了,反光就变了,就得转角度磨下一个面……六十九个面,全凭手上这点感觉和眼力。” 老周边说边咳嗽了几声,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杂音,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他示范了几次,又看着侯本福操作。 侯本福听得专注,看得仔细,但那双习惯了与粗粝钢铁角力的手,面对这毫厘之间的精细操作,显得无比笨拙。指尖因长期用力夹铁而微微变形,带着一种难以消除的僵硬。粘胶时,胶水不是多了溢出来糊住毛坯,就是少了粘不牢。镊子夹起那比米粒还小的晶体,仿佛夹着一条滑不溜手的活鱼,稍有不慎就滑脱,无声地滚落到布满灰白色泥浆的地面上,瞬间被污浊覆盖。好不容易粘稳一颗,学着老周的样子将毛坯送向砂盘。 “嗞——!”一声短促刺耳的锐响!接触的瞬间,力量稍有不均,角度稍偏一丝,那颗毛坯便被砂轮无情地弹飞出去,划过一道微光,不知去向。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 整整两天,他如同陷入一场无望的泥沼。砂盘旋转的嗡嗡声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变成一种令人烦躁的噪音。报废的毛坯一颗颗累积,记录单上刺目的红叉不断叠加。第三天收工前统计,他领的一百颗毛坯,成品仅二十八颗,报废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二!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 “侯本福!”黄干部拿着记录单,声音冰冷,“报废率严重超标!按规定,今晚严管!收工后回监室,面壁,坐‘规范凳’到两点!” 同改们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意味。侯本福沉默地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倔强。 “黄干部,我认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砂盘的嗡鸣。 天刚蒙蒙亮,侯本福拖着极度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身体出现在车间自己的工位前。昨晚面壁和坐“规范凳”带来的腰背剧痛、双腿麻木尚未完全消退,但脑海中反复拆解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却无比清晰。他重新坐下,戴上细毛线手套,粘好一颗新的毛坯。这一次,他不再急躁,而是将老周的每一句叮嘱、自己失败的每一次教训,都化作指尖的神经末梢。他彻底沉静下来,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微乎其微的触感中。砂盘旋转的震动,通过左手虚搭的指尖清晰地传递上来,如同一种无声的语言。他开始尝试着用指尖最细微的压力变化去“聆听”并试图“安抚”这种震动。右手铁杆的尖端,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精准,小心翼翼地“点”向砂面。“嗞……”不再是短促的噪音,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稳定、均匀的摩擦音。他屏住呼吸,手腕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精细地调整着角度,引导着那颗微小的宝石在砂面上移动。喷水装置洒下细密水雾时,他感受着摩擦音的变化和水流的清凉;水雾间歇,台灯的光线下,他捕捉着宝石棱角处被磨削时反射出的细微闪光变化——那是切面正在形成的信号。他像一个极度耐心的猎人,捕捉着砂盘震动、水流声音、宝石反光这些最细微的自然反馈,并将它们与老周传授的“感觉”一一对应。 报废率开始断崖式下跌。从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五十,再到百分之三十……他打磨出的成品切面,从最初的歪斜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对称。一个星期后,当他将一盒打磨好的成品交上去时,黄干部仔细检查后,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整整一百颗毛坯,成品九十八颗,报废率仅百分之二!甚至有几颗宝石的切面,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冷冽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侯本福,干得漂亮!”黄干部忍不住赞了一声。周围埋头苦干的同改们,也纷纷投来难以置信和佩服的目光。老周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亮,沙哑地说了句:“侯老师,上手真快。” 然而侯本福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揉着因长时间保持左低右高姿势而酸痛僵硬的右肩,感受着每一次深呼吸时,鼻腔深处残留的粉尘带来的细微刺痒。他看着老周那如同被无形重物压垮的畸形肩背,看着车间里弥漫的、无孔不入的粉尘。他更注意到,那些技术娴熟、效率极高的犯人,此刻反而眉头紧锁,动作间带着一种被无形鞭子抽打的急促感。 “侯老师,快是快了,”老周趁着干部走开,低声苦笑,语速飞快,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可你看这任务量!”他指了指墙上新贴出的红色任务表,上面的数字比侯本福初来时又跳高了一截。“以前超额完成每月能拿点代金券,大家拼了命干,干部一看,哟呵,潜力大得很嘛!好,任务就一层层往上加!现在?别说超额了,能按时完成,不被抓去坐‘规范凳’,就谢天谢地了!天天磨到深更半夜,眼睛都要瞎了,肩膀也早不是自己的了……”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佝偻的身体颤抖着,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侯本福沉默地看着老周,又扫视过整个车间里一张张疲惫、麻木、隐忍着痛苦的面孔。那些飞速旋转的砂盘,仿佛不再是生产工具,而是一架架榨取生命和健康的冰冷机器。 十二、三天后,侯本福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手指稳定如机械臂,报废率长期稳定在百分之二以下。 