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若我投入火中》
1. 初梦
变故的发生毫无预兆,仿佛前一秒你还在玫瑰园中小憩,下一刻直起身,发现自己正跪在青金石宫殿冰冷的地板上。自从奈费勒苏丹废除一众繁琐的宫廷礼节,你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使用过这样别扭的姿势。而使你浑身僵硬的不止是受挫的膝盖——面前不远处有一具睁着眼的尸体,新鲜的血液正顺着石砖的缝隙向你蜿蜒淌来。
死者的胸膛上有一个破开的血洞,其中插着一张撕成两半的青铜杀戮卡。
那卡牌的纹路与光辉如此熟悉,比死亡更逼真地使你直面了现实。一瞬间你想起此时此地曾发生的一切,王权与巫术,恸哭与呻吟,糜烂的游戏与悲愤的谏言。你不知自己是从迷梦中惊醒,还是重新陷入一场无尽的噩梦。但你的面孔上多半流露出了符合情境的顿悟和惊恐。整个王廷鸦雀无声,而高踞黄金座上、那位久已不在梦中出现的君主露出玩味的神色。
“说得有理,爱卿。”他似笑非笑地说,“那就由你来为我继续玩这个游戏吧。”
***
事后想来,那时他对你使用的称呼已经露出了端倪。你是何时成为了苏丹最宠爱的臣子的呢?绝对是在这卡牌游戏开始之后。此前,你纵然有一点权势与声望,也不过是朝堂上无数汲汲之辈中的一员。为一点蝇头小利与同袍互相撕咬。这可怕的游戏赋予你形影相随的死刑,也激发了你的全部潜能。它授权你定夺凡人的生死,也恩赐你一位君王的期待,允许你每隔七日都用各式各样离奇的故事把他取悦。你是一位多么高超的小丑、骗子和讲故事大师呀!你令他抚掌大笑,令他洒落黄金,令他亲切地呼唤你的名字,如找到玩伴的残忍孩童一般,把闪烁光辉的可怖权威与你分享——直到你渗透他的宫闺,策反他的亲信,用来自背后的利刃穿透他的胸膛。
然而那一天你没想到这些事。你全副的心神都用来思考自己的处境。走在街道上,陌生的建筑使你屡屡碰壁。穿过集市时,叫卖奴隶的商贩让你颓然叹息。独自坐在书房里,你手持匕首沉思的样子令妻子失声痛哭。请不要就此放弃。她柔声说。我们会活下来,我们会克服这一切。我们可以。你茫然回答,可是,那之后怎么办?
但你没有自杀。纵使这个世界可能毫无意义,你无法对梅姬做这样的事。
***
我们会活下来。你是这么说的,而且你认为你可以做到。无论过程多么曲折,你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的经验了。这经验如今更显宝贵。你知道哪些善行可以用奢靡掩盖,哪些罪孽可以用杀戮惩治,哪些恶兽可以抵消一次征服。就算在宫廷之上,你还知道哪些红线可以略微试探,又不至于让喜怒无常的君王砍掉你的脑袋。你觉得,如果上天使你再来一次,你可以做得更好,修正一些本该挽回的错误,拯救更多不该死去的人。
这想法让你振作精神,也让你重拾信心。你装修家宅,布施孩童。几张卡牌被毫无困难地完成。你提前策划与追随者的相遇,不动声色地拓展内廷中的人脉。这一切让你忙得不可开交。某个深夜你应邀参与政敌的密会,怀里揣着一张对应品级的纵欲卡,而那已经是处刑日的倒数第二天了。
“我甚至有点惊讶,你没有对我使用它。”奈费勒用他那一如继往的平淡声音说,你险些被他逗乐了,“没什么好笑的。如果明天晚上你就死了,也就没有讨论那些方案的必要了。”
“我打算对苏丹的王妃使用。”你如实相告,“宫廷里的消息告诉我,明天他会带萨达尔尼王妃上朝。”
奈费勒看起来印象深刻,你毫不怀疑第二天你会在宫廷中收获与此相关的谗言。不过那时候你没想到,你还可能遇到别的问题。
***
萨达尔尼妃确实端坐在御座旁。她看起来心神不定,纵然对你胆大包天的请求,也只是露出心烦意乱的神情。而苏丹哈哈一笑。
“如果拒绝卿的请求,倒显得我没有参与游戏的风度了。”他懒洋洋地说,“不过这种大胆的要求总该有条件吧,你需得送上足以匹配王妃的礼物才行。”
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他要求你斩获白银级别的兽首。你会有七天时间准备这份礼物,然后再……
“当然是今天。”
你呆住了。
“卡牌的时限就是如此,当然是全部事项都在今日完成才合理吧?”君主望了望天色,“在日落之前回到宫廷,萨达尔尼会在这里等你。可不要迟到了。”
事情与计划的不同,你当即决定使用备用方案。
“路途遥远,猎物的行踪又难以预料。恐怕臣无法在今日内赶回。既然如此,臣可以找到别的方式来——”
“哦?”你的王故作惊讶,“君主的恩赐是可以随时取消的吗,阿尔图卿?”
他的声音是那样冷酷,笑声中的恶意那样鲜明。仿佛一道惊雷劈开幻境的薄雾。你浑身僵硬,冷汗浸透了衣衫。游戏成功的傲慢遮蔽了你的眼睛,位高权重的经历重塑了你的思维。你以为自己可以随意摆布他吗?你忘记了那些步步为营的筹划,那些殚精竭虑的恐惧了吗?你深深向他拜服:“臣不敢。”
***
苏丹派了一位铁卫与你同行,确保你是亲自完成这场狩猎。哲巴尔一言不发。你也不敢与他搭话。这位将军的身份不再是你的多年老友,而是阴影中君主锐利的眼睛。你在记忆中绝望地搜索所有珍禽猛兽的动向,最后来到宁静的湖畔,你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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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它仍然在这里,那头受伤的白犀牛。
一次圆满的狩猎需要周密的筹划和对应的准备,今日的行程显然并非如此。你的行踪不够隐秘,过早被猎物发现。追逐时又势单力薄,与野兽难看地缠斗。最终你在将军的见证下杀死了这头珍贵的动物,它头骨破碎,美丽的皮料上满是创口。哲巴尔的面孔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可是马上就要日落了,那时宫门会关上。”他说了第一句话,“我们现在带着头走,必须快马加鞭,或许吾王仍会让你进去。”
他当然是出于好意,但你早在出城门时就看到了这一天的结局。若论荒诞的幽默感和致人于死地的嘲讽,谁能比得上你的君主呢?你转过身,向面露惊讶的铁卫展示掏出的银色卡牌。
“既然如此,也请做这个见证。”你说。
***
深夜时你们赶回宫廷,当然没有等待的王妃,只有烛光下的君王。他侧躺在软垫里,唇边含笑。你跪在地面上的脊背完全陷入来自于他的庞大黑影。你把这个故事讲述得一波三折:你如何在几个猎场间徒劳奔波,如何因发现珍贵的猎物而大喜过望,又如何狼狈不堪、惊险万分地杀死了它。在暮色降临的苍茫平原上,你如何知晓可悲的命运,而不得不侵犯这头无辜的野兽。人类肮脏的意志如何污染了这头本该象征圣洁的动物,以至于它洁白的皮革上如今缠绕着诅咒的死意。
苏丹抬起手来,悠悠地拍了两下,以示对这个好故事的鼓励。
“多么有趣的经历!”他嘲讽地说道,“怎么样,爱卿?这难道不是比坐在花园里,和萨达尔尼那样的女人说话更好玩吗?”
他全都知道。他记得一切。
一阵战栗沿着脊柱打中你的全身。但那不仅仅是对失去生命的惶恐。你跪伏在苏丹的阴影之下,感到怒不可遏。
这一切都发生过!你完成了他的游戏。你建立了均衡的制度。你立誓为之奋斗余生。你抵抗着所有的压力没有杀死暴君,而是将他流放。每隔一段时间,信使捎来简短的讯息。你知道这位孤独的旅者走过了哪些地方,也知道他必然从全世界中望见故国的消息。那些曾经让你如此骄傲的理想的光辉,也必定曾经展露在他的面前。他完全知道,他应该理解,只要他愿意,他能建立一个多么伟大的国家——但他不在乎!他高坐在那腐朽的王座上,再次向你递出这幅卡牌。他要缩短时间,增加难度,设置各种刁难,只为玩一场更为刺激的游戏!
你没有灵魂吗?我的王?你从没有过一颗心吗?!
***
这天晚上你躺在床上,做了关于此世的第一个梦。你梦见天穹倒挂,银河嘶吼,亿万星辰坠入你怀。
2. 心灵之战
人的命运是既定的吗?如果一切反抗都毫无意义,为何创造能挥舞的臂膀和能呼喊的口,在毁灭降临前提供挣扎的余地?如果一切可以被改变,又为何降下如此多的阻碍,为前行者设置重重的陷阱?
又或者,在广大的宇宙中,有一些生命比另一些更为高贵,更有价值。因此他的罪行可以得到纵容,而你的却不可以?
虽然纵欲卡已经折断,苏丹仍然兑现了承诺:他允许你与萨达尔尼妃见面,地点就在王家的花园。你立刻意识到,这是君主在用他的方式探寻曾经发生过的真相。他知道自己曾经被背叛了,但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如何发生。此外,他也不能确定你是否拥有相同的记忆。你该庆幸他仍把这些问题当作挑战的一环,用戏耍猎物的方式一步步拆解。若非如此,这熟悉的宫廷中早已血流成河。
你选择了保命的唯一方式:做一个合格的玩家,为他提供更多乐趣。你在阉奴的监视下与萨达尔尼进行了礼貌的寒暄,告诉她卡牌已经被使用,请她原谅你的冒犯。无辜的王妃困惑不已。你告退时她的惶恐表现在脸上。你知道或许早在你提出要求之间,她已经从枕边人的态度里感受到了危机。但此刻你确然无能为力。你不仅担忧她的生死,还担忧与此相关的更多人,你的家人,你的战友,你的同谋。
远方的信使曾为你送来一张地图,巧手的工匠曾为你制造一艘大船。但是逃亡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吗?或者说,在这血与火交织的诡谲轮回之中,存在逃离的可能吗?
途经黑街时,你在熟悉的酒馆里看见流浪剑客正与人纵饮。你远远观望一会儿,没有去打扰他。
我们是好人。希尔希纳曾经对你说。他双眼沉静,递与你故国之剑,剑身萦绕寒霜般的叹息。好人不该被忘记。那面对暴风般漆黑的命运,好人应该退缩,应该放弃,应该抱着头逃开吗?
梅姬拉着你去了教会。她向祭司详述了你的困境,督促你分享困住自己的迷梦。神殿中的主祭表示他对那张邪恶的卡片无能为力。然后他凝视着你,告诉你说,你身上有十分强大的灵性光辉,有潜力成为一名祭司。
“感谢您的看重。”你尚有余力开一个符合身份的玩笑,“可惜我的日程已经排满了,无法侍奉第二位主人。”
***
正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奈布哈尼前来拜访。不管他是从哪里听到关于你和犀牛的故事,那讲述者一定对你不够客气,因为他满脸都是揶揄的笑容。
为他们自己好,你已经决心和苏丹的近卫们保持距离。但直接拒绝也可能带来麻烦。曾有的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里,奈布哈尼的态度都若即若离,你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直到你们共同帮助的女奴险些葬身火海,他才开始收敛心性。一点花街的玩闹符合他的风格,应该不至于激怒君主。既然这样,你也就展示了手上薄薄的卡片,一张青铜纵欲卡。
冥冥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你没来得及反悔,奈布哈尼已经满口答应。
“这题我会!”他高高兴兴地说,“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两天后你跟着他出现在欢愉之馆,参加他口中史无前例的艳会,心中满是无奈。这感受很快变成了震惊:二楼角落里那位高大的蒙面贵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苏丹本人。
或许是女孩们的青睐让奈布哈尼忘乎所以,又或许他选择沉醉于此,本就因为这是一个君主不该出现的地方,苏丹的近卫从他的主人手中赢得了欢愉之馆的金钥匙。你没来得及阻止他消失在后院的身影,只好硬着头皮去与留在雅座间的君王搭话。你告诉他说,奈布哈尼精通此道,一定能想出更有创意的游戏。而如果他举办了宴会,一定会请苏丹来玩的。
“你很维护奈布哈尼卿嘛。”苏丹抚摸着指根的红宝石戒指,“想来也是,毕竟是过命的交情。”
“陛下在开玩笑吧?臣和他一共没见过几次面,哪里来的交情?”你若无其事地说,“据臣所知,奈布哈尼大人才是与您一同上过战场,为您挡过刀,中过箭的人。难道不是吗?”
这辩白或许减轻了奈布哈尼的量刑,但增加了自己脑袋上铡刀的重量——无所谓了,债多不愁。不管怎么说,那天苏丹没有发作,他离开了。
***
又隔了几天,你下朝途中被奈布哈尼拉进一个神秘聚会。当发现那正是传说中的极乐派对,而他并没有邀请苏丹时,你感到眼前一黑。
“我知道你提醒过我。”花花公子困惑地挠了挠飘逸的卷发,“但是那就没人能放松享受了,还有什么乐子?而且陛下有那么多美人可以享用,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个小游戏,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个“小游戏”由夏玛主持,婀娜多姿的男男女女凑上前来,要把宾客组合成一个互相连接的圆环。没试过这个你的人生是不圆满的,奈布哈尼如是说。
“我觉得留点缺憾挺好的。”你从许多双手里拽回自己的衣襟,感觉自己紧张得像奈费勒,“我有事要做。如果你们非要玩最好低调一点,陛下知道可能会——”
“会怎样?”有人站在门边问道。
是苏丹本人,穿戴着猎场才会使用的披风和臂甲,手里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矛。
“看来我来得太早了。”他笑嘻嘻地说,“游戏还没有开始吗?”
