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强取豪夺她前》
1. 第一章
雨夜大雨过后,已被重新布置的女子闺房,那烛台上摆放的白烛已经燃了大半。
积压在房檐上的雨水未流尽,与屋中正燃烧着的白烛蜡滴保持同样的节凑嘀嗒落下。
李熏渺靠在床头,她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蜡烛一点点燃烧。整个房间的摆设在今日早晨时全部被换新,让她无法像往常般习惯入眠。
烛火介于忽明忽暗中闪了一会儿,四周便突然陷入黑暗。
“还没睡?”裴羡安不知何时进入房间,站在她面前。
“一会儿便睡。”李熏渺摇头,手中动作下意识脱去外衣时,却停住。
她抬头看向身姿挺拔的男子。她要脱去外衣就寝了,可男子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往深处想,裴羡安能夜闯她的闺房,便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
两人就这样僵持,裴羡安率先背转身去。
静谧中,他突然开口问她,“那里,还疼吗?”
李熏渺愣住,轻轻应了声嗯。
“渺渺,抱歉,下次我会轻些。”裴羡安郑重承诺。
李熏渺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裴羡安又重新转回身看她。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她语气认真,向来温婉的声音带有罕见的坚定。
“你以为下次是哪次?”裴羡安笑,随后叹气。
“我会如你所愿娶你,毕竟是我昨夜冒犯,这本该留在我们的新婚夜。”
这样的裴羡安很温柔,很陌生。李熏渺想到今天早晨时的他。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他厌恶地看向睡在一旁的她,眉皱得很深。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玷污了他的臭虫。
可明明,是裴羡安自己在昨夜闯进她的闺房,然后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拉上了床榻。
再然后,裴羡安当着府中所有下人的面,命人将昨夜的衣物,床榻,那些一切沾染过她的东西都丢掉。
可这是她的房间啊,李熏渺很想告诉裴羡安,可她的脸色苍白,额头沾染丝丝冷汗。她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快失去。
裴羡安神情冷漠,命人为他备水沐浴。待收拾清爽后,他穿好朝服,留给了李熏渺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便抬脚离去。
李熏渺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前后态度改变如此大,而裴羡安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作为废太子的女儿,李熏渺在她父亲被废后才出生,没有享受过父亲往日的一分辉煌。废太子后来又被流放,因曾有恩于巡抚裴远风大人,其爱女李熏渺便得以更改身份,避免与父母一起被流放至苦寒之地。
李熏渺自小更改身份来到裴府,因这层原因,她也很少出府。是以裴羡安跟她说要带她去城楼送行军队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怕,我到时在你身边,没人会认出你。”裴羡安道。
“送的是谁呢?”李熏渺问,为何要她为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冒险去送行。
“我的一个故人。”裴羡安只这样答。
最终李熏渺还是跟着去了,那日初阳生起,她带上一顶白色纱帐帷帽,站在裴羡安给她安排的位置上。但裴羡安并没有如他所说那般陪在她身边。
李熏渺有些焦急,她的手心隐隐冒汗。她所在的位置其实也算得上隐秘,可却能清晰的看到城楼的中心,那里,站着她的皇爷爷……
穿着龙袍,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目光冰冷无情,带着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
李熏渺是讨厌他的,因为他,她的父亲被废,被囚禁于府邸。到最后他依旧不放心这个已经没有竞争之力的儿子,又将他贬谪去了极北苦寒之地思过。
皇帝的身边跟着其余留京的王爷,公主,以及跟李熏渺大致同龄的一些小辈。
他们时不时交谈说话,目光偶尔会四处看看。
李熏渺脸色发白,退后一步想要离去。可一双手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她的。
她无法再退,再退便只能退入身后裴羡安的怀抱。
“渺渺,我在。”裴羡安对她道。
她要走了,他又来阻止她退去的脚步。
李熏渺颤抖的手渐渐平复,她隔着白纱,看见裴羡安的面容。
“好。”她点头,勉强作为回应。
裴羡安和李熏渺都没有再说话,可能听见周围人说话。
比如谈论这次要出征的是谁。
比如皇上有多么重视这位出征的温家人。
比如,这位年轻将领的一些八卦。
“郎君此次要出征极北之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一女子抱怨。
女眷们自发而来,窃窃私语,且因为人数众多,便显得李熏渺不那么突兀。这也是裴羡安放心让李熏渺来的原因之一。
“温家郎君走了,京中再无值得我念想的人。”
李熏渺细心地听着,想借此转移不安。
“听我家兄长说,温梦璋心有所爱,此次主动请命北行收复失地未尝没有别的心思。”
裴羡安也听到了这些,李熏渺在看谈话的那些女眷,而他在试图透过白纱观察李熏渺的表情。
“渺渺可知温梦璋?”他问。
李熏渺注意力收回,轻轻摇头示意不知。
裴羡安笑,可他只是笑,却什么都不说。
李熏渺从女眷们零散的对话中获得了答案。原来裴羡安今日带她来送的,并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他在朝中的生死宿敌——南臻温氏下一任家主,温梦璋。
宿敌之间应是有什么感应存在的,马背上的温梦璋勒马,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裴羡安眼神耐人寻味,回视温梦璋。
明明她整个人都躲在裴羡安的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的身形遮挡,可错开的那么一小块缝隙,李熏渺有一瞬间觉得温梦璋的视线仿佛正透过帷帽,看到了她整个人。
除了这个插曲,送行很顺利地结束了。
回府后,裴羡安的父亲巡抚裴远风大人将裴羡安叫去书房。听下人说,他很是生气,书房中的声音大到传出外边,将裴羡安严厉训了一顿。
比起李熏渺这个寄住的外人,府中下人多是忠心于自己心中真正的主子。他们谈论时没避着李熏渺,因此她也接收到了他们看向她的怨怼目光。裴羡安被训,是因为她。
裴羡安对被训这件事没什么在意,春闱在即,又因他的同母幼弟裴羡卫要参考此次考试,裴羡安特意找来他一群已在朝为官的朋友为弟弟传授经验。
李熏渺站在书房外,听见里面的激烈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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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是来给裴羡安等人送茶水的,醒神清脑。
“阿卫弟弟,这春闱定要用心。待高中,替陛下,替朝廷做事指日可待。”
“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里间传出笑声,“大家为官不过是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建功立业啊,那这可有的说。当今陛下已经年老,控制朝政有心无力,怎能治得住那些动了歪心思的鬼。”
“要想有一番大事业,成功押宝下一任……”
他们谈得越来越远,远到李熏渺明白,自己此刻进去绝不适宜。
她欲抬步离去,却听见里间传来熟悉的名字。
她听过的,温梦璋这三个字,在那日送行的城楼旁。
“羡安兄这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扬眉吐气什么,李熏渺站住不动,莫名想继续听下去。
“温梦璋不知,他一直在寻的未婚妻,在他走的那日早晨就出现过于他眼前啊。”
“什么温梦璋的未婚妻,熏渺姐姐现在是我兄长的未婚妻,我未来的嫂嫂。”一旁备考的裴羡卫插话。
“阿卫。”是裴羡安的声音,他道,“专心备考。”
裴羡卫却说,“熏渺姐姐曾是温梦璋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因她父亲被废,后又成了你的未婚妻。你与那温梦璋是死敌。我知你先前为何不喜欢姐姐,因为别人总说你是捡温梦璋不要的东西……”
他的话意有所指,让里间诡异的安静。
或许是看出两兄弟的僵持,有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劝道,“阿卫年纪小,羡安兄别与他一般见识。”
“阿卫。”一人语气冰冷,有些阴阳,直指向裴羡卫,“你这话中的别人莫不是说的我们,怪我们这些来助你春闱的人口舌多,搬弄是非,影响了你兄长与那李熏渺的感情。”
裴羡卫下意识想答是,却迫于兄长冷漠的眼神,将“是”字生生咽了下去。
李熏渺脊背发寒,里面迟迟不做声的裴羡安让她陌生。她的真实身份,原来裴羡安的这些朝中朋友们都知道。
他们的口风真严啊,是以连离去的温梦璋也不知她就在裴家躲藏。
父亲与母亲感情甚渎,无其他姬妾。被废黜太子之位后,母亲本有机会和离归家,可她没有,而是选择生下李熏渺,陪父亲待在废太子府中艰难度日。
父亲膝下只李熏渺这一个子嗣,是以后来皇爷爷下旨将废太子及其亲眷全部流放时,父亲冒险求助巡抚裴远风,保下了这唯一的女儿。
极北之地苦寒,去极北之地的路途未尝不更苦。当时才四岁的李熏渺如若要去,多半是死在路上。
里间还在说话。
“要是李熏渺的爹没有被废,咱们羡安兄还高攀不上人家呢。”
这无异于拱火,裴羡安果然冷笑。
李熏渺听见他说:
“曾经的王孙贵女在床上的样子是如此下.贱,我为何高攀不上。”
门外,女子陷入沉思,低头看向她手中的木制托盘,上面还摆有盛茶的小壶以及几只雕花白瓷杯。
片刻后,女子手一松,盘子便恍然落下。
瓷器落下的声音清脆,惊动了里间人。
2. 第二章
茶盏撞击地面,四分五裂。
李熏渺站在原地,瓷片溅落时不慎划伤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可她只是简单看了一眼,甚至并未皱眉。门被大力打开,她也没有仓促躲离,就这样与裴羡安对视。
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一声打破沉默的是裴羡卫。他急忙跑出,上前注意到李熏渺的手,却又不方便拉着看伤势。
“熏渺姐姐,你的手!”他只能小声隐晦提醒兄长裴羡安。
裴羡安低头看去,鲜红血滴正一点一点顺着女子白皙手指落下。那样刺眼。
“你刚刚……听到了。”裴羡安皱眉,抬头看向李熏渺。
“嗯。”李熏渺语气依旧柔和,她的神色平静,让裴羡安看不透。
“你……”裴羡安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最终只道,“我会娶你的。”
李熏渺没有回答。
“你的手。”裴羡安又继续道。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从里间门槛跨出的那人打断。
那人一袭蓝袍,手持山水画扇,面容白俊,额间长有一颗红痣。他说话时略带抱怨:
“羡安兄,你管教下人为何如此费时,这种下。”
待看清李熏渺面容后,他立马住嘴,拧眉问:“不是下人?”
“哦。”他将画扇一把收拢,拉长语气道,“这位是床上贵女,李熏渺?”
裴羡安一眼刀过去,“紫商。”
文紫商扬起笑容,无奈道,“好,是我嘴笨,我不说了。”
裴羡卫怒火中烧,斥道:“文公子是该闭上你那张粘了大粪的臭嘴。”
文紫商表情冷下去,可偏又还是带着笑,“是我冒犯了熏渺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只是没想到,那本该被流放至极北之地的废太子之女……现在?竟能安然出现在上京。”
他的话明显前后逻辑不通,肆虐带着隐隐威胁,在告诉李熏渺: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可以随时告发你。
“姐姐。”裴羡卫上前牵住李熏渺的袖子,“我们先离开,别管这个疯子,兄长会处理好。”
裴羡安看着李熏渺和裴羡卫离开的身影,他隐约觉得李熏渺变了。她好像,变得开始没有那么在乎他。就这样不吵不闹,连质问他一声都不愿。
裴羡卫领着李熏渺来到大厅随意坐下,在等大夫的过程中,他欲言又止,看了又看李熏渺。
李熏渺轻笑,裴羡卫终于红了脸颊,磕磕绊绊道,“别怕,兄长会处理好,姐姐能继续安全待在裴家的。若兄长没能力,还有父亲和我,我们会保护好你。”
裴羡卫与裴羡安差了三、四岁年纪,这少年现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诗书,想要考取功名证明自己。在世人眼中,他比不上他那年纪轻轻便已官至礼部侍郎的兄长。可正是这样热烈纯净的少年,才更加可贵。
“阿卫,你知朝堂事吗?”李熏渺道。
见李熏渺温柔的笑意,裴羡卫认真,“我知,就拿今日的文紫商来说,就算姐姐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对姐姐抱有敌意。”
裴羡卫继续说下去,道:“别看文紫商长得一副小白脸样,他其实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御前锦衣卫。
“现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含激流,自前任太子被废后,新太子迟迟未立,各方势力纷纷押宝。
“而当初前太子谋逆案一事,文家在其中算不得干净。文紫商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看得惯你。”
他说着的同时,一直注意李熏渺的情绪。李熏渺时而点头,表示赞同。
大夫提着药箱来的时候,两人停止谈话。李熏渺示意裴羡卫离去回书房。虽然文紫商不是个东西,但确实有为官实力。除去文紫商,裴羡安还请来了其他几位朝官。春闱涉及甚多,若能通过,之后的殿试更是如此,其中不乏朝政实事看法,多听一些建议对裴羡卫来说没有坏处。
“是,熏渺姐姐,阿卫离去。”
裴羡卫对李熏渺行礼,临了又嘱咐正在处理伤口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别留疤。”
随后便脚步匆匆,他想去看兄长处理得怎么样,最好从此与文紫商断交,把那大粪嘴赶出府去。
可不久,他又匆匆跑回,道:“我兄长真不是个东西!”
李熏渺收回放在桌上的手,白布下依旧渗血,她投去疑惑目光。
裴羡卫话语连珠,说了一大段,大致是裴羡安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了,还怀着不知真假的孩子,那女人样貌与李熏渺有七成像,性子娇滴滴的,自青楼来。
裴府大门外,众人围挤,指指点点。
那女子不说话,只抱着一把琴歪倒在地上哭。
众人问她什么也不答,裴羡卫的信息还是从裴羡安身边的随从口中挖出的。女子在找上门前,曾写了很多信给裴羡安,但裴羡安从不查看,每一封都让随从小治焚烧处理。
随从小治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每每在焚烧前背着主子将信拆开阅读。他学过一些字,大致能猜出意思。对于今日女子上门来闹一事,小治也早有预感。
裴府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大大的烫金“忠义裴府”四字。是李熏渺的皇爷爷在酒后醉酒挥洒赐下。那时正值废太子流放,李熏渺刚被带到裴府。裴家人战战兢兢地接过御赐匾额,将它好生悬于大门,日日保养清理。
李熏渺如今就站在这牌匾下,静静看着发生在府门外的这场闹剧。她不发一言,在思考什么。
有先前没到的丫鬟跑来看热闹,一到场便推了推旁边人说:“真像,诶你说,这女子与我们府里寄住的那位表小姐像不像?”