半个月的宝石车间体验,在侯本福最后一次平静地交上完美成品中结束。当他离开时,那刺鼻的粉尘味似乎已渗入了他的肺腑,右肩的僵硬感也如影随形。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车间里那些在砂盘嗡鸣中佝偻的身影,目光沉重如铁。 接下来在彩灯组装车间的半个月,如同一次短暂的喘息。流水线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细如发丝的导线、塑料灯罩……一切都显得轻巧而安静。侯本福坐在工位前,那双曾紧握沉重铁钳、精准操控砂盘打磨宝石的手,此刻灵巧地捻起细小的灯泡,精准地插入灯座,连接导线,插入接头、扣上灯罩。复杂的电路图和组装流程,在他眼中变得条理分明。他专注而高效,动作稳定流畅,报废率低得让负责的干部都感到惊讶。仅仅三天,他便成了流水线上合格的一员。然而,这份得心应手并未带来太多欣喜。相比于锻造车间的生死淬炼、宝石车间的精密折磨与制度压榨,这里的劳动显得过于“安全”和“平静”了。他像一块被投入温水的铁,完成了任务,却再难激起心湖的波澜。但同改们因为被不停的增加任务也必须得不停的加班,和人造宝石车间一样,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才收工,但还是有同改会因为完成不了任务而被面壁和坐“规范凳”,甚至不得减刑。 这四个月,从锻工车间炉火的赤红,到宝石车间砂盘的冰冷灰白,再到彩灯流水线的斑斓,侯本福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奇特的淬火之旅。他走出彩灯车间的大门,午后炽烈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四个月高强度劳作刻下的疲惫深嵌在骨缝里,皮肤下沉淀着洗不去的铁灰与宝石粉尘的混合印记。然而,当他重新站定,脊梁却像被锻打过的精钢,承载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与韧性。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监狱高墙投下的浓重阴影,望向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的、格外高远的天空。 这条自选的荆棘之路,他踏过了滚烫的铁屑,穿过了窒息的粉尘,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极限,却终究是稳稳地走了过来。前方或许仍是漫长的刑期,是更多的未知与艰难,但这四个月赋予他的,是沉入深渊后依然能抓住微光的筋骨,是看清了这庞大机器的冰冷齿轮后,依然要与之周旋、甚至尝试撬动一丝缝隙的执拗。这淬火之途,才刚刚开始。 侯本福一线体验刚满四个月这天晚上正好是谢教导员值班,他被谢教导员叫去办公室: “这回你该干点你该干的事了吧,呵呵呵,你看你,瘦了,但看上去比以前好像更精神!”谢教导员平易近人的态度每次都让侯本福感觉轻松,他回答道:“教导员,我不是更精神,我是更自信了!” “嗯,看来你主动要求去生产一线去体验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锻造、宝石和彩灯三块工作的管理干部和犯人们对你印象都很好,评价都不错!这确实为下一步协助我们干部开展工作打下了基础。”谢教导员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从明天开始,你正式担任积委会主任兼宣鼓和‘三课’委员。考虑到你工作量比较大,你慢慢物色一、二个半脱产的助手,协助你做工作,今年底,必须摘掉我们宣鼓和’三课‘工作’老后三‘的帽子,这个重担,落在你的肩上,你给我好好挑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其他工作安排我协助干部做好没话说,怎么积委主任也要我来当,这恐怕不合适?!”虽然刚来的时候听文干部说监区长有这个意思,但此时听教导员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情愿的意思。他知道,一个监区两百多号犯人,各种状况每天都会冒出来,作为积委主任,眼要明、耳要灵、嘴要勤,一天把心思放在各种杂事上,就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来抓好宣鼓和’三课‘,这“摘掉’老后三‘帽子的目标会不会受影响? 他把自己的顾虑给教导员说了。教导员举起手在头顶上摆了摆:“不会影响什么,一点都不会影响!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今天干部会上已经定了。以前的积委主任监区长也找他谈话了,他本人也很接受我们的这个决定,他反而感觉轻松!明天早上出工的时候,我在队列前当着大家宣布一声。” 因为侯本福体验一线劳动的缘故,这四个月,天天跟着出工的队伍早出晚归,在车间劳动时也没有时间出来,所以这四个月没有和任何一个牢友见过面,当然也包括何伦发和黄忠福。 他结束一线劳动后的第三天,黄忠福来七监区找到他,露出得意的表情对他说:“兄弟,你去七监区以后一直没有外面的消息是不是?” “嗯!基本上是这样,说实话,连过年我都不知不觉的感觉中过的,就不要说其它事了,你看,这春天也不知不觉的来了,但我一头扎进一线劳动,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侯本福笑着说,脸上充满了自信。 “还记得你从集训队出来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事不?记得啊!怎么了?” “那天你在三监区那个名字叫贺进财的朋友说的话你还记得不?” “有点印象,他说要设计把冯连升弄进集训队去过年。怎么了?”侯本福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听黄忠福说到这里,他已经意感到了事情的结局。 “还能怎么样?他冯连升确实被弄进集训队过年了啊!”黄忠福说到这里就有些激动和得意。 “唉!我跟你们说了的,这个事情过都过了就算了还去设啥子计把人弄进集训队去过年,这又能说明什么嘛,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种人,不整他痛,永远都教不成好人,该整!你知道贺进财是设的啥子计拿翻他冯连升的不?”黄忠福神秘地问道。 “什么计?”侯本福问。 喜欢狱中十七年请大家收藏:()狱中十七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