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别买盗版游戏[反穿]》
1. 第一章
“砰!”
寂然无声的大殿上传来一声异响。
那是头颅落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砖上的声音。
姜萤握紧手中装着茶盏的饕餮纹样托盘,几乎把头埋进胸膛里。
满殿仆从和她一样,连呼吸都不敢发出。
空气静得仿若凝固,只有丝丝缕缕黏腻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中,无比浓烈。
闻着血味,姜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到台阶下。
那里堆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大腿手臂横飞,甚至混着几颗无主的头。
呕!
这该死的破游戏,简直是真实得过了头。
姜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逐风》作为国内首款以仙侠为背景的开放世界3A游戏大作,一经发售就登上了各大游戏网站的头版头条。
其宏大的世界观、炫酷华丽的打斗特效和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分分钟引爆社交网络。
年轻人们纷纷高举鼠标和手柄,嚎呼着要御剑飞行,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凡人修仙。
只要打开手机,朋友圈里十条有八条是《逐风》。
大家呼朋唤友,一个精英怪的打法可以讨论上一整天。
换句话说,不玩《逐风》,就有些跟不上潮流了。
但姜萤玩《逐风》,倒不是为了追赶潮流。
作为一个新人社畜,她正处于被社会折磨得失去了大学生的清澈善良转而开始往职场犯罪分子一路狂奔的状态。
简而言之,就是在守序善良和混沌邪恶中来回切换。
上一秒:
“好的,收到。”
“一定按时完成。”
下一秒:
“我要杀了同事!”
“我要炸了公司!”
作为一个被折磨得逐渐疯狂的新鲜牛马,她的精神状态堪称黑洞。
那黑洞中唯一的白,只剩她暗恋六年的高中同学林槐禹。
姜萤玩《逐风》,没别的原因,就是游戏男主角霆玉和她的暗恋对象林槐禹长得实在是……
太!像!了!
看着屏幕上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姜萤脸上面无表情,手指却很诚实地开始了爆金币。
游戏周边,买。
典藏版游戏卡,买。
联名盲盒,买。
就算工资微薄,她也眼都不眨,就是买!
仿佛把那些难以言说的少女心事真金白银地花出去,就能朝占那个据了自己整个青春的人靠近一点。
哪怕就一点点。
不过虽然姜萤买了一堆,但在《逐风》刚刚发售的时候,她却一直没来得及玩。
别人在《逐风》中的灵墟大陆驰骋的时候,她在加班。
别人在手搓BOSS单挑神仙的时候,她在加班。
别人通关四周目打出7个不同结局拿满全成就的时候,她还在加班。
大概是上辈子杀人作恶,这辈子的牲畜出栏检疫章上盖的编号不是996就是007。
等到姜萤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打开《逐风》的登录界面时,里面只传来硕大的红字和提示音:
【您未在规定时间内激活游戏,需重新购买登录资格。】
嗯?
这游戏不是买断制吗,还搞这一出?
韭菜还能这样割?
加班加得大脑超载的姜萤嘀嘀咕咕。
丝毫没有意识到提示红字和游戏原本飘逸俊秀的内置字体比起来简直粗制滥造。
她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打开某黄色海鲜软件,一路下滑找到当初几乎是半价将典藏版游戏光盘卖给她的二道贩子。
凌晨十一点半,卖家依旧活跃在线,一秒回复。
“亲,马上帮你排查问题哦亲。”
“亲,你现在的登录时间不对,半个小时后零点再试,保准能玩上。”
游戏贩子的态度堪比专业售后,不用三秒就排除了问题,提供了解决措施,行云流水。
将信将疑的姜萤虽然还抱有一丝警惕心理,但刚交完房租的钱包已经不足以支撑她重新下单一份官网渠道的游戏。
于是她焚香沐浴,正襟危坐,等待着凌晨十二点的到来,祈祷自己的两百块大洋不要打了水漂。
一想到自己可以和林槐禹,哦不,和霆玉一起驰骋仙山做对神仙道侣,盘坐在沙发上的姜萤就开始嘴角忍不住上扬扭曲变形。
杀什么魑魅魍魉,炼什么宝典仙丹。
老娘要谈!恋!爱!
23:58
23:59
00:00
分秒不差准时按下确认键。
姜萤看着屏幕右下角的“加载中”三个小字,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再然后,就只剩眼前一黑又一黑。
姜萤穿越了,穿进了游戏《逐风》里。
《逐风》的故事主线其实很老套。
不外乎是男主霆玉一夕之间惨遭灭门,为复仇努力修炼,最终手刃仇人飞升成仙。
但游戏公司为了最大程度提升游戏可玩性,设计的游戏主要角色不止霆玉一个人。玩家们可以自由选择某个角色视角,走完他们的人生。
成为霆玉,体会复仇之子掀翻世界的爽感。
或者成为霆玉的道侣,和霆玉携手惩凶除恶、相知相爱。
还可以远离纷争寻山问水当个逍遥散仙,抑或治病救人,成为声名远扬的医仙毒怪、琴师名手……
总之一系列钟灵毓秀的角色排成一排,任君挑选。
姜萤当然是要当霆玉的道侣。
她的光标没在任何人物身上停留,直奔红衣侠女。
只可惜人生的剧本往往都不尽如人意,你想选A,老天偏偏要给你个Z。
姜萤穿越成了霆玉的头号仇人——烛国主君孟延祈……
的侍女。
一个在游戏里无名无姓的路人甲,露头就死的那种。
孟延祈此人,是个杀神。
灵墟大陆头号暴君,什么五马分尸砍头凌迟都是小儿科,但凡惹得他丁点不快,结局就逃不开个死字。
而游戏男主霆玉,原本是烛国宰相之子,书香门第生来富贵,却因为父亲一句话顶撞了孟延祈,就被屠尽满门。
所幸后来霆玉机缘巧合被仙长搭救,开启了修仙之路。
只不过在霆玉苦心修炼立志要手刃仇人的时候,他的敌人也在实力大增。
孟延祈因为杀了太多人成了魔,从一个凡人世界的国君裂变成了灵墟大陆的最终BOSS——
戮月魔尊。
当时某小破站上的游戏主播们磨刀霍霍向戮月魔尊,但一招被砍死重开三天三夜依旧惨败的大有人在。
直播间里打到破防红温的主播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官方下场暗改了某个武器的增益效果,才终于让这不败的魔尊有了突破口。
姜萤对主播们终于通关的组团狂欢记忆犹新,也曾在直播间里放过通关烟花。
遥想当时,那热烈的气氛堪比过年。
却不曾想有一天魔王BOSS会变老板,007结算给的不是工资,而是掉脑袋。
贼老天!
为什么她穿进游戏里也要打工伺候人啊!
姜萤崩溃了,癫狂了。
她手上漆黑的托盘一尘不染到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龇牙咧嘴的扭曲嘴脸。
面目扭曲倒也不止是因为心态爆炸。
举着托盘递茶的时间太长,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茶盏的碗盖和碗身因为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一开一合,仿佛命运裂开漆黑的嘴,嘲笑着她的究极倒霉。
茶杯碰撞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尤为明显。
姜萤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孟延祈从嗓子中发出轻不可闻的冷哼。
这不是冷哼,是她的催命符。
一股寒意从姜萤的脊椎骨蹿到天灵盖。
台阶下的人尸都是她的同僚,被割断的脖颈切面处血管筋条清晰可见,连肌肉还在新鲜地跳动着,昭示着主人死亡的猝不及防。
这游戏太过真实,让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姜萤两股战战。
怕了,实在是怕了。
即使知道不是真的,但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些非人的残忍场面,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她身旁的婢女不过是羽扇轻轻刮到了暴君的手背,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眼见孟延祈衣袖挪动,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姜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她跪得坦然,跪得丝滑。
穿进游戏里两个月,为了活命,已经跪得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这一跪,比不跪还糟。
孟延祈最烦有人出现在他眼睛里。
寻常的侍从只要悄无声息,把自己当成个会动的木头桩子,有脚的萝卜白菜,那危险指数就会降低。
因为这样在孟延祈的眼里,她们就“不存在”。
而姜萤这蓦然的举动,说不定马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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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被砍。
意识到这一点,姜萤立刻扬声道:“请陛下用茶!”
她试图转移孟延祈的注意力,逃过一死。
而孟延祈似乎是没有料到她如此表现,半晌才慢吞吞地抬了抬手。
姜萤感觉手中的托盘一轻,是孟延祈拿起了茶杯。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抬头。
穿越到游戏里的这些日子,姜萤到暴君近前伺候的机会屈指可数。
在意识到自己成了炮灰宫女后,她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远离杀人魔王。
但孟延祈身边伺候的人死得太多太快,她又逃不出皇宫,再怎么躲,也躲不开。
茶碗被打开。
清新的茶汤气息扑鼻而来,让人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得到片刻藉慰。
但品尝了清茶韵味的君王却只淡淡吐出五个字,就决定了姜萤的命运。
孟延祈说:“拖出去,杀了。”
啊?又杀?
姜萤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抬头,嘴里的脏话呼之欲出。
“你他……”
妈讲不讲道理!
但嘴巴动了一半,国骂还是渐渐消音。
原因无他,这孟延祈……
实在是太俊了。
纵使已经看过不少次那张怨天尤人的脸,姜萤还是被这近距离的视觉冲击晃花了眼。
游戏中的戮月魔尊总是被黑气环绕,还戴着几乎遮住全身的盔甲头盔,是个满是魔气的恐怖厉鬼。
他连手上都是尖锐的铠甲爪子,声音沙哑不堪,听起来很有一番年纪,被玩家们胡侃为“老货。”
“老货!看招!”
无数勇士嘻嘻哈哈地抬着剑上前,然后被一招送走。
但和玩家想象中的青面獠牙满脸虬髯不同,孟延祈一点也不老,甚至长得也不丑不凶恶。
宝殿之上,高坐于玄铁宝座的君王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一双丹凤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眼中仿佛淬着冷刃。
偏偏那杀意之下,眸光流转间,竟然散出几分潋滟。
那艳光存于眼尾的血色之下,无端地在阴森森的冷然中泛出绮丽之色。
好一个美男……鬼。
黑色龙袍下的红边像烈烈燃烧的赤焰,蜿蜒而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灼烧殆尽,更显诡谲艳丽。
偏偏这红黑相间的袍子下肩背宽阔,腰肢劲瘦,绝不是什么沉迷酒色的苍白瘦柴鸡。
明明是庄严的天子扮相,又生得一副宽肩窄腰的高大身材,可他就是鬼气十足。
矛盾得很。
啧啧。
要是游戏制作组把孟延祈也放到可选角色里,肯定有大把玩家把《逐风》玩成《戮月魔尊传》,统统入魔毁灭世界。
说不定还会有大把颜粉冲着孟延祈的脸买游戏,销量不愁。
姜萤的思绪被晃眼的美色带得跑了偏,目光流连。
直到孟延祈目中的冷光像刀子一样明晃晃地刺过来,她才猛然回神。
可姜萤没了前一刻的怂样。
孟延祈杀人,从来没有因为对方求饶而大发慈悲放过的。
他金口玉言,分分钟就尸横遍野。
横竖是个死,姜萤也不装了。
都要死了,那就看个够!
怎样!
她目光嚣张地反瞪回去。
姜萤的眼睛在孟延祈脸上腰上肆意游走,把他想象成一块待价而沽的鸭肉。
哼。
色字头上一把刀,姑奶奶也让你尝尝被人活剐的滋味。
“拖走。”
而平生头一次被人这样打量的孟延祈却没有恼怒,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只是闭起了眼,挥挥手示意近侍们把姜萤带走。
等到被侍从们七手八脚地拖出大殿,马上就要死了,姜萤也没慌,只抬头看看碧蓝如洗的天,然后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
可能是被折磨得过了头,又被压迫了太久,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很美丽。
她有一点震惊,又有点小得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胆敢和杀人魔头互瞪。
然后,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扒拉孟延祈两下,给他邦邦来上几拳。
毕竟她一死,游戏又会读档重来,就算对孟延祈报以一顿拳脚,那家伙也不会记得。
啧,这样一想,她还是亏了。
下次一定对他连摸带踹。
下次一定!
在陷入黑暗前,姜萤如此想道。
2. 第二章
“丹莹,从今儿起你就是陛下的侍茶女官了,好好干啊!”
意识回魂的第一秒,姜萤手里就被掌事的宫正女官塞进了一个眼熟的空托盘。
上司女官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得了陛下赏识,你就能从掖庭搬出来住女官舍,不用再挤那难闻的大通铺啦!”
女官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我很看好你哦!”
这大饼,画得真噎人。
姜萤目送比兔子溜得还快的掌事女官出了赤霄殿侧门,那步伐急得仿佛走慢一步就会有恶鬼追上来。
姜萤穿越进游戏里的角色和她的名字有点像,就连长相也有点相似。
这个名叫丹莹的宫女隶属赤霄殿,而赤霄殿,是孟延祈的寝殿。
要说整个烛国皇宫最高危的职业,莫过于孟延祈的贴身女官。
在姜萤之前,这个职位上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法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让她得到孟延祈的赏识,这和让奔波霸去除掉唐僧师徒有什么区别?
姜萤扯了扯嘴角。
清晨的阳光越过高高的宫墙,照在人身上带来丝丝暖意。她却被这鲜活的温度烫得一痛,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一刻钟前被砍的头现在又好好地回到了她的脑袋上。
手腕上的透明珠串随着她的动作暴露在阳光下,泛出不起眼的蓝紫色流光。
姜萤的穿越既没有什么厉害的金手指或者系统,也没有什么蓝条血条开宝箱。
唯一称得上是怪异的,只有凭空出现在她手上的这串白水晶。
她每死一次,白水晶就会变黑一颗。
现在这手串黑多白少,已经只有五颗珠子还保有原本的晶莹剔透。
也就是说,她最多还能死五次。
姜萤也不是没反抗过这坑爹的局面。
一开始她打算逃出皇宫,结果被抓住,带害一屋子的婢女被打板子,生了褥疮,死了。
后来她摆烂不干活,死了。
发疯怼天怼地,也死了。
再然后老老实实当差,被其他宫女诬陷偷东西下了大狱,照样死了。
宫里的贵人们中毒,负责采买做饭的下人们全都逃不过,连她这个洗菜叶子的都被拉出去砍头。
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
死到后来,姜萤都没脾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的次数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在这次死亡的时候,姜萤的眼前浮现了四个小字:
回到开始。
其实姜萤每次死亡,时间就会往前回溯一点,刚好卡在她被杀的“因”上,让她可以扭转死亡的“果”。
所以这也相当于是一种任务提示吧?
想到这里,姜萤扭头就走,把空的托盘往地上一扔,脚底抹油打算开溜。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往孟延祈跟前凑。
可托盘一脱手,姜萤手上的串珠就猛地变烫,还泛起黑色。
?
!!
姜萤立刻捡起地上的托盘。
托盘到手的瞬间,手串里的黑雾才堪堪褪去。
姜萤扬起眉毛。
难道手串这是在提示她,非要凑到孟延祈跟前才能活下去?
她不信邪地又让托盘做了次自由落体运动。
“我去!我去!”
捂住几乎是瞬间变黑的串珠,姜萤生无可恋:“我去还不行吗?”
魔头当前,她满脑子只有孙大圣的表情包:
烦死了!
*
“砰!”
宫女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一模一样的剧情在赤霄殿上演着。
这次姜萤学聪明了。
她在执扇宫婢人头分离的瞬间改举为抱,用手肘发力双手交叉牢牢圈住托盘,稳稳当当地缩头当起了鹌鹑。
就这种抱法,她就不信杯子还会响。
姜萤信心满满。
可惜这次杯子不响,魔头响了。
孟延祈放下还滴着血的剑,声线没有丝毫起伏:“水。”
姜萤忙不迭地把茶奉上。
这次的孟延祈轻掀茶杯,吐出口的又是她熟悉的短句:“拖出去,砍了。”
啊?!
这次是为什么?!
姜萤拒绝。
姜萤尔康手。
然后她脖子一凉,手里就又被掌事女官塞进了那该死的黑色饕餮托盘。
“我很看好你哦!”
掌事女官重复的表情和重复的语气,听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疼。
这次死亡之后,姜萤看见的字又多了几个:
回到故事的开始。
这行小字仿佛生怕她看不清,颤颤巍巍地把“故事”两个字描出加粗的金边,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可哪里算得上是“故事”的开始呢?
霆玉满门被屠,是整个游戏《逐风》的开始。
中秋宫宴上宰相父亲的一句顶撞,代价是全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项上人头。
姜萤灵光乍现。
作为一个没玩游戏却把《逐风》各种剧情分析盘到包浆的云玩家,她清楚地知道,她穿越的时间点其实比霆玉家破人亡的时间要早。
游戏选中她,让她成为一个宫女,难道是希望她在中秋宫宴的时候阻止霆玉的父亲顶撞孟延祈?
只要扭转了悲剧的发生,她是不是就能离开这糟污的世界,回到现实去?
甚至想得再美一点。
会不会是老天看她太惨,准备让她变成霆玉一家的救命恩人,先谈个养成系的恋爱再把她送回现实世界?
毕竟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的霆玉也就十五岁,比她穿进来的这个身体还要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这很合理。
姜萤的眼睛亮了。
有时候消极怠工不是因为懒,只是因为大饼不够大。
凭借着一行神秘莫测的小字,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人生。
说干就干!
“陛下,您想喝左边这杯水呢,还是右边这杯茶?”
这次,姜萤对着孟延祈毕恭毕敬,声音当中甚至有一丝谄媚:“奴婢还备了糖霜、清露、杏汁和牛乳。不论您想喝甜喝咸还是喝酸喝苦,这里都有。”
领导不满意,那就是方案不到位。
领导的需求是A,那就ABCDEF全都给他备上。千万不要小看一个顶级牛马的工作思路和执行能力!
只可惜孟延祈端起了茶,依旧是老一句。
“拖下去,斩了。”
那双顶顶漂亮的丹凤眼眨也没眨,没给姜萤半个多余的眼神。
好好好。
好好好!
他到底是要怎样?!
姜萤又扭曲了。
她咬牙切齿,瞠目结舌,很想把托盘塞到孟延祈的嘴里,让他从此闷声闭气,再也说不出半个“砍”字。
再一次短暂的黑暗过后,清晨的太阳又照在姜萤身上。
光线的温度像个小熨斗一样,试图把她的五脏六腑熨得平整妥帖。
!
电光火石间,姜萤突然想到。
既然饮品的种类没问题,难道问题是出在温度上?
在《逐风》的世界里,凡人和修士的生活并不泾渭分明,很多修士物品都出现在人间,甚至不少人都会上那么几招“仙法”。
孟延祈惯用的一套茶具就是小国进贡的“仙物”,薄如蝉翼的杯壁雕刻着祥云流纹,底部镶有碧色宝珠。
光美还不够,这茶盏还可以确保杯中的水无毒,让水温永远维持不变。
简单来说,就是个古代奢华版防毒保温杯。
而新人入职时公司礼仪培训拿了A+的姜萤,理所应当地把孟延祈的茶水温度控制在了40-45度这个绝对舒适的区间。
看了看手上只有三颗还亮着白光的串珠,她做出了一个慎之又慎的决定。
“陛下,请用茶。”
这次,姜萤没有再搞什么茶汤花样,托盘里只有清茶一杯。
她像个没感情的人机把茶盏往孟延祈面前一横,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茶碗盖子被掀起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脆。
而这一次,满殿寂静中终于没有了那句听得人PTSD的“砍了”。
茶汤的雾气落在暴君低垂的羽睫和脸庞上,仿佛将他置于渺渺的春色烟雨中。
模糊朦胧间,姝色更盛。
春意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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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攀上他过于锐利的眼角眉梢,把那些冷飕飕的阴气都冲淡了几分。
YES!果然是这样!
姜萤内心的小人振臂一呼。
即使是初秋天气还未转冷,赤霄殿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已经燃上了无烟的银丝碳。
孟延祈好像格外怕冷,又格外耐热。
她这次狠狠地灌了一杯烫茶,炉灶上还冒着泡的滚水捻开了茶叶,冲起满眼的绿。
这样的茶,寻常人烫得根本喝不下,孟延祈却低眉浅斟,就好像这才是稀世珍茗。
茶在孟延祈默不作声的浅饮下很快见了底。
姜萤十分有眼力见地从一旁取来茶壶,为他续上。
喝喝喝,烫死你算了!
