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纯粹是一群混蛋》
3. 新手村大佬
现在,这支队伍的第一个名额卡上填写了沈无用的名字。
系统关掉监控,莫名地有些心虚。它觉得,自己虽然按照那位厉鬼的要求,给他找来了一位很厉害的玩家,但它找的这个人,或许会把BOSS坑得很惨。
说实话,系统见过使用各种道具的,见过高智商高武力的,还真没见过这种能把鬼魂最大化利用的人。
邪修啊,邪修啊这是。
凌源大厦的厉鬼,你这次是真的有“福气”。
系统在心里碎碎念着。恰巧此时上级发来新的任务,它忙活起来,一转头,竟是把那个厉鬼交代它的事情暂时给忘记了。
等系统回过神来时,那位厉鬼早已发来催促的消息:
“系统,在?”
这一回,系统决定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
“说说吧,你对本次队伍的玩家还有什么要求。”
这下算是问到点子上,凌源大厦的厉鬼开始一句一句地和它聊,没一会儿就发来十来句话,看得系统脑袋嗡嗡响。
“我嘛,很想要一个冷静的,心细的玩家。
我在这个副本里特意埋了很多彩蛋,以前都没有人找全过。”
这厉鬼唠叨着,列出好几个它准备的彩蛋,比如其实敲三七二十一下超市门口的摇摇车,就能获得三次免费乘坐机会,又比如,零食袋子里的小卡片,是真的能兑奖的。
不得不说,这位兄台设置的彩蛋有些无聊,而且,这可是S级的副本,很多玩家在这里都是神经紧绷,濒临崩溃,谁有闲心思琢磨你这种无聊且没什么大用处的彩蛋。
是,你是很有童心,但是BOSS,你是S级副本的老大啊,你的老家不是在动画城啊。
系统暂且不去回复,任由对方继续唠叨,自己则又开始划拉数据库。
忽然,各部门系统聚集的群聊里,负责道具的2号系统发了一条消息,它很有些兴奋地道:
“你们知道吗,新手村里出现了一个超级厉害的大佬。”
立即有人追问,2号系统便回答说那个人就在新手副本——“林中木屋”里。
“开场两个小时了,只有他很镇定,”2号系统很是欣赏那个年轻人,“一般来说,这样的人能活很久。”
的确,对于新手村的人来说,他们是第一次接触无限流世界,很多人首先会慌得不行,有时候,还没被鬼吓死,先被自己吓死了。能在新手村里保持冷静的,都不是一般人。
系统被这个人勾起兴趣,麻利地打开监控画面。
——果然,小木屋里,不少人蜷缩在角落,哭的哭,闹的闹,很符合系统对新手副本的刻板印象。
这批新人大概有十一二个,啧,能活下来几个呢?
系统继续观察着他们,接着,它注意到了长桌旁的那个男人。
这个人也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背着卡其色双肩包,一身淡灰色的休闲装,额前的碎发自然地垂落下来,盖住一点双眼,乍看上去很像日剧里的男主。
他静静地站着,但绝非是被吓坏了,呆若木鸡地站着。
这个人在……听。
他在听屋子里不断响起的歌曲。
*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去看樱花。
娃娃啊娃娃,为什么哭呢,
是不是想起了妈妈的话。
娃娃啊,娃娃,不要再哭了,
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
从前我也有个家,
还有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几句歌词,每隔二十分钟,循环播放五六遍。其实如果在场的有年纪更大一些的,经历过非主流时期的,就应该很快想起来,这是一首很经典的民间恐怖童谣。
目前只有那个男人意识到了问题出在歌曲这里,他挥一挥手示意旁边哭得正凶的人停一下,认真地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每次这首歌出现的时候,屋子里就会有怪事发生?”
旁观着这一切的系统不禁使劲点头,是的,是的,破局的关键就在这里。新手村的副本其实一点也不难,只要仔细观察,好好想一想,很容易找到路子。
遗憾的是,旁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那男人就只好研究起来,转身搜寻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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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各个物件。
是的,就是这样,搜寻旧物是寻找线索的最佳方式!这个人可太适合副本了。
哗啦——当男人来到书房,拉出抽屉,取出一本用羊皮纸做成的日记本的时候,系统更加激动。
它知道,男人正在接近真相。
这个副本的内容都包含在那首歌里。二十年前,有一个男人喝醉了,砍死了自己的妻子,让年幼的女儿帮自己把妻子埋在树下,又挥起斧头,砍下女儿的皮做成洋娃娃。
副本的内容与歌词一一对应,算是非常简单的关卡,只要玩家能找出其中的关系就行。
望着男人那翻看日记本的专注样子,系统不禁期待起来。它知道,男人很快就会读到这家曾经夭折过一个小孩,自那以后,丈夫的精神便不太正常。
果然,男人读到了关键词句,蹙起眉头,合上了日记本。
很好,好的玩家就要如此。系统非常满意,果断地开启了与这人的聊天界面。
“现在发布一则最新通知,你已被邀请进入S级副本凌源大厦,请做好准备。”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通知,男人是有些懵的,他低下头,注视着只有他能看到的虚拟的手机,回复道:
“嗯,系统是吗?
可是我这边的任务好像还没有结束。”
系统热情地给予鼓励:“没关系的,这是新手副本,不难。你一定能完成。”
果然,男人没有辜负系统的期望,说道:“我感觉,这里的一切和那首歌有关。”
说完这些,男人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仔细地听着这首歌,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地走向旁边的书柜。
系统此刻又紧张又期待,因为就在这里,藏着那个重要的洋娃娃。
只要找到洋娃娃,了解故事,说出歌曲的来源,任务就算结束。
快,快去啊......
不是,等一下——
系统错愕地看到,就在接近了书柜的时候,男人并未打开柜门,而是转了方向,抄起凳子腿,哐哐砸起地板。
木地板不经砸,很快就被砸破了,露出一样灰扑扑的东西。
4. 周寻安
那露出来的,不是什么洋娃娃,而是一个平板电脑。
此时此刻,电脑屏幕正亮着,上面赫然出现的,正是音乐播放界面。说实话,系统看到这个的时候有些傻眼,心说这次的道具系统活儿干得不够仔细啊,怎么把东西不藏好,竟然能让玩家找到。
得嘞,这个男人拿到电脑以后,一定会试着砸毁它吧。
但是没用的,副本里的道具都是受过诅咒的东西。就像电影里常常上演的那样,被诅咒的花瓶扔掉以后,会再回到家里,而这个被诅咒的电脑,在被砸坏以后,仍能发出声音。
那男人俯身拾起电脑,拂去上面灰尘好好看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困惑的神情。
后来不知怎的,对着这电脑屏幕,男人的眼中忽地又掠过些许了然。
他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系统这时有些着急,它觉着男人根本就不该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道具上浪费时间,他就应该赶快扭过头,去找那近在咫尺的洋娃娃。
可是这个男人将电脑捧在手上,大步地走了出去,回到餐厅那里。
系统愈发傻眼——这人,是要做什么?
*
餐厅里的不少人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安静地坐着,身上没有一丝生气。
在这些人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小女孩。这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面色通红,一直在喘气,看上去并不像是能活得长久的样子。
事实上,这孩子确实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这次是无限流世界出了岔子,本要引她的父母来,却阴差阳错地把病危的她带到这里。小小的孩子话都说不太清楚,身上又难受,这会儿又被吓唬那么久,整个人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见男人带着一部平板电脑走来,有玩家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主动和他打招呼:“周寻安,你找到什么了?”
周寻安,原来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周寻安。
他只是看了那个玩家一眼,接着径直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蹲下来,把平板拿给她看,用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说:
“小乖,你知道这个房子里为什么一直会唱歌,而且只唱那几句吗?”
女孩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周寻安就耐心地指着电脑,和她解释:
“因为有人在拿这个平板电脑放儿歌呀。
小乖你看,这个人还很穷很穷,没有钱买会员呢。”
说话间,歌曲正正好播放至第三十秒,电脑弹出提示:
“您未充值会员,目前只能试听三十秒。”
接着歌曲便从头开始播放,又是一次循环。
听着周寻安的话,再看看这个没钱买会员的人的平板电脑,女孩明显没之前那么害怕了,眼睛里不再涌出泪珠。
她想,原来这里没那么可怕,刚才是一直有人在放儿歌哦......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会笑着和她说话的大哥哥。
大哥哥摸摸她的小脑袋,继续轻声细语地说:
“我们睡一觉好不好,我们听着这首歌好好地睡上一会儿,等你醒了,爸爸妈妈就来接你回家啦。”
也许是真的困了,也许是本就病重的身体到了极限,小女孩当真垂下头来,慢慢合上眼睛,起伏着的胸口一点一点地平静下去。
现在,在这个副本里,出现了第四个死者了。
但她只是......听着儿歌睡着了。
注意到小孩已经离世以后,周寻安深深地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之后他合上电脑,站起来。
这时有心急的玩家赶忙拉住他,和他确认:“周寻安,你说的是真的吧,哈哈,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放歌整蛊我们......”
这个玩家本以为周寻安会附和他,跟着笑着,然而不是的,周寻安叹一口气,扒拉下他的手,无奈地道:
“是这部电脑放的歌曲没错,但这个房子里,真的有鬼。”
接下来的事情总算是回到正轨,周寻安讲起刚才找到的日记本,还有之前搜集到的诸多物品,他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将歌词里对应的故事讲给这些人听。
有不少人是听傻了的,他们没想到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阴森森的,随时会被鬼杀死的世界。有意思的是,还有人在听完以后,冲动地跑过来,一把拽住周寻安的衣领: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害得我还以为这里没事呢,你耍我们是不是?”
也有理智的人察觉到了什么,赶紧过来把那个人拉走,一把将他掀在地上,吼道:“刚才说这些?你要把那个小孩子活活吓死是吗?”
是的,这就是周寻安的本意。与其让一个孩子在这样的世界里满怀恐惧地死去,那么不如让她做一个美好的梦吧,她不该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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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该那样泪流满面地离去。
任务进行到这里,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同时安静的,还有盯着监控的系统。
就在周寻安哄小孩子的时候,那个有很多系统的群聊炸了锅。
因为,当周寻安说这里会放歌是因为有人用了平板电脑,而且还没买会员,只能循环播放三十秒以后,负责判定结果的那位04号系统,居然在群里说这个任务就此算是完成了。
“啥?我是不是听错了,这也能算是达成良好结局?”
“这是什么邪门的通关路数啊,我记得这副本的判定条件不是这个吧!”
一群别的系统目瞪口呆,在群里吵个没完,而那位向来神秘的04号系统只是淡淡回复一句:“隐藏路线。”
好家伙,还真是新手村大佬,直接打出一条隐藏路线。
但怎么说呢......
系统在心里再度发出悲鸣:邪修啊,邪修啊这是!
十分果断的,系统立即打开聊天界面,准备撤回之前的通知,然而这一次,结果和上回一样——
“抱歉,玩家已接受邀请。”
系统:哈?你什么时候点确认的?你手速这么快吗?
*
“系统,在?”
又一次的,凌源大厦的厉鬼在催系统。
系统也只能又一次硬着头皮告诉他:“恭喜你,我为你找到了一位非常细心,非常冷静的新手村大佬。”
于是这厉鬼又开心起来,吧嗒吧嗒地继续闲聊。
这厉鬼说:
“我回去了要再埋一个彩蛋。
我在小网站上找到了一部很恐怖的老片子,打算给他们循环播放。”
系统抓住关键词:“什么网站?那个,澳门,新葡京?”
厉鬼予以肯定:
“嗨,我这不是正经网站没会员嘛,将就着用了......”
好得很,系统看见会员这俩字都应激了。看着厉鬼这精心准备的彩蛋,它苦笑一下,劈里啪啦地回复:
“你这个设计,还真是精妙哦。”
厉鬼:“我怎么感觉,你说话怪怪的?”
“啊,没有啊,”系统继续回复道,“祝你和新的这位玩家玩得愉快!”
接着,系统和上次一样,打出一行话然后又删掉。
希望你别被他整得太惨。
5. 白月光,照呀照
那头的厉鬼还在讲着他自己的各种构想,没完没了。突然,这家伙安静了那么一两分钟,给系统发来这样一条消息:
“你说,把一个新人直接拉到S级的副本,是不是有点过分?”
这说的新人就是周寻安。没错,周寻安初来乍到,刚过完新手村就被空投到高难度副本里,在旁人看来,这和自杀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估计在这厉鬼的眼里,他会觉得是系统太过残忍,不近人情。
可他要是和系统一样,旁观周寻安在新手村里的表现,他就会和系统发出同样的感慨:
周寻安这个人,又有灵性,又有人性。
循着声音找出平板电脑不难,但在看到东西以后没有惊慌失措地随便处理,而是快速搜集信息,在短时间里还能想出用这平板电脑干点什么,这种瞬间迸发出的聪慧,太过稀有。
至于人性,这是最为可贵的。按理来说,每个玩家都是人,人身上当然该有人性,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的,有些人天生坏种,来到副本世界里,没过多久就会被恶鬼同化,坠入地狱,有些人摸爬滚打数日,心底里最后一点良善逐渐被磨光。
那些玩家们在副本世界里混得久了,一个一个都追逐起法力强大的道具,或是权谋算计,却忘了在许多传统灵异故事中,不过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做了坏事,便得受得住半夜鬼敲门。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有人性的人,更易接近悲剧的内核,也更易在迷雾中护住自己的三魂七魄。
系统反倒认为,把周寻安这样的玩家送到凌源大厦里,对BOSS来说,反而是一种残忍的挑战。
只是,何必对BOSS讲那么多呢?周寻安的好,就让他自己到时候慢慢去感受吧。
系统瞄了眼厉鬼发来的这句质疑,想了想,打字笑话他道:
“怎么,你这个没心没肺,热爱拿血浆涂墙的人,也知道同情玩家啦?”
话说这里的没心没肺,嗯,含义就是字面意思。
发完这条消息,系统又去忙别的事。等闲下来了,系统扭头一看,只见那厉鬼是这么回复的:
“怎么说呢,上次那姑娘带着道具攻略我,是挺讨厌的。
可她会喂我喝白粥,还会和我一起看星星,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心要长出来了。”
噫——这,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天爷的,要是再来几个人攻略他,他就真要把恋爱器官长全了,凑齐一整套。
不行,在这次的队伍里,一定要剔除这种喜欢攻略人的玩家。
明确了这样的目标以后,系统一下子变得很有干劲起来,奈何在数据库里筛资料这种事真的是辛苦而枯燥,没过多久,它开了小差,顺手打开了玩家论坛,挨个地刷帖子。
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哪怕身处梦靥,大家的八卦之心也是永不停歇的。在这个论坛里,除了交流策略的干货贴以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八卦,就在上个月,管理员还专门删了一堆控诉渣男渣女出轨的帖子。
不知不觉中,系统泡在论坛里,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的帖子。当它终于想起来自己得做点正事的时候,手上又是一滑,点开一个最新发布的帖子。
“你们说,白月光对男人的杀伤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很快的,有别的玩家在下面纷纷跟帖。
“一楼占座。”
“一看你就是小说读得少了,短剧看得也不够。白月光啊,霸总的心头宠。”
在一堆人的闲聊中,楼主插话道:
“我当然知道白月光是什么意思,我是想说,我的队友已经为了他的白月光不吃不喝两天了。
我好怕他死在安全屋里啊。”
这段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玩家的兴趣一下子都被勾起来了,大家都在问这是谁,还有人表示,他才不信有人能情深至此,一定是楼主瞎编的——
“能在咱们这破地方当情种的,也算是人才。”
“懒得骗你们。我那个队友有个好兄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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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起长大的。就在上上个副本里,他发小为了救他,死掉了。
很巧,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到那人临死的时候,两人紧紧拉着手,难舍难分,眼波荡漾。
我还听到了几句话,他们好像说,以后还会再见面,等着我什么的。
你们说,正常的兄弟关系,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单听这描述,确实,要是说这两个人没越界的关系,鬼都不信,系统也不信。
别的人可能纯粹当这个帖子是在八卦胡扯,但系统就不一样了,它暗暗地联系管理员,锁定发帖人的姓名与IP,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对方所在的安全屋监控。
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
结果刚一切进去画面,系统便看到了一个独自坐在客厅角落的年轻男子。
真的,他太突兀了。别的人或是在吃饭聊天,或是闭目养神,只有他一个人垂眸独坐在旁边,不断摩挲着左手腕上一圈莹润的玉镯。
嗯,很有一种——死了老婆的美感。
周围的队友们都默契地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远观,偶尔小声说几句。餐桌边拿着手机头都不抬的姑娘,估计就是发帖子的那位了。
系统好奇地调出这人的资料,打算再好好研究一下,这时,那凌源大厦的厉鬼又在催了,问个没完。
“系统,在?
你找到下一个玩家了吗?”
“别吵,”系统回复道,“我在帮你看第三位玩家的资料。”
系统还不忘问问这位厉鬼,问他是否介意队伍里的玩家的性取向不太一样。
一听这个,厉鬼炸了毛:“什么?你的意思是,以前是女人攻略我,现在你还要男人来,来攻略我?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切,那还是你想太多了。
系统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直白地告诉他:
“别胡思乱想,人家有白月光的,压根就看不上你。
等着哈,我去帮你问问。”
6. 陆槐
在这个世界里,安全屋做得是很逼真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这别墅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真的有太阳光照射进来,落在桌上的咖啡杯的杯沿。
甚至你抬起头,还能看到屋外大片的深绿草坪,能瞧见有人戴着耳机跑步,还有情侣在牵着萨摩耶慢悠悠地转圈。
一切的一切,都与真实的人间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屋里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身处地狱。这里的安宁与惬意,只是短暂的假象。
算了,短暂就短暂,假象就假象吧,好不容易从上一局游戏中存活下来,总得犒劳自己一番。
所以大家要么倒腾起冰箱,搜罗些牛肉煎着吃,要么就是聚在一起,看看电视剧,随便瞎聊。
这其中最格格不入的就是坐在角落的那人了。从副本回来以后,他就这么一直坐在这里,动也不动,浑身自带一种忧伤憔悴的光圈。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正在承受着另一种痛苦,不想别人来打扰他,而就是在此时,他的虚拟手机亮起了屏幕。
是系统发来的消息:
“现在发布一则最新通知,你已被邀请进入S级副本凌源大厦,请做好准备。”
照常理来说,系统在发完通知以后,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这次,系统居然破天荒地多和他说了一句话,而且还是安慰他的:
“陆槐,我理解你失去挚爱的心情,但人总得振作起来。”
嗯?
沙发上的这人好似被雷电给劈了似的,立即坐直身体。
*
陆槐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收到了S级副本的邀请,他都是过了五个副本的老玩家了,早就对高级副本的残酷有所耳闻,清楚这是个糟糕的通知,另一方面,面对系统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感觉莫名其妙。
好在这系统是个话痨,不用他多问,就自个儿一连串地,自顾自地发了更多话过来:
“不吃不喝怎么行呢?
他是为了救你才死在厉鬼手中的,我想,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陆槐把这些话读了又读,反应过来了,对方好像是在说和自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发小。
“谢谢,我没事。”陆槐回得简单。
系统则坚持认为他有事:
“骗人,你瞧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一定在想着他吧。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这样刻骨铭心的爱,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
你手上的镯子,很漂亮呢,是他留给你的吧?”
好了,停下,打住。陆槐猛然意识到,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对着挚爱,刻骨铭心这些字眼,陆槐感觉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只能耐心地一点点地和系统解释:
“没错,这镯子是他留给我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系统:“哇,果然如此。”
陆槐:“但不是你想的那种重要。”
这时候,陆槐一边顺手点了确认邀请,一边告诉系统:
“这个玉镯是我和发小辛辛苦苦拿到的道具。”
那是在之前副本里发生的事情。
话说陆槐和他的发小真的是难兄难弟,两人一起长大,福气没有一起享受过多少,共享的倒霉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最后在大学毕业舞会上,这两个单身狗凑在一起,不偏不倚地被突然坠下的吊灯砸中,一起被打包送进这个无限流世界。
两人进入无限流世界以后其实是走散了的,在上上个副本里才再度相遇。旧友相见,格外亲近,陆槐一见到昔日的发小,便把他拉到一边,说出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
陆槐说,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不知怎么回事,他被开了阴阳眼。
其实陆槐的体质从小就比较阴。就拿他的名字来说吧,家里人之所以给他取名为槐字,就是因为在他出生的那间病房外,种着一棵很大的老槐树。那时母亲看看窗外的树,随手就给他定了这个字。
而等陆槐长大一些,他这才知道,后来家里人又去了一趟这家医院,发现这医院四周压根就没有槐树,一棵都没有。
那时便有老人说陆槐怕是生来便撞鬼。不过这么多年了,陆槐顺顺利利地长大,也没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家人们就没把这种担忧再放在心上。
谁能想得到陆槐会被拉来这种鬼地方,然后又自个儿开了阴阳眼呢?
在副本中有阴阳眼本应是好事,可正是因为有阴阳眼,陆槐看到的太多太杂,有时更容易被鬼魂缠上,他只能努力地保持沉默,让身边的人和鬼都猜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遇到发小以后陆槐才难得地松一口气,和他结伴行动。不幸而又幸运的是,他们遇上了一个鬼新娘。
鬼新娘发现陆槐能看见她,就请求他帮忙完成一个心愿。
这种事陆槐遇到很多次了。那些鬼一旦发现陆槐能看到自己,就会跑来骚扰他,有不少鬼都会拜托他帮忙,小到拿一个牛奶瓶,大到帮忙追凶,整得陆槐脑瓜子晕晕乎乎的。
原本陆槐打算继续装作没看到没听见的,但发小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有时多做一些支线小任务,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陆槐,不要把你的阴阳眼当作负累。也许,它会是一种很好的能力?”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他们俩来到荒郊野外,掘出鬼新娘的棺材,将当年那个负心人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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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鬼新娘转头就将玉镯送给了他们:
“当年郎君让我戴上这个放了秘药的玉镯,假死逃婚,说不久后就会挖出棺材,带我远走高飞。但是你们看,他没有来,他的妈妈一吓唬,他就不来找我,任由我活活憋死在棺材里呢。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人我都不要了,留给你们吧。”
陆槐很想说,这种晦气的玩意儿其实我们也不想要的。但当接过玉镯以后,那场游戏的系统便提示他们,说他们拿到了一个特殊的复活道具。
功能是在玩家受到生命威胁时开启假死状态,以此来让玩家保命。
阴差阳错的,在那个副本快要结束之际,陆槐的发小被厉鬼拉入镜中,情急之下陆槐想起了这个镯子,一把拽住发小的手,启用道具。
“如你所见,我一直戴着这个玉镯,”陆槐对系统说道,“因为我发小的魂魄就附在里面,算算日子,他快要复活了。嗯,是会突然复活那种,我也不知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哦,原来是这样吗?”系统还是很感动,“但你没有抛弃他,说明你和他感情还是很好的。”
陆槐看到这则消息,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
思来想去,他豁出去了,把自己一个人承受已久的秘密倾诉出来。
陆槐说他当然不能随意把发小扔在什么地方,除了情谊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镯子有一个副作用,叫做雏鸟情结。
当年鬼新娘被养在深闺,那负心汉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她直接爱上了。
导致这个玉镯受到了这种诅咒,凡是借助这个玉镯复活的人,会爱上睁开眼以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个人,或者,鬼。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发愁了吧,”陆槐憋屈得不行,“你说我要是带着他去人群里瞎转,万一他突然复活了,这很危险啊。但是总带着他在我身边呢,我又怕他睁开眼后先看到的是我。”
“愁得我呀,饭都吃不下去。”
很好,很好,如果说陆槐之前看到了系统的消息,感觉自己像是被雷电劈了,那么现在,换做系统觉得自己被雷电劈了。
系统猛然想到了什么,想撤回邀请,但是这次还是晚了,弹出的提示依旧是:“抱歉,玩家已接受邀请。”
于是系统只能开启新一轮的消息轰炸:
“好,我知道了。
那什么,陆槐你听我说。
进入下一个副本以后,你和你的镯子一定要离副本boss远一点啊!
你记住了吗?越远越好!”
求你了,真的,某个鬼经不住新一轮的攻略了啊!
7. 投诉单
确认下第三位玩家的名字以后,系统死机了好一阵子。
怎么说呢,此刻的感觉,大约是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它清楚地记得,找第三个玩家时,它奔着的目标,是找一个绝不会爱上boss的人。如今这结果,嗯,似乎是达成目的了?
那个叫陆槐的,当然不会爱上副本boss,事实上,经过交谈以后,系统能看出他绝对是个直男。
但问题是,这家伙的手上有个玉镯啊,这个玉镯里的魂魄随时会复活,然后爱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或者鬼。
到时候在副本里,两方正激烈交战,要是这玉镯里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站在那里,含情脉脉地盯着凌源大厦的那位厉鬼看......
系统:这画面我不敢继续想象下去了。
事已至此,还是先把boss糊弄过去再说。
于是系统鼓足勇气,告诉那位副本里的厉鬼,我帮你敲定好了第三位玩家。
“恭喜,我去查过了。
可以确定他的性取向没有问题,也更不会爱上你。”
这下,那位厉鬼顿时放下心来,他还表示:
“那么等他到了我这里,我会和他好好交流的。”
在boss看来,自己的这句话阴森森的,可以说是不怀好意,满满的都是对以后吓唬玩家的任务的期待。
然而这话还没吓到玩家,倒是先吓到了系统,系统觉着自己要是有人类的皮肤,这会儿应该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我个人认为哈,”系统小心翼翼地给出建议,“要不,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为了防止对方追问,系统还赶快岔开话题,紧接着道:
“现在我们还差一位队长。”
是的,这支队伍共有四个名额,现在只差一个人了。
系统目前很烦躁。
没办法,它之前邀请的这三个人各有各的奇特之处,藏龙卧虎。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得找一个正常一点的,气场强大一些的人做队长,镇住他们。
否则,天晓得这个队伍回头会搞出什么精彩的局面,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整死boss,创造历史。
系统继续在数据库里翻啊翻,期间它真的找到了几个看着比较顺眼的。为了保险起见,系统还试探人家,问道:
“要是你的队伍里有人会指使恶鬼画二维码,你怎么想?”
对方直接回复三个字:“神经病!”
好,可以不用考虑了,这样的人进入队伍以后,只会被别的队友搞疯。
见系统迟迟没有回音,这次,这位厉鬼竟然主动推选了一个人:
“有一个姓梁的玩家,你记得不?好像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玩家们都管他叫队长。
我早就想见见他。”
这个人,系统听说过的。毕竟是少数的存活了两年的玩家,而且这个人在每次的副本中都担任着队长的角色,是出了名的稳。
既然boss推荐了这个人,那系统就要去好好谈一谈。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这厉鬼自己指定玩家以后,系统竟然松了一口气。
它想:好的,这次的人是你自己选的。
那要是这次再出什么岔子,以后你可不能把账算到我头上哦。
*
队长的履历非常漂亮——带队共计十一次,队员存活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听说有玩家曾在安全屋里摆他的照片,日日上香祝祷,祈求在下一次的任务中能进入他的队伍。不过后来,嗯,因为他这种行为太过诡异,有队长的追随者揍了他三四顿。
像这样的人,无需过多了解,直接发通知就行。
系统:“现在发布一则最新通知,你已被邀请进入S级副本凌源大厦,请做好准备。”
队长的反应速度很快:“嗯。”
点击确认,行云流水,双方都很痛快。
不过就在此时,在系统们的群聊里,弹出一张投诉单信息:“你们谁来和当事人沟通一下?”
系统随手打开一看,直接呆住。
事情就是这么巧,被投诉的当事人就是队长,而且竟然不是玩家投诉他,是某个副本的管理员投诉他。
那副本的名字叫“鬼节小城”,听名字就知道了,农历鬼节,夜晚,恐怖元素拉满。这位管理员详细地写出了当时的情况,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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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的内容如下:
“你们懂的,在我这里,漫天飞舞的纸钱是重要道具,我每次还要回收一点呢。
谁能想到,那个队长,他带着副本里的五个新人,吭哧吭哧地扫了足足四条街道,把所有的纸钱都倒进垃圾桶了!”
还附了一张照片——嗯,这是四条相当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街道。
只能说,队长的行动能力是真强啊,带着人扫得真干净。
既然眼下自己正和队长聊着,那么系统也就很顺手地把这个投诉单发给了他:“不好意思,这里有一张投诉单。我想问问,这投诉的......是你吧?”
队长依然很痛快:“啊,是我。”
那系统就想不通了:“不是,你带人扫街道干嘛,这是通关条件吗?”
系统觉得这事情太不可思议,但过了一会儿,队长发来一大堆话,看得它再次死机了。
队长说那个副本是新旧混合局,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副本里又有新人又有老手,要知道新人们总是会哭闹的,老手们呢鱼龙混杂,总之乱得像锅粥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稳住局面,一般的带队的人还真做不到。
眼看新人们还在纠结这里到底是不是综艺现场,这位队长就顺着他们哄着,说我们这是体验基层生活的大型真人秀,看到了吧,现在街上全是纸钱,为了争创全国文明卫生城市,我们得义务打扫街道,准备迎接上级检查。
系统:“那,他们就这么信了?”
队长直白地道:
“人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需要被骗一骗,被别人骗,被自己骗,都行。
我这个人带队,向来喜欢和谐友爱的氛围。不管怎样,大家尽量都先别哭。”
嗯,这话讲得,很有水平......
系统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内容都复制下来,发到群里,算是给那位控诉的管理员一个交代。
然后,四十秒以后,群里出现了四五条语音消息,不过全都被自动识别为脏话,通通拦截。
系统呢,则是一直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么一句话:
boss,这次的队长你自己选的,自己选的哦!
8. 队长(1)
崩溃归崩溃,活儿总得继续干下去。系统再度回到与队长的聊天界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鬼鬼祟祟地向对方一步步提问起来:
“我听说你二十六岁时开始进入副本,至今已有两年。
两年。想必形形色色的人你都已经见识过。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次的队伍里,嗯,你的队友都有些特别,你是否仍然能做到如此包容呢?”
出乎系统的意料的是,这次队长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即回复它。甚至一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对面依旧沉寂。
这样的沉默让系统有些纳闷,它想,难道是队长看了这些话,被吓到了,后悔了?
但后悔也没有,毕竟他已确认邀请。
要说后悔,啧,之前系统邀请那三位玩家以后,那才叫十分后悔,捶胸顿足,可规则就是规则,接受邀请了,就绝不能更改。
还有,这位队长,您的行为都能引来管理员投诉了,您完全不用操心,系统觉得,你和你的队员们的画风绝对......非常和谐。
现在的系统,内心深处弥漫着一种心虚与害怕、悲壮交织的情绪。抱着这样的状态,它再度联系副本boss。
“这是我按照你的要求找到的高质量玩家队伍。
放心,每个人都没有异能。你看一下哈,我要向上面报名单了。
队长、沈无用、周寻安、陆槐。”
系统还追加补充道:
“我给你找到的队长堪称定海神针,沈无用擅长无伤通关,周寻安沉着冷静,陆槐,嗯,这人能力不错,重点是,他真的是直男,真的不会攻略你。”
话说系统刻意强调的直男特质难免让人嘀咕,但副本boss全然沉浸在系统的描述中,毫无异议,看了又看,满意得不行。
“就是有点可惜,”副本boss说,“要是队伍人数能更多点就好了,我想要更多的正常的大佬玩家。”
天爷的,系统看到这句话,心里有千万只牛羊马猪奔腾而过,狂沙漫卷——老大,这四个就足够你对付的了。真的,要是再来上四个,我怕你一开局就自己先上天台准备跳,哄都哄不下来啊。
系统打着哈哈,没顺着他讲下去:“毕竟我们是高难度s级副本,按照规则,难度越高,队伍人数就会越少。”
在传说中的最高级别的副本中,玩家人数更是被限制到了一人,而这个副本的相关记录,一直是被当作机密藏着的。
一个人探索最高难度的副本。独狼,炼狱。这听着就根本不可能完成。
系统想着这些事,走神起来,最后是厉鬼的新消息拉回它的思绪。
“我很期待这次的交锋。”这位厉鬼如是说道。
系统则一如既往地打出一行字接着又删掉:
“希望你别被他们整得太惨。”
做完这些,系统又想起来了队长,切回那边的聊天界面。
——还是没有回复。
奇怪,这个人很忙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
另一边。安全屋内。
劫后余生的玩家们是最为兴奋的。当b级副本夜归人结束以后,大家涌入别墅,拿冰可乐,烤肉,玩游戏机......像这样快乐的生活,他们已过了足足两日。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例外的,那就是队长。小张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人,试探道:“队长他还在房间里啊?”
这时被问的那个人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不要乱打听。
小张就只好讪讪地笑着,继续喝他刚榨出的橙汁。只是他还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向楼上瞟了好几眼。
就在403房间里,那个男人,已经将自己锁了很久。
屋内的小冰箱敞开着,捧出暖黄的光。而在这冰箱的旁边,那人正靠墙坐着,一双长腿懒懒地敞开着。
男人的手中还握着只有他能看到的虚拟手机,屏幕上是亮着的,系统的消息清晰可见。
他不是没看到系统发来的最新消息,也不是忙碌得无法回复。与之相反,最近的他无所事事,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今天这一下午,他在反复地看系统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现在发布一则最新通知,你已被邀请进入S级副本凌源大厦,请做好准备。”
手是比脑子快的,消息还没读完就回复了“嗯”,点击确认。
或者说,是心比脑子和手都要快,最先认出凌源大厦这四个字。
后来又和系统闲扯几句以后,他反复读着“凌源大厦”,以至于心神彻底被拉回过去,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再也没有继续对话的心思。
此时男人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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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手都抖得厉害。这不是坐久了,血液不循环带来的发抖,而是心脏在震颤,导致这一整具身体都被带着抽搐。
于是他干脆就不站起来了,索性往地上一趴,向前缓缓爬行,伸手够着桌子,将上面的黑色钱包勾下来,攥在手心里。
要是外面的人看到了,大概会目瞪口呆,那个在他们眼中宛若神明的队长,这会儿在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拿东西。
呵,这个人眼下才懒得想什么体面不体面呢。
他拨弄着黑色钱包,将枯瘦的手指探进最深的夹层里。可能是时间太长了,里面的东西又放得太深,男人努力了很久,这才从里面掏出一张薄薄的脆脆的,感觉一碰就会碎掉的小纸条,颤颤巍巍地展开。
那上面倒是没写什么藏宝的地点这种信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梁江。”
这是他的名字。长久以来,他叫自己队长,别人都叫他队长,好像所有人都要忘了,他是有名字的。
就在两年前,梁江也只是一个刚刚进入这个副本世界的倒霉蛋。幸运的是,他待人真诚,身边也就多了一批真诚的朋友,他们会指点懵懵懂懂的梁江,这个人拉他一把,那个人在他头晕的时候给他塞上一颗糖。
梁江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他和好友们被集体送入那个副本的时候,大家还都挺高兴的,因为这局全都是熟人,彼此熟悉,那么也就少了很多压抑与恐怖。
但噩梦偏偏降临在这个副本。不知为何,已然被清除的诅咒再度出现,厉鬼暴起,给这支队伍带来血色的周末黄昏。
团灭。是的,差一点便是团灭。最后只有梁江侥幸活了下来,代价是在这个副本结束以后,他失语了,做了三个月的哑巴。
在这个世界里,死亡是太正常的事。不管你接受与否,下一个副本来了,你就得去。
三个月以后,梁江好不容易接受了好友死尽的惨烈局面,撑着他嘶哑疼痛的喉咙,被系统安排进下一个任务里。
他以为噩梦结束了,他要重新开始了。
却在进入副本世界的那一刻,亲眼看到围着自己站着的队友,竟然......
竟然是在上个副本里死掉的故友,一个不差。
他们似乎是人,因为系统向他宣告,说这些都是玩家,你要和他们一起活下来。
9. 队长(2)
很好,系统说这些都是“人”。
那么,会有人端着牛奶杯穿过墙壁来和你打招呼,会有人准时在每晚十点钟从阳台跳下去,摔成一滩烂泥,第二天一早则又出现在餐桌边,温和地笑着,问你要吃什么吗?
这就是系统嘴里所说的,活着的玩家。
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梁江张张嘴,下意识地要说话。只是在上个副本结束以后,他因为受到巨大冲击而得了失语症,到现在都没有康复。此时他用力地把喉头扯着,也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满是血腥气的,含义不明的字音。
系统瞧着他的惨状,只一昧机械地播报,还祝福他与队友相处愉快。
如今回想起来,这是一个等级比较低的副本,鬼怪什么的都好对付,但正是这个副本,让梁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才是地狱。
梁江清楚地记得,挨过最为恐怖与不安的第一晚之后,他发现这些人倒是真的不会害人,于是从这一天起,有时他真的会被这些人扮演活人的演技骗到,与他们并肩走在无人的小巷里,宛若再平常不过的好友一般,一起去吃一顿烧烤。
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好好地哄骗一下自己。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当面前立着四个含冤而死的怨魂,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梁江扭头看看身边那些死相比怨魂更可怕的“人”,只能强行相信他们的确是自己的队友,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然而,要如何才能被骗得长久?黑夜降临之时是队友们最“活跃”的时刻。梁江常常会整晚整晚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些“人”显露出鬼的凶相,在天花板上爬行,头朝下地倒立行走,或是僵尸一样在地板上跳来跳去。
说不怕是假的,可日子久了,晚上看着这些“人”,从他的脸上会流淌下名为眼泪的东西,掉落的泪水由滚烫变得冰凉,然后新的滚烫的泪水再次从脸颊上滑下来,滚落在他愈发枯瘦的手背上。
屋子里的人是鬼,却也曾经是最最亲密的人。
那个总是抱着自己的头的男人,是他们这些人中的老大,以前梁江初入副本,他看梁江呆呆愣愣的,就主动教他规则,他和梁江说,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去问他就行。
那个胸腔上有一个大洞的年轻人,一天天的,鬼点子特别多,会拉着梁江嘀嘀咕咕,搞出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从前和这些人在一起过副本的时候,害怕了就去老大那里躲一下,问一问,无聊了就找大家闲扯,说说等会儿做什么饭,或者只是一起商量一下晚上喝酒还是喝可乐。
现如今这些“人”还在身边,梁江却是不能向任何人说话了。是因为失语症,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失语症——
说真的,你真的会信任鬼队友吗?是,他们昔日是你的同伴,但如今是实打实的鬼魂,天晓得还会出什么变数。
于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明面上这个副本里的玩家有七人,但实际上能推动任务的只有梁江一个人。他无人可问,无人可依靠,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拿主意,小到要不要多准备几个绷带,大到自己决定在十字路口该向哪个方向走去。
梁江后来甚至都能从容地和队友们相处了。有人和他一边说话一边吐出各种小虫子的时候,他能默默地拿出纸巾把虫子包起来扔掉,然后继续扒拉自己的那一碗饭,神色自若。
最后的最后,梁江身后拖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同时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午夜的太平间钻,直面嗷嗷嚎叫的鬼婴。
有意思的是,在紧要关头,有一位云游的道士刚好在这家医院里,他闻风赶来,见到太平间里的这一幕的时候,震惊到将手里的拂尘摔了下去。
那时,梁江靠着自个儿好不容易拼凑来的线索,总算是拿到了鬼婴的兄弟的手指,利用这个将它封印在瓶中。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他精疲力尽,两眼一黑地倒下、醒来时,入目的是那个老道士的皱皱巴巴的脸。
老道士叹着气,说你这个娃娃真的是狠人,面前有个鬼婴与你斗也就算了,你手里还牵着一串串冤魂厉鬼,不是我说你,你抓着那些鬼干嘛,留着给你当啦啦队喊加油吗?
这老道士絮絮叨叨许久,终于发现原来躺着的年轻人说不出话。他略微想了想,开坛做法事,把一碗洒了鸡血的符水给梁江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这下,梁江胸口气血翻涌,吐了一地的血水。嘴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去的时候,他咳嗽着,有些不太连贯地讲出了话:
“谢......”
老道士便示意他还是先闭嘴吧,先养养身体再说。
“哦,对了,你身边的那些人,今晚我就得送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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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喝下一口茶。
对此,梁江沉默许久,说:“好。”
这天晚上,盆子里的火烧得很旺很旺。趁老道士不注意,梁江把一张纸也丢进去烧掉,那上面写着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他承认,他有种想跟着朋友们一起走的冲动。
可是人啊,人得活下去,脚上磨出血,心碎成渣,也得向前走。
第二天一早,雄鸡刚叫了三声,系统便来宣告任务完成,带走梁江。
关于副本里的那些队友,系统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这也就成了一个谜团。
日子照常过下去,一个月以后梁江又开始接任务,进副本,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梁江变了很多很多,他逐渐习惯于自己拿主意,习惯掌控很多事情,维持队伍稳定,还隐约有一种哪怕队友都死光了,我一个人也能打赢全场的气势。
这种行为模式,最后吊诡地促成他在队伍里的核心地位,大家信任他,依赖他。有人管他叫队长,渐渐的,梁江就做了一次又一次的队长,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
后来在某个看似很普通的晚上,梁江取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把这张纸折好,放入钱包里。
从这一刻开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那天晚上,安全屋外破天荒地出现了雷雨天气,电闪雷鸣,很多玩家都被吓到,以为厉鬼追到别墅里来了,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偏偏梁江却睡得安稳,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到了道士的那间又破又旧的房子。雄鸡叫了第四声以后,老道士端着脸盆掀开帘子,来到小房间里。
他看到竹席上的人凭空不见了,空空荡荡的,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什么一样,把脸盆放在桌上,取出一张符纸泡进去,再提起来,如此反复七八遍。
晃晃悠悠的,梁江感觉自己的魂魄好像就正在这个梦境里漂,他凑过去,忽地被那道士摁住了头,向水盆里压下——
被水呛到不能自己的时候,他瞧见盆里的水面上飘着四个不甚清楚的红字,依稀可以辨认。
那四个字,梁江永远不会忘记!
*
滴滴,滴滴。
虚拟手机响起提示音。一般来说,这是系统在发布重要通知的时候,才会有的动静。
10. 请进入群聊
“尊敬的玩家,您所参与的S级副本凌源大厦,即将在两日以后开启。
敬请做好准备,并点击该链接,进入群聊。
进群之后请勿发言,静候系统通知。”
有意思,梁江参与了这么多次任务,头一次见到提前建群聊的。
*
发布了最新的通知以后,系统静坐着,试图让自己近来烫得冒烟的处理器冷却下来。
就在半小时之前,系统刚把本次S级别副本的玩家名单报上去,就有另一位同事系统给它私发消息。
讲真,在看到那人的名头的时候,系统很惊讶,再三确认了很久,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向来神秘,不甚讲话的04号系统。
最近一次看它的消息,还是在周寻安那个新人副本里,那时,这位同事直接判定周寻安触发了隐藏路线,引来不少怀疑与惊叹。
面对同事们的议论,它倒是懒得解释太多的。
而这么一个独来独往的家伙,这个时候竟然会主动联系负责发布任务的系统,主动询问:
“你发的那个名单上,队长是谁?”
上报的名单在内部群里向来是公开的资料,它能看到并不稀奇,但它抓着队长提问,就有些奇怪。
系统最近找玩家找得身上冒烟冒白气,这时候无心多想,直接回复它,说那个人有名字来着,好像姓梁,但如今队长已成他的代号,玩家们都这么叫他。
不得不说04号系统果然没有礼貌,同事好心回答它,它连个谢谢都不说,一声不吭地静默了半天。
就在系统都快把它忘了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又发来消息:
“我帮你向上级申请了S级副本的特殊机制。
你查看一下。”
顺带发来已被批准的文件。
系统把文件打开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S级的副本确实有一种特殊机制,叫“找朋友”。
听着很可爱是不是,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但在副本里,这一点都不可爱,反而可怖。
——届时玩家们会失去记忆,忘记自己是游戏的玩家,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副本世界里,短则三四天,长则一两年,接着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他们会被引到副本的核心地带,遇见稀奇古怪的NPC鬼魂,被它们追赶。
在被追逐的时候,这些玩家会碰到很多人,那些人每一个看上去都会帮助他们,最后还会邀请他们前往安全的地方,一切看上去都顺利得不行。
然而,杀机就藏在这里。在那些能帮你忙的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NPC,只有一个人是你本场游戏里的队友。
选到了队友,即被视为完成任务,一起前往安全地带,恢复记忆,继续共同完成本场游戏。
选错了,选到NPC,倒不会立即死去,但会被关进特定的小黑屋里,单独熬上一晚。没人知道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只知道凡是进了小黑屋的,很少有......嗯,第二天能完整出现的。
这个机制规则简单,难度却高,自从启用以来,创下很高的死亡率。甚至曾经在某个S级的副本里,创下了所有玩家开局便全部找错队友,每个人都进小黑屋,一个不剩的历史记录。
那件事之后这个机制便被叫停,已经停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系统万万没有想到,这玩意儿如今竟然还能被申请启用。
“我问一下哈,”系统琢磨着,慢慢打字,“这次有必要对这些人......这么狠吗?”
结果它不问倒好,它一问,对方这次回复信息的速度特别快。
“你不知道你邀请了一群什么样的玩家组队吗?
好的,你平常主要负责发布任务,应该是真的不了解。
我是负责判定结果的,这些人通关的手段,在我这里都有记载。
01号,你要惹下大麻烦了。
你信不信他们会拆了那个凌源大厦?”
本就心虚的系统这下愈发心虚,瑟瑟发抖。
知道自己千辛万苦选来的玩家个个都很神奇,但就是没想到事情的问题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这么看的话,04号反而是在帮助它,收拾它闯下的烂摊子。
只是可惜了,这么变态的机制重见天日,那些玩家这次的存活率大大降低不少。
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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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想看他们多活几天,多玩几次呢。
系统感慨着,越想越惋惜,接着它突然想到,在这机制里,是有一条活路给玩家们的。
于是它立即询问04号,问它在规则里是不是还有一条,说的是系统可以协助玩家,给他们留一个唤醒自身记忆的线索。这样一来,玩家们觉醒了自身记忆,想起自己是谁,就等于唤醒了以往的经验,成功率会提高一些。
04回复的话看上去有些阴阳怪气的:
“是有这个规则,没想到你记得那么清楚。”
“嗨,翻翻数据库的事情,很简单,”迟钝的系统自顾自地讲下去,“那我就去忙了。”
系统的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丝毫没有感受到,在冰冷的屏幕的另一端,有另一个系统在冷冷地打量它。
嗯,有时迟钝一些也是好事。系统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
它把本场所有的玩家们拉进一个群聊里,然后在这天晚上,在群聊里发布了一则这样的通知:
“现在请各位玩家发言。
请注意,每人仅有一次说话的机会,请说出你最想说的话,可以是自我介绍,也可以是想对队友说的。”
打出这些字以后,系统心说你们可要认真想啊,以后我会拿你们自己说的话帮助你们。
滴答,滴答,时间在流逝。系统看群里十分沉寂,等不下去了,主动叫人。
“@队长。”
于是两分钟后,队长发言:
“和谐友爱,团结协作。”
系统:呃,好官方的口号......
“@沈无用。”
沈无用回得很快:
“恶鬼,是可以拿来用的。”
系统:打钱,发工资!
继续继续。系统又一次叫人:“@周寻安。”
周寻安也在真诚地分享经验:
“多留一个心眼,就是多找一条生路。”
最后是陆槐,系统还没来得及叫他,这人自己很激动地跳了出来发言:
“我只有一个重要提醒,那就是如果你们不想身体和心灵都受到巨大冲击,一定一定要离我和我的玉镯远一些!”
11. 夜沉沉
当陆槐说出这些话,群里非常安静,屏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对这句话的质疑。
但系统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别的玩家受到只能发言一次的规则限制。想必他们此时一定和系统一样,正在输入框里打了很多字,然后又硬生生忍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系统:你说点靠谱的能行吗?这就是你给队友们的见面礼是吗?兄弟你还没进队伍就打算拆家单飞啊?
不行,这些话当然不能发出去,在玩家面前,系统要冷静,要专业。
所以忍了又忍以后,系统只是维持着机械的语气,总结道:
“那么,预祝旅途愉快,好运连连!”
发完这些,系统转头打开和凌源大厦的boss的聊天界面,将这句话复制粘贴,立即发送。
厉鬼非常疑惑:“这不是你该给玩家们说的话吗?发给我干啥?嗯,手滑了,发错了?”
系统便开启新一轮的打很多字,然后又删掉的流程:
我要是说我是真心的,专门发给你的,你信吗?
比起玩家,我个人认为,你好像更应该接受一点祝福。
还有,看在我提前关心你的份上——
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找我算账啊!
系统把上面那些内容删掉以后,只简单回了一个字:
“嗯。”
一个字,却足够包含千言万语,万千思绪。
从现在算起,两天后的晚上七点,就是你们相遇的时刻。现在,进行副本启动的倒计时吧!
*
副本启动倒计时:45小时。
时间:7月18日晚上10点。
客厅里的玩家们还未散去,大家正聚在一起玩牌。忽然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众人一回头,只见把自己关了一天的队长终于出现了。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一米九的个子,高大挺拔,深邃的眉眼里总是淡定得没有什么波澜。但是稍微细心一点的人就看得出来,他的脸色真的太差太差了,整个人不像是休息了一天,反倒像是刚刚大病一场,摇摇欲坠。
立即有一个姑娘反应过来,扔下扑克牌往厨房跑:“队长你来啦,锅里还给你留着鸡蛋呢!”
这下别的人也都回过神来了,这个赶紧去给队长舀一碗粥,那个凑到队长跟前去,挽着他的胳膊朝长餐桌跟前带。
先前还在玩乐的这些年轻男女们,这会儿全都聚在了餐桌附近,将队长簇拥在中央。
见大家如此关心自己,梁江的心里是很有感触的。他坐稳了,只见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热粥,还放着一个碟子里,里面是鸡蛋和一些小菜。
东西没什么稀罕的,胜在心意。梁江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嗯,是淡淡的甜,很适合他的胃口。
只是梁江刚喝了几口以后,耳边蓦地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叹气声。这下梁江拿着勺子的手停住了,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去,问边上那人遇到了什么事。
男孩显然就等着队长问呢,赶紧说自己拿积分兑换了一个铜铃铛,现在还剩3个积分,不知道该选商城里的小圆镜还是创可贴。
对此,梁江只是微微动了下心思,马上给出他笃定的答案:
“攒着先别用。小圆镜能照出鬼的真实样子,但这个功能在高阶副本里比较鸡肋,创可贴呢能抵消一次鬼的伤害,却是消耗品,不划算。你再攒攒,等下个副本里凑够五个积分,换一把古扇吧,那东西能多次驱除房间里的瘴气,性价比高。”
听到梁江的建议,男孩丝毫没有怀疑,说了声“好嘞,谢谢队长”,就真的不再去看商城界面。
见这人得到了队长的指点,队伍里这下有人着急起来,赶紧逮住机会,队长队长的叫着,也有问题要请教队长。
以后要是再碰上鬼打墙,到底该怎么做?
为什么我都脱了红衣服,厉鬼还是会追着我不放啊......