***
你知道,苏丹的暴虐是没有理由的。那种对血腥刺激的追逐,对痛苦挣扎的漠视,那种不把他人视为活物的残忍,都是君王本性的一部分。但你又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个场合里有人因苏丹的迁怒而死,绝对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给出那张该死的魔法卡,苏丹哪里会在意欢愉之馆的后院里玩着什么游戏?
而苏丹确实关心那些愚蠢的卡片。他就那样倒提着长矛,仿佛一头漫步在羊圈里的雄狮,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上前来,亲切地叫了你的名字,问你口袋里是一张什么卡。
导致这场聚会的那张卡牌早已销掉了,今天你拿着的是一张银色的征服。意味着抹杀,践踏,彻底摧毁一片土地和上面的生灵。
“哦,”苏丹若有所思地说,“银色的,那可就为难了,不知道这里的人数够不够得上。”
他含笑的英俊面孔在这弥漫着暧昧气息的厅堂里转了半圈,所有人都跪下了,宾客们的脊背抖如筛糠,两个女人瘫软在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向外跑去。
“陛下。”你轻声说,“这张卡的时限还有五天。我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使用它。请让我用别的方式为您取乐吧。”
“难为你还记得,阿尔图,你说要为我取乐。”苏丹回答,他是房间里唯一站着的人,你如有实质地感到阴鸷的注视扎在脊背上,“但最近这个游戏似乎只娱乐了你。这是不是偏离了我们的方向了?”
果然来了。即使在第一次游戏里,你也时刻担忧着这一天的到来。苏丹卡赋予的权柄,随时可以被苏丹收回。何况他已经如此地猜忌着你!你头脑空白,一时说不出能接上的话。
“看在爱卿已经如此努力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苏丹说,当啷一声,百炼的长矛掉落在你的膝前,“如果这柄长矛能刺穿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就算你合朕心意地完成了这张卡。”
“……”
“做不到吗?未免太软弱了。”
“这不合理吧。”你说。
“什么?”
“这太困难了,未免有点不合逻辑。”你坦然说,在一片死寂中抬起头来望着君王,“陛下赐予臣这个游戏,是要给我一份肮脏的工作,逼迫我做刽子手吗?并非如此吧?那样的人有的是。陛下是要让我享受如同君主一般的乐趣,告诉我至高的权力能带来怎样无上的快乐,期望看到我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最终理解我当初对您的谏言有多么愚蠢。如果故事的结局是我在这里流着泪屠杀亲友,只会证明我从一开始就说得对,这是个邪恶的游戏,除了您没人想玩它——这不是与您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苏丹哈哈大笑。笑声在阴暗的房间里荡出阵阵回音。他走上前来,亲昵地捧起你的脸颊。
“真不愧是你,阿尔图卿。”他仍然含着笑意说道,“如果是上一次,朕说不定就被这些花言巧语说服了。”
然后他抬腿正中你的胸口,把你踹翻在地板上。
“我确实给了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啊,阿尔图。”他冷冷地说,“你享受了吗?”
“你知道我没有,陛下。”你咬牙回答,“所以呢?你能承认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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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刻。两个人都撕破了那层隐晦的薄纱,暴露出了彼此的真容。他固然是整片土地的君主,你也执掌过这个国家。那些卑躬屈膝和迎合谄媚对你来说生硬而遥远。你从地板上爬起来,挺直肩背,对他投以染血的王座上曾施与过的注视。
“您真是把我搞糊涂了,陛下。”你说,“第一天您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玩这个游戏?”
“喔,”苏丹说,他居然笑了,“是这样。”
你们沉默地彼此注视。某一个瞬间,两个人都动起来。你从袖子里掏出贴身的匕首,而他足尖横挑起地上的长矛。如果这是某场君主期待的对决的再现,那着实有点仓促。在十个呼吸之内你就被从背后压倒在地上,匕首飞到了角落。冰冷的钢材勒在喉间。其中施加的压力让你难以呼吸。低垂的视角中你看见华贵的皮靴靠近,是奈布哈尼,手里斜握着长剑,似乎不知道是否应该履行近卫的职责。苏丹头也不抬地对他啧了一声:“滚出去。”
地板隆隆震动,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趁着这个含混的指令向外跑去。不知道死后的世界这一切还会不会存在,但你勉强继续抵抗了一会儿,直到感到血沫从嘴角渗出来。
“可悲的小丑。”苏丹说道,他轻易抓着你的头发把你拽起来,像摆弄一只垂死的乌鸦,“我会杀了与你相关的所有人。”
“而你又能得到什么?”你深吸一口气,尖锐地嘲笑道,“杀死我又能改变什么?”
“让你知道你有多么不堪一击。”面前的巨兽森然回答。
“请便!但我还是赢了。”
“你赢过一次——那又怎样?”
他居然大声说了出来。在你最疯狂的幻想里也没想过这一刻。仿佛一轮当头压下的烈日,一阵劈面而来的飓风,你的王扼住你的脖颈,对你咆哮起来。
“你是用公平的方式取胜的吗?阿尔图?不,那是无耻的阴谋背叛!在最后一刻,你都要假借他人之手,不敢对我举起你的剑。你以为这软弱的胜利就让你成为了一个国王?让你有权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让你有胆量与我对视?笑话!就算你做过国王吧!朕的仪仗下有多少毁灭的国家?碾碎过多少自以为是的君主?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但我赢的是你!”你厉声道,“这没有让你夜不能寐吗?那些狂风与热沙没有给你的头脑里灌进一丝悔恨吗?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没人用过别的方式吗?我没有冒死对你说出谏言吗?多少人曾经爱你——我曾经爱你,我得到了什么?你想要公平?你不值得!我必须用所有阴谋和背叛来对付你,你活该品尝它,因为这不是一场游戏——你输给我因为这不是游戏,陛下,你能理解这一切吗!”
“夺”地一声,长矛笔直地扎在你耳畔。利刃的边缘割开面颊,鲜血淋漓而下。
君王和臣子在欢愉之馆的内院里互相怒吼,在锦缎和迷香之间肉搏,走廊里飞奔着惊恐万状的嫖客和娼妓,你抵在地毯上的后脑甚至撞上某个奇形怪状的道具。这场景别说有多荒谬。钢刃贴着你的脖颈,你离死亡一步之遥。你手指紧扼着他钢铁般的腕骨,死死盯着那阴影中闪着幽光的双眼,血流撞得耳边一片嗡鸣。内心深处你对自己发誓,如果醒来还是那个该死的大殿,一定要把整个卡牌匣子摔到他脸上——然后苏丹笑了一下。
“就凭你。”他说。语气里没有疯狂,也没有蔑视,只有深不见底的漠然。
然后他松开手,把你留在地面上,起身离开了。
***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光斑倒映在利刃上散出点点寒芒。你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见自己喘得像一头落败的赛犬。房舍遥远的背景里传来劫后余生的啜泣声。脚步声响动,一个人走到你身边。
是奈布哈尼,他那总是快活的脸庞上有一种奇异的神色,看起来简直不像他。你一言不发,混沌的大脑思考着如何警告他对听见的东西保持沉默。奈布哈尼拔出那柄长矛,向你伸出手。
“厉害了,兄弟。”他说。有一会儿,他好像还想说点别的,想要倾吐思虑,或提出疑问。但最后他只是耸了耸肩。
“这次算我欠你的,我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3. 善与恶的本质
奈布哈尼对你说话的方式,好像他认为这件事之后,你还会是朝中重臣,还会招呼他帮忙使用苏丹卡。然而在你看来,只死你一个都算比较好的情况。你带着一身瘀伤和血迹回家,在亲友惊恐的询问声中就开始安排遗嘱。你布置了钱财去向,安排了追随者的去处,给秘密盟友留下尽可能详细的提醒和规划。总之,一切按着当晚就会人头落地来。
但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也没有。
或许奈布哈尼确实比你更了解苏丹。第三天早上,一位文官给你送来宰相的口信。阿卜德语气不善地提醒你,君主无聊了,你最好快点去汇报自己如何使用了手里的苏丹卡。
紧接着,哲巴尔前来拜访,表示他知道你有一张征服卡,感到技痒难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已经锁定了一处符合要求的兽群,可以带回猎物的头颅,帮你使用它。
你由他去了,自己在家思考这种种征兆。晚上,你去查看了那艘大船。
第四天清晨,宫中来了一位特使,至高无上的君主要见你,但地点不是王廷。阉奴低眉顺眼地吐出一个地址。那词语令你浑身发冷。
是苗圃。
***
当发现自己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时,建立苗圃是你做的第一件事,并且比曾经的规模更大,设施更完备。走在干净的房舍间,望见孩子们的身影,你能体会到别处不曾有过的幸福感,那幸福来自希望。
显然,这希望过于脆弱了。
你赶到指定的位置,希望自己没有看见满地尸体。好在什么都没发生。这本该是早朝的时间,但君主身侧跟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手里翻折着镶嵌宝石的马鞭。马儿不断回头蹭弄他的手掌,试图获得主人的关注,却没有得到多少爱抚。不远处的树荫里跟着一队皇家卫士。视线所及的地方,是不起眼的校舍和小小的游戏场地。
金色的晨晖落在他肩上,勾勒出闪光的轮廓,苏丹看起来像一尊华贵的神像。你曾经殚精竭虑,亲手使这完美的造像落下云端。如今,他重新高踞在神坛上了。
没有人来逮捕你,你也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
“尊贵的陛下。”
“阿尔图卿,”君主也和颜悦色地回应了,“知道朕为什么来这里吗?”
“知道。”你缺乏感情地说,“陛下来提醒我,一艘船带不走那么多人。”
苏丹笑了。或许你真的该死地擅长取悦他。“不必这么紧张。”他拖长声音说,显然很满意你紧绷的样子,“朕只是突发奇想,来看看爱卿心爱的玩具。”
“听说奈费勒卿也常来这里。”他又说。
太棒了,这下你和奈费勒真成了他眼中的滑稽剧了,不知道此前一个月他都是以什么心态看你们俩在朝堂上唱反调。你感觉自己的表情都扭曲了,不由自主地说道:“臣和奈费勒没有私谊……”
“明白了。”苏丹点点头,“就像你和奈布哈尼毫无交情一样。”
“臣只是看中奈费勒的名声,选他当一个没有实权的领袖。”你顶着他戏谑的目光顽强地辩解了几句,“如果没有臣,他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朕当然知道。”这下苏丹的语气里流露出鲜明的轻蔑,“凭他自己能做什么?”
他能做的可多了!他是了不起的改革者,教育家,天才的制度设计师!虽然他把他的议长(也就是不幸的阿尔图本人)当牛马使唤,但如果没有他,国家就会失去方向。就算在谋反的那一晚,您以为他没起到作用吗?奈费勒甚至为您准备了一支附着黑魔法的毒箭,您只是运气好没遇上它……但这些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
虽然苏丹的语调里危机四伏,但整场谈话比你想象得要平静得多。既然局势难以改变,你干脆主动抛出了问题。
“陛下不想除掉那个女术士吗?”
“哦?”苏丹意味不明地说,“为什么要杀她?“
“陛下喜欢游戏,但如果牌局无法结束,陛下也成了游戏的一环。那就谈不上乐趣可言了。”你说,“女术士身在宫廷中,陛下对付她容易打草惊蛇。臣可以想办法消灭她,让她为染指君主的命运付出代价。”
苏丹居高临下地看了你一眼。你几乎觉得他要说,他不在意,他可是乐在其中呢。
“就算是阅读故事,也不想重复相同的情节吧?”你试着做更多劝说,“那肯定非常无趣……”
“你怎么知道?”苏丹打断道,“你要是做不到。朕可以换一个倒霉的家伙来玩,这不是很简单吗?”
你无言以对。
“又或许它根本不会重新开始。”苏丹又说,暗示地用折起的马鞭在你颈边比划一下,咽喉上还残留着他自己留下的勒痕。“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你试一试,朕没有这么做,卿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
君主露齿一笑,像一头露出獠牙的野兽。
“万一爱卿真的死了怎么办?”他回答,“那不是很可惜吗?朕到哪里找下一个这么合心意的臣子?”
合心意的造反者,真是十足的黑色幽默。如果把阴谋,背叛,忍辱负重的迎合与垂死挣扎的哄骗都当做值得品鉴的乐趣,或许你确实是一件难得的玩具。你没有回答,苏丹反手用鞭柄敲一下你的肩。
“卿劝谏的不错,去找办法杀死那个术士吧。”他说,语气很随意,句式是一个命令,“但不要忘了手上的另一个任务。不然朕会不高兴的。”
***
这是你的新任务了:继续苏丹的游戏,同时寻找彻底结束它的方法。这比你今天出门时的预期要好得多,可仍然是一个死局。在苏丹的监视下,你再次谋反的可能几乎为零。游戏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你同伴的性命,你培育的理想,你亲眼见证、亲手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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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的美好国度,你甘愿眼看着它们消失吗?