姜萤狠狠腹诽。
这种不明确自己需求只会让下属猜的领导,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你……”
望着杯中茶水上涨的孟延祈突然开口。
或许是做贼心虚,姜萤被这没头没脑的单字吓得一个激灵,那滚烫的茶水就溅了孟延祈半只手。
完了!
“陛下恕罪!”
姜萤立刻滑跪。
她这一跪响得惊天动地,疼到她一时分不清碎了的究竟是自己的膝盖还是青石地砖。
哦,也有可能是她那早就已经四分五裂的自尊。
但奇怪的是,手背被茶水灼红的孟延祈非但没恼,目光扫过姜萤,停留了一瞬。
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像是第一次有了姜萤这个人的“存在”。
阴森森的男鬼微微勾起半边嘴角,像是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这实在算不上笑的笑让他好像沾染了点人间烟火气,流露出些活色生香来。
哦,他居然有酒窝。
死到临头,姜萤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
“茶奉得不错。一个月后的中秋宫宴,就由你来办吧。”
被茶水烫活了的男鬼挥开手上残留的水珠,连酒窝都像渗着坏主意:“办不好就砍了。”
还砍?
办不好了,没救了。一杯茶就砍她三次,一顿宫宴打算他砍她多少次?
现在就把她杀了吧!
“你不如直接杀了……呜呜!”
姜萤破罐子破摔,却被突然出现的掌事女官捂住了嘴。
掌事女官对着孟延祈猛猛应承,像极了在董事长面前大包大揽的小领导:“能为陛下分忧是丹莹的福气,她一定全力以赴。”
“你不愿?”
孟延祈的目光越过掌事女官,落在姜萤身上。
他语气低缓而轻柔,深情厚谊到不像是命令,却有一种不答应就死的压迫感。
“丹莹,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掌事女官压低声音朝姜萤耳语:“若是不应,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仅剩的三条命,想到回家。
姜萤从后槽牙里发出声音:“奴婢愿意。”
“甚好,不必跪了。”
听到满意的答复,孟延祈挥了挥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往赤霄殿外走去。
他宽大的玄色袍子被风吹起,红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残影。
待走到宫殿门口时,他微微回眸,又轻描淡写地扔出平地一声雷:“让孤看看你除了能多死几次,还有些什么本事。”
听到这句话,姜萤猛然抬头。
却只看到门外天边的夕阳和孟延祈残留的衣角纠缠在一起,红得触目惊心。
连带着一起红了的,是她的眼眶。
她陡然意识到,孟延祈是故意的!
这个和她一样在游戏回溯之后依旧还有记忆的家伙,是故意让她死了又死。
被砍头很疼的啊,是真的很疼。
“还跪着作甚?陛下已经走了”
掌事女官提溜姜萤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拉动,“这丫头,莫不是高兴傻了?”
是她不想起来吗?
是她被这该死的人生结结实实地扇了几十个耳光,焊死在了火坑里。
姜萤杵着掌事女官的手,哆哆嗦嗦地起身,咬牙切齿。
转惊为怒之下,她恶从胆边生,满脑子只有一句词:起来!不愿意为奴为婢的牛马们!
3. 第三章
姜萤其人,活了二十三岁,从来都是老师家人乃至领导眼中的好孩子,乖学生。
“好”意味着战战兢兢,不出差错。
“乖”意味着服从权威,不坏规矩。
但这次,好孩子乖学生……要干票大的。
“丹莹,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孟延祈走后,掌事女官大力拍打着姜萤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宫宴可是大活儿,你办上这么一次,就够你家嚼用十年了。这么好的事,可别忘了姐姐我呀。”
姜萤秒懂,且十分上道:“我对宫宴的事一窍不通,可少不了仰仗姐姐。”
果然,掌事宫女对她的回答也十分满意:“有我在,包你出不了岔子。”
包的,听这语气就知道包贪污的。
姜萤摩拳擦掌。
贪吧贪吧。
等他们贪到晋西北乱成一锅粥,她就趁热把它喝了。
反正孟延祈把项目交给她,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交给她一定会搞砸。
他就放心吧!
有了八面玲珑又掌握各种皇宫资源和小道消息的掌事女官的帮助,再加上用国库里的财宝对着满宫上下流水一般的上贡和打点,姜萤的宫宴项目筹备得异常顺利。
财为人开路,她一次没死就捱到了中秋。
中秋这天,阖宫喧闹。
东奔西走的仆妇络绎不绝,满堂的金玉珍馐迷花人眼。
茶厅中的侍从们忙得热火朝天,却有人鬼鬼祟祟,被姜萤一眼逮到。
一个侍从趁着大家不注意,在茶水托盘上慌乱地捣鼓了几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隐进了人群中。
?
刺客?
姜萤等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蹭到茶具旁。
她打开茶盏,杯中依旧雾气蒸腾,茶香扑鼻,看上去一切如常。
可旁边的一株兰花却在接触到雾气的瞬间变得焦黄。
啧,这是友军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让茶杯的防毒功效失灵,但姜萤并不打算深究。
她盖上茶盏假装无事发生,接受了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为了防止友军的毒不够凶猛,她还把自己原本准备涂在水果上的毒也倒了进去。
一杯茶水,带来双重享受。
万事俱备,行动!
这次的中秋宫宴在天极宫举办。
天极宫坐落于一望无际的湖水之上,曾经是皇室祭祀的道场。
层层堆叠的高台没有屋脊和墙,只以数百米长的幔帐做顶。
席天慕地间极尽奢靡,连达官贵人们踏足的鹅卵石路上都混有金玉镶嵌。
日暮傍晚便已是觥筹交错,曼妙的舞姬和丝竹乐声缠绵在一起,满是靡靡。
姜萤端着茶水往湖心走去。
湖心高台巨大的的幔纬四角点着火炭,火光冲天。
眼前的纱幔被风吹动,轻柔的纱帐拂过她的脸。
纷飞的柔纱之中,俊美的帝王身着白色长衫,赤着脚,慵懒地横于卧榻之上。
孟延祈半散着头发,单手撑着额头,眼睛半开半阖。白皙修长的手指随着乐声轻击,看上去好不惬意。
不止是惬意,更是满目的荒唐。
四周的王公贵族们和舞姬近侍放浪形骸地打闹着,调笑着,衣裳散乱。
他却丝毫不怒,既不加入也不阻止,只在高台上闭目养神,就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把祭祀的道场用来宴饮作乐,不畏神人,不敬祖宗。
这样横行逆施,怪不得人人想要他死。
只是为什么……
明明他姿态狂悖,她越靠近,却越觉得悲凉?
就好像人世间的日月尘光,全然照不到他身上。
满天神佛,不曾护佑他分毫。
斯道普!
斯道普!
心疼男人就是女人倒霉的开始!
姜萤秒变表情包,摇摇头把脑子里悲春伤秋的情绪甩开。
她撸撸袖子,准备开干。
听到她的脚步声,孟延祈堪堪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这宫宴甚是无趣,办得毫无新意。”
姜萤把托盘往孟延祈面前凑了一凑,毫不走心地附和道:“陛下说得是。”
毫无新意又怎样?
他孟延祈只说办得不好砍她脑袋,这毫无新意能算不好吗?
显然不能。
工作嘛,不出错就算过关,越保守越好。
更何况她今天是打算为民除害,又不是想要优秀员工奖。
大郎,喝药啦!
姜萤低着头高举托盘,却半晌没等到孟延祈拿杯子。
她抬眼,和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
孟延祈好像轻易地看透她的想法,放任一切,不过是想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四目相对之间,姜萤又开始反射性地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横到她和孟延祈中间,差点把茶水打翻。
“嗝!”
“陛下,您这侍婢长得还挺清秀,臣能不能讨来玩儿两天?”
浓厚的酒味飘过来,姜萤回头,只看见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被酒色财气浸透的油腻厚肥在她眼前被无限地放大,没廉耻的家伙话都还没说完,就开始上手扒拉她。
“卿可是醉酒发蒙了?”
孟延祈笑道:“这宫婢生得一副笨头呆脑的样子,论风情滋味,可比不上你身边的歌姬万一。”
“不碍,不碍。”
“陛下有所不知,臣就喜欢这乖巧的。”醉了酒的大臣眼睛珠子都快黏到姜萤的身上:“这样的、干……干净听话!”
“哦?是吗。”
孟延祈不置可否。
乖巧?干净?
这些本来满是褒义的词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平白添了几分恶心。
姜萤左闪右躲,却依旧被咸猪手围追堵截。
可能是大臣的嘴脸太过猥琐,更衬得一旁的孟延祈好像天仙下凡。两相比较之下,她一咬牙,抬着茶杯就朝孟延祈怀里倒去。
她佯装哭腔:“陛下,奴婢只想侍奉您呀。”
为了不让大臣碰到自己,她还往使劲孟延祈怀里缩了缩:“奴婢跟了您那么久,您可不能把奴婢赐给别人。”
她想象自己是电视剧里祸国殃民的妖妃,快把自己扭成了个麻花。
“是吗?”
孟延祈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调调。
或许是孟延祈没有立刻跳起来砍死她,姜萤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她顺着在孟延祈大开的衣领往里左右乱滑。
耶嘿。
这家伙看着阴冷,身上却热得很。手感软糯适中,又滑又白。
姜萤被手底下紧实的肌肉触感迷花了眼,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
“卿可看到了?”
孟延祈捉住姜萤乱摸的手,低笑道:“看起来乖巧的,可不一定是真的乖巧。”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渐渐凌厉。
“看着清纯,没想到如此够劲!”
“能和陛下同享美人,是臣的福……”
“噗!”
前一秒还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瞬间被孟延祈捅了个对穿。
利剑的冷光和迸射的温热血液几乎在同时溅到姜萤的脸上,让她没忍住地轻颤。
“怎么,怕了?”
“孤还以为你很有胆量。”
扔下剑,孟延祈抓着姜萤的手,拉进两人的距离:“这双不安分的手,是不是该剁了喂狗?”
他的眼珠直勾勾地转过来,里面的杀意锐利得几乎要把姜萤也捅穿。
“奴婢是仰慕您,才没了轻重。”
姜萤词穷,说出口的话没过脑子:“奴婢手脏,狗不吃的。”
孟延祈冷笑。
她在说什么啊!
姜萤绝望地闭了闭眼。
幔帐无风自动,有人直直地朝着湖心高台而来。
姜萤朝孟延祈身后一瞥,就看到了熟人——
清正又坚毅的脸上有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来人正是霆玉的宰相父亲。
满脸愤懑的宰相似乎憋了千言万语,目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他挥开路上试图招揽他一起享乐的达官显贵,挺立得像棵百折不弯的松柏。
你,你别过来啊!
看着宰相越走越近,姜萤急得冒汗。
“陛下!”
情急之下,姜萤狗胆包天,摸着孟延祈的脸往下拽,遮住他的视线。
不对视就不会打架,不对视就不会打架……
姜萤在心里默念动物世界准则。
她垂死挣扎,举起了一旁的茶盏:
“陛下,这高朋满座,雅乐华章,实在是太平天下的生动写照。盛宴如此,陛下何不以茶代酒,敬这盛世?”
为了达到目的,她闭着眼睛大吹特吹,一通胡言乱语。
“盛世?”
就在姜萤以为这局必输的时候,她分外生硬的转折却好像引来了孟延祈的兴趣。
“你当真觉得这里海清河晏?”
孟延祈问到。
“当然,当然。”
姜萤忙不迭地点头。
“好个盛世。”
孟延祈像是被姜萤的回答逗笑一样,扬了扬嘴角,却又好像不是在笑。
他接过茶杯,抬头望向天空。
天色渐暗,残败的夕阳和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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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月同时出现在天边。
天地一片驳杂,寂寥而衰朽。
孟延祈举杯,像是在邀日月同饮,又像在给世间悼亡。
他淡淡道:“敬这盛世。”
说罢,一饮而尽。
残留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落,滚到他的衣衫上。
随着水珠的滚落,姜萤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她心头一松,甚至好像听到了家里那台破烂电脑的风扇声。
“咳……”
“咳咳!……”
茶里的毒起效太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孟延祈就咳出黑色的血。
那血很快就蔓延开来,像蜘蛛网一样黏腻四溅,触目惊心。
虽然在游戏里目睹了很多次死亡,但这次是她递上的毒药。
姜萤眨眨眼,甩开心中的不适感。
这不过是个游戏,她在心里默念。
孟延祈死了,霆玉一家就不会被灭门,故事的开始被扭转,她就能回家了。
“怎么,有胆子杀人,如今却不敢看了?”
吐着血的孟延祈却还笑得出来,好像死的人不是他。
他的酒窝又在脸颊边绽开,沾了血,红得像朵小小的花。
姜萤不想再看。
她俯身,戳了戳孟延祈的酒窝。
“如果有下辈子……”
“做个人吧。”她说。
她碾碎指尖残留的红色,起身离开。
风拂过她的眼睫,把她从不可名状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姜萤换了副表情,状若惊恐地大喊:“陛下,你怎么了?陛下!”
她朝着宰相喊道:“大人,快救救陛下!”
宰相的脸上还挂着死谏的决心,被这个消息惊到不敢置信。
他连忙拽住身旁的侍从:“快去请医官!快!”
发现不对劲的人们一窝蜂地往湖心的高台围拢过去,带得漫天幔帐狂乱地飞舞。
姜萤逆着人群往外跑,任由人群裹挟而来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快来人啊!陛下中毒了!”她边跑边喊道。
沿途的人们震惊于她的话语和凌乱的姿态,没有人阻止她的离开。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从人群中顺利突围,姜萤步伐慢慢轻快起来。
她的下一步行动,是找个偏僻的藏身之处苟到游戏结束。
可姜萤还没走出多远,她的身体就开始变成星辉一点点消散,往天上飘去。
天极宫的湖水被风吹皱,倒映出她身上的星星点点,破碎而闪烁。
?
贼老天,这次又是为什么?!
还来不及崩溃,下一刻,姜萤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茶厅。
她又一次目睹了鬼鬼祟祟的侍从破坏茶盏,往茶杯里投毒。
看着侍从的动作,姜萤心口狂跳。
手上的串珠更是烫得她一个哆嗦。
姜萤定睛一看,之前她明明还有三颗珠子是白色,现在却只剩下了一颗。
!
这怎么还多扣她一条命?
等姜萤把有毒的茶放在茶盘上,手串更是烫得像烙铁,提醒着她不要重蹈覆辙。
……难不成她多扣的那条命,是孟延祈的?
夭寿!
姜萤两眼一黑,准备把茶换了。
“别动,不然你立刻就会死。”
一个宫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姜萤的身后,用利器抵住她的后腰,低声道:“去奉茶,现在就去。”
原来友军,啊不,敌军还是团伙作案。
不想被当场捅穿腰子,姜萤只能照办。
那个宫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在她身后挟持着她,和她一起往天极宫去。
衣袍宽大,行人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的异常。
“回到!故事的!开始!”
这次死亡的瞬间,小字又一次出现在姜萤面前。
它在姜萤的面前无能狂舞,还加上了感叹号,有种恨不得冲进游戏里扇她的无力感。
可怎么才算回到故事的开始呢?
姜萤端着茶盘,一路上苦思冥想。
晚宴危机四伏,难道她要确保孟延祈活着,让故事按照游戏剧情里那样发展?
姜萤很头大。
“陛下……”
到了湖心,姜萤磨磨蹭蹭,托盘举得时高时低,就是不放到孟延祈面前。
“怎么,你手部有疾?”
孟延祈挑眉。
姜萤回答:“是有疾呢,陛下给我按按?”
孟延祈:?
宫婢:??
一回生,二回熟。
听到自己的回答,姜萤觉得她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4. 第四章
“嗝!”
“陛下,您这侍婢长得还挺清……”
NPC再度登场,酒醉的大臣像是赶进度一样上来就往姜萤身上靠,仿佛看不见姜萤背后的宫女。
等的就是你!
醉臣话还没说完,姜萤就身子一歪,送了对方一身热茶。
“啊!”
大臣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而姜萤灵活地闪身,任由被烫得吱哇乱叫的大臣胡乱扒拉,拽倒她身后的宫女。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宫婢眼见自己暴露,立刻踹开大臣,亮出短刃朝着孟延祈刺去。
“陛下,小心!”
姜萤用托盘往宫女和大臣身上砸,扬声道:“快来人啊,抓刺客!”
她这一嗓子激起千层浪,四周高台上寻欢作乐的宾客连衣服也顾不上穿,提着剑就围了过来。
可看着宾客们剑指的方向,姜萤心里暗道糟糕。
坏了。
来的不是帮手,全是敌军。
这一刻的天极宫像装满了蛊虫的罐子,而孟延祈是里面唯一的肉块。
密密麻麻的人群蜂拥而上,要把他撕成碎片。
姜萤瞬间被涌来的人群挤到角落。
幔帐倒塌,血水四溅。
黑压压的人群中唯一显眼的,只有孟延祈的白色锦袍,和他染血的衣袖。
姜萤伸手去抓,却不知道被谁狠狠推了两下,先撞上幔帐的柱子,又猝不及防地落了水——
“扑通!”
冰冷的水压住她的四肢百骸。
姜萤奋力睁开眼,挣扎着往水面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满脑子只有孟延祈的那截沾着血的衣袖,她眼前渐渐泛起红色,那红像雾又像丝绸,蒙在她的眼前,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深红。
姜萤抬手一摸。
她的脑袋撞在柱子上破了一大个口子,冷得刺骨的水正在源源不断地带走她身上的温度。
不要啊!
她可只剩一颗珠子了。
姜萤奋力游着,却感觉眼前越来越红,那红色几乎化成实质,晃悠悠地飘荡在她眼前。
满湖的血雾中,混杂着一截绸带。
薄薄的红绸带长得超出了正常的范围,飘忽而诡谲。
姜萤顺着绸带望去,深处的湖水泛着浓稠青色,四处无光,只有满身红衣的孟延祈静静地沉睡在水中央。
那抹长长的幽红自他腰间而来,随着水波飘动,如鬼如魅。
绸带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落到她的掌心。
仿佛在诱惑她轻轻一扯——
水波诡谲,妖异横生。
邀请着误入其中的人,共同沉沦。
啧,他这样,真的很像个艳鬼……
来不及细想,姜萤拽住长得过分的绸带,朝孟延祈游去。
她拖着孟延祈往水面上游。
真奇怪,他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他在岸上明明穿的是白袍,为什么在水里却一身红?
姜萤有无数个问题,可湖水挤压着她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让她无暇思考。
水好深,孟延祈好重……
姜萤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秒,明明在水里,她却好像摸到了家里的沙发。
沙发真软啊。
就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压在她的身上,重得要死。
“咳!”
“咳咳!”
半梦半醒间,姜萤看到了熟悉的灯——
白炽灯明晃晃地挂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亮得刺眼。
她满肚子的水被身上的重物一压,就忍不住想吐。
沙发是房东的,吐脏了可是要赔的!
姜萤反射性地捂住嘴。
她迷蒙着眼连蹬带踹,想把身上的重物掀开。
下一秒,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延祈一袭橙红色粼光锦袍,绸缎上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云锦纹,腰间缠了条宽宽的墨绿色丝绦,穿得甚是花哨热烈。
那双浓淡相宜的凤眼正不高兴地地盯着她,很不高兴的那种。
“你是哪个宫的婢女,竟敢踹本皇子!”他鼻孔喷气。
他是奇迹祈祈吗?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连换三套衣服,还穿那么骚包。
姜萤眨眨眼,眼神从孟延祈用玉冠束起来的高马尾和朱红色发带,一路滑到他还缀着一丝稚气未脱的脸颊边。
他怎么好像……
变年轻了?
“看什么看?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还有,这是哪儿?”
奇迹祈祈打量着四周,语气冲得很,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可即使生气,他也神采飞扬,芝兰玉树,没有一丝鬼气。
甚至衬得她客厅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开始发出肉眼可见的光。
等等,绿萝?
她真的回家了?
姜萤瞳孔放大,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
嗯,没有伤口。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终于脱离游戏,就听见年久失修的沙发在她身下发出绝望的哀鸣——
“啪嗒!”