场面逐渐变得聒噪。唯一一个不问队长问题的,好像只有之前那个打听队长消息的小张,不知不觉间他被挤到最边缘,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人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餐桌这里。起初小张还能瞧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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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后来围住队长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搁在桌上的白瓷勺。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客厅里的灯灭掉,几乎所有人都回到房间休息。小张在沙发上伸个懒腰,也准备上楼。
巧的是刚好有人从卫生间出来,与他碰到一起。那人一边和小张走着,一边撞下他的肩膀,忽然低声问他:
“晚上那会儿,你怎么不问呢?”
小张明知故问:“问什么?”
“嗨,就是向队长请教呀,”那人嫌弃他太笨,“你都不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你是新人对吧,我告诉你啊,队长就是大家的定心丸,有他在,稳赢。”
小张被勾起点好奇心:“那你们要是有问题,下个副本里也可以继续问他嘛,我记得副本里也有自由组队的选项。”
何必呢真的是,一群人抓着队长可劲地问,不知道的还以为诸位一过今晚就都失声了,得吵闹一晚上吐个干净才行。
这时,被小张这么一问,那人更得意了,说这就是你这新人知道得少,队长这个人啊好是好,但他只和别人组队一次。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这轮在他的队伍里,那么下一轮,你就不要想着能再进他的队伍。你和他之间,只会有一次组队的缘分。
“不管是谁,只要他们和队长申请再次组队,都会被拒绝。”那人慢慢地说着,语气中也满是不解,“曾经有人使出过手段,钻空子第二次进了队长新组的队伍。”
说到这里,那人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怎么了,那次出什么事了?”小张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这时那人就更加压低声音地告诉他,队长看到了上一轮的队友以后,脸色煞白,那样子把旁边的人吓坏了。
——“简直就和,就和见鬼一样!”
那个耍小聪明的人特别开心,他笑嘻嘻地跑向队长,在他的印象里,队长是顶顶好的人,又最讲究和谐友爱,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他。
嗯,队长确实伸出了手臂。
却是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12. 月光光
那是队长少见的一次失控。那个传说中总是如春风一般面对伙伴的人,竟然能把队友掀翻在地。
这个插曲使得那次的副本氛围有些尴尬。后来队长没再和那个人动过手,只是再笨的人都能感受到,队长对那个人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客气但微妙。
听经历过那个副本的人说,他们虽然觉着队长奇奇怪怪的,却也都能想得通,说来说去,还是得怪某个人投机取巧,哪能怨到队长头上呢?
听到这儿,小张有些无奈:“合着在你们眼里,队长永远没有错是吧?”
被问的人仰起头:“那当然,往后你就知道了,在这个世界里,崇拜他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就拿今晚来说,围着队长的人可真是不少。不过小张在楼梯上停下来,回身看看开放式的餐厅那边,另一种感受浮上心头。
——长餐桌上,泛着橘光的小吊灯还没有熄灭,它从天花板上垂下,晃啊晃,照着桌上那几乎满着的一碗白粥,还有旁边没动几筷子的小菜,一口都没有吃的鸡蛋。
小张将目光收回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小张说:“我怎么觉得,队长身边似乎有很多很多人,但又好像,他身边空无一人呢?”
说话间他抬起头,只见刚才的同伴已然走远。与此同时,在楼上的走廊深处,传来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小张在回房前看了看,发现是队长独自走出了房间。
*
梁江是出来找东西吃的。
房间里有小冰箱,但只存着几瓶水。至于楼下......
嗯,桌上的白粥早就冷掉,那些小菜和鸡蛋又放了那么久,这会儿有种很不新鲜的色泽。梁江路过餐桌看了几眼它们,接着就拉开了旁边的冰箱的门。
晚上被大家围着问来问去,以至于连饭都没吃几口——这事儿要是落在别人身上,可能会倍感委屈。但梁江不太一样,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今晚饿肚子的事实,然后自己解决问题,在冰箱里搜罗吃的。
梁江的手首先伸向汉堡。人嘛,本能地追求有营养的东西,只是刚一拆开包装纸,闻到那种极重的肉腥味后,梁江脆弱的胃和精神状况就立刻开始抗议,他不得不赶忙把汉堡重新包好,丢掉,再次打量起冰箱里面。
最终梁江拿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面包。他拉开椅子独自坐下,嘶啦一声地拆开包装,将这食物送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
这个面包一点味道都没有。梁江吃这个东西,好像就是纯粹地只是在完成吃饭这个行为而已。他目视前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梁江心想,我早就是独自坐着的,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太久,大约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
副本启动倒计时:40小时
时间:7月19日凌晨3点。
嗞啦——在某个安全屋那黑乎乎的厨房里,有人开了火,端起锅,搅拌鸡蛋液,倒米饭和火腿肠,热火朝天地做饭。
说不扰民是不可能的,有玩家被吵到,睡眼惺忪地探头出来,打算见人就骂,却在看清了做饭的人那被火光映照的脸以后,又缩回头去。
算了算了,是那个小子,太不容易了,就让让他吧。
不是别人,正是陆槐。陆槐本人完全不知道,现在论坛上,还有这间别墅里,早就传开了他深情款款,不忘白月光的故事。此刻看他竟然下厨做饭,同伴们居然有种很欣慰的感觉。
怎么说呢,陆槐为了白月光都不吃不喝两天了,这时候他能做饭,这是什么,这是好事啊,说明孩子从情伤里走出来了!
于是偌大的别墅里,被吵醒的人那么多,都没有一个下楼骂陆槐的,大家只是默默地躺在床上玩手机,顺带刷刷论坛,继续盖楼,帮陆槐把一往情深的形象再好好加固一下。
有一点,别的玩家们是没说错的,那就是陆槐真的走出了某种低谷期,下定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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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决心。
时间拨回到7月18日傍晚。在第无数次抚摸玉镯以后,陆槐起身,循着楼梯来到别墅的地下室。
这里除了储存着的一些物资以外,还有一整面的带密码锁的柜子。
这是专门为玩家提供的便利设施。有时玩家们会携带一些重要物品,或者纪念品什么的。如果玩家害怕在下一个副本里遗失或者碰坏它们,就可以把它们寄存在这里,到时候系统会把东西转移到他们去的新的安全屋里。
陆槐早就想到这里来了,可是他足足犹豫了两天。
很早之前陆槐就动过这个柜子的主意,他想,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把玉镯放到柜子里锁上吧。
话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玉镯易碎,戴在手上容易被碰坏,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里面的发小最近随时会复活啊,想象一下,在副本里,陆槐正和队友并肩作战,忽然,发小的魂魄从镯子里钻出,变成活人站着,娇羞地指着某个队友说:
“陆槐,我看上他了,你帮帮我吧。”
陆槐:好的,我会马上死在现场。
身体是还没死,但我的灵魂,我的品格,我的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死了哦。
这就是个随时会爆的麻烦啊啊!
但,刚想到把镯子寄存的时候,陆槐很快就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否认掉。
因为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着的心,因为他的过往记忆不允许他这样做。
镯子里的人是谁?是从小一起长大,一块儿摸过电线挨过骂,一起被大鹅追过一起嗷嗷哭,在毕业舞会上互相笑话对方单身许多年,下一秒都被吊灯砸中的发小。
共同经历的那个副本更是不必提。天上打着雷,他和发小拿着铁锨吭哧吭哧掘棺材,能陪他做这种傻乎乎的冒险的事情的,还能有谁?
这两天里,陆槐摸着玉镯,在心里反复说过一句话。
陆槐说:“发小啊,我陆槐为了你,也许可以不要脸的。”
14. 风在吹
S级副本这个词语对玩家们来说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在夜灯光束的照耀下,陆槐看到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白了又白,非常精彩。
男人没有立即搭话,不过陆槐猜得到他这会儿在想什么,估计就是卧槽这么猛的吗,你小子竟然能进S级副本,天哪你自求多福吧,我要溜了溜了......
陆槐猜的没错,因为十几秒以后,这男人真的关了夜灯,起身就溜,一气呵成。
这下,灯灭了,人走了,又只留陆槐一个人在这里。
他摸摸左手手腕上莹润的玉镯,喃喃低语:
“兄弟啊,我想好了,我这张老脸,还是不要了。
但拜托你复活之前还是先算算日子好不呀。
你可千万别随随便便把自己生出来啊!
拜托拜托!”
陆槐低语着,甚至还双手合十,向着虚空拜了一拜,不知情的人看他这样子,估计还以为他是在做餐前祈祷仪式呢。
事实上拜了拜以后,陆槐就继续吃起他的饭。这一次,他抄起勺子的动作力度更大,更加扎实。
*
副本启动倒计时:25小时
时间:7月19日下午6点。
林中木屋这个新手村副本结束之后,最终存活下来的十一名新人被统一送进安全屋别墅里。和游刃有余,进了安全屋就四仰八叉地躺着的老玩家比,这些人宛若惊弓之鸟,还未曾从副本的凶险中彻底回过神来。
很多老玩家回到安全屋里就会翻冰箱找吃的,结伴探索地下室的酒柜,专挑最贵的拿出来浪费。而这些可怜的新人们,他们在听了系统对安全屋的讲解以后,都还是懵懵懂懂且担惊受怕的。
——冰箱里的食物真的是免费的,怎么吃都可以?
这个别墅这么大,有这么多空房间,里面会不会也闹鬼?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整整一天过去了,这些新人才算是勉强接受适应了安全屋的设定。至少现在大家都把客厅里打的地铺收了,愿意今晚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睡,这就是很大的一个进步。
屋外夕阳渐沉,屋内这些玩家们陆续坐在沙发上,拿着薯片等各色零食,瘫坐着看电视,聊天,乍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温馨大家庭。
在这祥和安宁的氛围中,玩家们的虚拟手机忽地一齐响起提示音,那是系统在提示他们,本次副本已完成结算,正在发放积分。
众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搅动起来。一阵阵的惊叹声过后,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按照新手指引读着说明,打开商城探查起来。
约莫在五六分钟以后,不知是谁起了头,玩家们挨个报起自己的积分。
——倒是挺一致的,大多都是一分。毕竟这是新手副本,系统给的奖励本就不会多,只是给每人在商城里多发了一个新手装备包而已。
当越来越多的人报出自己的积分,突然,从左侧的小沙发那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那正在哭泣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原来她刚才打开手机一看,自己的积分竟然是负数。系统还严肃地和她解释,说这是结合她副本里的表现来判定的。
她自己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过于害怕,在这整个副本里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蜷缩着,之后就没再动弹过,话是不说的,探索也是一点都不干的,这直接被系统判定为消极完成任务。如果下一次她还是这样,会直接被厉鬼清除出局。
这姑娘的哭声很快引来几个人凑过去,在得知她的积分是负三以后,大家也都为她叹息——老天,这世界这么残酷,救命的积分根本不够用,这开局就是负数,以后的路简直就是地狱难度呀。
被队友们围住以后,姑娘更加委屈,低下头哭得更凶。
混乱中,悲鸣中,忽然有一个尖锐的男声响起:
“各位,不如我们都借点积分给她吧?
我看系统说,积分是可以借出去的啊,给她零点几分都行啊,或多或少都能帮上忙!”
那是一个小伙子,他拍拍姑娘的肩,站直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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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脖子,向大家发出号召。
这还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一时间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说着什么,不少人都觉得,这是可以的。
见大家好像没有异议,小伙子便准备再翻翻新手提示,指引大家操作,完成借积分的手续,但,就在这个关头,忽然有另一个声音温和地、坚定地出现了:
“我认为这不太合适。”
这句话像是一粒石子被投入宁静的湖面中。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西南角,集中在那个斜倚着墙壁的男人身上。
这样的反对者令小伙子觉得很是恼火,一开口就给他定了性:“你居然这么自私的吗?”
说罢,小伙子干脆向着男人走过来,边走边说:“来,让我们看看你拿了多少积分吧。”
这时就体现出虚拟手机的好处了。在这个世界里,每个玩家都拥有一个只能让自己看见的虚拟手机,不给实体的原因是,之前发生过手机被抢夺,信息泄露等诸多情况......
当手机变成随身绑定的虚拟电子用品,这种烦恼基本可以免去——例外的情况是个别玩家会用武力胁迫他人,强行借出积分或者道具。
小伙子见拿不到男人的手机,就站定了,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
很快的,他好像认出了对方,恍然大悟地笑道:
“原来是你啊,你们看看,就是这个人哄小孩子睡觉。
我记得你姓周,叫,周,周什么来着?”
这时,倚着白墙的男人嘴唇微动,把自己的名字吐露出来:“周寻安。”
夕阳的余晖攀在墙面上,也落在男人柔和的脸上,光与影相互交织,拥抱着他。
“周寻安......”小伙子念叨着这个名字,那尖锐的声音低了下去。
下一刻,他发出冷笑,音量不大,却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我看你哄孩子,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哇哦,周寻安,合着你那时候就是演戏骗积分的,你在装什么圣父圣母!”
15. 叶在动
这话讲得......真是往人的心窝里戳。
经他这么一说,之前周寻安在副本里的表现就变了味,真相变成是他在假惺惺地做戏。这下,周寻安在所有人心里攒的好感度顿时掉个精光,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警惕起来。
换做别的人,被队友们这样齐刷刷地,不怀好意地盯着,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甚至会因为急于给自己辩解而语无伦次、心理崩溃。
可周寻安仍是稳稳地倚着墙,看着那个小伙子,那样子好像是在问他: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歇一歇,等我讲。
那人被这种无声的提醒震住了,说完以后站着不动,忽然不敢继续讲下去。
周寻安看他安静下来了,就慢慢地,吐字清楚地和大家讲话,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背了背刚才新学的副本规则:
“第一,如果借积分的人在副本中死亡,债务随之清零,借的积分不会返还给债主。
第二,在这个世界里,积分是生存货币。”
想说的道理,都在这里了。周寻安压根用不着进行长篇大论,他只用把这些点明白,这些玩家们就能想通——只要不是傻的。
如果说刚才大家伙儿一时间被这种集体的意识所裹挟,那么现在,明确规则以后,很多人如梦初醒,总算意识到这是事关自己利益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把积分借出去呢?
这下玩家们再次交头接耳起来,看得出来,很多人都动摇了。
那小伙子也有意思,见舆论不倒向他这里,竟然着急起来。起初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帮帮小姑娘,而此时此刻,他就是看周寻安不顺眼,就是想出一口气,压倒他。
所以小伙子闭口不谈规则,鼓足攻击的姿态:
“佩服,我太佩服你了,你还真是一个好学生啊。
呵呵,周寻安,我们是被卷入了这个诡异的世界里,系统说我们本该是死去的人,是这个世界给了我们机会,让我们成为游戏的玩家,多活上一阵子。
但是周寻安,在做玩家之前,我拜托你,先做个人吧!”
最后一句话,咬牙切齿,用意歹毒。那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玩家们,霎时间又都安静了。
他们在张望,看看那个因过于激动脸都红了的年轻人,也在看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周寻安。
这次周寻安连规则都懒得背,只是抛给对方一个表示同情的眼神,意思很明确了——
我知道你急着骂人,但你先别急,你好好再想想规则。
借积分,还是把积分借给一个一看就脆弱得不行的玩家,你这是要逼着所有人做赔本生意吗?
寂静,一片寂静。在这种静默中,姑娘的哭声更明显了。而且这时候,她抽噎着说出话来,正好帮那个小伙子添了一把柴:
“哥哥,我真的、真的很感动,谢谢你帮我......
但这个要求确实无理,大家也都要活下去呢。有的人辛辛苦苦赚到那么多积分,没有随便借给别人的义务。”
这有的人指的是谁......谜底好像很明确啊。
饶是周寻安这么冷静,这会儿都有种胸口憋着一股劲的感觉。他不多说话,只是笑了笑,嗯,被气笑的那种,关键是他这种无奈地微笑的样子,居然还特别好看。
忽然,空气里传来汽水瓶盖被拧开的动静。众人被这声响牵引着伸脖子去看,只见不知何时,一个穿着马甲衬衫,斯斯文文的男人站起来走向冰箱,取出一瓶汽水,利落地拧盖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好像客厅里发生的这一切与他无关。
说来滑稽得很,这会儿小伙子不骂人了,姑娘也不哭了,玩家们都直愣愣地看他喝可乐,只有周寻安双手抱臂低着头,只是看着地面上夕阳的碎光。
男人喝个够了,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块儿手绢擦擦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大家,笑嘻嘻地问:
“都不说话了?口渴了?
好巧,我喝完水了,不口渴,我来和你们聊聊。”
说着,男人双手撑着面前的桌子,身子向前探去地站着,一副要开始讲课的模样:
“我觉着那句话说得很好啊,在做玩家之前,先做个人。
但应该是你们好好学习一下这句话。
哎呀,说什么先做个人。我问你们,当初在小木屋里,你们有谁关注到那个小孩了?我记着我给她找过果汁来着,那时除了周寻安,我可没见到还有别人照顾这个小孩。
周寻安要是真的没人性,他拿了线索不直接整合故事和我们说,反而跑去先安抚孩子,他是吃饱了撑的是吗?大家都是刚刚进副本,他那会儿能未卜先知地懂得这么干会拿高分?
啊?”
最后这个啊字,很有灵性。
但那个小伙子也是真的执着,被噎到了还想挣扎一下,反击。很好,周寻安有耐心等他说完,这个斯文男人可没有,眼皮一抬,继续上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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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说什么不要只做个玩家。啧啧啧,你们听听,害臊不?
各位,你们连规则都没搞懂啊,还得周寻安提醒你们呢!连规则都记不住,哪有资格自称玩家,你们做了蠢货才是真的!”
一个人扫射全场,几乎是贴脸挨个骂一骂,但被骂的人竟然都一愣一愣的。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过分了。沉默许久的周寻安终于咳嗽一声,开口。
周寻安觉着,他如果再不说话,这位兄弟今晚睡觉的时候,要记得把门堵好,随身再带把刀自卫。
在场面失控以前,周寻安望着那位泪痕未干的姑娘,眼神里依然是满满的温柔:
“其实他还有些真心话要和你说。”
接着都不用周寻安转头或者给点眼神和语言提示,那人顺坡下驴,麻利地说:
“是的,我想和你说,还有一条规则是每场队伍的成员基本上都会不一样。
好,我们可以护着你,但下一场呢?下一场你要是遇到的不是我们这些善良的人,谁继续护着你?
我们给你积分,让你觉得原来求一下人就能活下去,可是姑娘,你还没搞明白呢,这是一个会死人的生存游戏,要靠自己的能力闯关挣自己的命。”
周寻安适时地接话:“你现在好像没有退路,负数的积分让你被逼到悬崖边,不过要是咬咬牙闯一闯,也许就找到路了呢?”
这意思很明确了。给你积分反而是害你,让你有依赖心理,你接受现实,横下心来拼一把,反而有长久地活下去的可能。
再蠢的人这时都得开窍。
这姑娘刚才是有些过分,但遇上这个世界,是个正常人都要怕,都要犯错,想要借积分完全是人之常情。这时候那个男人和周寻安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她那断断续续的抽泣便彻底止住。
她咬一咬牙,站起来冲着周寻安他们微微点一点头。这是想通了的意思,感谢的意思,尽在这无声的动作中。
——被狂风卷到悬崖峭壁上,那就试着搏一搏吧。她是看上去柔弱如白花,但在长成白花以前,她也曾是一颗冲破泥土的种子。
除了那个发难的小伙子以外,这时别的玩家有些尴尬地纷纷开始干些别的事情,装作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渐渐的,客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唯一留下的那个小伙子一看没人搭理他了,也自知理亏,匆匆忙忙地上楼。
最后,一楼这里只剩下周寻安与那个男人。
16. 下雨了
一直岿然不动的周寻安这会儿向前一步,朝那人伸出手:
“口才不错。”
不是感谢,而是夸奖。被夸的人嘿嘿一笑,也伸出手来,很是用力地和周寻安握了握手:
“你好,郑阳。我是在大学里教书的,没别的本事,就是会上课。”
那可以说是很会上课了。两人相视而笑,这就算是交上朋友。巧的是他们这时的肚子都有些饿,就都凑到冰箱这里,弯着腰找吃的。
刚才还风度翩翩,你唱和我地怼了全场的人,现在一起仔细研究起里面的食物,郑阳说这里面都是预制菜,有什么好吃的,要论吃的,还得是他家楼下的烤鸭最香。
可惜了,估计以后是吃不到的。说话间周寻安从冰箱深处捞出一瓶罐装的咖啡,捏在手里。
郑阳看见了,很是嫌弃,还拍了下他的手背:“放回去,现在都晚上了,喝这个不怕失眠啊?”
周寻安则依旧握着咖啡,告诉他自己今晚还要好好研究副本规则,应该不会睡。
这引来郑阳的惊讶和恨铁不成钢,郑阳说你真是个傻的,好不容易从副本里出来了能好好歇歇,晚上就应该睡个够,养足精神。
郑阳哪里知道,周寻安被S级的副本邀请,而且就快要进入副本。作为新人,当初接下邀请时他还是有些混沌的,如今在安全屋里,周寻安静下心来看了规则,这才彻底明白自己目前处于什么境地。
时间是根本不够用的。周寻安要努力地消化虚拟手机里给他的新手教程,要挨个看商城里的道具和说明,尽快地记住种种规则。
关于这个世界,周寻安知道的还是太少,太少。
时间来到深夜,周寻安的房间里仍亮着灯。这时候,有人敲了门。
正是郑阳。这人已换了一身房间柜子里的睡衣。不过显而易见的,他压根睡不着,手里拎着一袋从冰箱里取出的卤鸭子,还有两瓶啤酒:
“来,凑合吃吧。”
在周寻安刚把门拉开一点缝隙的时候,郑阳这么说着,拎着东西挤进来,大有要两人一起搓一顿的劲头。不过,他一进屋就看到了屋里书桌上亮着的台灯,以及一盘切块蛋糕,一罐喝了大半的咖啡,还有一个记了不少东西的小本子。
对此,郑阳的感慨是我的学生要是有你这么努力,也就用不着我在期末的时候捞来捞去。
最终郑阳挨着周寻安坐下。他并不打扰周寻安,周寻安研究这个游戏,他就在旁边喝酒,吃鸭子。等喝得多了,人的话也就多起来,白日里的斯文模样一点一点坍塌。
“其实还是有几个人愿意为你说话的。还记得副本里帮你解释的那个男孩子吗,他很明白你的用意......只是别人,嗯,没我这么大胆。”
郑阳说得太急,被噎住了,周寻安就拍拍他的背。等气息顺了,郑阳又说下去:
“你也别太感激我。我呢不是纯粹为了帮你,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妹妹,比那个小姑娘大一些......
打小我就教我妹妹,别老哼哼唧唧的,把自己当个弱者看待,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可以很强啊,不要绑着自己。”
郑阳真的是喝上头了,脸很红,手在乱舞:“我妹妹,呐,律师!去年毕业的,做律师了哦,我觉得比我有出息,嘿嘿......”
酒能醉人,也最能激起人的情绪,郑阳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家里早就没有爸爸妈妈,我也走了,她怎么办呢?”
想来这就是他训那个女孩的深层原因。是啊,身边没人了,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他一定希望妹妹可以坚强起来,好好地活着吧。
郑阳的情绪越来越收不住,嘴里念叨着“没了我你怎么办”,然后念着念着,他把手搭在了周寻安的背上。
周寻安一直没怎么干涉郑阳,给足这人释放情绪的空间。
这时候被郑阳揽着肩膀,周寻安就扭过头去,看看他。
郑阳忽地调转话头,问:“没有我,你怎么办呢?”
周寻安被这话给问住了。接着,郑阳自顾自地又碎碎念起来:
“周寻安,你人真好,真的。
但这个世界太王八蛋了,你得遇上和你一样好的人才行。
得有人像我这样,懂你,帮你说话,给你出头......”
好得很,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嗷嗷地哭,转回那句“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周寻安则是面不改色,他一边仍盯着笔记,一边腾出手来挪下郑阳的胳膊,一下一下地给他拍背,愣是把郑阳给哄得睡着了,趴在桌上。
看这种鬼哭狼嚎,需要人安慰的样子——唉,到底是谁没有谁该怎么办啊。
夜更深,旁边的人趴在桌上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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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周寻安试图搬动他,太重了没搬动以后,周寻安就拿来毯子给他披上,自己依旧坐在旁边。
这下,又是一个人了。周寻安把最后一点咖啡喝掉,垂眸拿起瓷盘上的银质叉子。
把蛋糕拿回房间以后,他还没有动过。此刻,周寻安叉起一小块儿,缓缓送入嘴中。
坚果仁那淡淡的苦涩味道弥漫开来,混合着纯黑巧克力的清苦。
周寻安愈发坐直了身体。
*
副本启动倒计时:7小时
时间:7月20日中午12点
大中午的,别墅一楼客厅和厨房、餐厅这里居然都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沈无用来了。
这两天里,尽管沈无用表现得很正常,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但在别的玩家眼里,就是沈无用太嚣张了,走路都一扭一扭那种。
说来也不能怪玩家们这样胡思乱想。沈无用刚一回到别墅就反杀了云哥,那尸体,就躺在一楼大厅的血泊里,很快被系统清理干净。
毫不夸张地说,安全屋是玩家们最重要的港湾,在这里所有人都能得到喘息的时机,麻痹自己,忘却副本里的血和恐惧。以前即使有云哥这样的人找事,也几乎没有出过人命。
死掉一个人。这样的事在副本里见太多了,见够了,实在是不想在安全屋里再看到!
而且因为这是触发了反制机制,是系统帮忙抹杀的,所以沈无用没受到任何惩罚,好端端地活着呢。
起初大家伙儿看见沈无用走过来,集体做鸟兽散。后来他们咂摸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特殊期保护机制,心想天啊,万一他不高兴了,和系统说我们欺负他,让系统杀了我们,这可怎么办?
于是到了后来,沈无用要是再出现在人群之间,那些玩家们就在没有沈无用的群聊里挨个接龙报数。
“1、2、3......6......”
这是在干什么呢?这是在确定挨个离开的顺序。这个人走了,等过一会儿,下一个人再走。
这样就很好。我们不过是各自有事,一个一个离开罢了,你总不能说我们在排挤孤立你吧?
玩家们都喜滋滋地觉得,我们的演技,天衣无缝。
然而当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他听到背后的沈无用发出了一种名为嘲讽的笑声。
18. 找朋友(1)
面对凌源大厦boss的控诉,系统按捺着拔了网线拔了电源线就此断联的想法,努力维持专业性地道:
“您好,系统我已经提醒过您了哦。”
说的不是假话。半小时以前,眼看着距离开启副本的时间越来越近,这位厉鬼兴奋到摩拳擦掌,跑来告诉系统,他要放出自己诸多可怖化身中的一个,给这些玩家送上一份见面礼。
系统平常要和不少副本boss对接,忙得焦头烂额,本来是不想理会这消息的,然而被送入这个副本的队伍就是由系统一手促成的,所以,它心虚了,回复了,问那厉鬼要怎么办。
对方就说,选一个倒霉蛋,派一个化身去吓唬吓唬他。要让对方感受到来自S级副本的冷意,还不能一下子吓死对方,否则多无趣啊。
“我看看,诶,就选这个人吧,年纪最小这个,沈无用。”
真的,系统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想端着一杯汽油作势要喝,然后把这些汽油全部喷到屏幕上的冲动。
系统:“这不太好吧?”
boss理解它的担忧:“你觉得我欺负小孩子是不是,但他可是无伤通关呀,我就是想瞧瞧他的本事。”
眼见这厉鬼选了个相当棘手的玩家还自以为是,系统一方面不好直接点破沈无用的诡异之处,怕被撒火,另外一方面,还得苦口婆心地劝导boss,说你作为幕后真凶,老老实实躲在暗处搞事情就可以。
“那不行,”这厉鬼严肃地拒绝,“我这个副本以前来过两波玩家,有拿桃木剑对准我的,还有学了江湖戏法嘴里喷火的,每次都是他们先来跑我面前给我挑事,这次我要先出手。”
现在,先出手的结果就是这位厉鬼嗷嗷嚎叫,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沈无用他扇我巴掌。他王八蛋。
系统有些烦躁,不就是被打了一下吗?
可是厉鬼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你看,以前那些玩家对付他,都是用用道具啊,想想办法什么的,只有这个人,这个叫沈无用的人采用了一种最为原始的办法,伸出手,拍巴掌。
这种来自于人类原始武力的攻击,给boss带来一种直白的,极具冲击力的被侮辱的感觉。
此时系统的核心处理器再度超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安抚这家伙,而那厉鬼话锋一转,忽然问它:
“这场启用找朋友的机制了,对吧?”
系统:“嗯,是的呢,每位玩家都会被清除记忆,忘却自己的身份。”
厉鬼便立刻说道:“我怀疑沈无用没喝孟婆汤。”
清除记忆用的当然不是灌孟婆汤的办法,系统明白他的担心,劈里啪啦地掉调出任务运行日志,甩给他看:
“一到时间就清除记忆了。”
厉鬼仍不死心:“那就是没喝干净,他还记着自己是玩家,故意针对我。”
嘿,系统能接受别人和它吐槽,向它发泄情绪,但就是接受不了别人说他没干活,活儿没干好。
你、说、我......干活儿干得不行?
系统彻底收敛起温柔的语气,公事公办地回复道:“经查询,所有玩家记忆已被清除。”
还好,厉鬼看它这样知道它是认真的,嘀嘀咕咕地说自己就是想不明白,沈无用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就在输入框里打字,想告诉他沈无用这个人就是邪门,我也没想到他失忆了以后也还能这么邪门。
不过这些字和以前一样被逐字逐句地删掉,取而代之的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
“游戏中可能会出现不可控因素哦,请知悉。”
这下那厉鬼总算安静下来,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会再想着给别的玩家送见面礼。另一边,系统则算是被他提醒了,赶忙把任务日志全部调出来,仔仔细细地再确认一遍。
好的,没有问题,每个人关于副本,关于玩家的记忆都已经被抹去,现在的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活在人间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啪嗒。黑暗中系统切换监控画面,对准凌源大厦这个副本,并将其设为近期重点关注对象。
做完这些,系统有一种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沉重的感觉。
希望各位在这场机制中能顺利通关吧。
我已为你们备好通向生路的绳索,愿君好运。
*
7月20晚8点,弄桃路231号,馄饨店。
外面的雨现在很小很小,像被拧了很多遍的湿毛巾,滴滴答答。沈无用独自坐在店里抱着一碗热馄饨吃,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原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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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包带回家吃的,但在坐下来以后,沈无用回想起楼道里的一幕幕,顿时不想回去。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当时沈无用望着那个走廊尽头的男孩,发现他的双脚竟然虚浮在地面上,虽然离地只是高出了那么几厘米,但要不是他心细,恐怕就会交代在那里。
那血手印一定和这个男孩有关,猝不及防地给他一巴掌,算是让他尝尝被那血手印追着跑的味道。还好,这举动把那家伙弄懵了,沈无用佯装淡定地撤退,还真让他逃了出来。
坐在这馄饨店里,听着店内鼎沸的人声,沈无用这才有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学习科学这么多年的沈无用,参加竞赛拿奖无数的沈无用,这时面临着一个颠覆他认知的问题:
这世上......有鬼吗?
上一次问这个问题,还是小时候在姥姥家睡觉,被姥姥讲鬼故事吓唬,天真好奇地问。
——“姥姥,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的,鬼专吃不睡觉的小坏蛋。”
“那我爸整宿不睡觉打麻将,鬼怎么不吃他?”
姥姥就说:“因为你爸是大坏蛋。”
......
如今问这个,是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沈无用强行扒拉了几口吃的,然后抬起头,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以及刚刚亮起的路灯。
这种人间烟火的感觉让人能稍稍安心一点。刚好此时有夜风吹过,依稀送来远处奶茶店的歌声,沈无用拿出手机,干脆给自己点了个奶茶外卖,准备压压惊。
放下手机以后,沈无用托着腮望向外面,只见在马路的斜对面,有一群打扮靓丽的人在排队等着什么,看上去热闹极了。
嗯,那些人是在等着拍照。半个月前这儿的墙还是一面上了年头的破墙,无人在意,后来不知是哪位艺术家在上面喷了彩漆,又写了白色的命运这两个大字,竖排版,配上一些手绘的蔷薇花,这面墙就成了打卡点,红极一时。
最近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人来这里与这两个字合影,渐渐的,就有聪明的人带着相机来这里帮人拍照,一次十块钱,包你满意。
比如现在,就在这堵墙的对面,有一个背着卡其色双肩包的男人正举着相机,示意那位盛装打扮的姑娘侧一侧身。
19. 找朋友(2)
这种商业化的流水线拍照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周寻安叮咛那姑娘调整好姿势,很快就拍下几张照片。
像他这样收费给人拍照的,周围还有不少。不过周寻安不是专门蹲在这里的,他是在校的大二年级的学生,平常和某个化妆工作室有合作,会帮着给客人拍拍照片。今天是这位客人做好妆造以后突然点名要来这里,他才跟着过来。
不得不说这堵墙上的画是真的漂亮,随随便便一拍就很出片。周寻安比了一个“可以了”的手势以后,一直紧绷着做造型的姑娘长长地松一口气,凑到他身边来,捋着头发问道:“那什么时候给我照片呢?”
周寻安边确认相机边细致地回复道:“后天会给你发网盘选片,到时候你选几张,我们这边会有专人帮忙P图。”
姑娘便微笑着道谢,还夸奖周寻安,说他全程都很耐心地指导动作,以后还要找他再拍一组写真。
两人可以说是非常愉快地散了场。周寻安独自站在这里,他看看四周依然攒动的人头,以及手绘墙前还正在摆姿势的女孩,在这一片热闹景象中生出一种疲惫感来,转身慢慢离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刚黑一阵子,这让周寻安忽然想起自己的学校。
那大学早上七点有早操,晚上又对宿舍管控得极为严格,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在八点之前回到宿舍楼里,严禁在学校里晃荡。
对此,周寻安的舍友曾当着宿管阿姨的面吐槽,说天一黑就不让人出去,怎么着,学校里有鬼啊?
那时周寻安在一旁拽他的胳膊,怕他多说话惹祸上身,而在他们的对面,那一直低头摆弄钥匙的宿管阿姨突然翻起眼皮,由下而上地看他们,黑眼珠几乎要全部翻过去,只露出一片眼白。
这情景,直接让周寻安和舍友们当场死机,然后撒开腿就往宿舍里跑。
从那以后,周寻安还发现了学校里很多奇奇怪怪的细节,他与同学们说过,但大家都不以为意。最终,上学期周寻安自个儿拿了主意,在外面兼职赚钱,租房子住。
看上去是自找苦吃,多此一举,以至于他放假了都还留在这座城市里,打工攒钱,可周寻安觉得,那些细微的事情都在暗示他,在那个学校里呆得越久,就离意外死亡越近。
周寻安把房子租在市区某处公寓楼里,楼下就是地铁口,方便他去上课。此时周寻安在街道里七拐八拐的,不久后就来到公寓楼下,刷卡上去。
家在13楼,是两层的loft户型,不过空间很大,并不让人感觉压抑。回去以后,周寻安放下东西先洗个澡,出来以后关了房间里别的灯,只留下临街窗户旁书桌上的那一盏小灯。
这是周寻安最喜欢的时刻。夜晚坐在窗前的桌前,开电脑打打游戏,或者打开照片看一看,都是宁静的惬意的生活。他拉开椅子坐下,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里,接着还顺手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
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晚上。周寻安点开文件夹,先调出今天新拍的照片,放大查看。
照片里,白色的命运这两个字写得花里胡哨,周围蔷薇花簇拥,在夜灯细雨的烘托下更显妖冶。再看墙面前侧身而立的白裙少女,长发及腰,鹅蛋脸上呈现着略显拘谨但柔和动人的笑意。
很好,都不用修图。再继续翻几张,差不多都是如此,是周寻安耐心引导了客人,也是客人在努力配合,双赢的事。周寻安大可以关了这些照片,不再操心,转头去打他的游戏。
然而周寻安没这么做。那被碎发遮住了一些的眼紧紧盯着屏幕,搭在鼠标上的手指猛然连击起来,飞快地操作着。
因为在女孩的右侧肩膀上,周寻安注意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他没有放过这个看似奇怪实则无伤大雅的地方,而是调对比度,放大.....经历了一系列操作以后,那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竟然是一只半透明的人手,虚搭在女孩的肩上,指尖垂向女孩的胸口。
这一张照片里有,那么其它照片呢?
快速滑动,上一张,上上一张......今天在这里拍的十张照片里,竟然都有一只手搭在女孩肩上。
周寻安回忆着拍照的过程,他记得那时这面墙上根本没有人手,女孩的身后更是没有站着人。
那,是拍照的镜头出了问题,还是单纯是巧合?现在,抱着一种求证的心态,周寻安拿出手机点开社交平台,搜索这面“命运网红墙”,很快找到了一堆有关这个的打卡照片。
很多照片都是被后期处理过了,失真程度高,看不出什么,但点开几个普通人随手拍的照片,就能在他们的肩膀上也找到这样的轮廓——属于是不仔细看,不调整一下照片,看不出来的那种,而且即使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照片里有这不甚清楚的轮廓,估计也不会多想。
这一轮搜索和查证可谓是心惊肉跳,周寻安重新打开今天的客人的照片,对着屏幕沉思良久。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异常。嗯,用灵异现象来解释?
上大学以来,学校里的诸多怪事曾让周寻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但他安慰自己,说可能就是巧合而已。而且自从与学校刻意保持距离以后,他几乎没再碰上过什么古怪事件,逐渐淡忘那种惊悚的刺激。
周寻安没想到,如今这种脊背发麻的感觉回来了。他不得不问自己一个问题——
这世上......有鬼吗?
啪嗒。忽然,周寻安的手指动了动,再度操作起来。
这一次是重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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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调色,添加滤镜......总之几十秒过后,整张图变得更加富有文艺气息,与此同时,那半透明的轮廓也被掩盖掉,根本看不出来。
周寻安的想法很简单,鬼不鬼的暂且不能确定,而后天顾客就要拿到照片,至少得先把这玩意儿处理一下,保证不吓到女孩。还有,到时候最好向她建议放弃这些照片,能销毁了最好。
处理完照片,周寻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发麻。于是他站起来,向窗户外面望去,放空心绪。
城市的霓虹灯点点闪闪,在那不远处,还有一栋40层高的灯火通明的大厦,那是他合作的化妆工作室在的地方。
这栋大厦很有名气,叫——凌源大厦。
看着这建筑,一些记忆忽然闪回。周寻安想起来了,前两天他瞧见一楼的某家酒吧正在粉刷外墙,那工人们正在画的,好像和网红命运墙上的蔷薇花很像。
*
晚上九点,在灯火通明的凌源大厦里,到处都是正在加班的“怨魂”。
比如第18层的某游戏公司的运营组。话说这家公司有点奇怪,据说老板创业时找人来算过,把运营组摘出来,单独放到了凌源大厦18层的一间办公室里,以此来旺运势。
此刻这些成员个个被困在工位上,怨气大到能拿来发电。
其中刚入职不久的小柔撑不住这样的工作强度,趴在桌上唉声叹气。下一刻,一旁的陈姐走过来,顺手就用文件夹轻轻敲敲她的背。
——“别丧了,等会儿准备吃夜宵,还有奶茶呢。”
小柔一下子活过来了:“啊,陈姐,这是公司福利吗?”
这时旁边工位上的人就冷笑一下,说:“咱们公司抠门成这样,你还指望有福利?是咱们老大自己掏的腰包,犒劳大家。”
小柔更高兴了,都坐直了:“原来老大这么好啊,我可算跟对人了哦。”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四周静默了一下,然后有人摇着头,把叹气声拉得比她还要长:
“是很好啊,可是老大就要走了。”
据说老大与前两天空降的一个小头目吵了一架,具体内容不知,反正那位被气得够呛,回到办公室就找来人事,说哪怕多赔点钱都要把这个刺头给开了。
这对运营组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耗。大家表面上装作不知道,其实背地里都议论好几天了,都舍不得老大走。
此时一提老大要走的事,这群人跟被传染了一样,纷纷叹息。后来是某个八卦先锋敲敲桌子,打破了这沉闷空气:
“各位各位,最新消息,你们可别乱传哦。
我听说上面知道了老大要被某人自作主张开掉,把那个傻逼叫去单独谈话了。”
20. 找朋友(3)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在关系户与能干活能扛旗的人之间,有脑子的人最终还是知道该选哪一个的。
那位小头目以为老大被众人追捧,是因为他只会搞搞福利,笼络人心,他还是在这里呆的时间太短,心也太急,压根就没深刻理解什么叫做部门的主心骨,什么叫做部门离了这个人,真的很有可能转不动。
此时此刻,小柔不禁往远处的独立办公室那里看去,发出来自内心的感慨:
“以前我看小说,觉着公司里的人对着霸总发花痴是纯纯有病,但是看看老大,我的天啊,我真的要爱上了......”
这种玩笑话引来一片笑声,有人和她说你还是收起心思吧,老大是很优秀,男模级别的身材,过硬的能力,然而他二十八了,年近三十,据说还是单身一人,不晓得究竟是在等怎样合适的姑娘。
“成了,别犯花痴,”陈姐拍拍手,“我最后再来确认一下你们要喝什么。还有,老大胃不太好,只能喝热的茶,你们慌里慌张的,到时候可别把老大的拿错了。”
夜更深,这座城市的很多店都打烊了,但还有一家经营至半夜的奶茶店,它收到了三份最新订单,忙碌起来,很快出餐,又很快叫了骑手来取货。
说来很巧,负责送这三个订单的是同一个骑手——陆槐。
说来也不巧,因为这样的安排,来自于某个高悬于这副本之外的系统。
系统守在监控器跟前,凝视着画面里渐渐逼近的黄色身影,暗暗捏一把汗:
“加油,陆槐!你就是全队的希望!”
*
陆槐今天很倒霉。
夏天,天气热,他专门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凉快一些再出来接单,但谁曾想随着夜幕降临,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太多太多模糊的人影。
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偶尔他会看见那么几个别人看不到的“人”,但是阿弥陀佛圣母耶稣呀,怎么今晚闹得这么凶,走几步就能看到奇怪的东西呢?
送上一单的时候,陆槐刚敲门,隔壁的老太太开了门,笑着请他帮忙扔一袋垃圾,他看老太太站都站不稳,可怜兮兮的,刚说一声好的,顾客开门了,伸出头问他在和谁讲话。
明明旁边那老太太还正抓着门站着,这位顾客大哥却问他:“你刚刚和谁在说话?”
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转身就跑。后来陆槐身后还传来那老太太的阴森森的声音:“孩子,孩子,帮我把垃圾倒了啊!”
陆槐被纠缠得没办法,硬着头皮折返回去,抓过那个黑色塑料袋风驰电掣地跑。
今晚接单以来,不是出现这样的小插曲,就是忽然撞上一个透明的人,从对方身体里钻过去。支撑他继续送单的,大约是刚毕业以后找不着工作,房租水电费统统要钱的困窘境地。
但没有人能经得起这种折腾,陆槐逐渐变得昏昏沉沉起来,跑错好几次路,延迟好几次,一晚上能收到好几个差评。
现在陆槐来到市中心那家奶茶店门前,面色苍白地想,送完这最后三单,说什么他都不干了,要回去躺着,还要明天去道观里抱住道长的大腿哭求一番。
可能是陆槐这种冷汗涔涔,汗水糊了一脸的样子太惨了,奶茶店里一位高高瘦瘦的店员好心地叫住了他:
“先生,我们今天店里有活动,可以获得一杯免费奶茶哦。”
陆槐的脑子晕沉沉的:“啊?怎么搞?”
下一秒,那店员可能嫌麻烦,直接做了一杯乌龙蜜桃奶茶塞他手里:“好了,我替你参加过活动了,拿着吧。”
这人伸手过来,手指刚刚好擦过陆槐的手臂,这一瞬间,一种彻骨的冷意顺着那人的指尖传来,瞬间爬遍陆槐的全身。
嘶,好冷,这个人的身上这么凉的吗,比我手腕上的玉镯还要冷......陆槐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那人神态自若地继续忙活着,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人家摸了冰奶茶吧。陆槐实在是没有力气多想,提着一大堆奶茶放进箱子里,骑上他心爱的小车子。
这第一单要先送到弄桃路去,都超时一个多小时了......而且那个顾客也真是个淡定的神人,都没有催促过他。
不管怎样,总得把东西送到。陆槐按着导航,加速前进,不过走着走着,随着临近目标地,他心里嘀咕起来。
那位沈先生把收货地定在了弄桃路的口袋公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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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来说,很少有人把收货地定在这种公共场所。
另外,像这种处在居民区附近的微型公园按理来说不偏僻,挺热闹的,有很多老人带着小孩在这里转悠,可陆槐刚到这里,就有一阵阴风迎面吹来。
陆槐停稳车子,正要取出奶茶的时候,瞄到有一对年轻夫妻正并肩坐在花坛边沿上,和他招手。
很友好是不是?这两个人的膝盖以下,都是被齐齐截去的,淌着粘稠的鲜血!
经这么一吓,陆槐手一抖,自己都不知道取出了一袋什么奶茶来,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前跑去,放下东西,拍个照片给顾客,然后就逃命一样地跑。
好了,下一单......
其实陆槐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等他到了某栋公寓楼下,一楼大厅的某个路人姑娘看他走路一晃一晃的,死活不让他走,给他塞了巧克力,还要帮他把东西送上楼。
——“你还送什么外卖啊,这么热的天,得热射病了可怎么办,命比钱重要!”
在这种濒临崩溃的情况下,陆槐无心多想人家是不是要骗他东西,也没多看取出的奶茶,随便递出去,说出楼层和房间号。
他是该回去休息了,但怎么办呢,电话在不断响起,是凌源大厦的人在催促他,说快要超时了。
陆槐就骑着车子,近乎于麻木地到了凌源大厦楼下,路上车子还翻了一次。
这是个大单。陆槐拎着东西按电梯,上楼,把东西交给一个戴着工牌的女人。只是他转身后还没走多远,恍惚听到有人喊他:
“您好,这个单不太对吧?我和商家备注了,要把热茶单独装一个袋子里,这怎么没有呢?”
可陆槐已进了电梯。
他没听到的是,在这座城市之外,在某块电子屏幕外,还有人在叫他。
“陆槐,陆槐!
你清醒一点,你送错东西了啊!”
系统全程旁观,热烈的心逐渐冷却。
全部。是的,奶茶全被,送、错、了!
它精心设计的线索啊,它苦心的安排啊。
它寄予厚望的、全队的希望,翻车了。
真的真的翻车了。
21. 找朋友(4)
有一点系统说错了。
陆槐是送错了很多奶茶,但有一杯他没送错那就是他自己的。
此时陆槐走出凌源大厦,口干舌燥。他想起来箱子里还有一杯店员送给他的蜜桃乌龙,就取出来,带着它进了凌源大厦找个地方坐着,边蹭空调边喝奶茶。
总算是能休息一会儿。陆槐吸了一大口奶茶,意识逐渐回到身体里。他低头,随手捏搓起刚才被撕开扔在一边的,装吸管的包装纸。
咦,这上面好像还有字哦?红底白字。
如今随着塑料纸被撕开,字是裂成两半的,陆槐把它们拼在一起,一字一句地默读着:
“离我和我的玉镯远一点。”
很奇怪的,没头没脑的话。而这就是系统的用意,它把每个人在群聊里的发言印在吸管包装纸上,这样,大家看到各自说过的话,就能被触发记忆,很快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
醒醒啊,你们不是这个世界里的普通人,你们是玩家,快去找队友!
话说这么做真的有用。你看,陆槐读完这句话,脑袋里嗡的一下,目光也挪到了他左手腕的玉镯上。
还好还好,镯子还在,没丢。
是了,这句话,我说过的......
我是谁?我是陆槐。不是这个陆槐,是那个陆槐。
那么我在哪里?我在副本里。
陆槐猛然站起,因为动作力度太大,眼前有些发黑,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环顾四周,眼神和刚才的疲惫相比,多出警惕。
我是陆槐,我已进入副本,我在......凌源大厦!
*
夜晚,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
正在发呆的周寻安总算想起来了,看照片前他点了一杯奶茶。不过当他开了门,出现在外面的不是穿着外卖服的小哥,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她提着一袋奶茶,看上去纠结得不得了。
姑娘观察他的脸,很小声地说:“我要和你讲个故事,你能,嗯,相信我吗?”
原来,这姑娘好心帮快要晕倒的外卖员送东西,却在上楼以后才发现单子上的地址和楼上的这个地址完全不一样。看来是外卖员忙昏了头,给错东西,而她呢,一片好心,反倒把自己送进了麻烦事情里。
饶是如此,姑娘最先想到的都还是那个可怜的外卖员:
“他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我多嘴一句哈,你能不能不投诉他?”
还好,面前这个男人眼神温和,不像是个凶恶的,小姑娘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你......”
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开了口,眼睛弯弯很像月牙,声音轻轻柔柔的:
“嗯,明白了,我不会投诉的。
也很谢谢你。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
事情竟然就这么顺利地解决掉了。姑娘前往电梯的时候,还在回想着这个人的声音。
真的好温柔啊,怎么会有这么暖的男人呢......
而这时,那个温柔的男人提着奶茶进了屋,先给骑手拍张照片,意思是你送错东西了,我不会投诉你,如果你需要取回奶茶,放心,我不会喝的,等你。
只是外卖员迟迟没有回复。周寻安点了已收到外卖的确认键,把奶茶放到客厅的桌子上去。
本来周寻安是真的不想喝的,奈何这杯奶茶特别沉,忽然整个栽下去,他只好弯腰赶紧捡起,看有没有洒出来。
这提出来一看,好家伙,周寻安不禁皱起眉来。难怪这么沉呢,一杯柠檬汁里,加了椰果、芋圆等各种小料,可以说奶茶店里有的小料都给加进去了,混合成一杯不明物体。
哦,不能说是不明物体,这就是一杯八宝粥啊!谁家好人大晚上喝八宝粥啊?
周寻安翻翻钉着的单子,看到收货人姓沈,又看到实付款是0.1元,一种敬意由心底陡然而生。
接着他眼神一飘,注意到吸管的包装纸上不太一样。红色的底子,上面写着白色的字。
难怪周寻安能注意到它,这上面写的头两个字很抓眼球:“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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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寻安继续读下去:
“恶鬼,是可以拿来用的。”
这对一个今晚刚刚疑似见鬼的人来说,太有冲击力了。
这是什么话,太稀奇了!要照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周寻安以后可以找找那只手的主人,邀请它做特约道具,专门跟客人们合影?
其实要是这么想的话,还、还挺刺激?
周寻安摇摇头,把奶茶重新装好,放回去。不久后,时间行至半夜,骑手没有再联系他,他也累了,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天色大亮。
第二天八点钟起来,吃早餐,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切都在按照往日的秩序进行着,直到中午,工作室的化妆师给他发来消息:
“寻安,今天有个外地来的姑娘拍写真。
她人生地不熟的,我看胆子也小。等下午妆造做好了,你能来接一下她吗?”
以前都是客人化好妆做好造型了,打车到约定的地方。不过也有摄影师过去,和客人一起打车走的情况。这种要求,完全可以满足。
周寻安喝了一口水,回复道:“好,那我下午三点过去,行吗?”