她问旁人看法时转头,恰好看见门背后角落的李熏渺,便立马闭口不谈。
她该记得的,与主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表小姐再卑微,也不是她们为奴的可以随意谈论的。可又不禁在心中继续比对,表小姐与跪在门外的那女子是真的像。相似的一张脸,都是好看的。为何在表小姐身上是温柔有礼,疏离不可攀。但到门外那女子身上,凭空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大约是,风尘谄媚之姿吗。不过嘛,还是都好看。
门外闹剧仍在继续。
今日休沐,不光裴远风应裴夫人要求,陪她一同去郊山寺庙礼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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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让裴羡安请的那些朝中同僚得空放下公务来府相聚。
除去庶子庶妹,以及裴羡卫和他的另一个幼妹,现在全府上下大约只有一个能主事的人——裴羡安。
可这门外哭泣的女子,她就是挑了休沐的这个好日子,冲着裴羡安来的。
裴羡安迟迟不现身,女子哭着哭着,下身晕染一摊红水。
李熏渺皱眉,吩咐旁边侍女,“把这位姑娘带至客房。先前替我治伤的医师还未走,也一并带去。”
侍女不动,毕竟李熏渺只是一个表小姐。
李熏渺叹气,移步去内宅。半响,她回来,身后跟着裴羡安的随侍小治。
小治开口,女子被人抬进府时,睁开眼睛看向李熏渺,眸子中闪过震惊。
李熏渺回她一笑,女子便立即偏头,她额间碎发被冷汗浸湿,双唇苍白无色。
日落黄昏,夜色渐凉。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从屋内消失后,贴身伺候的桃爱点上烛火。
这院落多少有些冷清,饭桌上,桃爱一边布菜,一边细细观察李熏渺的脸色。
待要退下时,她突然道:“姑娘不去看看长公子是如何处理那位,那位……”
桃爱憋了半天,一时也找不到能准确形容在门前哭泣那女子的定位,只知裴羡安与那女子关系定不匪浅。
正在咀嚼食物的李熏渺抬眸看她,眸子温柔平静,让桃爱接下来的话堵在嘴里。
“不去也好。”桃爱顿做恍然大悟,“为何要为自己多寻些烦心事,姑娘能看开便好。”
可自己不去寻烦心,烦心也总会主动找上来。
桃爱行礼退下后,刚走出院门,便看见远远站在荷花池旁的裴羡安。他目盯绿叶粉荷,沉默不言。
花再美,夜晚又能赏些什么。裴羡安是来见李熏渺的,却迟迟不进门。
桃爱低头,脚步匆匆又轻轻,她悄悄溜过,没引起陷入沉思中裴羡安的注意。
夜深时刻,裴羡安再一次站在李熏渺床前,他问:
“渺渺,为何今夜依旧未睡?”
李熏渺抬头看他,没说话,让裴羡安心里一紧。
他接着道,打破尴尬:“今日那女子……你不必理会,我的正妻只会是你。”
李熏渺站起身,虽然才到裴羡安的肩膀处,气势却并不弱于他。
她开口道:“那夜我很疼,你闯进我的房间,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拉上床榻。是,因为她吗?”
她是谁不言而喻。
裴羡安肩膀松下去,无奈地点头。
他坦白,“是,今日那女子她名唤翠山。”
“羡安,我突然,不想嫁你了。”李熏渺看向裴羡安的眼睛,表情认真。
裴羡安笑,笑得渐渐疯狂,他道:
“你不嫁我能去哪里?如若不是裴家,你现今只怕在那苦寒北地,随你那被流放的父母亲一般食不果腹。”
李熏渺淡漠的眼神激起裴羡安内心的黑暗,他勾唇: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觉得,你还能去找温梦璋吗?”
3. 第三章
“羡安。”李熏渺语气温柔,似在说平常话,“就算没人要我,我也能活的。”
裴羡安面色冷下。
李熏渺继续道,“我会刺绣,能识字,会算账……”
裴羡安呵了一声,打断她,“渺渺,你太过天真。这世界以男子为主导,没有男子在身边,你会被欺负,处于弱势。没有家族背靠,你甚至可能如翠山一般沦落那烟花巷柳之地。
“朝中官员,如我,如文紫商,上达天听,下管百姓,掌握权柄,你看我们中可有女子?”
李熏渺垂眸,再次开口时,却将裴羡安惊在原地,她对他道:
“如果未来,有一位女子做了皇帝,那你和文紫商,你们这群人,是会选择丢弃官位,亦或者,会选择匍匐在她脚下,靠她的施恩而存活?”
裴羡安闭眼,没有因李熏渺大胆的言论斥责她,反而道,“或许会发生,但我不认为这会出现在你我有生之年。”
“熏渺。”裴羡安深深吸气,他睁开眼睛,莫名带着脆弱,“我只是想告知你我的态度,不要因翠山的事与我心生嫌隙。别离开我,别离开裴家。”
裴羡安转头,又主动解释:“翠山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信我,渺渺。”
李熏渺点头,她道:“我信。”
隔日翠山所住客房,里间传来一阵女子哭泣。
“她真的信你了?裴羡安。”
男子沉默很久道,“我并未骗她,你腹中之子确非我孩儿。”
翠山用手掩面,笑得凄惨,“裴郎,之前是你迟迟不来赎我,让妈妈等得心慌,便才急不可耐匆匆将我的初夜卖了出去。你怪我,可我心中难道不怨你吗?”
“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裴羡安问翠山。
翠山放下手,一双眼睛怨毒,答:“一位比你还厉害的朝中贵人。
“干净,高不可攀,若不是他中了药,我还没这机会。”她说着陷入沉思。
裴羡安不语,翠山便抬头,鼓起勇气朝裴羡安吻了过去。
很久很久,房间安静。
女子娇蛮道:“为何不推开我,裴羡安,你这次不嫌我脏了吗?”
“在得知我失去清白的那夜,你就赌气找到了那位熏渺小姐。你拿她当做我的替身。别这样,裴郎,我也会嫌你脏,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
裴羡安眼睛发红,低头咬上翠山的锁骨,恶狠狠道:
“别妄想了,渺渺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你,只是一个妓子。”
裴羡安和翠山不知,紧闭窗外不远处,一缕白纱裙角悄悄收起。
裴远风陪夫人礼佛归来,将李熏渺召进大厅。
李熏渺提裙跨过门槛时,裙角那一圈白色兰花绣纹轻巧地擦槛而过。
“熏渺来了。”裴远风放下手中茶盏。
“叔叔安好。”李熏渺行礼,而后安静站在一旁。
裴远风武将出身,不喜绕圈,上来便说此次唤她前来的目的。
“皇上越老越性情不定,此次召京中贵女进宫为奴为婢,还指名三品以上大员每家都必须去一个。你不必太过忧虑,我已让羡栀做好准备,她是愿意的。”
李熏渺没说话,也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决不能暴露在皇帝面前。不然牵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对自己有恩的整个裴家。
谁知裴远风话音刚落,门口小厮便慌张来报,说是自皇宫中有位公公前来裴府宣旨。
裴远风皱眉,示意李熏渺退下。
李熏渺前脚刚走,隔很远处便听见那公公的说话声向大厅传来:“熏渺小姐可在?”
裴远风暗自不动,公公已至,对着裴远风笑了声,又不厌其烦,客客气气重复道:“远风大人,你家熏渺小姐可在?”
李熏渺的存在向来是个秘密,可这传达皇帝旨意的公公上来便准确说出她名。
裴远风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
“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未曾有这么个女子。”裴远风道。他甚至打算塞些钱财让这公公闭口。
公公脸垮下来,上面的皱纹便看得更加明显,他道:
“……裴大人说笑,这是在质疑咱们陛下老糊涂了,随意捏造了个人是吗?”
裴远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公公的手势逼停。
这公公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
裴远风只得立马跪下接旨。
“命裴远风立即述职,即刻前往北地战场支援!”
公公的语气抑扬顿挫,念到即刻二字时加重。
裴远风心里嘀咕,北地战场情况为何突然就急转而下了?
“现在就出发吧,远风大人,行囊已为您备好。”
公公面颊又带上笑,不再提李熏渺之事。
裴远风也不好继续追问,毕竟他都说过家中无一个叫做熏渺的女子。
“是我想的那个北地吗?”裴远风沉声。
公公点头,“这话说的,还有哪个北地?”
裴远风摸不清陛下是如何想的,温梦璋前脚刚去,又将他也派去北地战场。那个,流放废太子的北地边关……
“待我去收拾行。”
裴远风话还没说完,便被公公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对裴远风道:
“咱家先前说过的,裴将军的行囊已经备好了。”
将军的帽子已经安上,裴远风叹气,随公公身边肃穆的盔甲士兵一同向大门离去。他心中百感疑惑,可皇帝却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留,李熏渺的事也未明。只希望裴羡安能担当好长子的重任,在他走后护好这个家。
裴远风已走,可这公公依旧未走。
他随手招来一个洒扫婢子,道:“带我去你家熏渺小姐那里。”
婢子战战兢兢,忙说不知。
公公脸色黑下来,本想威胁一二,却看见裴羡安匆匆赶到。他便迅速调整表情,连带着将对裴远风的安排说出。
“不知熏渺小姐在?”公公又暗示裴羡安。不找到李熏渺,他今日便不会离开裴府。
裴羡安笑,随即点头道:“公公同我来。”
可他去的方向非李熏渺的院落,而是翠山所住的客房。
推开门,里面的翠山见来人诧异。却见裴羡安暗中对她使眼色,翠山便不再动作。
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也知眼前的这位是个公公,是皇宫中才存在的公公。
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对着翠山面容细细比对,点头,然后跪下,直呼道:“郡主啊,恕老奴来迟。”
见此,裴羡安原本清晰的猜测渐渐雾水。
“熏渺小姐,我的郡主,您父亲是被废了,可那怎么关您的事,陛下身体已大不如前,他说这么多年来,他很是思念郡主,想郡主去见见他。”公公表情丰富,说得绘声绘色。
裴羡安知这事不可能如公公所说那般简单,李熏渺从出生起就一直生长在废太子府邸,自废太子流放后才又来到他家。是以,陛下从未见过李熏渺,又怎么可能有的祖孙之情。
被误认为李熏渺,即使是安上一个高贵郡主的名头,翠山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还是没反驳,没揭穿裴羡安为公公打造的骗局。
翠山想,她愿意承担风险,卷入这场局中,或许是因为她爱裴羡安,也或许,是因为她血染在裴府大门前时听见的那道温柔女声:
把这位姑娘带至客房。先前替我治伤的医师还未走,也一并带去。
府中下人不听令,那位熏渺小姐便去找了裴羡安。她算是欠她一个情,如今,正好还她。
翠山身体并未恢复好,腹部依旧隐隐作痛,可还是撑着身子与公公离府。
裴羡栀转述这一切时,一直啧啧称奇。作为裴羡卫的双生妹妹,她与裴羡卫性子相近,是个多话直爽的姑娘,藏不住心思。
“熏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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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山真是爱长兄爱惨了,糊涂!就这么跟着那公公离开。翠山还不知,若皇上真的对废太子一脉有情,又为何不召回正于北地流放的废太子,而是在京中传唤他的女儿。”裴羡栀感叹万分。
一旁坐着的李熏渺安静听她讲,却不说话,一直沉默到傍晚,沉默到那具盖了白布的尸体被送回府门前。
夕阳照在染血白布上时,诡异的添了几分暖色。
李熏渺意识到什么,她僵硬地走到白布面前,揭开。
被盖着的翠山还在浅浅呼吸。
“叫大夫!”李熏渺声音颤抖。
下人们不敢动,毕竟真正的当家主子还没发话。
裴羡安跪在白布面前,眼眶通红,整个人一身戾气。他吼道:“让大夫速来!”
翠山笑容苍白无力,李熏渺见她的第一面,她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翠山躲开了李熏渺的目光,而这次她直视她,道:
“你我本……本该为情敌的,我真是做了,一件傻,傻事。”
翠山说话断断续续,气息变弱。
李熏渺摇头,却被裴羡安猛地推开。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裴羡安握住翠山染血的手,哽咽,“别离开我,翠山,我才知我爱你,我会娶你为妻,我们今后。”
李熏渺就这样听着裴羡安的祈求,她双眼无神,跪坐在翠山身边,喃喃道:
“对不起,你是因我……”
翠山勉强勾起嘴角,“你也,救过我的。”
女子手落下的那刻,裴羡安和李熏渺都愣在原地。
裴羡安转头看向李熏渺,眼神带着冷漠,怨恨,仇。
李熏渺知道,自此,她和裴羡安如同被夕阳光线分开的两极。
她变了,裴羡安也变了。
大夫匆匆背着药箱赶到,可翠山已经没了呼吸。
裴羡安抱着翠山,一步一步行至内宅。他把她的尸体轻轻放在床上。
这夜,裴府上下挂白。
风静默地吹,临时买来的棺木摆在灵堂。
裴夫人没说什么,只搂住李熏渺不断抚她的背,轻声安慰。家主裴远风今日匆匆离家,然后家中便逝去一人。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急。
裴羡安背对李熏渺,颓废地靠在棺木旁。静谧中,他突然道:
“渺渺,翠山已经死去,你的废太子之女身份在皇上眼中也一并被消去了。
“我不可能再为了你让羡栀入宫为婢。”
李熏渺抬头望去,裴羡安的眼睛与她的对视上,冷漠,不掺杂一丝情感,他道:
“渺渺,你入宫吧,我看着你厌。再相见,我不会再助你任何事……”
裴夫人斥道:“渺渺的样貌能改变吗,你让她入宫,若是那疯子老皇帝瞧见,渺渺该如何掩藏?”