沙发不堪重负,内芯断了。
一起断了的,还有姜萤的理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揪住孟延祈的衣领,狠狠地摇晃起了不速之客:“你怎么能在这里?!”
她好不容易回到的现实世界,怎么能被这家伙染指?
“本皇子在哪儿,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孟延祈喝道:“你放肆!”
可惜姜萤不仅放肆,还很放纵。
她翻身骑到孟延祈身上,连抓带挠:“你个天杀的扫把星,为什么要跟着我!”
“别打了啊,本皇子警告你。”
孟延祈坐起来一握,轻易就抓住姜萤两只胡乱发泄的手。
姜萤对孟延祈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味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可孟延祈实在抓得太紧,她试了几下徒劳无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只是想玩游戏谈个恋爱而已,这有错吗?”
“呜呜呜,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萤嚎啕大哭。
“别哭了。”
魔音穿耳,孟延祈的眉头拧得更紧:“你想要什么?黄金珍珠,还是珊瑚翡翠?本皇子赏你。”
姜萤的哭声更大了。
“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拖出去砍了。”孟延祈恐吓道:“本皇子一言九鼎,说砍就砍!”
姜萤不为所动,再接再厉,像个烧开的水壶。
“姑奶奶,你收声成吗?”
孟延祈堵住耳朵告饶:“你再哭不如杀了我。”
呵,她倒是想。
姜萤哭岔气了,喉咙疼。
她歇了哭腔,抽泣着幽幽问道:“大哥,你贵庚几何?”
还自称皇子,老黄瓜刷绿漆呢他?
“二十啊。”
耳边一清净,孟延祈就支棱起来:“你究竟是哪个宫的婢女?本皇子昨日才过的生辰,你竟然就不记得了!”
……怪不得有种清澈的愚蠢。
瞅着比游戏里小了十多岁的孟延祈,姜萤计上心头。
她换了副谄媚的笑容;“殿下,正因为是您的生辰,奴婢为您准备了特别的惊喜,就在此处。”
“就你这灵堂一样的地方,能有什么惊喜?”
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孟延祈满是嫌弃。
……
姜萤按耐住想要杀人的心。
没听到回答,孟延祈又自顾自问道:“喂,你不会是想把自己献给我吧?”
而后他凑近看了看姜萤,甚至动手捏了捏她的脸。
“啧。”孟延祈发出气音。
啧什么啧!
姜萤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倔强小白花上身。
“第一,这里不是灵堂,这是我家。”
“第二,我不叫喂,我叫……”
“我叫丹莹。”
姜萤话拐了个弯,没把真名透露出去。
她顺嘴数道:“第三。”
三字还没说完,苟延残喘的沙发又往下陷了一陷,发出惨叫。
姜萤猛然意识到她还坐在孟延祈的身上,姿势分外不雅。
她猛地从孟延祈身上跳起来,结果脚的大拇指撞到茶几的边缘,又疼得她眼前一黑。
“第三什么?”
孟延祈眼巴巴地问道。
“第三,从我的沙发上滚下来,狗贼。”
姜萤泪眼婆娑,咬牙切齿。
提问:
当游戏里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和你一起穿越到了现实世界,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这颗定时炸弹甩开,越远越好。
看着乖乖从沙发上站起来,饶有兴致在房子里东看西看的孟延祈,姜萤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趁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快扔掉!
“惊喜就在不远处,还请殿下蒙住双眼,跟奴婢来。”
姜萤拿出自己的遮光眼罩,笑得人畜无害:“一定让您终生难忘。”
“哦。”
孟延祈乖乖照做。
夜深人静,正是杀人抛尸好时候。
姜萤领着孟延祈出了门,一路往僻静处去。
“你究竟要带本皇子去哪儿?”
孟延祈嘴上抱怨着,动作却蛮乖,连眼罩也没掀:“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到吗?”
“快了,殿下再等等。”
姜萤拽着孟延祈的衣袖,头也不回。
直到离家很远很远,姜萤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条江。
江水浩浩荡荡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江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万家灯火的星星点点。
岸边风声四起,晃动着连片的枫树。
夏日的夜晚枫叶还没有转红,满眼是如绸缎般的绿。
“殿下,一刻钟后此处会有世间难寻的奇景,正是奴婢要献给您的生辰礼。”
“您一定不能提前取下眼罩,不然就见不到了。”
姜萤把孟延祈往水边一推,嘱咐道:“奴婢去为您准备佳肴,很快回来。您一定要到了时间再取眼罩啊,不要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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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三叮嘱,不等孟延祈回答就返身钻入岸上的树林,立刻开溜。
“师傅,停一停!”
像是被鬼追一样,姜萤在路上狂奔着拦下出租车。上了车,更是一口气都不带歇,边系安全带边催促:“灵云小区,快快!”
直到到了家楼下,没有人追上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路灯下,她习惯性地摸了摸手上的水晶手串。
手串已经完全变黑,没有一颗珠子还是白色。
但姜萤不在乎了,她哼着歌,眼都不眨地把手串扔进小区的垃圾桶。
什么游戏暴君,读档重来。
拜拜了您嘞!
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她心情很好地回家了。
把身上的宫女服脱下来塞进垃圾桶里,打开淋浴洗个香喷喷热乎乎的澡,再换上睡衣,回到久违的被窝。
蓬松柔软的被子上沁满了留香珠的松木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香草甜味。
和烛国皇宫掖庭里永远泛着淡淡霉味的大通铺完全是天壤之别。
没有硕大的肥老鼠,也不用担心某个拐角突然出现些残肢断臂,血迹毛发。
她终于……回家了。
摸着柔软的床单,姜萤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用被子蒙住脸,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深夜,屋外有大风起。
窗子和外挂空调在大风的肆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混着呜呜作响的风声,扰得人再无法入睡。
呼啸的狂风却打断了姜萤的美梦。
她拿起手机一看:
【本市大风蓝色预警,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尽量减少外出。】
……岸边风更大,孟延祈会被吹飞吗?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手腕一烫,串珠眨眼间就出现在手上。
“什么鬼!”
姜萤忙不迭地坐起来,摸了摸手腕。
不是错觉。
黑色的串珠在她因为加班而久久没有见到阳光的惨白手腕上很是显眼,存在感太强。
姜萤立刻拽下手串。
她顾不上屋外的大风翻涌,打开窗户顶着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串远远地扔出去。
狂风涌入室内,夹杂着冷飕飕的细雨丝,灌进人的耳孔鼻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艰难地关上窗户。
姜萤跌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脸。
一定是她入睡的姿势不对,产生幻觉了。
她重新滑进被窝,闭上眼,祈祷自己不要再想起孟延祈。
可这三个字一出现在脑海里,手腕一烫——
手串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救命!
这东西怎么阴魂不散。
姜萤又立刻把手串丢出去。
她意识到某个人好像是个绝对禁区,不仅不能提,还想都不能想。
“拜托拜托,别想了。”
姜萤恨不得给自己磕一个。
可她的大脑好像很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能想,就越想得越多。
手串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手上。
一次,两次,三次。
“呼——”
“嘎吱!”
“嘭!”
冒昧的狂风无数次在卧室里探头,又被姜萤用窗户挤出去。
就这么开开关关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她累得睡着了——
“轰隆!”
打雷了,窗户大开。
穿着艳色袍子的男鬼满身是水,湿哒哒地站在她的窗前。
“丹莹,你为何丢下我——”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男鬼的脸。
他水气深重,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青白交加的脸上,妖冶而幽怨。
“你说,为什么丢下我?害我被江水卷走,死于非命!”
男鬼伸手来抓她,手上的水滴到她的被子上:“你说啊!”
尖尖的利爪伴随着男鬼的哀嚎袭来。
“啊!”
姜萤忍不住尖叫,从床上猛然坐起。
她抬眼望去,满室寂静。
梦里猛烈飞扬的窗帘此刻好好地垂在墙上,窗子是关着的,被子也没有丁点被浸湿的痕迹。
是梦。
还好是梦。
姜萤松了一口气。
“叮。”
她的手机在暗夜中发出微弱的亮光。
【云京市气象局:温馨提示,预计未来2个小时,本市有100毫米以上强降水,并伴有雷电大风,中小河流洪水气象风险高,请注意防范!】
今天是捅了龙王庙吗?
怎么又是风又是雨。
姜萤关上手机,心里有些忐忑。
这会不会是她做的预知梦?下雨了江水涨潮,孟延祈被浪卷走,淹死了来找她索命。
可她转念又想。
管他干嘛!
那么大个人,还真能的站那不动被水淹了不成?就算真被淹了也是他活该,坏事做尽。
不对,他就是个游戏角色,不能算人。
姜萤用被子蒙住头,拒绝同情心泛滥。
5. 第五章
风雨欲来,路边的树被吹得七歪八扭。
明明夜色正深,天空却渐渐泛起白,像是昼夜颠倒,世界末日。
“师傅,盘江大道去不去?”
姜萤好不容易才拦下一辆出租车,敲着车窗大声问道。
“什么?盘江大道?。”
司机师傅费力地在风雨声中支起耳朵,听清后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要下大雨啦,收工了。”
“我加钱,双倍,三倍!”姜萤说。
“五倍十倍都去不了喽。”
司机师傅的普通话混着口音:“阿妹,有什么要紧事非在这个时候出门?雨停了再去吧。”
可她等不了雨停了。
被出租车留在原地的姜萤环顾四周,只有一排排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黄小绿小蓝单车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咬咬牙,扫了张共享小黄,哼哧哼哧地往江边赶。
风势越来越大。
夹杂着细雨丝,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车也被吹得七拐八扭。
骑到最后,车已经成了负担。
她索性丢了车,埋着头往前跑。
她也不想来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游戏里可以毫无负担地杀孟延祈,在现实世界却反反复复地觉得煎熬。
雨变大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又疼又冷。
姜萤的雨伞才打开就被风吹得骨架四裂,变成光秃秃的金属杆子。
满目风雨。
整个画面荒唐到就像她误入了游乐园的造景里,岸边的树绿得吓人,江水跟着风摇摆出鱼鳞状的波纹,此起彼伏。
绵延的雨水中,姜萤远远地就看到岸边杵着个颜色喜庆的胡萝卜。
一身橙红色锦袍的孟延祈站在岸边,站在她丢下他的地方,一动不动。
“你是傻子吗?下雨了不知道躲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的,让我在这等你。”
胡萝卜吹了半夜的风,又被雨淋着,话里都带着颤音:“我怕我走了,你找不到我。”
姜萤最讨厌雨天,下雨总让她想起些不好的回忆。
而此时此刻的孟延祈就像只被遗弃的宠物,在路边瑟瑟发抖地等着主人。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好像曾经也这么可怜过。
姜萤没了火气:“走吧,回去了。”
“那美景呢?”
孟延祈问道。
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摔傻了?
“天气不好,下次再看吧。”姜萤叹气。
“哦。”
孟延祈乖乖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暗沉而阴郁的天色似乎随着他们的脚步在缓缓放晴。
纵使雨没停,也没再疾风骤雨狂下一通,阻挠归家的路。
“啪嗒。”
姜萤打开客厅的灯,把全湿的鞋踢到外面。
她身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像是从河里被捞出来一样狼狈。
她从卫生间里拿出毛巾,递给同样狼狈的孟延祈:“你把袍子脱在门口,进去洗澡。”
路上的积水深的地方已经没过人的小腿,孟延祈的衣袍很长,沾了不少泥水,简直像是行走的抹布。
姜萤有洁癖,绝不允许脏了的袍子就这么进了她的家。
而孟延祈十分听话地掀开衣服,一脱到底——
“你干嘛!”
姜萤捂住眼睛,“脱外袍就行了,里面那件穿着!”
“在宫里,都是你们服侍我更衣的。”
孟延祈的语气有些委屈,低垂的眼睫一颤一颤,我见犹怜:“我不知道外面这层怎么解。”
“那你就穿着进去。”
姜萤不为所动。
她言简意赅地指着浴室里的莲蓬头和各种洗护用品:“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你自己调。还有洗头发的,洗身上的,那边是浴袍。”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浴室门。
“啊!”
可姜萤还没把卫生间的门关严实,就听到孟延祈的一声痛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又怎么了?”
她不耐烦地开门问道,一抬眼,却不由得愣住。
门里一片好春色。
孟延祈跌坐在地上,胸口大敞。
几缕湿漉漉的墨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他的脸颊两侧,从锁骨蜿蜒至胸膛,把人的视线往胸下引。
再往下,就是劲瘦而均匀有力的肌肉,窄窄的腰腹被布料若隐若现地遮盖着,引人遐想。
但姜萤视若无睹。
“我,我真的不会脱……”
“那就穿着洗!”
姜萤拔腿就走,却被门口的积水一滑,就往浴室里跌去——
“小心!”
她被孟延祈抱了个满怀,温热的气息顺着他的胸膛透进她冷冷的湿衣服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没事吧?”
孟延祈低头问道,一双似是含着春色的眼睛脉脉地望着她。
不,她有事。
姜萤的眼睛从孟延祈的脸蛋滑到他的胸膛,再到他下腹若隐若现的人鱼线上。
好滑,好白。
好想……
再摸一把。
该死的!
“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妖孽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用近乎纯然的语气发出某些不可告人的邀请。
姜萤一咬牙,狠狠地动手剥起了孟延祈的衣裳。
“你如此着急吗?”
孟延祈的胸膛震动,好像含了笑。
对,她很急。
姜萤不说话,只一味地剥啊剥。
剥到最后,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孟延祈的怀里弹起来,只留下个冷漠无情的背影:“洗干净点。”
“哦……”
她身后的孟延祈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蔫吧下去。
浴室的水声不到五分钟就停了。
孟延祈发尾还滴着水就走出了浴室,看见客厅里的姜萤一脸疑惑,解释道:“你身上还湿着,再不洗会着凉的。”
这家伙,还有体贴别人的一天?
姜萤懒得探究,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再打开浴室门,就看见孟延祈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的边上。
孟延祈穿着她99两件包邮的拼XX浴袍,短短小小的衣服显得格外局促。
看见她,还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你的座椅坏了,我坐的是扶手。”
还未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他没了束发时的桀骜飞扬,像个湿漉漉的顺毛小狗。
而且是在小心翼翼看主人脸色的小狗。
这副模样,让姜萤原本就烦躁的心更烦躁了。
她总感觉把这家伙捡回来,是犯了个致命错误。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头。
“你先说。”
姜萤双手环臂,等着孟延祈先出招。
“你是我的婢女吗?”
孟延祈问道。
“不是。”姜萤面无表情道。
“可你穿的是掖庭一等宫女的衣服,我看到了。”孟延祈指了指垃圾桶的宫女服。
“那又怎样?”
姜萤扯了扯嘴角:“这里不是烛国,你可别想我为你当牛做马。”
“我明白的,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你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孟延祈说着说着,嗓音渐低,有些泫然欲泣:“只是在这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见姜萤不为所动,他吸了吸鼻子,从两个浴袍口袋掏出一堆宝石翡翠,摆在茶几上。
像献宝似地说道:“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能不能换几顿饭?”
能,那可太能了。
孟延祈穿越来时穿的衣服骚包又漂亮,腰上缀的和手上颈上戴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就连腰带上镶的边角料,都能卖不少钱。
原本就质地极品的珠宝像是被加了层bulingbuling的滤镜,让人忍不住上手想摸。
姜萤的眼睛化身老虎机,摇出一对大大的“?”。
发达了!她可以躺平了。
事情在她未曾想到的方向迎来了转机。
姜萤咽了咽口水。
“我谁也不认识,只能相信你。”
有钱又好骗的金主小狗眼睛睁得圆圆,满眼都是对她的信任:“我以后绝对不奢侈浪费,你家很小,我睡这个坏掉的布椅子就行。”
这好像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反正孟延祈穿越过来以后好像变得有点蠢,傻到被丢了也只会站在原地等待。
这个样子应该也危险不到哪里去,要不就……
答应他?
【醒醒!】
姜萤甩了甩头,脑袋里“噗嗤”冒出个有黑色尖角的小人。
黑色的恶魔小人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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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叉子,恨不得叉住她的脑袋:【狗改不了吃屎,人的劣根性是不会变的,你怎么能掉以轻心!】
真的改不了吗?
姜萤望着桌子上面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望着她后半生的幸福生活,突然感觉脑袋好痒。
好像要长角了。
【你能丢掉他第一次,就能丢第二次。】
另一个更黑的恶魔小人“嘭”地出现,趴在她耳边低语:【先把宝贝搞到手再说,有钱在手,天涯海角任你去,他找不到的。】
【就是,他找不到的。】
两个恶魔小人互相附和,叉腰桀桀桀地笑起来。
笑声层层叠叠,不停回荡。
姜萤慢慢停止了思考。
她说,“好。”
唰唰唰唰!
姜萤话音一落,客厅里无风自动。
孟延祈原本披散的湿发瞬间变干,高高扬起。
他眼中红光大盛,无数红黑交织的影子浮现在客厅里,四处游荡。
有亮晶晶的东西从姜萤身上跑出来,和红影一起,在孟延祈的手上凝结出一张泛着金光的纸。
“成了。”
掠食者露出了他的獠牙,啊不,酒窝。
红瞳的妖魔看了眼手上的金纸,笑得恶劣:“原来你叫姜萤,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姜萤呆住了。
姜萤又扭曲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装可怜博同情,不止色诱,还搞金钱诱惑。
他x的!
“别骂我,我听得到。”
孟延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悠闲地靠倒在沙发上,任由沙发惨烈地哀嚎:“给本皇子倒水。”
他甚至翘起了腿,嚣张至极。
“我不。”
姜萤心如死灰,脑袋很疼。
下一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厨房去,颤颤巍巍地拿起玻璃杯,给孟延祈接了杯烫水。
她捏住玻璃杯的杯底,避开滚水的热度。
而猝不及防握住杯身的孟延祈,瞬间被烫到跳起来:“嘶!”
“你故意的吧?这么烫,我怎么喝。”
皇子殿下鼻孔喷气,很是恼怒。
?
他才是故意刁难吧?
“爱喝喝,不喝拉倒。”
姜萤脾气也上来了。
“呵,我看你是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皇子殿下狠狠冷笑:“从你应下契约的那刻开始,你就是本皇子的仆从了。你只能听命于我,服从于我。”
他扬了扬手里金灿灿的契约,姿态不可一世:“包括你那个生锈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我都一清二楚地知道。”
哦,真厉害。
姜萤面无表情,抬手就抢。
“嘶啦”一声,脆弱的金纸在两人手里变成两半。
……
哦豁。
孟延祈突然哽住,目光从纸转移到姜萤脸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姜萤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你撕了也没用。”
孟延祈丢开手里的废纸,挥挥手再变出一张。他摸了摸肚子,思维很是跳跃:“本皇子饿了,布膳吧。”
……她就不该去救他。
淹死了拉倒!
这念头一起,姜萤的头更是疼得像是要爆炸。
她忍不住捂住脑袋。
“说了别在心里偷偷骂我吧。”孟延祈轻哼。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人宁折不弯,她是又折又弯。
姜萤接受现实一向很快:“大哥,现在是早上五点半,我上哪给你找吃的去?”
“你前几天不是买了什么很喜欢吃的东西吗?香香辣辣的,就在那个什么……冰箱旁边。”
孟延祈点了点太阳穴,准确地指出了姜萤的最爱。
这他也知道?连冰箱都能知道?
姜萤的脸皱成了一团。
“我说过了,只要我想,你脑袋里所有的事我都能知道。”
“本皇子就吃那个,你别磨蹭,快去取来。”孟延祈说。
……哦。
姜萤颤颤巍巍地控制着在孟延祈的使唤下恨不得冲出去的身体,往厨房走去。
三分钟后。
“就这?”
“你脑子里绝世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
望着姜萤端上来的盘子,孟延祈的表情第一次失控。
高贵的皇子殿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如此简陋,如此粗俗!”
6. 第六章
“对啊,不可以吗?”
姜萤把辣条往桌上一放,理直气壮:“我平常撕开包装袋就吃,这次还特地给你摆了个盘呢。”
她的亲某烧,某龙大辣片,麻辣汪子,不香吗!
都摆成一朵花了,还不够好看吗!