对面秒回:“okk,辛苦你了。”
没过多久,化妆师又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麻烦你帮我在沈家小馆捎一份清蒸鲈鱼,呜,我馋那口鱼很久了。”
沈家小馆——周寻安知道的,这是凌源大厦里有名的饭店,特色是味道很好,生意不错,与此同时,店老板死活不开外卖。工作室里的那位化妆师最近忙得抽不开身,又嘴馋,就来拜托他。
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顺手办了。中午周寻安拿好相机,休整一番以后就下楼坐地铁,直达凌源大厦。
自从来这座城市念了大学并兼职摄影以后,周寻安常来这里,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为什么呢?周寻安不知道,好像就是潜意识地不喜欢。而今天,当他出了地铁口,来到凌源大厦楼下,这种不喜欢有了一个比较具象的解释。
22. 找朋友(5)
凌源大厦处于十字路口的中央部分,宛若一座孤岛,四条马路向它汇聚而来,圈住。周寻安的老家城市里也有被放在中间的建筑,但那是古建筑,是景点。
就在最近,一楼某家酒吧就要开业了。周寻安从地铁口里出来,一眼便看到在西边那里,工人们正粉刷墙壁,那上面画着的,正是和“命运”网红墙上高度相似的蔷薇花。
昨晚才在灵异图片里见过蔷薇花的周寻安看到这个,眼睛被刺得有点眩晕。这也就罢了,巧合嘛,真正引起周寻安注意的是酒吧的大门。
欧美装修风格,复古风,是酒吧该有的格调,这没问题,问题在于这门开得邪门,正对一条马路。周寻安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好几次都有种那些车会直冲进酒吧里的错觉。
这老板是真没找高人好好看过。
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倒霉酒吧以后,周寻安看看时间,想起自己还得帮化妆师买饭,转身走进大厦里。
一进门周寻安就感受到足够的冷气,话说以前这里也没那么凉快。他背着装有相机的双肩包,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直奔7楼而去。
凌源大厦的一至十三楼都是商城,每层呈方形布局,三面相连,沈家小馆就在东北角。
这饭馆可以说是印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道理。别的各家饭店在大厦里铺陈广告牌,到处派发宣传单,它家就稳稳当当地蹲在最里面,等顾客自己上门。
周寻安走啊走,几分钟以后找到了沈家小馆的招牌,以及那极富标志性的门帘。
和其他饭店的现代风相比,这饭馆小,装修也跟路边苍蝇馆子似的,在门口垂下一大片翠绿与白色相间的珠帘。隔着这帘子,依稀可见正对大门的被供奉的关公像,以及桌边的诸多食客。
周寻安还未掀开帘子,便听到里面飘出的歌声。那是很老很老的歌了,悠悠荡荡——
“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命运的悲哀?”
周寻安单手挑起帘子,珠子相撞,声音清脆,冰凉的触感擦过耳畔。他迈步进去,歌声更清晰地在他身旁喟叹: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看看柜台后苍老的老板就知道了,这是那个年代的人喜欢的东西。有意思的是,以往来这里,服务员根本不会主动招待你,而今天老板娘竟主动迎上前,甩着抹布不好意思地问他道:
“这会儿人多,你能和别人拼个桌子吗?”
不愧是有口碑的饭店,两点多了都还有这么多人。周寻安想着自己是要买东西打包带走的,随便坐哪里都可以,就点头答应下来。
这下老板娘高兴极了,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是靠近收银台的地方,在那儿摆了一张小桌子,正好能让两个人面对面吃饭。
此时已经有人背对着收银台坐着,是个穿着白色校服衬衫,极为纤瘦的少年人。在他面前,碗里的饭快堆成山了不说,旁边的碟子里尽是这家店的特色小菜。
柜台后的老板摇着扇子,和他碎碎念。周寻安走近了,听清楚了几句——
“多吃几口,把鸡腿吃完!一天天的,你这遭的是什么罪?
我们沈家作孽啊,就出了你一个这么有出息的,还快被你爸那个丧良心的给整死了。”
看来这少年和老板有亲戚关系。等周寻安路过一众喧闹的食客,走到桌子前,老板见有外人就收起话头,不再说话,专心跟着电脑哼歌。
而周寻安注意到,当自己拉开凳子坐下来以后,对面那少年的手一下子抱住了碗。
看上去像是护食的动作,其实不是这样的,周寻安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这是看到有人闯入自己的地盘里,本能地在自我戒备。
于是周寻安保持着斜坐的姿势,并不转过去和那人面对面,还特意又叫了一下老板娘:
“麻烦您记着,一条清蒸鲈鱼,一份米饭,打包带走。”
这是在告诉那人,我很快就要走了,不必紧张。不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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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周寻安都没把胳膊搭在桌子上,只是低头看手机。
讲究的就是一个绝不侵犯你的地盘,你想有边界感,那就给够你边界感。
这样散发出来的理解与善意,那边的人当然感受得到,紧紧扣着碗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
只是可能后来两人都太过松弛了,动作随意起来。周寻安转了个头,少年人抬了一下脸,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照面。
在这极短的瞬间里,周寻安看到在少年人稚气未脱的脸上,眉宇之间却有一种隐约的凌厉之感,而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更是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周寻安的观察没有恶意,也许是因为周寻安这人长相柔和,浑身自带一种亲和的气场,总之他多看了对面的人一会儿,那少年竟然没有回敬以不悦的眼神,只是顿了一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扒饭。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滑过。周寻安瞧见老板娘拎着打包袋出来了,连忙起身去迎。
忽然,大门上的帘子稀里哗啦地乱响一通,有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嘴里还高声叫着:
“奥,有钱喽,我有钱喽。”
这下大家都朝那边看,只见这跑进来的是个半大小子,又高又胖,一看那斜着眼,手舞足蹈的样子大家就都知道了,嗯,脑袋应该有点问题。
老板娘显然见惯了这种情况,忙把打包好的鲈鱼递到周寻安这里,又抓点糖出来往这孩子的手里塞,一面哄孩子还一面和客人赔着笑解释。
这店里很多都是老顾客了,他们摆摆手,说我们知道的,这是隔壁店里的傻儿子,也亏得你们善心,没一次撵这孩子出去。
原本老板娘给了这孩子糖果以后他就会走的,但今天有些奇怪,他死活都不肯接过糖果,还高高把左手举起来。
“干妈我真的有钱,我给你赚钱来了,你看嘛。”
说着,男孩张开手心,一样东西晃悠悠飘落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中,这一过程似乎被放了慢倍速一样,缓慢而引人注意。
23. 找朋友(6)
是鲜红色,亮闪闪的方形小塑料纸片。傻孩子把这种东西当成钱来用也算正常。
顾客们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动筷子,馆子里很快又回到之前那香飘四溢,人声喧闹的状态中去。而这个孩子,他哼哼唧唧着跑过来,非要把老板从柜台后面拉出来,再牵起老板娘的手,使劲往外拽。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加之这两个大人都不想伤害他,竟然还真让他给拉出去。
“干爹干妈你们看,我就是在这里捡的钱嘛!”男孩叫嚷着,伸手一指,正对栏杆外。
似乎商场正在做什么活动,从上方撒落无数的彩带彩纸,此时正纷纷扬扬,雪花一般,看来这孩子就是在下面玩的时候捡到的东西。
有一些顾客也看到了,朝外面投去一些不甚在意的目光。
而就是在这个时刻,像有导演毫不留情地切换场面,更换道具,蓦地,外面旋转飘落的彩带集体被“偷换”为一张张黄纸做成的纸钱。
变异是突然发生的,甚至有很多人还没来得及看到外面这场剧变。接着转瞬之间,“砰”的一声,卷闸门落下发出巨响,那些珠帘则迸裂开来,大珠小珠四散着,滚落一地。
店里萦绕着的老歌,跟着卡了壳,尾音失真,然后哑掉。
——人在面临天降的险境时,不会立即尖叫,与之相反的,饭馆里的食客们个个拿着筷子,大都只是迷迷瞪瞪地看看同伴,甚至有的人还在刷视频,突然断网后都没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静,不太正常的安静。
收银台旁,周寻安依旧坐在座位上,拎着那袋食物。卷闸门落下去的那一刻,骤然响起的声音让他警觉地转头望去。
彩带变纸钱,门自己落下,周寻安是全程都看到了的,可能是昨晚的事情给了他一些潜意识里的暗示,现在他坐在这儿,满脑子盘旋着一个字:“鬼。”
想到了鬼,可人还是坐得稳稳的,没有急于做什么。他扭头打量四周,目光又转了一圈,最后朝后面一看,只见那位少年也正观察这店里的一切。
在此时的周寻安的眼中,少年的背微微弓着,却有一种紧绷着,箭上了弦的感觉,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的手指,还带了些隐约的兴奋之意。
像是一只猫在外面被猎犬包围以后,为了应对危险而调动出来的高精力状态。
终于,有人试探着发了声:“门坏了?”
当然没人会立刻喊着闹鬼了。那些亲眼见到了彩带变成纸钱的人僵坐着,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而某些完全不清楚真正状况的人,已经站起来跑去拍门:
“喂,老板!老板啊,你家门坏了,开门啊!”
明明老板和老板娘就在外面,这情况他们应该也看到了,但离了谱的,几分钟以后,无论里面的人如何呼喊,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门更是巍然不动。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像被投入温水里的青蛙总算意识到水温在逐渐升高。这时方才看到了异常景象的一些人也陆续开口,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
“外面有鬼啊!”
“钱,好多纸钱,像在办葬礼!”
否则,谁能解释这商场里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纸钱呢?
这是饭店里首次出现对鬼的指证。与此同时,那些发现手机没信号,报警电话根本打不出去的人握着机子,脸上慢慢爬满名为惊颤的情绪。
“还有......”有一个姑娘怯怯地接话道,“你们没发现,厨师和服务员也不见了吗?”
确实,老板和老板娘是走出去了,不过明明不久之前那三个服务员还在店里端盘子,后厨也有炒菜的动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服务员不见了,后厨熄了火寂静下来呢?
那些人,去哪儿了?
好了,恐惧的情绪一旦出现,某些刻板的反应就会出现。尖叫声会迟到但终究会来,疯狂砸门的人也出现了,边砸还要边愤怒地咆哮:
“搞什么恶作剧!老子出去就要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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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在这一片混乱中,周寻安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倒是能清净些。他低着头,想着该赶快做点什么先让这群人别一个个乱叫唤,还往桌子底下躲了,而这时,有人先他一步站出来,高声道:
“要开门?这不是很简单吗,找到钥匙就行。”
说话的是靠着前面饮料柜坐着的一个男孩,这人看上去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一开口,跟前的同伴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集体眼巴巴地望着他。从他们的对话来听,这男孩应该是叫陈东。
陈东眼看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还是有人在乱喊,就干脆把桌上的餐盘推走,直接站上去,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听到他。
但是哦,这人穿着紧身的牛仔衣,还打了两个耳钉,更重要的是浑身的气质拽拽的。说实话,他站上来以后,周寻安觉着要是在日常生活中看到有人这样,还以为是社会小青年要拍桌起来干架。
这个十几岁的陈东竟然比很多成年人聪明,他直指问题核心,然后就伸出手臂,指着饭店里的某处:
“你们看那里,难道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于是所有人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包括周寻安。
和别人不同的是,周寻安转过脸,首先看到的是那位少年。那人好像早就仰起了脖子,盯着收银台后面墙上供着的关公像看,陷入久久的沉思中。
那关公像确实值得大家现在好好瞧瞧。因为供台上放着的已不是红脸关公的塑像,而是一个白色的,穿着红肚兜的瓷娃娃。
娃娃盘着腿,胖乎乎,笑嘻嘻,眯着一双眼。
可爱吗?很可爱,但问题是它不该坐在这儿啊。更仔细地看看,众人还会发现,瓷娃娃的左腿边放了一个小小的铜盘,空的。右腿边也放了一个铜盘,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电子遥控器,上面的红点一亮一亮的。
“所以我说,遇到事情不要慌,”那个站在桌子上的陈东说,“你们看,钥匙不就放在盘子里吗?”
24. 找朋友(7)
陈东将目光对准掌心大的铜盘里的黑色东西,很是自信。就在有人想问问这到底是不是钥匙的时候,在这浑浊动荡的空气里,一道清凉的嗓音被掷了出来:
“那就是卷闸门的电子遥控器。”
身旁少年突然说话,听得周寻安愣了愣,旋即有老顾客注意到了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指指点点说:
“对,我认得他,他是老板的侄子,常来吃饭,他肯定知道这是啥。”
结果这少年的身份一被揭示出来,有些情绪还很激动的人把矛头对准他,问道:
“来,你说说,你们一家人憋着什么坏呢?把我们都困在这里是想绑架吗?这可是犯法的!”
一有人带头这样撒气,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过在第二个人还没跳出来以前,周寻安也说了话,也把自己的声音掷在这动荡的湖面中:
“既然是老板的侄子,那老板专门把他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待着是想做什么?指望他一个人打三四十个人,帮着绑架,还是拿来给你们作人质?”
有时顺着别人的逻辑去讲,拆分其中的荒唐之处,远比一昧地解释要有用得多。说完这些,周寻安觉得手有些酸了,把一直拎着的包装袋抬起来,搁在旁边的小方桌上。
这下那小方桌上不再是只有那少年的碗筷了,周寻安的东西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与那些东西一起放着。在袋子被放下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中,周寻安感受到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又挪开,蜻蜓点水。
不得不说,周寻安的话直指要害,还有人想怼两句,张张嘴以后脑子还是跟着转了转,最后悻悻地闭嘴。与此同时,刚才那个指出神像异常的陈东拍一拍手,试图结束这场内讧: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来吵去的,先拿到钥匙再说。”
是啊,走过去,拿下钥匙,就这么简单。可看着那替换了关公像的瓷娃娃,在场的只要稍微想想都不敢贸然去拿。
哪怕他们嘴上喊着被绑架了,被暗算了,其实心里都知道如今是白日撞鬼,门清儿,刚才骂那个少年,就是情绪需要个出口,如果不是周寻安出手,接着那个陈东拍手训了话,还真能让有些人得逞。
“你们谁敢去拿啊?”有一个大叔扫视着大家,他自个儿身强体壮的,倒是看上去最害怕的那一个,手里还正握着啤酒瓶子来安慰自己。
无人应答。
见没人吭声,陈东继续展现出他的能力:“你们看,左边一个铜盘,右边一个铜盘,这像什么呢?”
简直就和上课一样,而且众人中也有反应快的。比如挽着男朋友的胳膊的那个姑娘,她眸光微动,出声答道:
“像天平。”
陈东便赞许地点头:“对,现在天平一侧有东西,另一侧没有,这就是在告诉我们,要在上面放点什么,而且两边最好等重。”
如果说之前周寻安还有些嫌弃这男孩身上一股子社会小青年的味道,那么好,他要收回自己的看法,这人会观察,会分析,足够聪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领着大家找到谜题。
只是单纯从重量来理解的话,那这个谜题就有些难以解决。什么东西能和一个电子遥控器差不多重呢?
打火机?一包纸巾?毫无头绪,只能乱猜。
此刻还真的有人在乱猜,并大胆地付诸行动。那位大哥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向着收银台走去。一路上大家向他致以注目礼,还有人专门收收腿以防挡了他的道儿。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等着这种逻辑的验证。大哥凭借着他的高个子,轻松地伸直胳膊,将车钥匙放到左边的铜盘里。
两个都是电子遥控器,应该差不多重,但大哥的车钥匙刚落入铜盘发出轻响,几乎是同一时刻,这车钥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推出来,直接崩向大哥的脑门。
令人毫无防备,且极有冲击力,这么大块儿头的人都能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后腰抵在收银台柜子上,硌得他龇牙咧嘴。
还好还好,至少没发生放错东西就死翘翘的事情,但刚才憋足了气等着的众人,这时个个都失望起来。
不是说是天平吗,那为什么不行呢?
陈东跳下桌来,仰望着瓷娃娃,低着头摸着下巴,一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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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冥想的样子。
而旁边的周寻安搜罗着进入饭店以来的回忆,敏感地抓住一样东西——纸钱。
到目前为止,出现的诡异元素有以下几个,纸钱,瓷娃娃,铜盘里的钥匙。抓住异常的元素,才能指向问题的核心。
纸钱,物品......试着将这两个联系在一起,就会想到和日常生活有关的一句话:
钱,是能买东西的。
如果说两个铜盘代表的不是天平,而是......交易呢?
当想到这一点,周寻安脱口而出道:“纸钱。”
非常非常凑巧的是,陈东也想到了什么,张开嘴说话,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陈东说:“纸钱能买东西!”
这种巧合让两人对视起来,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陈东勾起嘴角笑,流露出赞赏之情。
但,好像不止这些情绪。
周寻安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之被这人微笑着看着的时候,对方似乎在努力地向他传递一种信息:
你看我们多默契、多合拍。
说得夸张一些,嗯,就跟求偶期的开屏的孔雀一样。
可着劲地张开五彩斑斓的尾巴,晃啊晃,和你说你看我多厉害。
周寻安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直白的信号,刻意避开,转头,然后他看见一旁的少年人不知何时挪了身子,背靠着墙坐着。
目光低垂,手指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刚才那大哥放车钥匙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也不抬,像是早就知道那么干没有用。
在旁人看来,这大约是一个孩子遇到这样大的事情以后只能瑟缩起来闭嘴不言,但周寻安望着他,总觉着这少年的心里,一定在积攒着什么。
接着,下一刻,陈东说了话:
“你们谁有纸钱?”
很正常的提问,不正常的是他向前几步正正好停在周寻安身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周寻安吓了一跳。
真的,昨晚见到鬼手时周寻安的心脏都没被这么折磨过。他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少年的身上撤回来,盯着跟前的人。
25. 找朋友(8)
破局的思路是有了,可实施起来却有难度。
用纸钱换钥匙,简单,那么纸钱呢?如今这年代,纸质的阳间货币都不常见了,还纸钱......上哪儿找去?
饭馆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道道精心烹制过的美味,然而桌边的人一个个都早已吃不下去,此时在一部分人心里,这顿饭,俨然已是断头饭。
刚发生变故的时候,他们像骤然被困的野兽,东撞撞西碰碰,发出的尖叫与哭泣的声音更像破路时的嘶吼,而现在,重新响起的抽噎是实打实地浸足了哀戚、绝望这种情绪。
“我们只是被困了,应该不会死吧......”还有人没完全放弃希望,“商场肯定会派人来。”
他旁边那桌的一位兄弟便指着前面的神像,和他说:“有这么邪门的东西,你还指望着我们能好好活着?”
说完后这人怕自己冒犯到了不该冒犯的,赶紧起身拜了又拜,念念有词。
而在前方,歪着头笑眯眯坐着的瓷娃娃一点变化也没有,它不会突然睁开眼睛吓人,也不会从身上流出血来,它就这么面对着所有人。这时要是有别的人走进来,他甚至不会觉得这饭馆里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死人,没残肢断臂,只是门被关掉了而已。但就是这样的环境,要把这些人逼疯了。
纸钱,纸钱,要去哪里找啊......
周寻安摩挲着手指,也在想这个问题。接着,有一阵细微的动静在他的耳侧响起。
是旁边那少年伸手捞过收银台上记账的本本,撕了一张纸。周寻安刚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的时候,旁边的陈东也从一张桌子上扯下一张纸质的菜单,并有些激动地道:
“我们可以折金元宝呀。”
对,清明节上坟的时候,金元宝也是要烧的,这东西当然也能算纸钱。陈东举着拿着纸转了一圈以后,有年纪稍大的人接过去,将纸张按在桌上,一边回忆着一边仔仔细细地折叠着。
于是很多人都探着脖子看那里,还有人干脆围过去,眼神中充满希冀。只有周寻安坐在原地没有动,并且看到就在地上的纸篓里,那少年将刚才撕下来的纸揉搓成一团,丢进去。
另一处,在失败了几次以后,一个像模像样的元宝折好了。要说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大概就是那纸是彩色的,这元宝可不能算金色。
算了,放手一试。
陈东亲自捧着这得来不易的元宝,走到柜台后面。他个子不够高,就踩在凳子上,把这小巧的玩意儿举在铜盘的上方,捏着的手指轻轻一放——
元宝落在铜盘里,同一瞬间,黑色的钥匙自个儿滚落下来,还刚好落在柜台上。
事情成功得太快,以至于众人愣了几秒以后,饭馆里才爆发出连绵的掌声。
这下谁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准备往外冲。他们催着陈东快一点,欣喜地看到他拿起这遥控器。
随着“滴”的一声响起,动了,动了!卷闸门向上抬起来了。
这过程太过漫长,仿佛度过了十年,一百年以后,他们终于重见天日,然而,显露出来的外面的景象,却让沸腾的饭馆里被加了一盆新鲜的冷水。
因为就在饭馆外,到处都被堆了一层厚厚的纸钱,原先商场上方垂下来两根长的红布,写着“慢炖牛蛙,请君品尝”这样的广告词,如今这些字却被换成:“你也来了,一见有喜。”
好嘛,合着外面和饭馆里也没什么区别,甚至看上去更背离人间。
刚刚站起来拔腿就要跑的人顿住了,还有人脱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去。经历这种喜悲以后,大家好像连哭喊的心思都没了。
那位陈东的定力还是超脱常人,关键时候他又站出来,甚至还笑了笑:
“我看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刚才我们能解决这里的问题,也就能解决外面的,又不是没有规则可言。”
说到这里,好像只是一个有些过于自信的人在发言而已,紧接着,陈东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周寻安的心神一颤。
男孩说:“鬼?我们为什么非要怕鬼,我们当然可以利用鬼啊,你们看刚才,只要我动动脑筋,什么瓷娃娃,不照样能让我利用好。”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又碰上这种话。
昨夜周寻安在奶茶吸管包装上读到过这种类似的句子,看来自己和这话真有缘分,还能从别人嘴里再听到一次。
讲真,男孩也算是把用鬼这件事实践了一下,从鬼的手里讨回钥匙。他这样说,很有信服力,店里有人在点头,和他在一起的同伴更是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陈东便适时地从柜台后绕出来,站在了周寻安的身边,他郑重地望着店里的食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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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大家说:“如果你们信我,那就跟我一起走。”
经历过刚才的事情,谁能不信他呢?陆陆续续的,大家走出去,甚至还有人自觉地带头排好了队,像极了一队准备春游的学生,就等着他来领队。
周寻安也起身向外面走去,不过此时他是更想出去透透气,毕竟这饭馆呆得久了,真的闷得慌。有意思的是,外面那些人默认周寻安是和他们一起的,看他出来了,还和他招手。
是,在这种未知的险境里,应当跟着大部队走,这会是人的本能想法。但周寻安的头脑始终独立运转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应,更没有上前一步。
这时那穿着牛仔衣的陈东就同情地看他,走过来问道:
“你是被吓坏了吗?
别怕,我都说了,鬼是能拿来用的。我有的是办法让它们都听我的。
要是再让我碰见什么鬼,先把它的头拧下来当球踢着玩,哈哈......”
好像是为了安慰同伴一样,陈东大笑着。不过他自己可能不知道,面前的周寻安全程注视着他的表情,从他的眉目里精准地抓到蔓延的狠戾与狂傲。
恶鬼,是可以拿来用的。
那么,是这样用的吗?高高在上,以征服为乐,以残忍的事当作勋章。
周寻安知道鬼会害人,是死对头,但是这样做,出发点似乎不是为了保命或者复仇,更像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扭曲的快乐。
说直白一点,这样的人,比鬼更让人害怕。
这种细节别人也许注意不到,但周寻安感觉到了,并且本能地抗拒。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些,沉声道:“我还有朋友在这大厦里,打算去先找他们。”
其实是没什么朋友的,化妆室里的那些人也只是同事,周寻安撒了谎。
这样的谎话是有效果的。陈东有些失望地看他,约莫一两分钟以后,这人回到队伍里,说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得快点离开。
于是一队人抱着团挪动起来,走了几步以后,那领头的陈东还回头看周寻安,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真不跟我们走,你真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将自己一个人置于险境里,不去依靠一个强大的人,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好的,被他这么一看,周寻安忽然想起来了,似乎还有一个人在饭店里待着呢。
27. 找朋友(10)
沈无用本来是打算一个人行动的。
一个人研究规则,一个人实践,最后独自走出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找找大伯一家。
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那个叫做周寻安的人回到饭店里找他,并且旁观着他的所有行为,不害怕,不逃避,只问他一句:“然后呢?”
就像是一个有独特想法的少年跑到实验室里,将各种奇怪试剂混在一起摇匀,这时别的学生纷纷跑出去,边跑还要骂一声他是神经病,但在这种时候,却有一个聪明的高年级学长留下来,远远地看着自己。
面色温和的学长不仅不打断他的举动,眼神里还尽是探究与好奇。最后试管爆开,屋顶上方烟花乱炸的时候,学长还会和你说一句:
“然后呢?我们要怎样补好被掀开的房顶?”
是的,本来是不想和这个叫做周寻安的人一起走的,但是他会看我放烟花,他竟然会看我放大大的烟花诶。
沈无用和周寻安从沈家小馆出发,先路过隔壁的那家米粉店,只见这家的两扇玻璃门也是关着的,挂着锁的。
从透明的玻璃门望进去,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桌上则都还放着砂锅啊,小菜啊这些东西,就像是客人们刚刚还在这里吃饭,只是突然都离开了——和他们沈家小馆里的这些人一样。
更为相似的是,在这家店原先供着关公像的地方,神像也被替换了,也是那个穿着红肚兜的瓷娃娃,区别在于它身旁的左右两侧没有小铜盘。
两人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看着看着,周寻安说他读的那个大学里总出怪事,在学生们之间流传一个说法,就是用相机拍照片,也许能拍到不属于阳间的东西。他以前不信,但既然今天撞上了这样的事,不如试上一试。
于是拿起相机来,很快对准焦距,拍下一张。这之后周寻安看着屏幕里的画面,神色有些复杂,沈无用就不请自来地凑过去,跟着一起看。
嗯,两人是都做好了心里准备的,要是照片里真的有头发披在前面挡着脸的厉鬼,冲击力是很大,可他们也能接受。
然而照片里是什么呢?是暖色的灯光铺陈一室,客人们围坐在桌前,提筷吃饭,还有服务员正俯身收拾桌面。
正常,非常正常。再看看神像那里,也是正儿八经的威严关公。
更让两人心里有些发毛的是,照片里有客人正抹着嘴,拉开门走出来。他的眼睛抬着,目光正对相机的方向,但看上去他可没瞧见什么相机,什么别的人。
“我们没拍到阴间。”周寻安如是说道。
沈无用便心领神会道:“对,咱们看到的是阳间。”
搞了半天,合着他俩可能才是阴间里的“鬼”。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更大的可能是他们被坠入了阴间。
沈无用和周寻安向着临街的一整面玻璃幕墙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白雾翻滚,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继续走下去,两人把七楼转了个遍,发现每家的店都是关着的,都没人,并且家家都供着一个瓷娃娃,旁边也都没有饭馆里的铜盘。
周寻安把相机装好,有些感慨地道:“以前在这里逛街,看到每家店都供着关公,我想着他们挺信奉传统文化。”
做生意的人供着关圣帝君,再正常不过。只是沈无用常来大伯这里吃饭,知道多一些的内情:
“我大伯说只要来这里开店做生意,商场都会要求你把关公像供上,还必须从商场负责人这里请神像。”
乍看之下真像是商场想钱想疯了,强买强卖,但是大伯告诉沈无用,这种行为真的是出自安全考虑。
“凌源大厦是七年前建成的,那时出过一件很轰动的事情,”沈无用向前一步,踩破了一张纸钱,“就在启用剪彩仪式的当天凌晨,保安看见一个工人头戴红色安全帽,穿着满是泥点子的蓝色工装搭乘电梯上楼,从楼顶跳下去。”
跳楼这种事情是令人惋惜,但好像不能算诡异?而且这是个工人,也许他是来用命讨薪的?
这事情之所以轰动全市,最重要的因素在于什么呢?在于根据保安的描述,那个工人,本该是个死人。
说是建造大厦的时候就死过好几个工人,八年前有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来到工地上,给自己挣学费,结果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这孩子从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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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高空坠落而亡。
惨,真的太惨了。在媒体的镜头中,一夜白头的年轻母亲瘫坐在地上,好几个人拉都拉不动。哭嚎声中,这个母亲突然收住声音,抬头望向镜头,语气平静到可怕地说:
“拿我儿子给你们的楼做人祭,那就谁都别想活。”
说明一下,以上这句话出自于民间流传版本,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当年亲眼在电视上见过这一段,后来是电视台给删了藏起来了。
又有人说,当初工地拢共死了八个人,生辰八字还都有些说法,真有大师怀疑过这是不是在搞什么祭祀。
后来在大厦建成前一个月,大厦的工地负责人,还有投资人......许多与之有瓜葛的人,不是病死就出车祸而死,民间更是盛传这是那位母亲的怨怼应验了。
无论如何,纷纷扰扰,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当凌晨时分,本该早已死去的人一跃而下时,这些旧事却又被翻出来,掀起更大的波澜。
经过警察的调查,公布的结论是保安精神错乱。他说他看见有人跳楼了,但地上连个尸体都没有,只有一点疑似从安全帽上磕掉的红漆。
事情又被悄然压下去,一切回归宁静。但,真的宁静吗?
开业的头七天,每天凌晨,新来的保安都能看到传说中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跳楼事件。
“最后是商场出面找了大师,让大师给出的主意,”沈无用回忆着,“自从家家供上关公像,再没出过奇怪的事。”
按理来说这地方真够晦气的,应当避开,但它就是旺啊。开在这里的店没有生意惨淡的,来逛街的也总会忍不住多转转,多看看。
今年年初,还有个男扮女装的网红在这里摆拍,配文说:
“凌源大厦就是我的能量补给站,在这里待上一天,身心都舒展了。”
短视频发出去没多久,有热评被网友顶上来:
“姐,我求你闭嘴吧,你知道凌源大厦过去的事情吗?
上次你跑到火葬场的旧址上半夜举着个荧光棒光脚跑,说这里是萤火之森,姐我看着你背后冒的鬼火,我都不敢叫你回头。”
28. 找朋友(11)
之后又有网友发言,怼那条热度最高的评论:
“叫他姐干嘛,那就是个扮女人恰网红饭的狗男人,每看一次都是精神污染。”
于是评论区调转方向,开启新一轮的争论,最后那条视频被下架了,官方给的理由是评论区骂战太多,不和谐。
事实上不管传闻中的凌源大厦有多古怪,反正这几年以来,一直都平平安安的,那凌晨跳楼的事情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再没出现过成了真假未知的都市传说。
也许还真是关圣帝君显了灵。
而现在,关公退,阴童坐,这传递出一个令人发寒的信号——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地不再受神明庇佑,由阴邪之物接管。
沈无用和周寻安转悠着来到这一层的中心地带。两人正查看着摆在这里的楼层导览图,蓦地,四处的喇叭里传出一阵啸音,接着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
“尊敬的各位顾客您好,凌源大厦欢迎您的光临!”
平常在中午或者下午某些时刻,就有这样的广播,一般是拿来宣布一些抽奖或者优惠活动的。
那么此时此刻呢?这女声用着平日的语气,播报了一条从未出现过的消息:
“现在为您宣布一则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所有商场内的顾客立即前往第40层会议室,谢谢。”
播完一遍以后,再重复三次,然后广播寂静下来。
话说这商场里目前还有谁呢?至少第7层楼里,目之所及的活人只有他们。沈无用与身边的周寻安对视一眼,两人很快拿了主意,顺着广播的指示转了弯。
凌源大厦里有两种直梯,一种是透明的观景电梯,最高仅到13层,主要服务于商场的客人,另一种就是封闭式的,可以一直通到顶楼去。
两人没有过多犹豫。直觉告诉他们,顺从表面上的规则是很重要的。而至于顺从规则会不会死......嗯,周寻安不操心这个,沈无用更不操心。
先看看规则到底想要干什么再说。
平时电梯里总是被挤得满满当当,今天难得这么空。沈无用和周寻安站在电梯里,默默地看着电梯门合上,然后目光游移到电梯里的一溜指示牌上。
密密麻麻。平常看见不觉着什么,如今看到了,头莫名地疼。
从14楼开始,各层租赁给不少公司或者美甲店什么的,人员混杂,电梯里还总是混着些奇怪味道。两人谁也不说话,都看着数字一个一个地向上蹦,为即将到来的40楼深呼吸。
按理来说按照要求做事情是没有错的,你让我们去40楼,那我们这不就是正在去嘛,谁能想到,当数字升到18的时候,叮,电梯停了。
这一刻沈无用心里的警铃大作,周寻安也把自己的包拎到前面挡着,他们知道,电梯无故停下绝对不是好事,天晓得外面的会是什么东西!
但随着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下一刻迎面而来的感觉是热烘烘闹哄哄臭烘烘的.....
嗯,活人的气息。沈无用产生一些活人才不会有的感叹。而还没等他彻底看清外面是什么,那早已等着的一堆活着的男男女女,疯了一样往电梯里冲,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把自己塞进去。
没有一个人顾及到电梯里的沈无用和周寻安,他俩被挤得七荤八素不说,还被一双双不知道是谁的手给掐着胳膊推着背,呈冲刺状被迫跨出电梯。
好不容易相互扶着站稳当以后,两人回身一看都很震惊,因为在那小小的狭窄电梯里,估计挤了能有三四十号人,很多人都不是站着的,是扭曲着绕在别人身上的,脚踩在那人腰上,身子斜着,头钻在别处,每个人都不肯退出来,由着超载的警报声不断地响。
沈无用看看旁边那部被放了正在维修的牌子的电梯,心想哪怕只有这一部电梯可以坐了,你们也不用如此拼命地赶着下班吧。
神奇的是警报声持续响了足足有一分钟以后,电梯门竟然还缓缓地合上了。
想必电梯里的人都很开心,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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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电梯门刚一关上,外面立着的俩人就听到“噗嗤”一声。
周寻安反应极快,拉着沈无用向一旁跑了一大步,谢天谢地,多亏这一步,从电梯门缝隙里呲出来的细细的四五道血柱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尽数溅在对面墙上的数字“18”上。
18这个数字本来就不太吉利,眼下被新鲜的血液喷过,挂着血滴,就更有18层地狱的既视感。
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像是西红柿被挤爆了那样,血柱越来越多,高压水枪一样四面八方地喷。沈无用和周寻安不得不离得更远一些。
他们都没有给出该有的大哭大叫的反应。沈无用死盯着无声的电梯,周寻安则是不忍地闭上眼,侧过头去。
十来秒之后,有尖锐的哭声传来,弥补了这里的安静。
沈无用扭头看去,只见在右手边的走廊上,正有一队年轻男女抱头蹲在地上,他们瞧着这边的惨烈景象,个个都在瑟瑟发抖,看上去站都站不起来。
“你们看,还是老大说得对!”
“我就说不该偷偷跑出来的,还好我们几个跑得慢......”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无用正考虑着要不要走近一点,问问他们的时候,阴暗的走廊里,闪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等那人走得近一些了,在楼道发白的灯光照射下,他们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神色沉静的男人。和那些蹲在地上的人相比,他明显要更稳定,且从他周身的气质来看,高低得是个小领导。
这人缓步走向在墙边蹲了一排的人,俯下身来,怜悯地对他们道:
“早知如此,好好听我的话不就行了吗?
没事了,不要怕,跟我回去吧。”
说罢,他转过头,目光与远处的两人遥遥一撞。
男人笑了笑,露出极为和气的,亲近的样子:
“你们也是逃出来的吗?来,先到我们那里坐坐,大家一起想办法。”
30. 找朋友(13)
沈无用这话一说出来,四周的人、空气,甚至可以说窗外的鸟都安静了。
大家都在看沈无用。
不同的地方在于,江先生看他的目光带了些恼火,那些员工们投来冷冰冰的掺杂着点愤怒的注视,旁边的周寻安则是一脸担忧。
周寻安认可沈无用的说法,可他敏感地知道,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别人的错误会让人难堪,所以周寻安立即接话道:“也许是当时太凶险了,没有想到?”
这算是给个台阶下了,也算是暂且保住沈无用,让他不立即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江先生又吐出一口烟,苦笑一声:“当时看到死了人,脑子都乱了,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江先生可能以为自己这种样子看上去既悲情又伟大,殊不知对面的沈无用又在腹诽起来。
——你可是老大啊,是他们所有人心目中的老大,关键时刻你脑子乱了,你带着所有人胡来一气,你算什么老大呢?
可能是怕沈无用再说点什么,周寻安及时控场,追问道:“接下来呢?”
游戏还在继续吗?是的,还在继续,而且花样更多,有捉迷藏,有猜猜我是谁,还有把手机时间调整到午夜十二点,关灯对镜子削苹果。
前面两个是不是听起来还挺温馨的,是小孩子的游戏?捉迷藏是被鬼附身的同事追,谁被抓到,鬼就爬到他身上,再由他继续追。时间到了以后,最后那个被鬼附身的人真的死掉,彻底变成鬼,而这轮游戏要来上三次。
猜猜我是谁更残酷。那附身的鬼意犹未尽,接下来在这个人身体里呆呆,在那个人后面坐着,让同事们互相指证。
起初还能文明一点,大家费尽心思猜彼此和平常不一样的表现,可到了后面就乱了套,先是有人指着另一个同事死活说人家是鬼,要杀了他,结果旁边的姑娘看出来了,是这男人和那个同事有过节,故意整人家,赶紧跳出来挑明真相。
男人被戳破心思,就面红耳赤地吵,甚至还要起来拎东西砸人。
最后不知不觉中,指鬼大赛变成了干架大赛。
都没人注意到抱着双臂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嘿嘿直笑的奇怪同事,只顾着你揭我的老底,我把传了八百次早就变形的八卦拿出来算账。
这么干的后果极为惨烈,在这轮游戏结束以后,吵得最凶的几位全部被鬼带走。
嗯,周寻安扭头望望四周地上被扔着的文件夹,因为撞击胡乱摆着的椅子,以及某些人打架时候划破身体流在地上的血迹,搓搓自己的胳膊,心情很复杂。
另一边,沈无用还是要说话:“你不管管的吗?”
这次有员工再也忍不住,跳出来为江先生辩驳:
“你都没看见当时那场面,是他们自己要作死,怎么管?”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一这样说,沈无用还没开腔,安静着的周寻安先说话了:
“那就放着不理,看他们忘了规则只顾互掐?死了七个人是吧?七个人!”
周寻安直视着烟雾缭绕中,江先生那模糊的脸孔:“江先生,这是七条人命。”
沈无用在心里笑笑,他觉得周寻安很温柔,换做是他,他只想再吐槽一下,只会骂得更狠。
另一边,面对周寻安这种温柔的人,员工们也很有一套,一个青年冲过来,把江先生的袖口再往上扒拉一下,让他们把那手臂上的伤口看个清楚:
“你瞧见没有?最新的游戏是要给发财树浇最好的水,我们老大可是没有牺牲我们,给他自己划了好深一个口子呢!”
听到这里,沈无用沉默了。
不是因为折服于江先生的人格魅力,而是沈无用深刻地知道,不怕满肚子坏水的领导,就怕这种心是好的慈悲的,但就是没脑子没手腕的领导。
这种领导能把你活活气死,你还不能指责他,说了就是你不识好人心。
对了,别问沈无用怎么有这种理解的。打小来家里上门讨债的人无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被迫跟着妈妈去各种地方求过人。他知道的事情也许不多,见过的人真的比见过的鬼多。
现在沈无用站了起来,不用他招呼,周寻安也站了起来。
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待下去。
这里能比商场那儿好多少呢?更像阴间了,他们几乎要怀疑这个江先生就是恶鬼。
不如快点找路去40楼吧。
然而他们俩刚走了没几步,背后的江先生叫住他们:
“二位,你们没听见广播吗?”
广播?当然是听到了的。可是等江先生说完,他们发现了不同之处。
沈无用和周寻安听到的版本是商场里的人立即到40楼去,而这里听到的版本是只要是在大厦里的人,在完成游戏以后,请前往40楼。
“听到没有,要先完成游戏。”江先生好心地指出来,“所以请你们留下吧,你们也看到了,刚才那些人被吓得不轻,跑出去坐电梯,然后......”
欲言又止,意有所指。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看到了哦。
见沈无用和周寻安暂时站住了,江先生有种大局在握的感觉,往后一靠:
“来,下一个游戏是见鬼,只要每个人都划破自己的脸,把血滴到水里就行。
做完这个,也许我们就能到40楼去了!”
好的,这下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沈无用一声不吭地先走出去,周寻安紧随其后。而等他们刚走出大门,还没离开多远,背后传来很有穿透性的惨叫声。
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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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的,因为回头以后他们看到一个男人倒在了门口。他被剥去大半的脸皮,整个人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滚动抽搐着,而在他的身侧,同事俯下身,漠然地用碗接住浓稠的鲜血。
想必那位江先生,此时依旧坐在里面,正吞云吐雾吧。
*
不过,沈无用和周寻安还是不敢贸然上楼,毕竟在这里,广播的内容变了,电梯那儿的血也正提醒着他们之前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
沈无用和周寻安在这长长的走廊里走着,无声地边走边查看。期间他们路过几家别的公司,只见有的是大门紧锁,有的是门一推就开了,不过里面躺了很多尸体,且正快速腐烂。
两人一路这么走着,越走心情越沉重,直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这儿有一扇半掩的大门,隔着这扇门,沈无用没有闻到别处的血的味道,他的眼睛看到的,是里面正有人忙碌地走来走去,整理东西,还有人在端着茶杯聊天。
就好像那游戏独独放过了门里的人,没有把噩运扔向这里。
忽然,有一阵风吹过,将大门彻底打开。沈无用站在前面,周寻安站在他的侧后方,两人就这样和正在收拾文件的一个姑娘碰了面。
姑娘在看见他们以后,愣了愣,然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旁边抽出两个纸杯,接了水,递过来。
沈无用没有立即接过这杯水,周寻安也是。他俩看着这间正常无比的公司,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而就在这时,哒,哒,有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着设计考究的衬衫,五官立体到像是混血的人正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男人是路过这里的,只是在看到门口的两个陌生人,再看到递水的姑娘以后,他走到一边去,拆出两瓶饮料,拿来送给沈无用他们。
男人来到了沈无用的面前。
沈无用还在青春期,个子已经努力地长到了一米八,但在这个至少有一米九的人面前还是矮了些。
此时的沈无用只能仰着头看那个人,不过沈无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迫感,反倒觉得那个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在他面前能很快平静下来。
男人把一瓶饮料先递给他,再递给后面的周寻安一瓶,笑笑:“我们新买的,很好喝,尝尝。”
沈无用有些不太明白,不明白男人为何要像哄小孩一样对待他们两个,语气如此柔软,直到他转过头,看见了旁边落地镜里照出的自己和周寻安。
沈无用呢气还没消,一看脸上阴郁的表情就知道,周寻安更明显,他的眼圈有些泛红,还在为那些本可以活下来,却无辜死去的人难受。
再加上之前那个公司太脏,他俩临走时身上蹭了不少灰,俩人往这里一站,活脱脱地像两个流落街头的流浪儿童。
31. 找朋友(14)
一家很正常的公司。
——这是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以后,沈无用对这里的评价。
同样是游戏公司,这里随处可见游戏人物的小摆件,相关海报,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网络那就整理东西,累了就去茶水间吃点零食喝点东西。
沈无用几乎要以为这里没有经历过任何怪异事件。但,那位门口的姑娘将他们两个带来这里的时候,低声说过一句话:“别再想什么游戏,安心歇会儿吧。”
这里的游戏指的是什么,大家不必挑破,都明白。
这给沈无用带来一种新鲜的感觉。怎么,原来这里也是接到过游戏通知单的吗?竟然有地方在接收了游戏通知以后还能如此风平浪静。
姑娘说他们这儿只是公司的一部分,是运营组,刚才那个高大的男人则就是这里的领导。沈无用他们叫那人梁先生就行。
梁先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请他们在这里稍微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沈无用捏着那瓶饮料坐着,放松下来的同时,他看到了茶几上用透明茶壶装着的热茶。
嗯,不知具体是什么茶,但看看那大片的茶叶,浓浓的茶汤,和沈无用昨晚拿到的奶茶差不多。
说起这个沈无用还有些郁闷。昨晚在馄饨店里,他精心研究某平台的外卖规则,辛辛苦苦凑小料最后拼出一杯0.1元的奶茶,之后就来到附近公园里。
沈无用常来这里一个人坐着。昨晚他想起走廊里的事,更不想回去,便在公园里待着等奶茶,等着等着他跑去看大爷们下象棋,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奶茶超时了不说,骑手还随便把东西一放,拍个照片就走了。
更可气的是,沈无用赶紧去找奶茶,发现已有野狗把袋子咬开。袋子不知去哪儿了,只有死里逃生的一杯奶茶和吸管可怜兮兮地一起躺着。
沈无用拿起奶茶看看,还看见这不是自己点的东西,是一杯热乎乎的纯茶。说实话,沈无用的第一想法是要投诉骑手,但在拿起杯子以后,沈无用的手心一热,心里忽地生出一种安定感。
是的,大夏天的,沈无用抱着一杯热茶有了一种取暖的感觉。
其实在走廊里碰上那鬼小孩以后,沈无用怎么可能不怕呢?就像小时候的他和妈妈一起面对许多次债主,表面不哭,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事呢?
下楼以后吃了一碗热馄饨,这才给了沈无用一点还在人间活着的实感,而现在,这杯热茶被他揉搓着,再度地缓解了一些他的心悸。
公园里有几个和沈无用年纪相仿的少年过来玩,他们拍着篮球,笑闹着追赶,而沈无用独个儿坐在花坛上,拿着一杯热茶堪称自找苦吃地给自己加热。
回去干什么呢?家里没有人,没有吃的,还有可能再见到鬼。
想着想着,沈无用无意识地拿起一旁的吸管捏着,忽然瞄到了包装纸上面的红底白字。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奶茶店和足球比赛有联动活动,总之那上面写着一句口号:和谐友爱,团结协作。
很正能量的一句话,不过在生活中,有几人真正见过这口号所说的内容呢?
最后在茶凉掉之前,沈无用先把这吸管连带着包装纸一起丢掉。
如今看到桌上这壶浓茶,沈无用就想起昨晚见到的这句话。
和谐友爱,团结协作。
至少他和周寻安最初遇到的那家公司,和这句口号一点边都沾不上。
沈无用顺手拧开饮料瓶盖喝了一口,发现这瓶饮料倒是不错,甜的。他正想着那人果然没骗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
是那位梁先生。和刚才在门口见到的一样,他还是那般关切地与两人打招呼。沈无用盯着他,敏锐地察觉到梁先生是真的有在关心他们究竟在外遭遇了什么,而不单单只是客套一下。
另一边,周寻安要比沈无用落落大方一些。周寻安起身向梁先生道谢,然后开门见山地问这里有没有做过游戏。
说到这个,梁先生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但这样的状态一闪而过。他很快调整情绪,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说来神奇,当这人落座以后,那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皮质沙发竟然平添一种贵气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梁先生身上的东西有多昂贵,他只简简单单穿着淡色的衬衫与黑裤,两条长腿敞开来坐着,身体微微前倾,将双手交叠着放于身前。
这样的姿态很容易有种油腻的感觉,更何况他还是个领导。然而,梁先生坐在那里,抬起他的眉眼来看你,那一瞬间只会觉得面前这男人如海如山一般,下意识地想要依靠。
此刻梁先生提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回忆起来:
“中午的时候,是接到过游戏开始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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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边一样,打印机宣告游戏即将开始,办公室里没了网没了信号。
完全不同的是,还在办公室里的梁先生知道了,先让人检查网络是否是出现故障,再试着联系一下上级,问问隔壁的公司有没有遇到同样的事。确认了当下处在一种离奇的境况中以后,梁先生就拿起打印机里的纸久久地看着。
很快的,新的纸张被打印机吐出来,上面印着抄墓碑这个游戏的规则,梁先生读完这个,做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决定。
喜欢看墓碑是吧?那平常人家的墓碑有什么好看的呢?你等着,我们给你抄点不一样的。
梁先生叫人拿来纸,亲笔写了四张。而且是非常简单的四张内容,每张上只有一句话:
秦始皇之墓。
唐太宗之墓。
宋太祖之墓。
明太祖之墓。
没有遗像,没有生卒年份,反正你只说要抄墓碑,但没对墓碑进行具体的要求,也没说必须得把墓碑抄完整。
来,这些就是我抄的墓碑,不管你是谁,想看就看吧。
梁先生谈起这些时,平铺直叙,不过多描述细节,也不谈什么情绪,他就这样把自己做过的事简简单单说出来,这种平淡与事情本身的灵异色彩相对冲,产生一种奇妙的镇静感。
听着他的做法,沈无用的心里忍不住反复地推敲,怎么想都觉得这做法极为巧妙。
他侧了下头,只见一旁的周寻安的眼睛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泛着光。
周寻安问道:“那别的人有什么想法吗?”
想一下,平常板着脸的老大忽然一本正经写出这些东西,怎么想都很诡异啊。
梁先生便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平常他在运营组里经常带着大家开脑洞,比这更有意思的还有很多,同事们都挺习惯的。
那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此期间,运营组的所有人照常坐着。说实话,大家是有些紧张,但看看站在打印机前的梁先生,他们就又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最后呢?”周寻安追问结局。
其实不用问了,看梁先生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没有出事,对此,安静很久的沈无用说出了来这里以后的第一句话。
沈无用评价道:
“果然是王霸之气。”
这句话,评价的可不单单是那四张纸。
33. 找朋友(16)
关公像前立着的少年回过头,一双眼里闪着难以抑制的光彩,他看着梁江,什么都没有说,却已道尽佩服这两个字。
梁江在很多人身上见过这种崇拜的模样,公司里的新人受到他的指点的时候,别的所谓的大佬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救场的时候,也都会这样看他。
只是如今这次不大一样,梁江看得出来,沈无用的眼里除了有对他的崇拜以外,还有一丝认可的意味,像是在说: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们一块儿走。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大咧咧地表示自己现在认可梁江了,认可这个比他大了十二岁,阅历更多的男人,换做别人,也许会觉得沈无用很狂傲,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梁江不这么想,从沈无用说出打了鬼怪一巴掌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少年,不是一般人的。
所以梁江愿意接受这种认可,他回之以微笑,然后抬起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没办法,那个看不见的鬼是被灭掉了,可是怨气也是真的大,仍有残留的哀哀的声音在地面上爬行,直往人的耳朵里钻。
旁边,周寻安也抬起手捂住耳朵,不过他不只是干站着,而是朝着梁江说道:
“我也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说罢,周寻安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香火缭绕中的关公像,背着他的包离开房间。
看他急匆匆的背影,他似乎是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急着去干。
*
没过多久,周寻安从走廊里回来,示意沈无用和梁江跟着他去会客室里坐一坐。
这人走得急,回来得也急。他端着相机,把里面刚拍下的照片拿给这梁江和沈无用看。
——血迹斑驳的电梯门缝中伸出无数只惨绿的手臂,还有一颗被挤得变形的,不知性别也不知模样的脑袋探出来,让他们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见鬼。
尤其是梁江。他带着公司的人守在办公室里绝不出去,听到过走廊里的各种惨叫的声音,没想到电梯那里还会如此惨烈。
在经历今天的事情以前,梁江是真的没有遇到过这种灵异事件,淡定如他也忍不住退后一些。这时周寻安就很自然而然地给他又递了一杯热茶,拿给他压惊。
“梁先生,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还会超出你的预期。”周寻安收好相机注视着他,“我会尽量讲得没那么可怕。”
可以说是在努力地顾及梁江的心理承受能力,这让梁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梁江做事这么多年,总能遇到或带着烂摊子,或一堆别的事来找他的人,那些人把事情一股脑儿地堆在他这里,赞美他是全能的神,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走开。
不问他能不能同时干得了那么多,也不管他累的时候会胃痛到脸色苍白,只是叫他一声老大,把满腔的崇拜奉献给他。
梁江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做领导者,只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在一个团队中,有一种潜意识在催动着他来掌控全局,他好像很怕失控的秩序,很怕失败的团队。
尤其从今年七月开始,他总会做梦,梦里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可他独自走在这黑暗里,总觉得再向前走一些,再走得远一些,就能看到很重要的事。
可惜的是,在听到一声“队长”以后,他会在半夜莫名其妙地醒来。
他想,我可不是什么队长,我是梁江。
此时此刻,面前那个抱着书包的人明明看上去没那么强的气场,却来担心他会不会被吓到。
梁江喝了一小口他递来的茶,告诉他尽管讲下去吧。
今天的一切都够离谱了,他倒是想听听,还能有没有更离谱的。
于是周寻安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叙述起来。
刚才进了房间以后,周寻安立即注意到关公像。梁江想的是可以借神打鬼,而周寻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商城里那些替换了关公像的瓷娃娃。
那时周寻安就拍过照片,结果发现拍到的不是鬼,而是正常吃饭的顾客,他还和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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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打趣猜测过,说可能他们才是在阴间里。
现在,周寻安看着房间里的关公像,想到一个问题:
这里既然没被瓷娃娃替换,那么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阳间?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周寻安马上又想到了电梯那里。那儿不久之前死了很多很多的人,想来是鬼魂最多,怨气最大的地方。
所以周寻安带着相机回到电梯跟前。他竭力克服着恐惧拍下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以后就快快回来。
话说周寻安猜测的倒是没错。照片里鬼魅丛生,与现实截然相反,这一次,他拍到了阴间的样子。
这样说来,当初那条广播真的没骗他们,搭乘电梯去四十楼是对的,你看,他和沈无用都来到阳间了,总比继续呆在那个纸钱遍地的地方强。
对了,说到广播......