裴羡安笑,“那是她的事,能活也好,去死也罢。废太子之女本该被流放,若她早被流放,裴家也不会遭遇这些。”
“你这逆子,她该以何种身份去?!”裴夫人平复她急促的呼吸。
“以翠山的姓名,冠以裴家庶女的身份,记在母亲名下,如此也合了入宫所需的身份条件。你莫嫌翠山是个青楼女子。既翠山替她去死了,那她便顶着翠山的姓名去活。”
裴羡安自嘲,“若不出青楼来寻我,说不定翠山还能保住这条命。”
李熏渺站起,又到棺木前跪下,道:
“我会进宫,夫人不要为我担心。”
裴羡安仰头饮酒,戏笑道:“渺渺,你与翠山长得真像。”
酒水悬空落下,顺着他的脖颈流向衣内。
末了,他看似与前话毫无逻辑,实则又暗自在提醒。他看着李熏渺,张开口:“你这样像翠山,或许也会有人把你当做她。
“就不好奇翠山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吗?
“那人也是朝中人,比我更加位高权重,希望,你别碰上他。”
4. 第四章
“好。”李薰渺答。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裴羡安愣了一瞬,他轻嗤,却什么都没说。
请来诵经的和尚们早已等候在府门外,裴夫人起身将他们迎进。
咒语经诵不断,响彻屋间。李熏渺长跪在灵堂前,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若菩萨真的存在,能否......让那名叫翠山的女子下世安乐。
“拿剪子来。”突兀的一声打破肃穆气氛。
诵经声停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至说话的裴羡安。
见没有侍从动,裴羡安沉下脸,重复道:“剪子。”
剪刀递过来后,裴羡安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刀片便分开。他酒劲未消,跌跌撞撞走至李熏渺面前。
他蹲下,手抓上李熏渺的发髻,从额前扯出几缕长发。
李熏渺皱眉,目光直视裴羡安,丝毫未躲。
裴夫人见这一幕,顿时红了眼,急道:“逆子逆子!仗着你爹不在,你就要翻天了是吧!”
躲在灵堂外的裴羡卫与裴羡栀一同冲出,想要阻止长兄。
还没等他们二人赶到,裴羡安轻笑,咔嚓一声,被他抓在掌心的发丝便落地。
“容貌还是过于显眼了些,遮一遮好。”他道。
大家紧着的一口气随发丝落地。
“阿兄,你不是人!”裴羡栀冲到李熏渺面前,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断发。
李熏渺摇头,安抚愤怒的裴羡栀。
“可是熏渺,他欺负你......”裴羡栀抬头,她声音委屈,眼眶通红地望着李熏渺。
李熏渺愣住,随后抬手整理被剪乱的发髻。
“羡栀。”她道。
夜色吞噬万物,李熏渺额前的墨黑发丝就那样柔顺地贴附在她白皙脸颊上。屋外悬于高空的细碎月光穿过门栏,混着屋内幽暗深红的烛火,明明暗暗的细光如纱般,为她的笑容更添几分静默温柔,在飘渺光影交错中画得一副温婉仕女图。
裴羡栀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李熏渺口中叫到,立马回神。
“把剪刀给我。”她对她道。
“熏渺姐姐,你要做什么?”裴羡栀不由抬头,看向头顶上方正俯视她们的兄长裴羡安,虽然疑惑犹豫,但还是把手中刚刚被她夺得的利器递了出去。
李熏渺接过,默不作声打量,随后她站起身,正对裴羡安。
裴羡安嘴角扬起,一副拭目以待。
李熏渺拉过男人的手,让他的手重新握住锋利剪刀。她一点点领着他,将裴羡安垂落在肩的发剪掉一缕,两缕......
裴羡安理智渐渐回归,他手掌用力,冷笑,随即将李熏渺的手腕捏得青紫,他止住了她继续下去的动作。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裴羡安先移开目光,道:“报复够了吗?”
剪刀应声摔落在地。
裴羡安拂袖离开,诵经声又再次响起。
*
族谱伪造很快,又快又成功,足以瞒过老皇帝。
至正式宣京中贵女进宫为婢那日期限到来,李熏渺独自一人踏上马车。
车檐处悬挂的脆铃突然晃动,帘子被人用手兀地掀开,那双手苍白有力,拈着挡帘,裴羡安与初晨的寒意一同袭入。
李熏渺本斜靠在马车窗边,见他来,默默朝里面移了位置。
正值又一次休沐,本应在家的裴羡安没解释他为何会同她一同前去,只神色安然地拨动在小桌上摆放的白瓷小杯。
李熏渺由他,她深知裴羡安此人最易喜怒不定,难以用常理去看透他的想法。
马车悠悠,时有磕绊,李熏渺的注意力一直在窗外。因着身份忌讳缘故,她很少会出裴府。曾经,裴府院落几乎是她所有的天地。
若进宫,或许宫墙又会成为困住她的另一方天地。
红墙高楼,威耸大门,宫门前负责引领的赵公公左顾右盼。伴着晨霜到来的小姐们说是进宫为婢子,可谁又敢真的得罪她们,得罪她们身后站着的父兄家族。
那倒夜香的脏活该怎么分配出去。思来想去,要等的第一家贵女马车已至。
裴家可是京中新贵,老裴从巡抚一职被调任至北地当征远大将军,剩下嫡子裴羡安在京中看家。而这裴羡安年纪轻轻便官至礼部侍郎,未来不出意外必定贵不可言。
是以裴羡安先下马车时,赵公公就立即注意到了这边,他是皇上身边有些脸面的人,只是今日临时被调来控制场面。
他认出裴羡安,上来就眉眼恭顺,满脸热情对一旁站着的李熏渺道:
“裴侍郎的妹妹可真受宠,看如今休沐日子,您兄长却还来送您。”
赵公公以为裴羡安亲自前来是为了给李熏渺撑腰,忙道:“咱家必给裴小姐安排个。”轻松的好活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裴羡安面无表情打断,裴羡安道:
“最脏最累的活是什么,给她安排上。”
说完边走,留下李熏渺与摸不着头脑的赵公公。
“呵呵。”后至的一辆马车中传来笑声,“裴家郎君真没风度。”
车内走下一人,迈着小碎步,矜持有礼,穿着异常精致。女子一头黑发盘成双髻,杏眼娇俏。李熏渺不难看出,刚刚的笑声就是自这女子口中发出的。
“这样的哥哥不要也罢。”杏眼女子站定,对李熏渺道。
其实裴羡安也不是她的亲兄长,李熏渺默默想。
陆陆续续在宫门前聚集很多贵女,多是在抱怨皇帝老了脑袋抽筋了。但只敢小声议论,不敢明言。
“为何今日不见双柔妹妹?”有一女子四处寻觅,终于忍不住问道。
“温双柔吗?她能跟咱们一样吗,她可是温家女。虽是旁支,却奈何沾了个温字。”
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传入李熏渺耳中,有人叹气道:
“所以投生成南臻温氏的女子就是好,得温家庇佑不用来皇宫受罪。皇帝下令,温家就敢下脸,立马拒了,而咱们的陛下却无可奈何。”
这话又引起大片笑声。
李熏渺未曾融入这苦中作乐却又其乐融融的氛围。赵公公也没法高兴,没法如往常般扯开嘴角附和这群贵女笑。
“最苦最累的活儿,倒夜香。”赵公公说话的时候唇都在颤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字眼的。这裴家的小姐必定不会接受的,就算换做儿郎来,这也是道坎。面前的娇娇女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故意侮辱她?
待所有贵女到达,宫中派来的引路人便将她们带进那扇隔绝了皇宫与俗世的大门。一脚踏入门槛时,李熏渺方才有了实感。
众位贵女都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心尖尖,早就有在宫中做好打点,因而被顺利分至一些公主,嫔妃宫中做事。
最后只剩下一个李熏渺,赵公公只得道:
“倒夜香,倒夜香您可愿意?”
李熏渺点头,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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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公对终于把最难派的苦差事成功交托出去心中暗自松气。其实若李熏渺真不愿意,他又怎能强迫得了人家,万一这女子一个不满做出什么激动的出格事,那才是让他烦心。
日头生起,至中午,至傍晚。所有新入宫的女子皆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可老皇帝一道口谕,称她们可以自由归家,白日进宫为皇族服务,夜晚回家孝顺双亲。
皇帝的理由是令人费解且冠冕堂皇的,但结果是让大家都高兴的。
李熏渺从收拾干净的木桶旁抬头时,赵公公正向她走来。
夕阳的光线将赵公公本就瘦长的身影拉得更长。靠近一排排木桶时,他强忍住胸口的恶心呕吐感,低头告知李熏渺来自皇帝的口谕。
想了想,赵公公又补充道:“咱家等会儿就为您安排辆马车,辛苦裴小姐了。”
话一说完他便脚步匆匆离去,心中暗道李熏渺是个狠人。
裴家知李熏渺回来时已过了晚饭时间。裴夫人上前欲拉住李熏渺的手,落泪道她受苦了。
李熏渺摇头,“夫人别靠近,我先去洗一洗。”
裴夫人莫名看向她。
李熏渺解释道,“我身上很脏。”
裴夫人哭得更凶,“都怪我管不住我那混账儿子。一想到你成现在这样狼狈是因为我那逆子,我便气得心口疼。
“渺渺,咱们明日别进宫了,待明日我以死相逼,看他是让我这老娘气死还是让我一头撞死!”
李熏渺脱去衣裳进入浴桶的同时,裴羡安截获了一封要送去李熏渺院中的书信。
信很特殊,来自,北地边关......
他打开后,看着信中字迹莫名觉得眼熟,是否在哪里见过。
信中一行行字排列。寄给李熏渺的信就这样被裴羡安翻看。
吾儿熏渺:
总希望能给你最好的,却无法做到。
还记得分别那年你哭闹不停,不愿离开你父亲与我。
娘的渺渺现在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吧。
是何模样呢?阿娘脑海中的印象,你昨日还是个四岁女童。
温家梦璋到来后,我们的生活渐渐改善。
裴大人裴远山此刻也在我们旁边。
整个北地现今由温氏与裴家的兵掌权,你不必再忧心我们的近况。
北地苦寒,阿娘知京中亦苦。
盼望总有一日,我们会团聚。
爱女渺渺,我们很想亲手写信给你,可惜却无能为力。
此信便交由温梦璋代写,只愿,能传达我们对你的思念……
看到温梦璋三字,裴羡安突然明白自己先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由那个人代写的信吗……
温梦璋自请去往李熏渺父亲的流放地,真的没存有别的心思?
小治看着自家公子的表情越来越不对,直到他对他吩咐一句:
“将信拿去焚烧掉,处理好,别让李熏渺看见。”
小治胆怯称是,他家公子真不道德。
看着小治离去的背影,裴羡安冷笑,随后将外袍解落,一步步向李熏渺的房间行去。他神情阴鸷,剑眉星目的面容却挡不住眉宇间的疯狂。
他不会允许李熏渺逃离他的身边。翠山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死了。
李熏渺欠他一个翠山。也欠他,一个孩子。
她欠他的,就该还来,不是吗。
5. 第五章
洗到一半时,李熏渺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去取热水和香胰子的桃爱回来了,便柔声道:
“放在屏风外就好,我自己来取。”
无人应答,只有屏风上映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影。并非女子般娇俏的身姿,烛火下,那人应当很高,屏风甚至不能装满他的整道身影。
李熏渺察觉不对,却没有作声。她抬起手抓过外衣,眼睛时刻紧盯屏风,同时很快将自己用衣物裹身。
屏风外的影子也没动,就这样默默站在外面。
李熏渺能透过屏风看到外界的影子,外界的来人自然也能借里面的影子知道她的动作。
她观察四周,房间唯一的光源便是浴桶旁摆放的蜡烛。她大力一挥,弄熄了烛火。
屏风外没有动静,也再看不到影子。
李熏渺打算跳窗离开,她打开窗棂时,却对上一双如同看猫鼠游戏般轻蔑的眼眸。是,裴羡安。
他注视她,眉眼带笑,可却让人脊背发寒。他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将她的手掰离窗上的横栏。
李熏渺退后,她不知道裴羡安的想法,只察觉这时的他很可怕。像终于找到猎物的……凶兽。
裴羡安翻身进窗,李熏渺不得不一退再退,退到最后再无处躲避。
他俯视着她,禁锢着她的脸颊,亲上她的唇。
李熏渺用力挣扎,却无法抵抗男子无法反抗的力气。
他吻上她的锁骨时,吻到了从脸颊滑落的泪。
裴羡安顿住,他抬头观察李熏渺。
女子眼中带着恨意,是他从未见过的恨意,他听见她说:
“我讨厌你。”
裴羡安轻笑,道:
“你欠我一个翠山。也欠我一个孩子。
“可是渺渺,我的孩子,只会从你的肚子里面出。
他伸手探向李熏渺的裙摆。
“兄长!”李熏渺道,“我现在是你记录在族谱上的妹妹。”
裴羡安只一副无奈的语气,“我不在乎。”
李熏渺的手垂落,不再挣扎。可裴羡安却从她的嘴里感受到血腥气息。
他脸色大变,强制掰开李熏渺的嘴,血液流出。
裴羡安放手,李熏渺便跌落在地。
他居高临下,擦去嘴角沾染上的血,道:
“渺渺,你真是好样的,就这么厌恶我吗,不惜伤害自己?”