你没有符合情境地表现出感激。苏丹也没有在意。他饶有趣味地观察你的神色,好像在分析一个别致的谜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你太过惊讶,以至于抬头看他。君王似乎并不是在嘲讽。
“如果你自认取得了胜利,”他说,“就应该行使胜利者的权力。”
“臣曾经旁听奈费勒大人给苗圃的孩子上课。”你回答说,“第一课是宽容,即使是对自己的敌人。”
这纯属胡言乱语。奈费勒确实经常讲宽容,但这宽容和苏丹可毫无关系。实际上,当你说你不打算砍下旧主的脑袋,奈费勒勃然大怒。在他的理念里,每一个平民都值得重来一次的机会,唯独暴君不可以——再一次,这些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你说你们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国家,你们要终止这血债血偿的循环。无论是不是你的真实想法,那时,这说服了奈费勒……而如果此时苏丹没有杀你,是否证明你也说服了苏丹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苏丹再次伸出手,用挟着马鞭的手掌托起你的脸庞。
你茫然向上望他。君主手指上有精油和皮革的味道。指尖和光亮的宝石一起压过你侧脸上结痂的伤痕。你对上了丰沛黑发下的双眸。
苏丹当然强健而俊美,浑身散发着野兽和君王才能拥有的致命魅力。但与臣民们传说的不同,神赐般完美的苏丹并没有一双神赐的金色眼睛。那英挺的眉骨下,眼瞳是深黑的。战无不胜的光环和尸山血海的威慑笼罩着他,使这双眼睛投注的目光比任何人能想象得更惊心动魄。他就用这样的双眼端详着你的面孔,像在品鉴一盏花纹绘得不够匀称的瓷器。然后他发出一个不满的弹舌音。
“那天濒死的时候,卿说,曾经爱我。”他挑剔地说,“这可看不出来啊。”
认真的吗?你险些气笑了。那天你说了那么多话,所有发自肺腑的辱骂中,他只记得这个?那是些口不择言时的叫喊,你都不记得自己用的什么措辞了。你所指的可能是爱欲,可能是忠诚,也可能只是理想的寄托。
但这有什么不同呢?苏丹得到的爱还少吗?此时此地,这世上活着的人中,他可能是收获过最多爱的对象。人们以所有的一切来爱他!文臣献上才思,武将献上血汗,妃子献上最娇艳的青春,统统被弃之如敝履——现在,在这一切之后,唯独在你这个成功的造反者身上,他对此产生了兴趣?
一种荒诞的明悟涌上心头: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没有杀死你?无关理念的分歧,也不存在对善行的报偿。拥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苏丹想确认更多属于他的东西,仅此而已罢了。
“所有人都仰望您,如同在黑暗中渴慕升起的太阳,陛下。”你回答说,不得不做了一点努力,使声调听起来不是全然的嘲讽,“臣当然也不能免俗了。”
4. 洞开的思想
宫廷,发现短短几天之内,一切都改变了。
监狱不再向你敞开,宰相也不再与你互通消息。好不容易买通的人脉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就连大殿角落侍立的阉奴都换了新的面孔。在你没注意到的地方,苏丹已经进行了清洗,确保他指尖溢出的权力不被你拾获。他没有发出任何公开的警告,但一夜之间,朝臣们都嗅到了风向的变化,没有人敢和你表现亲密。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你并不在意。苏丹没有进行大屠杀,这就算是件好事。或许连他也知道,你对他的怒斥是对的。造反之前,你获得了平民的支持,百官的支持,甚至军队的支持,就算他是至高无上的苏丹,他杀得了所有人吗?
法耶德再也没在青金石大殿上出现过,但你在一次宫廷宴会的洒扫女奴中见过她。她和若干曾经的上殿奴隶一起,被调配去做了低级工作,不再侍奉帝王。老实说,没准她还挺高兴的呢。
安苏亚王妃也没有再出现在大殿,但并没有听说她被责罚的消息。相反,出现了很多关于萨达尔尼妃的传闻。据说她触怒君王,被打入冷宫。甚至有传言说,苏丹很快会将她处死。
***
你走在宫廷的长廊上时,一柄利刃贴上了你的后颈。你认出了脚下那高瘦的影子,因为他曾经长时间形影不离地跟在你身后,作为一个蒙面的追随者。
“一切都因你对她使用苏丹卡而起。”塞里曼阴郁地说,“解决这件事,阿尔图大人。不然小心你的背后。”
可怜的将军,谁该小心谁还说不定呢。你露出苦笑。不过塞里曼把事情怪到你头上,也不算冤枉。曾经的谋反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苏丹知道有枕边人背叛了他,偷走他的魔戒,但不确定是哪一个。事到如今,又无法用刑讯逼供来查出真相。他针对萨达尔尼,多半和你首先对她使用苏丹卡有关。
平心而论,萨达尔尼妃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爱慕苏丹,却怀了塞里曼的孩子。担心事情败露,又想借你之手除掉塞里曼。她是这王国糜烂堕落的一分子,在绝望与恐惧中盲目撕咬。这种人值得你冒着触怒苏丹的风险去挽救吗?
考虑再三,你最终带着礼物去求见苏丹。
***
你献上一柄来自妖精国的提灯。散发神秘柔光的水晶灯罩里关着三只不同姿态的妖精。它们扇动纤细的翅膀,用魅惑的声音发出婉转的请求,引诱提灯的主人释放它们出去。这新奇的玩具吸引了苏丹的注意。他用指节叩击着水晶,短暂地被尖叫和恳求的声音取悦了。
你委婉地向他请求宽恕。你讲了一个关于妖精,梦境,和蝴蝶的故事,把一切未发生的阴谋当作隐喻。最后得出结论说,人不应该因为还未实施的罪行受到惩罚。
“就算你有些道理吧。”苏丹倚靠在金线编织的薄毯之间,懒洋洋地回答,“有些罪行总与另一些不同才是。比方说,谋逆的罪行,在实施前就经过审慎的规划,这与冲动的犯罪能一样吗?”
这真是个危险的话题,你小心翼翼地说,那样的罪行总是由主犯策划的,应该归因给主犯才是。
“萨达尔尼不是吗?”苏丹反问说,“处心积虑地偷走主上的武器,意图弑君,这都算不上主犯吗?”
“但是!”你脱口而出,“她根本没做过这些事啊!”
“不是她?”苏丹若有所思,“那果然是安苏亚了。”
这是个陷阱吗?等着你的亲口确认?你呆立在原处,仿佛被一桶冰水浇透全身。苏丹对你的表情抚掌大笑。他转向一边的内侍:“叫安苏亚妃过来。”
安苏亚王妃走进香氛环绕的大殿,仍然是那波澜不惊的面色,雪山般素雅的妆容。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沉默地对苏丹行礼。你和她一起跪在宝座前的地毯上,一位亡国的公主,和一位不存在国度的宰相,同时向那毁灭一切的敌人俯首。你感到一种可悲的同病相怜。
“你旁边的是阿尔图卿,爱妃或许在朝堂上见过他,他可是很能说会道呢。”苏丹做了介绍,“今天他来劝谏朕,说人不应当为没犯过的罪行受到处罚。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后他恶意地笑了笑。
“那么,阿尔图卿,就由你来告诉王妃,她犯过的罪行是什么吧。”
事已至此,否认毫无意义。你冷静地开口,尽量在保持原貌的同时把一切罪行都揽到自己头上。你说这是一个关于天真和欺骗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一个狂妄的大臣对受宠爱的王妃使用了求欢的卡牌。无辜的王妃被他许诺的荣耀所诱惑,偷取了帝王的珍宝,使至高无上的君主在战斗中受到重创。然而,你强调,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故事中的大臣是那个邪恶的来源。如果没有他的教唆和鼓动,安居在花园中的王妃永远不会产生那样悖逆的想法,更别提去实现它了。
厅堂里十分安静,没有人打断你。你从叙述中抬起头,看见苏丹已经把提灯丢到了一边。他手中不知何时玩弄起一柄薄而锋锐的尖刀,刀刃如水,闪着点点银芒。
“说完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安苏亚,你对这个指控怎么想?”
安苏亚优雅地直起身,转脸望向你。你不知道她如何理解这个故事。是把这当作满怀恶意的构陷,还是当作君臣一时兴起的妄语。又或者,她能剥开故事外壳的伪饰,看到其中蕴含的轮回的真相,看到你正绝望地暗示她自救的方式。
她是多么聪慧的一位公主!她应该知道,苏丹取乐的对象是你,他想要见证你众叛亲离,被曾经的盟友逐一抛弃的丑态。只要顺着故事的思路,对你进行一番批驳和嘲讽,坚称她绝对不会看上你、更别提与你合作,这件事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
如同冷泉上荡开的一道柔光,冰川上绽开的一支雪莲,安苏亚恬静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微笑。
“哦,素不相识的大臣。”她说,“我真希望我做过了您所说的事。”
然后她站起身,冲着苏丹手中的刀尖就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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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你实在无暇多想。苏丹唇角扭曲出一个微笑,眼中闪过嗜血的寒光。在你意识到之前你已经抢在了安苏亚之前,用肩膀把她撞到一边。利刃直接从你锁骨下方穿了过去,未及准备的切割让你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惨叫。
鲜血溅到了前后两个人身上。苏丹和安苏亚的动作都停住了。你深吸一口气,额角突突跳动,冷汗涔涔而下。
“王妃精神失常了!这对她自己和君主都十分危险。”你大声说,“臣请将她贬为奴隶,流放到千里之外。这样吾王再也看不见她,也不会听到她的疯言疯语了。”
有几秒钟,安苏亚和苏丹都盯着你,好像诧异于你明目张胆的胡言乱语。天可怜见,明明这两个人精神状态都比你吓人多了!安苏亚蹙起眉,难得露出一丝被冒犯的薄怒。苏丹嗤笑一声,他俯身过来,空余的手掌按在你的肩头。短暂的停顿间你惶然想到,他可以转动这把没入你身体的利刃......然后他向后收回刀柄,钢刃利落地从血肉间抽离出去。在细密的长毛地毯上留下一整道泼溅的血渍。
“爱卿真会说笑话。”君主刻薄地说,“朕这王妃只怕连擦盘子都不会。若把她卖了,还得麻烦阿尔图卿跑来再把她买回去,平白给你府上添个累赘。”
“即便是陛下的奴隶,臣也断然不敢染指。”你哑声说,“但臣知道有个异邦的买家。若有机会,一定会穷尽珍宝来赎买她的。”
“一群无家可归的耗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苏丹冷淡地说。但他灼热的杀意似乎确实被已经献上的鲜血缓解了。君主转过身去,嫌弃地把刀刃上的血珠甩到一边。
“让他们来出个价吧。你可以滚了,爱卿,明天记得来上朝。”
***
安苏亚和你一起退出了觐见室。她不能伸手搀扶你,也不能为你擦拭肩上的血手印,但她安静地跟着你踉跄的步伐走过漫长的回廊。直到你看见玫瑰园的大门,出言请她留步。
“为什么?”她问,湖水般清澈的双眼望着你。
“活下去就会有希望,殿下。”你说,“请不要放弃自己。”
你是这么说的。你也是这么做的。但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派人给巴拉特传递了消息。回家治疗贯穿身体的伤口。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玛希尔说,没有伤到器官。安苏亚都放过了,其他人应该也没事。你对困惑的妻子说,脸上挂着一个纸糊般的微笑。然后沉沉睡去。
***
祂来了。祂欣赏你流出的血。这为他人所承受、却不被他人理解的痛苦。这放置在累世的痛苦中心、百般摧折也无法磨损的微弱的希望。这被希望诱使而来的、更多源源不绝的血。痛苦是必要的吗?希望是存在的吗?流血的伤口是一道有效的路径,能导向更美好的世界吗?
是的。是的。当然可以。宏大的声音逐一回答。
在天幕间降下的辉光里,纯净之神向你展示了祂慈悲的面容。
5. 向星星许愿
做大臣如同做狗,做一个玩苏丹卡的大臣比做狗都难。受伤后的几天里,你不但听命上朝,还带去了新的折卡故事。一桩鬼屋探险。故事本身有些平淡,难以满足苏丹的猎奇趣味。但你解释说,你在寄宿着幽魂的空房舍里发现了神秘力量的痕迹,会做进一步的探索。这是你关于女术士的秘密任务。君主听懂了暗示,勉强把你放过了。
你确实对密教展开了调查,还收容了一个密教的邪术师。拜铃耶对你十分亲热,坚称你受到她所信仰的密神的宠爱。但你阅读了她分享的献祭仪式,认为这个创造之神完全不可信任。你把拜铃耶收集的密教孤儿们送去了苗圃,此后就把她当作一位普通的随从使唤。好在这个安排打动了她,她没有再来找你念叨什么死亡与创造的故事。
另一方面,正神的教会频频向你示好。祭司们主动提出为你延缓卡牌的期限。但如果想要更多神迹,你也要回应纯净之神的呼唤,为教会作出贡献。你如约送上随从和金币。一时间,朝廷内外都传起闲话,说曾经的权臣因为政治失意,转而开始求神拜佛了。
***
奈费勒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和你见面的。你出资为教会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典,花费足以抵消一张银色奢靡卡。全城的人都可以拿到经过赐福的雪白圆饼。在祝祷仪式之后,付出额外金币的虔信者可以在神殿中领取特殊的礼物。
奈费勒走进神殿深处的穹顶下,肩上套着受祭司祝福的茉莉花环,一丝不苟的黑发沾上了打散的花蜜和露水。看起来颇有种反差的趣味。
“陛下发现了。”在他发问之前,你言简意赅地说,“不止是我,他还知道你。以后如非必要,不要和我接触。”
奈费勒的眼睛睁大了,震惊的神色出现在他那副一贯严厉的面孔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你怎么还活着?”
政敌嘴里吐不出好话。你原本期待着什么哪!