周寻安看了一眼沈无用,然后把目光投向梁江:
“梁先生,你们有没有听到广播通知?”
广播?是听到过。
在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以后,公司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她通知所有人留在原地待命,说大厦遇到了险情,需要排查。
梁江把听到的广播复述出来,然后他看到周寻安愣了愣。
周寻安说别的公司听到的不是这个。
“也就是说,那个人在骗我们?”沈无用也反应过来,“他说做完了游戏才能走,是为了吓唬我们,逼我们留下?”
可江先生说的好像也不是假的,毕竟那些被逼疯的,挤进电梯的人是实打实地死了。他们没做完游戏,所以受到惩罚,墙上的鲜血可都还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条广播的冷酷。
周寻安低下头去,认真思索,然后他说出了一个让大家困惑不已,同时也很震惊的猜想:
“或许,三条广播都是真实存在的?”
要是这样,那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三条广播,三条截然不一样的内容,到底哪个是真的,到底又该听哪一个呢?
34. 找朋友(17)
在意识到广播的内容差异之后,三个人都静默地坐着,各自想着。这样沉思的状态看上去是很压抑,但当所有人都在推演着各种可能,一起试图解开一个谜题的时候,反而让人能够看到希望。
忽然,敲门声响起,有一个姑娘推开门探进身来,精准地把目光落在梁江的身上。
这姑娘说:“老大,又有新的游戏了。”
看似平和,像在汇报平常的工作项目一样,但她敲门的手在微微颤抖。
梁江当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
这次的游戏名字叫做请笔仙。这可是常常出现在民间鬼故事里的招鬼游戏,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说听说过一些。
但这次的笔仙有点不太一样,那张A4纸上如是介绍道:
“许愿笔仙,来自于万圣节的游乐场礼物。”
好家伙,中西结合。
继续读下去:
“你来到这间装饰华丽的帐篷里,看到一支铅笔,一张纸。来之前工作人员告诉你这个笔仙不仅仅是能回答三个问题这么简单。
曾有人和朋友一起来请笔仙,其中一人问笔仙自己能否通过考试,能否顺利毕业,另外一个人则问自己能不能中五百万的大奖。
笔仙全部都回答是。实际上,在这里,不管你问它什么,它都会回答你是,让你问的事情成真。
后来呀,只问了学业的人嫉妒中了大奖的人,在酒后挥刀砍死同伴。一觉醒来以后,他以为自己一睁眼会看到警察,却没想到自己端坐在帐篷里。
来,之前是你问笔仙,现在该笔仙来问问你。
——今晚就去死,好吗?”
这次的游戏居然还有背景故事介绍,满满当当打印了一张纸,字体歪歪斜斜。过了一会儿,第二张纸被吐出来,上面写着本次游戏的具体规则:
派出两人来一起请笔仙。
请注意,笔仙只会回答是。好好想想你们的心愿哦。
半小时以后,笔仙会找回许愿的人,来问你们一个问题。
咕噜,咕噜。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根朴素的铅笔,在旁边滚动着,发出邀请。
这次的规则给得具体清晰,乍看上去,没有什么漏洞可钻。
但,果真如此吗?
此时那些员工们大都在工位上坐着,他们习惯了梁江来带领他们,哪怕有些慌,也习惯于去观察梁江,从他那里得到下一步的指令。
只是这次梁江也有些犯难,单看这明面上的规则,出来请笔仙的人很容易死掉,天晓得那位笔仙把人找回来以后,会不会也问上一句:“你们现在就去死吧,好不好呀?”
许愿时笔仙只会回答“是”,那么当他问你的时候,你也应该回答是——这是这个游戏非常恶毒的地方。
梁江倚着桌子站着,集中起所有的心神来思考,突然,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身后的桌子上。
顺着那只手臂向上看去,梁江望见了周寻安浅色的瞳孔。
周寻安来到他面前,语气很轻柔但很确定地说:
“我能和你一起来请笔仙吗?”
这几乎可以算是牺牲了,四周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个陌生人会做出如此的决定,员工中甚至出现小小的骚动。
而稍微停顿一下以后,周寻安又接着说道:
“可不可以让我来问这三个问题?”
如果有人读过背景故事,大约会以为周寻安要独贪三个心愿,许愿自己发大财之类的。但梁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周寻安一定想到了什么。
所以梁江向前一些。本就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这下离得极近。接下来梁江俯下脖子,示意周寻安在他的耳边先来说一说。
要是那鬼魂就在现场,估计它会很着急,急着想知道这两人在密谋什么。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后,梁江直起身来,答应了周寻安的要求。
之前是周寻安远远站着,而现在,换成沈无用站在一边,看着他俩找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坐着,将彼此的手交叠在一起,握着一根铅笔。
沈无用倒是没那么慌的,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方案。只是既然周寻安有了主意,梁先生又认可了,那不如就让他们先去做,反正,沈无用会给出一条小路的。
在别的员工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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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沈无用就这么抱着双臂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笔仙笔仙快快来,笔仙笔仙快快来......请你快快来。”
握着笔杆的两人喃喃念着这样的话,办公室里的灯很应景地闪了一下,灭了。有人感受到背后惨然的冷意,瑟缩着拿了外套披上。
它,来了。当笔尖不受控制地自己在白纸上滑动,周寻安望向梁江。对视一眼之后,周寻安吐出一口气,问出第一个问题:
“40楼的会议室是不是绝对安全的?”
这是商场那条广播里提到过的地方。
笔仙和传说里一样,写下:是。
周寻安就又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们准备走楼梯去40楼,是否安全?”
看电梯那副惨象,估计是不能坐了,但要确保楼梯也是安全的,可千万别在里面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笔仙写“是”的速度有些慢。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为关键的问题。
周寻安和梁江再度注视着彼此,只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了对彼此的无声的鼓励。
于是周寻安深吸一口气,握着笔的手有些用力起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其实我们压根不用做任何游戏,直接上去就行,是不是?”
留下来做游戏就是无尽的循环,像木偶一样任人操控。看看这层楼里别的公司吧,有的公司里面已经死绝了。
它就是要把所有人困着,通过无数的游戏来取乐。
刚才看到笔仙的游戏规则以后,周寻安回想着广播的内容,脑海里登时蹦出这样的一个想法:
要是其实不用做游戏呢?
这只是个猜测,但问了这位笔仙,就会成真!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也令笔仙意外且愤怒。这一次,笔尖狂转,四周的阴风乱刮一气,得亏梁江与周寻安一起用力,否则笔都能甩出去。
它不甘心,不情愿,却还是得歪歪扭扭写道:
“是。”
最后一笔成形以后,两人立即松了手。
梁江说:“走!”
35. 找朋友(18)
既然是会许愿的笔仙,当然要利用好,提出眼下最有价值的愿望。
活下去就是此刻所有人的愿望,那么字斟句酌地提出心愿吧。
短暂的兴奋过后,公司里这些员工陆续来到走廊里,沿着楼梯上去,偶尔会有人略带紧张地低声询问同伴,问这次能否成功。
还有人谈论起40楼来,说那里似乎一直空着,无人去过,也不知到底有什么。
另一边,梁江还留在公司里。他看见周寻安松开手以后脸色煞白,捏下他的手,摸到一层冷汗,便让沈无用去拿水,自己则回到办公室里找药。
那厉鬼是真的小心眼,玩不起,说好了问什么就完成什么心愿的,到头来却要生气。不能杀人,它就以阴气侵蚀,让人头晕眼花。
梁江拉开抽屉,想着最近天热,倒是备着一板藿香正气水来着。果然,药就在里面,与此同时,梁江瞥见了抽屉里躺着的一根还未拆封的吸管。
那是昨天的东西。
昨晚梁江没有追究外卖员送错奶茶的事。有员工为了他而抱怨,他就说送错的那杯是常温的茉莉奶绿,倒也能接受。
其实大晚上的,梁江本身就不是很想喝东西。他拎着袋子回到办公室里,很快低头忙起事情。等他想起了这杯奶茶,打算丢掉时,从里面掉出一根吸管。
吸管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上面的包装纸是红底白字,印着一句话,刚刚好被梁江看到:
“多留一个心眼,就是多找一条生路。”
他读了两三遍,很欣赏这种处事的智慧。
后来奶茶被梁江处理掉了,这根吸管则被他随手放进抽屉里。
如今大厦里这情况,倒是映照了这一句话。话说如果不是外面这两个陌生人闯进来,可能他们一时半会儿地还找不到破局的真正生路吧。
没有时间能拿来浪费了,得快点上楼去——梁江关上办公室的门。
*
喝下一瓶藿香正气水之后,周寻安的脸色稍微好些。三人来到走廊里,顿时被弥漫着的血腥味所包围。
不仅如此,隔着老远还能在走廊里听到猫的低叫声,不过沈无用说,这猫大约不是来找他们的,而是找另一家公司的。
回想起来,那家公司胆子是真的大。猫极有灵性,乌龟更是不必说了,杀这两个,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只能希望幸存的那几位自求多福了。沈无用扭过身,快步跟着前面那两人上了楼梯。
话说笔仙果然守信,从18楼一路走到30楼,全程除了楼道黑一些暗一些,一点别的鬼动静都没有。
但,就在32楼这里的楼梯间,周寻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旁边的梁江和沈无用就也停下来,很快的,他们果然也听到了喘着粗气的声音。
就在安全出口的门后,但愿这是一个活人在喘气吧。
梁江上前一步,挡在另外两人前面,伸手把两扇门推了推。接着在灰尘飞舞中,一道黄色闯入所有人的眼中。
嗯,外卖员?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外卖员在送餐?
此时,那人正坐在地上,脸上的汗水与泪水搅和在一起。见有人了,他也是被吓了很大一跳,立即站起来不说,还向后跳了好几步。
他向着梁江这些人问道:
“你们是人是鬼还是玩家?”
真是很新颖的问法。是人是鬼也就算了,你看这大厦里现在乱七八糟的状况,是得好好分辨一下身边是人是鬼。
但这个玩家,是什么说法?
不等梁江他们回答,这位外卖员忽然有些期待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认不认识沈无用、周寻安,还有一个代号叫队长的人啊?”
听到队长这个词语,梁江的心里一沉。
另外两人突然被点了名,也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
真是可汗大点兵,卷卷有爷名。
只是下一秒,后面的墙壁上陡然伸出一只腐烂的鬼手,它擦过那外卖员的脖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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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直奔他的左手,硬生生扯下上面的玉镯。
这下,那外卖员顾不得和梁江他们多说什么了,扭头就去追,楼道里回荡着他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我的镯子!把我的发小还给我!”
*
陆槐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昨晚恢复记忆以后,他看自己就在凌源大厦里,想着也算是来对地方,安安心心地坐着喝奶茶,等着系统给他派任务。
毕竟在陆槐之前参加过的副本里,刚开始的时候系统是会给玩家通知的,比如于某日前必须抵达某个村子,或者所有人立即前往郊区某栋别墅,但这次的任务就很奇怪,陆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提示。
或许这就是S级任务的难度所在,得自己去探索?
于是陆槐在凌源大厦里转悠起来,仔仔细细地看,样子颇为可疑。万幸的是他是外卖员,许多人看看他的衣服,也就没多说什么。
后来陆槐朝某家店铺里探头的时候,柜台后的老板以为他是来催餐的,暴躁无比,骂了他好一顿,引得店里就餐的顾客都纷纷同情地看他。
陆槐没有和这个人计较,因为借着阴阳眼,他能看到老板的肩膀上搭着半个人。
是的,有一个从头顶被劈开的,只余一半的男人斜倚着老板的肩头,还歪着半个脑袋笑。
恢复记忆之后,陆槐想起在副本里的经历,对这些东西没那么怕了,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凌源大厦处处透着古怪,乍看是繁华热闹的现代商厦,人流如织,但陆槐转了一大圈,总能在角角落落里看到很不一样的“人”,夸张一些来说的话,就是很多逛街的人很有可能不知道有“人”正亲昵地挽着他们的胳膊。
他们只觉得冷,摸着胳膊和同伴说这大厦里的冷气开得太大。
很快的,陆槐把商场这几层一一看过,但系统的提示依然没有出现。
这时陆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队友呢?我不是还有三个队友吗?
36. 找朋友(19)
陆槐清清楚楚地记得,游戏开始前,系统把所有人拉进一个群聊里,在这里,他知道了队友们的名字。
沈无用、周寻安还有队长。
对了,沈无用、周寻安......
陆槐翻出手机,划拉着找今天接的外卖单子,只见最新送的这几单里,赫然就有沈和周这两个姓氏。
难道说其实我今晚给队友送过外卖?
可惜了,当时被阴阳眼折磨得不轻,好像压根就没有见到队友的面。好在手机里有他们的地址,现在去找找,应该来得及。
一群人商量总比在这里傻傻乱撞要强得多。
陆槐这样想着,连忙走进电梯,准备离开。但就在他进入商场这部透明的观景电梯以后,刹那之间,离谱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不见了,商场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不是陆续离开消失的那种,是像有人按了一键清除,整个商场里刹那间空无一人,只有柔美的音乐声还在回响着。
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叮——电梯抵达一楼,但开门以后,陆槐一眼便看到楼层号是:18。
我不是在商场里吗?怎么会跑到上面来?陆槐在心里疯狂地盘算着,一心想着如何脱困,结果忽然失去意识,一头栽倒。
醒来的时候,陆槐不太记得自己在哪层楼了,也不记得时间,只发现有很多很多的“人”扒着走廊的墙,探头探脑地看他,陆槐听得到他们杂乱的,压抑不住兴奋的话。
太多的声音纠缠在一起,陆槐从那些声音中听到一个共同的词语:“镯子。”
不愧是S级副本的鬼,别的副本的鬼只知道追着陆槐跑,可这些家伙一眼就看出陆槐的镯子很不一般。
一时间陆槐惊出一身的汗。他本就极度在乎镯子里的发小,如今被盯上了,岂有不跑的道理?
要命的是一路上陆槐还碰到过不少大厦里的员工,他们有的端着水杯,问他伸手要外卖,有的关心他,请他进去坐一坐,还要帮他报警,解决困难。
这要是别人,估计会感激涕零地立即接受,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跑。但陆槐可是有阴阳眼的啊,已被过度使用的能力令他胸口阵阵作痛,可也多亏了这阴阳眼,他看得到那员工是踮着脚尖走路的,也看得到有的公司里坐着的,全是无头的员工。
什么好心的路人,通通都是鬼!
终于,陆槐胡乱在楼梯里跑着,失去力气坐在地上,被三个活人给捡到。
倒霉的是,他还没和这些人多打听一些什么,就有一只鬼手趁他不注意,一把夺去他手上的玉镯。
天杀的,那是我的镯子,我的发小!
*
走廊里透明的雾气逐渐变得浓白,且越来越多,快要没过人的腰间。清醒的人能意识到这很不对劲,尝试掉头返回。
但陆槐把自己扔进这片迷雾中,一心只念着他的镯子,竟然是越走越深。路上他还摔倒过,膝盖上的疼痛都没能唤回他的心神。
他呆呆地走着,找着,一双失去光彩的眼僵硬地一转,看到一间小小的超市。
这儿是大厦里面,怎么会有这种开在路边的超市呢?陆槐来不及想那么多,他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太正领着小孙子走到这超市门前,笑吟吟地把小孙子抱到门口的一辆摇摇车上。
这老太好像是故意这么干的,把孙子送上去以后,她特地回过头,冲着陆槐笑。
陆槐这才注意到,就在那个小孩子的胳膊上,明晃晃地挂着自己那枚绿色的玉镯。
这让陆槐近乎疯狂地冲上去,但那个老太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到让他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
老太手上用劲用得很,脸上还是笑着,皱纹堆叠在一起,挤出两只小小的,浑浊的眼睛。
老太很好说话:
“哟,这是你的东西啊?还,一定还!
但是我孙孙脾气大,一定要有人陪他玩,玩够了他才会下来,等他下来了,我才能给你拿下镯子呀。”
好像是为了给老太的话作证一般,摇摇车上三岁左右的孩童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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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地哭起来,嘴巴大张,只是若你用心地看便能注意到,在那双根本没有泪水的眼睛里,藏着成年男人才会有的狡黠。
“嗷,嗷,不哭了哦......”老太哄着孩子,不再理会陆槐。
陆槐就只好回想着老太给他说的条件,迷迷瞪瞪地一转身,看见旁边果然还有一辆喜羊羊造型的摇摇车。
老太说只要你也坐一辆摇摇车,陪着我孙孙一起摇上一回,这就行。
听着很简单是不是?陆槐真的抬起腿,笨拙地把自己塞进了这个摇摇车里,蜷缩着双腿,打算摇上一轮。
这时老太就又好心地告诉他,他还没投币呢。
对,对......投币。陆槐翻找着口袋,没有钱,打开手机呢又没有信号,根本没办法兑换游戏币。
他就只好走下来,求老太给他借一点钱。但人家这时候不理会他了,只乐呵呵地逗孙子。
镯子,我的镯子......陆槐满脑子只剩下这个,以至于有些疯魔起来,老太不理他,他就站在旁边拍一拍那个摇摇车:
“请把镯子还给我......”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后来他只会说“还给我”,手上拍打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一下,两下......最后陆槐使劲地拍打着摇摇车,一个劲地要让人家还镯子。
那坐着的婴孩这时反倒不哭了,摆出天真无邪的笑,但那眼睛里,分明流露出恶毒之意。
镯子,镯子......陆槐正要更用力地再拍打一次,忽然有一只手在他的背上重重一打,
有两道声音同时在他的耳畔响起来。
一个声音说:“成,真拿你没办法,我借你一点钱吧。”
另一个声音说:
“哥你醒一醒,你被鬼迷住了!”
陆槐颤巍巍地,僵硬地回头,又看见两张脸。
一张是老太太的,另一张,则是一个少年的,那人拍完陆槐的背以后,顺势拉着他的胳膊,要把他往别处拽。
37. 找朋友(20)
只要跟着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走,就能逃出生天。
奈何陆槐起初是阴阳眼使用过度,虚弱得不行,现在又是一心惦记着玉镯,听不进去话,更是拽也拽不动。那少年又使了一点劲,陆槐甚至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我的镯子!我坐完摇摇车就能拿镯子了!”
这种架势,比摇摇车上那孩子看上去更像孩子。陆槐的神智还模糊着,不过他能看得出来,面前那少年看上去是一脸的无语。
“命都要没有了,你要镯子干什么呀?”少年耐着性子问他。
说来真是神奇,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只是个子比陆槐稍微高上那么一些而已。但是此刻,却是这个少年低头看着陆槐,耐心地哄:
“你跟我回去,我给你买好多镯子,好不好呀?”
陆槐便进入撒泼第二步,嗷嗷地哭:“你懂个屁,那是我发小!我发小为了我死的,我就是不能扔下他。”
话是太粗糙了一些,但他这么一嚎叫,少年好像听明白了,猜测这是发小留给陆槐的遗物,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时,那老太的声音又飘到陆槐这里,诱惑他道:
“你把你的眼珠子给我,我就借你钱好不好?”
”有了钱你就能坐摇摇车啦!“
对,钱,要钱......有钱才能坐摇摇车。
陆槐呆呆地坐着,就快要伸出手去。只是在泪眼朦胧中,他看到那个少年转身进了超市。
超市里暗暗的,看不清有什么,陆槐只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一两句话。
——“一个货真价实的金元宝,买你一辆摇摇车,够不够?”
——“钱你拿着,东西给我。”
接着,少年抱着一个透明塑料大桶走出来,那里面装着半截子游戏币,一摇大桶,哗啦哗啦地响,还露出里面一小截纸条,不知是什么。
见到这个,那老太的脸顿时变黑。而少年一把推开她,直接将地上的陆槐拉起来:“走,我们去坐摇摇车,想坐多少次就坐多少次。”
这话讲得非常豪横,甚至还......带了些宠爱的味道?
像极了大人发工资以后,把孩子拉到小卖部里,手一挥地说今天你爱买多少棒棒糖就买多少,爱吃多少冰棍就吃多少。
啊,这个人是谁呀?是天使来找我了吗?
陆槐这时变得乖巧极了,老老实实地任由少年捏着他的手心,跟着走到那辆摇摇车前,坐上去。
等陆槐坐稳了,少年从大桶里掏出俩银色的游戏币来,往车子里一塞。
另一边,那小孩的摇摇车启动了。这摇摇车也真够有意思的,启动后美羊羊的两只眼冒着红光,嘴里念叨着:
“小轩轩,坐好了,我们要开始啦!”
陆槐正想着摇摇车为什么要喊小轩轩的时候,他这里的摇摇车也启动了,喜羊羊的两只眼睛也冒着红光,嘴里也喊叫起来:
“小槐槐,坐好了,我们要开始啦!”
小槐槐......陆槐一下子就知道了,这是在喊他的名字。
而在旁边,那少年看着陆槐骤然一变的脸色也就明白了,这摇摇车竟会识别顾客的名字,而且亲切地叫了......嗯,小名?
单单叫这一遍也就算了,第一遍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结束以后,又是一阵劲爆的音乐声,喜羊羊再次喊道:
“小槐槐太棒啦,加油加油,我们再玩一次!”
这次陆槐还在懵着,任由身体前后摆动的时候,旁边的少年没有忍住,蹲下去把脸埋到胳膊上。
脸是埋起来了,看不见表情,但是声音压不住啊,陆槐听得可清楚了,那人在呼哧呼哧地笑,克制但又很肆意。
陆槐忍不住多看那人两眼。陆槐是想要瞪人的,但他这会儿还迷迷糊糊的,他一瞪人,少年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反而更加想笑,赶紧转头琢磨桶里那张纸条去。
讲真,这么笑是有些不厚道,但少年这么一笑,陆槐又气又羞,混沌的脑子竟然开了一点窍。
——我在干嘛?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终于,一轮游戏结束,陆槐急不可耐地跳下车,来到那老太面前,伸出手。
老太的脸黑沉黑沉的,不过她很守信用,真的把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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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下来,取下手臂上的玉镯递给陆槐。
就在玉镯取下来的那一瞬间,老太怀里的孩子放声啼哭起来,这哭声太可怕了,陆槐都能看到孩子的皮肤绽开来,露出面翻滚着的蛆虫。
老太慌得不行,不断拍着孩子的背,但她越是哄,孩子就闹得越厉害,甚至要咬她的脸。
于是老太回身冲着那少年径直跪下,这一幕吓得陆槐揣着自己的镯子跳到旁边去。
老太边磕头边哭着说:“我们不害人了,不害了,求你让孩子再坐上一回车吧!坐完了我们就走!”
这当然很好办,少年那里有的是游戏币。但就在下一瞬间,两辆摇摇车都变成了纸糊的模样,老太说这是时间到了,得上路了,然后又抹起眼泪。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陆槐恨这老太抢自己的镯子,但看她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陆槐在副本里碰见过很多鬼,知道有不少人生前都尝尽了人间的苦楚。
这时,那少年忽然说:“好。”
原来少年早就在大桶里摸到了那张纸条,读了上面写的内容。他很警惕,并不接近老太,也拽着陆槐不让他乱走,只告诉那个老太太,让你孙子拍摇摇车二十一下。
陆槐心说这是个什么办法......暗暗吐槽时,他看到老太将信将疑地照做了,拉着孙子的小手当真在车上拍了又拍。
结果在第二十一下以后,纸糊的车亮起灯,欢快的童声叫道:“恭喜您抽中三次免费乘坐摇摇车资格!”
估计凌源大厦的boss根本不会想到,他精心设计的拍二十一下就能免费坐车三次的设定,如今会被一个少年如此轻易地找到,而且这福利会被少年转手递给两只鬼。
对面,听到摇摇车的声音,孩子总算止住哭声,裂开的皮肤愈合起来,重新呈现出那白白嫩嫩的样子,他被抱回到车里去,笑得咧开嘴。
很好,就是此时——
少年突然发力,拉着陆槐掉头就跑。
这时陆槐也清醒得差不多了,一边跟着跑得气喘吁吁,一边不忘问道:“你是谁?”
“沈无用。”少年说罢,抬手向前一指,“看,他们在那里。”
38. 找朋友(21)
陆槐顺着沈无用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走廊里的雾气已经尽数散去,前方地上有一堆还没有燃尽的纸张,而在这堆东西旁边,站着他之前看见的那两个人。
见陆槐和沈无用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那位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右边的男人则是朝着沈无用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那意思似乎是我就知道你身上有本事。
现在,陆槐走到他们身边,这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
那时梁江他们顺着走廊一路走着,也见到了烟雾。不过这烟雾来自于一个正蹲在路中间烧纸钱的年轻女人,她烧完了黄纸钱就烧招财树,期间还会拨拉两下她那凌乱不堪的,总是掉到脸颊旁的头发。
引人注意的是,女人手边还有一个纸扎的小超市,这东西乍看手艺挺粗糙的,仔细一看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不仅有超市的门面,靠着玻璃摆放的货架,甚至门口还有两辆摇摇车。
在烧这个小超市的时候,女人用小树枝拨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
“妈,你抱着轩轩坐够车车了就上路吧。
我不怪你了,走吧,走吧。”
突然,女人意识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慌张地抬头。见到梁江以后,她的眼神里满是警惕,不过当周寻安试探着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明显放松了一些,更愿意和周寻安这样亲和的人讲话。
女人说十七年前婆婆抱着她的小孩去超市门口玩,没想到有社会上的人来找老板的麻烦。祖孙两个避之不及,被意外飞来的砖头砸中脑袋,死的时候,孩子还正坐在摇摇车里,跟着摇啊,摇啊。
当年天塌下来以后,女人是非常恨婆婆的,她想如果婆婆不老是带着孩子去坐什么摇摇车就好了,可是潜意识里她又知道,这完完全全是一场意外。
后来,有一位高人找到了她。大师说你满心怨气,只会让亡灵更加无法解脱投胎,不如以后你每年都给他们多烧一些纸钱,说些原谅的话,好让他们快点上路;。
听上去大师的话真的是非常正确,可周寻安看看女人的模样,心里却打起鼓。
因为,这个女人是死的。
都不用多加猜测,一眼看去便是一个亡魂,脸色乌青,最明显的是她的脖子,那儿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看样子当出事以后,女人很快就自尽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口里说着“十七年前”的女人,样貌上却十分年轻。
活人给亡魂烧纸钱,也许真能安慰死者,但一只鬼年年坚持这么干,起到的效果恐怕是反的,只会用执念不断地去困住故人。
这时梁江便直接地告诉女人,那个大师怕是骗你的。
女人就赶紧摇头:“怎么会,大师教我怎么烧纸钱,而且刚才他还找了人去陪我儿子玩呢。”
说罢,女人回身一指,将她身后弥漫着雾气的走廊指给他们三个看。这时三人就都意识到了,被派去和鬼玩的倒霉蛋,恐怕就是刚才那位外卖员。
得赶紧把人找回来才行。但是,女人根本不肯让他们去,拦在路上,凶巴巴地看着。
情急之下,沈无用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来,说那我去给他们俩送钱,你看行不行。
好家伙,那阵子从瓷娃娃那里搞来的金元宝,没想到能在这时派上用场。
女人被唬住了,反反复复地看,确认了这就是一只金元宝,这下,沈无用顺顺利利地路过女人的身边。
“去吧,”梁江望着他,“这里交给我们。”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梁江他们确实做了很多。之前摇摇车变成纸糊的,那老太说要上路的时候,沈无用就猜到了,一定是那女人意识到了自己是鬼,停下烧纸和念叨。
“说白了,是一个可怜人。”周寻安叹气道。
而梁江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在想那个大师是什么人,竟然能给这个女人洗脑这么深,如果他刚刚不说自己是大师身边的人,女人都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话说那位大师诓骗女人这么干,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忽然,有一阵异样的动静传来,打断了梁江的思考。
哒,哒哒。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四人都注意到了,到处去看。这时周寻安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游戏,问道:
”你们听,这像不像铅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而且听上去是很有很多根笔一根一根地落在地上。
看来笔仙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说来也是,既然它满足了周寻安和梁江许下的心愿,那么按照道理,当然应该由它来找回玩家,轮它许愿。
再看看时间,嗯,距离那场游戏结束,已经过去二十三分钟。
那么现在快点上楼,还来得及!
*
陆槐听完梁江他们的叙述,全程都是震惊的。
倒不是为了那祖孙二人的事情震惊,而是他听到了这些人的名字。
沈无用。周寻安。
这不就是他的队友的名字吗?但是为什么这些人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任务,不知道自己是玩家,表现得像个普通NPC啊!
你们的经验条呢?道具呢?怎么个个都像极了平凡的遇到灵异事件的普通人。
要不是陆槐有阴阳眼,他都要怀疑自己碰见的是一群同名的鬼。
当那些人问陆槐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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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陆槐很想说你们是我的队友,却又把话咽回去,搪塞过去。
陆槐太想好好问一问了,但现在的局面太紧张,没人有心思闲谈。所以陆槐只能闷着头跟上队伍,和他们来到楼梯口。
梁江带着身后的三个人,走在最前面,周寻安紧随其后,接着是沈无用,以及陆槐。
在踩上楼梯的那一刻,陆槐仰头看看身前的人,有些迷茫。
他觉得自己还没真正找到队友,又好像找到了一支很靠谱的大部队,跟着这些人走,是没有问题的。
闷头跟在队伍后面上了两层楼之后,忽然,前面的沈无用回过头,低声问道:
“你刚才说你叫陆槐,对吧?”
陆槐便被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击中了,赶忙抬头。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你有个队友叫陆槐,就在你跟前呢!快认出我啊!
但,沈无用的下一句话是:
“我想起来了,昨晚给我送外卖的骑手就叫陆槐
你把我一毛钱的奶茶送哪儿去了?”
陆槐:......你这关心的都是什么,一听见我的名字,你先想着你那破外卖是吧。
一听到外卖这个关键词,前面一直安静着的周寻安也转过脸来了。
骑手,陆槐。奶茶。还有0.1元的奶茶。这些关键词让周寻安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最前面的梁江咳嗽了一声,意思是提醒这些人都别闲聊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奶茶,我们还有好几层楼要爬。
于是队伍的后半部分神奇地安静下来,连沈无用都老实地不再说话。
陆槐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的,但他刚张张嘴就看到前面的周寻安关切地望着他。
怎么说呢?很温柔,不带有任何威胁,可就是看得陆槐心里毛毛的,最后也跟着沈无用一起老老实实地闭嘴。
如今,在梁江的带动下,他们默契地加快脚步。
哒,哒。在四人爬楼的时候,铅笔落地的声音也没停歇过,显而易见的,那只鬼在赌,赌这几个人无法在几分钟以内抵达四十楼。
但,它赌输了。
领头的梁江一把推开四十楼楼梯间的灰绿色大门,然后下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长长的走廊,而是一大片空旷的会议室。
四十楼的所有空间竟然全部被拿来做成了会议室。
不仅如此,这里连座椅都没有,有的只是尽头处一排领导们开会用的桌子,以及悬挂于尽头墙上的银幕。
当四人步入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铅笔掉落的声音被迫中断,而那面银幕随之亮起。
41. 借宿
之前四人在会议室里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彼此的现状,谈到过都各自住在哪里,也都交换了手机号码,加了好友。
所以沈无用能找到这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开门以后,周寻安看到沈无用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他的洗漱用品,哗哩哗啦地响。
沈无用一边朝屋里走,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我打算先住在你这儿。”
周寻安愣了愣:“你不是有家吗?”
沈无用是有“家”,可那不是家,他无家可归。
首先,这个世界里的父亲好赌如命,总有人上门要债,沈无用是真的怕某天他会被道上的人绑走,这样的话,可比被鬼弄死要冤枉多了。
还有,既然已经恢复记忆,那么沈无用清楚地知道,这些所谓的家人都是世界里的NPC,是副本找了类似鬼魂的东西来扮演,披着层人皮而已,一切的回忆其实都是假的。
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与这些人过多亲近。
思来想去,沈无用觉着自己得搬出去,而周寻安这里是很合适的地方。
这人是队友,而且单身,而且......嗯,很温柔。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他想和周寻安待在一起。
沈无用进门以后把全身的家当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接着他看到了地上杯子的碎片,扭个身很快找到扫把,将这些东西收拾干净,最后自然而然地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里的游戏惊叹一声:
“周寻安,你也玩这个?在手机上组队来一局吧。”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周寻安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沈无用又问他一句要不要玩游戏,他这才回过神来,说可以。
于是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沙发上,各自登陆游戏的手机端,开了一局。
话说沈无用在副本里遇鬼时的操作已经够离谱的,没想到他在游戏里的招数更是匪夷所思,引得队手在频道里骂娘。
作为队友,周寻安先帮沈无用道歉,然后跟上去补刀,利索地了断对方最后一员的性命。
既礼貌又很不礼貌,还反手举报对方不文明发言。
当系统弹出来“胜利”的那一刻,沈无用抬头特地看看周寻安,发现这人脸上的表情还是老样子。
简直了,这就是用最温和的样子干最狠的事情,这家伙是怎么做到能边客客气气地道歉,边把对方杀得吱哩哇啦乱叫的?
这两人越配合越默契,很快准备开下一局。但这时周寻安的手机响了,游戏只得暂停。
是陆槐打来的电话,他听上去慌得不行,特别可怜。
“周寻安,我家里被偷了。”
刚毕业的陆槐租住在城中村里,那儿本身就鱼龙混杂,小混混,还有站街的,什么都有。回家以后看到家里柜子被掀开了,连晒的袜子都被人翻了过来,陆槐惊出一身冷汗。
陆槐倒是不在意家里的现金和电脑,比起这些,他更在意镯子。如果哪天夜里有人破门而入,双眼放光地偷走他的玉镯,那他就不活了。
这边的周寻安听说陆槐遭了贼,赶忙安慰他东西丢了没事,人最重要,而陆槐带着哭腔顺势问他:“我能来你家吗?”
嘴上问着我能来你家吗,然后下一刻,周寻安家里的门又响了起来。
看来是在楼下大厅给周寻安打的电话。
好得很,门外的陆槐也带了全部家当。遗憾的是他家里被偷了,只带了几件随身衣服、毛巾和牙刷而已。
周寻安看看椅子上那位,再看看眼睛被哭得通红的陆槐,仍然保持着微笑:
“刚好汤煮好了,一起喝吧。”
周寻安忽然发现他今晚煮的汤特别特别多,好像就是为了这场相聚准备的一样。
那两人倒也乖巧,沈无用收拾桌子,陆槐帮着拿碗,没过多久,三人围着长方形的桌子坐下,周寻安被围在中间,有些恍然。
周寻安的确是没时间想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了,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两个人安顿下来。
结果还没等周寻安想出个一二三四来,被他落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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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机响起铃声。
周寻安过去拿起电话,发现这次是队长打来电话。
队长一开口便问他:“你还好吗?”
不是那种为了拉近距离而说的客套话,是很真切的担心。
这话让周寻安沉默了一下。
队长继续说下去:“你刚从新手村出来,可能还不适应。没关系,往后我会教你。”
别人说我会教你,也许会有种高高在上的油腻感,可是梁江说我会教你,倒更像是......我会陪你。
队长还嘱咐起周寻安,让他今晚别太早睡觉,多找点事情做,稀释白日的恐惧。
“另外,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梁江郑重地说着,“我打算让所有人先都住在你这里。”
这是梁江深思熟虑过的。在S级副本里,众人聚集在一起有利于共同分析问题,互相帮忙,而且周寻安的房子离凌源大厦很近,地理位置很好。
当然了,要是周寻安不愿意,大家也可以在凌源大厦附近再租别的房子。
周寻安对此其实是没意见的,这里说是他的家,其实算是副本给他安排的房子而已,拿这里作为大家的基地,那有什么不行的呢?
至于房东那边,周寻安和他的关系很好,到时候也会再加一些租费,应该没问题。
“好,队长,可以的。”
周寻安刚说完这句话,耳边忽然传来客厅里的一两句吵闹声。
“我再说一遍,我叫陆槐,不是小槐槐。你叫我名字。”
“那我不管,我都为你买了一个漂亮的摇摇车了,叫一叫小槐槐怎么了?”
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的周寻安赶紧出去看了一眼,然后他望着桌边的俩人,深吸一口气,果断拿起电话:
“队长,要不你今晚就收拾收拾东西,来我家睡吧。”
哈?那头的梁江本来正在喝水,这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搞懵了。
然后梁江听到周寻安匆匆忙忙地说:
“队长你快来!我拉不开沈无用和陆槐!”
42. 风雪夜蔷薇(1)
梁江来到周寻安家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像是回自己的家。他泰然自若地走向客厅,只是坐在沙发上,就能让餐桌边的两人立刻噤声。
梁江不评价他们那种小学生式的胡闹行为,直白了当地下指令:“先喝汤。然后收拾房间。”
这下可算是能安安宁宁地吃上一顿饭了。梁江和周寻安坐在一起,陆槐和沈无用坐在一起,两边面对面地坐着。
话说周寻安炖的汤是真的鲜美,四个人捞出里面的蔬菜丁和肉块儿吃了吃,这顿晚饭就算是完美地对付过去。
吃罢晚饭,收拾好餐桌与厨房之后,梁江和周寻安在房子里转了转,发现楼上空间很大,足够像宿舍一样放上三张床,就决定这两天再买上两张床,放在周寻安那张单人床的对面。
至于梁江,他打算睡在楼下靠窗的地方,随便支上一张小床就行。
今晚大家来得仓促,那就周寻安和沈无用挤一挤,队长带着陆槐睡沙发。
可以说梁江安排得很好。后来就在四人坐在客厅里谈着白天的事情时,有人给梁江打来电话。
大半夜的,是谁来找梁江呢?是上面的领导,他吼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旁边这三位不想听也能听到。
那人质问梁江为什么要辞职,还说我已经够给你面子,都把那个人开除掉了,你一个公司里的老人,现在耍什么脾气。
这个人当然不知道梁江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是玩家。玩家是不会老实上班的,这是他辞职的原因之一。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今天下午梁江看到运营组的人全都换了。
那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昔日熟悉的同事们在监控画面里齐齐诡异地微笑,露出鬼的本来面目,消失不见。
后来在楼下,围着他的明明是一群陌生人,他们却熟稔地喊他老大,好像他们已经共处很久一样。
这种来自副本的鬼同事的恶趣味让梁江被迫回忆起不该想起的事,他在会议室里只是干呕,没有当场做出更激烈出格的事情都已经算是足够坚强。
面对所谓的领导的质问,梁江一点也不客气,他先反问领导现在几点了。
“啊,晚上十点半,怎么了?”领导不明所以。
梁江就沉下声音来,道:
“请问我辞职了的话,公司明天就倒闭了吗?如果不是这样,你大晚上来找我是想干嘛?你知不知道这很不礼貌?”
这还是梁江当着新队员们的面头一次怼人,大家都紧盯着他,一个字不落地听。
那头的领导也很恼火,他说梁江你装什么菜鸟新人,不知道公司加班到半夜是常态吗?
梁江便很好心地指出来,你要是再这么压榨员工,无止境地让人加班,倒闭真的是迟早的事情。
“还有,我正在处理家里的事,对我来说家人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事,请你这个傻子闭嘴吧,再见。”
最后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干脆直白的骂句被讲出来的时候,其余三个人被震惊到全部坐直,尤其是陆槐,他摸着自己的镯子,听得眼神都在发愣。
怎么说呢,其实没必要怼人的,还是这么不要形象地怼人。虚伪客套地随便编上一套理由就行。
但梁江的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从未和别人提起过自己的往事,但是这个破游戏世界一定是知道他的过往的。
他们让他和一群鬼同事相处,最后再让他在会议室里好好看看那些同事阴气森森的样子,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再经历一次噩梦,故意戳他不可碰的旧伤。
而且还让他在失忆的情况下使用那个被尘封已久的名字,让人一遍遍地叫他梁先生。
梁江真的在疯的边缘。
现在与其说梁江是在骂那个无良领导,不如说他是在借此骂这个破游戏。他知道的,系统肯定在看监控,他就是要骂出来。
骂完以后,梁江调整一下气息,平静地对他的新队员们说好了,我把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了。
“我卡里还有很多钱,”梁江淡淡道,“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养大家。”
别的人还罢了,这几天来屡屡被客户投诉,还被客户怀疑是路痴的陆槐感动不已,开口就说:“梁江,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话。”
梁江却是没有接过他的感谢。这人低下头,眼神暗了暗,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然后又抬起眼来,语气平直地道:
“我可不是梁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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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队长。”
陆槐没听出这话里的更深的意思,只是点头。好,叫队长就叫队长吧,叫着还很有安全感呢。
夜更深,四人照着之前的安排陆续休息起来。别看沈无用和陆槐之前闹得欢腾,这会儿头挨上枕头以后,入睡得比谁都要快。
等到后半夜,有人从楼上走下,啪嗒一声开了窗边的小夜灯。
那是周寻安,他睡不着,来楼下找水喝,然后他看到队长就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右手支着头闭着眼睛。
很明显的,队长也没有睡着。
既然都睡不着,那就不如来聊一聊。
周寻安给队长也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站到旁边去。
这时队长忽然说道:“以后我会和沈无用说一说,让他不要管陆槐叫小槐槐。”
周寻安深以为然:“是不太礼貌。”
“不是礼貌的问题,”梁江的脸被笼罩在幽暗的灯光下,“叫小槐槐的话,太亲近了。”
这种说法让周寻安一时无法理解。但,不愧是周寻安,他略略想了一下,轻声问队长道:
“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关系太好了,是不是反而会让人受伤?”
这次梁江没有回答他,周寻安就喝下一口水,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队长,我刚来这里,很多事都不知道。也许以后的路真的会很残忍吧,但至少现在,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没那么惨。”
这是真心话。周寻安想起了郑阳,想起郑阳对他的担心,如今看来,好像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听着如此真诚的话,队长微笑起来。他伸手,抽走周寻安喝空了的水杯:“去睡吧。周寻安,你太累了,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周寻安也的确有些撑不住了。不过在上楼以后,他回望楼下,只见那人依然独坐在灯旁。
一两分钟以后,灯灭了,可那人睡了没有呢?不知道。
*
一夜无梦。
按理来说,和一个陌生人夜里同床共枕,该是很没有安全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但沈无用这一夜睡得踏踏实实,另一处的陆槐更是一口气睡到早上八点。
沈无用坐起来,发现身边是空着的,周寻安没在。
44. 风雪夜蔷薇(3)
不得不说,队长这样的安排真的很好。
上午,沈无用坐在楼上戴着耳机,一声不吭地看网课,陆槐则窝在沙发里,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右手在背后暗暗掐诀,压住体内涌动的阴气。
就像是亲戚家的小孩聚在一起过暑假一般。
周寻安没有收到任何的安排,他在忙自己的事,和工作室商量着解除合作。
相比于队长,周寻安的辞职也不顺利,但没那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那边的工作室更多的是在表达对周寻安的不舍。
临走前周寻安还不忘多说一句:“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嗯,以后最好不要让客人去网红墙那边打卡拍照。”
他没有办法把话讲透讲明白,而化妆师直接发给他一个视频,说道:“为什么不拍呢?现在这种打卡点特别火。”
周寻安点开视频,发现里面拍摄的并不是原先的那堵命运之墙,赫然是新开的酒吧外面的那个。
一样的蔷薇花,不同的是这里写的不是命运,而是用花体字写了两句莫名其妙并且很土的话:
“携子之手,何必偕老。今朝有酒,当共饮之。”
但就是这样的话才有拍照发朋友圈的价值,目前宣传这面墙的视频已经有两千点赞。
周寻安打开社交软件,只见这家酒吧的营销真的是做得飞起,随手刷刷就能看到年轻人在这面墙前拍照,除此以外,酒吧门口还支着一个小摊子,有工作人员在这里发一些小扇子、冰凉贴之类的东西。
当然,要领东西是有条件的,得拍下蔷薇酒吧的照片发在朋友圈或者别的社交平台,凭截图来领。
看得出来老板是真的很想好好做生意,谁也不会把这样热闹的地方和鬼故事联系在一起。
不久之后,沈无用和陆槐也刷到了酒吧的宣传视频,他俩还是很实际的,对打卡领东西不感兴趣,硬是在那么多条视频里找到一个晒菜单的,研究起来。
“你们说这个流星暴打前任,是什么咖啡啊?”陆槐睁开眼,对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一脸困惑。
楼上的沈无用此时则将顾客晒的小蛋糕截图,顺手在某购物平台上搜了下,冷笑出声:
“批发价20块钱50个的东西,在这里要卖90块钱一个呢。”
“恭喜你,找到了某些咖啡店共同的套路,”周寻安合上电脑,揉着发胀的脑袋,“不过先别研究这个了,家里可没现成的蛋糕吃,来吧,煮面条。”
三人洗菜的洗菜,煮面的煮面,最后周寻安照着网上教的,调了一碗汁子,拿来拌面,三人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然后各自找了个地方,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半睡半醒间周寻安拿出手机看看,只见自从发完通知以后,再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在公司里这时正如何厮杀搏斗。
嗯,不过看队长那样子,应该是别人吃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
下午四点。凌源大厦。蔷薇酒吧。
出了地铁便能看到门口堆着的人群,话说这里人这么多,但进店消费的却少。周寻安走在最前面,还不等他伸手,就有服务员吃力地将沉重的大门拉开,躬身欢迎他们。
随着门上的风铃声动,爵士乐与咖啡的香气就这样迎面而来。
看店里的装潢,和别的酒吧没有多大差别,一样的刻意显摆复古,一样的灯光昏暗。特别的是这家的柜台直面大门,当你走进来,能感受到有人正直勾勾地看你。
周寻安便抬起头,毫不客气地回敬以同样的打量。
——那是一个穿着深黑色无袖上衣与长裤,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银质十字架项链的年轻男人。讲真,他不该穿这种背心,因为他的身材极瘦,两条胳膊比店里的一些小姑娘都还要细一些,看着有些瘆人。
面对周寻安无声的回击,男人反倒笑起来,过于枯瘦的脸上堆起纹路:
“欢迎光临!”
这时领着周寻安他们的服务员及时向他们介绍,说这就是这家店白天的主理人,名叫查理,刚刚留洋归来。
嗯,也就是老板的意思。但听服务员的意思,这家店还有晚上的主理人。
“哦,那是查理的弟弟,他晚上才会出现。”
说着,服务员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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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引导他们入座:“先生,这里可以吗?”
服务员为他们选的地方靠着一面书架,桌旁还摆着一只青蓝色的花瓶,据说这是老板淘来的古董东西,店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古董摆设。
听到这里,陆槐立即离这东西远一些,拉着沈无用一起坐在书架对面的沙发上,而周寻安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软乎乎的,还真挺舒服。
他们遵照队长的安排,先点一些喝的。陆槐非得要点那杯流星暴打前任,最后是沈无用摁住他,强行让他喝与自己一样的。
“拿铁就好。”没有犹豫的,目标明确正常的是周寻安。
周寻安点完单以后,有些担忧地望向沈无用:“你确定你点的那两杯没问题吗?”
是,沈无用说流星暴打前任一看就是网红饮品,坑钱的,可他最后点的那两杯叫什么呢?叫“名言警句”。
这听着更不靠谱。
五分钟以后,周寻安的拿铁被端了上来,中规中矩。很快的,两杯名言警句也来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寻安看到服务员端着咖啡走来时,好像在憋笑。
“您的名言警句,请慢用。”
两杯咖啡被送到这两人眼前,然后他们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拉花,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还好,咖啡是咖啡,奶是奶的,没有奇怪的小料,问题是这个拉花啊......这个拉花技术水平可太高了。
陆槐的那杯上面浮着的,是贝多芬的头像,画得比较抽象,不过看得出来。碟子里还放了一张小卡片,上面手写着贝多芬的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而沈无用那杯上面画出来的是鲁迅,同样也附赠一张卡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不得不说,完全没有欺诈,不仅有名言警句,还有名人的头像呢。你看那个鲁迅先生的拉花,真的是抓住了人物的精髓。
“挺好,”沈无用说,“我读语文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鲁迅。”
然后沈无用喝了一口,尽量平和地道:“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这杯咖啡可太难喝了。”
45. 风雪夜蔷薇(4)
这就能体现出周寻安的高明,不管怎么说,拿铁是最基础的,要是这个都能难喝到天怒人怨,那还是快点倒闭算了。
看这里的装修以及这两天的营销,显而易见的,这儿不是品鉴咖啡和酒的地方,更像是拿来让人们交朋友用的。
隔着过道的圆桌旁,一位短发姑娘正对着小镜子夹睫毛,在她的身侧,有另两位女伴凑在一起刷着手机,还有一个抱着双臂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寸头男。
当其中那个挑染了几缕蓝发的姑娘拿起桌上的一盒扑克牌,在桌上敲了敲,对面的寸头男便摇摇头,似乎是不想玩的意思。
那姑娘于是有些扫兴地将整盒牌立起来,放在桌上又顿了两下,目光游移着,挪到这边,正正好与周寻安对视上。
这下姑娘又很快注意到周寻安对面的沈无用和陆槐,她眸光一动,下一刻竟是顺手拿起牌盒站起身,直接朝着周寻安他们走来。
——一只轻盈的,蓝色的蝴蝶晃悠着飞来了。这是周寻安看到她停在自己桌前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这样可爱的姑娘是会让人放下警戒心的,但哪怕是平日里再温柔不过的周寻安,在陌生人主动接近的时候,脸色都要比之前冷上一些。
对面的沈无用和陆槐更夸张,这俩人经历过多个副本,知道副本里主动接近你的人意味着什么。陆槐默默地将戴着玉镯的左手放到桌面下,右手则是有些紧张地握住盘中的勺子。
实不相瞒,陆槐做好了拿勺子和鬼搏斗的准备。他命苦,在副本里总能遇到活人当着他的面大变厉鬼的情形,比如在新手村的副本里,那给他扎针的护士一抬头,嘴巴就张大到占据整张脸,吓得他直接把吊瓶丢护士嘴里。
现在的陆槐正压着自己阴阳眼的能力,他没法儿确定眼前是人是鬼,只能做好战斗的准备。
另一边,沈无用比他要看上去松弛一些,却也是正在暗暗观察。
——荒村里拾柴的老汉,主动邀请你参加旅游团的同学,那些副本里接近的NPC,个个都背着为你量身定制的噩梦。
那么,眼前这只蓝蝴蝶呢?她又会想干什么?