李熏渺像是疯了般,哭得如同当年她四岁时第一次来到裴府:“我想回家,阿爹阿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颤抖,不断收拢肩上散落的衣物,声音嘶哑。
“我想回家,别把我一个人抛下。别抛下我,渺渺会听话,渺渺会听话的,带我一起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裴羡安的心突然有些作痛,他的记忆恍然间回到曾经,那是他和李熏渺相遇的第一面。
冬日暖阳下,他见到父亲牵着一个女童的手走进裴府门。
为了安抚抽泣的女童,父亲为她买了糖葫芦。她拿在手上,新奇地舔食。
少年裴羡安就站在门口,他想,父亲都没有这么耐心温柔的对待过他。
女童走来,踏雪声打在裴羡安的心间。她身上披着一件红斗篷,头扎双髻。脸被冻得通红,晕染在白皙脸颊。她肤白,纯净,远胜过她脚下的雪。就那样睁着懵懂的眼睛看向他。
母亲为此和父亲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同意收留女童。
李熏渺也很懂事,一副可怜兮兮,想家了,却只会自己躲起来偷偷哭,不吵不闹,不打扰大人。
虽说是废太子之女,可见面时她却被打扮得多漂亮,多贵气,全身上下皮肤一看就是被精心娇养着长大的。
废太子夫妇爱她,便不愿让她跟着一起去北地受苦。选择用恩情换取女儿的未来。
黑暗中,裴羡安搬正李熏渺的身体,用力对她道,企图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废太子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能返京。熏渺,离开裴家,你还能去哪里呢?”
李熏渺慢慢抬头,带着空洞的眼神看他,她说:“我会去北地。”
裴羡安笑了一声,沉默很久,终于道:
“罢了,我不再逼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趁我愿意放你离开的时候。”
李熏渺踉跄起身,而裴羡安在黑暗中一直看着她,注视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随后他回到自己的院落,叫来小治。
“信处理了吗?”
小治心慌,暗道公子如何猜到他没有处理。毕竟是熏渺小姐父母这么多年一反常态寄来的唯一念想,他还是不忍心做这么缺德的事,便悄悄留下了。
“已经烧了。”小治面上沉着,镇定道。
裴羡安也不知在想什么,默了一会儿又道:
“派人看看表小姐去哪里了,若她去城门,打点好官差。”
小治皱眉,想不通,便问:“打点官差?是让她离开呢,还是把她留下。”
“随你看着办。”裴羡安已经坐在桌案前点灯处理公务。
朝堂上最近也不安稳,互相检举的事时有发生。官员落马频率史无前例,怕是暗暗酝酿什么大事。
小治领命,心道既然公子说随他,那还是把人留下吧。毕竟将人放走了,怕裴羡安哪天反悔了又怪罪他一个小喽喽。
李熏渺走出府门,却因宵禁无法上街。她的外衣已经整理好,就蹲在裴府不远的角落。
小治寻到她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她,在暗处陪着李熏渺等了一夜,守护表小姐安全。
待到天刚刚放明时,埋头蜷缩在膝盖的女子起来,却没有如裴羡安告知的那样要去城门,而是往皇宫方向前去。
小治鬼鬼祟祟地跟随。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小治自己都走得受不住,可偏偏他们那表小姐体力好,愣是走到了宫门。
赵公公见来人,高兴地将她迎了进去,心中暗自庆幸,裴家的姑娘简直是他的福星,没有临阵脱逃倒夜香的重任。
小治回报情况后,裴羡安没说什么。
此后的多日,裴羡安整日彻夜处理公务。
而李熏渺再也没有回过裴府,就扎根在皇宫,每日处理夜香,清洗木桶。
两人唯一可能有联系的日子,是三王爷的女儿琦姝郡主被赐婚那日。
宫中无聊,当初那个与李熏渺说过话的杏眼女子因靠的近,时常会来寻李熏渺说话。
这日她拉着李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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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要一同前去观礼。
说是赐婚,可因琦琦郡主深得圣宠,皇帝便在宫中为她举办一场夜宴。品阶高的朝臣皆被邀请在列。
李熏渺摇头婉拒,杏眼女子也没强求,只道可惜。
末了,她又补充道:“你家长兄也会去,所以渺渺你真的不愿与我同去看看热闹吗?”
李熏渺再次摇头,道:“阿嫣玩得高兴便好。”
庆嫣笑得一双杏眼眯起,无奈道:“那我回来与你讲发生了什么,不过大抵就是些调侃未婚夫妻的事。”
庆嫣走后不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李熏渺收拾好工作现场,准备回房。却突然听见脚步声,以及男女之间的拉扯纠葛声。
她站住不动,蹲下身躲在整整齐齐的木桶后,打算等男女走了再离开。可越听,她的眉头便皱得越紧。那男子的说话声很熟悉,不是其他什么陌生人,而是当初与她在裴府有过一面之缘的文紫商。
锦衣卫不当值,却跑来与女子在皇宫私会。跑其他有意境的地方不好,偏偏选在堆满夜香桶的地方。
“这里没人,文郎,你直接与我说为何要答应娶琦姝?”女子声音委屈。
娶琦姝,琦姝郡主。这样的话,恐怕文紫商便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公之一。
“抱歉,这是我父亲做的决定,我无法改变。”
文紫商的话语内容略显强烈冷硬,可语气却不似当初他与李熏渺在裴府相遇时听得的那般高傲轻慢。他柔情,对上这质问他的女子,愿意温柔且耐心地解释。
两人纠缠,文紫商不断给女子擦落下的泪,轻声安慰她。
李熏渺就这样蹲着等待,想再过不久这两人应该要离开了,毕竟身为琦姝未婚夫的文紫商必定不能消失太久。
谁知她旁边木桶轻微地晃动,后碰地一声倒在地面。
“喵?……”白色小猫睁着圆圆的眼睛,就这样望着李熏渺,可爱又无辜。
文紫商拧眉,随后一声刀剑破空声,李熏渺的脖间被架上利刃。
“偷听的人,该死!”男人道。
剑刃映出李熏渺的脸,映出男人身穿朝服的身躯。
文紫商的剑越来越用力,渐渐沾染血滴。
可他在某一瞬间止住力度,他转头看向转角处,那里突兀站着一个男子。
文紫商皱眉,对来人道:“温晚明。”
温家人?李熏渺目光顺着看去,观察他。
“紫商兄,想做什么?”温晚明没有客气,手不动声色握上悬于他腰间的佩刀。
文紫商搂住他身旁的娇弱女子,遮住女子的脸,道:
“不做什么,如果不是一些老鼠没有自知之明的偷听,我怎会还要废些精力剿鼠。”
说话间他看向李熏渺,眼神轻视,就如同看一个将死之人。
“可我想护她。”温晚明嘴角带笑,渐生寒意。
“你知道她是谁吗?”文紫商神色开始认真。
温晚明轻笑点头,他低头抚刀,再抬起时,一双眸子锋利冰冷。
他对文紫商道,语气没有半点回转余地:
“我知,她是我们未来家主的夫人。而他现今不在夫人身边。
“所以,便由身为温家族人的我护。”
6. 第六章
“真是,疯了......”文紫商喃喃道。
他放下手中的剑,眸子带着些难言的意味盯住李熏渺。
温晚明向这里走来时,文紫商也细心搂住那不知面容的女子离开。
同穿朝服的两人擦肩而过,却不屑看对方,衣摆带起一阵利风。
文紫商退让,他怕的不是与他同为锦衣卫的温晚明。他真正忌惮的,是温晚明身后所站的南臻温氏。
温晚明拿出手帕和创伤药,示意李熏渺接过。
他解释道:“受伤了,涂药会好些。”
李熏渺点头,她将粉末撒在疼痛的脖颈伤口处,而后抬头,好奇:
“为何你身上会有这个?”
温晚明表情认真,“时常有打斗,便事先常备着了。我这人比较惜命。”
李熏渺又道:“温梦璋......”
温晚明愣住,“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知无不言。”
李熏渺垂眸,她扶着手帕制住血迹,道:“为何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温晚明的样子有些疲惫,他把剑放下,身体靠坐在墙角,对李熏渺道:
“你原先本就是,再说遇到文紫商那种人,有了这个身份你便不必再怕他。他也必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谢谢。”女子温婉的声音如泉水般干净,真挚。
温晚明抬头望向女子,又听见她问:
“他,知你今日为了吓退人,给他强加了一个素未谋面,却让他爱得要命的夫人吗?”
不管是城楼送别时裴羡安所表现出的醋意、挑衅,亦或者是温晚明口中的护住夫人。李熏渺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会对自己产生什么舍生忘死的爱情。
“公子不会在意。”温晚明回道,“你以为他主动领兵去废太子流放地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什么巧合吗?”
“必定不是。”李熏渺答。
温晚明字字清晰,“温家,站队废太子。”
李熏渺敷药的手顿住,她蹲下,正视温晚明的眼睛。
“是我所想的那个站队吗?”她问。
争夺皇位,押宝在已被废弃的人身上。
温晚明没说话,用沉默告诉李熏渺答案就是如她所想。
“为何?”李熏渺眸子里是不解,困惑。
温晚明用手挡住眼,笑:“是公子说服家主。传言道温梦璋因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有情才去北地,实则,是您的父亲废太子对他有恩,他为报恩,不得不去。”
“你们心中如何想?”李熏渺问。
温晚明放下手臂,神色严肃:“这是温家未来家主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温家主家和旁支必定无异议执行。”
他说完,手探向怀中,取出一份信,信上面的封口已经被损坏。
温晚明递给李熏渺的时候难得抱怨,“裴侍郎在朝堂中风评甚好,在上京小姐中口风也是如高岭之花般的男子,没想到谈及你之事......还挺难缠,我花了些功夫才将信重新拿回。”
李熏渺呆住,她的手捏紧这张被拆开的轻飘飘白纸,眸子一一扫过那些墨留在纸张上的痕迹。
吾儿熏渺,吾儿、熏渺......
“你接下来依旧打算继续留在皇宫吗?”温晚明开口,“你知道的,温家可护你。”
李熏渺垂眸,她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前些日子本可以离开京城,甚至去北地。可我没走......”
温晚明静默,看向李熏渺,等待她的后言。
她弯腰俯身道,“皇爷爷没那么好被骗,他知我一直藏身于裴府。这么多年也都默许。可为何,又突然传召让废太子之女入宫呢?”
温晚明思量,想起皇帝传召那日,当着众朝臣的面,惩治那位废太子之女。
他回忆那日场景,道:“陛下杀了一个人,他也看出了那女子不是你,可他还是杀了。”
李熏渺抬眸,“他不是真的想惩戒仍躲在京城的我,他只是想在温家入局后给出一个警告。”
“陛下很是为夺嫡之争烦心。”温晚明一针见血。
李熏渺叹气,她轻拍裙角站起,道:
“他已到暮年,却迟迟不肯立下一任新的储君,如此,众人烦,他也被众人逼得烦。
“而今夜,他或许将更烦。”
温晚明沉默,李熏渺不由笑起来,她开口,道:“有人要趁琦姝郡主大喜之日,逼宫、篡位。”
“你如何知晓的?”温晚明脸上没有惊讶,他大抵早已得到消息,便问。
“我于某日意外听见这个秘密,他们如文紫商一般,到了夜香桶旁便开始放松警惕。”
李熏渺语气明明很是正经,温晚明却扑哧一笑,也起身。
“你跟我一起离宫,还是?”他询问。
李熏渺答:“留下。”
“留在今夜的皇宫?”温晚明面色微凝。
“嗯。”女子轻轻地应答,随风吹去。
温晚明离去后,李熏渺回房清洗,整洁干净。
她推开门后将它落锁,一步步向湖边的幽暗花丛走去。
夜深时刻,隔着绿色的树影枝桠,远处星星点点,灯火灼灼,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惨叫,听得模模糊糊,又强制钻入人的耳中。
这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小花园似是被世界单独宠爱放置于黑暗夜色,仍旧保持它往日的静谧,平和。
李熏渺等了很久很久,她垂眸,注视平静的湖面。
直到,湖面出现了一连串的泡沫,它们连绵不断地产生,又随着空气的耗尽消失。
湖面处浮出了一个人,一道黄色的衣袍身影。
他于绝望中挣扎,进了水的眼睛看到李熏渺时,惊喜,痛苦,就像看到了能救他的浮木。
“救、我。”
李熏渺站在湖岸上方,她双眸平静地俯视那个已经失去惯常威严的狼狈老人。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应是皇帝,他高坐九五至尊之位,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皇帝总有一天会死,所以他也会提前安排继位者。
不提前安排,就会出问题。会压不住那些动了歪心思的鬼。
老人快要重新落回水底,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救......朕!”
*
逼宫谋逆消息传到裴府时,天上落雨了,雷鸣声不断。
裴羡安惊醒,他的渺渺还在皇宫中。
他披上外袍,却被小治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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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不可去!”
裴羡安气笑,道:“备马。”
小治跟着走进雨中,雨水糊住他的双眼,可他还是尽力拉住裴羡安:
“公子,公子!宫中此时乱作一锅粥,明日是何情况还不知,是何人掌权亦不知。您别去趟这浑水为好。
“想想裴夫人,想想您的幼弟幼妹,真的要为了一个熏渺小姐,把整个裴家都葬进去吗?”
裴羡安沉默,雨中只有他的笑声。
过了很久,他才抹去眼角的雨水,对小治道:
“紧盯温家动作,温家不会放任她受伤不管。”
小治见裴羡安松口,忙道:
“是,是,公子别着急,我现在就去盯。”
小治顶着大雨匆匆离府,马蹄声混着雨声,路过每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接连几天,朝堂休朝。
皇帝从这场谋逆中挺了过来,据说只是因为逃生密道修建的出口不好,让他病了几周。
与先前的废太子不同,他龙颜大怒,直接下令将此次逼宫叛乱的五王爷处以死刑。
而小治蹲守在温家附近,盯了一天又一天却不见其什么与宫中有联系的动静,暗自锤头懊恼。
回去禀报裴羡安,裴羡安便叫他继续蹲。
日日夜夜,吃喝拉撒全在温家附近解决,日落黄昏时,小治无奈想回裴府看看他老娘。
路过刑场时,他停了下来。
围观的路人很多,也有贡院的举子。
五王爷原是今日斩首,小治恍悟。回去与公子讲讲也不算自己今日毫无收获。
五王爷披头散发,脸色很黑,一副颓败像,可偏偏眼睛疯得吓人,小治转头不敢多看。
“父皇不公啊,当初太子皇兄谋逆,他只将他流放。同样的情况,现在却要斩我,杀我!”