“我怎么知道。”你两手一摊,“不过我的猫经常故意放猎物逃走,看它努力挣扎的样子。”
这个比喻有点不必要地形象了,你感到没有完全长好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奈费勒深深地望了你一眼。
“是我害了你。”他沉声说,“抱歉。”
这可真没想到!你哑然失笑。
“难道没有你,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玩这个游戏吗?”你说,“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产生大逆不道的想法吗?这事上咱俩半斤八两,就不要互相责怪了吧。”
“那接下来怎么办?”奈费勒干脆地接受了现实,“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没救了。”你实话实说,“但你还有机会。就算你也死了。我们开创的事业,应该也能找到办法进行下去。”
这也许是你们之间最后一次密会了。你向他倾倒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其中有一些是真实存在过的,有一些则是异想天开的。这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慰。那一天回到家中时,拂去身上的花瓣和露水,你心里仍然回荡着最后和你的盟友分享的话语。
“希望有一天,整个国家都能变成一所学校。每个人都能获得清醒的头脑,拥有理性的力量,共同压制欲望引发的空洞……那我们如今所经历的荒唐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
理想的滋味过于甜美,以至于你第二天上朝时,觉得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弥漫着陈腐的浊气。身着各式绫罗的贵族们互相矜持地吹捧,夸夸其谈。而在朝会正式开始前,一位不知名的小贵族向同僚们提出一个谄媚的问题:苏丹的哪一位妃子最美?
这问题是有所指向的。苏丹今天带了莎姬上朝。萨达尔尼已经失宠,安苏亚又被流放。帝王争奇斗艳的后花园里正暗流涌动。每个看似单纯的回答背后都另有所指。你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不表现出乏味。但苏丹很快亲自向你发问了。
“你呢,阿尔图卿?你的答案是什么?”
“下一位。”你欠身回答,“陛下,当然是您的下一位妃子最美。”
苏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他拍着金王座的扶手,乐得肩背耸动,被取悦的程度超过了你的预料。一边端坐的莎姬附和地陪着笑脸,唇角显露出扭曲的愤恨。而朝堂中爆发出一阵艳羡的嗡鸣。不远处的奈费勒对你投来复杂的注视,大概他想不明白,你是如何把深思熟虑的谋反理念和如火纯青的佞臣功夫融为一体的。
事实上你甚至没有刻意奉承君主。这答案完全是实事求是。苏丹对你招招手。你顺从地拾阶而上,单膝跪在他身侧。
“爱卿真会讨人喜欢。”头顶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头餍足的狮子,“朕得赏你点什么才好。卿有什么想要的?”
“确实有一个请求,需要获得您的恩准。只是担心会触怒吾王。”
“哦?”苏丹的语调里增加了一丝兴味,“说吧。今天不管要求什么,都可以放你一马。”
听起来他确实心情不错,你于是向他呈上了那张卡片。
金色的纵欲卡。
***
上一轮游戏里,你险些被这张卡牌逼死。妻子是青铜品级,追随者中也找不到满足要求的人脉。希尔希纳是金色品级,但对他下手你俩之中只怕得死一个。偶有几次你看到苏丹带着莎姬上殿。可向君主讨要一个女奴或不受宠的妃子是一回事,向风头正盛的宠妃求欢怕不是活腻了!你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女术士手下留情让你重新摇了一张,直到最后也没完成过这张卡。
如今每天都是生死难关,你心态好了不少,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卡牌的金色纹路在火光下反射出迷幻的涟漪。整个大厅仿佛都屏息以待。苏丹没有说话。你听到一边莎姬恼怒的喘息——这位宠妃大约把两件事结合起来,当作一场针对她的有计划的侮辱了。这你必须立刻澄清一下。
“莎姬夫人,”你预备着说出一串恭维的好话,“臣——”
一只手掌落在你脖颈上,指节精准地卡着动脉,直接阻止了你的发言。你僵住了,就着这个要害被挟持的姿势一动不动。
“可不要搞错了。”苏丹的声音里仍带着一丝浅笑,“卿在请求谁的许可?”
“当然是陛下!”你感到蕴含着强大武力的手指在喉口滚动,完全无需演技地低声下气起来,“陛下知道臣之前是如何销卡的……臣与莎姬夫人见一次,绝不会横生枝节,请陛下开恩。”
苏丹终于收回了手,抬脚把你踢到一边。
“真是败兴。看来卿也没有那么会讨人喜欢。”他轻慢地说,倒回他的座椅里,“准了。她想要什么,让莎姬自己和你商量吧。”
莎姬当然不会放过你。你直起身,看见宠妃眼中的恨意如同雷电般闪耀,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对你提出了一连串苛刻的要求。
——这真是个错误,你果然不该尝试的。
***
你花了好几天才凑齐足以讨好贵妃的金币、珠宝与奇珍。而她戴着金链的纤细双脚刚一落地,就对你展开尖刻的攻击。从你家门口地砖的样式,一直贬低到你朝堂上的着装。你由她去了,只在她嘲讽梅姬时反唇相讥了几句。这倒意外地让她沉默下来。莎姬站在你接待贵宾的小客厅里,皱着眉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那副纡尊降贵的宠妃面具忽然摘下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困在捕兽夹中、欲做最后一搏的狮子般的女人。
“我有一件事要请您帮忙,阿尔图大人。”她双眼直直地望着你,冷静地说,“若能做到,这宫廷中您想要什么,我都能为您达成。”
简单来说,这位尊贵的宠妃对一位神秘的神祇许下了愿望。现在,她已经支付不起愿望所需的回报。危险的异教之神正对她释放各种警示,她头脑中延绵不绝的痛苦尖叫,难以阻断的恐怖幻想,以及她在苏丹心中的地位竟被你一介奸臣所撼动——都是这种种惩罚中的一环。她希望你找到办法,来帮她实现那位“圣主”的愿望。
你听得嘴角抽搐——这回可完全不关你的事!苏丹的后宫里就没有一个不想搞事的女人吗?但如果拒绝她,莎姬的枕边风绝对比奈费勒的反对三要厉害得多。你对这金子般的美人说,不妨把要求说出来听听,你会试着帮她的。
于是她最终告诉你说,那位神秘的“圣主”,想要苏丹的“种子”。
***
到底是哪路大神,为什么有如此低俗的趣味。
你确实思考了一下如何帮助莎姬。不外乎买通宫廷浴场的内侍,或悄悄调换苏丹的贴身用具。若是过去,她还真求对人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你非常确定,你的大部分举动都在苏丹的监视之下。这些伎俩不可能有机会实现。
何况作为一个起义的领袖,贤者之国的奠基人,你就不要面子的吗——如果被苏丹发现你接近内廷是在搞这种把戏,不用他动手,你自己都想一头撞死。
倒是拜铃耶的提案给了你一个想法。这位密教的邪术师表示,她认出这位“圣主”是一个星神。你们可以用“种子”当作诱饵,把这颗星星捕获,收为己用。
你整理一下思路,直接去见了苏丹。
***
苏丹在玫瑰园后面的练武场,和几个近卫进行格斗训练。他在休息的间隙见了你,一边用冰水浸透的软巾擦拭汗湿的上身,一边接过女奴们捧上的凉茶。你给他编了一个没有假话的故事。你说你通过一个异教徒,发现了一个能与人类沟通的星神。这个星神十分强大,或许有足以消灭女术士的力量。不过呢,捕获星星的诱饵比较独特,需要伟大的君主提供一点帮助。
不愧是久经考验的阿尔图大人,就算是说出如此离谱的故事,你也保持了完美的面不改色。保准让站在后面的奈布哈尼相信,是他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君主听完了你的诉求,空气里一阵沉默。你猜至高无上的战士王也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这件事。
然后苏丹向你转过身来。
“阿尔图卿,”他听起来难得有点儿困惑,“这是某种朕没理解的求欢方式吗?”
当然不是!你差点撞在一边的雕花廊柱上,立刻向他担保,这完全是出于纯洁的、严谨的、神秘领域的科学用途。
“哦。”你的王兴致缺缺地说,把水晶盏抛还给脚下的女奴,“那不可以。”
难道另一种答案就可以吗!
你立在忙碌的奴隶们身边,感觉自己像玛希尔实验失败作出的电锯,合不上的齿轮咔咔作响。苏丹显然看出了你的神游天外。他接过一边女奴捧上更换的软巾,把手里那条丢在你脑袋上。
“你好大的胆子。”他语气平平地说,“敢把君主的身体素材献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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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邪神。如果失败了,你承担得起责任吗?”
听起来还没发怒,但也快了。你只好更具体地解释了这个仪式的思路。当星神被诱饵吸引,降临人间,就会被困在作为祭品的人类身体中。没有则会逃走。所以无论如何,不会影响到君主本人。
“是吗?卿打算献祭什么人?”
“呃,”你寻思了一下,“臣自己?”
这个意想不到的事件拥有了一个更意想不到的展开。苏丹表示他不会提供你要的素材,但仍要看看这胆敢提出如此要求的妖怪长什么模样。就这么既要又要,具体问题你自己研究去吧!作为资助,他向你开放了一片偏远的皇家猎场,两个宫廷术士和半打阉奴,以做仪式的场地,助手和试验品。
“卿的命可不属于自己。”他警告说,“别让朕发现它被献给了哪个上不了台面的孤魂野鬼。”
***
你做到了。仪式当晚,君主亲自到场观看。几位术士将魔力注入作为祭品的奴隶体内,使诱饵的生命闪闪发光,然后齐声呼唤空中最强大的星星。
星神降临了。祭品开始膨胀,发光,变成半透明的人形。然而诱饵的缺失确实使猎物产生了警觉。人形即将成型的一刻,仿佛发现了什么动静,形体即将溃散——这时候,其中一位宫廷术士猛扑上前,大声吟唱着咒语。他皮肤中衍化出无形的锁链,把人形的辉光揽进了自己的身体。星光没能逃走。这位被俘获的神灵,如今被困在忠诚的术士身体中了。
你所听见的第一件事是哀叫。是神所依附的□□在祂的怒火中痛呼。很快,来自术士本身的声音停止了。祂重新睁开发着光的眼睛,扫视着法阵之外的观众。
“你……”那形体发出了嘶嘶的、满怀仇恨的声音,“篡夺的野兽……践踏高原的纵火者……妄称的帝王……”
苏丹大笑起来。
“朕就知道是你!”他高兴地说,你看到他眼眸闪闪发光,“一个星神!还是与朕有仇的那一个!老东西,流亡的日子过得如何?朕下令焚烧了多少你的祭坛,砸毁了多少愚蠢的塑像,还是第一次和你说上话呢!”
星神——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正是那位前朝信仰的圣灵,高原的圣主,被万民供奉千年的古老存在——发出一阵震动地面的咆哮,内容无法识别,听上去完全不是人类的肉身能发出来的。
看来苏丹已经完全把女术士的事抛到脑后了。你不抱希望地提醒了一句:“吾王,关于那个游戏的事……”
“哦,对了。”苏丹走上前一步,在你伸手阻拦之前直接踏进了法阵。他站在星神的肉身面前,兴致勃勃地上下观察着那发光的人形。
“朕这臣子说,朕该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圣主’,星神也会委曲求全吗?嗯?你愿意为了自由,满足我这个有罪的凡人的愿望吗?”
太完美了,吾王,绝佳的谈判艺术。你认命地望向一边,准备好抵挡新一轮的非人的怒吼。但并没有,术士扭曲痉挛的身体忽然站直了,就好像一个更庞大的东西,边角渗入地下,也连接夜空,缓缓地从你们面前升起。那双光束构成的眼睛望着你们,光束构成的口发出了光束构成的声音。
“我诅咒你,地上的王,还有你的走狗。”坠入人间的圣主说,每一个字节都在空气中发出炙热的嗡鸣,“你们的灵魂将被罪孽缠绕。再强大的神迹也无法净化。再慈悲的圣人也无法宽恕。你们会永远承受自身罪行的鞭笞,永世不得超生。”
你立刻感受到了这诅咒。仿佛一万柄钢针扎入脑海。仿佛滚烫的沸水浇入咽喉。你人生中大大小小的罪孽统统在你眼前出现。违心的奢靡,放纵的□□,不应踏足却被你征服的领地,罪不至死却喷溅出来的血。你听到哭喊,然后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你听到一个个形体倒地的声音,那是参与仪式的所有人。你双手抱住头颅撞向地面,发出祈求一切结束的尖叫。但你同时知道这是无穷无尽的。罪孽如影随形,痛苦永远缠绕,永生,永世......
就在这时,在这日光般耀眼,溶金般高热的痛苦中,有人站了出来,有人说话了。
“朕的灵魂用不着任何人来宽恕。”在光芒四射的模糊视野里,你看到苏丹轻蔑地说,他的臂膀在贯彻天地的尖啸中一寸寸抬起,“这就是你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东西?”