看来孟延祈的话也很有水份,他能知道她的感觉和感受,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就这样也想拿捏她?
姜萤感觉她又行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
姜萤故意激孟延祈,“殿下不会是怕了吧?”
“少来,如此拙劣的激将法,你当我是什么三岁孩童吗?”
孟延祈冷哼。
“哦,你不吃,那我吃了。”
姜萤夹起一根麻辣汪子,嚼嚼嚼。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斯。
这一晚上折腾得,真是累得要死。
她一根接一根,吐出不存在的火辣烟圈。
“喂,够了啊。”
孟延祈说:“哪有主子没吃,你一个婢女撒开了吃的道理。立刻去重新准备……唔!”
姜萤眼疾手快,立刻夹起一片亲某烧,塞进孟延祈的嘴里,阻止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孟延祈的表情精彩纷呈。
震怒,一开始妥妥的是震怒,包含了十七级的海啸,摧枯拉朽。
然后立刻涌现的是嫌弃,不明物体接触到嘴巴的那一刻,极度的嫌弃轰然迸发。
再然后……
甜蜜蜜的香气和淡淡的辣味在嘴里迅速蔓延,复杂的香辛料攻击着味蕾,让人忍不住上下咀嚼,只为了留住这上头的鲜甜辣滋味。
嗯……
嚼嚼,再嚼嚼看。
孟延祈鬼使神差地举起了筷子。
“殿下,好吃吗?”
姜萤看热闹。
“不好吃。”
孟延祈的目光在盘子里左右游移,仿佛在思考朝哪个奇形怪状的丑东西下筷,他非常郑重:“是极其难吃。”
“也是,殿下您金尊玉贵,怎么能和我等小民同吃如此粗俗和简陋的东西呢?”
姜萤阴阳怪气,准备把盘子拿走。
孟延祈不说话,只默默按住姜萤的手。
他从盘子里夹起根辣条,嘴巴张了又张,没能下口。
一缕红油不小心滴到他的手上,更让他的嘴角颤了三颤。
看着红油顺着皮肤蜿蜒,他面露扭曲,表情纠结。
“殿下,您究竟吃不吃啊?”
姜萤虚晃一枪,又准备端起盘子:“反正没别的了,不吃我走了啊。”
……
孟延祈视死如归。
他的五脏庙轰然高歌,抗议着他把到手的食物推走。
最后,孟延祈眼睛一闭一睁,嗷一口就下去。
表情从纠结扭曲慢慢变得舒缓,最后,变成欣然接受。
然后默默地,又捻起一根。
呵,她就知道。
姜萤看着盘子里渐少的辣条,又掏出桶泡面:“殿下,吃面条吗?”
吃点别的,别把她的珍藏给吃完了。
“你不是说没别的了吗?”孟延祈问道。
“刚又想起来有了。”姜萤脸皮堪比八级城墙。
估计是真的饿了,皇子殿下头也不抬,没有计较,只说道:“都行。”
吃饱喝足后,折腾了一天的皇子殿下准备就寝。
他毫不客气地往姜萤的床上一躺,“你家如此之小,在回去之前,本皇子只能勉强委屈自己睡这了。”
姜萤租的房子是个一居室,除了卧室就是客厅,一眼就能把整个家尽收眼底。
孟延祈打了个哈欠,指着客厅吩咐道:“你好好值夜。”
天亮了,值个屁的夜。
姜萤看了一眼窗子外大亮的天光,猛然想起来——
糟了!今天是周一。
哦,这该死的星期一。
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她在游戏里过了三个月,现实中不过是一天。
身体比脑子更先行动,她反射性地抄起门口的工牌,三两下就穿好鞋。
打开门,她在晨光中微微回首:“殿下,我买几个橘子……我上班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关上门,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如果要问姜萤此刻脑子在想些什么,那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世界可以毁灭。
但她的全勤奖,绝不能不要!
早晨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嗡嗡的响声。
“早啊,小姜。”陆续有早到的同事和姜萤打起了招呼。
“早啊。”
姜萤气虚力竭,在工位上像个幽魂。
“你这黑眼圈重得都快掉地上了,周末干嘛去了?”
旁边工位的同事调侃道。
她这周末很忙。
调研了烛国皇宫,对宫女们的晋升机制和工作环境进行了实地考察,策划了大型中秋宫宴项目,还和领导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现在烛国的一把手还躺她的出租屋里呢。
姜萤想说,但感觉说完就要被精神病院的车拉走。
她半死不活:“没事,只是失眠了。”
“你看上去真的很累哎,要好好休息啊。”同事关心道。
“……好。”姜萤点了点头。
她也想,可那个杀千刀的孟延祈,什么时候能滚出她的生活。
突然意识到自己又骂了孟延祈,姜萤反射性地缩了缩脑袋。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的身体静悄悄。
耶?
难道离得远,那个破纸就管不了她?
孟延祈,狗东西。
孟延祈,狗贼!臭大粪!
嘿!
不疼,完全不疼!
姜萤来了精神,高兴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大楚兴,陈胜王,简直天助她也!
九点一到。
姜萤躲在电脑屏幕后飞速打开某黄色海鲜软件,精准定位到游戏二道贩子。
“卖家,在吗?”
遵纪守法的好牛马连维权都要等到对方上班。
“上次买的游戏又出问题了,能售后不?”
撤回。
“上次买的游戏又出问题了,我要售后!”
发送。
这次语气合适了。
“亲,这次是什么问题呢亲?”
对面依旧秒回。
“有东西从游戏里跑出来了!你们能不能把他搞回去啊?”
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病急乱投医。
昵称是42的卖家发来消息:“亲,您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呢,现在就去排查故障原因,12小时后联系您。”
应承得那么快,看来就是他们搞的鬼!
“别啊!就现在,现在就给我解决。”姜萤急了。
12个小时以后孟延祈肯定在她旁边,破纸又要监管着她。
“?”
“人呢?”
已读,半天没有回复。
对面没了响动,像在装死一样。
“你不回我,我就去举报你!”
“海鲜软件、12315、商场监督管理局,轮流举报你兜售盗版游戏,坑害消费者!”姜萤激情输入。
“别别,亲。”
42再次秒回:“在您的热情敦促下,我们一下就发现故障原因了呢~”
“游戏预计在七个工作日内进行升级,下周将恢复正常。请您在此期间注意人身安全,保持良好心情,谢谢您的支持。^-^”
好个^-^
古早的笑脸图标像是在对她进行嘲笑。
“七天?绝不可能!”
姜萤火冒三丈:“你知道我在这个破游戏里受了多少苦吗?我一天都等不了,今天必须解决!”
“亲亲,实在抱歉呢,您的诉求我们已经知晓,但客观原因技术上实在无法满足您的需求呢^-^。”
42说:“另外赠送您小贴士一则:自然界剧毒的物质旁都生长着它的解药,万物相生相克,请您留心观察。”
“你一个卖盗版游戏的,还整什么文字游戏。”
姜萤只恨手伸不进屏幕:“快给我解决问题啊喂!”
“亲,我们卖的才是正版哦。”
“其他的,都是盗版。”42说。
倒反天罡。
姜萤手机都快搓得冒火星子,但无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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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威逼利诱,对面都不再回复。
呵。
所谓售后,不过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小姜,怎么回事?怎么系统里的数据和报告里的对不上呢?”
小组长的脚步身从身后传来,姜萤立刻把手机揣进兜里。
“你看看,是不是你登记错了!”
“说了多少次,数据要过三遍,确认无误了再上系统,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小组长一把将资料拍在桌上。
这个暴躁的女人越说越生气,眉毛一边高耸起来,另一边耷拉下去,黑黑的眼镜框也遮不住她的尖酸。
姜萤透过小组长拍在桌子上的红色美甲,捕捉到了关键信息——“XX项目数据报告。”
她皮笑肉不笑:“组长,这是公司的重大项目,您说您要亲自登记的。”
姜萤的工作虽然忙,但实在没啥技术含量。
无非是登记下这个项目的各项参数,核对下那个项目的条款和报告,外加整理些领导需要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
只要细心仔细,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但姜萤能细致地干活,不代表人人都如此。
工作纰漏天天甩锅,已经是她小组长的老节目了。
见怪不怪。
她的职场环境一向恶劣,除了无休止的加班,还时常要接受各路领导同事牛鬼蛇神的魔法攻击,尔虞我诈。
时常想要撂挑子不干,但现在大环境不好,为了能混个温饱,只好常常息事宁人。反正不是什么大纰漏,顶多挨顿骂,丢不了饭碗。
但今天……
可能是压抑了太久,也可能是受够了气,不想做乌龟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或许是没料到姜萤竟然没有接下这口锅,小组长尖尖的指甲一指,“犯了错还不承认,是不是我还管不了你了?你要是不想听我说话,我就去找主任来,让主任看看你怎么回事!”
又来了。
这姐们儿没完没了。
姜萤的小领导属于那种没啥大实权,却很喜欢找存在感的人。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整治办公室的“不正之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纲上线。
虽然那这姐自己能力不行,却有个当官的好老公。
所以哪怕尖酸刻薄,挑剔难缠,公司里也不会有人和她在面子上过不去。
别说主任,就连大领导也会卖她三分薄面。
但姜萤不是卖面的。
她今天偏不。
“组长,您那天和我的聊天记录我还留着呢,您要看吗?”姜萤说。
“别说了,小心她又去闹。”
一旁的同事拽了拽姜萤的衣服,低声说道:“马上发年中绩效了。”
姜萤所在的部门大家平日里工资不高,每个月都过得紧巴巴,就指望着年中年底两笔绩效过活。
而这位小组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领导的想法,从而决定绩效金额。
换句话说,这位姐不想让谁拿钱,谁半年的辛苦就烟消云散。
……打扰了。
想到水深火热的银行卡余额,姜萤的豪情壮志顿时烟消云散。
“姐,是我填错了。”
“您教训得对,我以后一定仔细检查,不犯同样的错误。”
姜萤挤出一个笑容:“您心胸宽广,肯定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卡拉米一般见识。”
所谓生活,起码要先活着。
她穷得快活不起了,哪还有任性的资本。
“呵,你说你早点承认,还用得着闹上这么一场吗?”
小组长像个烧开的水壶到处喷气,语调得意:“我跟你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天高……”
“你什么时候回来?本皇子要用午膳!”
就在小组长洋洋洒洒地说教之际,姜萤耳边突然炸开孟延祈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捂住了耳朵。
“什么意思?说你两句又不乐意了?”
小组长眉毛拧了起来。
“说话啊,什么时候回来?”
孟延祈不耐烦。
“说啊。”小组长逼逼。
“喂。”孟延祈叨叨。
“我……”
姜萤的血压高了。
7. 第七章
“喂,你人呢?”
孟延祈催命似地给姜萤发射着脑电波。
姜萤急中生智:“姐,我突然有点急事,你等一会儿再骂我哈。”
她举起手机,假装打电话:“你又要干嘛!”
“不干嘛,吃饭啊,本皇子饿了。”
孟延祈果然能听到她的声音,“你买橘子买了一早上,午饭可别想糊弄我。”
他是猪吗,早上吃那么多,还饿那么快。
这破纸也是真该死,怎么还带远程骚扰的功能。
“大哥,我这是上班。”
姜萤溜到到楼梯间,咬牙切齿,“不上班哪有钱吃饭!”
“上班?哦,你们这个世界换取温饱的低级手段。”
孟延祈哼哼:“都是拿钱办事,你不如专心伺候我,至少我给的多。”
可拉倒吧。
上班不会要命,他孟延祈会。
姜萤深深吸气:“您中午要吃什么?我给您点上。”
餐饮费日结,没有现金的话,她也收宝石。
“胭脂鹅脯,茄鲞,鸡髓笋,奶油松瓤卷酥,板栗烧野鸡……今儿口淡,想吃点甜脆爽口的,其他的你按规制上就行,别多也别少。”
……她就知道。
“没有,统统没有!”
姜萤冷笑,把这些拗口奢侈的菜名抛诸脑后:“肯某基欢乐全家桶一份,一会儿门铃响了自己开门拿。”
她狠狠撂了脑内的电话,假装听不见孟延祈剩下的大呼小叫。
结果一转头,就和听墙角的小组长撞了个正着。
“哟,小姜,谈恋爱了呀?怪不得工作不上心,忙着给男朋友点午饭呢。”
小组长的八卦之色溢于言表,语气挖苦又轻蔑:“才谈恋爱就同居可不是好事,女孩子呀,还是得自爱。”
“没谈恋爱,没同居。”
姜萤木着脸否认。
“我懂,我懂。”
小组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放心,姐绝对不说出去。”
才怪。
等到姜萤下班的时候,连楼下的保安大叔都知道她恋爱了。
流言甚至开始进化,传闻她养了个既不白又不帅的小黑脸。
姜萤:?
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暗。
挤到窒息的地铁像是沙丁鱼罐头,在站台上哗啦一下吐出许多人。
灯火通明的都市就像有某种魔法,可以悄然吸走人们身上的能量。以至于她遇到的每个人都面露疲态,脚步虚浮。
下了地铁又步行十多分钟,姜萤终于到家了。
她打开门锁,满室漆黑。
只有她的电脑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白光。
“很好,原来我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屏幕对面有张被衬得惨白的鬼脸,朝着她发出狞笑。
姜萤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拍开客厅的灯。
房子太小,她的书桌和沙发连在一起。
此刻,孟延祈正端坐在沙发上,目视着电脑前。
屏幕上,正播放着《逐风》某资深玩家制作的十万字剧情详解。
“戮月魔尊作为《逐风》的最终BOSS,名头响彻四海。他从何而来,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本期,由我为大家继续深入讲解。”
视频中的UP主兴致高昂,房间里的气压却低到了零点。
这祖宗。
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他怎么连电脑都会用了?
“什么游戏,你搞错了吧?”
姜萤咽了咽口水。
看来还是她小瞧了孟延祈。
这厮不仅会用电脑,甚至还能精准地搜索到和他相关的信息。
什么古人看不懂现代汉字,难以适应现在社会的科技生活,在他身上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除了像姜萤这样把游戏主线剧情盘得包浆的少数人,绝大多数游戏玩家只知道戮月魔尊,叫他“老货”。
毕竟很少有人专门会去记一个穿着黑漆漆丑盔甲,打又打不过的大BOSS究竟叫什么本名。
诨号叫多了,说本名反倒没人记得。
“那些视频是假的,乱、乱编的。”
姜萤负隅顽抗,企图否认戮月魔尊等同于孟延祈这件事。
她心惊胆战,害怕明天的头版头条是什么二十三岁单身社畜惨死出租屋。
“是吗?”
孟延祈阴恻恻地转过头看她:“那你为什么心虚?”
“我那是尊敬,是敬畏。”
姜萤的腿往后退,试图逃离这楚门的世界。
“呵,敷衍。”
孟延祈手一抬,姜萤的腿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不过不是向着她想离开的方向,而是朝着孟延祈去了。
她的脖子自己伸了过去,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孟延祈的手上。
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自寻死路。
“不说实话,找死。”
孟延祈的手越收越紧,眼里泛起红光:“我说的那些话,你听起来一定很可笑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孟延祈凑近她的耳边,像情人耳鬓厮磨般喃喃低语:“看来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善变。”
他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咳!”
“咳咳!”
姜萤被勒到说不出话。
她用力地捶打孟延祈的手,对方却没有松动分毫。
渐渐地,她大脑充血,嘴里泛起铁锈味,眼眶也撕裂般地疼痛。
“松……松手。”
她挣扎着艰难地吐出字句,孟延祈充耳不闻。
孟延祈的发丝垂到她的脸上,凉嗖嗖,缠绕酥麻。像蛇爬过,又像蜘蛛的网丝。
艳丽而剧毒。
姜萤猛然间想起那则“小贴士”。
二道贩子42说,自然界有毒的物质旁都生长着它的解药,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姜萤握住了自己的手串。
“哐当!”
一瞬间,蓝紫色的光芒暴涨,孟延祈飞了出去,掀翻满桌的炸鸡薯条,直直砸在窗台上。
“砰!”
窗台比姜萤想象中要牢固得多,即便在巨力的撞击之下也完好无损,只有窗户重重地颤了颤。
孟延祈从窗台掉到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
她的手串,竟然有如此的威力吗?
姜萤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一哆嗦。
她这时才想起大口呼吸,空气进入喉管鼻腔,让她忍不住疯狂地咳起来。
半晌过后,姜萤终于从缺氧状态恢复过来。
她心有余悸地把手护在脖子上,慢慢朝孟延祈走去。
这家伙……
不会是死了吧?
她走到孟延祈面前,小心翼翼地用脚扒拉了他两下。
见对方毫无反应,她忍不住狠狠地踹了一脚。
啧!好狠的眼神。
姜萤咂舌。
地上的孟延祈在她的重踹之下终于动了,缓慢地转过头,对她一记无情斜睨。
那双裁云剪月的凤眼里阴沉地紧,山雨欲来。
可惜姜萤完全不怵了。
活该!她内心的小人拍手称快。
趁着孟延祈爬不起来,她又握住手串,试图开发新的功能:“孟延祈,起来。”
嚯!
原来鲤鱼打挺长这样。
前一秒钟动也不能动的孟延祈一蹦三丈高,直立立地杵在她面前。
像个僵硬的丧尸,手和脚凌乱地摆不对位置,却始终牢牢地站着。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姜萤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凌迟而死。
可看着孟延祈飞过来的眼刀……
姜萤大笑。
姜萤乐开了花。
42诚不欺我!
恐怖分子又怎么样?
是时候让这家伙也感受下什么叫当牛做马,俯首称臣!
姜萤握住手串,指着满地的炸鸡薯条和番茄酱:“小孟,把客厅打扫干净。”
提问: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前半生一直都活在虚假的事物之中,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接受这件事大概需要多久?
答案:
或许是一场保洁。
活了二十年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从来不知打扫为何物。有的只是僵硬的手颤抖的心,和打滑的拖把,滴水的抹布。
边拖地,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沙发上的罪魁祸首,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
而姜萤吃着薯片唱着歌,一副悠哉做派。
房东的老沙发虽然内部的木架子断了,一动就嘎吱嘎吱地响,但勉强还能凑合着用。
她欢乐抖腿的频率由沙发伴奏,奏出一曲高歌猛进,喜气洋洋。
不知道是不是孟延祈笨手笨脚的样子看久了太难受,姜萤有点累,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掏空。
她闭起眼,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
下一秒,手上一凉,她的串珠就脱了手——
孟延祈握着手串,露出一口整齐森冷的白牙:“你不会以为凭这样不入流的东西,就能永远控制我吧?”
他手上燃起红光,狠狠一捏:“呵,痴心妄想!”
噼里啪啦——
水晶碎屑掉落满地。
姜萤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还没想好说什么,手串就像时光倒流一样回到她的手上。
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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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颗颗完整,复原如初。
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孟延祈抿起嘴,指尖带风,往姜萤手串上一划——
噼里啪啦。
这次水晶珠没碎,只是滚落四散,洒落一地。
姜萤被孟延祈的掌风弄得想打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她抬手的这一秒,阴魂不散的手串又出现在她的手上。
沉默。
是极度的沉默。
孟延祈一言不发,攥住姜萤的手,把手串从姜萤手上拽出来。
他把手串揣进自己兜里,想了想,似乎是又觉得不保险,有样学样地把手串戴在了自己手上。
他的手腕比姜萤粗,撑得黑色的水晶一颗和一颗分了家。
可再下一秒——
手串从他的手上蒸发,回到了姜萤手上。
“噗。”
姜萤移开目光,忍住不笑,假装没看到皇子殿下无能狂怒的滑铁卢。
可惜还没高兴三分钟,她身边的沙发往下一陷,手里的薯片就易了主——
“累死了!给本皇子捏肩。”
有人假装无事发生,不仅抢她薯片,还对她发号施令。
哟呵,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起开!把薯片还我。”
姜萤撸撸袖子,气势比孟延祈还足。
可她的手串仿佛失灵了。
孟延祈巍然不动,咔滋咔滋吃得很香。
而姜萤脑袋又开始痛得像是要爆炸。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自发地给孟延祈捏起了肩膀。
嗯?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萤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掰回自己的手,按在手串上:“起开!还我薯片!”