没有人理台上哭诉的五王爷,底下讨论声密密麻麻。
“这人该死,临近春闱出了这种破烂事,我准备了几年的春闱能否顺利进行都难说。”
“兄台与我急在一处。”
“会的。”小治插了句话,答。
举子们没理他,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能知道什么。
小治笑了笑,不在意,看完斩头便离开。他家二公子也要春闱呢。长公子安慰二公子说春闱会如期举行,看来这群举子还不知这消息。
走进裴羡安书房时,小治纠结,手绞着衣服,道:“还是没消息。”
裴羡安听后,从公务中抬眸。
房间一片死寂,小治低头不敢看他,战战兢兢。
到了裴羡卫春闱那日,小治也陪同去了。多亏二公子,他现今已不用去温家当偷看小贼了。
裴羡卫没与他说话,手拿好所需的东西便径直去了考场。
小治磨磨蹭蹭,四处瞧瞧,却意外看到一个身影。身影露出了侧脸。
像李熏渺?!
他急忙追去,可那身影也进了考场。
小治回到裴家时,与裴羡安说了这件事。
裴羡安又拿起外衣。
“公子,你要干嘛?距二公子的考试结束还有几天呢。”小治道。
裴羡安笑:“大抵就是她,我去考场外等人。”
7. 第七章
春闱考试持续几日,裴羡安一直在外面等着李熏渺。
她对他一直是不同的,他早该明白。曾经他或许仅是把李熏渺当成翠山的替身。可又或许,翠山才是李熏渺的替身。
众考生涌出那日,裴羡安刚好下值。他匆匆赶来时,一滴水从高空落至他的皮肤,他抬头往天空望去,原是下雨了。
他撑伞抬首后的那刻,见到了那女子。李熏渺消瘦了很多,苍白了很多。
裴羡安与李熏渺对视,春闱是场对男子都费脑费力的考试,对天生体质比他们消弱的女子更是艰难。
李熏渺站在原地,她向来温婉,如今看着他的目光更让裴羡安怜惜。
裴羡安上前,雨伞向李熏渺那侧倾斜,他说:
“渺渺,我来接你回家,陛下那边我来承担,跟夫君回家。我们......回家成亲。好吗?”
他说得小心,恳求,是他此生最卑微的姿态。
他未来的妻,李熏渺,她的身份在这王朝之下见不得光。可裴羡安在要失去她的那刻才方知,她于他就如生命。
若裴羡安将李熏渺接回家,他知道自己无法瞒过陛下。但从今以后,就算丢官,丢命,他也会用他的所有去守护他的渺渺。
李熏渺没有说话,裴羡安在等待。
“熏渺小姐,快随老奴来。”一太监打扮的公公道,他脸色着急,打着伞要过来给李熏渺遮雨。
裴羡安震惊地看向面前的这两人,却也想得明白,他笑,然后道,“陛下已经得知你是谁。”
李熏渺礼貌点头,转身离去。
裴羡安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伞外的雨打垮。她就这般离他去,这样毫不犹豫吗。
“李熏渺,渺渺吗?”夏帝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他话中带着笑意,仿佛在李熏渺四岁那年时将废太子夫妇流放至北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德忠,我孩子的孩子,原来叫这个名。”
德忠公公笑得小心,口中称是迎合。
李熏渺跪在大殿下,经落水一劫过去很久,伤寒病重的夏帝又恢复出他往日的威严与神气。
雨后初晴的阳光照进殿内,照在这位陛下的身上,落下投影。
李熏渺见地面的影子微动,她头顶上方的声音继续开口,“你救我一命,我便留你一命。”
“谢陛下。”她叩首。
夏帝咳嗽一声,默了许久,道:“朕允你直接参加春闱,现在可说,如何化解那令朕头痛的烦心事了吧?”
“皇爷爷。”李熏渺抬头,柔顺却不显怯懦。
他听见她道,“若让夺嫡之争矛盾变为男女对立矛盾。您臣子们的注意力转移。那一切自然可解。”
夏帝愣住大笑,“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孩子的女儿。”
可李熏渺的下一句话却使他笑容僵住,他脸上扯起的皱纹不再动。
皇座下方跪着的孙女说,“父亲也最敬爱您。”
被他废除,流放苦寒之地,却依然最尊重敬爱他吗。
太子才德,端方有礼,且,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所生。他是他的长子,对他的意义与膝下其他孩子难免不同。
“再唤我一声皇爷爷。”夏帝面上看不出神情,只这样施令。
一旁的德忠公公心中泛起波澜,默默观察夏帝与李熏渺。
李熏渺退下后,夏帝去废太子宫转了一圈。
“若她能中,便将她父亲曾经的居所赐给她吧。”
德忠知夏帝在说什么,恭顺回,“是,陛下。”
春闱放榜前日,夏帝派人查看名次。
前来汇报的官员站定,听见他们的陛下对他说:
“将她排进这些人当中吧。”
官员战战兢兢,因事先听夏帝近侍提醒过,便一个一个名字细细比对。
“陛下。”官员声音不由增大,“那位小姐,就在通过的这些名单之中。”
等待夏帝下一步指令时,他脑中不断地思考,发散,惊奇。一个女子,只是一个束缚在闺阁中的女子罢了,为何能?竟然能!运气真好。
夏帝没说话,最后只一句,“果真是随了他。”
次日放榜,裴府一片喜气洋洋。
裴夫人大喜,道:“我卫儿乃天之骄子。竟能一举高中了。”
裴羡卫心中亦有激动,而裴夫人继续道:
“不愧你兄长请来的那些人教导。我花钱请来的名师也没白费。”
听见兄长二字,裴羡卫下意识往旁边看。是的,他兄长不在,如今整日整夜驻扎礼部,到底是因为朝务繁忙还是其他,众人或知晓,但知晓也不敢劝。
裴夫人只道,“就让那逆子永远住在礼部,先前既将渺渺逼走,如今也莫回来烦我的心。”
裴羡卫到礼部填写亲供时,遇见了久不见的兄长。
兄长身为礼部侍郎,此时正主持大局。他一身朝服芝兰玉树,面容俊美,确实当得上京中小姐们追捧的高岭之花之称。
裴羡卫谨遵程序,待复试合格后,他不禁问:
“姐姐为何不在?榜上也有她的名字。”
提及李熏渺,他见兄长执卷的动作忽然顿住,对他道:
“李熏渺,自是不同的。”
殿试进行那日,在卯时前,考生们就早早来到午门外等候。
负责接引的官员一一点名,核查身份。可却也未念及李熏渺的姓名。为何?裴羡卫想,难道是自己那日看花了眼?
太和殿只是一座雄伟的宫殿,白石铺地,琉璃砌瓦。它处于权力的中心,却让无数举人心向神往。
即将殿试的考生们恭敬低首,他们个个站在殿前的空地,力求是自己最好的状态。
李熏渺来的时候,是由夏帝身边的大太监领过来的。她成为众矢之的。
众考生心中百般猜测,站立的大臣们眼中也具是震惊,互相对视试探对方情况。
这难道仅仅只是个女子吗,她还与先前那位被夏帝当着他们的面处决的废太子之女长相极为相似。
文武百官齐聚,裴羡卫见他的兄长站在石阶最上方,束冠垂眸。
“一叩头。”百官也与他们这些考生一同齐跪。
“二叩头。”
裴羡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李熏渺也随着声音跪下。
“三叩头。”
仪式结束。
而裴羡安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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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多看李熏渺一眼。
裴羡卫的心随叩首不禁砰砰直跳。这里结束,代表他们要进入太和殿了。
殿内东西处摆放数十排考桌,但还好今天光线充足,试卷字迹也能看得清晰。
裴羡卫看向李熏渺,她与他,以及其他的考生一样,跪在地上,等待负责的官员分发试卷。
官员提醒道:
“时限为一天。可进餐可如厕。返回时须接受检查。”
几乎每个拿到试卷的人都皱眉。
官员还在提醒:
“诸位天子门生答题时应按规范填写个人信息,诸位的姓名、籍贯、于哪年秋闱中式、春闱中式。”
笔尖落下,不少考生答题时频频望向在场唯一的女子,李熏渺。巡考官员觉得奇怪,他低头随意朝卷上看了一眼,瞳孔顿时骤缩。
纸上题目竟问:女子可否,如男子一般称帝!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日暮时分,考生交卷。试卷经受卷、掌卷、弥封官员收存,进行弥封处理。
整理现场,一官员皱眉叫来同伴,“此人并没有秋闱时的记录,是如何能有春闱参考资格的?”
禀报夏帝,夏帝说,让他们只管封卷即可。
官员心道,原是个有来头的大关系户。李熏渺吗,就是那个最近在朝中被热议的女子。他不平,索性将李熏渺的信息透露出去。
裴羡卫顶着黑眼圈,手拿诗书看向裴羡安,终于得到兄长的一句:
“此次阅卷评选主要坐镇的是内阁徐大人,大理寺正官林大人,翰林院齐大人。”
“我听说过。”裴羡卫神色有些好转,“林大人喜文风严谨的,徐大人喜一针见血的,齐大人如何暂且不明了。”
“阿兄,那你如何?”裴羡栀歪头看裴羡卫。
裴羡卫答,“倒是都能沾到一些边。”
而此刻的大理寺林大人正眉头紧皱。
"谁将这份考卷主人的姓名泄露了进来。"
卷的身份信息处是弥封过的,可一些特殊的标记字迹让它暴露格外容易。
“还判吗?”内阁徐骞问。
“判,现今诸位都知道这份试卷是那女子所写。至于结果如何,是否公正,全凭诸位良心,望悉知。”林于亭道,话中满是警告意味。
事已至此,总不能为李熏渺一人重开殿试。他只能尽量保证公平。
各阅卷官在考卷上各添“○”、“△”、“\”、“1”、“×”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
官员们忙忙碌碌,考卷上的标记渐渐多起来。
对于李熏渺的考卷,一些故意打低分,一些因猜测夏帝想法,为了不出错给到中等分。还有一批人忽略李熏渺的性别,便客观给到分。
最后所有考卷全部批完,一众阅卷官瞠目结舌。
以圈数统计,李熏渺的卷子赫然排在第三名。
若夏帝偏袒,真的要给女子赐一个探花的名头吗?
“要不重新再判?”一人试探提出。
他道:“不过一闺阁女子所写,这卷评分定有水分。”
“我提议再判,必不能让她与我们一同入朝堂。”
8. 第八章
屋子里吵吵嚷嚷。
翰林院齐术看着另外两个老头没有动静,便皱眉,突然他听见屋外的木窗上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响声,便立马拂袖过去。
打开窗子一看,是他的小厮。
“大人有急事。”
“说。”齐术语气有些不好,屋内的事还没解决。陛下可真是给他们弄了一件烦心事。
小厮表情有些难言。
“这么扭捏做甚?说出来。”他一双眼睛锋利,不会有比那女子的事更让他烦心的了。
没想到小厮的下一句话更让他火冒三丈。
于是满屋的朝臣便听见窗子那边的白胡子老头一阵乱骂,“这王朝迟早要亡!”
屋子里的声音立即静下来,纷纷看向正骂得正吹胡子瞪眼的齐术。
“发生什么了?”林于亭问。
他知齐术虽然脾气向来火爆,可也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而齐术只是冷笑,重复道,“这王朝迟早要完。”
大家不明所以,却在小厮的解释下渐渐明朗。
齐术哼了一声,“你们没看到,人家陛下都让那女子入住太子殿了吗?下一步是不是要封她为皇太女?”
此话一出,大家都想到了殿试时的试题。
林于亭道:“慎言。”
齐术又冷哼一声。
大佬吵架,拿着李熏渺卷子的那个大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继续问道,“还要重新判吗?这卷......”