然后他举起掌中的弯刀,利落地划开了那形体的咽喉。
那一刻,你以为会发生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形体会爆炸,原野会燃烧,地面会崩裂——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发光的人形如同一口破布袋子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割开了。喉管里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纯净的白光,在接触空气时又瞬间转化为湛蓝的以太。这汹涌而至的神血泼溅上苏丹的前襟,仿佛给他也披上一层非人的艳丽光晕。苏丹松开抓住猎物的手,任凭这古老神祇的化身倒下去,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响。
脑海中的尖啸停止了。你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下的草地。星光熠熠,沉默地照在大地上。
“有意思。”人间的王评价说,他别过刀柄,伸出舌尖在被蓝色浸透的刀尖上长长地舔舐一下。大概不喜欢尝到的味道,又伸手抹去了。他转过身,沾染着莹蓝色神血的面孔望向你。
“起来吧,缩在那里像什么样子。”他居高临下地说,“神也不过如此嘛。”
6. 神的真容
接下来,你会尽量简洁地解释,你是如何成为纯净教会的教领的。
起初,只是一个梦。你梦见一颗巨大的星辰坠入怀中,如此光辉灿烂,使你反复地对它的本质进行思索和领悟。接着是与教会的关系。你在正教开口相邀时一次次地贡献了金币,在他们需要人手时提供各式各样的追随者。后来,你开始和祭司们沟通,以尝试的心态参与他们的修行。作为主祭的伊曼屡次告诉你,你身上有比任何祭司都强大的灵光,说明你获得神灵的青睐。你把这看作普通的恭维,但神灵并不接受人间的婉拒。一个深夜,神灵亲自进入你的梦境,对你吐露祂的话语,对全部地上的信徒说出你的名字。你在梦中惊醒,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拖出家门。一双双颤抖的手把你推举过长街,一双双虔诚的泪眼目送你走上祭坛。你在圣光下跪倒,领受了最苛刻的仪式,每当脊背上绽开一道新的伤痕,你的喉咙里就吐出纯净的真言。这是明白无误的神选的铁证。当一切结束,你后背再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口中也再吐不出清晰的话语。祭司们把你搀扶起来,用释放花香的圣水清洗你的伤口。为你穿戴上象征纯净的珠宝和衣装,宣布你是纯净之神在地上的使者。你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同时莫名其妙地推翻了曾经的主祭,成为纯净教会的教领了。
你解释完了,苏丹看起来一点也不满意。
***
此刻距离被祭司们描述为“神圣哗变”的事件,还不到几个小时。你的双脚酸软,头脑沉重,崭新的伤口仍在渗血。可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帝国的主人在早朝中召唤了你。他显然在晨间的奏报中得知了教会这场突然的权力更迭,并正用阴影下的双眼确认这结果。仰望那金光闪闪的王座时,你忽然有些谐谑地想到,苏丹是否也和所有信徒一样,在梦中听到神灵呼唤你的名字,并带着被惊扰的不快醒来。
不过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你比所有人更知道,苏丹不是一名信徒,他对所谓的神灵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情。
“朕专门警告过你,阿尔图。”果然,苏丹用明显不悦的声音说道,“你不会是以为用这幅可笑的样子来见我,就能得到豁免吧?“
什么警告,什么豁免?这装扮哪里可笑了?
身为公认的最能揣摩上意的大臣,你也转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之前召唤星神时说的警告,叫你不要随便献祭。
陛下,可这回不是前朝的余孽,这是您帝国的正教之神啊!
但苏丹说你犯了错,你最好真的犯了。你斟酌着回答说:“并不是有意违背您的谕令,但是蒙受神恩这样的事,臣自己也无法预料。”
“意思是如果你提前知道,就会拒绝喽?”
“为正教效力,也就是为吾王尽忠。无论是哪一份职责,臣都不敢推卸。”
“是吗?可朕还要靠卿来玩这场游戏呢。”苏丹说,“这么说,经由教领之手实施的纵欲、糜费和杀戮……这都是我们的神所赞许的喽?”
“这……”
大殿后排的贵族中传开嗡嗡的私语,身后跟随跪拜的神官吐出沉重的呼吸。可以想见,你回答得越是圆滑,苏丹就越是不快。而如果迎合苏丹而贬低把你奉为神使的正教,也会激发信徒的不满。这碗水是你能端得平的吗!你感到一阵心累,在苏丹提出更多刁钻的问题之前说道:“神灵当然护佑您和您的帝国。祂还额外降下了神谕,如果吾王允许,臣想单独向您传达。”
“是什么神谕,不能在这大殿之上说?”
“为了取悦神灵,教会想要布置一些仪式。其中的部分步骤需要得到陛下的许可。”你说,“臣向您担保。陛下听了之后,一定会感到满意的。”
王座上的君主没有说话。你能想象他脑中的齿轮如何漫不经心地转动,他对你郑重其事的“担保”产生了好奇,但又不愿放弃在群臣面前使你难堪的乐趣。过了一会儿,君主优雅地起身,从王座拾级而下。他踱步到你面前,一只手钳住你的下颔拉拽,使你不得不面向他挺起胸膛。
脊背上的伤口在拉扯中伸展开来,渗出了新鲜的血水。你尽量面不改色,顺从地望向王冠阴影中的目光。苏丹伸出另一只手,涂花了你面颊上描绘着神圣图案的金粉,轻浮地抹在你咬破的下唇上。
“好吧,教领冕下。”他暧昧地、意味深长地说,“你最好真的能让朕满意。”
***
君主要和你单独谈话。所有大臣和祭司都往外退走,但震惊的视线和窃窃的私语如同黏腻的蛛丝,在你的四肢和躯干间挥之不去。大厅安静下来时你一个人站在地板中间,预料到淫靡的流言将和你新获得的尊崇称号一起传遍全城。就算已经磨练出钢铁般的心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臣本来没有多少名声,这下都丢尽了。”
“朕听说你的名声好得很。”苏丹讥讽地说,他已经转身回到了他的王座上,示意你向他走去,“在民间你是当世圣人,在黑街是一方豪侠,在花街还有独特的声誉。怎么,朕不许你弄权,你把手伸到教会去了?做什么都能拔得头筹,卿可真有本事啊。”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猜忌信号,但在你张口辩解前,苏丹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行了,说你要说的吧。”
“是。”你说,“纯净之神想要降临人世,为了打开神灵与此世的通道,要为祂建造通天的高塔,装饰足量的黄金,献祭堪比一支军队的无辜者的血。如果不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祂的任务,我就会在神罚下死去。”
“这位神灵以痛苦为乐,纯净只是祂伪饰的外壳。”在苏丹回答之前,你继续说道,“当祂表达进入世间的愿望时,我看见了祂狰狞的真容。祂的降临将会毁灭世上的一切。即使我死了,祂也会找到下一个信使。为了您的帝国,我们应该杀死祂,我的王。如果是您的话,就算是神灵也不足畏惧。”
***
以你对苏丹的了解,对于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提议,他就算不欣然接受,也该见猎心喜,甚至对你表示赞赏才对。但苏丹并没有这些反应。
他啧了一声。声调中带着一点遗憾,还有幽微的自得。
“还真是这样。”他说。
“陛下?”
“你一出现,朕就认出了这个眼神。”苏丹用评鉴珠宝的语气说,他抬起手,指点你眼底的金色纹路,“里面有决心,愤怒和仇恨。这是背叛者的眼睛。阿尔图,你何其吝啬!我可是一直等着它再次投向我的时刻呢!”
所以这才是他同意和你单独见面的原因吗?他以为你获得了正教的神秘支持,胆敢在黄金的王座前再次向他挑战?你没有动手让他感到失望了?你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居然扫了陛下的兴致,是臣的过错。”
“朕有心要免你的罪,只怕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苏丹无聊地摆了摆手,“这也就罢了。你想我帮你解决你背叛的第二个主人,你出得起什么价格?”
你目瞪口呆了。
“陛下,”你像对苗圃的孩子解释一加一等于二那样,扳着手指对他解释,“毁灭之神如果降临,不只是我,所有人都会死,整个世界都会终结……”
“那关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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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您的王国,祂却想要审判您的子民……”
“所以呢?”
“您是人民的保护神!所有臣民仰赖您的庇护……”
“哇,是进谏!卿不会要和我来这套吧?”
简直是旧日重现,你一瞬间回到了许久以前。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大殿角落里的低级贵族,盯着对方手中无穷无尽的魔法卡牌,气得眼角直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位参与创世的伟大存在,只有降临人世的时候,因为获得身躯而重新拥有弱点。我们有机会凭借凡人之躯杀死祂。您难道不心动吗?”你终于说,“这难道不是您等待已久的挑战吗?”
“或许是吧。”苏丹仍然懒洋洋地说,“但朕可不做别人手里的刀。阿尔图,随口画个饼就想得到我的承诺,你还得认真想想才行。”
你就不该告诉他!你绝望地想。如果毁灭之神真的降临了,苏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你要是不说,搞不好他拔剑比你还快呢!
可你已经说了,而且在后面的步骤里,你确实不需要来自苏丹的阻力。你想来想去,选择举手投降。
“借助您的力量,您想要什么回报?我会努力为您达成。”
苏丹看了你一眼。
“瞧瞧,他让我自己选呢。”他对着你的肩后说,你吃了一惊,本能地转过身去,“朕还没见过这么敷衍的行贿者。”
那空气里什么也没有。你有些恼怒地转回来面向他。
“陛下……”
“朕有些好奇。”苏丹歪着头打量你,“按照教会的说法,卿现在是神使,你不担心你的策划被发现吗?”
“在祂看来,世间的生灵不过是粪坑里的蠕虫。尘世的君主也不过是蠕虫的帝王。”你回答,“祂只在乎给出的任务能否得到实现。对于蠕虫们的计划,祂没有丝毫兴趣,也不可能费心查看。”
来自神祇的烙印落在你赤裸的胸膛,在心脏的位置若隐若现地闪光。苏丹又思忖了一会儿。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一向用剑来说话的君主比你想象得更加谨慎和狡猾。你面前尊贵的帝王也曾经是一个成功的密谋者,一场叛变的发起人。拉他进入你的计划,和你说服一位政敌、一位王子一样,需要给出确凿的铁证,进行一次叩问心灵的沟通。
“如果提供财富和人力就能获得神的青睐,这朝中早有过一只手数不过来的神使了。”苏丹问,“卿到底是如何爬上了这个位置?”
“恕臣直言,恐怕是拜陛下所赐。”你说,“我如此绝望地想要摆脱您和您制造的泥潭,以至于被虚幻的许诺诱惑,产生了一些并非虚假的虔信。”
苏丹笑了笑,没有作出评价。
“那为什么失去了你的信仰?”他又问道,“被神偏爱的信徒,什么让你胆敢窥探神的真身呢?”
“同样拜您所赐,陛下。”你说,“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凌驾于世间的宏伟之物。”
***
苏丹低声笑了。这断续的嗤笑逐渐升高,最后他仰面大笑,几乎像个少年。他抓着你的肩膀把你拉到身前,动作像法里斯捧起一头心爱的猎犬。他紧贴着你的面颊对你说话,黑发摩擦着你的胸膛,热度汹涌地刺痛你的皮肤。
“阿尔图,阿尔图卿!”他亲昵地喊道,“君主不合你的意,你就要弑君,神灵不合你的意,你就要弑神——而你还敢指责我傲慢呢!”
“不过这傲慢我认可了。”他又宣布说,逼近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华彩,“狂妄的叛徒,我允许你收买我!在这件事上,朕可以和你同路。”
7. 屠龙的勇行
苏丹愿意加入你弑神的计划,这只解决了许多难题中的一个。你接着向他解释神降的条件。为了降临尘世,神灵要求你犯下重重世人难容的罪行,这些罪孽都必须使用苏丹卡来开脱。
“怎么贵为神灵,也不能随心所欲,要一点血祀还得推到朕的头上?”苏丹不以为然。这些罪行纵然耸人听闻,却不足以震动多年征战的君王。“卿不是想向我讨要用来献祭的部队吧?那可想得太美了。”
既然谋反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属于你的军队也就无从谈起。你有没有私兵,苏丹再清楚不过。但要君主任你屠戮帝国引以为傲的狮子军团,似乎也是天方夜谭。
苏丹问道:“没有替代的选项吗?”
你斟酌一下,还是没敢当面欺骗这位刚刚达成的盟友:“也可以是相同数量的孩子。”
苏丹脸上露出了然的嘲弄。
“爱卿实在伪善,哪个士卒不是从孩子长成的?”他调侃说,听起来还真像一位仁爱的君主,“如果你实在为难,朕也不是不可以帮这个忙。不过嘛……”
苏丹出手需要代价,你早有预料。但他那句轻佻的嘲讽在你心中引发一轮风暴。如此强烈,几乎是始料未及:杀害一名强壮的士兵和一个脆弱的孩子,在罪行上难分高下,这你当然知道。可这反复的衡量不正是纯净之神所乐见的痛苦,也正是过去的无数个七日之中,苏丹逼迫你做的事!得到残酷命令的瞬间,你的头脑本能地运作,比较你曾经和可能获得的每一支部队,称量所有灵魂的重量:来自异乡的骑兵,他们目光警惕的将军曾与你彻夜长谈;来自高原的步卒,流着泪跪拜你手中的王血之剑;来自黄沙深处的劲旅,聚集他们需要吹响一支在冷月下托付的骨笛;来自这伟大帝国阴影下的乞丐、流民与逃犯,盲目地投向你远播的善名……就算是曾与你搏杀至觐见厅门前的金甲战士,他们的血就活该被泼洒做高塔的地基吗!
两位难以违抗的主人,如此相似的肆意与轻慢。正因此你醍醐灌顶——如同使用苏丹的卡片时一样,面对神祇的命令,你也应该能灵活,狡诈,大胆争取,让规则中找到孔隙。
“或许不必。”你说,“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
你让自己的灵魂上浮。
从喧嚣的尘世中上升,如同浮出水面。在蛋白石构成的庭院里,你叩拜纯净之神。如同在人间的朝堂上谄媚帝王,你向天国的主人投入蜜糖包裹的思绪。你对这一切驾轻就熟——当不愿完成眼前的任务时,臣子应该主动提议更大的乐趣。你当然愿意为神的降临献上鲜血,但这些凡人的献祭过于轻易。在群山深处,你听闻更强大、更有魔力的祭品,来自它的血,是否更能取悦你的主人呢?