手串莹莹的紫光一闪,孟延祈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拿着薯片的手也直直地伸到了她面前。
可姜萤的手还没伸到薯片袋子上,就听见孟延祈咬牙切齿的声音——
“捏肩,给本皇子捏肩!”
嘎巴,红光大盛。
她的手自动转移目标,朝着孟延祈的肩膀靠近。
“起开!”
姜萤犟得很。
“捏肩!”
孟延祈也不甘示弱。
“起开!”
“捏肩!”
“起!”
“捏!”
两个人谁也不服,魔法对轰。
蓝紫色的流光和金红色的光芒你来我往。
要是有哪个不知情的路人抬头往楼上望上一眼,肯定要以为楼上的人家私开迪厅劲歌热舞。
蹦恰恰,蹦恰恰。
轰到后面,两个人变成了非常诡异的姿势。
姜萤半跪不跪地杵在沙发上,双手搭着孟延祈的肩膀。
而孟延祈半站不站地正对着姜萤,把薯片杵在她脸旁边。
累了,实在是累了。
就像游戏里每次放个技能都要耗点蓝条,姜萤感觉自己的蓝条见了底。
“捏……捏肩。”
她对面的孟延祈也没好到哪去,语气里透露着强撑的滋味。
姜萤一动,孟延祈就反射性条件地身体站直,抬薯片的手也绷得直直的。
只是这一次,姜萤实在懒得反击了。
她任由契约把自己变成电影院里的自动按摩椅,没感情地左捏右按,嘭嘭使出老拳。
这种不反抗换来了孟延祈的放松。
孟延祈终于稳稳地坐进沙发里,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就这,你还想赢我。”
说罢,他像个大爷似地往沙发上一瘫:“好好捏啊,别偷懒。”
“对对,就是这边,再往左点。”
刚开始,孟延祈还十分享受,几下过后就开始咬后槽牙:“嘶!”
孟延祈嚣张的嘴脸实在太欠,勾起姜萤的怒火。
她脸憋得通红,边捏边上劲:“殿下,这个力道是不是不够啊?您那么辛苦,是不是得再!大!力!一!点!”
没力气放技能,不代表没力气揍人。
关于打孟延祈这件事,她可以做一整天!
“你没吃饭吗?就这么点力气!”
孟延祈嘴硬得很,可惜身体很诚实地左扭右躲,往下滑了又滑。
滑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
只是姜萤正专注于狠狠地拧孟延祈的肉,没注意孟延祈的头搭在她的腿上,长发散了她满身。
“别动!”
姜萤扒拉着孟延祈的脑袋准备再拧上几下,却突然和他对视个正着。
孟延祈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像骤雨打湿的墨玉,浮着粼粼的星子。
姜萤被孟延祈看得发毛。
她的手顿了顿,身子也往外挪了挪:“你干嘛?”
8. 第八章
“我想通了,不管灵墟大陆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要回去,那是我的家。”
孟延祈的目光随着姜萤移动,眼睫在她掌心掀起风:“反正你也不欢迎我。”
好……好心态决定男人的一生?
姜萤挑起了眉。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接受那么多事,能说他孟延祈不愧是终极反派吗?
心理素质强得一匹。
不过……
可拉倒吧!
她半个字都不信。
果不其然,孟延祈下一句话,就让姜萤拳头又硬了。
“我回去立刻把那毛头小子杀了,把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孟延祈狞笑,目光凶狠:“还想打败我,下辈子吧他!”
噗地一声,姜萤的脑门冒起个#字。
#=口=
可惜孟延祈毫无所觉,还在自顾自说道:“戮月魔尊这名字听起来倒还算勉强,配得上本皇子。”
“你想得美!”
姜萤给他一拳:“你不杀霆玉全家,人家吃饱了撑着找你报仇?”
“做人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她邦邦又是两拳,顺带一脚把孟延祈踹下沙发。
孟延祈的契约命令这次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她已经可以自由搏击。
“你怎么反应那么大?”
“我知道了。”孟延祈爬起来,非但不恼,还表情玩味地凑近姜萤:“你喜欢他,怪不得卧室里贴着他的照片。”
“你瞎说什么?”
姜萤反射性地捂住手串:“我警告你啊,别再乱读我的心了!”
“不读就不读,反正他和我一样,都是假的。”
孟延祈耸了耸肩。
假的又怎么样,假的就不能喜欢了吗?
姜萤懒得和他理论。
她好像已经有点摸到了契约的边界,那张薄薄的金纸虽然可以让孟延祈读到她的脑子,但就像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有些事,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那些她作为现代人的生活常识、物品名称,孟延祈似乎可以像即时搜索那样拿来就用,清晰又轻松。
甚至她的情绪,他也能感受到一部分。
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她的想法、她的秘密,孟延祈并不拥有访问的权限。
想到这里,姜萤的心终于往肚子里落了落,没有了被人扒开脑子的诡异裸奔感。
或许是手里掌握了制裁彼此的武器,此时此刻,他们二人之间第一次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走吧,明天去这里。”
孟延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张宣传册,上面印着“云京市博物馆”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去博物馆干嘛?”姜萤把博物馆的册子拿在手里看了看。
云京市的博物馆离她家很远,而这册子又很新,没有任何折痕,像是刚刚从展馆的柜台上领取的一样。
“当然是为了回去。”
孟延祈的表情好像有点心虚,又理直气壮:“本皇子和你契约耗了点力气,得补补。”
补补?
他要杀人放血还是吃小孩?
姜萤神情防备。
“你这是什么表情?”
孟延祈皱眉:“我只是去借点灵力。”
他没有具体解释,只戳了戳姜萤手里的册子:“这个什么博物馆,我去了一趟,人家说周一闭馆,其他时候没有预约不让进。”
好家伙。
就这么一个白天的功夫,这家伙不仅学会了用电脑,还能自己丝滑地去一趟博物馆再回家?
姜萤想不通。
姜萤不明白。
她只能归结于孟延祈不是纯粹的古代人,而是一串成精了的游戏代码。
妖精嘛,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虽然不情愿,她还是在孟延祈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手机小程序,点进博物馆准备预约——
“你没有身份证啊,根本约不了。”姜萤说。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家伙,孟延祈哪里也去不了。
“没事,你能进就行。”
孟延祈满不在乎。
行叭。
只要稳住他过完这一周,什么都好说。
姜萤没再多问,选中周六,点击提交。
“周六?那岂不是还要再过五天?”
孟延祈不干了:“明天就去!”
他拿过姜萤的手机,像在脑海中阅读说明书一样,边思考边戳戳点点,试图更改日期。
“明天什么明天?”姜萤一把夺过手机。
她握住手串,目露凶光:“明天才星期二,休想影响我拿全勤!”
那可是500块,整整500的巨款。
是她犁地赚到的工伤费,是她出卖灵魂得到的抚恤金!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的全勤飞走!
虽然不明白姜萤为什么瞬间变得杀气四溢,但望着姜萤身后几乎化成实质的黑色怨气,孟延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手机还给了姜萤。
“好……好吧。”
“周六就周六。”
他嘴角微颤,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败下阵来。
说周六,周六眨眼就到。
周末的博物馆人声鼎沸,到处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成群结队的大学生,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帅哥,要买气球吗?”
“这是博物馆新推出的文物联名款气球哦,可以给女朋友带一个。”
售票窗口旁边的工作人员卖力地吆喝着,企图把气球塞到姜萤手中。
工作人员的动作很丝滑,目光却根本没从孟延祈的脸上移开过。
原因无他,姜萤身边的孟延祈即使脸臭得要死,也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一头墨色长发半披半扎,发间编了几股辫子错落交织。
这个发型完全不显得娘气,反而衬得他英姿勃发,仿佛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好帅啊,像立绘成精了。”
“我也留个这样的发型咋样?”
一对路过的小情侣小声蛐蛐。
然而成精的立绘非常不耐烦,一个劲地催促姜萤:“你好了没?这些人也太无礼了,本皇子的面容岂是他们可以直视的?再看,就把他们统统砍了!”
“你砍吧。”
姜萤凉凉地说,“砍完直接吃颗花生米,一了百了。”
孟延祈:“什么花生米?”
姜萤不答,只眼神放空地开始发呆。
跟孟延祈出趟门,比加班一个星期还累。
这个麻烦又挑剔的家伙说什么也不穿现代服饰。
非要她把他穿越过来时穿的橙红色锦袍洗得锃光瓦亮,又熨得柔软服帖,才勉勉强强穿上。
就这,还嘀嘀咕咕什么“本皇子以前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次。”
呵,胡萝卜精。
非要穿真丝睡衣和睡真丝被套的胡萝卜精。
花枝招展,就光吸人眼球。
排队验票的队伍实在太长,孟延祈像被围观的大猩猩似地,逐渐暴躁。
姜萤干脆扫了个气球,把气球线收短,刚好挡住他的脸。
“行了。”
姜萤非常满意。
云京市博物馆的联名气球有各种各样的文物,被设计得各有特色。
姜萤随手拿的这个,刚好是另一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马踏飞燕。
丑萌的绿色马脸再配上歪嘴露出的两排大白牙,贱兮兮的表情单看就已经很让人忍俊不禁。
更别提这个马的颜色和孟延祈的衣服配起来很是乍眼,从正面看过去,就是窄腰劲瘦的胡萝卜上长了个硕大的扭曲马头,花花绿绿吵人眼睛。
滑稽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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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哈哈。”
姜萤实在没忍住。
周遭的人群也和她一起闷笑。
孟延祈的脑袋上在满目绿色之下,慢慢冒起个#字。
#=皿=
“这也太丑了!”
胡萝卜抗议道。
抗议无效,维持原判。
姜萤道:“好歹这样能把你脸挡住,殿下该不会想要一直被盯着脸看吧。”
……问题是这个马头也不能完全把他脸挡住啊,左右两侧照样能看到。
孟延祈试图再次提起诉讼,但卖气球的工作人员已经搬着小板凳走远。
好歹周围的目光不再像探照灯一样剧烈,他也就懒得再管,就这么牵着马头跟着队伍一点点挪动。
“喂,马上到我们检票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姜萤排在孟延祈前面,眼看检票口越来越近,她侧过身低声问道,身后却没有声音。
她回头一看,却只见到绿油油的马头静静地悬在她身后,后面哪还有孟延祈的身影。
??
???
“走啊。”
孟延祈人不见了,声音还在。
周围人没有反应,不仅听不见孟延祈的声音,还没发现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
姜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气球悬在离地接近两米的地方跟着她。
咦~这看起来更诡异了。
折返几步,她牵起气球的绳子。虚虚地一握,却碰到温热的触感。
孟延祈半透明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的手相互交叠,握住同一段细线。
四目相对,俩人都吓了一跳。
卧槽?!
别显形啊,别给看到了!
姜萤一紧张,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串。
她眨了眨眼,孟延祈就又在她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喂,小姑娘,你进还是不进啊?别站安检口堵着路。”
队伍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催促道:“不进就排后边儿去,大家都排半天了。”
“抱歉,抱歉。”
姜萤连连点头。
她眼一闭,心一横。
摸索着拽上孟延祈,就往安检口冲。
“我就说这个马头卖得最好吧?这都是第几十个了。”
安保人员们并没有注意到队伍前头的小插曲,只对着姜萤的气球忍俊不禁。
姜萤很顺利地就进了博物馆。
而室内,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极高的穹顶下是像体育场一样宽阔的室内空间,巨大的横幅从顶上高高坠下。
横幅四周垂下象征着宇宙的浩渺繁星,更显场馆的包罗万物,庞大庄严。
但再大的场馆,也架不住里面像下饺子似地堆满了人。
十几个游览者围着一件展品,听导游滔滔不绝,语气高昂地讲解。
这样大大小小的游览队伍在场馆里多到数不清,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
还有不少撒欢的小豆丁左右乱窜,到处闲逛。
人潮接踵而至。
姜萤才踏进场馆片刻,就猝不及防被人一撞。
“啊,抱歉抱歉。”肇事者很是愧疚。
“没事。”姜萤摇摇头,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一回头,身边的绿色马头不见了。
“孟延祈?”
姜萤四处转头,所幸马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立刻去牵,却被人墙阻隔。
而马头被人潮裹挟,不过几个瞬间,就飘出去很远。
“孟延祈!”
她奋力挤开人群,高声喊道。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只有几十个显眼的绿色马脸来来去去,朝她露出滑稽的笑脸。
9. 第九章
姜萤拨开人墙,四处搜寻。
她不知道刚刚在安检口孟延祈的第二次隐形是不是手串造成的。
如果是手串让孟延祈隐形,那他短时间内可能就无法自己显形。
旁边的人看不见他,要是不小心踩到踢到,以那家伙的性格,估计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惊!博物馆现隐形杀手》。
姜萤人麻了,快速在人海中翻找着一个个马头。
牵着气球吃冰淇淋的小朋友。
不是。
把气球系在书包上的学生。
不是。
边接领导电话边殴打气球的上班族。
不是。
都不是。
姜萤焦急起来。
诺大的场馆,他会飘到哪去?
“呀!”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姜萤紧张得一激灵。
她挤到骚乱的源头——
一个女孩的裙子被旁边的人不小心撒了半杯可乐,正着急忙慌地擦拭着。
姜萤松了半口气,掏出一包湿巾递过去。
“谢谢,谢谢。”女孩忙不迭地说谢谢。
“不客气。”姜萤摇了摇头,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抹绿。
周遭的人群喧闹地往来,形单影只的绿色马脸被映衬在无人问津的展柜玻璃上。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
沉默的脸正对着展柜里灰扑扑的藏品,好像看得非常认真。
“在看什么呢?”
姜萤走过去,试探性地低声问道,试图确认这个马头是不是她要找的马头。
半晌,没有回答。
好吧,这个也不是。
姜萤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我在看……‘等待’。”
马头动了动,目光好像从展柜移开,落到她身上。
“什么等待?”姜萤朝展柜里望了望。
空荡荡的展柜里,卧着一对小小的翡翠舞狮。
翡翠狮子比核桃大不了多少,大眼圆腮,身上纹路栩栩如生。
其中一只玉狮脚踏绣球杵着下巴小憩,另一只玉狮微微起跃,做飞花扑蝶状。
好不活泼。
只是时间凿刻留下腐蚀的印记,让它们陈旧而斑驳,无人问津。
这么小的玉狮,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萤往展柜下方的介绍栏看去。
介绍上说,这是一对千年前的镇纸,是古时幼童书案上的文房用品。
它们比一般的镇纸要小巧精致,要可爱得多。
“你的意思是,它们在等?”
姜萤问道:“等什么?”
“等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罢了。”
马头的声音平静。
“你怎么知道?难道它们会说话?”
姜萤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玄机。
她的肩膀触碰到孟延祈,马头之下的身影渐渐显形。
“会,简直吵死了。”
孟延祈说:“它们一直在问,问还能不能见面。”
“见谁?”姜萤问。
“当然是它们的主人。”孟延祈答。
“那还能见吗?”
“人都死了千八百年,还怎么见?再想也没用。”
说到这,孟延祈咧了咧嘴,阴恻恻地说:“要是有人敢让我等那么久,我就把那个人抽筋剥皮,做成人彘,再把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嚯,好大的杀气。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会让他等。
姜萤默默地朝旁边挪了挪。
她环视周遭的展柜,“你说来借灵力,就是找它们?”
孟延祈不否认:“这些东西活了些年头,基本都开了灵智,自然多多少少都有点灵力。”
“只可惜大多数都死了,只剩这对翡翠狮子还算凑活。”
孟延祈摇了摇头,有些嫌弃:“但就剩那么一丁点儿灵力,还不够我下场雨。”
在游戏《逐风》的世界观里,万物有灵,有执念在,哪怕是石头也可以活。
但执念消散,就是死。
或许这满厅古物,都已经在执念耗尽后慢慢湮灭。
只剩这对这潦倒残破的铜狮。
可它们那么小,又能借孟延祈多少?
姜萤咽了咽口水,生怕孟延祈一个不高兴,从借变抢。
她眼巴巴地望向孟延祈,见对方把手放在展柜的玻璃上,闭起眼停顿了片刻,说道:“行了。”
“它们借你了?”姜萤问。
“废话。”孟延祈转身离开:“走吧,回去了。”
……没抢就行。
姜萤顺孟延祈离开的方向,准备跟上,却又忍不住回头。
明明锈迹斑斑,她却好像看到玉狮们希冀的目光在来来去去的人潮中流连。仿佛努力辨认了千百年,只为了再看那人一眼。
只是人群匆匆,没有人前来驻足。
她贴近展柜玻璃,轻声说道:“希望你们……可以等到想等的人。”
“你不走,还在那儿干嘛呢?”
皇子殿下流星大步走出蛮远,转头一看人没跟上来,皱起了眉头。
“来了。”
姜萤小跑过去,却在半途被人叫住——
“姐?你怎么在这?”那道声音喊道。
姜萤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家表弟,杜小兆。
虽说是表弟,但姜萤也就比杜小兆大了那么三五个月。
两人从小学一路同级到高中,感情比一般的表姐弟要亲厚得多。
而杜小兆身边的人……
纵使场馆嘈杂不堪,那人身上也好似带着晨曦的光辉,与周遭格格不入,明亮而耀眼。
他身上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林槐禹。
姜萤从高二开始暗恋到现在的家伙
不好!他可不要被孟延祈看到。
姜萤头皮发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阿兆?你们怎么在这?”
姜萤边问边挪,掩耳盗铃地试图些挡住什么。
“来谈项目呢,博物馆想做个全息显示的互动展示区域,找上了我们公司。”
杜小兆没看出姜萤的忐忑,反而八卦得很:“姐,你来约会?”
“没啊,就随便逛逛。”
姜萤有种火烧眉毛待不下去的局促感,想要开溜。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林槐禹,对方只是不冷不淡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不敢在林槐禹脸上停留,只匆匆划过他深邃清冷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假装看不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寒意。
杜小兆像竹筒倒豆子似地,一股脑地说:“姐,你是不知道。本来我们手里的项目都满了,但博物馆这边点名要槐禹哥,死活不同意别人来做。这还是个省里的重点项目,只能周末硬挤时间过来。”
他抱怨道:“本来就没什么休息时间,现在更是眼都快合不上了。”
“原来是这样。”
姜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笑笑。
自家表弟的声音从她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注意力不自觉地偏移,心脏微颤。
他们三人高中同班三年,虽然读大学时四散各地,但最后都进了国字属性的大型电子科技公司——重池科技。
也算是殊途同归。
只不过姜萤在的是管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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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天天和一堆表格打交道。
而杜小兆和林槐禹两个好兄弟一起进了技术部门,尤其是林槐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重点项目的负责人。
升职很快,很被器重。
虽然曾经是同班,但姜萤和林槐禹关系并不近。
姜萤甚至觉得,虽然林槐禹对谁都一副淡淡的模样,但对她,他还要更冷淡几分。
“姐,我听说你谈对象啦?”
杜小兆没有停止八卦:“那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透露一声,真是感情淡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姜萤服了公司里鸡毛蒜皮的八婆们。
“没有啊,别瞎说。”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偷偷瞥向林槐禹,却看见对方好像是不耐烦,薄唇向下,轻轻地抿了抿。
“哎呀,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杜小兆大大咧咧地四处张望:“姐夫在哪儿啊?能见见不。”
“杜!小!兆!”
姜萤压低声音,按住几乎是跳起来找人的杜小兆:“我没对象,就是个远房亲戚,下周就走了。”
杜小兆不信:“你有啥亲戚是我不知道的啊?”
“信不信我把你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你爸妈?”姜萤低声道。
告家长这件事她轻车熟路得很,杜小兆的把柄她有一大堆。
“我错了,姐,你别举报我。”
杜小兆立刻滑跪,然后又在挨打的边缘跃跃欲试:“姐,那你要叫上姐夫和我们吃晚饭不?槐禹哥的项目发奖金了,我和我女朋友打算宰他一顿大的。”
“别逼我在这儿揍你啊。”姜萤再次凑近杜小兆。
“好好好。”杜小兆告饶,“那就下次再吃。”
“走了。”见两人闹得差不多了,林槐禹开口道。
他朝姜萤点点头,转身离开。
杜小兆朝姜萤挤眉弄眼:“姐,交男朋友挺好的,我替你高兴。”
他悄声说:“槐禹哥虽然人很好,可是当对象不合适,你要是不想着他,那是最好的事。”
说完,一溜烟跑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姜萤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林槐禹没那么好。
可喜欢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好啊,原来他不是假的。”一道温热的鼻息擦过姜萤的耳边。
她转头,看见孟延祈的脸近得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不是假的,你眼花了吧?”