“判个大头鬼呀。”一阅卷大臣道,“没看到人家都入主太子殿了吗。太子殿久不住人,恐怕不是在暗处藏满老鼠,就是在房梁布满白蛛丝网。呵,她以为太子殿是那么好住的吗?”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暗讽,但入住东宫和入主东宫的概念可是截然不同啊。
实际上那边的太子殿经过这么多年依旧保存很好,在李熏渺入住之前,各个角落都被仔仔细细修缮完毕,干净整洁。
桃爱跟着掌事姑姑到来时,她尽量低头,小心谨慎,可心中却波涛汹涌。
待她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时,心中的石头才落下来。
“姑娘,你真的是......”她放下包袱,言语未尽,最后只道,“我以后要跟着姑娘混。”
李熏渺笑,很是温柔,让桃爱紧绷的精神得到安抚。她对她说,“好。”
李熏渺靠坐在躺椅上,她手撑着脸,一直望着窗外花丛旁的那架秋千。
桃爱顺着李熏渺的目光看去。
“殿下,桃爱现在已经可以再光明正大地称呼您为一声殿下。”
李熏渺回望,一双眸子深邃,看不出神情。
桃爱知她的殿下向来喜欢忍耐,在裴府的那些岁月,凡喜,凡不喜,也一向是憋在心中。
可她不想忍,她神情真挚委屈,眼眶闪着泪,对李熏衣渺道:
“我们走了好久的路,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李熏渺张开手,回抱桃爱,“没事,没事的,会好起来,以后,阿爹阿娘。”阿爹和阿娘,也会回来的。
可李熏渺没有说出口。
爹爹教导她,渺渺,事以密成,在成功之前,连神明都不能说
桃爱整理好情绪后,手伸去一旁,将她带来的包袱抱在怀中,打开。里面露出一张张画像。非女子,可以说全是陌生男子的画像。
“这些是裴夫人整理的朝中未婚男子名单。她说......嗯,若殿下在朝中混不下去,不如找个位高权重的大人护着您。”
李熏渺愣住,随后轻笑,并没有因为裴夫人的用意感到冒犯。
“裴夫人还说,您如果觉得用不到就扔了吧,她不介意。只希望您能多一条出路。毕竟,皇帝的偏宠向来不长久,靠不住。”
摆在首位的画像,正是李熏渺的现未婚夫,裴羡安。
画师画得传神,想来见过本人,又知道他的一些性格事迹,便画出栩栩如生的写实。
画中裴羡安头发披散,执酒杯,神情有些脆弱。
李熏渺上次见这人还是在殿试时,太和殿,他发束朝冠,冷面严肃。在朝堂的他与李熏渺先前认识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不再疯狂,变得冷静。
“这副是前一晚裴夫人找画师现画的。”桃爱插了一嘴,又道,“长公子如今就是白日束发为官,晚上散发饮酒。自您离开,他便一直如此。”
画像下加了行小字:
看看就行,不必考虑这逆子。
李熏渺把裴羡安的那张放置一旁。
桃爱小声说:“裴夫人最终本来是不想将长公子的像放进来的,可长公子身边的小治又突然跑来,偷偷将已经被扔掉的画又给重新装进画袋。”
李熏渺边看下一张,边道,“他知他母亲在为我介绍其他男子。”
“是呀,殿下。”桃爱回忆那时场景,小治卑微地请求夫人别再把裴羡安的画拿出来。
画的数量其实并不多,裴夫人大抵是以家世,样貌,为人等为标准。这么一筛下来满朝文武符合条件的只那么几位。
黎位景,大权在握的异姓王。
“这男子样貌好看,就是周身气质感觉冷冰冰的。”桃爱转头,皱眉评价道。
李熏渺细看,画中黎位景执棋子在手中,却迟迟不下。一副慵懒厌倦的神色。
裴夫人在下面留了行字:不知喜男还是喜女,但硬件好,有权。
......
看到温梦璋三个字时,李熏渺诡异地停下手。
她拿起画,画中男子执一书卷,披上白狸袍。
气质是介于温润如玉与冰冷之间的,像玉,比起武将,更像一个文臣。可在李熏渺的印象中,他是现如今北地的主将,统率着北地的数十万将士。
裴夫人留下的评价是:看似有情却冷情,能攀上则尽量攀,南臻温氏与皇帝共天下不是空话。
不是与李氏皇帝共天下,而是与皇帝共天下。
世人皆知,温家底蕴深厚,历经三朝更迭而不倒,在朝中党羽林立,有一呼万拥之势。而温梦璋,是南臻温氏的下一任家主。
陆续有人送进添置的东西,桃爱看着一件又一件的珍品百奇,一条条华丽衣裙被送进。
她皱眉小声问,“殿下,不是要做官吗?为何不送朝服,而送衣裙。”
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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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侍从忙道:“有的有的。”
见李熏渺没说话,他又补充,强调道,“剩下的......还在赶制中。殿下现在的这些衣物可都是陛下亲自命令制成的。”
“知晓了,替我谢谢皇爷爷,我很喜欢。”
李熏渺的声音柔和,说话给侍从的感觉就是好相处。他不由想,这样的女子真的能在吃人的朝堂上立足吗?
宫女把它们放在衣柜中,等宫殿只剩下李熏渺二人后,桃爱犹豫着道,“陛下的意思似是希望您选择那一堆。”
她用手指了指,女子的衣裙正式,华丽,上面配有金铃,漂亮并且张扬。
“您处境本就不好,若穿这些衣裙进入朝堂,岂不是更加惹得那些人议论。何况今日正是送朝服的日子,与您同伍的大人们都收到了,偏偏您的赶制不出来。”
“会画些什么妆容吗?”李熏衣道。
“那可多了。”桃爱微愣,随后扳着手指细数。
庆元十七年的传胪仪式很不同,大家都议论纷纷,猜测陛下对那女子的决定。
而被议论的主人公坐在梳妆镜前,介于淡黄与金色的裙摆稍显简单,却整体不失隆重。
桃爱仔细着将先前李熏渺被裴羡安剪乱的碎发全部梳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她拿起笔,为女子点上朱红色的花钿。
桃爱放下画笔,傻愣愣道,“殿下好像变得不再是殿下了。”
太和大殿。
裴羡卫身着朝服,头戴三枝九叶帽顶,与其他考生按名次排立在文武百官东西班次之后。
四周肃穆,一道浅浅的金铃声入耳,众人抬头看向不远处。
日光有些刺眼,透过大殿上方落下,让他们看不真切,而那人慢慢走进,白,神性,仿佛与光融在一起。他们只觉得......此人,不似人间人。
“真是嚣张!”熙熙攘攘的大臣中,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
在某一刻,裴羡卫才真正认识到,李熏渺已经不在是裴府无足轻重的表小姐。她回到了她真正该站的位置。
“这就是入住太子殿的那位。”旁边一人推了推裴羡卫的肩膀,道,“你似是认识她?”
裴羡安没有说话。
等夏帝乘舆至太和殿后,没人敢再窃窃私语。
传胪官高声唱第一甲第一后,众大臣并未关心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到了第一甲第三名探花时,大殿似乎显得更加寂静。
经历过阅卷现场的大臣竖起耳朵细听。
这念的,竟不是李熏渺的名字?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的姓名皆被高唱三次,鼓乐伴奏,荣誉艳羡。
宣读完毕,这个过程中李熏渺的名字没有一次被念到,可皇帝又允此女过来。
一甲三名进士跪谢圣恩时,后面的第二甲和第三甲进士也一起行三跪九叩礼。
她的表情被许多人默默关注,想看她又如何窘迫,殿中低笑声似是没忍住。
齐术皱眉挪到林于亭那处,低声道,“怎么回事?”
林于亭看着皇座上的那抹明黄,再看殿下那道与明黄颜色相似的衣裙身影,道,“我只怕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9. 第九章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注视她。
而李熏渺依旧坦然跪在那里,没有一丝窘迫。倒真是个狠人,好心态,野心大,运气足。面对熙熙攘攘的议论嘲笑也能淡定如初。
可惜,只是名女子。
高位上的夏帝扫视大殿,脸上表情很满意。道,“朕心甚悦!”
甚悦什么?林于亭低头思索。
夏帝并没有下达任何奇特命令,他和齐术等了很久,直到此次传胪仪式结束。
李熏渺走出大殿,不远处后方传来一阵阻力,是有人将她的裙摆踩住。
她转身,只见一个穿着崭新朝服的男子斜眼看她。李熏渺记起殿试那日,便明白这是当初与她一同入选的考生。
男子也没做什么出格举动,呵了一声就打算离开。还没等他迈脚,刚出一步便被一人直接拦住。
先前骄傲神气的男子顿时吓得惊慌失色,诺诺道,“裴大人。”
裴羡安不说话,只是这样居高临下静静注视着神气男子,就能让他感到无端压力。
明明与他差不上多少岁数,可在他才刚刚够到入朝为官的门栏时,眼前人便已经坐上礼部侍郎之位。
男子慌得很,而周围也渐渐路过一些观察他们的人,已经听见有人在细细碎碎讲着什么,未婚夫?未婚夫一词接连入耳。
男子听见那些声音渐渐明白。
李熏渺与裴羡安,眼前的两人有这层关系,裴侍郎必定不可能简单放过他,不如舍下骨气。
他便立马跪下道歉,磕了几个头,然后快步跑离,刚刚还崭新的朝服变成褶皱,脏乱。
李熏渺收回她先前被踩住的裙摆,离开时险些摔倒,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裴羡安扶住。
他问道,“还好吗?”
周围正在离开的大臣们脚步都不约而同更加放缓。
李熏渺视线从扶住她的那双手抬眸,她已站稳,可裴羡安却依旧紧抓不松,她欲挣脱开。
裴羡安眼神难耐,道,“淼淼!”
随后他俯身侧耳道,“那日过后,你未服避子汤。如今月事似乎还未来。”
李熏渺面色冷下,眼睛带着笑意,回他,“嗯?”
他见问不出什么,手便落下,道:
“不管你往哪里走,我都会站在原地等你。
“凡事都可找我。”
回太子殿后,桃爱迎了上来。
李熏渺一步步走进殿内,门关上后,桃爱听见裴羡安口中的月事之事,她语气慌张,快要哭出来,道:
“殿下,我,桃爱真的未曾告诉过长公子。”
李熏渺点头,“我知。”
桃爱忙问,一脸疑惑,“那长公子为何会对您说这种话?”
李熏渺洁白修长的手指点在桌上,她垂眸。
“不怪你,毕竟只要他想看,他便可以随意看到府中的用度调配。
“我上月确实未用这东西。”
桃爱又急又气,道,眼泪快落出,“殿下,您可不能原谅长公子。是真的......有了吗?那我们该如何办?"
她低头埋首,越想越自责,越说越低落。是她当初没能护好她的殿下。
李熏渺没有任何崩溃,迷茫,她只道:
“秘密请个大夫吧。不要太医,要宫外的。
“需托你去寻裴羡安,他有能力将大夫安排进宫内。可能需要些时间带进宫,也需要一些功夫,也有风险。
“桃爱,你知我信你。”
桃爱听后努力收拾情绪,认真道,“好,殿下,好。”
她离开后,李熏渺起身,提着一盏灯至不远处的右侧书房。
这时节天寒,可走廊旁环绕的翠竹依旧生机勃勃,随风摆动的叶片依稀露出圆月,倒是惬意。
李熏渺铺开纸笔后,盯着纸上的白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只落笔道:母亲父亲,女儿……也很想很想你们。
落笔后封信,她才发现自己的泪已经滴落在白纸的一角,她连忙擦干。
入夜已深,夏帝派宫女传话道,让她明日早朝时不要迟到。
是以次日上朝时,虽然李熏渺没有得到任何封赐朝职。但依旧早早梳洗去了。
远处的大殿坐落在一步步台阶上,那是通往权力的最顶峰。
持刀傲骨,大殿白石场地此刻正站立两人,是温晚明与文紫商,他们奉命前来巡查守卫。
李熏渺路过时将信递给温晚明,她神色温柔,“烦请。”
温晚明低头看,随后露出爽朗的笑意,道,“这是自然。”
文紫商啧了一声,却只是啧了一声,他眼睁睁看着李熏渺的身影慢慢远离,看见她踏上进入朝堂大殿的阶梯。
不断有陆陆续续的大臣相继走上阶梯。
可那女子像是被其他人划分分隔线,被单独搁在一线,冷清地独自走上去。
走完阶梯的最后一步,看到威严皇座露出时,上面却还空空,未坐人,夏帝自然也还未来。
朝臣持笏板,各自站在自己应占的位置。
没有朝服的李熏渺与其他人在视角上有本质区别。她也未被封赏官职,自是不知该在哪里。
熙熙攘攘,吵吵笑笑,轻蔑目光。
夏帝来时正好看到他那孙女,而此时大殿也在他的到来下变得肃穆安静。
一人站出,“陛下,绝不能让一女子与我们站在同一个地面。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地面,这是面见圣听的天顶呀!陛下您糊涂,微臣只能以死谢罪。”
“微臣只能以死谢罪。”
“微臣——”
一句句不断有人重复,他们只能以死谢罪。
夏帝表情没变,让这些正激动的臣子猜不出他的真实意思。
为阻止李熏渺入朝,他们早已私底下约好今日用死谏逼迫夏帝就服。
现场气氛已经被烘托至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程度,这与夏帝先前期望的通过男女之争矛盾转移让他心烦的夺嫡之争局面如出一辙。
都说死谏,可却没有一人真的敢往柱子上去撞。
可气氛烘托上顶端时,齐术真的撞了上去。
众大臣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说好的只是口头逼迫陛下而已,怎么他还真的给撞上去了?
夏帝皱眉,吩咐人将齐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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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下去。
林于亭有些忧心。旁边人道,“没死,刚才抬过去时还看见老齐在喘着粗气呢。”
李熏渺自始至终没有理会这场闹剧。
她知夏帝对此局面喜闻乐见,夏帝已经达到他的目的,并不需要自己当一个有实权的官,只需要她每日来朝堂上晃一晃,当一个合格的靶子就好。
李熏渺来来去去,朝臣无可奈何,可怒火却越堆越高。但在某日,这种怒火变为死寂。
她又一日走上台阶后,罕见的没有人再看她,投来轻蔑的目光。
朝臣们凑成一团,窃窃私语谈论,时有激动。
李熏渺站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当夏帝皱着眉头出现那刻,李熏渺知自己的机会又再次来了。
云步州遇雪寒灾,又逢当地赈灾粮出问题,云步百姓叛乱。因是异姓王黎位景的管辖地,没人敢去招惹。众人都推脱自己不愿去。没人关注这女子,而李熏渺一点一点地听着他们所讲之言,抓住里面的细碎信息。
兵部尚书陈著河手持笏板,他跨出一步,大声道:
“臣,愿意去为陛下分忧!”
夏帝没说话,显然,兵部尚书不是他的最佳人选。
先前朝臣们低语讲的无非是云步州还牵扯着南臻温氏与异姓王黎位景。他们谁都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此次朝议在一场闹剧中结束,皇帝心目中的人选百般推脱,而兵部尚书陈著河失落而去。
“羡安兄,你说陈著河那厮到底怀的是什么心?他真是想要尽忠,或者,想要趁乱分一杯羹呢。”
下朝归家,裴羡安原本在前面走着,却突然停下。他对一旁正同他说话的同僚道声抱歉,便转头,看向在他后方不远处的李熏渺。
他一直在等,等那心心念念的女子走到他身边,擦肩而过时,裴羡安开口道,“大夫说你身弱不易有孕。那夜你很痛。渺渺......我很抱歉。”
李熏渺看了他一眼,摇头。
裴羡安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要趟进这趟浑水。”
他注视李熏渺的眼眸,皱眉劝说:
“我知你心,你能进入了这朝堂,便不会甘心止于这一观宠的位置。
“云步州对你来说是个绝佳机会。想让陛下选你去做新任州牧,而你有一个比任何人都有利的优势,那就是你与温氏有故。可是渺渺,你不明,你也有个比任何人都劣的劣势。”
李熏渺终于理他,道,“是何?”