祂喜欢这个主意。
你从光辉的庭院跌落。因人间稀薄的空气而窒息。神灵并没有动怒,但聆听祂的话语本身需要痛苦的报偿。全身的伤口再次开裂。你四肢颤动,眼中放射金光。口中吐出粗哑的真言。去吧。祂说,可以。
人世的色彩重新映入眼帘。倒影照亮青金石的地砖。苏丹在几尺之外俯视你,眸光如电,剑柄握在手心。他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你的君主,最新获得的盟友,猝不及防地进入你们计划谋杀的神祇目光之下,目睹你向共同的敌人施展欺瞒的戏法。他会感到紧张吗?或者恼怒?那颗高高在上的心脏会因难以预料的后果而加速跳动吗?你差点因脑海里浮现的比喻发笑:当你从侍奉最尊贵客人的丝绒暗室里走出来时,一旁等待的奈费勒曾向你投来相似的眼神。
“一个新的要求,您会喜欢的。”你带着微妙的笑意对他说,回音在胸腔震动,眸中辐散尚未消退的白金色辉光,“无需献祭凡人的鲜血了。作为替代,我们将要猎捕一头龙。”
***
龙是存在的,而且可以被杀死。在上一世的记忆中,你曾经资助女战士寻找巨龙的踪迹??。她孤身而去,归来时损失一只眼睛,但也带回一样相匹配的宝物,传奇生物存在的铁证:一颗永恒燃烧的巨龙的眼珠。
你当然知道苏丹会悦纳这件珍宝,但你把它回赠给了阿迪莱。在你看来,屠龙的战士本人更配得上取材于龙的饰品。
如今时移势易,苏丹召来阿迪莱,向她索要关于龙的秘密。两位战士锐利的目光投向你,都觉得被你所背叛。你只好做这个倒霉的中间人,委婉地向君主请求说,既然这是对方的家传秘密,应该让阿迪莱和你一起去。
“无所谓。”苏丹摩挲他的剑柄,“朕也要去。”
幸好君主不打算昭告天下,否则真不知道朝臣们会对这个荒谬计划做何反应。不过有苏丹在,事情变得简单了不少。防火的盔甲,附魔的密银剑,各式珍宝源源不断地送入宫廷。你负责解读那本神秘莫测的屠龙之书。连续几夜的失眠后,黑暗深处的灵魂对你说话了。
“缘何叩问传奇之门?”有着燃烧眼眸的巨大生物问道,“你与龙无冤无仇。权力,财富,智慧,声名,有什么是要借助战胜巨龙来达到的?”
你说,不为什么,你只是一个倒霉鬼,要同时取悦天上和人间的两位主人。
“谎言。”对方轻蔑地回答,“没有人会为了别人屠龙。袒露你最深处的野心吧!有一丝可能,它能获得龙的认可呢!”
“我想寻找一条不同的路。”于是你回答,“天上和人间有两位君主,宇宙中还有神秘的星星。他们加诸给我的结局,我都不认可。或许巨龙的血能提供变化的契机,或许不会。或许这鲁莽的尝试会让我死得更早,会让世界伴随我的失败一起毁灭。但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何不拔剑呢?”
“所以答案是‘自由’。”黑暗中的生物思忖说,你感到自己在辉光中下坠进新开启的篇章,“痴心妄想的勇者啊,姑且放你通过了。”
***
一支卫队跟随你们到深林入口,但沿着崎岖小路向龙巢位置进发的只有四个人:你,苏丹,阿迪莱,还有哲巴尔。屠龙之书建议队伍中安排四个位置,爱冒险的将军就这样被惊喜砸中。一路上,他从各种角度偷觑你和苏丹,屡次试图与阿迪莱搭话,反复查看自己的兵器,似乎还不能相信自己在现实之中。
你应该感到忧虑。
屠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产生一系列的反应。你应该反省自己鲁莽的选择,应该忧虑死亡的后果,应该担心未完成的规划。你更应该思考,万一让这举世无双的猎物逃脱,如何向天上的神灵解释……
但是,也许因为已经遭受的历练,也许因为正在背负的使命,也许因为你正跟在苏丹高大的身影之后……那些想法丝毫没有进入你的脑海。
你们走向的是必然的胜利,而且不过是通向更伟大胜利过程中的一枚注脚。你心潮起伏,愉悦而自信。
***
事实也确实如此。你们的计划十分成功,配合也堪称绝妙。哲巴尔假装不敌,把猎物引入陷阱。当巨龙喷出火焰时,你聚集魔力抵挡,同时阿迪莱高声呼喊着口号,持剑佯攻。龙预感到危险来临,扇动翅膀,想要躲进折叠的空间。这时苏丹从天而降,穿越火焰与时空的裂隙,给这头巨兽致命一击。
曾经斩首人间帝王的利刃精准地刺进腹部的旧伤,随即优雅地滚过厚实表皮下的重重关节,如同一团金甲与银刃构成的飓风。你跟随这翻涌的浪潮跃上山峦般的脊背,一同斩裂两节意图飞扬的肉翅。传奇生物的血如同英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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绶带,慷慨地泼溅在你们周身。巨龙哀鸣着倒下,从鼻孔里吐出烟气,像座奄奄一息的火山。
“愚蠢的凡人。”它隆隆地抱怨说,“你们无法真正杀死一头龙。我会再次归来。杀死我只是增添更多的血仇与诅咒罢了。”
“那样更好。”你落在那庞大头颅边说,“我无意与你结仇,只是为了仪式不得已而为之。”
身后跟来的战友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龙的眼珠转向你,像琥珀中淌来一丛烈焰。
“是你。”它发出的声音可能接近于巨龙的嘲笑,“向往自由的人类啊。我在你身上看到黑魔法留下的伤痕。想要从中逃脱吗?”
你肯定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是贯穿轮回的诅咒,把你的生命与那个游戏捆绑在一起。”龙诱惑地说,“只有一头在时空中穿梭的龙能为你解除。考虑一下吧,人类,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别费劲了。”有人在你之前回答。巨龙再次发出痛苦的嘶吼,一柄飞来的利刃扎进它的眼珠。苏丹昂然越过你,展臂把眼瞳中心那颗燃烧的宝石剜了下来。“朕可不和墙上的挂饰谈判。”
***
卫队应召而来,执行他们真正的任务:把小山一样的猎物押送回王城。君主披上队长献上的斗篷,目送装载着庞大战利品的车队离去,面上同时流露出餍足和倦怠。在狂乱的战斗中,厚重的长发缀上了烟尘和龙血,他伸手把黑发拨到脑后,从腕上拆下一支金环聚拢,仿佛一头雄狮抖动华丽的鬃毛,珠宝和肌理的辉光同时在暮色下闪动。
僭越的观察引来了王的注意。苏丹低声哼笑,转过脸来。
“你是在盯着我吗,阿尔图卿?”
你垂下双眼。但君主仍然等待解释。
“许多年前,我曾经梦想过这样的事。”于是你告诉他,“参与一场由您引领的远征。”
“是吗?”慵懒的声音里多了点兴味,“卿想要的职位是什么?”
你说的是曾经,而他用的是正在发生的时态。你没有回答。
“前锋?后卫?传令官?”王继续悠然发问,“既然想从军,总得有一个职衔吧。”
“……”
“你或许想做我的副将,可以委派你分兵作战。”他没有介意你的沉默,饶有兴致地挑选起来,“但你也有才能做个术士,向敌人的军团投下流星。”
“我考虑过前锋,能为您开拓前路,但那样恐怕少有机会与您并肩作战。”你说,“后卫可以为您维护阵线,但未免距您太远。传令官需要敏捷和魅力,也能时常面见君王。但好像太轻易了,配不上我的才能。”
苏丹没有打断,你望向地平线尽头车队的阴影,君王坠在剑柄上的龙眼宝石在余光中闪耀。
“我为您做执旗之人。”你说,“您剑锋所向,我就在最新踏上的城楼插上您的王旗。若要它倒下,必先饮尽我的血。当您在光辉的战场上短暂地迷失方向,我可以为您引领向前。”
你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那时,我梦想过这样的事。”
或许是与龙战斗给了你一些错觉。有一会儿,你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之中。你仿佛看见了城墙上舞动的金色旗帜,看见了泼洒而来的怒吼与热血,看见混战之中,手持双剑的君主向你投来的雷霆般的注视。那目光跨越了不同的世界,跨越了善与恶,生与死。你眨一眨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正和苏丹对视着。
这该是个发笑的场合。只是苏丹没有笑。他像对待一匹良马,或一只猎犬那样,揉一下你的面颊,把你推开了。
“你可以早点说出来,爱卿。”他轻飘飘地回答,“朕这么宠你,说不定会为你实现的。”
8. 神圣的牺牲
车队载回王城。好在无需进入拥挤的城区。教会遵循你的意志,已经在王城的郊外选址制造高塔,地基之前预留下巨大的空旷场地,正是为这头史无前例的祭品准备的。
但纵使没有进入王城,被俘获的龙也引起了全城的狂热氛围。所有人都前往围观,隔着遥远的距离膜拜那仍会偶尔颤动的庞大阴影。庆功的酒水把鲜花淹没,歌谣和传说层出不穷。朝廷上的苛刻政策和淫乐戏法都被忘到了脑后。所有人都念叨着猎捕巨龙的伟大苏丹——当然,他几位不值一提的臣子也在其中做出了一点贡献。
龙身受重伤,脖颈上系住了沉重的锁链。它肯定活不了多久,所以献祭需要尽快进行。你问阿迪莱是否愿意执行,毕竟她的家族和这头龙有仇。但女战士并不接受。她说,只要龙头被砍下,诅咒就会自动失效。而作为一个重视荣誉的战士,她不愿意做那个砍断动弹不得的猎物脖子的人。这倒不是大事。无论行刑者是谁,献祭都需要在第二天清晨进行。
***
这一天深夜,你去见了龙。原则上说,本应有人看守这头会说话的猛兽。但是所有战士和神官都不敢单独与龙的脑袋站在一起,你也许可了。广场上燃着一丛不大的篝火,只够照亮长长枷锁中的一小段。在夜色更深的阴影里,能听见龙孤独的吐息声。
你还没有开口,那传奇生物先说话了。
“人类,”龙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等着你哪。”
“你知道?”
“当然,当然。”龙自得地说,它残破的翅膀在看不见的阴影中拖拽,“我是一头活了很久的龙。何况你如此容易读懂。追求自由的勇者啊,我从你身上嗅到痛苦与恐惧。”
你从怀中掏出那张魔法卡片,青铜的杀戮,这是几小时前你刚抽到的。回城时,在欢呼的人群面前,苏丹亲自握着你的手折断了一张金色的征服卡。他说,猎捕巨龙的壮举让这金色都相形见绌了。
“你说你有办法解决这个。”你问这头龙,“我不能放你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
“不需要交换。”龙说,“乐意效劳。”
你露出怀疑的表情。龙从枷锁中转过脖子,用它完好的那只凶眼盯着你。
“龙的火焰可以彻底毁掉这些卡片。而与之相连的、根植入你命运的邪恶魔法会将你一同烧成灰烬。”它用明显恶意的声音说,“强大的圣者,侮辱巨龙的人,向我的火焰敞开身心,我将获得你自愿献上的死亡。这就是我要向你收取的报酬了。”
“我暂时不能死。”你说。
你确实不能死。你是纯净之神的地上代言,奉神谕修筑通天的高塔。你还策划着弑神的阴谋,要伴随你人间的君主出征。无论结局如何,你的生死牵动这个国家的命运。
但是……那之后怎么办?
猎龙造成的狂热已经在你眼前尽显,如果弑神也获得成功。一切结束之后,没有什么政敌、阴谋家或改革者可以动摇苏丹的统治。你几乎可以想象,关于苏丹的传说将如何辉煌地传承到下一个千年。
那苏丹的游戏呢?这个黑暗、嗜血、让罪恶笼罩整个国家的游戏。苏丹曾同意结束它,只是勉强听从你的建议。而你……你未必能在神战中活下来。
苏丹是一位辉煌又恐怖的君主。你的计划正让这君主走向永恒,那作为偿还,你至少应该为这个国家保证一件事。
你就这样站在巨兽的头颅前,进行了一番审慎的思索。龙饶有趣味地观察你。
“你是一头跨越时空的龙。”你和龙商量起来,“诅咒在你躯壳死去后也能生效,不是吗?你能不能,比如说,给我下一个诅咒,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再烧我?”
“我不想诅咒你。”龙从鼻子里喷出气来,“那样的话你的命运就和我纠缠在一起了。我才不要哩。但我可以在你体内留下龙焰的火种。等时限一到,就把你和那些卡片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成交了。”你说。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说:“你敢。”
是苏丹,从篝火的阴影里走进来。
***
在你侍奉君主的许多年里,见识过他各式各样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他都难以捉摸,心思无法预料。不过此刻你可以有把握地说,苏丹相当生气。
“你这个叛徒,懦夫,胆小鬼!”他迎面就对你进行了一串毫不留情的呵斥,逼近你的样子像一阵席卷而至的飓风,“区区一个游戏解决不了,朕都没有要你的命,你敢寻死?你就只有这点担当吗?”
你不怎么惊慌——作为一个曾经弑君、打算弑神、又刚决心要被龙焰烧死的人,实在没什么事能让你惊慌了。
“陛下,”你说,“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游戏。解除它也是您下过的命令,不是吗?”
“朕现在收回这个命令。”他阴冷地说,“你要给朕继续玩下去。”
“如果是那样,”你发自内心地说,“臣更要做这件事了。”
有一会儿,苏丹没搭理你。你以为他是被你胆大包天的叛逆给镇住了,但他直接看向龙弯曲的长颈。你意识到,他是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杀了我也没用,人间的王。”龙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气,它看起来为这对峙愉悦得不得了,“反正我的血终究要洒在这里。你要是向我拔剑,我就用全部的火焰诅咒他。”
苏丹又转向你。他俊美无铸的面孔在震怒中扭曲,像一座格外生动的神像。
“是你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请求我加入你的战场。”他尖刻地说,“阿尔图,你打算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
“当然不会。”你向他保证,“臣会把一切安排好,等到与您共同的战斗结束。”
“一个还没出发就准备好送死的叛徒,也配和朕并肩作战?”