沈无用目光缓缓移动,饶有兴趣地停在了姑娘右手的指间夹着的透明牌盒。而他这样的打量,被姑娘视作感兴趣。
“怎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牌,”姑娘特意看着沈无用,“你们在这里干喝咖啡,多没意思。”
周寻安很想说,这可太有意思了,你都不知道看那两个人喝名言警句咖啡多有趣。
不过周寻安仍沉默着,还是沈无用“哦”了一声,故意说:“我们都不会玩牌。”
姑娘一听这个,打一个响指道:“抽鬼牌,这个你们总会吧?”
抽鬼牌,也有叫做抽王八的。游戏里有25张牌,24张是成对的,分别是数字1到12,所有人依照顺序向旁边的玩家抽牌,抽到可以与手里的牌配对的,就把这对牌丢下来,直到一方只剩下鬼牌为止。
听上去很简单,考验的是彼此的演技和心理战术,很适合朋友之间来玩。
介绍完游戏规则,姑娘忽地停顿了片刻,睫毛忽闪忽闪的,更像蝴蝶了。
她说:“这可是店里特有的牌,老板送我们那桌试玩的。”
恰好此时店里的背景音乐里出现雨声,滴答滴答的,令姑娘的这句话沾染上些许阴暗的霉味。
咖啡店,扑克牌,邀请你去参加游戏的客人。这是沈无用再熟悉不过的副本的序幕元素。
你当然可以不去。有个笑话叫做如果恐怖文的主角都不作死,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可在副本里的玩家如果过分聪明,那么最后会解锁一个结局,叫死得不明不白。
注定要被某些玩意儿盯上的时候,你最好先搞明白它是冤魂还是魔物,方便自己准备桃木剑或者圣水。
所以沈无用微微笑着,说:“好啊,我正嫌这个咖啡难喝呢。来,我们和谁玩?”
姑娘先介绍自己:“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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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
然后她回身介绍两位女伴,穿吊带裙的那个瘦高女孩叫做小桃,正在化妆的是阿枝,至于那位闭着眼的年轻男人。叫宇轩。
他们几个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桌边坐着那几位又大声嘻嘻哈哈的,一副很爱玩并没有多少素质的样子,很符合沈无用对某些副本NPC的刻板印象。
好,那就玩游戏,正好凌源大厦也该开第一局。沈无用站起来,顺便嫌弃地看眼已然搅拌了的咖啡。
真的是很难喝,真的喝不下了。
“等等。”
在低头看咖啡的时候,沈无用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也亮了,原来是周寻安给他发来消息:
“要不等等吧,等队长来。”
此时有外人在,不方便说话,周寻安就给沈无用私发,沈无用则只是和他眨眼睛。
好的,这种眼神周寻安见过,当初拿瓷娃娃做实验的时候,沈无用就是这种神态,一副要放个大烟花的样子。
周寻安信任他,但也太想知道这家伙心里的小算盘,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凝视着他。
他们两个这样互相看着彼此,反而看上去更为奇怪,小萱催促道:“哎呀,玩不玩?”
说着,小萱干脆先把坐在靠过道的陆槐给拉起来。陆槐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拽着过去,坐在那寸头男的身侧,求助般地回望过来。
算了,箭在弦上。
周寻安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另外一个人发去一条消息。
*
周寻安他们三个全挤到了寸头哥所坐的沙发上。面对新来的人,这家伙只是稍微张了张眼睛,挪到最里面去。
“他不玩,正歇着呢。”小萱主动道,“来,第一局,不介意我们这边出两个人吧?”
说着,小萱将自己刚才拿着的牌盒打开,取出,专门先把其中几张翻过来,摊给周寻安他们看。
“怎么样,这种牌......你们没见过吧?”
46. 风雪夜蔷薇(5)
的确没有见过。
这些牌的背面十分普通,就是市面上常见的方格花纹,蓝色的,可是当牌面翻转过来,别有一种风味。
拿离沈无用最近的这张牌来说,上面画的是一间舞蹈教室,里面空无一人,镜子里却出现一只白色的舞鞋。在这张彩图的旁边还写有一行小字:你在吗?
这牌的画风这么诡异的吗?
小萱很满意对面三人惊讶的表情。适时地说道:“有意思吧,我们刚拿到时也吓了一跳呢。这套牌的主题叫夜探校园,是一个很有名的鬼故事。”
她又翻开几张,每张上面都有类似的插图与旁白,简直就是一整套的鬼故事插图。
周寻安的脑门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看向沈无用,心说我们非得玩这么邪门的牌吗?
而沈无用主动要求来玩第一局。这样的痛快让三个女孩子都很高兴,她们建议让坐在最外侧的周寻安来洗牌发牌。
好,硬着头皮上吧。
周寻安将这些牌收拢在一起。几番倒腾以后,牌被洗得顺顺当当,他默然地开始发牌。
很快的,沈无用,小萱,还有小桃各自拿到手牌,游戏自此正式开始。
陆槐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沈无用运气还不错,没拿到鬼牌,但他手里的这些牌一个比一个古怪。
有的上面画着十三级台阶,旁边写着多出的一级。还有的上面画着教室里的黑板,窗外人影绰绰,旁边写着不笑的老师。一个赛一个地令人起鸡皮疙瘩。
对面,那两人的同伴阿枝都搁下了手里的眉笔,也在看牌。她们挤眉弄眼,笑得特别开心。
由小萱先来抽沈无用的。还好,沈无用手里没有鬼牌,没有心理负担,而且他脸上的表情本来就不多,那人对着沈无用的脸看了又看,最后抽走一张,扔下成对的这两张牌。
小桃显然是拿着鬼牌的,尽管表面强做镇定,可她看着牌的模样也太严肃了一些......小萱边死死看着她的眼睛,边小心地捏起一张准备抽走。
“哇,拿那么紧干什么?”旁边观战的阿枝看热闹不嫌事大,“小萱,你不要抽这张哦,她故意不松手,就是诱惑你一定要拿走呢。”
这时小萱就笑骂她们两个,让她们不要添乱,然后使劲一抽,拿走牌一看,加入进去。
还好,不是鬼牌。
接下来便轮到沈无用。
旁边的陆槐恨不得跑到对面去帮沈无用看看,但是沈无用这个人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这一轮抽牌,他只用了五秒钟。
是的,没有过多观察别人的表情,直接伸手抽,这边一张,那边一张,快速结束战斗。这闪电般的打法让对面的人愣住了,身边的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在第二轮、第三轮抽牌中,沈无用依旧保持着这种高效的作风。乍看上去是把战果交给运气,随便乱来,但周寻安在旁边看着,看出沈无用这么干,是在减少旁人的做戏给他带来的干扰。
沈无用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研判对面的神态。第四轮抽牌中,他的指尖刚碰到其中一张,忽地又转向另一个,抽出来。
有这样的人来玩游戏,可以说是少了很多趣味,那原本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都不太笑了,她们尝到了一种名叫被碾压的滋味。
当牌越来越少的时候,忽然,小萱出声问道:“你不怕抽到鬼牌吗?”
说这话时,她黑亮的眼里正闪着酒吧里摇曳的灯。
这话问得有趣,玩个抽鬼牌游戏而已,大家也没有下注,谁会害怕输掉呢?
而就在女孩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无用探出去的指尖偏了偏,转向另外一张,拿了回来。
这次,在沈无用抽到的牌面上,很直白地写着一个“鬼”字。
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三张牌。
战况急转直下,对面两人的运气一下子变好起来,很快扔光了手里的牌,成为赢家。
沈无用拿着手里那张孤零零的鬼牌,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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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失望,只是仔细地看着,一张薄薄的牌在他的手里轻盈地翻来覆去。
和别的牌面比,这鬼牌上画的要正经得多,是一张鲁迅先生的肖像画,下面还写着一行他的名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在这张画的旁边也写着小字:他的眼珠,动了?
此时一局游戏结束。在笑闹之余,小萱忽地趴在桌上,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想不想听鬼牌的故事啊?盒子里就有呢,我念给你们听。”
说的是一群小孩夜里闲着没事干,非要到据说会闹鬼的学校里去探险,他们一个紧跟着一个,说学校的前身是火葬场,越说越玄乎,期待着学校里真的会有点什么。
然而,当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只好失望地回家。
等到第二天,孩子们打着哈欠回到学校里,突然发现走廊上挂着的鲁迅画像的眼珠……是向右边看着的。
可是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见到的鲁迅的眼珠......是朝左边看的呀。
“哇哦——”女孩们摸着手臂,做出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沈无用便笑了笑,把鬼牌丢回去。
一旁的周寻安侧过头看着,不知自己是眼花了还是怎样,他看到沈无用丢回去的牌上,画的好像是别的东西。不过那是一瞬间的事,兴许,是周寻安看错了。
可能是他们太过闹腾,引得柜台那边的主理人看了过来。接着有服务员缓缓端着盘子走向这里。
周寻安以为服务员是来维持秩序的,然而,那人向大家弯腰,微笑着给所有人都上了一份小蛋糕,还又带来一盒新的牌。
——“谢谢各位这么喜欢我家的扑克牌,这是我们新出的,请试试吧。”
新牌的主题是妈妈不在家,讲的是一个小孩独自过夜的故事。盒子的最底下压着的纸上,详细地记载着这个故事。
这套牌更特别,在所有的牌的背面,都是红色的底子,印着一扇虚掩的,血迹斑斑的白色小门。
47. 风雪夜蔷薇(6)
这次,阿枝描好口红,优雅地收起化妆包,替换下小萱,加入游戏。
“你们呢,谁来?”小萱玩味地笑着,看他们。
沈无用自然是不会出场第二次。桌下,他的手用力地朝着陆槐的胳膊一掐。
周寻安,这人是不用担心的,他一定会拒绝游戏。但陆槐可就说不准了,沈无用想暗示他不要玩这个游戏,等着和大家一起找个借口溜走。
不过沈无用一伸手,却是碰到了陆槐手腕上的玉镯。
那可是陆槐最在意的东西,他不知道沈无用是要干什么,惊慌且害怕地看他。
结果,就在陆槐愣神的时候,对面的小萱这一回主动揽过洗牌发牌的任务,已经向着他这里扔了好几张牌。
可以说,陆槐是被迫卷入到游戏里来的,而且最让周寻安担心的是,随着大家开始抽牌,他发现陆槐真的是......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陆槐的运气差到不行,开局就拿到鬼牌不说,对面的俩人还总能抽到成对的牌,眼看就要全部扔光。
周寻安看着陆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实则手心已微微捏紧,真的,他没见过运势这么差的人。
按理来说,陆槐都倒霉成这样了,应该很能吸引沈无用的注意,但周寻安扭头一看,发现身边的沈无用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咖啡馆的墙壁看,很像是在神游。
周寻安便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而沈无用小声说:“你让我安静一下,我看到了好多鲁迅。”
啥?
周寻安东看西看,心说这咖啡馆里也没鲁迅先生的画像啊。
*
沈无用不是在讲谎话。
好像就是在陆槐第二次又把鬼牌抽回来的时候,在沈无用的视野里,某个东西开始四处显现。一会儿浮在墙面上,一会儿又悬在旁边的书架上。
那是什么呢?天杀的,那是鲁迅先生的肖像画,就是鬼牌上画的那一个。
这场面当然没那么可怕,和沈无用以前见过的副本的鬼比,鲁迅先生反而让人有种浑身充满正气的感觉。但,到处看见这些,人也是吃不消的。
视野里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目光在不自觉地追随鲁迅先生的画像。恍惚中沈无用听到牌桌上响起欢呼的声音,那是陆槐彻底输掉了游戏。
在这一片喧闹声中,陆槐捏着那张画着黑房间的鬼牌,突然伸出手胡乱地一抓,问道:
“这里是不是停电了?”
沈无用正忙着看鲁迅,周寻安就回答说:“没有啊,灯还亮着呢。”
这下陆槐慌起来,他说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种情况,倒是和那张鬼牌上写的字诡异地对应上:停电了,妈妈在哪里?我什么也看不到。
对面这些女孩正抽出盒子里压着的纸,读上面的鬼故事:“圆圆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听着雷声,以为是家里停电了。嘘,不要告诉他,鬼妈妈正在他背后的床上坐着,捂着他的眼。”
于是又是一轮故作夸张的笑声。终于,嬉笑过后,他们也发现了陆槐的不对劲。
毕竟沈无用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但陆槐捂着眼睛,一直在说他看不到了。
神奇的是,这些年轻人很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小萱更是和身边的小桃相视一笑。
看到这些,周寻安有种被人算计了的直觉,他按着桌子正要出声,忽然,最里面那位寸头睁开双眼,幽幽开口道:
“你们也有人看见鲁迅了,是吧?
别怕,我玩那套牌输了以后,也看见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在这里闭眼睛呢?他妈的太离谱了,我一睁眼就看见鲁迅在看我啊。”
寸头男一开口,女孩子们笑得更欢。可能是看周寻安的脸色有些太难看了,小萱赶忙解释道:
“没事的,这家的牌的卖点就是全息8D体验游戏。我们中午玩的时候也是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受害者寸头哥甚至说:“就是这样才好玩嘛,见见幻觉而已,多刺激,省得你跑去云南吃菌子。”
对此,同病相怜的沈无用有些赞成,可怎么说呢,这种刺激也太刺激了一些。
还有,沈无用明白了,怪不得这些人要邀请他们玩游戏,原来是自己喜欢中招,然后也想看看别人中招的样子。
一旁的周寻安这时看看身边能瞧见鲁迅的,再看看一个疑似失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什么全息8D体验游戏?这是什么名词?是说拿着鬼牌输了游戏以后,就会体验对应的鬼故事吗?
这下周寻安明白了那个女孩说的话:
“你不怕抽到鬼牌吗?”
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到如今的危险,周寻安把手在陆槐跟前晃了晃,确认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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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以后就要带人离开。
然而对面的人不肯,说才玩了两局就要走,多没意思,好歹你和我们也玩上一次。
那三个女孩说着说着,竟然还有人来拽周寻安的衣服,拉拉扯扯。
倒没有那么暴力,小萱拉他的时候,甚至带点撒娇的味道,而这是令周寻安非常头疼的,他总不能使出力气来把女孩子推到地上去。
眼看快被按回到座位上,忽然,周寻安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没听到他说不想玩吗?”
没有怒意,但就是这样冷峻的声音,令那三个人好像过年回家见到了家族里的大长辈一样,当场僵住。
至于坐在最里面的寸头哥,他本来还要继续坐着,毕竟脑袋一直晕晕乎乎的,这会儿竟是被这声音一震,冷不丁地站起来。
*
二十分钟前,就在沈无用答应了玩游戏的时候,周寻安给队长发去消息:
“有奇怪的人邀请我们玩抽牌游戏。蔷薇酒吧,速来。”
本来是没有指望队长能赶来的,因为周寻安明白队长很忙,要忙到六点。
但周寻安哪里知道,在看到这条消息后,队长果断收拾了战场,还顺便扶起公司门口那棵无辜的被殃及的发财树,潇潇洒洒地离开。
后来梁江出现在蔷薇酒吧的时候,穿着一身再平常不过的便装,然而服务员给他拉开大门以后,恍惚间觉得自己迎来了一位准备开会的大佬。
“有约。”和服务员撂下这句话以后,梁江扫视一圈,直接找到周寻安他们这里。服务员既想跟上来,又很不敢跟。
此刻,见那三个人竟然还能站在桌边赖着不走,梁江随手抽出椅子坐下,看都不看那些人地道:
“非要玩是吗?好,别费劲猜什么鬼牌了。”
梁江伸手,把桌面上所有的牌拢在一起:“全抽。”
说是全抽,其实就是要把牌都装回盒子里,谁都别玩了,各回各家,赶紧滚蛋。
周寻安对此心领神会,默默地打开盒子,开始装牌,还不忘抬眼看看那些人,暗示他们趁着眼前这位还没生气,快点走得了。
于是这些人总算想起自己是能逃跑的,一个推着一个地溜走,走的时候还不忘领着依旧晕乎的寸头哥,周寻安还听到了他们说的小话。
——“谁啊这是?混哪条道的大哥?”
48. 风雪夜蔷薇(7)
那些人口中的大哥抬起陆槐的脸,检查他的眼睛有没有外伤。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专注的眼神,若陆槐是个女孩子,大约会躲避。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乖乖地由队长托着他的脸,问什么答什么。
还好,没有红肿,陆槐自己也说眼睛一点都不痛。
已经有别桌的顾客看过来,服务员要是再不干涉,估计别人会以为他家咖啡有毒。
“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们工作出现了一些疏漏,没和您讲清楚游戏特效.....”
服务员硬着头皮凑过来,同时自觉地和梁江保持距离,不敢近身,巴拉巴拉地说如果身体出现不适这都是正常的,是一种新奇刺激的体验。
“店里今天给你们免单,可以吗?”服务员说完这话,陷入绝望里。
这四位客人没一个搭理他的,往往像这种不吵不闹的,才是最麻烦。
终于,服务员猛然听到一句话:“拿热毛巾。”
是看上去最不好对付的客人说的。服务员如蒙大赦,一路小跑地拿来烫好的毛巾,再一路小跑地躲到别处去忙,再也没来。
“你呢?怎么样?”梁江把毛巾搁在陆槐的眼皮上热敷,转而关心起沈无用,“你刚才盯着那服务员看什么?”
沈无用就诚实地告诉他:“那人长得好像鲁迅。”
嗯,这已经不是能拿热毛巾解决的事情了。
好在梁江见多了中邪的事,并不觉得棘手。他坐下来望着周寻安,说我们恐怕得快点回去。
临走前梁江还特意拿起桌上的牌盒,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服务员,皮笑肉不笑地和他说:“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东西,不可以带走的。”
这要是在现实世界里,梁江能当场报警。带东西怎么了?我们还要带这些牌去检验,到工商局告你们,上一下315晚会呢。
但眼前这位服务员身上的非活人感真的太重,强行拿走牌面恐怕只会招来祸事,所以梁江把热毛巾抛还给他,只说一句:“等投诉吧。”
服务员依然微笑着,目送他们,并回头与柜台后的人遥遥一望。
*
周寻安与沈无用并肩在前面走着,一路上沈无用会多看桌子好几眼,也会盯着某些客人看,没人知道他眼里的世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到处都是鲁迅?
陆槐的情况更糟糕,他伸着双手对着空气一通乱挠,无助可怜的样子像极了紫薇。意识到自己手腕上还有最宝贵的镯子以后,他又赶紧垂下手,跌跌撞撞地走。
梁江搀着陆槐走了一段路,饶是如此,陆槐在门口附近还是差点跌了一跤,于是梁江蹲下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能靠着什么,可以安心一点。
梁江背起陆槐,旁边的服务生便很有眼力地赶快开门。但,梁江在门口停了停。
背后,有人在看着他。
*
那柜台后面的查理手上仍在擦着杯子,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反着光。这人向外面看去,目光像锚一样被抛出,勾在梁江这里,阴暗而潮湿。
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怎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呢?查理期待男人回过头来的表情,猜测着他的慌张或者恼怒,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他感到愉悦。
那么查理最终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那背着同伴的男人缓缓侧过脖颈,浑身张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意。
那不是拉着脸或者装腔作势就能做出来的派头。查理认为自己是一条在墓室里盘桓太久太久的蛇,已足够粘腻阴冷,不曾想能在一个活人身上感受到更低的温度,
他逞强着依旧望着那人,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尽管没有回头,没有给他什么表情,更没说一个字,却已是在发出很高级别的警告。
直到男人背着同伴离开以后,查理都还在对着大门出神,以至于杯子破裂的地方刮破了手指都没有察觉到,任由血液滴进杯中的冰块,弥漫开来。
还会再见面的吧。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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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八点,家中。
回到家里,梁江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取出黑色的很小的药丸塞到陆槐嘴里。这东西的效果立竿见影,陆槐又能看见他的宝贝镯子了,只是视野还有些模糊,要坐在旁边缓一缓。
梁江举着小瓶子,接下来转向沈无用,要他自己把药吃了。
今天是梁江开车带大家回来的。路上沈无用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没再说过自己能看到很多鲁迅的事。
之前和同伴们说这些,是为了向大家告知危险,警告过后,沈无用就不再提自己的痛苦。
产生幻觉似乎是最不痛不痒的事情,但,果真如此么?周寻安看着他飘忽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
前面的梁江从镜子里看沈无用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在忍,对他说:“难受了就说,一个人憋着算怎么回事呢?”
这下,沈无用就难得地小心翼翼起来,想了又想地道:
“那我就坦白了。
队长,我现在看你......你脸上怎么长了和鲁迅一样的胡子呢?”
话音刚落,车子被某队长踩下一脚油门。
回家,快点回家!
能驱散中邪症状的药就在眼前,可沈无用却说:“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说着,沈无用摸着自个儿的口袋,竟是从里面掏出一张店里的扑克牌。
看到这个,周寻安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
原来,沈无用当初偷了牌?
难怪沈无用非得要去玩,他就是奔着搞事情去的。当牌在他的手里翻来覆去之时,他早已偷梁换柱。
沈无用专门偷了让自己中邪的牌,还把牌面翻过来让大家看上面的鲁迅画像,提醒道:
“不要乱摸,否则你会和我一样,看到白墙上有先生的模样,估计吃个外卖都能在油汤上看见鲁迅拉花。”
那自然是没人想动的,除了沈无用。他在摸牌出来的时候已经碰过一次,可以说是和中邪的源头又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49. 风雪夜蔷薇(8)
见沈无用正摩挲着牌面,一旁的周寻安忍不住出声道:“你不怕症状加重吗?”
本来就已经有很多幻觉了,这要是再加深一些,估计沈无用闭上眼都能看到。
但沈无用摸着这张牌,神情逐渐变得古怪,他说这次这张牌给他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画了肖像写了字的牌。
“难道说牌只在酒吧里生效吗?”沈无用的手仍按在牌面上,“还是说那里面有什么邪物在操控着牌?”
再让沈无用分析下去,估计他能思索一宿,不该吃驱邪的药,该吃安眠药。这时候梁江径直走向他,趁着他说话把一枚药丸送进他嘴里。
周寻安动作丝滑地递来一杯水,梁江就也把水灌进沈无用的喉咙里。
突然被灌药,沈无用连连咳嗽几声,不过症状是完全消失了,眼中的世界总算是恢复正常。
梁江收好道具,接过沈无用的话继续分析:
“也就是说,这家店里一定有懂这方面的人,他们可能不是在牌面本身做了手脚,而是在店里布局。
开店的搞邪术也是有的。他们这些牌能让人产生幻觉但不致命,初步看来就是吸引顾客,想要求财。”
人为财死,很正常。但店里的老板搞这种花样,怕是想让别人为了他的财而死。
“那什么,我打断一下......”沙发上,陆槐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陆槐远远地看着那张牌,眼里还有些许恐惧:“那玩意儿我们可以扔了吗?”
收拾老板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但扔东西是可以立即做到的啊。既然这牌看上去没什么研究价值了,那,扔掉总是可以的吧?
此时,作为队长,梁江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看向沈无用。
一来这东西是沈无用辛辛苦苦偷出的。
二来......嗯,说到底陆槐今天真的倒霉,迷迷糊糊跟着沈无用玩牌,把自己栽了进去。想必沈无用总该是有些话和陆槐说的。
有趣的是沈无用一点都没迟疑,捏着那张牌走到陆槐面前来,亲手把东西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还和陆槐说:“到时候我把店里所有的牌都拿过来,你让我剪我就把牌剪了,你要是想烧掉,那也行,你给它们挑死法。”
这话讲得有些夸下海口,但总归是能安抚人心的,陆槐想憋笑但是没有憋住,一时间家里沉闷的气氛顿时缓和很多,有些人的肚子也叫起来。
吃过中午那顿饭以后大家就只喝了些咖啡,这会儿是晚上八点,难免会饿。简简单单又是一餐以后,众人还和昨晚一样,挤在一起休息。沈无用跟着周寻安,梁江领着陆槐。
临上楼前,周寻安把家里的垃圾袋收拾了一下,放在玄关处,准备明天一早扔掉。
*
话说那家破店东西是难喝,但咖啡是货真价实的咖啡,都半夜一点了,沈无用还是没有睡着,他一翻身,看见周寻安也正平躺着,双眼睁开看天花板。
沈无用本想再翻回去,却听到周寻安忽然说:
“沈无用,下次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能和我们先说说吗?”
不是那种指责的语气,是一种非常平和的交流。
今天在酒吧里沈无用给过周寻安暗示,但那算什么暗示呢?他自己以身入局,冒着中邪的风险偷鬼牌,这都很好,可被蒙在鼓里的周寻安和陆槐被吓得不轻。
要是沈无用提前说一说,队友们至少能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同在一个队,何必打什么哑谜呢?
沈无用还没听人跟他这么说过。
以往那些队友只会说他目中无人,独断专行,但周寻安会轻轻地问他,能不能提前说一说。
沈无用磨磨蹭蹭半天,不开口,周寻安也不追问他,直到沈无用最后自己说了话:
“很多时候,我是没时间详细解释的。”
本来沈无用只想说这一句,可紧接着,他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好多:
“我参加的第一个副本里,大家要集体半夜对镜梳头,女鬼从镜子里伸出手,我看出来这就是那冤死的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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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大家把家里六块儿不同的小镜子都拿起来,露出背面,让她看见上面与爱人的合照,趁她愣住,拖延时间跑路。
我都讲得这么清楚了,还有人大哭着问我为什么,问我这是个什么原理,为啥小梅看见照片就会不动?然后站在那里被杀。你看,他们照着我说的直接做不就行了?”
周寻安认认真真地听着,等沈无用说完了,他再接着说:
“对,也许你说出来以后有人反驳,有人不理解,所以渐渐的你就不想解释,想着直接做事,能尽量保住所有人就行。
我只经历过一次副本,我无法评判这种行为的对错。但是,沈无用,要不你试试呢,试试和我们多讲两句,我想我是愿意听的,队长也是。”
很好,沈无用这里又没有声音了。
半晌过后,周寻安听到一个蚊子一样嘟嘟囔囔的声音:
“我看你和队长配合得就很好,他看看你,你就知道要收牌了,他给我塞药,你会立刻递水。”
于是周寻安翻身过来,和沈无用面对面。家里是有些黑,但当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们就能看到彼此的脸。
周寻安叹口气说:“那是因为队长的下一步行动还都算可推测呀,你有那么多小心思,我猜都猜不出来。”
队长拿起一个苹果,也许下一步就是吃东西,那沈无用呢,说不定他得拿苹果砸镜子里的鬼,这谁能想到。
周寻安又说:“我猜不出来,可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
于是突然被夸的沈无用垂下目光,这少年人抱着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接着他坐了起来,说自己要去卫生间。
很快的,沈无用回来了,这时周寻安伸个懒腰,说他也要去一趟。
“啊,你也去吗?”沈无用盯着他,似乎有些......紧张?
周寻安便说对啊,你都能上厕所,我为啥不能?
然后在下楼梯时,周寻安停了停。
——沈无用的心思的确不好猜,不过就在刚才,周寻安听到了摆弄塑料袋的声音。
50. 风雪夜蔷薇(9)
上了楼,回到床上以后,周寻安看到那人闭着眼睛,俨然是已经睡了。
但,果真如此吗?
周寻安盘腿坐着,轻轻咳嗽一声,对着空气说道:“扔掉的东西,为什么要捡回来呢?”
这下沈无用坐起来,比谁都要清醒:“你去看垃圾袋了?”
那不仅仅是去看过,周寻安特地去翻今天装着牌的那个垃圾袋,打开一看,牛奶盒子这类垃圾还在,扑克牌却是不见了。
谁会把东西拿走呢?答案太好猜。
“没想到你还是要留着牌,”周寻安扭头看他,“是要留做纪念?”
是不太指望沈无用和盘托出的,可是这一次,沈无用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擦干净的牌,沉声道:
“我打算用这张牌到时候收拾他们。
那家店用这个来让我中招,那么回头我得想想办法,也拿牌来让他们吃苦头。”
很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寻安能理解。
周寻安更进一步地问他:“不想让陆槐知道,是吗?”
这说中了沈无用的心事。要让陆槐知道了,别的不说,他首先会怕得不行。
要是以往,沈无用才懒得管那些人有什么看法,会不会怕他那些邪门的操作,可今天破天荒的,沈无用觉得至少不能让陆槐知道那张牌还在家里。
“我这算提前和你说过了吧?”沈无用问道。
于是周寻安点点头,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铁质的小盒子。
那是周寻安在商城里用所有积分兑换的道具,用来保存诅咒之物,能压制邪物的力量。如今那张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为了保险,最好还是把它放在这里比较好。
交接的过程是如此顺利,沈无用乖乖地把牌拿来,看着周寻安把盒子咔哒一声锁好,放回去。
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感觉实在是有趣。而做完这些,沈无用想起陆槐,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
等到半夜三点,在客厅的贵妃榻上,有人做了噩梦被惊醒,坐起来后,他看到沙发上的队长也正仰面靠着垫子坐着。
“呃,队长,是我吵醒你了?”陆槐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队长就告诉他,是自己今天在公司理论得太口渴,喝了太多咖啡,晚上睡不着。
当然是谎话,陆槐不傻,他听得出来,但听出来以后他的心里浮出一种悲哀的情绪,这情绪推着他,令他说道:“我感觉我还是麻烦到你们了。”
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队长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在想咖啡店里的事?你觉得中邪就是在拖累队友?”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陆槐笑了笑,这会儿要是有灯照在他脸上,能照出他一脸的苦涩神情,“沈无用也中邪了,但他是主动冒险,还拿了张牌回来呢。我好像就比较......”
陆槐想了半天,还是把傻乎乎这三个字咽了回去。
可这就是他的想法,开局以来他丢镯子,得让队友上楼前捞他一次,现在呢又在咖啡馆里吃了亏,被队长背回来。
一点力气没出,麻烦倒是惹了一堆。
说完这些,陆槐以为队长会安慰他,他觉得安慰是不会对他起作用的。然而,队长回应给他的,是一阵尽量压制着的笑声。
笑够了以后,队长低下头来看他,说:“陆槐,你真的太善良太强大了。”
陆槐:?怎么突然夸起人来了?而且善良也就罢了,哪里强大了?
队长继续说道:
“换做别人,也许夜里会在心里骂沈无用呢,觉得他冒冒失失,痛恨他拖着队友以身犯险。但你竟然能理解他,知道他是为了找线索。
你说的没错,沈无用很有主见,但这很容易招来队友的不满。你不怨他,还为他说话,你比很多人都要强呀。”
队长不是在强行哄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要是队伍里有个想不开的,队长未来几天还要花心思疏导队员之间的关系,这可是个大工程。
有时有些副本里的领头人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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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这种线团,放任内斗,可能这领头人还会嫌弃那人抢风头呢。
最后要么是那个被排挤的人没有足够的本事,独自死去,要么就是独狼过于强大,庸常者又只知排斥,最后只活下来能力最强的那个。
这样的事队长可知道得太多。像陆槐这样的人,凡事先反省自己,主动接纳队友,真的是宝藏。
此刻陆槐摸着自己的镯子,想想那随时会复活的发小,更觉忧愁,想说又不敢说,而队长也注意到他对镯子很在意,看了过来。
“这是我好朋友留的东西。”陆槐纠结半天,只敢讲一点点的实话。
队长哦了一声,没再问,那意思就是你愿意说我就听,你不说那就算了,尊重你。
队长还告诉陆槐:“组成团队的意义,就是允许有人慢一点,用集体的力量来带着每个人到终点。”
听到这里,陆槐感动到不行。现在在陆槐的眼里,队长就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好得不能再好。
队长继续说起今天的事,不过这时候陆槐不大听得进去了,他摸摸镯子,想想发小,突然下定决心,对着那人问道:
“队长,你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我是说,我那个朋友快回来了,我想把他介绍给你。”
还好,说话没有大喘气,不容易让人误解是他想和队长谈恋爱。
但就是这样一个问句,让一向泰然自若,稳如定海神针的队长卡壳了。
队长:“啊?”
刚才还能讲许多道理的人,此时只有一个字可讲:啊?
夜,是如此的安静。
很久很久以后,队长起身拿了一杯水喝,喝水喝出了饮酒般的忧愁。
队长幽幽回身,借着月光看向还眼巴巴等着他回答的陆槐。
陆槐的头发乱乱的,眼睛亮亮的,满怀期待。
队长说:“年轻人,搞些情情爱爱是好事。”
然后队长走过来,拍拍陆槐的肩:“但是不要把情情爱爱搞到你的队长身上。”
51. 风雪夜蔷薇(10)
上午十点,所有人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
是送床的工人给队长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上门送货、安装。
新的一天就从睡眼惺忪吃早餐,盯着工人搬床进来开始。两位工人搬着床板上二楼的时候,陆槐和沈无用跑上去看,毕竟那是他们的新床,得亲自操心。
床的样式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普普通通,两张床之间隔了一个床头柜,被并排摆在周寻安的床的对面。上面的空间是很大,但这样放三张床,空间还是显得略微紧凑一些。
楼下,周寻安仰头看着上面思量再三,向身边的梁江询问道:“要不在客厅再放一张吧,宽敞些,你和陆槐做个伴。”
梁江则说道:“昨晚我睡得晚,听到你和沈无用说话了。”
嗯,不愧是队长,耳朵很好。周寻安微微一笑,觉着队长是想和他聊沈无用把牌捡回去的事,但队长忽然问他:
“捡完牌以后,你们很快睡着了吗?
你没有听到我和陆槐说的话吗?”
那还真的没听到。放好东西,周寻安和沈无用躺下去,又聊了一小会儿就都昏昏欲睡,还真没听见楼下有什么动静。
周寻安不禁望向队长,眼神里写满疑问:“你们聊什么了?”
这时另一个人在窗边叫队长,问他怎么放床,队长快步地过去,就没有回答周寻安的问题。
也许是产生错觉了,周寻安感觉队长在知道自己没听到任何动静以后,有点放心。
我的天,该不会陆槐也要搞个大的吧,他会比沈无用还闹腾?
*
那工人帮着把单人床横放着靠窗摆好,叉着腰问梁江挨窗睡不嫌热吗,又问他——这个地方既能看见窗外又能看见大门,他是不是怕家里遭贼,要望风。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位嘴碎话密,但是很有道理的工人。和他一起的工人听见他说这话,给他使劲递烟,估计恨不得拿上十根烟堵他的嘴。
——“你管人家怎么睡呢,上次那两口子给宠物在阳台搞个床,你非得说是那是给男人准备的吵架过渡床,没挨打已经很幸运了好吗?”
好的,另一个人话更密。
等送走这些人,梁江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有一点是没说错的,梁江确实会在团队中负责夜里的警戒。还有,他常常失眠,和别人睡在一起,也真的是容易打扰到人。
时间溜溜达达来到下午一点,收拾房间,铺床扫地的众人累到不行,点了外卖,顺便刷一刷手机。
一夜过去,有关蔷薇酒吧的视频更多了。和昨天下午不同,现在许多视频拍摄的,都是酒吧里的扑克牌。
夜间的蔷薇酒吧似乎与那样古怪灵异的牌面更为相衬。侍者们端着酒水穿梭于卡座之中,镜头摇晃间,对准一个捂着脖子大喊大叫,十分兴奋的男人:
“不是吧,我的脖子真的凉凉的,痛痛的诶!”
说话间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鬼牌给镜头看,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在他的上空,有一双吊着的脚尖在踢他的脖子,配文是:吊死鬼。
输了游戏的男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体验到了画面中的内容,他说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耳边发笑。
评论区里不少人说这是老板找的托,但也有人表示,这个酒吧真的有点门道。
像这样的体验派内容还有很多,那蔷薇酒吧还新开了一个官方号,到处留言,很是活跃。点进官号主页看一看,则能看到置顶的一条很严肃的视频。
那叫查理的主理人煞有介事地换上一身西装,对着记者说我们这里暗藏着顶尖的设备,能带来身临其境的感受,如果你听到异常的声音,或者身体有些不适的话,请及时和服务员反馈,我们会保障您的安全。
“哦,还有,这些东西都是商业机密,是我们独有的,”查理补充道,“最特别的刺激,只有蔷薇酒吧能带给您!”
这第二条视频,则拍摄的是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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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在送牌前先分发知情同意书,让顾客们签字。
看到这里,陆槐有些无语,昨天要是给他看这种知情同意书,他死都不会玩那个游戏的。
视频一条接一条地被推送,光线昏暗,人眼迷离,尖叫与碰杯声交叠,看久了都觉得精神上受到污染。
“吃饭,”梁江拆开外卖袋子,先叫了一声陆槐,“眼睛刚恢复好,别这么使劲用。”
其他几人也纷纷放下手机。四份蛋炒饭,一盒酸辣白菜,一盒青椒炒肉丝,还有一大份紫菜蛋花汤被依次摆好。
周寻安看看墙上的钟表,说他下午还要出门去帮忙拍一套照片。
在辞掉兼职之前,周寻安和那个外地来的姑娘约好了,要把她那套写真拍完。既然答应了人,他就不好爽约。
巧合的是周寻安刚说完这件事,姑娘发来消息,说自己正和表哥一块儿去凌源大厦,做好妆造以后,他们会先在商场里逛逛,让周寻安不要着急。
原来这个叫安乔的外地姑娘在这儿还有一个远房的姑姑。知道刚满十八岁的安乔要独自跟周寻安出去拍照以后,姑姑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让二十一岁的表哥陪着她。
可能是她表哥要求的吧,安乔还发了一张自己和表哥的合影。
嗯,表哥人高马大的,还特意露出上臂的肌肉,很有威慑力。
“你们要去的地方很偏僻吗?”旁边的梁江瞄到了照片,问道。
“不偏,就是市里那几个景点,拍照的人一堆一堆的。”讲真,拍照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被当成坏人防着,周寻安还觉得挺新奇。
十来分钟以后,周寻安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相机。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出姑娘给他发的最新消息。
“我们在喝咖啡,你来这里找我吧。”
叮咚。一张照片被发来,正是蔷薇酒吧的内景,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一杯名言警句咖啡。
还真是个很好的地方啊。
53. 风雪夜蔷薇(12)
那位来解围的大叔头顶秃了一半,他一摇扇子,余下的几缕头发就随风飘动。
大叔拿着扇子朝另一个方向指,对大娘说:“相亲角在那边呢,您挪个步。”
老太依旧叽里咕噜着,不过她把话听进去了,扛着那人形立牌蹒跚着走去。等老太走远,大叔和沈无用他们抛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叹着气道:“人老了,糊涂了。”
大叔转身,慢悠悠地离开。沈无用和陆槐这才注意到,原来不远处有一个类似报刊亭的小房间,窗口处敞开着,卖些杂货。
话说那些杂货是真的杂,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无用都能看到台面上迎风招展的黄纸,以及旁边糊着的纸板壳子。
纸板壳子上用毛笔洋洋洒洒地写道:
“算命,十元一次。”
很常见的神棍,而在副本里,他们往往能给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沈无用和陆槐看了彼此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和自己一样——去探探底。
沈无用还虚晃一枪,先买了水,故意对着那张纸壳子诧异地问道:“您这儿还算命啊?算八字是吗?”
那大叔就嘿嘿一笑:“我跟别人法子不一样,我呢只要搭一下你的手,就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沈无用:......好的可以确定了,就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
可能是沈无用怀疑的目光太过明显,这人探出半截身子,一把抓过正在挑零食的陆槐。
还好他没碰到陆槐的镯子,否则陆槐能咬他一口。这人手搭着陆槐的右手腕,眯起眼,煞有介事地叽里咕噜念出一连串的词儿,再给他一个快板的话,他能去茶馆里登台。
很多专业术语陆槐是听不大懂的,但当这人啧啧地惊叹着,说他阳气很旺,是干道士这一行的好苗子的时候,陆槐彻底没有忍住,笑出声。
说什么呢,说一个天天见鬼的人......阳气重?
“你别笑啊,我跟你说,阳气太重也不是好事。”
——大叔终于松开手,一转头就从后面抓住一把疑似用小金豆串成的手链,“来,戴上这个,能保你平安顺遂。”
好得很,就在这里等着呢,是吧。
陆槐揉着被捏得酸痛的手腕,难得地严肃起来:“您要卖我东西,也得先说对了才行。”
没想到这大叔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人设里,毫不心虚地反问他一句:“我哪里讲得不对呢?”
陆槐自然是不会跟他讲自己的八字,也不会说别的事,他笑了笑,打算随便买点吃的赶紧走人,而就在此时,从这小房子里面传出一阵夹杂着咳嗽的笑声。
那是一位老者在笑,可惜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很弱,笑了几声以后就一直一直咳,好不容易停下以后,他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不要再算了,你连人家身上背着东西都看不出来。”
这句话是对着那大叔说的。老者一开口,大叔就闭口不言了,老老实实收起东西,装作无事发生地望天。
老者的下一句话,却是对陆槐说的:
“你出生时便逢槐树,这一生所遇,不过命中注定。”
老者的话说得很慢很慢,说几个字还要喘一下气。但是陆槐站在原地,硬是耐心地等他说完。
旁边的沈无用看陆槐这样子就知道,里面那人,显然是说中了。他怕陆槐头脑一热,要敲门进去找那位老者,拉了陆槐一下。
神棍,或者道士说中一两件事是常常发生的,如果就这么轻易地信任对方,有时会害死自己。
还好,陆槐只是睁大了眼睛听着,另一边,那大叔转身,没入房间深处的黑暗中。当他再次出现时,手里拿了一张纸条。
“阿爷说和你们有缘,要我把这个给你们。”
大叔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竟是无比肃穆,还恭敬地将那张两指宽的纸条递出。
陆槐便也双手接过东西,只见纸条上写着的是一个电话号码。
大叔说:“我看阿爷喜欢你们,应该会多讲一些。但阿爷年纪大了,虚得很,还请两位到时候别打电话问些不痛不痒的事。”
这时房间里再度传来咳嗽声,大叔转身,又一次没入黑暗里。
留下沈无用和陆槐站在外面,研究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两人还没聊出什么来,蓦地,那边的莲花池里咕咚一声,炸起一句惊天动地的“表哥”。
诶?那表哥终于还是动手了?
沈无用和陆槐齐齐地回头望去,却是隔着老远便看见周寻安正趴在地上,抓起一根长杆子往水池里送。
“原来周寻安这么厉害的吗?一拳就把表哥打进水里去了。”陆槐收好纸条,还不忘和沈无用惊叹一下。
沈无用则看着池子里里起起伏伏的那颗脑袋,顿时有了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这莲花池子水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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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家伙个子又高,怎么沉下去,死活上不来呢?
*
好在公园里的大爷多,其中一位脱下衣服,赤条条跳进去,游到表哥身边一把拽住。
但奇了怪了,水性这么好的大爷拉住人以后,像是抱住了千斤秤砣,他在把人往岸边带,而那人则正将他朝水底深处拖。
一般来说,溺水者容易拖死救他的人,这个倒也正常。但不一样的,那人的双手不是求助着死死抓住谁,而是双臂垂下,整个人以一种立正站军姿的样子插在水里。
大爷更不敢看他的脸,看那双死死闭上的眼睛。说真的,眼下他都有要把人丢在这里自己逃命的想法了,奈何他知道这是活生生一个人,不忍心,也知道还有那么多人正看着呢。
又被迫喝了一大口水以后,大爷仰头招手,这时候,一根粗绿的杆子被递到他面前来。
是周寻安送来的。他在岸上观察着,在那层层叠叠的莲叶中,最先注意到的是表哥没有挣扎这件古怪的事,紧接着就是大爷无比吃力的样子。
怎么感觉......大爷更需要救援呢?
周寻安不会水,总不能也跳到水里白白搭上自己,但还是能做些什么的。另一边,安乔怕是怕,但没只顾着哭喊,已经转头去叫公园里平常负责管池子的人,这里,按说是该有一个救生员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令周寻安没想到的是,比专业救生人员更先赶到的,是沈无用和陆槐。
一转头看见这两位蹲在身边时,周寻安有种你们果然跟着我的恍然大悟之感。
只是眼下没空说那么多话,那杆子又沉又重,那头的人劲又大,周寻安觉着自己都快要被拖到水里去了,正需要一个人帮忙按着他,再把杆子拉一拉。
好一番折腾之下,水里的两人是都救出来了,只是那刚才还死气沉沉的表哥在临上岸以前忽然扑腾起来,牛蛙一样,溅了沈无用和陆槐一身的水。
表哥扑腾完了就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由着人把他放在岸上。
大爷则是直接瘫坐在地上,接过路人递来的毛巾,不停地擦身,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安乔连连向大爷鞠躬,就差跪下了,大爷就摆摆手,说你还是赶紧找人给你哥按按吧,人都还没醒呢。
万幸的是这时公园里负责救援的人总算来了,一通按压之后,表哥吐出一股一股的污水,翻着白眼悠悠醒转。
54. 风雪夜蔷薇(13)
等把安乔和她表哥送上车以后,天已微微擦黑。三个人身上的衣服湿了以后又被热气给烤干,贴在身上怪难受的,他们在马路边排排站,还猛然感受到什么叫饿得前胸贴后背。
“回家吧,队长买好饭了。”周寻安伸手拦车。
的确,下午队长在群里问过他们,陆槐直接回了“见义勇为”这四个字。
这回答得太正义凛然了。沈无用以为喜欢发标语口号的队长这时也会充满正气,继续发八个字,但不是的,队长居然发了一个表情包——一面闪耀的红色锦旗。
在车上坐下以后,沈无用划拉着手机继续看,只见锦旗上有八个金色大字:
“正义青年,社会栋梁。”
......好的,果然是队长。
三位社会栋梁于晚间七点十四分抵达公寓。家中亮着暖黄的灯,有人正在灶火前忙着加热打包回来的菜。
队长不问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说今天在老居民小区那里看到一家小馆子,炒的菜是一绝,他把特色菜都点了一遍,专门带回来。
“都先吃饭。”梁江说道。
*
然而四人刚动筷子没多久,周寻安的手机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他刚剥好虾,一手的油,没来得及接,那电话就又响一遍。
坐在他旁边的梁江瞄了眼屏幕,看上面显示的是安乔,就问周寻安,要不让他来接。
“你们说,会不会是安乔她姑姑要找事情啊?”陆槐有些担心。
也是,周寻安和他们出去拍写真,最后表哥掉到水里去,这要是摊上一些心事比较多的人,那还不得闹个痛快。
“你怕听见有人骂街,是吧?”梁江笑起来,“那成,我开个免提,大家就当是帮寻安分担一下火力。”
这还是梁江第一次这么称呼周寻安,不称姓,只叫名字。之前他说队友之间不该太亲近,但其实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拉近所有人的距离。
周寻安点头以后,梁江点了接听,还开了免提。
果然,那头的安乔声音急促,慌得不行,不过开口后,她先说的是:
“周寻安,你们回去后没出事吧?”
安乔犹豫着,好像在组织词句,停顿片刻后,她说:“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高烧不退的,还有没有......四肢着地往墙上爬的......”
这下,饭桌上安静了。安乔的话可比他们预想中的要严重得多。
原来晚上回到家以后,安乔和表哥都发起高烧。
安乔还能好一些,吃了退烧药裹着被子发发汗,好了大半,但表哥就不同了,在高烧不止的情况下他打翻杯子,拒绝吃药。当姑姑重新接了水拿着药回到卧室里,赫然看到自己的儿子正趴在地上,低着头,眼珠子由下而上地翻着,骇人极了。
这可不像是溺过一次水这么简单。
安乔的声音发着抖:“我妈问了隔壁的老人,他们说不该去白鹭公园的,那早年间就是个火葬场,邪气得很......”
听到这里,沈无用夹起一根茼蒿放进嘴里,嚼啊嚼。
他很想说,怎么一出事情,不是这个地方的前身是火葬场,就是那个地方的旧址也是火葬场呢?怎么,合着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葬场,是吧?
另一边,安乔怕他们误会,赶紧说道:
“我不是要怪你们,我姑姑也没这个意思,就是怕你们也跟着中邪,谁能知道那地方原来是火葬场呢......
我的意思是,我姑姑请了老婆婆来看事情,她让我也问问你们,看需要驱邪不。
谢谢你们救我表哥!”
没想到安乔的姑姑竟然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如今想来,她非得怀疑周寻安居心叵测,也只是单纯地出于对小姑娘的担心而已,人是很善良很善良的。
“没事的,我们都没有事。”
——周寻安声音柔和地说着,有些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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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哭出来,与此同时,他抓住了中邪这个信息,试图知道更多一些。
没办法,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活在人间的周寻安,还是一个身处S级副本的玩家。人是要温柔的,可脑子也在转,周寻安问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会让安乔更慌,可也知道必须问出口:
“老婆婆怎么说呢?我看他应该就是昏倒后掉下水,受到惊吓了吧?”
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那时周寻安忙着指导安乔的动作,他看见表哥朝这里走来,还喊了他一声,让他帮忙取一下袋子里的扇子。
但那人只是目不斜视地走着,一路走到池子边,转过来,背对着一池荷花。
转瞬之间,表哥昏死过去,顺势一头栽在池水之中,炸起一片惊呼。
事后大家都以为应该就是在太阳下中了暑昏过去,谁能想到还会和中邪有关呢?
然而,据安乔所说,那位瞎子老婆婆讲了,莲花其实是极阴的东西,以前便有人在白鹭公园的池子里掘过一节莲藕回去,等到了家,嘿,您猜怎么着,男人的妻子挥刀要剁莲藕的时候,那东西变成了一截小孩的手臂,白胖白胖的。
也许,或者,是他们挖到哪吒了?
总之老婆婆说了,那池子底下多的是水鬼,一定是表哥那阵子被东西迷了眼睛和耳朵,这才走到池子边,闭眼晕过去。
为了验证,老婆婆在家里摆出水碗,立筷子,问是不是有东西跟着表哥回来了,果不其然,那筷子立得直直的。
“你们记住哈,如果晚上有人发高烧了......”
——安乔念着老婆婆给的方子,又是花园土,又是知了的,讲得很复杂。她说万一周寻安他们晚上也出了事,可以先煮这些压一压。
说话间,安乔那边传来摇铃铛的声音,她就此匆匆挂掉电话。
“嗯,知了,队长,是这个吗?”