裴羡安冷笑,他言,“翠山腹中孩子的父亲,正是那黎位景。”
李熏渺确实有些震惊,可片刻后她的眼眸再次恢复冷静,像是未曾因裴羡安的话而有任何波动。
“你担心黎位景将我认作成翠山?”她问。
裴羡安点头,“我不知黎位景那样嗜杀冷血的人是如何与翠山扯上了关系,”
终是忍不住,裴羡安眼眶通红,他不愿承认他最先想到的是此刻驻军北地的温梦璋。
他语气转而卑微恳求,问道:
“李熏渺,云步州与北地只有一江之隔。你知,所以你才更想去,对否?”
10. 第十章
道元二十九年,史书载,云步州寒灾,生灵涂炭,圣主夏帝迟迟不能作决定。
本朝第一任女官李大人,时居太子殿。于某日在御花园偶遇圣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遂夏帝排除朝中万般非议,选李大人为云步州新任州牧。
并派翰林学士齐术之子齐青,辅之。
李熏渺再次踏过那道离京的城楼时,裴羡安前来送她。
“渺渺,你确是做到了。真的已经考虑好?”
李熏渺没说话。
裴羡安无奈苦笑,一声叹气,他道:“既如此。带上这个吧。至少能让那人看不清你的真实面容。”
李熏渺此时一身男装,干净利落,露出肌肤雪白的脸颊略显清俊。看出来她是考虑到行事方便才作此装扮。
束了胸,她女子的形态特征少了很多,如今就如一个正常的俊俏儿郎。
她没有犹豫,只是将头巾从裴羡安手中接过,然后佩戴,遮住了她的面部,只露出那双惯显柔和的双眸。
头巾倒是男子也可以用的那种常规款,因此戴在她脸上时并不显得奇怪。
裴羡安盯着她看了很久,终是点头,放弃了劝阻。
李熏渺不会骑马,便只能坐马车出行。送行的只有裴羡安和几个平常对她没有恶意的官员。
她未想到那些官员竟也愿意来,而本该到来的主人公齐青却迟迟不见人影。
原定出发时间已过,在场不少官员议论猜测。齐青毕竟是齐术之子,齐术又如此讨厌这李大人,那齐青可能也同他父亲般,因此才故意迟到,给她下脸。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有官员把想法提至明面时,只见一男子纵马出城门,速度极快,至此后,便勒马翻身下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行动瞧着是个爽朗的人。
他面上带着抱歉的笑意,目光在在场中人里寻了一下,似是疑惑,像是并没发现有女子在场,后又仔细打量,皱眉,最终锁定戴着头巾的李熏渺,语气不确定地问:“李大人?”
李熏渺点头,这男子便连声道,“抱歉抱歉,是我的错,我父亲那人实在有些难缠,因而我便耽误了许久,因我误了行程,对不住。”
他道歉的语气和动作都尽显诚意,倒令人惊奇。
裴羡安扶额解释道,“这位就是齐青。”
熟练坦然,两人看来是之前就相识。而齐青还在那里低头自顾自地道抱歉。
他也知自己的父亲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在朝堂上因反对李熏渺而唯一一个撞柱死谏的人,他想若此刻不与李熏渺解释清楚,再若像他之前见过的某些女子那般就此与他计较不放,那之后的路可就好受。
李熏渺摇头道:“没事。”
齐青愣住,然后笑起来,道,“多谢李大人谅解。”
“那我们现在出发?”齐青问。
一旁的桃爱眼眶不由含泪,“您,定能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李熏渺笑,无奈答,“会的。”
她一脚踏上马车,而齐青也再次翻身上马。马车由夏帝吩咐人准备,极大极舒适。
默了好一会儿,李熏渺将绑在她面部的头巾摘下,把它放在手中细细打量。
面纱材质细柔,不伤人肤,薄薄的一层,透气,但遮蔽性却很好。裴羡安是花了心思的。
车窗被人轻敲了几声,她掀开,便见齐青驱着马儿凑上前来,没话找话:
“路途劳顿,再加上你坐马车,便不如我骑马快,怕是要多走几日。”
一旁随行的官员嘴角抽搐,心中暗想,齐青大人这个性格可真是大大咧咧混不开,这不是明说李大人坐马车耽误了他们的行程吗。
但从齐青坦率的话语表情中,李熏渺并没有发现恶意,因此她也不会故意去误解什么,只是道:
“至明日傍晚时我们预计会到达虎行州。那地地如其名,虎患严重,我们需得先在城内安顿一晚,而后再启程。
“后些夜晚,便赶路与住宿交替进行。尽量用半月行程,早些到达云步州。你觉得如何?”
齐青表情惊讶,嘴不由张大,“李,李大人,你原来竟真的会做规划和准备。”
先前出齐府大门时,他父亲齐术便在那里怒斥道,那一个弱女,能成什么大事,去云步不添乱就不错了,还想着要拯救那些灾民吗?
据齐青所知,李大人似是也从未出过远门。但她没有如他先前预想的那般没有主见,只依靠他行事。而他作为辅官,自然不希望云步州的新任州牧只是个绣花架子。
李熏渺点头又放下窗子,众人一路前行,没遇上什么其他事情,如期在快至第二日傍晚时到达虎行州。
一行人人员简单,就她与齐青,以及另外几个随从的小官和负责护卫的小将。
虎行州城楼负责查验关卡的士兵在不远处清人,时有吵闹,仗着天高皇帝远,他们时常暗中收取那些穿着富贵的过路人银钱才肯放关。
众人的马车行至时,有一士兵正在与被收钱的百姓争吵拉扯。
士兵长官挑眉,心道又来了个肥羊。刚想收费这辆马车,便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车窗处伸出,递出一块闪着光的令牌。
随从小官则立即低头接过,又一脸严肃地将通关令展示给这些守关卡的士兵们看。待他们看清那牌上写着的文字后,士兵长官恍然间变脸。
“诸位大人们安好,你们这群人还愣着作甚。”他冲他手下一脸迷惑的士兵们道,“赶紧快快放行!”
木栅栏分开,马车车轮再次滚动。
等看着他们一行人快要走远后,士兵长官不禁松了口气。还好,嘴巴正巧慢了一拍,也还好,刚刚收取那些过路人通关费的事情没被那群人问责。
他的手下又开始继续与富户拉扯。
可他刚放下心来,只见马车处一人离队,纵马往回,一步步逼近。
“钱。”马背上的人俯视而立。
“什么?”士兵长官的汗珠冒出,顺着脖颈落下。
“还给人家。”
士兵长官奈奈道,“他们有的是钱,非我强取。”
凝视中,马蹄声已经听不见,士兵长官以最快速度手脚利落还了钱,只得好声安抚刚被他欺负的百姓。
城内街道趁着夜色,夜市已开。
灯火灼灼,映照着摊位上各种不实用的小玩意。处处琳琅满目,叫人看花了眼,且生意火热。
马车内,李熏渺开口,齐青听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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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我见此处街道百姓穿着平常,但却都并不差,此地经济应是很好。”
齐青愣住,他掌着马绳,目光隔着封闭的窗看向马车内。
随行的小官们也点头称是,“百姓衣食住行皆无问题。”
齐青回道,“确是如此。”
李熏渺的声音混杂在人群吵闹中,不太清晰,却难以让他们忽视。
她道,“虎行州距云步虽远,但要想从此处立即调度粮食支援云步也并非困难。但为何,陛下迟迟没有这样做……”
此话一出,齐青顿时后背发凉,他摇头,笑道:“或许只是虚假繁荣。”
“可看着,不像。”李熏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人再说话,他们皆沉默下来,一路行走,最后停在一家客栈前。
过夜一晚,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出了城,树木环绕,好山好水。虽不如夏日那般生机盎然,但想到此时陷入雪灾的云步州,便觉得这处是块好地方。
一官员试图打破自昨夜起就沉寂的氛围,道:
“出了城好久,附近都是些密林,倒也没见老虎。”
他话刚落便听见虎啸,众人连道快走!
出了密林又是平原,先前的沉闷已经不见,官员们之间的氛围又活络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可众随行官员,包括齐青的心中都越发沉重。
路过虎行州,无涯州……他们距离云步也越来越近,似乎除了云步百姓饥无可食,冻死白骨,其他地州却保持着奇异的一派其乐融融之像。
从其中的任意一个地州都可调度物资以缓解云步的寒灾,可陛下,到底为何至今仍没有动作。朝堂上也只言,是赈灾粮出了问题。因何出问题,出了问题却只派两手空空的官员前去,是否真的有用。
至凌云州时,天空中已经下起皑皑白雪。大约再过两三日便可到达云步。
李熏然添了衣物,而齐青依旧一身素袍,无处不活力。
他没话找话,自认为这些日子已经与李熏然相熟。谈着谈着便谈到夏帝为何拒了陈著河,任命李熏渺。以及,为何除陈著河外,上京的那些朝官都不肯接受任命,前往云步。
“云步局势不佳,非寒灾这单一原因。”
李熏渺小幅度地揉搓已冻红的双手,问,“你知些内幕吗?”
齐青乐道,“自是知道才与你讲。”
他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注视李熏渺的双眼,道:
“北地近云步。因此寒灾一现,有传言便流出,道南臻温氏,要反!
“但我也曾见过温梦璋,那人温润如玉,却又冰冷难以接近,难以看懂,且你要知,南臻温家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自是与我们这些寻常官员不在一个档次。但说这样一个人要造反,我也拿不准。”
李熏渺没说话,齐青便继续道:
“黎位景,你知道异姓王黎位景吧。那人可好笑,云步不是他的封地吗,可他现在却不得不驻扎在城外,连自己的封地都进不去。”
虎狼之言被齐青一一道来,同行的官员小将们噤若寒蝉。
齐青问:“李大人,你呢,为何想来云步,要踏进这趟浑得不能再浑的浑水?”
11. 第十一章
“因为,有想见的人。”
齐青听罢,罕见地沉默。
他听说过一段宫中隐晦,那段时间朝臣们的小道消息沸沸扬扬。据说,这位新任州牧李大人其实是早些年被废的太子之女。
他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神情认真:
“那祝您,早日实现心愿。”
他们要去的是云步,而不是北地,纵只有一江之隔,可真正北地与云步之间的路途骑快马昼夜不停也需要几日之久。
况且北地如今已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又如何能去得?如何能寻到……想见的人。
马车碾过零碎坚硬的石子,碾过堆积冰冷的雪花。
路面越来越难走。
……
至一条蜿蜒江流。
上面凝固着厚厚白冰,显然被冻得不能再流动。空中的寒气越来越冷。
一声喷嚏声,齐青在马车外靠近,道,“再行一会儿,我们便至云步了。”
李熏渺的双眸一直注视着那条沉睡的冰河。
齐青也顺着望过去,他解释道:“这就是与北地只有一江之隔的那条江,只不过这是它的下游。”
话落,突然江的那头,一独袖妇女闯入他们的视野,齐青愣住。
这就很奇怪呀。这妇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隔着一条宽几百米的大江。看不真切对面面容,只莫名觉得那妇女此时也在认真凝望着他们。
众人凛然,不自觉放慢行速。
一随从官员道:“你们看,那妇女的手臂是不是少了一条。或是从北地战场上游来的吗?又或是云步的百姓?
“她少了条手呀,现在灾荒,倒是听说过母亲把手砍下,喂给孩子的事情。”
众人猜测讨论,而妇女依旧立在那里,默默注视他们。
她未做任何举动,直到马车缓缓,完全驶过。
他们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猜测一会儿后便又转向对云步局势的讨论。
四周诡异的寂静,只有人声,细碎的马蹄声,以及,雪落下压垮树枝的声音。
齐青挠头,“不知那黎位景现在哪里驻扎,倒是可以去寻他。”
马车内,李熏渺垂眸,将先前裴羡安给的头巾又重新戴上。她探头出来,呼出的气变为白烟般升上空中,带些水珠。
“先去云步城外看看情况,之后再寻黎位景罢。”
齐青看到她又换上这副打扮,也没说什么,只道一声,“好。”
他目视前方被大雪弄塌的道路,骑马绕过,心道:其实寻不寻那黎位景都无所谓,毕竟,连这异姓王自己都进不了城。
他们这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甚至没有碰见一个人,死寂得没有一丝人烟。
云步州的通关城楼高大凌冽,白石城墙上积满凝固冰块,却早已没人会清扫。
天空中的乌鸦从马车的头顶路过,顺着他们前行的道路煽动黑羽,越过了高耸城墙,飞进了城楼内。
鸟能进,虫蚁小兽能进,可是人要进去,却难……
马车停在距离城楼不远处。
李熏渺下了车,而后,随行官员与小将也相继下马。
踏着厚厚的雪前行,步伐便有些阻力。
他们站在城楼外,却发现这里既没有守城士兵,也没有守城木栏。
“我们谁,去敲一下城门?”一声音试探问。
“或有埋伏。”一小官踌躇道,说出他的想法。
“万一在城墙上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士兵架弓箭呢?不然为何,就这么一座死城,黎王却不敢进去。”
有身形高大的小将站出,他鞋踏在雪中,目光坚定,对李熏渺拱手:
“属下不怕死,愿意去一探究竟!”
李熏渺摇头,道:
“我们先在这里等等。”
小将急了,觉得李熏渺不相信他的话,又继续道:
“属下真的不怕死。”
李熏渺转身,对视小将的眼睛。
“不需贪急,此地形势复杂,况你不怕自己死去,那你的家人呢?”