姜萤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别装傻,我都看到了。”孟延祈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双手环臂:“你的心里有点酸,又有点苦,我感觉到了。”
“你喜欢他。”
“不管是游戏里那个,还是刚刚这个,你都喜欢。”
妖孽又露出了他的酒窝:“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姜萤像个炸毛的猫,揪住孟延祈的衣领:“我警告你啊,别打他的主意。”
“打他的主意有什么有意思。”
孟延祈的酒窝里堆起了阴谋诡计,像说绕口令似地:“打你的主意才有意思。”
他心情愉悦地轻哼起来:“我要吃旁边那家餐厅,就刚刚很多人排队的那家。”
“吃个屁。”
姜萤没好声气。
新晋的网红私房菜餐厅大排长龙,一顿能吃掉她两个月工资。
何其奢侈。
“哦,好吧。那我就去找霆玉,哦不,林……槐禹。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孟延祈说着,作势要走。
“……行,吃就吃。”
姜萤拽住孟延祈的衣角,听见钱包吐血的声音。
10. 第十章
餐厅的每道菜果然都精彩纷呈,价格看得人头晕目眩。
就算走出饭店很远,姜萤还是没缓过神来。
“糖葫芦喂,新鲜山楂泥的糖葫芦——”
归家路上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射在小摊亮晶晶甜丝丝的糖霜上,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
“糖葫芦哎,你吃不吃?”
孟延祈撞了撞灵魂出窍中的姜萤。
“……不吃。”
姜萤的脑袋还盘旋在餐厅里。
她大脑左边是从毛里求斯空运过来的常德大米,右边是俄罗斯连夜送到的信阳毛尖。
还有加了茅台的蔬菜汤,裹了鱼子酱的山东大葱。
服务员滔滔不绝又故弄玄虚的介绍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有种吃了这些集天地灵气之精华的顶尖食材,就要原地飞升成仙的错觉。
可惜她土包子逛仙宫,她没吃饱……
“真的不吃吗?”
孟延祈又问道。
“不吃。”
姜萤皱眉。
她满脑子都是钱包失声痛哭的声音,没空理会孟延祈的烦人。
“…………”
“……”
“我、要、吃。”
被三番四次拒绝的皇子殿下暗示无果,只能直球。
“要吃就去买啊。”
姜萤莫名其妙。
她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孟延祈的宝石珍珠,已经付过尾款,他有钱。
“你去。”
孟延祈冷哼:“难道这样的小事也得让本皇子亲自出马?”
“不去。”
姜萤也冷哼。
她刚被狠宰了一顿,配合度极低。
“哦。”
“行,我去找那个林槐禹。”
孟·唐僧·延祈念起紧箍咒。
姜·悟空·萤一蹦三丈高:“去去去!我去!”
小摊上。
糖葫芦的糖霜亮得像星星。
“阿妹,来两串吗?”
摊主阿姨有着和山楂一样圆圆红红的讨喜面盘,热情地招呼着姜萤。甜蜜似乎从她朴实的笑容中延伸,凝结成一咬即碎的冰糖外壳。
“我要一串山楂糯米,再来一串山药豆。”
原本生无可恋的姜萤看着五颜六色的糖葫芦,突然就有点想吃。
“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姜萤付完钱把手机揣回兜里。却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
一个顾客似乎是急着挤到摊前,连连朝她双手合十地抱歉。
“没事。”
摇了摇头,她没在意这小小的摩擦,接过两串糖葫芦转身离开。
而远远等着她的孟延祈探出头,在看清她手上的糖葫芦后,皱起了眉:“你怎么还买了串小土豆。”
颗颗拇指大小的山药豆即使排成排裹上糖霜,也看起来像串没削皮的灰扑扑小土豆子,和旁边红彤彤的山楂糯米比起来,其貌不扬得很。
“没品味的家伙。”
姜萤哼哧一声,不在意孟延祈的有眼不识泰山,把山楂糯米递给他。
她一口咬下手里的山药豆,任由粉粉软软的豆子在嘴里拉扯出绵密的口感,像熟糯的芋头,又有着冰糖纯粹的甜。
就是这味道,好吃!
姜萤满足地闭起了眼。
她身旁的孟延祈也同样发出喟叹:“好吃,比鱼子酱大葱好吃。”
……她的钱包都被鱼子酱大葱榨干了,还说这些扎她的心!
姜萤闻言,丢出眼刀。
突然一阵风来,把她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
“呀!我的头发。”
发丝差点被吹到糖串上,姜萤抬手去捂,却感觉手上少了什么东西——
她的手串!
她瞳孔一缩。
下意识地回首朝小摊望去。
圆圆的摊主还在原地吆喝着,可刚才的顾客已经失去了踪影。
撞她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她甚至连对方穿什么衣服都没太记住。
可偏偏,姜萤觉得就是那个男人。
因为她明明记得,去买糖葫芦之前,她还在把玩手串上的珠子……
姜萤左看右看,试图再找到男人的踪迹。
路上的人实在不算多,她的手机就放在外套口袋里,甚至露出了大半个机身。
如果刚刚撞她的男人是贼,为什么没偷手机,却顺走了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水晶手串。
哪个小偷会专门偷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怎么了?”
孟延祈问道。
“没什么。”姜萤说。
她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话间,串珠又回到她手上。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串藏进衣袖里,假装无事发生。
“小土豆好吃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旁的孟延祈问道。
“你想干嘛?”
姜萤闻言,抬手护住自己的糖串,警铃大作
不是她反应过度,而是孟延祈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就写了两个字:好奇。
“不干嘛,尝尝呗。”
有人很是不讲武德,凭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压下姜萤的手,低头在她的山药豆糖葫芦上吭哧就是一口。
“喂!你这样我怎么吃!”
看着被咬掉半个身子的两三排小豆,姜萤抗议道。
它脏了。
她的最爱脏了啊啊啊啊啊!
“那你吃我的。”
偏偏孟延祈对她内心的怒吼一无所觉,企图用吃了一半的山楂糯米交换:“本皇子不嫌弃你的口水。”
她嫌弃,她嫌弃死了!
姜萤想狠狠对孟延祈报以老拳,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却突然上涌。
就好像……
有什么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姜萤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有啊。”
孟延祈一口咬下半颗山楂球,毫不在意:“你应该问,有多少人跟着我们。”
听孟延祈这么一说,姜萤不免得紧张起来,她问道:“有多少?”
树影在路灯的映照下被拉得又黑又长,一重黑叠着一重黑。
层层叠叠的黑暗中像是伺机潜伏着无数柯南剧集里的黑衣人,露出邪性而恐怖的微笑。
“骗你的,就一个人。”
看着姜萤像个兔子似地紧张兮兮地竖起了耳朵,孟延祈像是恶作剧得逞那样,嗤笑一声:“胆小鬼。”
他嚼碎糖霜,任由糖块在他的唇齿间被碾成碎片,清脆又轻而易举,透出些凶蛮诡异:“再跟过来,就杀了他。”
……
她怎么忘了,最恐怖的家伙就在她旁边。
意识到这一点,真是突然就让人不慌了呢。
姜萤扯了扯嘴角。
接下去的一路风平浪静,平静到让姜萤以为不过是一次平平无奇的饭后散步。
然而回到家打开门,却是一片狼藉——
有人趁他们不在,把家翻了个底朝天。
“姜小姐,您和您男朋友今天几点出的门?出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报警后,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一个民警取证,另一个民警做着笔录。
“他不是我男朋……算了,下午一点出门的,那会儿没什么不对劲。”
姜萤试图解释,想想感觉也没什么必要。
民警点点头,说:“您先确认下家里损失了什么。”
可奇怪的事就在这。
虽然姜萤家被翻得很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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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玩偶散落一地,衣柜也大敞着。
可一眼望去,电脑、平板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在,她也没什么贵重饰品,貌似连双筷子也没丢。
姜萤说:“好像什么也没丢。”
“您确定吗?”民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般把家里翻得很乱,都是为了找东西,您再仔细看看。”
如果明面上的东西都在,那或许有一种可能……
姜萤鬼使神差地走进卧室,拉开床下的抽屉。
那里放着她收藏的《逐风》典藏版游戏光盘。
抽屉里,精美的硬装盒套静静地躺着,看上去完好无损。
可她打开层层包装,拆开光盘的保护套——
里面是空的。
有人大费周章地潜入她的家,只为了偷走一个不值钱的光盘。
“警察先生,我的光盘被偷了。”姜萤说。
“啊这……”
民警显然也是《逐风》的发烧友,有些诧异地挠挠头:“典藏版已经二次发售了啊,不是绝版的东西,价格也不算贵,这也偷吗……”
摇了摇头,民警提笔做了记录:“您再看看还有什么损失,另外您近期是否有向他人透露过购买了这个光盘。”
“除了卖给我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姜萤说。
除了黄色海鲜软件上的二道贩子,没人知道她买了这光盘,
对方也知道她的地址,可是先卖给她再大费周章地偷回去,这好像有些脱了裤子放屁……
相当多此一举。
姜萤不由得想起刚刚被偷走的手串。
手串、光盘。
好像有人知道了她的穿越,试图抹除这一切的痕迹——
可孟延祈那么大个人从游戏里穿越出来,就在她身边,对方是没发现,还是不敢动手?
“今天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姜萤主动提供线索:“晚上八点不到那会儿,就在小区外的路上。”
“明白了。”
民警合上笔记本:“除了小区监控,沿途的监控我们也会调取,尽快排查嫌疑人。如果您发现有可疑人员,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民警走后,一直没说话的孟延祈倚着墙,双手环臂:“你们这里的衙门,还算有点效率。”
“那是当然。”
姜萤一副与荣有焉的表情:“我们这儿治安很好的。”
“可惜破案太慢。”孟延祈说。
他拿起空荡荡的光盘盒,闭上眼,手上发出红色的金芒。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睛:“果然,这盒子里原来的东西,和你手上的珠子是同一种。”
材质是二氧化硅的水晶手串和用聚碳酸酯做的光盘,怎么会是同一种东西?
理科生姜萤不解。
而下一秒,她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假设——
“要是那个人有了光盘,他是不是就可以控制你?”
姜萤紧张起来。
如果光盘和手串是一样的,那岂不是光盘也能控制孟延祈?
“我是谁?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控制我。”
孟延祈冷笑:“这盒子里的东西能量很弱,他别痴心妄想了。”
“所以那这手串到底是什么?”
姜萤问道。
“不知道,没见过。”
孟延祈口吻毫不在意。
他靠近姜萤,把她逼到小角落,用指尖轻敲她的手串:“要是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有什么弱点,你还有小命活着吗?”
语气恶劣得简直就像个欺男霸女的恶棍。
……那他还是别知道了。
姜萤把手串往袖子又藏了藏。
好在下周游戏就能修好了!
到时候她立刻把孟延祈和手串打包扔回去!
她暗下决心。
11. 第十一章
转眼,又到周一。
这个让姜萤深恶痛绝的日子,唯独这一次让人望眼欲穿。
一到九点,她就迫不及待打开了和42的对话框。
“亲,解决了吗?”
姜萤的手指在键盘上吭哧有力地敲击着:“那东西能收回去了吗?”
“亲亲,还不行哦。”
42这次倒是没有再沉默,却没放好屁:“上周游戏因不明原因升级失败,还需要您再耐心等待一周。造成您的不便,我们很抱歉呢。^-^”
“嘎吱!”
姜萤的铅笔发出哀嚎,在她掌心断成两截。
这熟悉的托词。
熟悉的幺蛾子。
“亲,我们保证,下周一定为您解决呢。”42号言辞恳切。
“呵。”
姜萤忍不住狞笑,起了杀心:“保证有用的话,要12315做什么?”
作为一个窝囊的消费者,她也是有底线的!
“亲,别举报啊,有事好商量。”
“作为补偿,给您寄一套霆玉的限量手办怎么样?”42说。
珍藏手办吗……
屏幕这头的姜萤打字的手顿了一顿。
“还有全套抱枕!”
或许是感觉有戏,42加大诱惑。
……
降低一点点底线,好像也不是不行。
姜萤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亲,比如我把光盘或者把其他的什么东西寄回去,是不是会更好地解决问题呢?”
“不啊。”
42很警惕:“难道您想退款吗?我们不接受的,不退不换。”
好吧,看样子不像是偷东西还跟踪她的贼。
“那下周一定要解决!”
姜萤一锤定音,“不然我一定举报你到天涯海角。”
她的底线虽然一降再降,但也是有最低点的!
“包的,一定解决。”
42信誓旦旦。
一晃眼,午餐时间到。
公司虽然薪资很差,但饭菜倒是还算不错。
自助餐桌上甜点小吃一应俱全,菜色丰富,环境也宽敞明亮。
打好饭,姜萤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她才落座,杜小兆就不知道从哪里摸了过来。
“要死了……”杜小兆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怎么了?”
姜萤对杜小兆这出已经见怪不怪,吃着饭,头也不抬地问道。
“姐,你知道神迹游戏不?”
杜小兆说:“就那个《逐风》的开发商。”
“听过,怎么了。”
姜萤面上神色淡淡,但耳朵却支了起来。
神迹游戏是近两年异军突起的工作室。
在《逐风》之前,它并没有开发过大型3A类游戏,甚至总制作人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游戏策划,没什么出圈的作品。
但《逐风》一朝问世,神迹游戏这四个字就响彻整个业界。
几乎无人不知。
“神迹游戏今天和咱们公司签了合作协议,要共同研发全息游戏仓,指名要槐禹哥做项目负责人呢。”
杜小兆啧啧:“我怀疑他们之前就认识,不然《逐风》那个男主,怎么能和槐禹哥那么像。”
之前就认识吗……
姜萤垂下眼。
有些东西,好像很是巧合。
“这个神迹游戏,真的神经兮兮的。”
杜小兆压低声音:“他们要求我们用他们提供的材料做游戏仓的核心芯片。”
“什么材料?”姜萤好奇道。
虽然姜萤所在的重池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逐风》的开放世界也足够精彩,但现在的大型游戏连做VR都有点勉强,全息游戏仓更是边都摸不到。
更别提还要用指定的材料做核心芯片,这现实吗?
“是种水晶!”
杜小兆几乎要发出尖锐的爆鸣:“就没见过那么鬼扯的甲方。”
水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姜萤心头狂跳。
“关键是领导居然点头了!让我们全力配合,连合同都签了,做不出来的话,违约金天价……”
杜小兆抓耳挠腮:“这简直是要逼死我们!”
“天呐。”姜萤咂舌,“太惨了吧。”
虽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如果神迹游戏拿出来的水晶就是她手上的这种,那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做出来……
“姐,我就跟你吐槽下,别外传啊。”
杜小兆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虽然这么大的事儿,估计全公司很快就都知道了。”
姜萤点点头:“肯定不说。”
她也有秘密。
穿越,手串,光盘,跨时代技术的全息游戏仓。
这些关联不起来的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她脑子里,找不到头绪。
下雨了。
直到穿过公司大门,飞斜的雨滴落在脸上,姜萤才意识到,不止是她的思绪胡乱纷飞,外面的天空也都被乌云涂抹得乱七八糟。
她往屋檐下缩了缩,不想触碰到冰冷的雨丝。
一百九一,一百九十二……
姜萤静静地数着屋檐口落下的雨滴,猜测着这场不算大的雨要多久才停。
“没带伞?”
她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语调。
比声音更先传来的,其实是如雨后青竹般凌冽而清透的味道。
微凉的竹叶混杂着些许清幽的玉兰,并不浓烈,却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冽得像是劈开周遭的空气,让人无法忽视。
不用回头,姜萤就知道这气息属于谁。
“是你啊,好巧。”
转头的瞬间,姜萤扬起一个笑,假装刚刚认出对方。
她干巴巴地回答道:“是的,我没带伞。”
“你用吧。”
林槐禹闻言,将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递给她。
三折的伞不算大,通体黑色,每个布料被折起来的边角都平整得几乎有些锋利,像它的主人,低调又一丝不苟,还过分整洁。
“不……不用了。”
姜萤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拒绝。
林槐禹看样子也是下班回家,他手里就这么一把伞,给了她,他怎么回去?
“你拿着吧。”
林槐禹像是没有听到姜萤的拒绝,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到姜萤手上。
递给她伞之后,林槐禹几乎没什么停顿就踏进雨水里,独自离开,有种她如同蛇蝎的感觉。
。
“唉!你别淋雨啊。”
姜萤跺了跺脚,撑开伞追上去。
她想把伞还给林槐禹,对方却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路上深深浅浅的积水在她的小跑下迸溅出闪着微光的水珠。水珠滚落一地,滴答作响,奏出急切的旋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追不上他。
姜萤有一瞬间的恍惚。
林槐禹身上笔挺的深色西裤好像变回了蓝色的运动校服裤,衬衫也变成宽大的白色短袖。
而她脚下的乐福鞋悄然变成球鞋,沾满了操场旁的泥土。
此情此景,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林槐禹落进她心里的那个雨天。
那天她也是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的身后,只不过举着的不是他递过来的伞,而是他的校服外套。
人的一生好像总会在某个时刻格外狼狈,又格外脆弱。
十七岁的傍晚,雨水把她和世界分隔开,同学和老师们站在那头,窃窃私语,而她独自在这头。
奚落和讥笑混着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她的脊背上,把她砸出无数的窟窿。
她想逃,却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嘈杂的世界里,笔挺而清俊的少年穿过雨幕而来,停在她身边。
他像是没看到她仓皇摔倒的满身泥水,还有她混着雨的眼泪。
沉默着,朝她伸出手。
雨水从林槐禹掌心滚落的那个瞬间,她大概……
永远也不会忘记。
姜萤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青春期的雨太大又太急。
鼓点一样的滴答声穿过两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直至此刻雨声渐弱,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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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短不一的雨丝中,拼凑出她如擂鼓声的心跳。
一声一声,从未停歇。
往日离公司有点距离的地铁站今天却很近,近到几乎像是一眨眼的距离。
看到触手可及的地铁站牌子,姜萤才如梦初醒,渐渐放缓脚步。
似乎是察觉到她没有再试图追赶,林槐禹的脚步也渐慢,甚至有一点停下来等她的意味。
姜萤不懂。
她和林槐禹一直是这样。
每次在她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急急地远离。
但等她停下追逐的脚步,他又好像无声地拉进,等着她靠近。
雨丝斜斜滴落,刚好一趟地铁过站,片刻后,出站的人们蜂拥而至,才打破两人之间这片喧闹又幽静的雨中世界。
“好帅啊。”
和林槐禹迎面走过的女生窃窃私语,忍不住回头。
“是好帅。”女生的同伴也频频回首,觉得越看越眼熟:“他像不像那个谁……就前两天你玩的游戏。”
“是不是……霆玉?”
“对对对,就是霆玉!”