陆槐向前一指,那是一盘店里的特色菜,叫炸知了。
55. 风雪夜蔷薇(14)
在座的人都没吃过如此有特色的东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动过这道菜。
陆槐看了又看,还是把筷子移开,去找油麦菜,巧的是他和沈无用刚好夹到同一根,就干脆各自拿着筷子开始拔河。
“你俩干脆一人咬一边,直接咬断算了。”梁江给出很公平的建议,然后看向目前唯一正在思考的周寻安。
副本里就是这样,到处闹鬼。有时你觉得这件事可能和主线无关,但里面恰恰会暗藏关键的信息。
尤其是在这S级的,没有任务提示的副本里,全靠大家自己探索,这时多接触灵异事件是很有必要的。
梁江问周寻安,当时那个表哥晕倒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周寻安这下想起来了,后来他去问过大爷,大爷说那人在水里站军姿,还重得和秤砣一样。这种情况,大爷还是第一次碰到。
“你说会不会是鬼盯上了我,然后莫名其妙缠上了那个男孩?”周寻安有些紧张。
于是梁江又给他剥好一只虾让他吃,说副本里凡是被鬼跟上的,都有因果业力,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更不是你自身带来的霉运。
梁江的话音刚落,对面,陆槐和沈无用比赛输了。有些失落的陆槐伸出筷子,这次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知了,放到嘴里试着嚼一嚼。
电话铃声在此时再度响起。
梁江看又是安乔打来的,直接按了免提,接通。
安乔大叫着说:“你们还没吃吧?别吃土和知了!”
说时迟那时快,沈无用果断地拍陆槐的背:“陆槐,吐出来。”
陆槐本来就是要吐出来的,被他这样一拍,差点噎住。
周寻安道:“你不要急,慢慢说。”
情况过于糟糕,安乔被吓得不轻。她乱七八糟地讲了一堆,梁江勉强把事情梳理出来。
说是表哥吃了老婆婆给的偏方以后,确实高烧退了,人也能坐着看电视,眼神清明。
姑姑千恩万谢地把那位老婆婆送出门去,但还没等把门关上,沙发上的表哥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掐人家的脖子,嘴里还发出那种野猫的尖叫声。
姑姑承受不住,快要昏死过去,但还得架着表哥的胳膊把他拽开。那边,老婆婆逃出去,在楼里叫着说这她是彻底看不了了,让他们把表哥送到庙里去,找和尚。
“你说这吃了药,怎么还更严重呢?”安乔彻底哭出声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拍照片,表哥就不会跟着去公园......”
安乔哭得伤心。她不知道的是,在周寻安这边,四个人正一起琢磨着这一件事。
陆槐想起兜里的纸条,连知了壳子都还没吐完,就翻找起那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说自己有一位老先生的电话号码。
“你们这去了一趟公园,还遇到一个神棍啊?”梁江说道。
沈无用便说,确实有一个神棍,不过在这神棍的身后,似乎有一个真有本事的老先生,无论如何,打电话过去问问,就知道他是和那老婆婆一样的半吊子,还是真的是得道高人。
于是周寻安让安乔先等一等,不要说话,他们要找一位高人。说着,周寻安把手机放到陆槐那边,让安乔也听着。
这边,陆槐打出电话。
迟迟没有人接,响起的只有嘟嘟的长音。当陆槐准备挂掉,过一会儿再试试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老先生,打扰了,我是陆槐,下午在公园里和您见过面。”
别看陆槐平时倒霉得不行,做事也有些跳脱,但在遇到正事的时候,他规规矩矩的,很能拿出手。
听到陆槐的话,老先生先是嗯了一声,好像在回忆。等想起来他确实见过这个人,给过电话,老先生颤巍巍地问:“又遇到什么事了?”
有趣,老先生用的是“又”。就像是他知道陆槐遭过那么多次鬼一样。
陆槐抓紧时间,把下午在公园里落水的事,还有表哥中邪,喝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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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以后变本加厉的事原原本本讲一遍,生怕落下任何细节。
老先生听了,咳嗽两声:“这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我一定得上门看看,救人要紧。但我实在老得走不动啦,这样,你告诉那姑娘,让在家里找三枚硬币抛上三次,告诉我三次各有多少正,多少反,我先在家里算上一算。”
如今这年头,硬币可不好找。安乔看看坐在地上发呆的姑姑,再看看恢复了平静,正坐沙发上看电视的表哥,慌里慌张地拉开客厅的柜子,在最深处总算是摸出三个不知放了多少年,包着一层油垢的硬币。
心中默念所求之事,将硬币高高抛起。
第一次,两正一反。
第二次,竟然是三个反面。
第三次,两正一反。
安乔报出结果,电话那头的老先生便起卦算事,很快有了结果:“公园里是有东西跟上了,野猫子,你今晚拿糯米往他头顶撒一点,没得事。”
老先生说得平平淡淡,好像事情就这么简单,不过他又和安乔说:“那男娃妈妈在的没?我要和她说话。”
安乔的姑姑确实在,但怎么说呢,人还坐在家里,魂好像已经飞到天外了。安乔把电话拿到姑妈身边,在她耳边帮忙举着。
老先生的语气一变,带着些悲悯和同情:
“你不要再找人来驱邪了噻。他也是想娃娃得紧,跟过来看看。
可怜哦,他就剩一点点魂了,今天这样一弄,更保不住。”
安乔听着这些话,愕然地缓缓转过脸去,向着客厅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看去。
这里供奉着香烛三根,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正是去世一年的姑父的遗像。
她可没和老先生说过姑父已经不在了的事。
突然,刚才还蔫蔫的姑妈来了力气,她夺过手机,将它紧紧贴在自己这里:“你是哪个?你刚才说,谁跟着我儿子?”
老先生平静地道:“他爸爸,你死去的老汉。”
56. 风雪夜蔷薇(15)
按照老先生的说法,那婆婆不是骗子,或者说她只是为了挣钱夸大了一些,说有水鬼跟着,事实上她给的方子是对的,能赶走那只野猫。
但表哥的身上还跟着他的爸爸,这就比较麻烦了。
一是两重阴祟加在一起,加重了猫的邪性。
二是一顿药灌进去,伤到了这个男人本就弱到快要消散的残魂。
一般来说,逝去的亲人是不会缠着还活着的人的,最多就是托托梦要点东西,老先生问姑妈,她男人是不是横死的。
姑妈一把捋起自己脸上粘着的头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的呀,车祸,去年的事......”
“在哪里出的事呢?”老先生问。
“就,光明巷口那儿,他骑车子没注意,被拐弯的大车碾过去了......”
梁江低头拿手机,查地图。
光明巷。
从这里出来,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凌源大厦所在的十字路口。
*
老先生身体不好,无法出门活动太久,便嘱咐家里人今晚半夜去十字路口转一转,烧点纸,期间还要和他保持通话,由他来指导具体的法事。
姑妈一听说是死去的丈夫来看儿子,人是不蔫巴了,但开始不断地流泪,抱着遗像擦了又擦。看她这样子是没法儿去的,只能让她留在家里照看表哥,由安乔去一趟。
“我有些怕诶。”安乔嗫嚅着道。
刚好,周寻安他们几个很想去。只是四个男的大晚上陪着一个姑娘,怕吓到人家,最后他们商量好了,由沈无用负责给老先生打电话,跟周寻安一起陪着安乔。
至于梁江和陆槐,他们准备再去一次蔷薇酒吧。
白日里的蔷薇酒吧他们见过了,那么,夜晚的它呢?想必是更加迷人,也更加危险。
陆槐拿起筷子:“那我再多吃两口,多喝一些饮料。”
他受够了蔷薇酒吧的宰客行为,发誓这次绝不要在那里多花一分钱。
“没事,我卡里的钱是副本给存的,”梁江给他也剥了一只虾,“多花点,不要心疼。”
沈无用补充道:“而且我们还有黄金待遇卡,冷先生送的。”
这话一说出来,周寻安就知道了,今天下午,这俩人果然在蔷薇酒吧的某个角落里猫着,也不知道又点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令人敬佩的是,在喝了那么难喝的名言警句咖啡,以及流星暴打前任以后,沈无用还能有心思继续研究菜单,他告诉陆槐,听说夜里的蔷薇酒吧有道很特别的菜,叫“风雪野蔷薇”。
更抽象的菜名,令人想到有人在高档餐厅里点餐,稀里糊涂点到“蓝色多瑙河”这种钢琴曲子的古早笑话。
更为神秘的是,在社交平台上,许多人都说自己点过这道菜,却不说味道如何,更不晒图,只神秘兮兮地留一句话:“试试你就知道了。”
沈无用很是遗憾地道:“我没成年,进不了酒吧,你替我去吧,尝尝味道。”
这下,刚才还说要省钱过日子的陆槐双眼放出光来,又跃跃欲试。
梁江坐在对面,看着他俩凑一起研究。
在梁江看来,陆槐是余下这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心思比较单纯的一个,也许有人会觉得单纯意味着蠢笨,然而不是的,有时没心没肺地活着,是一种生活选择。
如果一个人想的太多,太深,在人间里他会活得很不开心,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更是会早早地先用恐惧杀死自己。
而且陆槐他啊......果真没心没肺吗?
梁江是有些在意陆槐那个镯子的,能让这人用命护着的东西,背后一定有点故事。
但何必非要问个清楚呢?梁江就很不希望有人来问他的过去。
这样就很好,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做事,然后都活下来,花瓣一样,风一吹,你向南边我向北方。
对了,说起风......
梁江起身向窗边走去,在这里,能远远望见灯火璀璨的凌源大厦。
今晚风很大,正在外面呜咽地叫着。
注定是不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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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
*
午夜,光明巷。
这儿是老街区了,夜里两排路灯一半都是坏的,一闪一闪,下面飞着扑棱蛾子,到处都是虫鸣。
一辆出租车停在巷口。无人在意。
周寻安和沈无用先下车,紧随其后的是安乔,她抱着一个大黑色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纸钱和姑妈写给姑父的信。这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里面的一杯朱砂粉末,一叠黄纸——那是老先生叮咛着,一定要准备的东西。
夜里的巷子几乎没有什么人,只能听到些狗叫。他们先来到拐角处,那里正是姑父出事的地方。
沈无用拿着电话开着免提,里面传出老先生的指示。
在这里铺上一张黄纸,撒上朱砂些许,以火来烧。如果黄纸很快被烧干净了,那么就是这里,烧纸通灵,告诉亡者莫再徘徊,快快回去就是。
但如果无论你怎么做,这黄纸就是会留下一小块儿,托着朱砂,那么好,收起东西,顺着刚才的烟倾斜的地方向前。
这法子周寻安没听说过,混了这么多副本的沈无用也是第一次知道。话说这游戏世界里奇奇怪怪的驱鬼人可太多了,各有各的招数,他们觉得,尊重,招办就行,只要能有效果。
烧纸的人必须是亲属,所以安乔蹲下去,铺纸和朱砂,拿打火机来点火。
闷热的空气里忽然进了风,凉丝丝的,拂过在场的人的手臂。它把烟吹得斜斜的,直指某个方向。
安乔看着周寻安,摇了摇头:“不行。”
那火苗子烧得如此旺,可托着朱砂的那一片安然无恙。
于是吹火,收拾东西,沈无用甚至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把小的老式笤帚和簸箕,顺手把地上的灰烬给扫了。
顺着那道烟所倾斜的方向,几人向前走去,还不忘和老先生汇报方位。当老先生叫停以后,再烧一次纸。
如此循环三四次以后,灰烬垃圾都装了有半袋子。沈无用抄着扫帚立在斑马线上,感慨地说:
“寻安你看看,再往前走就是哪里?”
58. 风雪夜蔷薇(17)
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呢?
人多,鬼也是。
陆槐向左边看,在那正喝着酒的男人的腰上,别着一只染了红指甲的手,低下头来呢,又瞧见小孩子的虎头鞋在一蹦一蹦。
有“人”来拉他的衣服。是谁?不知道,只知道跟坠入了冰窖一样,浑身上下爬满名为人的残肢的东西,它们拉拉扯扯,邀陆槐也到过道里,或者台子上去,跳、唱。
在这些“人”当中,还夹杂着一两声啜泣:
“哥哥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去好吗?”
好的,又是一位求他的。有要让他玩的,有贪婪地想摸他的镯子的,再加上那些有求于他的,陆槐被拉拉扯扯,烦到了极致。
他护住手腕上的玉镯,再次吼道:“别碰我!”
但那些“人”哪怕不碰他,他也是能看到的啊,老天,这里怎么这么多呢!
混乱中陆槐听到有人在轻晃他的肩膀,问他:“陆槐,你看到什么了吗?”
以前在别的副本里,也有人这样问过他。陆槐觉得更烦了,你明明看出我的异样,知道我遇了鬼,那么何必再多问呢?
不如闭嘴,不如让我安生片刻。
陆槐想要更大声地吼,想要掀掉桌子,拿酒杯砸人,对,就砸那个敞开了肚子的胖男人。
就这么办吧。
陆槐刚抬抬手,忽然有一样丝滑绵软的东西罩住了他的双眼,令他陷入黑暗之中。
人是怕黑的,可现在的陆槐待在黑暗里,反而觉得安全。他感觉到有人正把这东西轻轻系在他的头上,在脑后打一个结。
还有,这玩意儿是不是被酒泡过啊?怎么有股酒的味道呢?
什么都看不见的陆槐被一只手拉了拉,靠在某个人的身侧。
“别看,也别去想。”那人摸摸他的脑袋,揉乱他本来就够卷的头发,好像他是什么毛绒绒的动物,摸摸头就能得到安抚一样。
陆槐不得不承认,他好多了,现在也能记起来拉着他的人是谁了。
*
眼看着陆槐东倒西歪的,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撕扯,还对着空气撒气,梁江知道他肯定是让脏东西给缠住。
在这种情况下,梁江一把拦住路过的端盘子的侍者,抽出那垫着酒瓶子的绿色丝巾,径直拿这个蒙住陆槐的眼。
梁江觉得逼问一个见鬼的人究竟看到了什么,是很不近人情的事,他更愿意帮陆槐遮盖视线,让他靠着自己歇一歇。
在所有人都神魂颠倒,摇摆扭捏的时刻,他俩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彼此依靠,很有些格格不入。
酒吧里的这种气氛还在延续。新的通知出现,服务员说彼特会和今晚每一位输掉鬼牌游戏的人喝上一杯,这是对大家的敬意。
说是喝上一杯,其实彼特只是和那些倒霉蛋们碰碰杯,浅浅抿上一口,目光还紧紧攀着对面的人的脸,那种目光......像在看一块儿没有生命的肉。
不知不觉间彼特转悠到这里来。明明梁江没有和他打招呼,彼特却特意停下,望向靠着梁江的陆槐。
“你想和他喝一杯,是吗?”梁江笑着看他,“不好意思啊,我们今晚可没有玩牌。”
如今近距离地看这个叫彼特的人,梁江在他身上只感受到一个字:妖。
他是会和男人跳舞的,是轻盈如蝶的,但不是单纯的活得像个女性,而是自带一种魅惑之感,像是一种稀有的生来便如此的花。
面对梁江的拒绝,彼特也不气恼,只笑嘻嘻地说:“可是我很喜欢他诶,要不我请他跳舞吧。”
彼特不止是这么说说,他真的上前一步,要越过梁江去拉陆槐。
这就是有些不知深浅了。在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危机感便在彼特的心里大肆漫开,提醒他再向前一步真的会死。
这种预感是没错的。这么说吧,梁江作为一个老人,积分多到能把商城清空一遍,目前他运用得最得心应手的道具,不是防御逃跑类的,是进攻类的。
甚至有些东西是他从副本里的鬼怪身上搜刮来的。彼特要是真的感兴趣,梁江不介意把这些都在他身上试一试。
千钧一发之际,彼特还是管住了自己,让侍者为这桌送一杯酒,体面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一直沉默着的陆槐说:“臭。”
“刚才有个人过来了,很臭。”陆槐继续说道。
那说的应该就是彼特,但怎么会呢,那人身上不但不臭,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陆槐又说:“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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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槐还说有人拿这里的水涮眼珠子,他什么也不要喝,他要回家。
其实梁江也打算离开了。因为陆槐能看到很多东西,他就把陆槐背起来,准备到了外面以后再为他把眼罩取下。
这一路走得比上次艰难多了,因为路上到处都是人。红色的灯照在某些人脸上,把他们照得和猪肝一样,看了让人作呕。
等终于来到门口附近,梁江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
是那位本该在白天出现的主理人。他晃着一杯红酒,坐在高脚凳上看壁画里的星星,还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地回头的动作,对着梁江笑:
“先生,你的朋友喝醉了?需要帮忙叫车吗?”
多么礼貌体贴的商家。梁江告诉他,自己能把弟弟带回去。
“哦,是你的弟弟啊,”查理挠着下巴,“我也有个弟弟,叫彼特,你刚才应该看见过了。”
查理的笑容更盛。说真的,他不该多笑,他一笑,脸上全是褶子。
查理说:“我很疼爱我的弟弟,就像你宝贝你的弟弟这样。”
“哦?”
——梁江语气平淡,脸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可话里带针:“我如果很爱我的弟弟,是不会让他打扮成那样和陌生人随便跳舞的。”
查理显然比弟弟段位高一些,他只是试探着和梁江进行话语的交锋,被刺了也不生气,也不胡来,很不以为意地道:“即使是亲兄弟,喜欢的人和东西也会不一样的。”
说罢,查理招招手,让旁边一个正在端酒的女孩子走过来。
那姑娘有些惶恐地挪过来,还没站稳就被查理揽到身边:“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呀?”
好的,真的是......很随便的兄弟俩啊。
梁江庆幸自己给陆槐蒙住了眼,没让他看见这些乌七八糟的。
还是快点走比较好。
与此同时,酒吧的大门,开了。
门外,沈无用拎着扫帚,沈无用提着一塑料袋的灰烬,安乔拎着一兜的东西没拿稳,黄色的纸哗啦呼啦掉出来。
“巧啊,队长,你们鬼混回来啦?”沈无用挥挥扫帚,算是挥过手了。
梁江问他:“你们来干嘛?”
“上坟。”这次是周寻安说的。
59. 风雪夜蔷薇(18)
二十分钟前。
得知要去的地方在一间酒吧里,老先生惊诧之余,默然了一会儿,清清嗓子说:“要不加我微信吧,就这个手机号,我们打个视频通话。”
合着老先生并未完全脱离时代,还是有微信的啊。沈无用一边搜账号一边和周寻安说你看这次的事情有多诡异,把老先生都逼得使用现代科技了。
周寻安揉揉额头,道:“又不是清朝的师傅。”
好了,账号搜出来了,师傅的头像是一把拂尘。通过好友以后,沈无用立即打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遗憾的是没看见老先生长什么样子,不知他是用了障眼法还是怎样,总之大家只能看见一根和他头像里一模一样的拂尘。
沈无用举起手机来回转,让老先生看清楚这四周的一切。
沈无用走近那面网红墙,朝着上面的蔷薇花上上下下晃个仔细,老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说出来了,这里面有鬼手。
——“不成器的东西,拿这个来吸引人气。”
听到这里,沈无用发现这个先生身上是真的有很高的道行。
而周寻安想起之前那位打卡的姑娘,隐隐担心起来:“先生,那人在这里拍照,会出事吗?”
老先生缓缓道:
“那倒是没事,最多倒霉两天。就是要这么干的话,颜料不好找,背后的人花这么大价钱给一家店揽客,也是奇怪哦。”
镜头一转,对准了蔷薇酒吧的大门。
和周寻安一样,老先生敏锐地关注到门朝路的情况,看了一圈以后,老先生的语气变得没刚才那么和缓了:
“这个家伙是要上天啊。”
“小姑娘你听我说,今天我们怕是烧不了黄纸了,你爸爸,哦,不是,你姑父怕是在那里面待过。你们都听我的,今晚先回去洗个澡去去晦气,我要好好想一下,回头和你们说。”
也不知这里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竟能让说话断断续续的老先生一口气讲完这么多,还直接挂掉电话。
只是三人已来到了门口,便生成一种传统的念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至少进去看上一眼,说不定还能趁乱烧点纸钱,老先生只说不能烧黄纸,又没说不能烧纸钱。
没想到的是一开门就碰上了背着陆槐的队长,陆槐这次没瞎,但是被蒙着眼。
沈无用若有所思地问道:“吃野蔷薇吃出来的毛病吗?”
果然,蔷薇酒吧里有奇怪名字的菜都不能点。
*
凌晨一点半。
没喝酒的队长开着车拉着众人,先把安乔送回家。路上老先生打电话过来,说明天会有个大叔去她家里帮忙,老先生还嘱咐说,不管那个人讲得有多天花乱坠,都不要从他那里买任何东西,一毛钱的玩意儿都不能买。
“还有,他要是想搭你的手给你算命,更不行。”沈无用补充道。
最后是队长代表大家来和老先生道谢:“谢谢您,不晚了,早些睡吧。”
不知为何,当梁江开口以后,电话那端的人掉了信号以后,卡顿好几秒,说:“好。”
梁江在这一瞬间里产生了幻觉,除了这个好字以外,他好像还听到了另一个字,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是:“你好。”
老先生怎么会和他没头没脑地说一句你好呢?
也许是今晚在酒吧呆太久了,脑子糊涂了吧。
等把安乔送回家,在回去的路上,一车的队友们睡了个七七八八。
到了地下车库,梁江把他们挨个叫醒,回到家里,又催他们照着老先生说的,挨个洗澡。
陆槐是最后一个进去洗的,梁江盯着他喝完一大杯温水,精神状态稳定以后才放他去卫生间。
洗澡前陆槐还特地拿个袋子装好他的玉镯,也带进卫生间里。
另一边,正在擦头发的沈无用顺手拿起遥控器就要开空调,被周寻安给按住:“刚洗完澡就吹冷气,要死啊。去喝热水。”
梁江很庆幸队伍里有周寻安,他是新人,但他能帮着操很多心,比沈无用和陆槐这两个老手反而更靠谱一些。
“也别打游戏。”梁江补了一句。
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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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足足折腾到半夜三点才睡,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的时候,陆槐是第一个醒的。他来到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一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双眼。
陆槐还在想昨晚的事。
如果昨晚队长追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也许是会说的,他还看见了很多特殊的事。但那个人没有选择最大化地利用他的能力,反而遮住他的眼,允许他逃避、放弃。
为什么会这样呢?S级的副本,不该是想尽一切办法破局吗?就像以前的队友那样,用人用到极致。
啊,话说回来,真丢人啊。
又被队长给背出来了。
陆槐耷拉着脑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撞上正等在外面的,睡眼惺忪的沈无用。
“早,小槐槐。”沈无用说着就要和他擦肩而过。
是该生气的,毕竟不怎么喜欢被人这样叫,但陆槐开了口,问的却是:“沈无用,当初你救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是队友吧?”
那当然是不知道的。在游戏的开局中,除了陆槐,其他人全在失忆。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帮我?”陆槐又问道。
回想一下,陆槐自己都觉得丢人,坐在地上又哭又喊地闹着要镯子——这是在进入副本以前他最担心的事,怕某天自己为了护住镯子,会拖全队的后腿。
陆槐以为沈无用会说些路见不平这样的话,但不是的,沈无用说:“很有意思。”
“啊?”陆槐没听懂。
沈无用就说:
“你看,一个人为了亡者的遗物哭成那样,死也不丢手,任是谁都会留下来的。
至于我说有意思,那是恢复记忆以后想到的。我好久没看到有人能这么真情实感地为着谁大哭大叫,我觉得可有意思了。”
说罢,沈无用伸手,和队长一样地揉揉陆槐的脑袋:
“队长和我说,让我别那么叫你,但还是很喜欢叫你小槐槐。嗯,趁着队长还没起床,多叫你几次吧。”
陆槐:......喂,倒是问问我愿不愿意啊!
61. 风雪夜蔷薇(20)
看着04号发来的消息,系统很头大。
04号是这样说的:“玩家们还未收集全部信息,不予通过。”
怎么感觉......最近它在我眼前蹦跶得很欢呢?
系统:“这信息都全了的,知道蔷薇酒吧有兄弟俩,也知道他们利用鬼牌和跳舞来吸食人的精气,嗯,难道还有遗漏的?”
04号便回答说:“他们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这下系统更加头大,它参与过几次S级副本,一直以来,都是在玩家收集了关键信息以后就发布任务。想办法?那是接到任务以后玩家们才需要做的事情。
系统巴拉巴拉地和04号解释着,说你可能搞错了,还有,你不是一般只判断是否通关吗,怎么中途也要管一次,你最近升权限啦?
一条又一条地碎碎念着,发出去的信息占了半个屏幕。然而系统如此费力地和对方聊,04号却根本不接它的话茬,忽然问道:
“你可以看到玩家那边的监控,对吧?
我也想看看。”
通常情况下,04号只能看到通关画面,以此来判定结算。
这一次,系统望着这两条消息,非常果断地回复道:
“不行,你如果想看,去让上面给你开权限。”
好的,对面的04号不再吭声了。
很久很久以后,系统尝试着又发了一次申请发布任务,结果这次,居然神奇地快速通过了。
04号说:“检测到玩家已掌握通关方法。”
系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
另一边。家中。
沈无用在群里发的消息是有些粗糙,但的确直指核心,问题在于,既然对方这么有本事,要想收拾他们,就得想想办法。
梁江暂且搁置下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将话头转向另一个人。
——安乔的姑父。
“老先生,照您这样说的话,安乔的姑父应该也是被困在酒吧里......表演的鬼?”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他出了车祸,是横死的,亡魂一直徘徊不散。本来他该一直一直呆在出事的地方,直到家人为他超度,或者找到替死鬼。
然而做了局的蔷薇酒吧宛若磁铁一样,有很大的吸力,混沌中的亡魂被它所引诱,沿着马路一直向前,穿过酒吧的大门。
这一去,就没办法出来了。
当初为何沈无用拿回来的牌没有任何异常呢?因为鬼是无法离开酒吧的,它只能遁回到阵法所在的地方。
可以说,那两个兄弟很聪明,算计得也很好,强行困住这么多的孤魂野鬼来为他们做事,但就在那天下午,却还是出了一些意外。
安乔和表哥去了蔷薇酒吧。
这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变数。
见到孩子,哪个父亲会不激动、不思念呢?哪怕已经死了,是一只意识逐渐模糊的鬼,爱也是永远无法消散的本能。
老先生不知道那位父亲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从后来的结果看,他应该是强行挣脱店里的某种束缚,附在儿子身上。硬是离开蔷薇酒吧。
这样做的代价是很大的。它为了挣脱枷锁,几近于消散,只留下一点可怜的残魂。这残魂跟上儿子以后,先是被公园里的野猫的魂搅扰,回来以后,又被老婆婆的汤药波及到,现在随时会彻底消散。
“那,没法儿投胎做人了吗?”梁江问道。
“它在冲破某个阵法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老先生也很遗憾,“能留这点残魂,还算是他意志坚强。目前我能做的,就是先保住他,看看最后能不能让他和家人好好告别。”
这就是大叔今天去安乔姑姑家里的真正目的。不只是为了让表哥恢复正常,更是为了把这缕残魂拘在法器里,带回去让老先生想想办法。
没想到那大叔还真有些本事,不完全是个神棍。
“先生,那人是你的徒弟,对吧?”陆槐好奇地打听。
这时老先生就大笑起来,笑得过于用力了,他就又开始咳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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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有缘分聚在一起而已,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徒弟了。”
说这话时,老先生的语气极为飘渺,像是想起了十分久远的事情。
接着又是咳嗽一声。那边的电话里,传来大叔冷然的声音:
“够了,让先生好好歇着吧。”
电话至此挂断。
*
圈鬼做事,侵蚀活人,这种鬼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周寻安刚进这个世界不久,这事儿对他来说还是太离奇了一些。他问梁江:“所以说,那个叫彼特的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费那么大的功夫,吸人的精气,总不能是为了好玩或者单纯地想要作恶。
这一次,由陆槐来为他解答。
昨晚陆槐说彼特臭,是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了,在那具看似平常的躯壳之下,尽是高度腐败的血肉。他应该是靠着某种妖术把自己维持得很好,至少表面上还像个活人,甚至很漂亮。
但实际上呢?说不定这家伙都死掉一百年了。
陆槐努力回想着昨晚闻到的味道,越是努力想,就好像又再次闻到了一样,非常想吐,后来是沈无用直接把柠檬水的吸管塞到他的嘴里,让他喝点甜的压一压。
有趣的是,沈无用不仅给他递饮料,还拿出手机划拉开一个美食节目的视频给他看,美名其曰:“来,换换脑子,我们不要再想那堆垃圾了。”
这一系列的操作非常顺畅,沈无用和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当初在超市里为他买下摇摇车那会儿一样。
只是那美食节目只有短短一分种,很快播完,系统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因为最近刷蔷薇酒吧的视频刷得太多,系统可能认为沈无用他们对那个破地方很感兴趣,自动又推送一条相关视频。
镜头对准一桌正在玩牌的客人,不过就在他们身后的远处,模模糊糊的角落里,有个人正坐在椅子上,阴惨惨地看着这些人。
沈无用点了一下视频,暂停播放:“这个人不会就是彼特吧?”
62. 风雪夜蔷薇(21)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网上看见彼特。
这家店把他们夜间的主理人藏得很好,一直没出现过和昨晚那道菜相关的视频,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冷不丁地在别人的视频里看到彼特。
当然,这条视频不是专门拍彼特的。是有个男人举着手机拍一拍桌上的咖啡,然后又故意拿起来对准正迎面走来的查理:
“老板,我们帮你做探店视频,你给我们把这一桌都免了,就当是给了宣传费嘛!”
查理听出来他们是在半开玩笑,不是真的要求免单,便拿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冲着他们微笑点头,还叫服务员好好招待这一桌客人,送一盘甜品。
作为开店的老板,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不错了。但还没等查理走远,这桌便有人笑骂道:
“装货。天天挂着个银十字项链晃悠,还取一个外国名字,cos耶稣啊?”
同一桌的人跟着哄笑,接着他们继续玩牌,把刚才开过的玩笑,骂过人的事抛之于脑后。
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人。过了一会儿,方才骂过人的那个青年人忽然说:“我的耳朵好痛。”
这时正好有一个人刚刚输掉游戏,以为他是在装,顺手把鬼牌往他前面一扔:“你又没输,不会和这上面画的一样吧。”
不幸的是,那青年好像真的遭遇了鬼牌上所画的。
这张鬼牌上画的正是一个男人被鬼的舌头舔去一只耳朵。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搞怪,但男人过于痛苦的表情让大家很快意识到,卧槽不对啊,这次输家没有痛,怎么你一个赢了的还中招了呢?
慌乱之下大家嚷嚷着让老板和服务员过来,想确认店里的设备是不是出了问题。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沈无用将视频的进度条向前拖了一下,发现就在男人中招的那一刻,角落里的彼特看着不太对劲。
大家把这个视频链接发到电脑上,围在一起放大看一遍,看清楚了,黑暗中的彼特在耳朵上做了一个划拉一下的动作。
在视频的结尾处,他们千呼万唤的主理人其实就在彼特那里。他听到客人们的叫唤声了,却置若罔闻,俯身把椅子上的彼特打横抱起,
再将倍速放得慢一些,更慢一些,能看到彼特的足尖红红的,当他被抱起来,有一张牌悄然落在地上。
看到这儿,无论是谁都会把彼特和这件怪事联系在一起的。
见到哥哥被人辱骂,暗中动手教训人,多么合情合理。而且从彼特的小动作来看,应该就是由他借由卡牌来操控亡魂。
四个人坐在电脑前,对着视频看得仔仔细细,每个人的心都被系在这上面。
而就在此时,叮咚一声,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吓得所有人都是心里咯噔一下,差点犯心脏病。
之前系统说过,它会在关键时刻露面,这时机挑得也太合适了。
熟悉的机械音试图念稿子念出欢快的感觉:
“各位玩家请注意,现在为您发布S级副本首个主线任务:蔷薇酒吧。
通关条件:请与查理完成一局鬼牌游戏并取得胜利。
祝您游玩愉快!”
非常简单的要求。
在看完这个视频以后,通关方法也立即浮现在大家的心头。
陆槐嚼着柠檬片,把这个想法讲出来:“如果彼特就是负责操控鬼牌的那个人,那么在和他哥玩牌的时候,我们可以控制住他。”
像抽鬼牌这种拼运气的游戏,难度不是太大,难的是有人会背地里搞鬼,说不定玩到一半,彼特会心急地派出厉鬼来直接暗杀。
而要是拿捏住了他,事情就好办很多。
不过,陆槐说出这些,没人立即表示赞成。
梁江闭着眼向后仰着,不知在想什么,沈无用则是又捣腾起手机。
后来是周寻安敲敲桌子,第一个试探地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太顺利了?”
*
很顺利。刚知道蔷薇酒吧的肮脏事,就在视频里无意中找到了是谁在操控鬼牌,紧接着,系统发布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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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大家自然而然地把刚才视频里传递出的信息当成救命稻草。
刚才大家各自沉默着,就是因为心中有种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现在周寻安把它指了出来,他们就明确了,这叫怀疑。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怀疑的种子一旦被撒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开花。
沈无用放下手机:“我点进主页去看过,这个人是今天早上刚注册的账号,昵称是原始的数字,没填性别,年龄,也没有好友。哦对了,也没发过别的视频。”
周寻安来到电脑前,把视频拖到最后,给出更直接的判断:
“手机镜头是离角落那里很远,但是很巧,刚刚好能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遮挡。”
这时候梁江睁开眼,笑了一声,说道:“那就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啊?”陆槐有些不敢相信,“那是谁故意放视频给我们看呢?查理兄弟吗?”
在副本世界里,玩家们是会被厉鬼追杀,但一般也是有原因的。比如去荒村写生被卷入报仇事件里,或者误入受到诅咒的房子,一般来说,总得有个由头,不会一上来就是开干,认准了玩家是攻击对象。
这次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梁江刚才一直在闭着眼回想。要知道,沈无用他们第一次去蔷薇酒吧就中了招。
或许可以用店家没来得及给他们看知情同意书来解释。但背着陆槐离开前,梁江感受到过来自主理人很没有多少好意的凝视。
可以说他们一开始就盯上了这支玩家队伍,就好像也有人给他们下达了任务,目标是必须整死这几个人。
按照以往的副本流程,不该是他们在调查过程中触怒这两个人,随后才被针对吗?
今天这件事发生以后,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
“嗯,这就是S级副本吗?”
——陆槐咽下最后一点柠檬片,酸到腮帮子痛得不行,龇牙咧嘴。
在这种龇牙咧嘴的状况中,陆槐问道:“那这次,我们要怎么玩?”
63. 风雪夜蔷薇(22)
如果你的敌人希望你相信什么。
那么你就去相信吧,演也要演出你很相信的样子。
*
沈无用和陆槐不能去夜里的蔷薇酒吧,第一个原因是沈无用还没有成年,第二个原因则最重要——
他俩都玩过鬼牌,都输过,中邪过,把他们送到彼特面前去,太冒险了一点。
那么夜探酒吧的任务就落在了梁江和周寻安身上。
临走前梁江交代他们两个,让他们守着手机等电话,看老先生那边有没有事。另外,他俩如果实在闲得慌,可以出去吃夜宵,散步,但就是不能在家里搞一堆零食,边打游戏边吃,把垃圾桶塞得满满当当。
“回来以后还要检查有没有吃零食吗?”沈无用看上去难得地痛苦。
对着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沈无用,梁江告诉他,垃圾食品吃多了,是会营养不良的。
嗯,比如像陆槐这样?二十二岁的人了,还一副娃娃脸的样子,都没有沈无用个子高。
等到晚上十点,千叮咛万嘱咐的梁江总算要带着周寻安出门。
话说这俩人都穿着衬衫长裤,不过梁江身上的材质挺阔,颜色比较深一些,周寻安穿着的则是蓝色细格子衬衫,搭配着长裤和运动鞋,导致他们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出门去上班的,一个像是要戴着耳机去校园里骑车。
总之就是不像是去酒吧玩的。
他们走后没多久,沈无用戳一下陆槐,问他要不要去楼下转转,附近就有夜市,很好玩。
*
夜晚。蔷薇酒吧。
托那张黄金待遇卡的福,或者说是店里的老板本来就很乐意,总之梁江和周寻安被安排到了一个黄金位置,那儿离唱歌的台子很近很近,正是观看“野蔷薇”的最佳地点。
和陆槐相比,带着周寻安应该是要更省心的,毕竟他稳当,做事也细心,但在坐下后没多久,梁江恍惚地发现,好像带着周寻安......更麻烦。
周寻安太受女人欢迎了。
他们都长得算是高大英俊,只是梁江不苟言笑,动不动给人回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所以哪怕有对他动心的,也不敢过来。
周寻安则不同。虽然面对搭讪,他也会警惕地盯着,可总有人被他柔和的面孔所迷惑,坚持着多逗他几次,想着他是害羞才这样,努努力就能把人勾回家。
又一次拒掉一杯酒之后,周寻安露出来酒吧以后的第一个笑,但那是苦笑。
“冷先生,你该帮我挡酒的。”
——在这里,周寻安不方便称呼梁江为队长,就叫他常用的化名。
其实这个名字的全称是冷木,不过周寻安故意叫他冷先生。
面对周寻安的“控诉”,梁江耸耸肩,是这么说的:
“没办法,我如果是个女孩子,还可以说是你的女伴,借着吃醋帮你挡。但我可是个男人。”
好有道理哦。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端着酒杯晃悠悠地走近。这次梁江听进去周寻安的话了,主动地抬手一挡:“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朋友身体不大舒服。”
然而那身材姣好的女孩子吃吃地笑着,把酒杯递到梁江的嘴边:“可我是来找你的啊。”
眨着眼睛,笑得真诚且无辜。
见梁江的眼神变得惊异,她就笑得更欢,主动把酒杯收回去,自己喝干净,然后叹口气,对他们说:
“你们简直就是两座冰山,区别在于一个冷,一个能热一点。怎么,你们守在这里,是只等着野蔷薇吗?”
说完这些,女孩子不再做任何纠缠,施施然离开,回到一群笑得弯腰的姑娘之间。
看来她们是商量好的,要过来逗梁江他们玩。
周寻安对着梁江笑,说你看,永远不要小瞧女孩子,她们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这两座大冰山端起杯子碰了碰,转头望向台上。
今夜仍是民谣歌手在表演,不过不是那位白头发的了,现在唱歌的人明显要更专业一些。
时间即将来到午夜,终于,广播里响起通知,报出今晚第一位点单人的信息。
流程和昨晚是一模一样的,宾客的狂热也是如出一辙。
在这炽热的,浪潮涌动着的地方,周寻安就这么凝视着那肆意与人搂抱跳舞的彼特,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这些落在旁人眼里,大约会以为他喜欢这朵野蔷薇,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吧。
梁江俯身凑到周寻安的耳边,轻声道:“查理就在吧台附近。”
那白天的主理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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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顾客一样,快乐地享受着夜间的时光,在他的身边还正依偎着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正是最近网上盛传的和他谈了恋爱的那位,昨晚梁江见过的。
查理看似在和身边的人亲昵,时不时亲吻她的耳朵和脖颈,实则眼神一直在飘忽着看梁江和周寻安这里,就像梁江也在悄悄观察着他们一样。
“谈恋爱的时候,不该这么不专心的。”梁江如是总结道。
恰好此时一曲结束,刚才还和客人缠绵悱恻的彼特推开那人,懒懒地坐在台子上,垂着他那两条光洁的腿,轻晃赤着的双脚。
很多客人已经和昨晚一样,来到过道里,或者站在原地陶醉地摇摆。彼特就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妖冶的脸上尽是轻蔑的神情。
当服务员播报说野蔷薇要和输了的人喝上一杯,他便跳下台子,但并未直接去找别的客人,而是来到周寻安面前。
周寻安的定力还是很好的,彼特突然离他这么近,近到整个人都要贴在他的身上时,他动都不动,只是微微抬一抬下巴。
啊,这个人的身上有着花的香气。但陆槐说过的,这是一个臭得不能再臭的人。
彼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问他:“你不点我一次吗?明明你刚才一直在看我的。”
带着些撒娇和委屈的味道,听得周寻安浑身不适,还要尽量礼貌地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开:“下次。”
于是彼特妖娆地和他一笑,转头去找别人。这人刚一走,周寻安拿起桌上的纸巾,使劲地擦自己的耳朵。
“他只是有妖术,又不是有病毒。”梁江很是不理解。
周寻安就和他说,他很不习惯别人在他耳边说话,凉飕飕的。
“哦,我刚才也这么和你说话的。”梁江笑起来。
是的,为了给酒吧里的人营造一种他俩在仔细观察,密谋着什么的感觉,两人今夜总压着声音说话,梁江还专门凑到他耳边说过好几次话。
见梁江笑话自己躲避彼特如同躲避病毒,周寻安干脆站起来绕到梁江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你是队长,当然和他不一样。”
这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你看看那个服务员,有些奇怪哦。”
65. 风雪夜蔷薇(24)
之后的这几天里,周寻安和梁江都很忙,忙到脚不沾地。
忙着和队友一起去给安乔姑父的超度仪式做事,忙着从大叔那里借走一个纯金制成的刻满符文的小铃铛。
大叔不愧是大叔,被鬼附身过后面色如常。在捂着胸口,一脸心痛地借出铃铛以后,他能扭头拦住路过的大妈,非要给人家算未来的儿媳妇正在哪个方位。
他们忙了很多很多事情,唯独没再踏进蔷薇酒吧半步。
三天后,也许是某些人沉不住气,又或者,是某些人以为时机成熟,急不可耐地发出邀请。
电话是直接打到梁江这里来的,还是主理人查理亲自打来的。
查理仍然维持着他的热情商家的人设,嗓音故作尊敬与热络地道:
“冷先生,为了答谢您对我店的支持,今晚想邀请您和您的朋友来我店消费。
我们会专门招待你们的。另外,能否请您赏个光,和我玩上一局鬼牌呢?就我们两个人。”
有趣,两个人的鬼牌,要如何玩呢?
更妙的是,指名道姓,要和梁江来玩。
梁江丢给他一个好字,旋即挂了电话,看向身后严阵以待的队友。
“他等不及了。”梁江说道。
就在这通电话结束后不久,蔷薇酒吧发出通告,寥寥四字,干净利落:
“今夜歇业。”
在梁江他们看来,这句话翻译过来是:
今晚,这里只为贵客开门。
*
夜。十一点。
此刻的蔷薇酒吧萧条无比,只有门口亮着的霓虹灯在提醒人们它在午夜时该有的繁华。
门是虚挂了锁的,轻轻一推便敞开口子。店里确实没有营业,成片的灯都熄着,唯独有两处地方还亮着光。
一处是柜台那里,查理特意换上了正装,他站在光晕中,白衬衫的袖口卷得整齐,还戴着一双雪白手套,正低头擦拭一只高脚杯。
杯壁映出查理微微上扬的嘴角,等人走近他才抬头,像舞台剧里准时登场的演员。
另一处则是那唱歌的台子。作为夜间的主理人,彼特当然该出现在这儿,他依旧光着脚坐在椅子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整个人似一截被月光晒得过于苍白的藤蔓,
“欢迎,”查理的声音不高,却是令整个酒吧泛起一圈涟漪。
梁江穿过黑暗,径直走向柜台。
那里,一盒纸牌已被拆封,牌背暗红,像风干蔷薇。
梁江在柜台边的高凳子上落座,并不急着开牌,先含笑着问查理道:“不介意我的朋友们四处走走吧?”
四杯淡青色的酒早已排成一列,就放在这柜台上,这是为他们专门准备的。
查理抬眼望去,只见周寻安他们几个正踱步向舞台,停在彼特跟前。
周寻安欠身,绅士般伸出手:“和我跳一支舞,怎样?”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晚的彼特冷冷淡淡的,恍若未闻。
直到周寻安问出“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跳舞吗”,彼特这才缓慢地抬起指尖,搭上那只等候已久的手。
借着力道,他轻盈地跃下台子。
现在,一只夜色里忽然绽开的蝶飞来了,栖上周寻安的肩。
柜台这里的查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摇头失笑:“这么做可不行,等会儿他还得给咱们帮忙发牌呢。”
梁江神色不动,只淡淡回了句:“是吗?那真遗憾。”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那盒纸牌上:“说吧,今晚你想怎么玩?”
而这正是查理今夜最为得意的地方,他巴不得快点介绍给梁江。
*
这盒牌的主题叫寻路,比较特殊,有两张鬼牌。
查理把最上面两张牌取出,啪,啪,翻扣在吧台上。
这两张果然都有鬼牌的标记。
第一张:画着一大盆正架在火堆上煮着的骨头汤,柴火旁还有一个染血的襁褓。
第二章: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指甲抠进泥土,正艰难地去够自己散落在外面的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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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查理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梁江选一张自己喜欢的,合眼缘的。
老天,哪一张都不合眼缘。忍着不适感,梁江拿走那张找肠子的牌放在自己这里扣着,查理就笑着取走另一张。
现在,一人一张鬼牌,就此落位。
查理从那盒牌里又取出十张普通的牌,一一摊开,这十张牌不算鬼牌,可每张的画面也都够诡异。
画面一张比一张更不像阳间——
勒死亲子
烹骨制笛
棺上贴喜
猪啃婴孩
瞎子登山
湖中白手
树上吊嫁衣
春联藏死字
家中停黑轿
田里立无面人
查理轻敲指节,让他确认一下这里面绝对没有鬼牌,只是梁江看了一圈,觉得这些东西虽然没有鬼牌标记,但任何一个都是鬼气森森。
这次还是由梁江先来选五张。他随手一划,五张牌像折扇般收进掌心;查理便取走剩下的五张。
查理把自己的那五张牌与“婴骨汤”鬼牌混在一起,很是兴奋地和梁江正式介绍起游戏规则:
“每人六张牌,其中一张是鬼牌。
我会在你这里抽三次牌,如果抽到了一次鬼牌,直接算我输。
如果三次都扑空,那就轮你来抽我的牌,一样的,三次,抽到鬼牌就算你输。
要是我们运气都很好,撞不上鬼,我们就再来一轮,直到其中一方抽到鬼牌为止。”
听上去是比常玩的鬼牌规则要简单多了,而且更拼运气和胆量。
梁江没有立刻洗牌,他一一看着这些牌的牌面,像在检视六条通往地狱的路,轻声调侃一句:“我怎么觉着,这些牌无论抽到哪一张......都是死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查理将那张“婴骨汤”的鬼牌放到鼻子下面,仔细嗅闻,露出一个很病态的陶醉笑容。
——“也许,你说的对。”
66. 风雪夜蔷薇(25)
查理很欣赏这个对手,他的话不多,但一下子踩到点上。
没错,明面上只有两张鬼牌,实际上张张他都动过手脚。这么说吧,无论梁江抽到什么,从他拿到牌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查理是不怕鬼来缠身的,他怕什么呢,他早已是死了很久的人。但是这位冷先生啊,只要查理敲敲手指,他就会体验到所有卡牌里的可怖场景,活生生地心悸而死。
其实游戏是不必玩的,输赢早已分明。
但目睹一个人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那滋味,查理百尝不厌。
他率先洗起手中的牌,同时向着台子那里看去。
啧,看来弟弟很喜欢那个男人啊,手扣在那人的手臂上,紧紧不放。
那就让他们再沉溺片刻,好好品尝这曼妙的温度。
*
陆槐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把自己塞入阴影里,埋头刻苦地玩手机。
他的任务只是拿手机放歌,为了不让周寻安尴尬,或者说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尴尬,他拒绝观看这一场贴身共舞。
事实上,那俩人谁也没有空来关注陆槐,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他。
彼特由着周寻安带着,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心魂却是悬在半空,漠然地望着黑暗中的桌椅。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男人好看得过分,是这些天以来他遇到的最可心的人,但他实在是不会跳舞,生涩到还得由彼特来一点一点教他,稍有不慎,两个人能一起栽在地上。
彼特低下头去,像天鹅折颈,在周寻安的耳边轻吐着气息:
“你的朋友正在玩很危险的牌呢。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心情来和我跳舞?”
周寻安顺势后撤一步,笑容仍温柔得像洒进窗的月色:
“也许我来和你跳舞,他反而会更安心吧。”
听到这句,彼特忍不住轻笑出声。
是了,想必他们看到了那段视频,以为他是负责操控鬼牌的,只要钉死他,就能让哥哥的鬼牌失效。
多么天真,多么乏味。
彼特见过无数的死亡,这些死亡织成密密麻麻的线,穿过黑暗的针眼,转而将他破碎的躯壳缝补起来。
今夜,他又得见证一次。
死亡是必将到来的,在此之前,就让他好好跳完这支舞吧,至少让他享受一下难得如此体贴的舞伴。
此时彼特终于想起了陆槐,看过去。
因为上一支歌放完了,自动列表循环,放起了一首儿歌,开头就是:“宝宝巴士。”
陆槐挠挠脑袋,赶紧切歌。
*
柜台边。
牌已各自洗好,两人各执一扇,像两面冷刀,各自归鞘。
在这种必赢的局势下,查理拿出上位者的从容之态,他可不急着抽牌,而是把手边那杯淡青色的酒推过来,朝梁江比一个手势:
“边喝酒边玩游戏,我觉得更有情调。”
梁江只扫了眼那杯酒,客气疏离地道:“谢谢,不喝了,今晚还要开车带弟弟们回家。”
多好的理由,查理都要在心里鼓掌起来了。
但是可惜了,今夜你哪里回得去呢?那位交代的头一件事,就是要你的性命。
将一支队伍的队长从棋盘上拔除,就能令剩下的人溃不成军。
查理觉得自己把这种嘲弄的心态藏得很好,殊不知他眉梢眼角的那点笑意真的出卖他太多。
这人不再执着于让梁江喝酒了,他终于认真一点,伸出手指弹钢琴一样,在梁江的牌面上一张张滑过。
极慢,极慢,仿佛当真是犹豫不决。
最终他将最左侧的牌抽出来——烹骨制笛。
很好,安全牌。
查理留心看着梁江的表情,想从其中捕捉到失望的情绪,但是没有的,从他抽牌那一刻起,梁江的表情就是淡淡的,好像他是局外人一样。
梁江似一面再平静不过的湖水,连一丝波动都不会给他。
查理不喜欢太过安静的氛围,所以他主动说话,手指搭着这张牌面,问梁江有没有见过这种死人骨做成的笛子。
“我见过的。”查理有些怅然,嗓音低下去。
——“邻居家的阿姐会在夜里吹这样的笛。爸爸砍下她的腿来给弟弟吃,她死后就掘出这根腿骨,削成笛子。吹安眠的曲子。”
查理似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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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怀念那段时光,但他的指头是微微颤抖的,可见就在当年,这事儿令幼小的他恐惧至极。
呵,既然自己都怕,又何必拿来吓唬人?
梁江依旧只看自己的牌,声音很是平稳地问他:
“你不会要告诉我......那张牌上画的是真事吧?”
查理就呵呵笑着,骤然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梁江这里抽去一张牌。
这次是田里立无面人。
查理又讲起故事:
“每年鬼节的时候跟着父母去下地,就能看见这样没有脸的人。村长说要在他的面前专心耕地,千万别被发现。
谁被瞧见,谁的脸就归他。”
果然牌上画的都是鬼故事,个个都有来头。梁江总算肯多看查理一眼,认真打量他:
“你们兄弟俩的老家这么热闹吗?”
此刻,查理再抽出一张牌,第一回合就要结束。
他伸手,却迟迟不肯落下。
时间被刻意拉长,冷色的光下,暗红牌背闪着寒光。
查理活动一下脖子,问梁江道: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一点抽到鬼牌?”