他们会怕的……小将想到这里,他眼眶湿润,重重点头退下。
他本是被先前的上级随意调配给李熏渺做随官的,多年来在上京也一直未升官作出什么大成就。此次云步一行他本想抗拒,可又觉着是个机会。
他现在主动请命,是希望在李熏渺面前露脸,有升官发达的机会,让家人生活更好。但确实是他鲁莽了,先不论打草惊蛇,但说他要就此在还没进城时便死掉,他的家人又怎么能过得更好。
雪落在他们的头上,点缀在黑色的发间,眉间。
齐青抬手拂去,道:“依旧没有动静。”
李熏渺看着不远方死寂的城楼,道:“再等等。”
随从有一官员等得疲惫,眼见天色积压乌云,心中暗道不妙。
忽然,他眼睛一亮,推了推旁边人。
自然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看见,原本灰暗的城楼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人影没有动作,只是趴在结冰的城墙上,像是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纷飞的风雪逐渐在随着时间推移变大,模糊他们的视线。
见那高处的人影迟迟不动,齐青开口,“我们再走近些,如何?”
李熏渺这次点头。
距离近了之后,便见那城楼高处阴影中伏着的只是一个孩童。
刚想开口与李熏渺说话的齐青顿时惊掉下巴,一声这,这,这,说不出后文。
李熏渺抬手,将被风吹动的覆面头巾拢了拢,道:
“那孩子没在看我们。”
众人这才注意到,孩童乌紫的面部上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他在死死地盯着,渴望……树下正不断踢着蹄子,喘着热气的那群壮马。
“这娃娃视力真好,马隔着他那么远都能瞧见。”齐青感叹。
随处小官一人脸色不好,道:
“我觉得,那孩子目的不纯。他非是喜欢我们的马,而是想要,吃掉它。”
马儿还在远处烦躁地因寒冷刺骨积雪跺着蹄子,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盯上。
“……”
没人再说话。
先前主动请命的小将道,“破局之法竟在一匹马上吗?”
齐青转头,询问李熏渺:
“我们不能把所有马都送出去吧。我的爱骑陪伴了我多年,我舍不得他被吃掉。”
“诸位大人,我也不能接受。”
一官员站出,见没人说话,又打着哈哈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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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该不会这么凑巧,我们大家都骑着自己的爱骑来了云步吧?”
诡异的一阵沉默,说明了最终答案。
最后,他们集体看向没表态的李熏渺,道:
“马车上的那匹马,该不会也是李大人的爱骑?”
可是,就算不是李熏渺的爱骑,没有了马拉车,这双辕车该如何驱动。总不能让他们大摇大摆地骑着马,而之后李大人走路吧。
众人正欲哭无泪中,却听见李熏渺向后方走去。
树的暗影下,她解开束缚的马绳,然后轻轻抚摸着那匹躁动马儿的脊背,耐心安抚着它。
马儿本因寒冷抗拒她的触碰,可在李熏渺俯身抱住它,柔声说对不起时。
它神奇地停止挣扎。
马儿很听话,允她一步步牵着它踏雪而来,最终越过一众官员,一人一马停在城楼下。
李熏渺露出包裹住的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扣动紧闭的城门。
城墙上的孩童身影消失,已然至大门那头,却不动作。
李熏渺退后,离马儿越来越远,退至一段距离,似是听见城中有什么声音,随后大门打开。
是那个孩子打开门,可一个孩子怎么有推动城门的力量呢,只是里面的大人并不露面。
孩子的脸颊贴着骨头,呼出的气息孱弱不明。
而原本静止在原地的马儿开始动了下,它乖顺地走进城门,没有回头。
齐青赶来,身形迅速,想趁大门未关完时跟进去,却被李熏渺用手拦住。
齐青神情着急,道:“李大人!”
李熏渺眸色恬淡,她问齐青:
“这样一座没有威胁的死城,黎位景难道不知吗,可他为何选择不进去。”
齐青冷静下来,皱眉道:“是不能进,不敢进,还是,在忌惮着什么?”
天色一瞬间完全暗沉,似有大暴雪要到来。
众人不自觉抬头望天。
李熏渺与齐青两人往回走,与其他随行官员汇合。
“先去找个能平安度过今晚的安顿处。”
可还没等他们迈步离去此地,便被突然靠近的什么东西捂嘴打晕。
等李熏渺再醒来时,眼前模模糊糊,隐隐光源闪动。
周围的一切景象陌生,而她与齐青他们,似是身处在一个能避风雪的帐中?
可这室内的营帐竟然比外面风雪肆虐的环境更冷,李熏渺皱眉,她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下被人泼了一滩冰水。
是谁呢?
身体在刺骨寒冷中变得迟钝,她晃动脑袋,想让自己赶快清醒,却听见上方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那声音禀报:
“黎王殿下,她醒了。”
黎王,黎位景?听见这名字,李熏渺一瞬间清醒。脸上依稀触感中,她只庆幸那能覆盖在她脸上的头巾未被扯下。
一旁有醒来的官员大喊:“黎王,快放了我们!你在干什么,不知地上捆着的是云步州新任州牧大人吗?!”
坐在上首的黎位景如当初裴夫人给出的那副画般,冷漠俊美,但周身也带着无端阴郁。
在听见官员的话后,他低眸,却更加让人胆寒。
众人都见到:
黎位景手中正在把玩的,正是从李熏渺身上摸出的任命状。
12. 第十二章
黎王不是不知,而是,明知......故行!
刚刚还大喊着的官员此刻嘴巴微张,一腔怒火如同身上附着的冰水,被彻底浇灭掉。
他们这是落到了这个乱臣贼子手上呀。
黎位景一直没有说话,只摸索着他手中夺取的那道任命状。
同样被绳索绑在地面的齐青挣扎,他视力好些,却在瞧见黎位景手指反复摸索着的位置时,瞳孔骤缩。
那黎王的十指骨节分明,甚至带着些惨白,它慢慢地,似有意,又似漫不经心,从任命状上刻着的新任州牧姓名处反复划过。
李熏渺三个字,在他们被俘虏的一群人中,仿若黎王所关注的众矢之的。
盔甲在起身时发出冷冽无情的碰撞音,它的主人一步步向李熏渺逼近,最后站定。
黎位景居高临下,俯视她。
外间风雪大作,时而漏进的一缕缕风雪吹得帐中烛火颤巍摇曳。
黎位景高大的身形打下阴影。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他的第一句话。
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李熏渺抬眸,平静的目光回视这位异姓王。
黎位景神情未变,他蹲下,身上冰冷的盔甲也落在地上。他的双眼中带着倦怠,对遮挡着李熏渺面部的头巾并无兴趣,只开口道:
“你的春闱是怎么通过的?殿试策题又是怎么通过的?”
李熏渺皱眉。
在场众随官都没料到黎位景的在意点是这,也不理解为何把他们绑来,就为了说此?
但他们同样也没料到,面对提问,李熏渺竟一声不吭,无视了这位异姓王。
不远处,齐青心脏开始怦怦跳,期望李熏渺赶快说一两句话应付。黎位景此人,凶名在朝野谁人不知,这么一个杀人向来不需要顾虑的孤僻怪物,被挑衅后该会怎样,后果又如何。
可黎位景却笑了一声,不见动怒,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林于亭说,你的答卷字字切题精准,不像生手。”
李熏渺的唇已被冻得发白,她声音开口略显细弱,道:“是我所答。”
黎位景沉吟,说出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话。他问李熏渺:
“你与温梦璋见过吗?你的作文风格,极似他。倒像......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温梦璋,南臻温氏的那位。
公子世无双。
温梦璋为文官时位列百官之首,转而为武官时也同样天资卓绝,硬生生将当时在上一任将领手中摇摇欲坠的北地战场于即将失守中挽救。
黎位景的话不可不谓惊人。
齐青与其他随从官员交换眼色,打算等会见机行事。
黎位景仍在耐心等待。
而被他一直注视的李熏渺心中波澜,对黎位景所言只觉荒诞。如果只是想弄清这点便将他们打晕俘虏,那黎位景可真是个......疯子。
“我们,未曾见过。”她道。
黎位景很久没说话,众随从官员都以为此事已然结束。可随后,黎位景薄唇微抿,对李熏渺道:
“据传,你是他的未婚妻。你说,我若把你抓住,温梦璋会怎样?”
“我说过,我与他素未谋面。”李熏渺重复。
她垂眸,敏锐察觉黎位景迟迟不进云步,恐怕与温梦璋有关。
“这样吗......”黎位景退后一步,道,“给她松开绳索。”
他手下的士兵很听话,那根桎梏李熏渺疼痛难忍的麻绳便随即落地。
黎位景冷笑一声,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将李熏渺抱起,大步往营帐外走去。
天色昏暗,明明已入夜,却不是完全的墨黑,透着诡异,在大雪席卷里如同末日。
李熏渺的眼睛被风雪吹得不可视物,只能把面部面向黎位景怀中那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怒斥。
黎位景没回答,站在风雪中。
过了很久,由远及近的一声马鸣传来,让李熏渺不由探出头。
只见一盔甲小兵手牵一白色骏马。
那马儿高大威猛,身上毛发顺滑光亮,它的眼睛闪着非同寻常的烈性,马蹄踏地,像随时可以奔命冲向战场。
白马烈性不服,却在黎位景的眼神下逐渐前蹄跪地,匍匐下来。
李熏渺就这样被黎位景强制抱上了马。
帐内齐青已经凭着身体力量扭动出来,他刚爬到门前,便见李熏渺此刻也趴在一匹马的背上。
他大声喊到,声音却淹没在风的呼啸中。
“黎位景,我要禀告陛下!你今日表现简直罪不可赦,就如恶鬼在世!”
黎位景转头扫视趴在他帐前正无能叫嚣的那个狼狈朝官,并未在意。
他转身时拍打白马的屁股,给出信号。
这匹烈马又嘶鸣一声,站立起来。晃动间,李熏渺牢牢抓住马的脖子。
齐青已经猜出了什么,他眼睛急得充血,呼道:
“黎王,黎王殿下,李大人她不会骑马!”
黎位景勾唇,他只言了句,“如此,便更加好了。”
夜色中,白马破白雪,发疯了般向密林冲去。
密林枝桠乱生,尖利树枝不间断划过这匹已经失去理智的白马皮肤,留下道道又长长的血痕,也同样划过李熏渺裸露在外的肌肤。
马背上,冷汗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分不清是汗还是血。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这匹白马,祈祷马在耗尽精力前别奔去什么危险之地。
好冷,好冷......
白马速度快得像是要穿过时光和空间,先前身上被泼的冰水,如今密林不断落下的大雪,李熏渺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都无法抵抗身体传来的虚弱。若就这样睡去,失去理智的马会死,她,也会死吧。
可意识模糊,好想睡去。或许,撑不住了。
“渺渺,掌绳。”
男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人似乎在光亮中,而她在抗拒他的接近。
马场的草地上,小花点缀在大片青绿之间。
他握住她的手,一步步教她如何驯服烈马。
慢慢的,她真的会骑马了,发丝飞扬,在和煦的风中享受自由和久违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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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轻声道,“我的渺渺,很厉害啊。”
已经郁郁寡欢多月的李熏渺下意识想说,“他们都说,世间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物。而你却夸我吗?”
她依旧看不清晰男子的脸,经过驯马,她对他的防备开始变弱,竟能开起玩笑。
而男子听见她的呢喃后竟愣住,似是不可置信她会与他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将头埋于她的颈间,流露出脆弱,他道,“在我眼中,渺渺,最好......”
李熏渺本能觉得他不该这样,他是冷漠无情的,令人敬畏的,受人敬仰的。不该......这样卑微。
风雪中,等李熏渺的手再次恢复知觉时,她的眼睛也能睁开。她看见夜色中那条垂落在马身侧的缰绳,试图伸手去勾住。
白马已经跑出密林,现在这里是一片无什么物的平地,甚至于,再过不远处,就要至一道深深的悬崖。
马像是得了雪盲,跑得东倒西歪,却还在跑,速度也不减。
身体用力往前,她终于,勾住了像刚才幻觉里的那条缰绳。
营帐处,目视白马跑远,见它彻底溶于夜色和风雪中很久后,黎位景才不急不慢让随侍牵来另一匹马。
不停咒骂的齐青见他动作,突然停嘴,皱眉疑惑地看着他。只怪黎位景这厮可恶,让自己早已顾不得身为朝官的矜持和颜面。齐青气啊,这样罔顾人命的人,骂死他也不为过。
黎位景翻身上马时,齐青心中隐隐松下一口气,他放松一直紧绷的肌肉,终于瘫倒在地面。
如今,只愿李大人足够幸运,能成功被救。
一路行去,密林枝条上残留被勾下的布料和血迹,黎位景便跟着这些留痕纵马寻人。
他也并非想让李熏渺死,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罢了。
待至被雪掩盖的悬崖时,他勒马停下。
离快要落进深渊不远处的崖边,一女子正小幅度地喘着气,她伏在马背上,身上着的衣物不同程度有磨损。而那匹白马也呜咽,像是才感知到来自它身体血痕处的痛觉。
看着这一幕,黎位景突然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已经确认他心中的想法。
李熏渺果真是个骗子。怎么会没与温梦璋见过呢。
逐夜这匹犟马,一匹烈到极致的宝马。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温梦璋能让它甘心臣服。
果真,是个骗子啊......
“逐夜。”黎位景口哨施令,白马便一个激灵,慢呼呼地向主人跑来。
它想快,却也只能慢呼呼,刚刚的狂奔几乎耗尽它的所有力气。况且主人将那外人放至它的背间,它现在不光身体受伤,心灵也受伤。
碰!
一道坠雪声,李熏渺从逐夜身上滚落,倒在地面。
黎位景先是安抚了一下闹脾气的白马,便将目光放至李熏渺身间。
女子依旧戴着那道封闭的头巾,布料纵使被刮破,但刮的不彻底,依旧看不出她的真正面容。
黎位景一步步走上前,俯视正闭着眼的李熏渺。
他手向下伸出。
现在,他想看看这张脸到底是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