“臣的决心并没有动摇。这两件事之间完全——”
“你那算什么决心?让别人替你战斗的决心,现在轮到我了?”
“我从没有逃避任何战斗,我是为了解决它——”
“你就是这么蛊惑那些人加入你的?满口谎言的骗子!你也配让朕为你拔剑? ”
“你觉得我想死吗!”现在是你被他激怒了,“我喜欢被烧成飞灰吗?陛下,如果不是你非要玩那个该死的游戏——”
“又是我逼你的?”苏丹大声嘲弄,“你要革命、要弑神、要冲进一头龙嘴里,都是我的过错?我看你该醒一醒,免得把自己都骗了!”
“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也喊了起来,“没错,我有野心,有欲望,我享受战斗的乐趣,我恨不得再次踩上你那个万恶的王座,看看你那时的脸!但我现在站在这里考虑一个最悲剧的死法,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苏丹怒极反笑。
“好一个迫不得已的圣人阿尔图!那好!想死可不要怪到别人头上——朕现在就可以满足你!”
他的手真的按向了剑柄,你从热血冲撞头脑的怒火中清醒回来,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他的手臂。纵使曾经与巨狼、与雄狮、与真正的龙作战,那感觉也像搏击一阵咆哮的暴风。你努力让声音冷静下来:“陛下,神降马上要开始了,我们现在自相残杀毫无道理。”
“谁和你是自己人,阿尔图?”苏丹森然说,他反手制住你,扼着你的肩颈拖拽,力道让你几乎双脚离开地面,“你敢和这头愚蠢的龙做交易,朕就在这里杀了你——你以为你有多重要?朕的战场上缺你一个先知吗?!”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故事开始的时候,仿佛命运的明镜中没有出现过任何波澜。你感到头痛欲裂,又有些荒诞可笑:苏丹不希望你死,是吗?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他紧抓住你就像孩童不肯交出心爱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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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但那又如何呢?他会关注你期待的未来吗?他会放弃他看中的游戏吗?他只是把威胁和咒骂轮番投向你,不会说出半句挽留的话。
苏丹仍然在对你说着什么,依稀是某些更加危险的毁灭预告。你望着他凌厉的面容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水面。你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的陛下,”你说,“这已经是我为了抵抗您,所能做的一切了。”
这时候,你感到思维深处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是龙。曾经与你在梦境中沟通的魔法生物,它那奇特的、具有诱惑力的声音在你脑海里轻轻说话:“那就现在,如何?”
你恍惚了一瞬。“好。”你说,“不,等一下—— ”
然后你全身燃起白金色的火焰。来自龙的烈火瞬间把你吞噬。
***
龙恨你。这是当然的。而你和苏丹在这头传奇生物的眼前自顾自争吵,好像它是一条案板上的死鱼。它知道你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必须哄骗你自愿放弃防护。它真是一头聪明又狡猾的龙,它做到了。
你聚集力量抵抗,但是太迟了。龙已经得到了你的许诺。火焰正从你身体深处向外燃烧。你能感受到那灼烧沿袭命运而去,正在勾连那一张张曾与你紧密相连的卡牌。或许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一只手抓住了你。是苏丹。当你开始燃烧时,他短暂地后退。但此刻他又重新俯过身来,探入火焰抓住你的肩。你感到不属于自己的魔力正顺着接触的皮肤向前流动,强行治愈焦枯和裂口,对抗地席卷全身。火焰同时反扑到他的身上,燎着了他的鬈发。他紧攥着你的灼热指节间,猩红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是那枚著名的魔戒。
“陛下,”你叹息说,“让我离开吧,这一切都……”
“你闭嘴!”他厉声说。
他不肯放手,这能怎么办呢?你回握他的臂膀,展开自己的魔力保护他,以免龙焰把这对抗神灵最后的希望一起烧尽。好几股不同的力量在虚空中对峙。汹涌的魔法嘶吼着互相撞击。术士的魔法,龙的魔法,圣徒的魔法,王座的诅咒。而这所有狂乱的魔法之中,有一股力量格外尖锐,格外凶蛮,心无旁骛地斩开一切。苏丹的手掌如钢铁一般抓住你,完全是奇迹般地,他把你从源自于龙的火焰中完整地拉了出来。一团人形的火苗徒劳地留在夜色中,在空气中哀鸣般地空转,渐渐转向微弱。
“叮当”一声。你低头看去,那枚戒指熔断了,金质圆环落在沙砾中撞出脆响,魔力耗尽的红宝石像流沙一样粉碎一地。又是一声闷响,苏丹反身上前,一剑割开了龙的喉咙。巨兽的头颅嘶鸣着撞击地面,泉水般的热血喷涌而下。
苏丹从长长的裂口里抽出剑刃,转过脸来。你仍然跪坐在沙地上,仰望着他。龙焰的洗礼给那总是被疯狂、被倦怠、被嗜血的躁动覆盖的面孔镀上一层不同寻常的华彩,君主垂眸望你,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焰在眼瞳中闪动。
“那就不要抵抗我,阿尔图。”他平静地说,“你说要做朕的旗手,朕许可了。”
然后他又说:“现在战斗还没有开始,卿却要临阵脱逃吗?”
***
你被击败了。屈服,倾倒,溃退,无论那是什么。你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甚至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反抗他。这一切是在何时发生的?你正站在何方的战场?你完全混淆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你感觉自己站在年少时猎场的树影下,站在欢庆凯旋的人群中,又好像正站在青金石殿前长长的步道上,第一次踏上觐见的阶梯。
君主走近前来,把手伸给你,你亲吻了他的指尖。他轻笑一声,把你从焦黑的沙地上拉起。你借着他的力道爬起来,全身都因心神动摇而颤抖。
“陛下,”你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血祭提前开始了,臣需要去神殿安排仪式。”
“去吧。”苏丹说。
9. 所有的罪孽
蕴含魔力的热血渗入地基,未封顶的高塔以不符合重力规律的方式攀入天空。你在信徒的欢呼中折断了那张杀戮卡。这只是仪式的第一个步骤。随后,一个携带着沉重原料的工匠攀上塔顶,为这将要引接神降的阶梯镀上纯金。你随之折断一张奢靡卡,为神灵承担了挥霍尘世造物的罪行。
教会选择了一名异教徒,将他架上燃烧的柴堆,这耗费了一张征服卡,你对此毫无办法。因为借由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倾轧,神灵正在开脱自己撕裂世界的野心。
最后的仪式也是最隐秘的。你要向高塔内注入欲望,让罪恶的气息指引审判的降临。
纵欲的一方当然是你。梅姬是纯净之神的信徒,把她拉进这样险恶的仪式令你感到担忧。伊曼自愿献身,但这仿佛在利用他被教会抛弃的处境。在你作出选择之前,苏丹驾临了仪式现场。他没有询问你的意见,也不是说你能够阻止他……总之,这是一场极致的权力展示。在高塔外信徒虔诚的祝祷声中,在最纯净的祭坛上,在神祇投射的目光下,人间的帝王彻底使用、占有、标记了祂的信使。淫靡的声音足以唤醒所有圣者和天使的雕像。
你不知道神灵是否拥有对应的知觉,能被这样张狂的挑衅激怒。但从结果看,高塔的金色外壳越发闪耀,象征神意显现的白烟直上云霄。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
万事俱备,你听到了神祇迫不及待的呼唤。祂选定翌日的清晨。你还有一个晚上属于自己的时间。
***
你先和家人交谈。你把财产都转移给梅姬,请求她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这沟通比想象中平静。在一轮又一轮的担忧和恐惧中,她对这个结局早有准备。然后你一一会见追随者,他们中的大部分并没有灵魂方面的力量,无法跟随你前往新的战场,但你仍然感谢他们的陪伴。结束与拜铃耶的对话后不久,奈费勒登门拜访。
过去一段时间的奔忙里,你几乎把他忘记了。看来他也这么觉得。密室的门刚一关上,他就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曾经那些对新世界的美好构想,是否都已经消失在造神的迷雾之中了。
“看看你在做什么吧!”他斥责说,甚至没有坐下,好像把你家的地毯当成了青金石地板,“为他找到一头龙!又召唤一个神!这是你想看到的国家?一个沉浸在传说和迷信里的陆上神国?”
一如既往地,他骂你时该死地正确。但一如既往地,这都不是你的错啊!
“这些不是我的本意。”你向他解释,“而且我真的努力挽回过了……”
“那结果如何?”对方毫不留情地问,“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想看到一所学校,一个能分享最高权力的机制,不存在绝对正确的领袖——而你实际上做了什么?一个被赋予了屠龙神话的苏丹!一群狂热的被传说故事洗脑的愚民!一个乌烟瘴气的大教会!教领和君主在公开仪式上行淫!”
你只能装作没听见某些内容。不然你可能要羞愧得夺门而出了。
“神是真的。”你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神降也是。我在试图从毁灭里拯救这个国家。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简洁地解释了关于毁灭之神的事,顺便带过了龙的作用。奈费勒全程眉头紧锁,你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然后他问了同一个问题,就是你在巨龙死去的夜晚深思过的那个。
“你们要从毁灭之神手里拯救这个国家。”他说,“那之后怎么办?”
你沉默了一下。
“你觉得,”你缓慢地、委婉地说,“就保持这样……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难得一见的场景,奈费勒直接气笑了。
“我以为你有头脑。”他尖刻地说,“你和那些满脑子权力的白痴不同。我以为你不但有理想,还思考过怎么实现它——原来如此!你要告诉我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和街头所有无知孩童没什么区别!因为看见一个巨大的龙头,看见染血的宝剑,看见一个伟大的太阳王愿意屈尊亲吻你,你就能把那些荒诞、那些恐惧、那些无辜被害者的尸体——全都抛在脑后了吗!”
“别说了。”你忍无可忍,“不是因为这样——”
“那是因为什么?”他咄咄逼人地反问,“阿尔图,这是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曾经跳进过的陷阱。迷醉于太阳的光辉,不知道它能多么灼人。这引发了一切!正因如此,你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也许我看错了,你已经开始享受它了吗?”
你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才能控制自己的音调。
“我已经尽力了。”你说,“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你甚至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如果你是专程过来侮辱我的,那就请回吧。”
奈费勒也深吸了一口气。
“我敬重你。”他说,这一句话抛在空气中,让两个人都脸色惨白,“我仍然是。我不是来要求你做什么的,阿尔图,我理解你做不到。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就这样屈服了。”
“见鬼。”你说,“奈费勒。”
***
短时间内的第二次,你感觉被击败了。这真是难以置信……又或许可以理解,毕竟,在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里,奈费勒曾经是你的苏丹。你是个顶倒霉的大臣,总是受到你的苏丹的摆布。
“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我本想在另一个场合使用它。”那天告辞前,这位最长久的秘密盟友说,他递给你一个细长的匣子,不用打开,你就知道那是什么。“现在看来,你会在不同的战场上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
“你不需要给我任何承诺。”他又说,那深沉的、永远思虑着的目光没有再看你,“但关键时刻,请想一想上面刻着的那些名字,也许它们能帮你作出正确的选择。”
***
黎明之际,你进宫叩见苏丹。
君主在他的藏宝库里,被各式各样的铠甲和刀剑环绕。看得出他精神饱满,正为即将到来的史诗般的战斗作着准备。你从侧面看见他端详一柄形制特殊的战斧,面孔上同时有战士的深思熟虑,和少年的跃跃欲试。
听见你走近,他对你招了招手。
“拿着这个。”
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把手上镶嵌着一枚奇特的宝石,火焰一般的光辉在琥珀的质地里流动。能感到其中蕴含的浓郁的魔力。这是龙死后,眼瞳中收割的另一颗宝石,想必是珠宝商人的最新杰作。另一枚已经嵌在了君主随身的宝剑上。
你感谢了王的赠礼,向他报告为了迎接神降所做的安排,不仅是关于仪式本身的。由于预先知道毁灭之神的降临,你们安排了配置着术士的军团,布置了防护城市的法阵,甚至在高塔可能倒塌的情况下,考虑了民众的疏散。虽然如此,为了避免引发神灵的关注或教会的内乱,暂时不能向任何人传达实情,因此军心士气需要在现场激发……苏丹漫不经心地听了,显然对这些细节不是很在意。
你把这些布置讲完。他说:“卿今天和奈费勒说了什么?”
当然了,有些东西不会因你的幻想改变,包括苏丹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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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的眼睛。你希望他看到的没有那么多。
“他对教会耗费巨资请神的事很不满意,跑来痛骂我一顿。”你很自然地说,“您知道,那家伙不信这些东西。”
你说话时,王的手指继续掠过琳琅满目的珍品架,停在一柄布满浮夸纹饰的长刀上。
然后他嗤笑一声。
“亲爱的阿尔图,”他像是愠怒、又像是赞叹地说,“你可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啊。”
他发现了。他说得对。连你都要对自己的不识好歹感到惊叹了。你想起并未发生的过往里,你说服法里斯刺出的那一剑,他那样在重伤的苏丹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痛骂自己是背主的畜生……苏丹对你表现出的纵容,可能已经超过他曾对所有臣民展现的总和。而你还敢当着他的面撒谎呢!
法里斯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人。可你,你可是小丑,骗子,和讲故事大师啊!