“哇,我能不能去找他合个影啊?”女生激动起来,只是这个念头在触及到林槐禹眼神的瞬间,就改了主意。
“算……算了吧。”
女孩缩了缩脖子,拉着同伴走远:“不拍了。”
从进门安检到站台的一路上,有许多路人的目光被林槐禹吸引,不管是因为他极度出挑的五官气质,还是酷似游戏热门人物的长相。
但没人敢上前搭讪。
姜萤知道原因。
即使林槐禹像一束光那样破开了她黯淡的青春期,但她清楚地感受到,那光不是暖的。
或者说,林槐禹不是暖的。
他像是极地永昼的太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却感受不到温度。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家长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样样满分,永远彬彬有礼,做事无可挑剔。
可任何人于他而言,好像都和尘埃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现在,站台上试图靠近他的人多起来,他就毫不掩饰,目下无尘的眼神平等地扫射着每一个人。
带着高高在上的、平静的傲慢。
这种傲慢在平常藏得很好,好到姜萤也曾经以为他就是那么完美。
天之骄子嘛,傲气一些也正常。
可在她无数次看向林槐禹的时候,总是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瞬间。
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其他的不重要。
人不重要,感受不重要,甚至他自己,有时候也不重要。
姜萤也不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高三毕业那年,校门口一只流浪猫被车撞了。
那只猫林槐禹喂了三年,姜萤也偷偷给它加餐了三年。
喂得膀大腰圆,成了辆半挂。
但林槐禹没有救它,他只说,“它的时间到了。”
没有心痛,也没有惋惜和不舍。
就好像只是一片叶子从树上脱落,而他只是看见了生命的更迭。
很多时候姜萤甚至觉得,林槐禹好像知道她发现了他的伪装。
可他毫不在意,甚至有时候,还偏要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清楚他对所有人的冷漠和不在意,包括她。
恶劣如斯。
收回思绪,姜萤看着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
窗外的灯光像彗星般划过,留下长长的尾巴。
门窗上映出她和林槐禹的影子,朦胧的倒影左右拉长,把远远的距离模糊,仿佛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
沉默。
漫长的沉默像被猫扯开又缠到身上的线团,让人无从梳理,又抓耳挠腮。
“今天谢谢你啊。”
姜萤没话找话。
却不料这一句谢谢,惹得林槐禹仿佛如梦初醒。
林槐禹眼神微颤,四下打量着这班陌生的地铁。
神态仿佛有些嫌弃,又有些不可置信。
好像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和姜萤上了同一班地铁,而且,不是开往他该去的方向。
12. 第十二章
这是怎么了?
望着林槐禹冷下去的脸,姜萤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
更漫长的沉默过后,林槐禹动了。
他像是认命了一样,叹了口气,稍浅的瞳孔看向姜萤:“你的手串看上去有些特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就是串黑漆漆的水晶吗?”
姜萤干笑两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题有多么突兀:“我在某鱼买的,两百块一串。”
她其实已经把手串藏到了袖子里,但可能是路上没注意又滑到了手腕上。
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了出来。
“两百块?”林槐禹重复着。
姜萤感受到林槐禹的靠近。
他微凉的指尖先是触及她的皮肤,而后轻轻捞起她的手串:“要是这个价格可以买到,不如帮我批发一车。”
批……批发一车?
他是在说冷笑话?
姜萤眨了眨眼,大脑有些宕机。
被林槐禹触碰过的那块皮肤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无暇思考他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槐禹离得那么近。
他太白了,凑近了看,更像是晨露润泽的羊脂玉,透着柔和的光。他专注的眼神从手串转移到她的脸上,仿佛在认真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矛盾,他明明如琼脂白玉,脸上每个线条却都是冷冰冰的。
可冷冷的眉眼之下,薄唇却又是淡粉色,看起来……
好像很软的样子。
可能是还在下班高峰期,车厢里人太多。
姜萤感觉有点难以呼吸。
“喂——下雨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孟延祈的声音突然在姜萤耳边炸开,响得几乎是自带回音:“来——来——来——”
唱山歌啊他!
姜萤差点被孟延祈吓得蹦起来,所有的旖旎遐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到底在外面干嘛?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的。”
孟延祈说:“怎么现在又开始有点生气。”
大概是离家越来越近,姜萤的情绪波动被孟延祈的契约天线接收到。
紧张高兴她不想解释,生气呢——
纯纯是因为现在想揍人。
“干嘛不说话?我知道你听得到。”
可惜天线的那端很是迟钝,对她的杀意电波一无所知。
“我、我接个电话。”姜萤对林槐禹说。
她拿出手机,演技拙劣地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假装接通电话:“你!……你又要干嘛。”
想到一旁的林槐禹,她收住原本暴躁的语气。
“吃饭啊,你不饿吗。”
孟延祈的语气理所当然。
……
她不饿,她只想屏蔽他。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姜萤已经把皇子殿下的日常生活摸得透透的。
二十岁的孟延祈对生活很有要求。
睡衣要真丝的,被子要每天熏香的,每顿饭要不重样的。
他一天三顿雷打不动,到点就要吃饭。
和电视小说里那种三餐不按时吃饿出胃病的霸总什么的是沾不了一点边。
不仅要吃饱,还要吃得好。
饮料零食得管够,每顿饭还不能吃重样。
偏偏他还宅得很,没事绝不出门。
托孟延祈的福,姜萤已经把家附近某众点评上的贵价必吃榜吃了七七八八。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孟延祈对一个人吃饭这件事相当抗拒,非要人陪。
要不是她以死相挟,孟延祈甚至连早餐和午饭都想来公司逮她一起吃。
姜萤有时候甚至觉得,设计孟延祈这个角色的游戏架构师一定是个怪人,不然孟延祈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坚持。
“你快点啊,我饿了。”
脑电波的那头只差没有拿筷子敲着碗等。
“知道了。”
姜萤敷衍一句,挂断脑电波。
挂断电话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姜萤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关于手串的话题,也不知道和林槐禹说些什么。
她不停地抬头望向地铁的到站提示。
默默计算着离自己到站还有多久。
一站,两站,三站……
她身旁的林槐禹巍然不动,目光望着远处,地铁门开开关关,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准备去哪?
姜萤偷偷抬头打量着林槐禹棱角清晰的侧脸。
那张玉质金相的脸被地铁内的灯光一照,更明亮得简直像是神子爱世人。
林槐禹像是发现了她的视线,突然开口,眼睛却依旧看着远处:“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它藏得严实一些。”
藏?
姜萤这才想起来,她的手串还暴露在手腕上。
“哦。”
她重新把手串往手臂中间捋了捋,藏起来。
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这个手串是怎么回事吗?”
“你到站了。”
林槐禹不答,只说道。
“乘客们,灵云站到了,请出站的乘客……”
几乎是林槐禹说完的下一秒,列车到达的声音就响起。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谈话,林槐禹也好像并不准备回答她。
“好吧。”
姜萤放弃现在寻找答案,把伞还给林槐禹,“谢谢你的伞。”
“不用了,你留着吧。”
林槐禹看向姜萤伸出的手,疏离道。
“滴滴——”
地铁响起的关门声恰逢其时。
时间一到,双门合上,开始驶向下一站。
姜萤狼狈地窜出地铁,透过玻璃,望着林槐禹渐渐远去。
他究竟是讨厌她,还是不讨厌她?
她完全没有头绪。
收好伞,姜萤顺着人群往站台外走去。
出站口分流后,和她顺路的人依旧很多,一路很是热闹。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她到家了。
“吱呀——”
刚到家门口,钥匙还没插上,一道红光闪过,门就自己打开了。
家里有饿鬼像是被按了启动键,高声汪汪:“快——我要饿死了。”
姜萤把钥匙丢进玄关的小茶盘里,有种回家给宠物放饭的微妙既视感。
她答:“知道了,马上。”
当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好像就会变得飞快。
给饿鬼找好吃的,上班,再找好吃的,如此循环往复,姜萤的一周眨眼又就过。
当第二个周一来临的时候,她如同高考完等待放榜的学生。
在屏幕前摩拳擦掌,希望网络的那端能给出一个完美结果。
“亲?”
颤抖着敲下简短的字句,她等待着来自命运的审判。
很快,命运的那头传来回复:“亲,实在抱歉了啦,这周还是没修好,还得下周呢。^-^”
呵。
如果要问世界上什么是最难熬的,有人可能会说,是不确定的等待。
可是比不确定的等待更让人愤怒的,是等啊等,等到最后……
落了个空。
从启动游戏的那一刻到现在,整整三个月零两周的愤怒汇集于此,让姜萤想要毁灭世界。
她颤抖着按下键盘:“我!要!投!诉!”
每一个字都力拔山兮气盖世:“什么赔偿都不好使了!”
“你知道伺候不讲理的恐怖分子是什么感觉吗?”
“你当过每秒钟要满足八百个需求的保姆吗?”
“你明白什么叫飞来横祸吗?”
“不!你不知道!”
“你只会发^-^,只会说抱歉!”
“我一定把你举报个遍!”
姜萤无糖黄油面包尖叫.jpg
可惜她得到的回复非常简短:“。”
一个句号。
一个漫不经心,不为所动的句号。
如果这是本漫画,读者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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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姜萤身后燃起熊熊巨火,起码要占一整页!
“哎呦,小姜,和男朋友吵架啦?”
八卦的声音又响起,小组长蔡姐的关心阴魂不散:“吵架也别那么用力敲键盘嘛,整个办公室里都是你打字的声音,其他人也是要做事的。”
呵,这该死的世界。
该死的八婆。
正要发作,姜萤抬头望见同事们神色诧异的目光。
形形色色的眼神之下,她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就萎了。
重池科技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什么新锐公司,但其实是有七八十年历史的国牌老企业。
姜萤的工资虽然低,但稳定得很,只要不作奸犯科,不主动离职,大家大概率会做一辈子的同事。
而流通率低,就意味着新鲜血液少,多少年都对着同一些脸,上班在公司面对同事的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一点小事就容易被津津乐道很久。
就像姜萤的前饭搭子,因为和其他部门新来的男生恋爱没做好背调,莫名其妙当了小三,就被传了很多难听的风言风语。
什么专门插足他人婚姻,是有名的惯三。
前饭搭子不堪其扰,最后辞职。
但就算这样,也不妨碍她被爱嚼舌根的家伙们茶余饭后地蛐蛐。
说早就知道她不检点,到处勾勾搭搭,最后在个没钱没背景的男人身上栽了跟头,算是报应。
姜萤知道,前饭搭子不是那样的人。
可她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恶意揣测,改变不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口诛笔伐。
她不仅什么也改变不了,还很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戏谑的对象。
“姐,我在和其他部门对接呢,下次注意。”
姜萤假笑,扯了扯嘴角,扯出个理由。
“那就好哦。”蔡姐轻哼。
姜萤低头,重新看向屏幕里42发过来的句号。
而这个句号,仿佛意味着她最后的半点清净也灰飞烟灭。
屏幕前,是领导的耳提面命。
“小姜,这个数据你下班前处理好发给我。”
工位边,是同事的工作转接。
“姜啊,蔡姐说要出个海报,我实在没时间,她让我交给你做哈。”
脑袋里,是孟延祈的指手画脚。
“姜萤,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五个小时的会议纪要整理好今晚就要,高贵的皇子殿下用光了家里的电。
魔音穿耳,金箍紧脑。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等着她摆平处理。
姜萤忙得像个陀螺,只为了等待下个周一。
可惜下周的回复也绝不让她好过:“亲,实在不好意思呢,还得再过一周才能好。”
“还要再下周,稍等。”
“得下下周了,抱歉抱歉。”
“可能还得再过一周,您再等等。”
一周又一周,周周复周周。
她和42聊天框里的对话越来越简短,而上司的叮嘱越来越长。
“小姜啊,你来一下。”
姜萤电脑上红色的消息提示响起,是年近六十的部门主任在召唤她。
“小姜,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是好事,我们也盼着你们早点成家过幸福日子呢。只是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对工作不上心了呀。”
办公室里,已经秃成地中海的主任指着新一周的报表,语重心长:“你看看,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出错,还错了不止一个地方。让人怎么放心把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
“领导,可是……”
姜萤试图解释。
“没有可是,以后这样的错不能再犯了。”
主任说。
“就是,可不能再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主任办公室的蔡姐跟着帮腔道。
“可是……”
可是这里不是她填的。
姜萤还想解释。
罪魁祸首却用眼神示意让她闭嘴,否则就叫她好看。
13. 第十三章
“年轻人做错了事不要紧,关键是要端正态度。”
蔡姐道,“看着你没做好姐也很愧疚,是姐没督促好你。”
温声细语的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像在认真关切下属。
听了蔡姐的话,主任连连点头:“小姜啊,犯错不可怕。重要的是提高思想站位。你得静下心来好好做事,平常还是多和你蔡姐学习。”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主任真的被蔡姐的表现蒙蔽双眼还是蛇鼠一窝,居然连“多和蔡姐学习”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和她学什么?
学媚上欺下阿谀奉承,还是甩锅威胁睁眼说瞎话?
姜萤累了,累到不想再做徒劳无功的解释。
她垂下目光,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好的。”
“鉴于你近期的表现,这次的年中奖金发给你不太合适,科室里其他人会有意见。”
主任叹了口气,拍拍姜萤的肩膀:“下半年好好干吧,争取年底多给你发点。”
这次,姜萤抿紧嘴巴,再答不出那句“好的”。
她辛苦了半年,用无数加班换回来的微末奖金,说没就没。
这就是她背锅的报应。
忍气吞声,换来一场空。
回家路上。
微弱而黯淡的路灯试图发出亮光。只可惜夜色太浓,那点光辉不过是杯水车薪,什么也照不亮。
就像明知无济于事,却还在硬撑的她。
姜萤一次次点亮手机屏幕的光。
一遍遍地确认着自己的余额。
或许这不叫确认,因为金额已经简单到只剩那么几位,不可能因为她多看几眼,就变出长长的一串。
还能怎么办呢?
孟延祈挑剔,她的积蓄花得像流水。
小组长拜高踩低,尖酸刻薄,一边看不起她这样没背景的新人,一边甩脏活累活给她。
她以为只要忍耐一周,就能送走孟延祈。
以为只要当个鹌鹑笑脸相迎,就能从蔡姐那里换来片刻安稳。
可越是忍,就越被欺负。
越是让步,就越事与愿违。
劈啪,劈啪。
四下无人的街道分外寂静,有些声音从姜萤的心间升腾,慢慢变大。
那是心火燃烧的声音。
她不明白,都是人,为什么因为一点点的职位高低,就要觉得高人一等,谄上欺下?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退让,她妥协?
有些愤怒像点点星火,一旦迸发,就会长成燎原的熊熊烈焰。
滔天的火焰在姜萤心中翻滚沸腾。
“去你的吧!”
她斗志昂扬,一脚踢飞路边的枯树叶。
幻想着如何拳打小组长,脚踢办公桌。
那股火越烧越大,大到她感觉周遭都热了起来——
“要命哦!这热得简直不正常。”
小区里,遛弯闲聊的阿姨们止不住地用用手扇风:“是不是哪家着火啦?怎么我像是在烤炉里一样。”
着火?
姜萤抬头,看见扭曲的高温把她卧室米白色的窗帘吹出窗外,扬到半空。
热浪随风而来,砸到脸上,惊得她如梦初醒。
!
!!
姜萤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可到了门口,她家门紧闭,没有浓烟也没有火苗,一切安静得不像话。
难道是错觉?
她抬手,轻触门把手。
“嘶!”
门把手烫得像烙铁一样。
姜萤大喊道:“孟延祈!开门!”
可门里没有声音,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气扑面而来,烤得人难以呼吸。
她环顾四周,一咬牙,砸碎楼道里的灭火装置,取出灭火器。用灭火器抵住滚烫的门把手,把钥匙囫囵塞进锁孔里,使劲一转——
“砰!”地一声,门开了。
明明热得像在火焰山,门里却像是海水在开part。
蓝色液体缓慢地在家里四处流动,它像水,又比水浓稠,就像融化到一半的果冻。
这些液体攀上天花板,层层叠叠,像钟乳石一样垂而不落。
而水上,燃着火焰。
艳丽到诡谲的红色火焰无风而动,扭曲着张开巨大的口子,试图吞噬所能触及的一切。
但诡异的是,这股火没有烧毁任何东西。
沙发,绿萝,她的零食……
这些东西在浅水滩一样的蓝色液体中沉沉浮浮,没有变成焦炭。
这股液体甚至很懂事地停在家门口,停在她的鞋头前面,没有往外溢出分毫。
而红色火焰中心,卧着一个人——
孟延祈黑色的长发随着蓝色的水蜿蜒。
火焰攀上他的手指和脸颊,幻化出细小而尖利的牙齿,在试图啃食他的血肉。
但他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闭起,就像睡着了。
姜萤尝试着往里迈出一步。
她一动,水流就像海浪一样呼啸着翻起波涛,似乎在警告着她——
不靠近,就能相安无事。
“噗嗤。”
姜萤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微小,小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一开始,焰火像是没有足够锋利牙齿的捕食者。
即使烈焰啃咬着孟延祈的身体,却咬不动,嚼不破。
可慢慢地,它在孟延祈身上灼烧出了细小的裂缝,再然后,细碎的伤口就越来越大。
火焰顺着孟延祈脸上的伤口慢慢撕开更大的口子,他的皮肉里流出刺目的鲜血。
鲜血滴落到水里,更引得水蓝光大盛,全都朝他围拢过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姜萤拿着灭火器,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股凭空出现的液体好像对除了孟延祈之外的人和事物都不感兴趣,只顾着兴致勃勃地撕咬孟延祈。
得到孟延祈的血肉之后,它更是开始缩小,从原本的布满整个家,缩小到只汇集于客厅的地面。
仿佛在吞噬完孟延祈之后,它就会消失离开。
不如……
就让它吞噬?
姜萤站在门口,胸腔起伏不定。
虽然不知道这些诡异的水从哪里来,但反正它没有伤害任何现实世界的人和事,孟延祈死了,她的麻烦就消失了一大半。
“咯吱——咯吱——”
她听见孟延祈的头发被火焰咀嚼的声音。
那声音诡异极了,明明嚼的是头发,听起来却像是骨头被碾碎,皮肉被研磨成烂泥。
让人反胃。
姜萤把手缓缓移动到门把的上方。
关上门,不听不看,等明早天一亮,也许她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了。
让原本就虚无的东西重新归于虚无,不好吗?
想到这,姜萤倏然握住门把手,任由滚烫的触感把手掌灼痛。
在这股疼痛之下,她缓缓用力,把门合上。
“吱呀——”
屋内的情景随着门的关闭被压缩,她能看到的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一条拳头大的缝。
从缝里看过去,满屋蓝色之中,残留着一点点的鲜红。
那抹鲜艳的红色,来自于客厅桌子上的盘子。
圆圆滚滚的红色山楂糯米被人吃了几颗,还剩半串随意地放着。而山楂糯米的旁边……
是整整一盘灰扑扑的山药豆。
其貌不扬的,软绵绵又甜如蜜的。
姜萤忽然想起下午接到的脑电波。
“你在干嘛?今天几点可以回来?”
那时候她正因为年中奖金被扣,心情沮丧得要死,孟延祈给她发送了脑电波。
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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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孟延祈又是催她吃饭,连敷衍都很不上心:“快了。”
“行吧,你快点。”
孟延祈说:“我今天……”
他的话音还没落,她就撂了脑电波。
望着那盘山药豆,姜萤关门的手顿在半空。
她又一次问自己,让原本就虚无的东西重新归于虚无,不好吗?
掌心被灼热的痛感越来越剧烈,提醒着她一切似乎都真实存在。
姜萤闭上眼睛。
算了。
看在山药豆的份上。
她重重地叹息,推开门,一脚踏进蓝色液体之中。
脚下的地板像是被融化一样,她不过走了两步,就像从岸边突然走进深水区,越往里,就越踩不到底。
水波呼啸而来,原本平静的表面荡起一山又一山的浪峰,阻止她的靠近。
姜萤感觉身上开始烧起来。
这些蓝色的水是冷的,可冷到极致,就像被火烧。
姜萤哆哆嗦嗦地前进,她身边的那些家具物件开始卷曲变形,燃起火光。
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因为她的闯入而开始交融,互相影响。
怎么办?
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姜萤咬牙,快速朝着孟延祈走去。
水渐渐没过她的胸口,水太过粘稠,她游不起来,每一步都极其困难。
“咳咳!”
“孟延祈,醒醒!”姜萤喊道。
密密麻麻的火焰灼烧着她,挤压着她肺部的空气。
沙发烧成焦炭,绿萝也散成灰烬。
她像是被烤干了一样,连骨头缝都烫得痛了起来。
太痛了,痛得她龇牙咧嘴,泪流满面。
越靠近水的中心,痛感就越剧烈。
姜萤踉踉跄跄地往前,有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孟延祈,你别死啊,你要是死了——”
“你就真的死定了!”