梁江拿着牌的手稳稳的:“生死随缘。”
哈,好一个生死随缘呢。
多轻飘飘的四个字,你真的知道何谓生死吗?
查理的指尖继续在牌面上流连,他多希望自己探到鬼牌的时候,梁江能紧张一些,哪怕睫毛微微颤动一下,也行。
可惜,梁江的呼吸都不会乱。
最终查理又抽走一张安全牌。
“抱歉啊,”查理摊开双手,自以为笑得邪魅,其实看上去吊儿郎当,“又要让你失望了,全部平安。”
牌面被查理轻轻翻开,这一次,是猪啃婴孩。
梁江反问他:“故事不继续讲了?”
查理便把这些牌归拢到一边去,说:“嗯,不讲了,都过去啦。”
现在可是该进行第二轮了。
查理举着自己的手牌,轻摇一番,像一位贵妇人在摇羽毛扇。
对面,梁江真的很想提醒他,今夜的牌的血腥味太重,他一扇动,那味道就更冲鼻子。
67. 风雪夜蔷薇(26)
梁江没有多少耐心一张一张和查理来磨蹭。
他不了解这些牌面,所以也懒得讲故事。
梁江看得出来查理眼里的期许,知道他等着看戏,那点雀跃的小心思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但也很抱歉,他怕是要让查理的希望落个空。
二、三——
梁江的手指极快地点了三下,三张牌同时从查理的手中被抽出。
那一刻查理有种幻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助的抱着孩子的妇人,有一头狼猝不及防地冲到她面前来,叼走孩子就跑。
以至于他还牢牢地攥着剩下的牌,没有反应过来。
梁江的这种玩法......嗯,闪电一样划过,在对手跟前炸过亮白色,再留给对手阵阵雷声。
查理眼睁睁看着那三张牌被一一翻开,安全,安全,还是安全牌。
查理的瞳孔随着牌面的揭晓而放大,倒不是为了它们都是安全牌而震惊,是惊讶于梁江出手的招式。
没有犹豫,没有任何的试探。
说得难听一些,他抽牌和抽走三张卫生纸一样,不介意抽走的是哪一张,能用就行。
梁江难得地肯多搭理他,赏他一句解释:“还不错吧?和我们的沈无用学的。”
第一次来蔷薇酒吧,沈无用就是这么干的。把发明战术的功劳甩给他,很合理。
说起沈无用,今天下午这家伙就收拾好了东西,还戴着帽子,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上去是非要去一趟蔷薇酒吧。
后来是梁江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玄关处的墙上,问他:
“这次你能不能等等队长,那么急做什么?”
“上次不等,这次也要不等吗?”
于是沈无用知道了,上次他冒险在酒吧里玩牌,队长还是和他记了一笔的。
但队长不骂他,也不用旧账来数落他,队长只是问他:“你能不能等一等?”
还好,算是听进去了。
想起沈无用以后,梁江的嘴角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而这一丁点笑意落在查理的眼里,被误读成庆幸自己没抽到鬼牌。
查理故意夸张地道:
“哇,真不错啊,我们的运气都好到爆棚,不如明早去买彩票?”
买彩票的事先放一放,如今得各自洗牌,再来一轮。
当新的赌局再度开启,查理终究是没有忍住,一把拿过本来为梁江准备的酒,仰头灌下不少。
酒液沿着他的下巴划出一道细线,他就很不雅观地擦着嘴,笑得粗鲁:
“冷先生,你不会真的以为——
只要你赢下今晚的牌,就能活下来?”
*
凑巧,彼特这时候讲了一句和他的哥哥类似的话。
小提起的乐声似水,柔情似水,铺陈一地。
彼特抬起双臂,双手环住周寻安的脖颈,逼迫他低下头来,听自己说话。
彼特的眼里盛着台上的孤灯,也盛着刀光:
“我亲爱的舞伴,你不会以为制住了我,就能帮到你的那位朋友,就能让我哥哥输掉吧?”
说着,他垂下一只手,牵住周寻安的手腕,刻意引导它来摸自己的腰侧:
“不如你再搜一搜,看我身上有没有符咒、扑克牌这类机关,毕竟在你们眼里,我可是操控牌的高手嘛!”
话音落下,彼特紧盯着周寻安。他很期待这副柔和的面具能慢慢开裂,展现出极为惶恐的模样。
果然,因周寻安怔愣了一下,看一个美人流露出这种茫然无助的表情,可真是一种享受。
但这点茫然似雪粒落水,转瞬即逝,周寻安忽然也笑起来。
不得不说,美人还是笑起来更好看的,是花翻出裙摆,是月把光彩垂在纱帐边。
周寻安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忽地用了力。
他凑到彼特的耳边来讲话,但又刻意保持一丝距离,使得声音像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要让彼特努力来听清。
周寻安说:
“你不会以为,我来和你跳舞有别的目的吧?
亲爱的,别多想,只是一支舞。”
两人交颈而谈,从侧面看去,要多缠绵有多缠绵,刷着手机的陆槐猛一抬头,毫不遮掩地发出“噫——”的一声,然后赶紧闭嘴低头。
不过彼特还是听到了,他给了陆槐一记眼刀,却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冷先生在和哥哥玩牌,周寻安在和他跳舞,陆槐在这里当电灯泡。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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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来着?明明不久之前,那个人还在这里的!
*
梁江很讨厌疯子。
不是嫌弃对方举止不优雅,也不是嫌弃对方能把酒水喝得到处都是,还不及时擦桌子。
梁江在想,他完全可以比查理更疯的。奈何裤兜里的手机还未震动,他就得先按捺着,听查理在那里自以为是地碎碎念。
——“其实是可以换人的,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和你玩牌吗?”
查理望着梁江,眼神一如初见那日,阴冷,空洞,讨人厌。
查理说:“我看到你背着弟弟,就像我曾背着弟弟那样。”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总之,查理背上了赤着双足的弟弟,他们一起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那双脚不能穿鞋袜,查理就背着弟弟,抱着弟弟,在冬天里用身上仅有的棉衣来为他暖脚,查理自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如今,在梁江的身上,他看到同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但查理坚信着,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庇佑身边的人。
——谁会比他更强大,谁会比他更有资格?
这一位冷先生,你以为你很有能耐,可以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吗?
不,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是,我今晚便要告诉你,你是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可怜人!
对面,梁江坐在那里看见查理的眼白渐渐变得猩红,完全不知对方心里的波澜壮阔,只当对方是疯得彻底了。
恰好在此时,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这下梁江就知道了,终于可以轮到他来疯一次,而且他还会疯得很好看的。
眼见查理又要去喝酒,梁江问他:“牌,你还抽不抽?”
这很中查理的心思,他舔舔唇,觉得梁江急了。
然而梁江只是慢条斯理地翻腕,先把手里整牌扣在桌上,慢悠悠道:“既然今晚这局牌的规则如此特别,你是否介意我再创新一次?”
“你想怎么玩?”查理的声音里难以抑制激动和兴奋。
于是梁江拿起所有牌。这一次,他将所有牌面朝向查理,而非自己。
张张都很清楚,哪一张是安全牌,哪一张是鬼牌,一览无余。
68. 风雪夜蔷薇(27)
台子那边,周寻安注意到了彼特眼里闪过的慌乱。
和彼特相比,周寻安这个人厚道多了,他不拿人家的慌张来当艺术品欣赏,他好心地跟人家解释:
“不见的那位是沈无用,你没和他碰过面。
不好意思哈,他未成年,你夜里表演的内容太过火了,不适合小孩子看。”
这种极为认真和坦诚的语气反而像软刀子,是最刺人的,彼特眼里的潋滟水色被揉碎了,他甚至哑了声音,失了魅惑:
“他在哪儿?”
周寻安就抓他的手抓得更紧,还顺势搂着他的腰转上一圈:
“你猜他在哪里?
你最不希望他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
绕口令一样。
死亡绕口令。
*
黑色的帽子,黑色的一身衣服,果然能让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隐身。
加之那俩人一个只知道赌牌,一个只知道跳舞,让一只“黑猫”随机开溜是太容易的事。
沈无用这只黑猫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
迎面而来的,先是一面黑沉沉,冷冰冰的墙,而向右手边看去,是一条窄窄的过道,尽头处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木门。
沈无用来到门的跟前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根细细的铁丝,不过这门可太好了,一拉就开,看来里面的人无比自信啊,压根就没想过还会有人来这里。
步入门中,沈无用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县城卖衣服商铺里,毕竟,墙上尽是商品。
像,太像了。
左右两边的墙上挂满一排排鞋子,就和录像里那样,摆的是鞋阵,鞋子的大小和种类还更多。
有七岁孩童的小鞋,而且是布做成的,深蓝色。也有时下流行的,年轻人喜欢穿的大几百块的鞋子。应有尽有。
单看这些东西,最多让人觉得这里是个卖鞋子的地方。但,哪家店会在天花板上面挂一排红色的灯泡,照死猪肉一样照着这些鞋呢?
室内的光线一片暗红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沈无用刚一踏进这里,没有阴阳眼,更没有通灵体质的他都能看出鞋子里一鼓一鼓的,像有东西挣扎着,急欲破开鞋面而出。
甚至沈无用还能听到气若游丝的低吟和哀求:“饿,好饿啊......”
饿?对了,走进来向后一转,能看到挨着门的两面墙前,各摆着一张木桌,那上面的纹路,早已被鸡血渗透进去。
两张桌子上都搁着三碗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这些饭都浸在鸡血里,看着就不是给活人吃的。
按理来说,这上面应该再插上一根香烛才对。不过,这儿的每一碗饭的上面立着的,却是这家店的特色玩意儿——鬼牌。
沈无用走得稍稍近一些,蹲下去让视线与那牌面齐平,能听到嘎吱,嘎吱......这种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的动静。
——看来这就是老先生所说的困住鬼,饿透它们,再用饭来引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钻入牌面中,被锁在里面,任人驱使,沦为演员。
所以说,店里本没有鬼牌,钻入牌的鬼多了,也就有了鬼牌?
沈无用站直了,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顺手插到其中一碗饭上。
他刚收手,便听到门又响了一声。
那是正对着大门的墙面豁开一个口子,原来这里还有一扇门,只是门的颜色被漆成和墙一样的惨白,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这里有门。
从这个口子里,走出一位服务员。
酒吧里就该有服务员,穿着统一的缀着蝴蝶结的衬衫,长裤,就像眼前这位一样。
想必这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就是玲玲了吧?
玲玲见到突然出现的沈无用,先是习惯性地有些羞怯地笑,那是她做服务员时常有的神情,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沈无用是来做什么的了,收起这副面孔,瞳孔微缩,变脸变得极快。
“你居然还能找到这里啊?”
玲玲先扭着脖子看两边的鞋子,目光中满是欣赏。她在自豪地主动邀请沈无用来参观。
玲玲欣赏够了,这才好好端详起站在面前的沈无用。
讲真,这些天以来和查理那个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老家伙谈恋爱,她真的受够了。查理的弟弟倒看着更年轻,但也不行,妖里妖气的,酸倒牙。
他们都很不如眼前这位,一身黑衣,反衬着皮肤干净清透,眼神动人。
遗憾的是,这个少年想来杀她吧?让她猜一猜,少年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什么,刀,还是匕首呢?
玲玲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要杀了我?”
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
沈无用问过老先生要怎么破这种局,老先生说会有专门的人负责留守在暗房里,你只需搅乱他的心神,就像抽走走钢丝的人手里的棍子一样,他自会东倒西歪,从而让整个阵法失效。
能搅乱心神的办法那可太多了,最为简单的,当然是杀人。
但不用老先生说沈无用都知道,能会这么偏门冷僻的邪术的,能是普普通通的活人吗?怕不是你捅了他一刀以后,他还能爬起来还你一刀。
看眼前玲玲这丝毫不慌张的样子沈无用就知道了,他杀不了她。
还好,沈无用还记得店里的游戏规则。
他稍稍上前一点,模样与动作青涩到像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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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孩子在邀请舞伴。
沈无用问道:“鬼牌的游戏规则是你定的?”
这刚好说到玲玲可以炫耀的地方:
“当然,谁输了谁就被鬼反噬,多么公平。
查理那两个笨家伙最开始想的,是只要碰到鬼牌就会中招,我看他们是彻底不想要客人上门了。”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深的原因是她的道行远远不如上头那一位,一次困上几只鬼都已经能让她冷汗淋漓,动不动得躲回房间里打坐休憩,这要是所有牌都来上一遍,她直接变成木乃伊算了。
呵,说起这个玲玲就有些恨。要不是查理那个狗东西今早非要她把那十二张牌全都来上一遍,她也就不会留在房间里,然后一出来碰上这个人。
还有?彼特呢?那家伙不是说今晚来会来这里看看吗?到底在干什么!
玲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过沈无用可能会祭出一把桃木剑来,也想过沈无用兴许会掏出什么臭道士的符咒——这可都是上头那位玩腻了的东西呢。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沈无用离她更近一点,变魔术一样单手捏着两张牌在她眼前一晃:
“姐姐,该你抽牌了。”
趁着玲玲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沈无用的另一只手缠上了她的手指。
少年的脸色是很和气的,暗红的灯落在他眼里都像烟花,但他干的事情也太孩子气,耍赖着把其中一张牌塞到她的手心里,帮她把手指合上去。
沈无用说:“你手里只有鬼牌,你输了。”
这下玲玲后知后觉地摊开掌心,只见黏在她手心里的,正是一张鬼牌,在这上面,鲁迅先生冷峻的眼正望着她。
这是个什么东西?
沈无用看她既震惊又疑惑,就告诉她:“鬼牌啊,你最喜欢的鬼牌。”
输了的人会被鬼反噬。
这是规则。
所以下一瞬,玲玲眼前的视野成了雪花电视,斑驳不已,当她好不容易晃晃脑袋能看清东西了——
门上,有好大的一个鲁迅的头像。
不对,地上也有,墙上,她一伸出胳膊,手臂上都能望见鲁迅的脸。
好多好多鲁迅啊......
她掐着自己,想逼自己清醒,反复地说这都是假的,但厉鬼的反噬是如此之快。
在缓缓倒在地上,跪着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玲玲看到沈无用已打翻所有的碗,走出门去。
少年立在门口,回眸一笑:
“你和查理谈恋爱,只能一起看星星。
但你要是和我玩,我们能一起看鲁迅,一起学哲理。”
69. 风雪夜蔷薇(28)
学什么哲理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
沈无用站在门口低头发消息,听到这屋里的人发出一阵嘲弄他的笑声:
“你不要太得意!
今晚拿去玩的牌全都是鬼牌,他们那局的规矩不一样的。
你以为那个人活得了吗?”
看着手机的沈无用便把目光抽出来,侧一侧,看她:“对啊,我知道的,所以我来找你玩牌。”
这下,地上的人惨然一笑。
是啊,她如今心神晃荡,神识不稳,失控是早晚的事。
但这样不好吗?这样也可以是好事。
玲玲拼着她的这点力气,先挥手驱散一下半空中其实并不存在的鲁迅画像,然后她扯着嗓子低哑地喊,喉咙中漫开血丝的甜:
“这里的鬼都会逃出来,全部。
它们会见到什么吃什么的,所有人......都会死!”
玲玲说得没错。
且看那墙面上的鞋子,鼓鼓胀胀,裂开的缝隙里,正悄然滴落粘稠的血。
玲玲仰面躺倒,放弃了似的呆呆看着在她面前旋转的画像,发出胜利者的笑声。
但是等一等,好像有什么声音振动着,一路蔓延到她身下的楼板。
当,当。
玲玲的笑声停了。
那是个什么鬼动静?
*
柜台边,昏黄的吊灯摇晃。
抽鬼牌,拼的是运气和胆量。
而当你的对手把所有的牌都明晃晃地亮给你看,任你随便抽的时候,这个游戏才变得真正有趣——或者说,残忍。
查理不再看那些牌面,他转而去看梁江这个人。
查理不得不承认,曾经他以为梁江只是个顶着“队长”名头的废物,现在他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看法了,重新评估。
——胆子大得吓人的废物,依旧是废物,却危险得吓人。
查理向前探身,好像是要看清梁江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接着又退后,像自以为是的鉴赏师围着一件绝世孤品,来来回回,上蹿下跳。
梁江依旧如平静湖水,连风都不起:“抽牌。”
于是查理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干净,杯子被他随手摔得粉碎。
玻璃迸溅的刹那,他的眼里忽地燃起狂热的光:
“我记得你,记得你是怎么赶走那帮小崽子的。
那天你说什么来着?”
查理笑嘻嘻地站起来,一把掳走梁江手里所有的牌,六张,安全牌与鬼牌全部笑纳:
“全抽。”
没错,梁江当初就是那么说的。
查理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输掉气势,你看,梁江亮牌让他抽,他呢干脆全抽,更胜一筹。
被激将了的查理还要问梁江一句:“你以为我输了,对不对?”
说话间,查理松手,纸牌似白鸽,哗啦啦落下。
他敲敲桌面,咚咚两声,默念起熟稔的咒。
如他早就在心里预演了千次万次的那样。果然,梁江的眉头骤然拧紧,裸着的半截手臂上,婴儿的手印一枚接一枚浮出,青紫交错,像一串诡异的铃兰。
查理绕出柜台,摘下白手套丢在碎玻璃堆里。
他观赏着这个高大的男人额上渗出的冷汗,俯身,轻声问:
“腿上是不是像有蚂蚁在啃?
脸上像不像有人用指甲慢慢刮你的皮?”
梁江硬抬起头看他,目光硬得像把刀的时候,他就更快乐地宣告:“从你碰到这些牌的时刻起,你就注定会这样。”
“但是输掉游戏的是你。”梁江说。
“我无所谓啊,就这几只小鬼,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查理笑得更灿烂。
——“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个普通人。
而且你知道吗,我今天求那个女人好久,才让她为我们这局赌牌改掉一点点规矩。为你开了次特例呢。
这次和你想的规则可不一样。
我早就告诉过她,碰到鬼牌就死,这样才刺激。今天,先拿你试刀!”
查理劈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而梁江仍然说:“你输了。”
就在查理以为他是没明白,打算好好解释的时候,彼特尖锐的声音在另一处划破空气:
“哥,他们使诈!”
*
曾经以为的最体贴最温柔的舞伴,现在成为了一副枷锁。
彼特的身体本来就弱,加上周寻安比他高了一头,胳膊一横便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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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拢的囚笼。
圆舞曲依旧旋转,灯光依旧暧昧。周寻安揽着他,学着他当初那种委屈的腔调问他:
“你不愿意和我跳舞吗?”
彼特只能勉强别过脸去,瞥见角落里,那先前还在埋头刷手机的人,此刻正揉着太阳穴站起来,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只金灿灿的铃铛。
看看那上面繁复的咒文,闪耀着的金光就知道了,哪里会是普通的铃铛?
出于对哥哥的强烈的担心,彼特发了狠劲,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往后一挣。
却是没料到周寻安竟顺势松手,丢东西一样把他丢出去。
砰——
彼特的后脑勺就此重重撞在台子的边沿,痛得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跪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抬头看这个一脸无辜神色的周寻安,声音发颤地骂他,并不肯示弱:
“好狠心的男人。”
而周寻安退到一张桌子前,抱着双臂倚着,目光冷得结冰:
“曾经有女孩说过,我和队长都是冰山,区别在于一座热一点,一座冷一点。
你学女孩子的妩媚,但就是没学到她们的聪慧,真该再去找几个姑娘好好请教。”
话音刚落,周寻安摸索着拿出一盒薄荷糖。
按理来说他该抽支烟,胜利者该这么做的,要在缭绕的烟雾里看败者的狼狈。
但周寻安选择吃点清新的东西,他一想起陆槐说这个人身上一股腐臭味,便觉得刚才那场共舞就是场对正常人类进行的身心污染。
得赶紧去去味道才行。
吧嗒。薄荷糖在齿间碎裂,凉意炸开。
与此同时,金铃铛被人轻轻摇晃。
叮,叮。
一声,又一声。
*
在这个世界里,阴阳眼是很强悍的能力,但陆槐讨厌见鬼。
当然,没人希望天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恐怖片的,不过最令他厌烦的,是总有鬼来拽着他,求他帮忙。
陆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提着金铃铛,望着楼梯口附近绕成一团的黑雾,从里面分辨人形,对着他们用力一摇。
找不到路。
不知道害你们的人在哪里,是吧?
来!
70. 风雪夜蔷薇(29)
查理曾经说过,就那么几只小鬼,他不怕的。
对啊,能黑了心肠,连鬼都能用上拿来害人的家伙,会怕鬼吗?
但如果有很多很多鬼找上门来呢?
蔷薇酒吧今夜关了门,只招待贵客,但细细想来,贵客不是梁江他们几位。
真正的贵客正从楼梯上蜂拥而下,循着铃铛声贴地而来。
这才是,满屋子的贵客呢。
*
陆槐每踏上一步就摇上一次铃铛。
叮——金声像水纹荡开。
他看看凳子上正极力忍耐着的队长,看得到有一个缺了条腿的女孩在抱着他,也看得到一个立在旁侧的,披着白衣的无面人。
叮,叮。陆槐走向他们,铃铛一晃,金声震荡,这些“演员”们就呆呆愣愣站着,不再动弹。
这只是开场。
查理的傲慢在铃声里碎得比玻璃还干脆。他僵硬地站着,没敢拦陆槐。
那手里的铃铛是用来给亡魂引路的,也是能震杀一切妖邪之物的。
你看不起普普通通的活人,嘿,但你要是个普普通通的活人,说不定还能过来抢上一下呢!
又摇动一次之后,陆槐停下,学着周寻安的样子找了张桌子,抱臂倚着。
局势陡然扭转。除了陆槐以外,别人看到的是查理跪下去,膝盖扎进先前那堆玻璃渣中,鲜血不断渗出,似蔷薇艳丽。
无人知道他正经历怎样的痛苦,只知道他额头上的血管看上去要爆了,眼珠子也很有快要掉出眼眶的危险。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或者说,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帮着他,掐他自己的脖子。
另一边,有阴阳眼的陆槐其实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查理身上的鬼太多太多了,上至拄着拐杖的老人,下至蹒跚的学步的小孩鬼,全都挂在他身上,能挠的就挠,没劲的吹吹气试图冻死他也行。
当然了,也有已彻底成厉鬼,凶得发红光的,眼看他们有扑向别处的打算,陆槐就朝着那个方向晃一下铃铛,那红光瞬间被震散开来。
先前丢了白手套的那位的两只手,如今抠进地板,指节泛白。
先前冷汗不断,极力忍耐的,如今安然坐在高脚凳上,顺手拿起又一杯酒。
是要喝的,但梁江想起还要开车带弟弟们回去,便把这淡绿的液体倾在地上。
液体在地板上摊开,顺着缝隙蜿蜒,像一条仓皇逃离的蛇。查理蜷缩在地上,眼里只剩这条蛇的狼狈。
这时,楼梯上传来笃笃的脚步。
沈无用摘了帽子,极为轻快地跳下最后一级台阶,直奔着梁江这里而来。
看到地上翻滚的名叫“查理”的那团东西,沈无用没有多大感触,这是他预料得到的,可一看到队长湿透了的背,手臂上还没消退的青紫,他脸色阴沉,差点就要走过去给查理再来上一脚。
“差不多了,回家。”是梁江拉住他,同时向着另外两人远远一望。
其实是该等系统播报的。但既然已赢了一局,达成通关条件,那么结算是迟早的事情,不必等在这里陪垃圾过夜。
梁江说白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他站直了,在临走之前回望地上的那人,赠给他一句话,声音低而清晰:
“没有本事,就不要学别人放狠话。
我说全抽,是有能力带走自己人。
你说全抽,是压根没有摸准局势的风向。”
可惜了,地上的人好像正被什么踩着头,都抬不起脸,连想不甘心地看他都做不到。
另一边,周寻安追上陆槐:“就把这些鬼留在酒吧?没问题的吗?”
“啊,明早大叔会来清理的,”陆槐收好铃铛,“阵法还未完全破掉,它们出不了酒吧。”
像最初走上楼梯那样,梁江领头,周寻安紧随其后,沈无用和陆槐跟在最后面。
蔷薇酒吧的门吱呀一声关紧,把满屋子夜色、血与鬼,一并锁进黎明前的寂静。
*
正是午夜时分,十二点半。
蔷薇酒吧门口的灯打在网红墙上,凝成红色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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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路过这里时陆槐刹住脚步,看着丛丛蔷薇,说我们还没在这里打过卡呢。
之前嫌弃它晦气,如今既然幕后的人都快凉了,在这里拍张照,应该没问题的吧。
队长梁江回头,目光掠过队友们有些疲惫的脸,觉着大家忙活了这么久,拍张照,就当旅游留影纪念,不过分:
“行,拍吧。”
说干就干,从左到右,依次是沈无用,梁江,周寻安以及陆槐。
作为摄影师,周寻安举着手机伸长手臂,调整角度,指尖一点,咔嚓一声。
拍好了一看,还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各的发挥。
沈无用重新戴好帽子,单手压低帽檐,只露半张脸。
梁江站得笔直,左臂随意搭在周寻安的肩上。
而在仰头微笑的周寻安的身侧,陆槐一手拉着他,一手比了个老土的茄子手势。
四个人虽然各做各的姿势,但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因为是自拍,所以背景倒也没拍全,只拍进去些许蔷薇花的花瓣,那今朝有酒四个字,竖着落在陆槐的身边。
他们凑在一起确认照片,忽然,有晶亮的东西落在屏幕上。
起初以为是下了雨,直到周寻安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下雪了。
而且这雪粒,竟是从画中而来,被风吹出,随风飘散。在这雪中,花朵依旧娇艳,如血如泣。
还好系统的结算播报在这个时候响起,不然他们要以为任务失败,查理兄弟他们会从这画里爬出来。
“恭喜各位玩家,顺利通关蔷薇酒吧......”
四人边听着播报,边向前面走着。陆槐有点激动,还走错了方向,被周寻安给拽回来:
“陆槐,这边,地下车库。”
陆槐跟上去,说一想起以后每次都会有队长开着车带他们做任务,他就很幸福。
这时候梁江摆摆手,说周二不行。
“为啥?”陆槐揣着宝贝金铃铛,满脸好奇。
梁江回答说:“因为周二这天,我的车限号。”
71. 风雪夜蔷薇(终)
夜的齿轮在不断转动。
漆黑的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只是这一次狼狈不堪,跌跌撞撞,有好几次,那人撞在栏杆上,差点翻身坠下。
躺在地上的查理听着这样的动静,竭力地抬起脖子来看,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不是玩家,至少不用担心这个人是来给他补刀的。
只是那缓慢拖着双腿向前的人看上去也够可怕,披着一头长发,目光涣散,虽是活人,却更像女鬼。
“玲,玲玲......”查理撑着他那破嗓子,唤那人的名字。
他求这个姑娘:“先去救我弟弟,拜托。”
那边的彼特先是被周寻安给扔出去,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后来又有鬼寻到那里去拨弄他,如今的情况只比查理好上那么一些。
玲玲听了查理的央告,没有给出回应,只是缓缓地继续走着,当真朝着彼特那边而去。
查理以为自己的哀求有用了,欣慰地躺回去,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他一扭头,赫然看到那边的玲玲正在弯腰脱下鞋子。
这一刻查理想到了什么,恐惧感将他体内剩余的力气聚在一起,愣是撑着他爬起来,迈了几步然后又力竭趴下。
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于是玲玲直起腰来回身看他,手里还拎着自己的一双平底鞋。
在查理面前,玲玲什么伪装都不必有。她眨着比查理还要更阴冷的眼眸,语调平直地说:“我看你弟弟昏迷不醒,地上怪凉的,给他穿双鞋子吧。”
说着,不顾身后人爆发出的一连串威胁、哀求,玲玲听着身后人捶着地板的声音,蹲下去,将那双鞋子套上彼特光着的双足。
“求你,不要给他穿鞋......”查理感觉有血在流出。从眼睛里,从嘴里,从自己的心上。
玲玲却还在继续,她为彼特系着鞋带,还不忘讽刺身后的人一句:
“两个早该死的小孩,还真当自己是妖了吗?”
这时候,查理眼看事情已成定局,惨笑一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呢?”
玲玲伸手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跟在那位身边最久,当然什么都知道。”
这一刻,查理的双目渐渐失焦。
*
如同查理和梁江提到过的那样,他与弟弟的老家,是一个堪称鬼村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虽然怕,但怪异的事件早已成为这座村子的骨血一般,与他们自然而然地相融。
直到,那个人来了。
捡到他的时候,那个人睡在冬日的雪地里,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查理和弟弟都认为他活不成了,回家烧热水端来给他喝,想让他能好受一些,那人则转着翠绿的眼珠,笑着和他们说:
“不用管我,我晒一晒月亮就能好。”
这么重的病,晒晒月亮就好了吗?查理端着碗仰头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还从不知那毛边的月亮会有这样的功效。
查理和弟弟带着小铁锹来到村口,他们想着那人该是已经死了,得帮他挖个坑善终。
但等到了雪地里,却看见那人好端端地站着,还穿着那一身黑色长袍。查理立着铁锹看他,小几岁的弟弟则见了鬼一样,躲在查理身后,胆怯地张望。
男人走过来和他们伸手,主动问起:“村长是不是曾经说过,你们俩这个月都会病死?”
好奇怪,除了爹娘和村长以外,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可男人却说得清清楚楚,还要带他们去村外更远的一处山洞里,说那儿有位会煮汤药的老婆婆,什么病都能治。
“哎呀,”那人望着兄弟俩,拍拍脑袋,“忘了告诉你们,老婆婆本月只救一个人。”
兄弟两个宁愿一起死也不要牺牲对方,男人就说有玩家探查过,那婆婆佝偻着背,脑袋一直要垂到地上去,眼神也很不好,她一般是通过看人的鞋来判断人数的。
“这样,让你弟弟光着脚趴在你的背上,你们站在她面前,准保她看不出来。”
两兄弟不明白那人说的玩家是什么意思,不过记住了这个法子。
男人说得没错,那是一个有着长长的白发的老婆婆,山洞里煮着一锅汤。
婆婆的脸快要挨到地面,她只能看到查理穿着的这双鞋,以为只来了一个人。
查理要了第一碗汤,先给弟弟喝,再要第二碗:
“婆婆,我病得重,还要再喝一碗。”
婆婆就停顿了很久,好像在疑惑,但还是伸出她那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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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的胳膊,舀一碗汤给他。
背着弟弟走之前,查理听到身后的婆婆说:
“我总觉得,今天我救了两个人。
你不该破我的戒。那么小心一些吧,最好让那个人永远都不要穿上鞋子!我会一直追着你们的。”
查理听了身体一颤,他看向外面,月光亮堂堂的。
这晚查理和弟弟回到家里,告诉爹娘病已经好了。他们以为爹娘会高兴,却在半夜里偷听到他们说天命不可违,这俩孩子逆天而行,得送去村长那里处置。
于是查理带着弟弟跑出来,还记得让弟弟丢下鞋子,光着脚再次趴在他的背上。
——村里的路一到晚上,有从土里长出的指骨,还有插着的香烛,不好走。
他们一路来到村口,只见那个男人还在那里,他看看这兄弟俩,又一次和他们伸手。
*
这些年以来,查理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骗了老婆婆,老婆婆也在骗他们。
那第一碗汤里只有一半的婴儿头骨,所以效果打了折,弟弟还能活着却十分虚弱,内里更是在不断溃烂,要靠邪术吸食人的精气才可以。
好在那人真的未曾抛下他们,有许多东西,都是兄弟俩从那人的手上学来的。
所以为了那个人做事,心甘情愿。
此时此刻,查理努力将自己的目光聚拢起来,正正好看到在弟弟的身侧,从地底长出一个白发老婆婆的身影。
她还是那样,佝偻着背,脸几乎挨着地,可她有长长的胳膊,她高高举起汤勺,砸向弟弟的脸孔。
像敲开搁置已久的水果,面皮裂开,腐臭的肉与血水登时流淌一地。
查理闭上眼。
他不想看了。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会躲的。
但在感知到某个人路过的时候,他还是睁开眼,拽她的脚踝。
玲玲知道他要问什么,玲玲像一位最亲昵的恋人一般,踩在他的手掌里,以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你们不在了,我才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们头上去呀。”
玲玲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中。她离开了酒吧,却也踏入另一片沉沉夜色之中。
出门的刹那,有雪花夹着蔷薇的颜色,落在她的肩上。
73. 梦杀(2)
和大叔约定好了,在白鹭公园还金铃铛。
从南门进去,照着大叔的提示,还要走上很长一截子路,这才能找到他说的那个荒废的凉亭。
山坡上,绿树间,藤蔓缠绕,能远眺湖面,又无人来打扰,倒是接头的好地方。
来之前大叔说过,不必千恩万谢的,也不要绞尽脑汁地想着买贵东西,捎一盒益民巷的侯记糕点就行,老先生最近惦记这个。
凉亭里,大叔从陆槐那里接过被红布包好的金铃铛,一边把它收回到盒子里,一边说其实这东西是老先生给他的。
大叔姓孟,叫孟楼。年轻时他仗着自己身上有些生来自带的本事,管过不少旁人眼中的闲事。
令孟楼印象最深的,是六年前他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不用开天眼都能瞧出1号楼顶层的房子黑气冲天,就是得道的世外高人都不敢踏进去一步。
但偏偏在蝉叫得最凶的某日,有五个年轻人背着包拎着箱子,要搬进去。孟楼看不得别人送死,穿着拖鞋下了楼,拦出去买饭的这几位:
“天黑之前离开还来得及!我看东西也都别要了,快点走吧。”
那些人谢过他以后,还是拎着饭回到了那间凶宅里。但,你要说这些人无知无畏,可劲作死吧,孟楼却至今还记得,那队尾的姑娘幽幽回过头来,含泪看了他一眼。
——好像是已然知道了必死的结局,在和一位好心人做诀别。
姑娘最终还是跟随着朋友们一起迈入黑洞洞的楼梯口里,被夜色吞没。
没过几日,那间凶宅恢复宁静,因为,那些新来的租客们全都丧命于此。
警察和法医来小区的那天,孟楼在人群里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他一眼就看出此人绝非普通人,上前搭话,把老先生请到家里。
老先生喝了一口很苦很苦的茶,问孟楼信不信命数。
“有时一个人必须得去做一件事。哪怕他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有一只手推着他,他就必须跳。那些年轻人就是这样的。”
孟楼不是很明白这些话,但渐渐的和老先生熟络起来,知道了他姓曹,两人可以说是成了忘年交。
大叔说完这些往事,目光在梁江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其实说到底,蔷薇酒吧里那些破事和这几个年轻人没有关系。知道了里面的猫腻,正常人大约会敬而远之,不要波及到自己就好。
可他们却说有破局的法子,老先生又肯帮他们。孟楼总觉得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当年那几位的影子。
明知是深渊,却要被命数推着向前。
“对了,老先生让我和你们捎几句话。”
——孟楼站起来,拍拍坐得发麻的屁股:
“那种驭鬼之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那两个货,再加上你们说的那位服务员,都只学到一点皮毛。你们要小心,教他们这些邪术的人绝对不简单。”
蝉鸣声歇了一刻,又骤起。孟楼看着远方的云:
“回去吧,快下雨了。”
*
确实是要快下雨了,周遭的空气潮湿而粘腻,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车里,副驾上的周寻安先起了话头:“孟大叔当初遇到的那些人就是玩家吧?”
梁江点头:“作为npc,碰上玩家很正常。但你们发现没有,老先生好像很清楚那些人玩家的身份,这就有些奇怪了。”
说句夸张的,npc了解玩家的存在,就像是窥见未知的天道一般。
值得所有人庆幸的是,目前来看,老先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陆槐则更对那间凶宅更感兴趣,他以为这个S级的副本里闹鬼的就是凌源大厦而已,却不曾想还有别的任务点。
对此,周寻安很有发言权:“既然这儿给的设定是世上有鬼,那到处闹鬼也就正常。我读的那所大学就是出了名的凶。”
说着,周寻安想起另一个人来:“沈无用说过,他一开门就碰上过血手印。”
他等着沈无用接话,继续聊下去,却是发现车里安静得不行。
等周寻安回头看去,只见沈无用这会儿正闭着眼打瞌睡,倒在陆槐的身上。
陆槐小声地道:
“去买糕点的时候,我俩又买了一袋子散装的,尝了尝。
甜死了,感觉一块儿能顶一顿饭。我想,沈无用现在是晕碳了吧。”
*
不管怎样,沈无用是睡着了的。
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非常真实,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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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能感受到车身的颠簸。
靠着的肩膀是如此温热。他抬眼,被一只手轻轻撩起额前的碎发:“怎么睡这么久?累了?”
视野里起初是模糊的,星星点点的光,然后一切被聚焦起来,先是看到开车的父亲的背影,再转过去,望见一张微笑着的面孔。
“妈?”沈无用张口,可能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声音没有完全发出来,还有些沙哑。
被叫做妈妈的女人便弯着眉眼笑,那褐色的发被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配着那一身水蓝色的无袖连衣裙,要多温婉有多温婉。
她向着开车的丈夫嗔怪:“孩子都说了想去吃汉堡,你把我们娘俩放在前面的商场那儿就行。”
说罢又摸摸沈无用的脸,满眼都是疼惜。
妈妈说:“等会儿你跟着我下车。”
沈无用则是挪了挪,坐直身体。他并不立即搭话,而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脸来看着母亲,问道:
“妈,你不是说我爸给你买的这身衣服土得掉渣,要扔了吗?
怎么不穿你那条满是柳钉的短裤啦?”
于是沈无用眼前一黑,好像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时,还是有人温柔地摸他的头发,身边那被叫做妈妈的女人,穿着满是柳钉的短裤,喊前面的爸爸在凌源大厦跟前停车。
沈无用则摸着下巴,又叫一声妈。
女人赶紧应了一声,却没想到沈无用说:“我妈逛街时爱背一个黑色的小包。”
跟变魔术一样,下一刻妈妈腿边多了一个包。
沈无用又说:“我妈喜欢把头发染成黄色的。”
眨眼间,女人的头发就变了颜色。
沈无用“啧”了一声,接着说:“我妈的斜刘海特别长,小时候,每次我都只能看见我妈的一只眼......”
结果这次女人的样貌是跟着变了,厚厚的刘海,盖住左眼,不过与此同时,她忽然暴起,一把抓过沈无用的肩,恶狠狠地晃:。
“你妈,你妈......你他妈你妈够了没有?”
沈无用在使劲掰开女人的手的同时,不忘扯着嗓子道:
“你一个能随时变装的奇迹暖暖,爆什么粗口啊?你爹的!你不想你妈的我就你爹的!”
74. 梦杀(3)
给人以最想要的,最幸福的幻象,以此来拖着人走向地狱。
想法是非常好的,很多前辈也曾实践成功过。但如果要是负责发布任务的系统知道了这件事,它大约会点评道:
“何必呢?非要来招惹沈无用。”
沈无用是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妈,不太靠谱的父亲,但这位妈并不完全把自己活成苦情剧女主,至少从不会和父亲演什么妻子贤惠的戏码,她不会嗔怪,会选择给丈夫来上那么一下。
实行梦杀的那位知道了沈无用缺失母爱,但好像她了解的并不是很多。
如果说第一次提醒穿短裤的时候,沈无用是在试探,那么后面那几次提的要求,说白了,纯粹是沈无用在玩。
对,他在快乐地玩耍,最后还一把推开那个斜刘海女人,从梦中猛地惊醒。
还好有陆槐拉着他,否则他向前倾去,能撞在椅背上。
“醒得很及时,”陆槐说,“到家了!”
*
玲玲的想法很简单。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所以她先找了沈无用,然后在这个地方再狠狠地摔一次,脸朝泥坑屁股朝天那种。
不甘心的她想了又想,把下一个目标定在队长那里。
若玲玲当初没在楼上,而是全程看着查理和队长的对峙,看到这个男人稳如磐石的做派——她大约不会选这个人的。
错误的一支箭就此头也不回地,拉也拉不住地发了出去。
午后,四点。
梁江昨夜扛着鬼牌的侵蚀作用,明面上来看只是身体上有些淤青而已,实际上心神困倦,等从公园里回来,他眯着眼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周寻安帮着拉上窗帘,弄好空调的温度,楼上的沈无用和陆槐迅速停止先前的无意义斗嘴,联合起来开了一局游戏,在频道里大杀四方。
可以说所有人都很体贴队长,只是谁也未曾注意到外面下雨了。
下雨当然不是稀奇的事情,稀奇的是雨滴被吹落在窗上,有自己的想法一般蜿蜒着交错在一起,竟是画出一只眼睛,正从窗帘的缝隙里偷窥。
*
玲玲现在置身于一间卧室里。
玲玲自认为入侵得非常成功。她趁着那男人虚弱,直达他的内心深处,融入到那自动生成的梦境里,还顺利获得一个真实存在过的身份。
望着屋里再平常不过的摆设,玲玲摸摸床头柜上的娃娃,再坐到梳妆镜前去,看镜子里妍丽年轻的脸。
这次的身份是曾经的队友。玲玲抬着下巴,将手指抚过脸庞,猜度着这张脸的主人和梁江可能会有的关系。
或许是恋人?否则梁江为何会把这个姑娘一直一直记在心里呢?
若是这样那可太好办了。和沈无用扮演母亲,对她这个没结过婚的人来说还是有点难度,但是扮演好一个或青涩单纯,或风情万种的女友,这还不简单吗?
想到这里,玲玲一弯腰,从柜子下方的空隙里拎出一双高跟鞋踩进去,心情愉悦地试着走了几步,将手指搭上门把手。
嘎——没想到这门是腐坏的,她一用力,门把手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而玲玲还未来得及为这件事诧异,她一抬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钉死在原地。
人,很多人。
冰箱上蹲着一双腿,沙发上并排坐着三人在看电视,他们看得高兴了,就从对方敞开着的胸腔里随便拽出一些什么肉来,当零食吃,唇齿间一片鲜红色。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形态怪异的人,她都不知那些“人”到底算不算人。
玲玲得扶着那摇摇欲坠的门才能支撑着自己站着,她的目光慌里慌张地转,把一切事物筛了又筛,才终于在桌边找到那个队长。
男人回过头来,一半的脸是干净的,另一半的脸刚刚被溅上血珠——那是他身边的青年吃饭吃得太快,把搭在外面的舌头咬爆了。
然而男人不在意这些,他甚至懒得去擦擦右半边脸上的血污,只是凝视着玲玲这边,淡淡道:
“你又换皮了?
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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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没有缝好。”
语气平常到好像告诉你,你今天吃完饭以后忘了擦嘴,出门之前没有穿好衣服一样。
玲玲顺着他的提示低头,果然发现就在锁骨处,有一道红痕。随着自己的注视,这道红痕的颜色越来越重,然后拉链一般,崩开......
有什么事能比看着皮肤像衣服那样脱落下去更可怕呢?她是穿着衣服的,此时全有被剥光的感觉!
“啊——!”
玲玲发出自己从未有过的尖叫声,掀开门要逃,那本就快垮了的门应声倒地。
而在她溃逃的身后,屋子里的“人”正逐个爆成一团血雾,梁江就坐在这满是血雾的屋子里,低头吃一碗盖着青菜的家常米饭。
*
现在玲玲明白了,梁江的心里不是装着某个队友,他是装着好几个队友,而且这些人......玲玲正式拒绝称呼这些家伙为人。
这倒也就算了,那个队长竟然能安然地坐在他们之中吗?
要死,要死!这个男人比鬼都可怕!
实施梦杀之术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玲玲第一次自己主动强行退出。搁在以往,都是那些可怜人在梦里东撞西撞,拼命地找出口。
她都没想到自己会有慌不择路,差点找不到出去的门的那一天。
这四个人里,就没一个正常人了吗?
附在窗上的眼仍窥视着。
这时那只眼看到一个俊秀的青年走过来,俯下身给队长盖一张薄毯。
好温柔的人,一看就……至少能正常一点,普通一点。
就是可惜了,这人刚进世界不久,上头那位对他的了解也不是很深,没给太多资料。不像对付沈无用和梁江那样,直接告诉她从母亲和队友来入手就好。
——好在梦杀之术本身还是很强大的,只用稍稍调动一下,玲玲就从他的记忆里找到一只兔子。
一只被周寻安养大,然后差点被人拿走炖汤的兔子。
玲玲眼前一亮。
这种故事可太棒了!
75. 梦杀(4)
周寻安试了一块儿陆槐带回来的糕点。
果然齁甜齁甜的,吃到一半便让人噎得慌,得去喝一点水顺顺气。
会晕碳也是真的。原本周寻安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看,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就没了意识。
睁开眼的时候,周寻安的眼前一团白。
因为正有一只小小的,毛绒绒的兔子在他的怀里拱着,还蹭他的下巴和脸颊。
他抱着兔子坐在阳台上,听见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厨房那里传过来:
“寻安,妈妈和你说过,买这只兔子就是为了炖汤。
爸爸生病了,得补身体,你明白吗?”
周寻安捏一捏怀里兔子的耳朵。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心有灵犀一般也看着它。
于是周寻安下定某种决心,抱起兔子一路穿过客厅,来到厨房。那兔子往他怀里缩了又缩,更显得委屈可怜。
哗啦——推拉门滑向右边,六七岁的周寻安搬来板凳,抱着兔子吃力地踩上去,向右边一看。
那儿正有一锅煮沸了的水。
于是周寻安摸摸怀里的兔子,提起它的耳朵便要往锅里丢。
兔子:???
卧槽,烫,烫,烫!
这时妈妈眼疾手快,扔下菜刀便来抢救这只差点掉到锅里的兔子,厨房里爆发出一句句惊叹声:
“寻安,我再强调一遍,这是我给你买的宠物兔,早上刚买的!
那只夜市买来的是肉兔子,你看看它,才养了几天,比寻常兔子大好多倍呢。”
是的,厨房角落里摆着一只笼子,里面塞着一只看上去并不能被笼子关住的大号兔子,褐色的,一身腱子肉。
周寻安盯着它,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移开。
妈妈试图安慰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你喜欢兔子,所以我才给你买了这只小白兔啊。这才是宠物呢,就像书上写的,红宝石的眼睛,白身子,对不对?”
可周寻安就是要那一只兔子,要他养大的那一个。
咕咚,锅里的水翻着泡泡。
最终妈妈妥协了,摸摸周寻安的耳朵:“好吧,那两只都不杀了。”
只是母子两人光顾着说话,谁也没注意到开水溢出来了,正正好撒在白兔的后腿上。
烫,烫!
*
玲玲咬牙切齿。
等她在那间无窗的房子里醒来,腿上必定得燎起一个水泡来,要知道,梦杀之术在梦里造成的伤害,会不折不扣地在现实里成真。
该死的,这次不仅是被逼着强行退出了,她不仅没来得及长出獠牙咬周寻安,还被烫出一个水泡!
玲玲哪里想得到周寻安的口味如此特别,竟然不喜欢白兔子,喜欢那种进化得像个袋鼠的拳击手型兔子。
还有,这家伙哪里温柔,哪里善良了?
明明就是一个恶魔,恶魔!
恨,是最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潜力的。
窗户玻璃上那用雨水做成的眼睛悄然合上。
——“既然如此,请你和陆槐一起去死吧。”
*
可能是因为外面下了雨,天气潮热,气压又比较低吧,到了晚上十一点钟,陆槐还是胸口闷得慌,连一点点的睡意都没有。
他很羡慕周寻安,觉得这人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下午周寻安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然后迷迷糊糊地上了楼倒在床上,到现在都还没醒呢!
队长也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黑暗中陆槐亮起夜灯,忽然发现旁边的床上的沈无用也正坐起来。
“还没睡?”陆槐问他。
“嗯,在车上睡够了,”沈无用拿起手机又放下,“好奇怪,我梦见我妈了。”
陆槐想安慰他,想说会不会是最近太过紧张,才会思念家人,然而,沈无用接下来说的话让陆槐的神经紧绷起来。
沈无用说:“那不是我妈,我怀疑她是鬼。”
大晚上的讲这种鬼故事,真的很瘆人啊!
原本陆槐想下楼去拿糕点,试图通过摄入过量碳水来迷晕自己,好了,他现在压根不敢去黑漆漆的客厅了,当即在床上躺得平平的,还拿被子盖住脸。
隔着被子,沈无用的声音飘过来,闷闷的:
“我想了又想,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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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那就是鬼。
你说鬼出现在梦里,这是要做什么呢?”
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不知不觉间,沈无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于,是听不到了。
——陆槐的头向着前面重重地一点,快要栽下去,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坐直。
先回归身体的,是听觉,他听到广播在说:
“本次列车终点站,航天城......”
接着回归的是视觉。陆槐睁眼,看见地铁里那一张张恹恹的脸。
大家都在看着手机,没人在意他这个打着瞌睡,差点摔在地上社死的倒霉蛋。陆槐看看站点,流云路,好陌生的名字。
列车进站,玻璃窗上显出广告牌灯箱的光,是公益广告,几个小孩拉着风筝在草地上跑,蓝天白云大太阳,很符合刻板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起源。
但这幅广告在进入陆槐的视野里以后,猛一下子变了样——
三个小孩的脑袋向后仰去,快要掉下,只剩一点皮和脖子相连,他们就这样继续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并齐刷刷转过来看地铁里的人。
!这是什么?
紧接着,本该停靠站点的列车呼啸而过,窗两边的一切回归到黑暗中去。
陆槐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咚,咚。
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身边这些乘客却都还是那种淡然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谁也没看到那个广告牌,而且谁也没注意到刚才列车没停下来。
怎么,就只有他发现了吗?
极度的紧张中,陆槐的右手搭上左手腕,摸上某个冰凉的,莹润的东西。
——他的玉镯。
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只有摸摸这个镯子他才能安心一些,就好像发小还正陪在他的身边,和往常一样。
等等,等等......
陆槐晃一晃自己混沌的脑袋。
我不该是一个人在这里的,我怎么记得,我身边应该还有几个人呢?
陆槐努力去想,想得太阳穴胀痛起来也没想出个结果。而就在这时,在他的右手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大一声,像是有人摔倒。
76. 梦杀(5)
原来是一位姑娘跑得太急,摔倒在地。她穿着运动短裤,这狠狠一摔之下,膝盖在地上蹭掉好大一块皮,渗出血,痛得她龇牙咧嘴。
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见陆槐在看她,姑娘眼前一亮,挣扎着爬起来冲到陆槐面前,伸手就往陆槐的鼻子下面探。
这举动也太冒犯了一些,陆槐脑袋向后退,抵在车窗上:“你干嘛?”
那姑娘却是又惊又喜,连声说:“活的,你是活的啊!”
陆槐:......我当然是活的,每时每刻都是活的。
见陆槐一副身处状况外,完全不知发生了的样子,姑娘一把拽过他的手,强行让他去探旁边那位大哥的鼻息。
那一瞬间,陆槐很怕挨打。
他的手指被姑娘捏着,停在那人的鼻子下面足有三十来秒。而在此期间,大哥依旧刷着他的手机,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是,陆槐的手指没有感受到一点鼻子里喷出的气息。
活人,总该是会呼吸的。
这下无需过多辩论解释,姑娘松手,对着陆槐惨然一笑:
“你要不要再去探探别人的?