但奈费勒终究对你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你失去了过去卓越的发挥。承载万民诅咒的箭矢躺在你的箭袋,龙眼宝石镶嵌的匕首安放你的掌心。这些压力同等地沉重。你已经无法继续去谄媚、去哄骗、去面不改色地编出新的故事了。
“或许因为我毕竟不是狗,陛下。”你甚至笑了笑,“我以为您喜欢我这一点呢。”
苏丹手指弯曲,握住了那柄过分华丽的宝刀。但他没有立刻拿起来。在点着烛光的藏宝室里,各色奇珍在你们身上倒映出明灭的光斑。两个人都望着他那只摩挲刀背的手。他应该不会在此时发难,你想,就算某种东西已经碎裂。君主答允你一同奔赴黎明的战场。他不会食言的。
“陛下,”在这样沉闷的气氛里,你说道,“您还想过挑战别的东西吗?”
苏丹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
“我曾对所谓的创造之神做过一些调查,它的邪恶程度比另一位有过之无不及。”你说,措辞非常随意,内容也是突发奇想,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这一次能成功的话,或许找到祂也不是问题。”
苏丹沉默了一下,你都能看到他在阴影下挑起眉毛的样子了。
“卿真是很有自信啊。”他说。
“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我不一定能活下来。但是设想一下也无妨嘛!”你轻快地说,“除了神灵,还有其它传奇生物,城市一样庞大的海兽,纯金鳞片的羽蛇,会蛊惑人心的海上妖姬……总之,远离这世界的地方,有很多神奇的猎物可以探索。”
“你是在建议朕离开王都,像个穷困潦倒的冒险家一样流浪。”苏丹点评说,“这好像和你们每天鼓吹的贤君良相背道而驰啊。”
“找点乐子不好吗?”你一本正经地说,“这精致的小花园配不上您。天地多么广阔,连神灵都可以猎杀,何必困在这个无趣的院落里,每天听一群痴傻的朝臣重复差不多的故事呢?”
这下苏丹把刀取了下来,闪着寒光的开刃直接抵上了你的颈侧。
“胡扯了这么多。”他说,“你想把朕从朕亲手打下来的领土上骗走,好让你的姘头把持朝政。”
“怎么能这么想?”你拿出自己最专业的弄臣嘴脸,严肃地回答,“如果臣和您一起去的话,所有人一定会说陛下才是臣的情人啊。”
苏丹终于被逗乐了。他唇角弯曲,对你摇了摇头。
“朕对日出更加期待了。”他说,咯哒一声,他把刀柄丢回珍宝架上,“到那座塔里去吧,阿尔图,完成你的使命——我至少答允了你一次的并肩作战。”
10. 弑神者
【注:*标记段落为文案原文,有删节。】
红日在金色的沙丘上升起,朝阳的辉光点亮了王城。在日出的一刻,主祭点亮了通天的高塔。伴随着万千信徒虔诚的祝祷,纯净之神的真意在世间显现,祂的神躯也亲自降临。
但祂带来的并非福音,而是毁灭的宣言。每个地面上的生灵都听到了那宏伟的声音:神要清算众生的过失了,而芸芸众生积压出的累累罪行是如此恶劣,如此污浊,只能用彻底的毁灭来偿还。
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惧之中。无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每个人都落下泪水。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你吹响了反抗的号角声。众生何罪之有?异域的君王怎敢杀伤苏丹的子民?高高在上的天使有什么资格裁判地上生灵的罪业?如果神灵对世间的教谕只有毁灭,那凡人必将以卑劣的欲望殊死抗争。
地面与天空的对战正式打响了。苏丹踏步向前,冲向那高空降落下来的身影。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你紧跟上前,追上那张扬的背影,听见他在狂风和烈焰中快乐的命令:“*爱卿,拿稳你手里的剑!*”
杀至神的脚下本身就是一场艰巨的恶战。你们躲过从天国投掷下来的雷霆,战胜拦路的天使,穿翻阅滚动着惩戒之刃的阶梯,又穿越笼罩圣域的火海,终于来到神座的面前。
所有追随者都无法更进一步,唯有王者与圣徒能与神对决。此刻,这是只属于你们的战斗。
*祂的身躯应当是无敌的,但作为祂降临的使者,你亦知晓了祂的弱点……首先是苏丹用那华丽的剑舞在祂的身上划下无数的伤痕,因为这是祂想要进入世界时流露出的欲望。而你用长□□伤了祂的右眼,因为这正是祂觊觎人间的傲慢眼光。*
*这份战果当然有代价,苏丹浑身绽放出无数的伤口,而你则被血泪侵蚀了双眼。但无须看见,无须言语,听到苏丹疯狂的战吼的同时,你心有灵犀一般,向毁灭之神投出了武器:引导它的并非筋肉与武艺,而是你与祂相同的执念,那不惜破坏世界也要胜利的疯狂……这份罪业的链接,驱使着你的攻击贯穿了神明的胸膛——与此同时……苏丹的双刃也切开了祂的咽喉……你的君主和你一道犯下了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重罪,同谋弑杀了一位参与创造世界的伟大存在……*
这本该是个极其恐怖的时刻,因为业报即将到来。但苏丹放声大笑。你理解他。他从未这么快乐过,他的决心,他的勇武,他那凭借凡人之躯震动天地的渴欲,从未如此发挥到极致。当他坐在尘世果壳般的小小宫殿中时,这一切何尝有一次得到满足呢?你的王抓住那被砍下头颅的神的残躯,如同一名骄傲的猎手,残酷地啜饮涌动的金血。你知道他毫不后悔——就像你一样。
在这即将被净化的一刻,所有争执,所有思虑,所有俗世的隔阂都被抛到了脑后。苏丹的双眼与你对视,他咧嘴笑了。然后他的手伸向你,把你拽向他身侧。
隔着泼洒着血液倾倒的神躯,就着这沾染滔天罪业的金血,他吻了你的嘴唇。
***
*无限的光,无限的罪。业报就要结算了,那是毁灭之神最后的惩罚。破碎的声音响起,仿佛无数张苏丹卡同时被折断的声音……与你灵魂紧紧相连的某个东西断裂了。你所结算的成果,超出了它所能计量,所能容纳的极限……*
你看到女术士在明光的风暴中灰飞烟灭,你看到自己的躯壳在高热中失去生机,你看到苏丹的灵魂脱离他的肉身,上面重重交错的恶行如金箔般剥落,即将被洗刷成彻底的空白……
一股力量出现了。是天上群星的声音,不是它们的祝福,而是它们的诅咒。它们齐声诵唱古老星灵的谕令:只要你们的灵魂存在,罪行就将与此缠绕,无法进行任何削减。
另一股力量出现了,是时空之龙的烈焰,不是它的庇佑,而是它的恶意。它瓮声重复牺牲者的留言:龙以憎恨灼烧过的躯体,不会解脱任何灵魂。
又有一股力量出现了,是已经死去的神祇的血。那共饮下的一口金血在你身体深处灼烧。残酷地碾平你浑身的创伤,强行鼓动你本应停止的心跳,更深地融入这凡人的身体……
你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隐约听见苏丹同样痛苦的嘶吼——随后巨大的爆炸袭来,毁灭的白光淹没了一切。
***
你自黑暗中睁开眼睛。
通天的高塔已经随降临的神躯一同溃散,狂风把你抛弃在某个遥远的沙丘。掌下的沙砾滚烫,而划过面颊的风是寒冷的——夜幕低垂,群星在头顶闪耀。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一个,或好多个白昼了。
身上的伤口都在不知何时愈合了。你抹去面孔上的细沙,向远方眺望。起伏的沙丘之下,能看见有明亮灯火的城池。你离那座生活过,战斗过,毁灭过也捍卫过的王城并不远。在夜风中,你听见了人群喧嚣的声音。有人在呼唤,有人在呻吟,有人齐心协力地喊起推动柱石的号角。那是你所熟悉的人民,他们仍在收拾这场大战的余波。
你的视力似乎在战斗中受到了损害,这使你无法清楚地观察面前的东西。但当你更努力地远眺时,你的神识仿佛能飞跃这遥远的沙丘,望见更多的景象。你看见梅姬为伤者系上绷带,在无人处独自垂泪;你看见鲁梅拉在施粥的营帐帮工,与乞儿柔声交谈;你看见奈费勒站在尘土飞扬的高塔残骸下,与焦头烂额的宰相高声争吵……另外,你看到同样在这群星之下,距你几尺之外的黄沙中,有一副熟悉的强健躯体,正缓缓从混沌中醒来。
一时间,你有些畏惧自己将会看到的东西。毁灭之神最后的怒吼仍在耳畔,你会看到一具失去思想的躯壳吗?
苏丹抬起头,他的面孔上闪过短暂的迷茫,但很快被冷静的观察替代。他碰一下沙地就弹起了身,行动和以往一样矫健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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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灵魂仍然在那具完美的躯壳之中。璀璨星光照亮他凌乱额发下的双眸。有一会儿,你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当那注视转向你时,你只得承认这令人恐惧又极其壮丽的现实。
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是因为承受了星神不得超脱的诅咒?还是因为穿越了巨龙勾连时空的烈火?又或者因为他曾那样大笑着畅饮创世者迸发的神血?无论如何,与神的战斗没能净化他的灵魂,反而重塑了他的肉身。这位高傲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凡人了。
这难道就是王者的命运吗?所有残暴的杀戮、不知餍足的征服和傲慢至天穹的僭越,没能将他摧毁,反而使他更加强大。
君王熔金般的双眼与你对视。他敏锐地发现了自己内在的变化,开始探索自己的力量尺度。他转折手腕,扭动脚踝,挥拳时带动风的尖啸,在眨眼的时间从平地跃升至最高处的沙丘。他甩开吹乱的长发,目光望向了脚下的城池。
神国的故事已经结束,人间的故事再次开始。你注视着他的侧影,沉默地伸手确认了身上的装备。
***
俗世所赋予的一切外物都已在最后的战斗中抹平,只剩下最朴素的衣装。你肩后没有了黄金的长弓,怀中失却镶嵌龙眼的匕首,苏丹的手上也不见了啜饮神血的利刃。但你腰间仍悬着箭袋,里面其余的羽箭都遭熔毁,只留一支缠绕着黑气的箭矢。
它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连灭世的飓风都无法吹走。它仍存在。因为它不是力量,而是诅咒,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字是一份如影随形的提醒。它是你,与被你推上神坛的君主,共同负罪的证明。
下一步会怎样?苏丹会重新君临他的王国吗?那人间国度中的一切都如此不堪一击。以他如今的力量,他能造成的恐惧将会是曾经的百倍、千倍。
你可以对抗他。当然并非易事,但你也已凭借神战而跻身超凡。如果你决心和他战斗,你们可以像最亲密的仇人那样互相撕咬到世界尽头。
他会如何选择呢?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苏丹开口说,他最后伸展腰肢,抖去肩背上的沙砾,“可以动身了。”
“去哪里,陛下?”
“总之不是这里。”他轻飘飘地说,伸手丈量了远处的王城,在视角的错觉下,这大陆上最宏伟的城池像一个发光的纸盒,托在他宽大的掌心,“你说得对,阿尔图卿,这嘈杂的小花园配不上朕。过于无趣了。”
“确实如此,陛下。”你真心实意地说。
“卿提过很多新奇的猎物,知道怎么找到它们吗?”
“为您,当然可以。”
“那就带路吧,爱卿。”苏丹翻转手掌,把那小小的城池剪影抛到身后。他沿着星光照亮的沙丘向你走来,一位开启崭新征途的君主,眸中闪动辉煌的金光。
“动作快一点,朕的耐心十分有限。”
11. 新结局·直至天际的远征
你和你的君主踏上了无止境的征途。
讨伐的目标各式各样,暴风中的史前怪兽,雪原上的嗜血幽影,深渊里诞生的恶魔领主,神战时未能湮灭的创世残魂……目标要足够新奇,足以消磨你们无尽的时光;也要足够正确,足以偿还你们曾为人世带来的灾厄。
有时,你们剑指人间的恶徒与暴君。你的君主对简单的挑战不屑一顾,为了挑起他的兴趣,你得把与之相关的故事讲得一波三折。当然,这对你来说不在话下,你可是这一行的大师啊。
也有时,你们遭到无情的报复。纯净之神已经死去,它的影响却从未彻底消散。何况你们紧接着又招惹了更多强大的目标、与更多神秘的存在结仇!但这些战斗都是征伐的一部分,你们不介意因此增加伤痕。
还有些时候,你和苏丹产生分歧。你们高声争吵,彼此攻击,甚至有几次分道扬镳。但最终,你们仍然共同走在这疯狂的旅途上。你不断为他选取合宜的征伐目标,而他一次又一次对你所指的方向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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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离开之后,奈费勒主持收拾了残局。在所有传奇和神话的光环下,他所用的手段相当狡猾。首先,他宣称苏丹和你走上了新的伟大征途(这倒也没错),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光荣地归来(这是胡言乱语)。接着,他说由于王座暂时空虚,朝中事务应当由具有资质的大臣们投票决定。当你再次听说他们的消息时,故国已经成为一个议会制的国家,拥有定期选拔的人民代表和一名只在祭祀时起作用的国王。他们废除了奴隶制,建立了国家大学,支持女性参政,培养了无数优秀的科学家和艺术家。而根据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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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留下的遗作,他说的他的很多想法来自于你的启发。
第一次从陌生的旅人口中听到这个说法时,因为驿站外的阳光太强,你敏感的眼睛落泪不止。苏丹从不放过以此嘲讽你的时机。
这是你梦想中要建立过的国家,但你满足于从遥远的方向眺望它。毕竟,你身上肩负着另一个无人替代的使命,为你的君主执起他的旗帜。挑战了一个神灵,还有更多在深空等待。铲除了一个恶魔,还有更多从深渊爬出。如果你无法正确地指引他,这永不停歇的生命力又将涌向何方呢?
到底是你驯服了他,还是他驯服了你?这个问题曾经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又很快消失了。无论如何,每当君主迈出冲锋的步伐,你不由自主地投向他,像旌旗投向剑,又像飞蛾投向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