姜萤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只有高喊些什么,才能让她泣如雨下的混乱情绪有个出口。
不过短短的距离,她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近了,近了。
还差最后一点点——
姜萤伸出手,用尽全力去抓。
在她指尖触及孟延祈的瞬间,手串发出蓝紫色的光。
盛光之下,所有的火焰和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滚滚浓烟和残余的黑灰。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板上,身上的伤痕褪去,痛感消失。就连失去意识的孟延祈也不再鲜血淋漓,就像刚刚只是一场梦。
只有狼藉的家提醒着她,损失到底有多惨重。
烟海恶雾中,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轰鸣而来。
“呜——”
高高的鸣笛声渐小,慢慢转变成心跳监护仪规律的低音:“滴——滴——”
滴声在医院沉静如水的夜里徘徊,拉出长长的尾音。
病床上的孟延祈缓缓睁眼,注视着眼前的纯白。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片蓝水里。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姜萤。
明明胆小得不行,却涉过炽热沸腾的水,一边哭,一边喊他的名字。
孟延祈手指微颤。
那些浓稠的水被姜萤带起层层涟漪。
涟漪穿过黑暗,停留在此刻静默的房间里,停留在他的指尖。
轻轻的震颤从指尖一路往上,像某种寄生于血管之中的异物那样横冲直撞,一直汇聚到胸腔里,带来他不熟悉的心悸和闷痛。
姜萤说,让他不要死。
孟延祈转过头,看到姜萤蜷缩在床尾那端的椅子上,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胸腔里那些又闷又怔的感觉更是像煮沸的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
难受极了。
14. 第十四章
孟延祈一动,就发现椅子上的姜萤快醒了。
他立刻闭上眼假寐。
黑暗中,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萤似乎走到他的床旁看了看,而后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吵醒沉寂的夜。
“妈……”
“你能先借我两万吗?”
走廊里,姜萤打电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压得很低。
但这些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进了孟延祈的耳朵里。
姜萤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和朋友出去玩两趟没钱了,找你赞助点呗。”
她的语气像是撒娇,尾音却低,甚至带着呜咽。
她借钱做什么?
孟延祈不解。
他随身带来的珠宝玉石虽然不多,但里面的一块紫色玻璃种翡翠腰牌,以这个世界的物价标准衡量已经超过了九位数。
再加上其他的宝石珍珠,作为侍奉他的报酬,这些东西足够姜萤吃穿不愁。
可契约那端传来的共振,是又苦又酸的窘迫和委屈仿徨。
还有精疲力尽的疼和累。
“我很好啊,昨天还去吃了大餐。”
姜萤语调上扬,听起来好像很高兴:“妈,你听说过过鱼子酱蘸大葱没?可好吃了,我昨天就吃的那个。”
可她的高兴里全是大喘气,语调控制不住地往下拐,一段话断断续续地停了又停,才勉强没有露馅。
“知道啦,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你女儿对自己特别好。”
“你和我爸也照顾好自己啊,别太累。”
电话似乎是挂了。
只有窗口吹进的细微风声,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渐渐地,有细碎的抽泣声响起,高高低低地从走廊飘进来。
姜萤在哭。
用尽全力地,不可自抑的。
可即使难过到极致,她的哭泣也是压抑的。
像是夜里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却始终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绝望地哭着却又不敢大声,怕引来山里吃人的豺狼虎豹。
又像是在深海中溺水的旅人,短暂地抓住一块又一块浮木,却看不到陆地,等不到救援。
一波又一波的压抑崩溃从契约那头如潮水般涌来,把孟延祈淹没。
这些情绪甚至超过了他身上原本的痛。
即使现在他看上去完好无损,但被蓝水侵蚀的后遗症犹在。
就像被利刃刺入四肢百骸,顺着血肉经脉一层层往下,直到灵魂的最深处。
但在这一刻,姜萤那端传过来的情绪却让他觉得比那些痛还要剧烈。
“姐,你怎么在外面呢?”
走廊里又有声音响起,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声响。
孟延祈感觉契约那头的姜萤情绪一颤,然后就把情绪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某些他被拒绝造访的深处。
而契约这端的姜萤抬头,看到杜小兆后立刻囫囵地擦擦脸,假装无事发生。
“姐,你哭了?”
杜小兆问姜萤:“是不是因为那家伙还没醒?医生说了,他没事的。”
“我没哭。”姜萤嗓音闷闷的。
“好好好,没哭。”杜小兆像哄小孩一样:“我给你带了饭,先吃点吧”
姜萤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餐食,终于感觉三魂七魄回了点人间。
可她实在吃不出味道,只能机械地夹起饭菜咀嚼。
租的房子被火烧得一塌糊涂,除了重新装修,还要赔偿房东的损失。
这些钱对现在的她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她太普通了。
拿着普通的工资,过着普通的生活。
攒不下多少钱,没办法回馈父母,还动不动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让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掏出血汗钱。
钱啊,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压垮了她一次又一次。
被饭菜的热气一燎,姜萤眼睛里的泪又快要夺眶而出。
她使劲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姐,你别担心,房东那边我已经帮你协商得差不多了,损失也谈完了。也就烧了些家具,需要重新装修下,小问题。”
杜小兆似乎是不想让她担心,语气很轻快:“我给你转了两万,你先应应急。”
姜萤一愣,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到饭菜里。
她抬起头,看着杜小兆。
“看着我干嘛?”
杜小兆笑道:“快吃饭,一会儿冷了。”
“我不要。”
姜萤说:“你自己留着花。”
“姐,你是不是嫌我给的少?先声明,我这不是给啊,是借,要还的,利息可贵了。”
杜小兆哼哼:“你知道的,我平常吃吃喝喝玩玩的也没攒下什么钱,不然我就多借你点,利滚利,收你的高利贷。”
“如果你不收,那以后我俩就别说话了。”
似乎是怕姜萤拒绝,他又说:“你房子那边住不了了,先去住我那吧。”
“不用,我有住的地方。”姜萤说。
“除了我那,你还能去哪住?”杜小兆说:“姐,我早就想搬去和我女朋友一起住了,你就成全我吧。””
姜萤忍了又忍,才把哭腔咽回嗓子里去。
她低声问道:“你要搬过去,问过渺渺愿不愿意吗?”
渺渺就是杜小兆的女朋友,两人在一起四五年了,感情很是稳定。
“愿意啊,她可乐意了,催着我回去收东西呢。”杜小兆说:“姐,你在我那儿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千万别让我搬回来。”
“你啊。”
姜萤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姐,没事的,老弟罩你。”
看见姜萤终于露出点笑容,杜小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得走啦,搬家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你别太累,公司那边就请假吧。”
“还有啊,姐,你这男朋友不行就换了吧,太不靠谱了,不工作就算了,还能把家给烧了,我现在不同意他当我的姐夫了。”
他絮絮叨叨:“要不还是我给你做僚机吧,重新追槐禹哥去。”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姜萤说:“他很快就走了,没事的。”
“行,那我走啦。”
杜小兆起身,又嘱咐道:“对了,还有你的手,别碰水啊,注意换药。”
姜萤看了看手上刺眼的白纱布,答道:“知道了。”
杜小兆离开后,走廊里又静了很久很久。
姜萤一口口吃完了饭,坐了半天,才起身回到病房。
一开门,就看见孟延祈已经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你醒了?”
姜萤说。
“你受伤了?”
孟延祈却问道。
姜萤顺着孟延祈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哦,你说这个啊。”她抬了抬手,“没什么,指头能动。”
虽然指头都能动,但掌心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地,还能看到布里透出来的红。
“怎么受伤的?”孟延祈又问,眉头皱得很紧。
还能是怎么受伤的?
去握被烧烫的门把手,自己作的。
其他的伤都自动恢复了,唯独这一处没好,只能先养着。
姜萤没说什么,只道:“一不小心就伤了。”
她太累了,累到不想去解释,或者去责备孟延祈,和他针锋相对。
“那我给你的那些珠宝呢?你没卖吗?”
只是孟延祈不依不饶,像审问犯人似地一问再问。
“……卖了。”
姜萤回避现实,只想息事宁人。
“卖了为什么还要借钱,你卖到哪里去了?”
孟延祈阴魂不散,咄咄逼人。
“卖了就是卖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姜萤说。
“这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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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姜萤的油盐不进,孟延祈有些火大:“你到底卖给谁了?难道连几万块都没卖到吗?”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坑蒙拐骗到他的头上。
“没卖到,一块钱都没卖到!行了吧!”
面对孟延祈的语气,姜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爆发了。
“为什么不卖?”孟延祈问。
“皇子殿下,我拜托你看看清楚,这里不是你的烛国。”
“这些宝石离了你,就只是石头而已!”
姜萤从口袋里掏出珠宝玉石,狠狠砸到孟延祈身上。
她不是没试过去倒卖或者当掉,可就像契约离孟延祈太远会失效一样,这些华光璀璨的宝石离了孟延祈,就会变成一块块普通石头,放在路边都没人会去捡。
他是华光万丈所向披靡,可不是在这里。
在她的世界里,他也不过是个要吃喝拉撒睡的普通人。
“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会变成石头?”
看着手里毫无光泽的顽石,孟延祈也有些懵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姜萤笑了,“皇子殿下,告诉了你,你就会勤俭节约,不奢侈挑剔吗?告诉了你,你就会帮我打扫拖地,不把我的家弄得一团乱吗?你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你可能会做这些事吗?”
“我只是想哄着你,让你不要节外生枝,快点离开,不可以吗?!”
她声嘶力竭,眼泪夺眶而出。
孟延祈愣住了。
看见姜萤的眼泪,他胸膛里先前那些如同滚水的泡泡轰然破裂,变成出茧的飞蛾。
千万只飞蛾在他胸腔里扑腾着翅膀胡乱飞舞,找不出半点规律可言。
飞蛾翅膀上那些毛茸茸的鳞粉戳得他又痒又刺,不得清净。
姜萤说,她只是想哄着他,让他走。
可他其实无处可去的。
不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那边。
他说要回去,也只是哄着她而已。
孟延祈抿紧了嘴巴。
他拉过姜萤的右手,掌心覆盖过她裹着白布的掌心。
“你干什么!”
姜萤眼泪婆娑,但声调没弱。
“我会赔的。”孟延祈抬头望着姜萤:“所有的损失和花费,我都会赔你的。”
他说:“千倍百倍地赔,绝不食言。”
姜萤不信。
她想挣脱孟延祈的手,但孟延祈手劲大得出奇,她愣是没能挣脱开来。
紧接着,她手上火辣辣的疼痛一点点褪去,纱布之下喧嚣吵嚷的皮肉渐渐安静。
“好了。”
说话间,孟延祈放开姜萤的手,“不会再疼了。”
姜萤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却看到孟延祈的手上渐渐露出血红的皮肉,难看得很。
孟延祈把她的伤口,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这算什么?示好吗?
姜萤别过脸,才不吃这套。
“这场火是个意外。”
孟延祈说。
其实这是假话。
这场火,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意外。
虽然他不知道那些蓝色的水来自哪里,但这种手笔实在太熟悉。
莫名其妙的手法,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形怪物,从小到大想用各种方法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为了皇位,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甚至就算他不在烛国,不在灵墟大陆,也试图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以绝后患。
只有姜萤,不想要他死。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床边有人。
守着他,等着他。
孟延祈嘴唇微颤,憋了好久。
他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去表达自己的歉意,但从来都是让别人放下脸面的皇子殿下根本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他只低声说:“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怎么想办法?”
姜萤冷笑。
15. 第十五章
“给我一点时间。”
孟延祈说:“不需要多久,很快就能解决。”
姜萤垂眸,看向病床上的孟延祈。
他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是不健康的寡淡。
看起来状态很糟糕。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孟延祈年岁还小,其实和姜萤在游戏里看了三个月的大魔头并没有那么像。
现在的他,不是阴气弥漫的,身上也没有那股浓烈的肃杀之色。
甚至不带着血腥味。
他眉眼微垂,张扬明丽的五官带着些无辜的愁绪,就像……
一只臊眉耷眼的小狗。
那种该死的,像是丧尽天良抛猫弃狗的感觉又在她心中浮现。
就好像不原谅他,就罪大恶极。
姜萤心中警铃大作。
这厮惯会装可怜。
任何陷阱都不要踩!
“这是医院的单据,我已经帮你交完费了。”
“还有警局的记录,你现在相当于一个黑户,得去补身份信息。”
“另外,这里有五千块钱。”
她倒竹筒似地把文件夹和信封堆放到孟延祈面前。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帮你处理到这里,剩下的事你自己办。”
“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说完,姜萤不再看孟延祈的表情。
她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直到走出病房,坐着电梯下楼,姜萤才松开紧握着手串的手。
她时刻准备着反击。
可孟延祈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用契约强迫她留下来,他只是静悄悄地,没有说一句话。
姜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能想,这样也好,体面地散伙,不至于你来我往地大打出手。
接下来的一周,姜萤收拾了火灾里幸存的东西,住进杜小兆家。
归置整理,算是安顿下来。
下雨了。
春末夏初的日子总是多雨,难见太阳。
雨丝在路上的小水坑里打着窝,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离开了一周的工位好像没有丝毫变化,同事围拢过来不咸不淡地关心,然后不咸不淡地散开。
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
“姜Sir,今天吃什么啊?”
姜萤隔壁的工位传来声音。
她请假的时候,从别的部门调来了个女生,名叫薛可心,就坐她旁边。
薛可心其实是姜萤的大学舍友,两个人上学时关系就很好。
只不过以前薛可心在分部,姜萤在总部,虽然校招的时候是一起进的公司,但老碰不上面。
现在薛可心调到了姜萤所在的部门,新的饭搭子小队就闪亮登场。
“我都行。”
姜萤专心地处理着屏幕上的文档,头也不抬地回答。
“食堂实在是太预制菜了,再吃食堂我要崩溃了。”薛可心嚎叫道。
“你这才吃了多长时间,就受不了?”姜萤笑道。
“我听说楼下咖啡厅来了个帅哥,可帅可帅了,中午去看看呗。”薛可心扑到姜萤办公桌前,一脸渴望。
姜萤想了想,“也行。”
重池科技公司是国牌大企业,在寸土寸金的云京有专门的园区。
薛可心说的咖啡厅,就在姜萤他们部门所在的这栋楼的一楼,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店里不仅卖咖啡,还提供各种简餐,大家吃腻了食堂经常会去换换口味。
“哇!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才下电梯,薛可心就被一楼咖啡厅的人山人海震惊到了。
排队的队伍从大厅拐到门外,拐出二里地,看不到尽头。
而且,全是女生。
上至五六十岁快退休的阿姐,下到二十出头才工作的阿妹,大家都兴致勃勃。
“走吧,换一家。”
姜萤咂舌:“这个时间点排那么长的队,中午哪还能休息。”
“我敲,究竟是有多帅啊,从蓬莱阁排到南天门。”薛可心也咂舌,脖子伸出二里地:“先看看,看一眼再走。”
“别看了,走吧。”
姜萤毫无波澜,只有对吃饭的渴望:“再晚点食堂没菜了。”
“你就一点不好奇吗?”薛可心拽着姜萤往人群中挤:“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
不好奇。
再妖孽能有孟延祈妖孽吗。
姜萤脑海里浮现那张璀璨妖娆的脸。
金相玉映,半点不在人间。
可能是她没吃午饭饿出了幻觉,她不仅想起了孟延祈的脸,还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个蓝莓巴斯克蛋糕很好吃,配上柠檬茶很解腻,作为下午茶还不错,可以带一套。”
幻听,一定是幻听。
孟延祈怎么可能会用那么好的态度和别人说话,还卖上货了。
姜萤晃了晃脑袋,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可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
层层人群的尽头,一个高挑挺拔的男生鹤立鸡群,修长白皙的手在吧台后拨动着点单机,轻车熟路。
男生的短袖T恤上套着咖啡店的围裙,剪着美式前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利落而清晰。
视线再往上,那个男生的脑袋上——
顶着孟延祈的脸。
和颜悦色的,如沐春风的。
那份好脾气在他脸上,简直诡异得像是被人夺舍。
偏偏周遭的大姑子小媳妇毫无所觉,满眼冒起小星星。
夭寿!
姜萤眼前一黑。
究竟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偏偏顶着孟延祈脸蛋的妖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瞬间扩大,变得热烈而恳切,眼神也一秒亮起来。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了。”
妖怪走出吧台,涉过人群,朝她靠近。
姜萤呼吸一滞。
“@!……*^%$#……”她旁边的薛可心激动地摇晃着她的手,叽里咕噜地说不出人类的语言。
“哦哟,小伙子,你女朋友在我们公司啊。”
已经拎上蓝莓巴斯克蛋糕的女同事八卦兮兮,“你应该还在上学吧?她比你大?”
“嗯,她比我大。”孟延祈笑眯眯,“我是因为她才过来兼职的。”
兼他x的职!
姜萤瞳孔地震,宕机的大脑终于理清楚了这个狗东西在说些什么。
这是她公司啊!她上班的地方!
他来胡搞八搞些什么!
“……阿心,你在这里等我下。”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姜萤一手安顿薛可心,另一手指指孟延祈,言简意赅:“你,跟我来。”
孟延祈乖乖跟上,还很敬业地招呼同事帮他处理排队的顾客:“小齐,麻烦你给顾客点下单。”
一直到没人的角落,姜萤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叉腰,恶猫咆哮:“不是说了桥归桥路归路吗,你干什么!”
刚刚排队的同事有不少是她在各个部门有工作交集的人。
孟延祈闹那么一出,她在公司里的八卦就要爆炸了。
她越想越气:“你是不是对我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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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在医院怀恨在心,专门来报复我?”
公司是什么地方,这里讲专业,讲素养。
以后大家提起她来就是这些八卦,她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升职?!
还女朋友,他怎么不说她是他妈,是他奶奶!
“我只是想解决你的麻烦。”
孟延祈说。
“我能有什么麻烦?”
姜萤冷笑:“在我公司演那么狗血的桥段,你是来给我添乱的吧?你知道大家会怎么看我吗?”
“你又不喜欢这里,何必要在意这些人怎么看你。”孟延祈说。
“大哥,我也是要生活的。”姜萤气笑了:“你这样养尊处优生下来连个不字都没被人说过的家伙,能理解这世上多的是不想做也要做的事吗?!”
谈喜不喜欢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太奢侈了,有尊严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有体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才可以不至于风雨一来,家就变成散沙。
“不想做的事就不做。”
孟延祈说:“我养你。”
不是,这家伙怎么像个油盐不进的普信男。
姜萤急了:“皇子殿下,我也不是你的侍女,不用你养。”
“我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侍女。”孟延祈说,“我说过的,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你。”
这又是什么新型诈骗套路?
面对前科累累的孟延祈,姜萤毫不动摇,“那你把那个什么契约解开啊,别用它感知我的情绪,也别用它看我在哪里。”
孟延祈沉默了。
“做不到,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萤转身就走,却被孟延祈拉住。
对方温暖而干燥的手掌附上她的手腕。
明明不是第一次触碰到彼此,但在这一瞬间,姜萤却有些感到心悸。
孟延祈的掌心太烫了,烫得像是要把她焚烧殆尽。
“先前我不知道那些宝石卖不出去,那些钱本来应该是足够你生活的。”孟延祈说。
“你也说了,那是本来。”
姜萤挣开两人相握的手:“你能在这混得好吃香喝辣是你的本事,不用非要跟我一起。”
她和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她已经受够了为他鞍前马后。
不想再伺候了。
“如果我就是非要呢?”
孟延祈不由分说地逼近姜萤,把她逼到墙角。
空间逼仄,孟延祈身上的气息钻到姜萤的鼻腔中。
像是淡淡的香皂味,又带着木头燃烧的气息。仿佛冬天室内金色毛茸茸的阳光,带着炽热的余烬,温暖而甜蜜。
是好闻的,好闻到姜萤汗毛耸立,如临大敌。
她把手放到手串上,做出防备的姿势。
“非要怎样?”姜萤仰起头呲牙:“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延祈低头,看向姜萤。
姜萤的脸像蒲公英一样,白白的,毛茸茸的。
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中午阳光的反射下镀了一层柔软的光,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孟延祈微微抬手,就看见姜萤像个炸毛的毛球,眼睛瞪得溜圆。
眼里写满了防备和疑惑。
她真的很像蒲公英。
不仅圆圆的五官像,毛茸茸的脸蛋和头发像,就连人也和蒲公英一样,脆弱又易折,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没想过要真的欺负她。
只是那天晚上她在医院里的哭声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那些细碎压抑的颤抖哭泣,在夜里反反复复地响起。
让他意识到,他好像干了件很过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