嗯,要不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那几个车厢我粗略扫过一遍了,都是.....死的。”
姑娘看着他,那种目光,夸张点说,像在看末世里正常升起的太阳:“我查了那么多人,只有你是活人。”
*
若陆槐还是那个愁着毕业即失业,在宿舍里收拾铺盖准备彻底滚蛋的学生,他大概会和这姑娘一样害怕,两人站在一起,都抖得和筛糠一样。
可陆槐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被卷入一个恐怖游戏世界里,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因此,陆槐低着头,快速思考:
“我这是被空投到某个副本了吗?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系统给的任务提示呢?
话说这姑娘是触发任务的NPC,还是玩家啊?”
再次抬起头时,陆槐问那姑娘:“你有没有听到......嗯,奇怪的声音在和你讲话?”
这下竟然是问对了,姑娘怔怔地点头,说确实如此,她听到有一个类似机器人的声音向她宣布,她被邀请进一个游戏世界里,从现在起,只有完成任务才能活下去。
嗯,陆槐挠挠头发——好熟悉的说辞,当初他进新手村副本的时候,就听过这一套了。
也就是说,这姑娘大概率是刚被卷入这里的倒霉新人。但这不对啊,她不该和一群新人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和我这个混久了的老家伙碰面。
鉴于自己手头一点任务消息都没有,陆槐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真诚且耐心地对那姑娘说道:
“现在我来不及和你解释某些事。但麻烦你相信我一次,说说那个机器还讲了什么。”
姑娘眼珠一转,说有的有的,那个声音让她在星火路这一站下车。
星火路......陆槐抬眼看着站点牌上一闪一闪的红灯。
下一站就是了。
谢天谢地,随着报站的广播响起,列车这次居然缓缓减速,真的停下来了
在门开启的时刻,陆槐抓起姑娘的手便向外跑。
这一站,只有他们两人下车了。列车门合上之前,陆槐好像还听到车子里有人在喊:“我们到底该不该走?喂,别哭了,这一站都过去了!”
看来应该还有玩家,但只有他俩遵照指示下了车。
等站稳了,陆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姑娘的手呢。
他连忙要放开,却在下一刻,被姑娘的手指牢牢扣住。
陆槐惊愕地看过去,只见姑娘正死死盯着他的手腕,确切地说,是在看他的玉镯。
——接下来姑娘所做的,陆槐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姑娘一下子红了眼,嘴唇颤抖地问陆槐,这个镯子是从哪里来的?
陆槐在心里说:哦,鬼新娘送的。
这时候陆槐还有点紧张,他怕这姑娘是鬼新娘的转世,睹物思情,回忆起前尘往事,要把这镯子要回去。
那可不行,说好了送我的,而且这里面还躺着我的发小呢!
另一边,姑娘哪里知道陆槐此时心中的念叨,她强忍着眼泪,问陆槐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袁文的人。
——“我叫刘燕,袁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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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未婚夫。”
听到这句话,陆槐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
他可从不知道发小有一个叫刘燕的女朋友。另外,这要是真的,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啊......
发小从镯子里苏醒后,会爱上他第一眼看到的人。那到时候万一看到了别人,刘燕不得和他闹起来?
这个时候,对陆槐来说,任务也好,恐怖游戏也好,统统都不重要了,他在为自己的发小操心。
陆槐根本没有注意到,在抹着眼泪的同时,那刘燕的嘴角边正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趁着陆槐心神不定,刘燕拉着他坐在长凳上,和他讲起一个哀伤的爱情故事。
据刘燕所说,她和袁文定的是娃娃亲,两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感情非常好,两家大人商量过,毕了业就结婚。
袁文还曾和她打过视频电话,把新买的玉镯拿给她看,说要亲手把这个玉镯戴在她的手上。
只可惜,袁文失踪了。
“我不明白,这只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刘燕又掉下一颗眼泪。
*
呵,如果陆槐当初刷刷论坛就能知道,网上的八卦是这么描述他的玉镯的:
一只被白月光留下的的遗物。陆槐时时擦拭着它,视若珍宝。
在使用梦杀之术生成梦境的时候,玲玲起了玩心,她给自己造了一个未婚妻的身份,想欣赏一下陆槐的精彩表情。
到时候陆槐会不会震惊不已?会不会甩开她的手,起来大喊着:“不可能?他爱的只有我!”
啊啊那可就太好玩了,嗑到了嗑到了!
而且在这种时候,陆槐一定会陷入极度的愤怒里,觉得自己被爱人背叛了吧?
这样的话,就可以引他入更深层次的梦境,进行更残忍的绞杀。
怀着这样的期待,刘燕质问着陆槐,问他:
“我不明白,这只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沉默。对面的人紧紧闭着嘴,眼里跳着忽闪的光。
终于,陆槐艰难地开口了——在刘燕看来,是这样的。
陆槐抓住了刘燕的手,真诚地叫道:
“——嫂子。”
77. 梦杀(6)
刘燕刚一讲完那个凄美哀伤的爱情故事,陆槐的脑子便“嗡”的一下。
这怎么可能是你和袁文的定情信物呢?
那是从鬼新娘的骨头上褪下的,由她交给我们的东西,这是我俩的秘密,除了我和我发小,知道这事情的还有发布任务的系统。
陆槐给自己先前那苦涩忧伤的情绪踩了个刹车,转瞬间在心里画上大大的问号——这个人在胡说八道,她究竟是谁,她要干嘛?
怀疑往往能令人清醒。
而清醒之后,陆槐没有急着拆穿她,反倒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嫂子——”
陆槐声音哽咽。同时,因为怕刘燕看出来自己没怎么哭,他还低下头去使劲挤眼睛:“嫂子你不知道,刘文跟着我来到这里,现在他已经,已经......”
台子已搭,锣也开敲,刘燕不得不跟着演下去,睁大眼睛:“刘文他怎么啦?”
陆槐实在哭不出来,就拉着刘燕的手使劲一晃,差点能把人家的胳膊给卸下来:“死了!”
其实按理来说,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刘燕该瞬间面无血色,伤心欲绝,摇摇欲坠......
但不好意思,来之前玲玲在心里排练的,是等陆槐崩溃不已之后,自己故作无辜地托着腮,声音嗲嗲地道:
“不会吧,刘文难道没和你说过吗?他这辈子,是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这才是她该演的剧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现在频道突然转向乡村苦情剧了啊?
演不来,不会演,实在不想演。
于是刘燕费了好大的力气,在甩了两次以后才把自己的手从陆槐那里拔出来,她背过身,连喊两声:
“不会的,不会的!
你一定在骗我!”
说着,刘燕再也忍受不了,边哭边捂着脸,奔向扶梯。
扶梯缓缓上行。
当被送到高处的时候,刘燕放下手来,脸上冷若冰霜。
人是高冷的,像是把握全局的。
但刘燕的心里掠过一个想法:
我刚才表现得......好像一个弱智女主角。
陆槐你给我死,你就待在那里等死吧!
*
陆槐没有追上去。
经验告诉他,被鬼勾着跑是会完蛋的,就像上次坐摇摇车那样。
要不是那个谁救了他......
陆槐好像要想起什么人来了,可脑袋还是痛痛的,只能放弃思考。
他好好地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乍看上去是和普通的地铁站没有区别的,就是冷清一点而已,那黑暗里的广告灯箱,现在很正常,画面里的小孩笑容灿烂,一点异变的迹象也没有。
再来看两边的路线图,这一看之下,有猫腻了。
陆槐记得的,醒来时听到的终点站是航天城,可这个时候,那条线路的终点站却被篡改为另外三个字:“酆都城。”
酆都城?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可是地府呀,鬼门关。
不管怎么说,下车是下对了的,否则就要一起被拉到地府去见阎王爷了。
再来看另一条方向相反的线路,终点站被一张白纸给糊着了,而从目前所在的星火路到终点站,要经过五站,分别是:
科技园、尚顿小镇、悦心城、益民公园、轩湖。
这些至少看上去还都是阳间的地名。要是想活下去,就得把这条线路吃透。
陆槐站起身,准备先把这附近转一圈再说,而就在这时,一样东西由远及近地跳跃过来,一蹦,一蹦,又一蹦。
谢谢老天,不是人类身上的某个器官,而是一只小白兔,小白兔的嘴里还叼着一根葱。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地铁里会有兔子,但总比有个人的头在跳要好得多。
陆槐觉得这只兔子可爱极了。他不敢直接伸手去抱,但还是俯下身来,多看两眼。
忽然——
有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问他:
“你见到我的兔子了吗?”
陆槐循声看去,只见有个人正从卫生间那边走过来,边走边问自己。
在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以后,这一瞬间,陆槐那被封住的部分记忆瞬间被开了闸,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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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
那是谁?那可是周寻安啊。
周寻安倒是也认得他是谁,喊他的名字:“陆槐。”
周寻安继续问他:“陆槐,你看见我的兔子了吗?”
“呃,”陆槐指了指地上的小白兔,“这个?”
周寻安看看这里,摇头。
接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巨大的褐色生物,澳洲袋鼠一般蹬着腿,有力地蹦跶着。陆槐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那东西就被周寻安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好的,陆槐走近一点,看到那是一只......嗯,兔子,大兔子,好健康的兔子。
周寻安搂着它,毫不顾忌自身形象,吧唧在兔子脑袋上亲了一大口:“乖宝宝,好宝宝,爹地亲亲!”
陆槐:......?
等等,这是周寻安?我认识的那个周寻安?
对,周寻安是很温柔,他知道的,问题是为什么感觉奇奇怪怪的呢?
好像违和感就出在那只兔子上。
陆槐看看脚边那个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正在乖乖啃大葱的那只小白兔,再看看周寻安怀里那个健硕无比的,一脚把周寻安的胳膊踩出红印子的.....兔子,沉默了。
陆槐拍拍自己的脑门。
这个世界疯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
似乎是洞察到了陆槐的心思一般,周寻安不再亲兔子了,忽地抬起眼来,对着陆槐坚定地道:
“你还没发现吗?我们在做梦。”
周寻安又摸了一把兔子:
“我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梦到妈妈要杀我养的兔子,拿宠物白兔来和我换。
后来那只白兔叼着一根葱撒腿就跑,我跟着它跑到卫生间里,出来后,就到这里了......”
陆槐打断他:“到了地铁站以后,你就意识自己是在做梦?”
周寻安摸兔子的手停了停,面容沉静:
“不是,我是听到广播里有个女人在骂我。
太难听了,帮你过滤一下重点。
——她说,她要我和你一起在梦里死去。”
78. 梦杀(7)
“叮咚——”
广播骤响,惊得周寻安怀里的兔子又是一蹬,跳下去,跑远。
随着提示音响起,一列终点站为酆都城的列车进站。他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车里的乘客打了个照面。
一样的毫无生机的乘客,一样的一张张恹恹的脸孔。
但车还没停稳,门还没开的时候,里面便有人抬头看到了周寻安和陆槐,鼻子使劲一抽:
“活的!有活人!”
于是在这一刻,无需招呼对方或者做什么解释,周寻安和陆槐都冲向电梯。
*
还好,二楼与一楼像有结界一般,当电梯把他们送上去,身后并不曾跟上成群的恶鬼。
但上面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楼上的灯是灭着的。放眼望去,安检机是有的,闸机是有的,地铁站里该有什么,这里就摆着什么,偏偏就是没人。
在电梯口附近的墙上,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医美广告,罩着壳子。
照片里,一个医生正在为顾客面诊。虽然戴着深蓝色的口罩,但仍能从眉眼看出这是个俊秀的男人。
他伸出手来托着那位女士的脸,目光专注,尽显专业风范。
在这张照片的旁边,写着这家美容院的宣传语,有些夸张:给我一次信任,我还你一生美丽。
要是在日常的生活里碰上这种广告,陆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但这可是在副本里,他停在这面广告跟前打量着,周寻安也是。
后来周寻安仰起头看了好久,似乎是发现什么,走上前去照着塑料壳子一拍。
这一拍之下,从照片的顶部的壳子里簌簌落下紫色闪粉,煞是好看。
好家伙,这还是个流麻作品啊。
晶亮的细粉缓缓滑过塑料面板,最终堆积在底部,像一片紫色沙滩。而就在这闪粉堆里,竟然一点、一点地浮出一张张巴掌大的人脸。
它们被某种力量推到前面来,似浮雕一般。而这每一张脸上,都蜿蜒着蚯蚓似的伤痕,更有甚者,鼻子是被剜掉的。
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黑心医院,无良医生。
陆槐对着这些发出“啧”的一声,他伸手,想拍拍周寻安的肩膀,夸他看得仔细,干得漂亮。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是听到身后一个嗫嚅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陆槐一回头......好巧,正是刘燕,没想到她还在这里。
于是陆槐转而开口叫她:“嫂子!”
这一下,刘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周寻安也是。
周寻安想把陆槐拉到一边去,问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嫂子,但他听得出陆槐嗓音里的矫揉造作之感,就暂且按兵不动。
刘燕的眼里则是闪过一道寒光。看得出来,她很想对陆槐动刀子,但脸上却是挤出笑来,还故意看看旁边的周寻安,做出害怕的样子,问道:
“陆槐,他是谁呀?你们认识吗?”
这时陆槐在心里腹诽,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叫什么名字呢,你这就知道我是陆槐啦?
更可疑了。
心里是怀疑着的,手上是想把她推开的。但陆槐一抬胳膊,却是指着周寻安说道:
“刚才上厕所的时候碰到的,刚认识。”
“真的?”刘燕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
“多一个人,就当多一个伴。”
——陆槐也很担心自己的演技,干脆推着刘燕的肩膀把她转过去,带着她往前走。
周寻安很自觉地跟在了后面。原本他是要再好好探查四周的,然而在这十几米的路上,不有奇形怪状的八卦传到他耳朵里来,恍惚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注意什么。
刘燕:“陆槐你和我说实话,你和袁文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槐:“发小。”
刘燕扭扭捏捏:“我不信,人家都说你和他......”
陆槐:“我和他怎样?能怎样?”
刘燕恨铁不成钢,掐着嗓子说:“就是那个嘛。”
好了,周寻安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那个,但他不得不打断一下前面的俩人:
“前面有便利店。”
说是便利店,其实是间又窄又长的屋子,敞开着,摆着一只透明展示柜,还有一个自动售货机。同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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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也没有开灯。
三人从闸机这里翻身过去,来到这间屋子里查看。很快的,陆槐绕到柜台的另一边,拿出摆放着的所有袋装面包。
这时候的刘燕表现出受惊过度的样子,只是站在旁边发抖。于是陆槐一个一个地看着面包,周寻安则悄然站在了刘燕的身侧。
——这个距离很不错,如果刘燕想要忽然搞点小动作,或者扑到陆槐那里去,周寻安都能立即伸手制住她。
那边的陆槐安心看着面包,很快就发现在所有的豆沙馅面包的包装袋背面,都盖着一个蓝色的章子,上面写着“回收”二字。
仔细看这些面包的生产商,全部来自于科技园里的一个厂家。再看看配料表,特意注明了做面包用的水来自本市轩湖。
粗看上去这面包没什么异常的,没有致死量的添加剂,面包也未腐坏,掰开来看看,豆沙馅也都好端端的。
“你,你看得这么细啊?”旁边的刘燕出声问道。
陆槐扔下面包,拍拍手:“嫂子你刚到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可怕呢!我们只有认真搜查,这才能增加自己活下去的几率。”
此时此刻,周寻安和刘燕心里说的话是差不多的:
“你这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得可真顺口啊。”
那边的陆槐对他俩的腹诽浑然不知,还在看面包。嗯,余下的没什么问题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写着侯记两个字。
陆槐掂着它,心想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临睡前我惦记着吃糕点,现在能在梦里看见。
他顺手把这块儿小小的精致糕点揣进兜里,再来看自动售货机。
除了常见的一些饮料以外,这里居然还有雪糕,包装粉粉嫩嫩的。隔着柜子,陆槐念出上面的字:“文创雪糕......益民公园。”
竟然是一个公园的文创雪糕诶,那高低得尝尝,就是可惜了,手头没有钱。
这时,刘燕那颤颤巍巍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陆槐,我们能不能快点走啊,我好怕。
你们,你们没人听见墙壁里好像有人在剁饺子馅吗?”
79. 梦杀(8)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诶。
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声音比较轻,而且间隔很久,这会儿声音才渐渐大起来,夹杂着一声叹息。
是从房子这里的墙壁中传出来的,但陆槐他们向着B口走去,沿途的墙壁里也都有这样的声音。
更为骇人的,是在他们就快走到B口的电梯那里时,远远地便看见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和他们招手。
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这孩子一身红。
刘燕这时居然不怕了,迈开腿就要走,还要拉着陆槐一起,吓得陆槐架住她右边的胳膊,周寻安则赶快架住她的另一只胳膊。
原本周寻安抓得牢牢的,可当陆槐开口说话以后,他差点因为憋笑憋不住而松开。
陆槐叫道:
“你找她干什么?嫂子,我记得你和我兄弟没这么大的孩子啊。
走,嫂子,我们去别的地儿看看。”
两人架着嫂子把剩下的三个出口都转了个遍,A口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地的血脚印,C口那里还好,就是两侧的墙上有一排排公益广告,你往前走,照片里的这些人就会抬起手来为你无声地鼓掌。
最绝的是D口,这里立了很多警察的人形牌子,大约是为了震慑不法分子,但当一条路上全是这种牌子时,没人敢从他们身边路过。
最终刘燕要瘫软在地上了:“我好怕,我们去坐地铁吧,好不好......”
她似乎很怕很怕陆槐他们继续带着她瞎转,表现出一个新人该有的绝望。
为了说服陆槐和周寻安,刘燕还战战兢兢地从兜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册子:“我没敢告诉你们,我上来的时候捡到了这个。”
一旁的周寻安拿来一看,只见这册子一共三折,第一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若干游戏规则,第二面画着一张游览路线图,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地府游览图,还有枉死城这一个站点呢,至于第三面,画着九个方格,标记着打卡处这三个字。
乍看上去像是一场游园活动,去转上一圈,集齐印章就行,很简单。
刘燕甚至开始分析了:“我猜列车在这一站停,就是为了让我们上来找这个册子,有了这个后再去地府,就是游客身份。”
讲真,要是陆槐先前没有识破刘燕的谎话,这时他可能会被刘燕的这番推理哄骗到,迷迷糊糊地跟着跑。
此刻陆槐先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刘燕,说一声:
“没想到你成长得这么快。”
于是刘燕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她的话得到了认可,也有可能是因为......陆槐总算不叫她嫂子了。
但她该回头看看的,周寻安正冲着陆槐眨眼睛。
*
三个人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坐在凳子上。
周寻安全程保持沉默,蔫蔫的,一副神智不太清醒的样子,而陆槐挨着刘燕坐着,两人在说小话。
声音很低,可周寻安听得到。
什么没想到嫂子你和我兄弟情深至此,什么袁文其实也常常和我提起你,说你们是会一起睡觉的关系。
听到这里,周寻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毕竟他是和沈无用挤在一起睡过的,陆槐亦是如此。
但刘燕的音调很古怪,意有所指,甚至带着些吃瓜的渴望:“陆槐,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感情一定很深吧?他走了以后,你是不是不打算结婚了?”
越聊越往离谱的道路上狂奔,幸好叮咚声再度响起,列车进站。
刘燕站了起来。
陆槐和周寻安却还是坐着。
见这俩人纹丝不动,车门又开了,刘燕急得不行: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册子上不是说了吗?我们得去当游客!
不上车的话,我们都会死的!”
当,当,车门红灯亮起,即将关闭。
这时陆槐和周寻安终于站起,一块儿叫了她一声:“嫂子。”
伴随着这声嫂子的,是两人一齐将刘燕推向车中!
陆槐还抽空从兜里掏出那包点心,跟着刘燕一起丢进去。
车内,摔趴在地上的刘燕望着跟前的点心,听到外面的陆槐在和她喊:
“嫂子,专门给你买的糕点,路上带着慢慢吃嗷!
见了我兄弟,记得帮我问好!”
*
周寻安抱着双臂,看向身边还在挥手的人:“还没喊够嫂子?”
那确实是喊够了。此时新的广播响起,另一个方向的列车要进站了。
两人上了车,只见这里面空空荡荡,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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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几个乘客,但打盹的打盹,还有没有素质外放音乐的,至少一眼望去都是活人。
两人找了门边的位置坐下,静静等着。
第一站是科技园,陆槐和周寻安谁都没有动,毕竟,问题面包的厂家就在这里,天晓得科技园中会有什么。
第二站是尚顿小镇,在报站名之前,先播了一段广告,说请前往丽人医院的乘客在此站下车,而这个丽人医院,就是那个出了事情的黑心医院。
第三站是悦心城,陆槐他们没在上面找到过有关这里的信息,但当列车抵达这一站的时候,不知为何,陆槐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叮当。是先前在酒吧里摇铃铛的时候,发出过的动静。
周寻安也是扭头看了看,很显然,他也听到了。
于是两人继续坐着。
在接下来的两站中,他们都没有下车,毕竟一个是有文创雪糕的益民公园,一个是给面包制作提供水源的轩湖,能出现在线索中的地方,必定有问题。
那么现在,他们一直要坐到终点站去了。
蓦地,那铃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两人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在失去意识前,陆槐依稀看到从远处车厢里走来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衫,胡子花白的人,他踩着一双布鞋,正摇着熟悉的那只金铃铛,步步走来......
叮当,叮当。
*
周寻安醒来的时候,看见陆槐还在蒙着被子睡,以为他要死了,赶忙跳下床来,去他那里掀被子。
动静很大,以至于旁边的沈无用都被惊醒了。
陆槐在此刻苏醒,但睡眼惺忪,坐起来以后一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
他望着周寻安,歪着头喃喃念叨着,开口就说:“嫂子?”
周寻安:......
他拎起床上的枕头,顺手朝陆槐砸:
“陆槐,你想嫂子想疯了是不是?”
枕头没丢中陆槐,倒是把旁边的台灯砸下去了,当啷一声。
楼下的队长梁江闻声睁开眼,冲楼上说了一句:
“陆槐,沈无用,半夜了,不要再闹了。”
沈无用就喊道:
“我冤枉啊大哥,是周寻安在揍陆槐!”
80. 梦杀(9)
半夜,家里的灯全亮了。
昨晚也是如此,四人从蔷薇酒吧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喝水,洗漱,各自休息。
没想到今夜又得围着桌子坐一圈,开着灯。
陆槐和周寻安谈起梦里的怪事之后,沈无用也提起他做的那个梦,当然,关于骂鬼脏话这件事,他没有隐瞒,还和大家分享经验:
“以前有前辈告诉我,胆子大一点,骂一骂鬼,能骂跑的。”
但听完了全程的陆槐啃一口糕点,声音弱弱地道:
“你确定那只鬼最后不是被你气跑的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沈无用弯起眼睛,笑眯眯的,“那你还管人家叫嫂子呢。”
好了,要是再不打断就得扯远了。周寻安侧头看向身边的梁江:
“队长,你呢?我看你今天也睡了好久,有没有遇到怪事?”
奇怪的梦?当然是做了的,只是并不能说出口。而且梁江在梦里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他只是和那时一样,安静地坐着吃饭罢了。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就是有位队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吧。以前她会笑着问梁江新换的那身死人皮好不好看,而不是尖叫着逃走。
梁江的直觉很敏锐。他觉得,既然别的队友今晚都撞了鬼,那么想必这位异常的队友就是给他准备的。
呵,在怕什么呢?怕你自己身上的异变吗,你们不是对这个荒唐的世界很满意吗?
或者说是在怕我?我是被你们一手培养出来的怪物,那么,你们为何要怕自己逼出的杰作呢?
梁江心中思绪翻涌,但最终他轻描淡写地瞎编出一个梦境,将自己这边的事粗略带过,转而关注起陆槐梦境结尾处的金铃铛。
“你猜那个人......是老先生?”梁江问道。
话音刚落,那边的沈无用的手机震动起来,竟然刚好是老先生发来消息。
沈无用把消息念出来。
简短,寥寥数语:
“今夜事已毕,去睡,无碍。”
那这下就是坐实了,确实是老先生帮的忙。
但大家并没有真的松一口气,与之相反的,梁江的心上飘过一团疑云。
之前借助被附身的大叔的表现,老先生不仅看出发生了什么,还精准地说出酒吧里邪术的布阵方式,据沈无用所说,老先生描述的细节,和二楼暗房里的一切非常相符。
如果说那还能用知识渊博,得道高人来解释的话,那么今晚呢?老先生能算到他们会做鬼梦,还能及时来相救?
一是有些太巧了,二来......这老先生会的也太多了吧,能破邪阵,又能解梦魇。
上一次梁江碰到的这么能干的道士,还是在那个崩坏的副本里。
此刻梁江把心中的疑窦讲出来,周寻安也表示赞成:“有这位老先生在,就像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神兵。”
“但这是S级副本,就目前来看,我们太顺利了,”沈无用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会不会到了最后,系统忽然给我们来一个大反转,告诉我们其实这位老先生才是大BOSS?”
天爷的,要是那样,那真得一个头有两个头那么大了,这得是多厉害的对手呀!
*
依旧是那间房子。三面都是白墙,眼前立着的,是一整面大镜子,乍一看,像舞蹈教室。
玲玲伏在地上。利刃似野草破土一般,突兀地刺入身体,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
疼。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确实痛极了,那把凭空出现的长刀捅进胸腔里以后,还又搅和了两下,这才退出去。
第二个念头是:为何您要发这么大的火呢?
诚然,这次是玲玲做事潦草,前面那几个也就算了,在处理陆槐的时候,要是她不起玩心,采用一些更直白的方式,也许事情就做成了。
但这样的错以前也不是没犯过。
有时玩家们逃过她在梦里追杀的身影,上一刻还在沾沾自喜,抱在一起庆祝,下一刻就会坠入新的血色陷阱里,被那一位大人,或者别的怪物解决掉。
不管她做得好不好,那些人不是最后都会死的吗?
让她想想,好好想一想......
在眼前陷入全黑的那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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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玲玲笑起来了。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位是在她提起金铃铛以后,眼神一暗,戾气在脸上弥漫开来。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呢?
终究还是死得不明不白。她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过。
然而另一边,镜子里的“玲玲”翻过身来,高高举起两只手臂。
她好像正躺在一片夜空之下,身下不是血,而是极柔软的草。她就这么转着手腕,拧着手指做无意义的动作,似天真无邪的少女。
忽地,这房子里,或者说镜子里响起别的声音。
是电脑才能发出的机械女声,冰冷平直:
“我不明白,你又在发什么疯。”
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动作随之一滞,空洞的双眼里顿时闪现出异样的神采——
“月亮,月亮。”
她叨念着,将手臂更向上地探去:“我的月亮,你来了。”
从她嘴里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加上她这充满女性柔和感的动作与神情,诡异至极。
那机械女声仍是告诉她:“不要发疯。”
于是她闭嘴,但这难得的安静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她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坐起来,声音尖利:
“我没有发疯!
不,我疯了,你知道我遇见什么了吗?”
无人回应,但她知道月亮还在听,越说越快:
“我碰上了一只能驱鬼的金铃铛!
不要告诉我道士都有这样的法器,有金铃铛的人很多,但谁能既有金铃铛,又能破我的术呢?”
她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近乎耳语。
“我的月亮,在我跟着你之前,我可是有一个师父的啊。
小的时候我去河边玩,丢了魂,又被恶鬼缠上,师父就抱着我,摇着金铃铛在岸边走上整整一夜。”
“这只金铃铛是他拿来哄我的。”
——镜中人又换了姿势,这次她是四肢着地,摆出更怪异的角度,滑稽到像一只蜘蛛。
她不管自己的样子,她恨恨地磨牙:
“师父怎么能用这只金铃铛来对付我呢?”
81. 梦杀(10)
面对一个疯子,最好的方式是以不变应万变。
那月亮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打断她:
“我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告诉我,你要做什么?现在想干什么?”
镜子里的人便又换了姿势,这次是跪坐在地上,一头乌发几乎要把整张脸盖住,只能依稀看到两只染上猩红的眼。
她仰头,恨声如咒:“杀了他们,杀人!”
月亮说:“本来就是要杀人的。凌源大厦,14个房间,14次凶机,他们会死在其中的任何一轮......”
话还未说完,就被她迫不及待的声音一刀斩断:
“太久了,明天就让他们死吗,不,今晚,今晚......好吗?”
要是有个活人站在这里,估计会被这种无理取闹的做派给气死。
好在她的月亮不是个人,情绪非常稳定,反问她道:
“要怎么杀?
任务全程都有监控,权限还不在我这里。你要当着那个蠢系统的面派出一只恶鬼,在监控下动手?
那个梦杀之术,已经够冒险的了。”
听着很有道理,但她心有不甘:“我还有很多可以用的,特别的恶鬼......”
“再多也没用。”
——房间里,一道幽蓝的光落在那玲玲身上,“你用掉一个废一个,这是第三个了。我看你是想把我也推出去,废掉。”
这下镜中的她好像终于知道怕了,她跪在地上往前爬,膝盖在地上蹭出血,声音一改之前的疯狂,软下来。
在这具楚楚可怜的外表下,却发出男性的嗓音。
她乞求她的月亮:
“就这一次,破个例好不好?”
她试图找到更多的好处,以此来动摇月亮:
“来之前你不是说过吗?你一定要杀梁江的。”
她不提梁江还好,一提梁江,那个月亮彻底不吭声了。
房间和镜子里陷入寂静中。她知道自己可能惹恼了月亮,两只眼落下泪来。
但太好了,半晌过后,她的月亮回来了,她就知道,月光还在她的身上流连着呢。
月亮说:
“这四个人,不好杀。沈无用太会用规则,周寻安的心太稳当。”
她瞪着眼:“杀不了?”
月亮又说:
“能杀。那个戴镯子的,只是有阴阳眼而已。至于梁......那个姓梁的人,我自有办法。
我会帮你破这次例,但也仅此一次。”
按理来说,镜中的她该感激涕零,该为这求来的允诺高兴。
可她自顾自地缓缓倒下去了,又躺在地上,望着自己伸出的手上,轻轻一抓。
就好像抓到了月光一样。
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只是这一次,想要杀人的心是如此迫切。
*
清晨七点。家中。
周寻安从床上坐起,他一看对面陆槐的黑眼圈,就知道这人肯定后半夜也没有睡着,熬到了现在。
“还在想嫂子吗?”周寻安是想试试开玩笑的,说完后又觉得不大合适,咳嗽一声。
不知为何,昨夜梦里的陆槐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陆槐总是为着他的那只镯子纠结,还有,陆槐的运气差到不行,好在陆槐这个人天生乐观,倒是没被倒霉事刺激太多。
昨晚,陆槐面对那个恶鬼,简直可以说是巧舌如簧,小心思转得飞起。
据陆槐所说,他发现有人冒充发小的未婚妻,还说那镯子是定情之物以后,一股火直接从心里窜出来。
你看,好像事情只要和发小、镯子沾一点边,陆槐的靠谱程度就能翻上好多倍。
周寻安不禁在想,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发小,能让陆槐念念不忘到现在?那只玉镯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陆槐用命去护?
很想问,却又不敢问。说到底大家萍水相逢,只是被系统撮合着组队,扔进这个S级副本里。
周寻安只能又和陆槐开几句玩笑,将心里的疑惑遮掩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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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用也醒得很早,正在厨房里研究煎鸡蛋,在他身边,队长正拆开新的一大包燕麦片,准备煮进牛奶里。
看上去是非常温馨的,朋友们共享的早晨。但队长手腕上还未消散的淤青在提醒大家,我们不是在度假,我们正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
四个人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沈无用还在想着昨晚的梦,他突发奇想,说:
“既然能把陆槐和周寻安拉进同一个梦里,那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把我们四个拉进同一个梦里?”
陆槐很顺嘴地接话:“要是拉去队长的梦里就好了,有队长在,对付恶鬼更是砍瓜切菜。”
——当啷。这句话刚一讲完,队长梁江的勺子磕了一下瓷碗,引得周寻安侧目。
而就在此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首先是恭贺他们完成了蔷薇酒吧这一主线任务,接着告知他们,本次任务的奖励,以及下次任务的信息将会在今晚送达门外。
鉴于他们在第一个主线任务里维持了全员存活的好成绩,系统说这次还给了他们选择权:
“新的任务是带着灵异事件去求助大师。
我们特地为你增添了选项,可以选择没有鬼的灵异事件,也可以选择真的在闹鬼的灵异事件哦。
当然了,不同的选择带来的收益也不同。
选择无鬼版本的,你们大概率会安全地活下来。
而要是选择有鬼版本的,将会收获来自大师的凝视,他可能会随机附在一个路人身上,来见你们。
温馨提示,大师很擅长灵魂脱壳哦。”
好的,这次给的奖励还不如不给,让人有选择困难症。
沈无用摩拳擦掌:“高风险高收益,选第二个得了。”
陆槐表示担心:“那要是大师是个凶的,我们岂不是会团灭?”
当啷。
又是一声。队长的勺子磕在瓷碗上。
这次没有系统的播报声紧跟其后,所以大家都注意到这个动静了,齐刷刷看过来。
队长握着勺子,低头:“继续吃饭,别瞎聊。”
82. 人吓人(1)
周寻安帮着说话:
“对,先吃饭,等休息够了我们再聊。”
只是周寻安捏着勺子,那勺粥却半天没有送到嘴边。他在心里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从组队到现在,一切都称得上顺利,甚至完美,队长将大家统领起来,排兵布阵,有沈无用在,不必担心破局的问题,而陆槐的阴阳眼更是出了很大的力。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更没有猜忌,但当你向你的队友稍微再走近一些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闪闪烁烁,若隐若现。
也许是每个人在这个恐怖的世界里生存太久,所以心里都揣了一根刺?周寻安不禁在想,是不是等他经历几个副本以后,也会有难以言说的过去?
静,家里的空气这会儿回归平静。
蓦地,又是一声叮咚,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提示音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响起的,惊得所有人停下筷子。
不是已经发布过通知了吗?还有一次?而且,这么特别的?
——“现发布一则特殊指定任务,请玩家注意。”
一样的机械音,但和之前比,没那么客套,不会喊你尊敬的玩家,也不会强行装出活泼的样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请玩家周寻安与队长前往惠民小区304室,若晚间六点还未抵达,视作自动放弃任务,后果自负。”
没有描述具体的任务内容,更没有任何提示,就只是告诉你去哪里,最后还要来上一句威胁。
这是S级副本的一种特殊玩法吗?
被点到名的周寻安和队长看了彼此一眼,很显然的,他们都没有拒绝的的权利。
也许是支线任务吧。周寻安这样想道。
*
等到下午四点,梁江已清点好随身的道具。他走在最前面,拉开家里的门——
回头一看,只见沈无用和陆槐还都站在玄关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
他们俩要是说几句类似“队长,你们小心一些”这样的话,梁江还能应付得来,偏偏这两人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你,眼底的担心一览无余。
其实之前梁江带着周寻安出去过的,他们曾夜探蔷薇酒吧好几次,大家都该把心放到肚子里。但今天下午不知怎么的,该在肚子里好好搁着的心扑通扑通跳,像未知的警报。
此时梁江也不能做出什么保证,他很想说明早我们就回来了,最终却只是和这两个人点点头,和周寻安并排站在外面,伸手关好门。
吧嗒。门被轻轻带上。
玄关处,周寻安和陆槐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勾肩搭背着向屋里走。
陆槐:“煮方便面?等会儿再拆一包薯片?”
沈无用:“队长说过,不许吃没有营养的东西。”
陆槐就嘻嘻地笑,说这次队长临走前又没有说。
后来到了半夜,两人谁都没有动冰箱里的零食,游戏也只是随手打了一两局,输到惨不忍睹。
话说为什么会输游戏呢?因为打到一半会切出去,看队长他们发来消息没有。
七点钟的时候,队长在群里发过一句:“到了。”
至此以后,他和周寻安就再没有发来消息。
想问,但不敢问。万一队长他们正在和鬼躲猫猫,这时候发消息打电话,岂不是要害死人了?而且在一些任务副本里,信号会被屏蔽,这都是常见的事。
沈无用和陆槐拿着以往在副本里的经验来安慰自己,在煎熬中清醒,在清醒中煎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此来扛过这漫长夜晚。等到晚上两点,困意总算袭来,陆槐率先睡了过去。
灭掉小夜灯之前,沈无用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
系统坐在监控屏幕前,哗啦哗啦调动着任务日志,有种快死机了的错觉。
谁能告诉它,为什么大半夜的程序会和它报错,显示有两个玩家已脱离S级副本,跑到另一个未知任务副本里去了?
我是说过你们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探索,但也没说能自由到这个程度去啊?
系统埋头在数据库里找着,看有没有类似的先例,结果,没有的,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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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一种事情!
它好想问问别人,可要怎么问出口呢?会被笑话做事不力也就算了,搞不好真的会被罚。啊啊它可不要被丢到垃圾场去。
快冒烟的系统回看着监控视频,这已经是它第四次看了。嘿,这次还真让它看出些什么来。
在前一天晚上的后半夜,这些玩家都醒了,来到楼下坐在桌前,围在一起讲话。
起初系统没太在意这个,以为就是常见的玩家们夜里失眠,聚在一起复盘任务,这次它特地回放了这一段,放大监控音量,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做了噩梦。
梦中有恶鬼扮作羔羊,差一点要了他们的命,还好,有一个老道长及时摇铃相救。
这是个怎么回事?
也不管BOSS这时候是在睡觉还是窝在电梯里,准备随机吓一个路人,系统忍不了了,启动来自任务系统的特别权限,直接呼叫BOSS,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必须立即接电话。
“你告诉我,你拿噩梦吓唬过玩家吗?”
“啊?”
——BOSS懵懵懂懂的,在他那边,还有路人的哭声。
嗯,看来这家伙真的是半夜没事干,闲得在吓人。
系统吼他:“你就说昨晚有没有这么干过?”
这下BOSS清醒一点点了,无辜地道:
“你懂的,我的凌源大厦里有好多好多鬼嘛......
就和他们玩一下子罢了,这也不行吗?”
BOSS还转而委屈地和系统控诉,从沈无用的巴掌谈到关公像,再谈到蔷薇酒吧的黄金待遇卡,鲁迅幻象,系统不得不又骂上一句,打断:
“你勾引过周寻安和队长吗?”
BOSS:“啊?”
系统:“不好意思,表述有误,你没勾引这两人去什么地方吧?”
这下BOSS更委屈:“我怕他们继续整我,哪里敢接近他们嘛。”
不得不说,此时的BOSS怂得让系统心里冒邪火。
不是你,那是哪只鬼搞的事情?想死了以后再死一次吗?
83. 人吓人(2)
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睡了醒,醒了以后又强迫自己再躺下去,如此反复好几遍。
——沈无用和陆槐都是如此。
眼见着天微微亮了起来,两人都是再也躺不下去了,翻身坐起。
四目相对之时,陆槐突发奇想道:
“要不我们给系统发个消息,问问他们怎么样了?”
这就是痴心妄想。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发布任务,系统是不会,也不能和玩家聊太多的。要是在副本里人人都能联系上系统,那每天系统能收到好多条问生死的消息。
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其实系统现在急得上蹿下跳,也很想问问他们那两人去了哪里,奈何系统刚鬼鬼祟祟地想发消息,却收到来自04号系统的一份会议记录单:
“提醒一下,上面对你最近不太满意。
不用谢我。”
系统:......并不是很想谢你,感觉你就是来看笑话的。
不过这下想搞点事情的小心思是彻底不敢有了。
上级保佑,邪神保佑,快点让我把这次出的岔子给弄明白!
*
直到中午,队长和周寻安还是杳无音讯。
沈无用不想给他们打电话,他现在想带着陆槐,打个车去那个小区看看,又被脑中的理智压下这个念头。
他遵从理智,却也烦躁至极。
说实话,在以往的副本里,队员们分开行动是常有的事。有时有的人会分到需要单独去做的任务,干得好了,是一腔孤勇,带回重要线索,干得不好了,是队友们继续前进,抬头一看,他的尸体被挂在树上随风摇摆。
是的,分开会成为死别。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队友们老排挤沈无用,形成几个人加他一个人的局面,所以对于分别这种事,沈无用没有太大的感触。
唯独这一次,从昨晚到此刻,他总在不断地想象,揣测队长和周寻安可能遇到的事情,同时也在幻想,要是把他也带上就好了。
哦,不,等等,最好还要把陆槐也带上。这会儿陆槐咬着纸盒牛奶的吸管,硬是一口都没喝到嘴里,那支吸管都快被他捏扁了。
“到底要不要喝?”沈无用问他。
而陆槐不搭他的话,继续咬吸管,嘴里还念叨着:
“那一次......我就是和发小分开来,单独行动的。
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他要破开柜子闯到我这边。他要是好好待着,那么留镯子的人可能就是我了......这才好嘛。”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槐的眼神一直落在桌角上。他该拿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的模样,耷拉着脸,发丝乱乱的,像淋了雨的皱巴巴玩具小狗。
这是陆槐第一次提到他的那位发小,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也是他第一次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讲出来。
——情愿是自己魂飞魄散,或者在危急的时候也被装进这个镯子里。
忽地,鼻梁上传来钝痛感。陆槐下意识地揉着鼻子抬头,只见敲他鼻子的罪魁祸首正是沈无用。
沈无用把他手边的盒子拿走,拿剪刀划开,再把牛奶倒入杯子里,给他下命令:“喝。”
这只“玩具小狗”还算乖的,当真抿了一口。不过陆槐发现,沈无用连他自己跟前那盒牛奶上的吸管都没拆下来。
呵,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等到下午两点,沈无用的理智有些动摇了。不管了,他要带上陆槐,收拾好东西去那个破小区看看,而就在他的理智全面溃堤之时,系统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尊敬的各位玩家......”
这次的系统的声音有些抖,听着比较失真,还有电流声。
可能到了该维修的时候吧。
系统说:“温馨提示,第二轮主线任务已开启,本次任务有时间限制,请在下午五点之前抵达凌源大厦1404室......”
很好,这次的竟然也规定了时间。不过和上次比,没说什么后果自负,还算温柔。
沈无用和陆槐对视一眼,跑到电脑桌前,从抽屉里取出那个装满了橙汁的玻璃瓶。
这东西是昨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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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钟被送到门口的,送它的人敲了两下门以后就走掉。
沈无用开门捡起它,记起来系统所说的奖励。那时他还在和陆槐吐槽,说系统也太抠门了一些,所谓的奖励就是一瓶橙汁。
对了,不是说还有下次任务的信息吗?
沈无用拿起瓶子晃了晃,将一整瓶橙汁倒进厨房的水槽里。当啷一声,从里面掉出一个小号的玻璃瓶子,里面塞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合着这是漂流瓶套着漂流瓶,是吧?
掏出来,展开,只见上面果然如同系统昨晚说的那样,给了两种事件。
——本次的任务目标是向大师求助。
众所周知,凌源大厦有一位大师,摆关公像就是他的主意,这个人在凌源大厦里有着很高的地位,据说就是他一手镇压了邪祟。
大师的业务范围不止在凌源大厦里,他还开了工作室,平常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向大师求助。
求助的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真的碰上了灵异事件,有很多事完全可以用科学道理来解释。因此,秘书往往会先来接待这些求助者,粗略地分析一下。
针对那些能上走近科学栏目的事情,秘书会先把道理讲明白,要是对方执迷不悟,那就报警,反正工作室包装得很好,完全和封建迷信不沾边,脱得开身。
而要是真的有人撞鬼了,秘书就和他们谈好价钱,再把事情报到大师那里去。
现在沈无用他们就有两件事情可以选择。
一件是真的有鬼,一件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
昨天沈无用曾说过,要搞就搞高风险高收益的。
但眼下,情况和心境完全不同了。
沈无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是单刷鬼怪都无所畏惧的人,今天却摸着纸条,沉声道:
“选没鬼的那个吧。”
陆槐:“啊?”
陆槐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无用就说:
“选了有鬼的,大师会随机附身在一个路人身上来找我们。
太冒险。”
84. 人吓人(3)
陆槐这下听明白了,点点头:
“也是,队长和周寻安都不在,我们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一时间沈无用被噎住了,没有说话,他这才发现,自己内心里不想承认的,好像就是这一点。
队长没在,周寻安没在,所以变得谨慎。
那个能留下来单独面对笔仙的沈无用,这时会因为少了队友而谨慎起来。
沈无用将那张巴掌大的纸条翻转过来,背面写的是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称呼:胡龙天大师工作室。
好家伙,这名字真够大的,也不知大师自己背得起不。
照着这电话号码打过去,很快接通,那头是一个一听就上班上久了,半死不活的声音:
“喂——哪位?”
连您好这种招呼人的客套话都不说,可见是真的上班上烦了,巴不得公司和地球一起毁灭。
负责打电话的陆槐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有些发抖:“大、大师您好,我姓陆,我们家房子闹鬼啊......”
原本陆槐是要照着纸条上给的故事梗概念的,但这时那人极其无礼地打断他:
“成,我知道了,下午四点过来,那会儿我还有空。
地址你们知道的吧?凌源大厦,1404。见面聊。”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
沈无用和陆槐临走前,队长他们还没有回来。
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队伍里的两人下落不明,新的任务又催着人快点去做。他们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先把心思集中到眼前的事情。
去凌源大厦的路是再熟悉不过的。从地铁口出来时陆槐特意看了眼蔷薇酒吧,只见大门紧锁,招牌也被换下来了,凉得很快。
至于牌里的鬼,酒吧里的尸体,一切都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凌源大厦依旧平静而没有波澜。
两人搭乘电梯,很快来到十四楼。路上,他们还遇到一对从1404室出来的母子,儿子揽着母亲的肩膀,有些无奈,还有些不耐烦地劝导着:
“人家都说了,那是你太思念我爸爸了,才会连着三晚做那个梦。”
母亲拿着毛巾擦把脸,很倔强:“我不信!再说了,他就是个秘书,他又不是大师,能看出什么来,而且你看他那个样子,尖嘴猴腮的,不像正经人......”
母子两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渐渐走远。
啧,看来想见大师的人是真不少,但恐怕要是真的见了大师,又得喊着见鬼了吧。
当,当,陆槐敲三下门,里面响起杯盖落桌的声音:
“请进。”
推门而入,只见工作室小得不行,一间四十平米的房子,再加上里面一关了门的小房子,一个卫生间,就是全部。
而且也没有迎宾的前台,进门以后,右手边挂着银幕,左手边一排柜子,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再加一个正在喝茶的人。
大夏天的,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应该也没那么冷。那人竟将一件深棕色毛衣马甲套在深蓝衬衫上,还喝着热气腾腾的茶。
他推一推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冲着陆槐他们说:
“请坐。”
人模狗样——不知为何,这是陆槐见到他以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
和电话里相比,现实中的这位秘书客气多了,他和沈无用、陆槐一一握过手,先介绍自己的身份:
“我叫许声,是胡大师的秘书。是这样的,大师很忙很忙,有什么事的话,你们先和我说吧。”
许秘书做事很有章法,先拿起桌上一个厚厚的,用黑色皮革做套子的本子,掏出钢笔刷刷写字,登记两人的姓名与电话。
沈无用和陆槐都报了化名,一个叫沈永,一个陆武。
对此,许声感叹了一下,说你俩这名字读着怪绕口的啊。
登记完名字,陆槐想要张嘴聊事情,许声却是摆一摆右手食指:“稍等。”
说着,低头拉抽屉,取出发票本,再打开手机收款二维码,动作行云流水。
镜片后面,许声的眼里亮着精光:
“两位,不介意先付钱再谈事情吧?
咨询费,五百。”
求人办事,自然要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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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槐扫了码付了钱,许声这下给他们的笑容更好看了,喜滋滋地低头开发票,扯下来递给他们。
讲真,到了目前这一步,要不是知道那个胡大师真的有本事,沈无用和陆槐觉得自己像上赶着被宰的冤大头。
对面,许声翘起二郎腿,端着茶水吹口气:“现在,请说吧。”
于是陆槐按着下午和沈无用商量好的,慢吞吞讲起来,期间他还忘过词,得靠沈无用暗戳戳给他递手机看一看备忘录。
——家里是从两天前开始不对劲的。
先是一弯腰,手里的牙刷莫名其妙掉了,还死活在卫生间里找不到,后来出了门,看到牙刷在书包里。
这样的小事越来越多。某晚做梦,梦到自己变成小时候的样子,跟好朋友在家里捉迷藏,躲在柜子里磕破头,哭着给自己用创可贴。
接着早起在衣柜里找外套的时候,找到一个染血的创可贴。
这种小事和明着见鬼比,当然不算什么,但更让人心里毛毛的。陆槐说自己越想越怕,就喊了亲戚家的小孩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
作为堂弟,沈无用点点头,帮着补充:
“我可以作证,昨天我在家里刚写完一整本的暑假作业,今早这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等等。
陆槐撇过眼去看他。
咱俩下午对词的时候,没提过这个啊?
这时,从桌子的那一边,传来许声呵呵的笑声:
“好了两位,不用再说了。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家里没有鬼。
也要恭喜你们,不用掏更多的钱来做法事。”
陆槐和沈无用当然知道家里没鬼,但还要配合着演戏。只有走完流程,让许秘书请他们出去,这个任务才算是完成。
陆槐装傻道:
“可那些事就是很奇怪啊,好好的东西,怎么会自己长腿跑呢?”
沈无用记起了自己曾记住的一个真理,点头:
“我听说这个小区的前身,是一个火葬场呢。”
反正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火葬场,随便套。
85. 人吓人(4)
许声先不说话,笑眯眯的,讲真,他这瘦削而长的脸一笑起来,像狐狸。
工作室里响着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凉意一丝丝地在这屋里漫开。
咚,咚,不知从屋里何处传来这样敲击的声音。听得人心也跟着突突跳。
许声这是在故意留出空白的时间,表面看上去是给来访者留够讲话的时间,实则是在进行无形的施压,暗示说你们讲的话太可笑了,我都不想搭理。
这种轻蔑的姿态,沈无用喝陆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偏偏装傻就要装到底,做出懵懂无知的样子,赶紧叫人家一声:
“许秘书?”
有人递来梯子了,许声就麻利地顺着梯子下,喝了好大一口热茶:
“不要一遇到事情就往鬼的身上扯,更不要动不动就说自己住的是凶宅,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你们家小区之前是火葬场,那又能怎样呢?
世界这么大,地下有好多坟的。”
这是在反驳沈无用的话,讲的时候还特意朝沈无用那里看。
沈无用的演技要差上一些,他抱着双臂坐着,不吭声,心里想的是你讲的这些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你能不能快点送客啊,我们赶着完成任务。
许声还没说完,他忽地站起来朝着陆槐这里而去,那种走路的姿态......嗯,也很像狐狸,还是摇着大尾巴的狐狸。
他绕到陆槐的身侧,抬起胳膊,动作很轻,但把手落在陆槐的肩膀上以后,他重重地一捏。
陆槐吃痛,侧过脸看他,他就还是笑着:
“先生啊,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看你刚才登记的信息,大学刚毕业是吧?
你的同学目前都在哪里高就啊?工资多少咧?考公上岸的有几个呢?晚上你睡得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还真把陆槐给问住了,但不是出于焦虑,而是出于无奈——我倒是想知道同学们如今都怎样了啊,我他妈现在被关在这个破世界里,知道个溜溜球。
许声看着陆槐这懵懵的样子,则很满意,又狠狠捏一下:
“现代人的精神压力都很大的,有可能你自己的精神状况都已经报警了,你却浑然不知。
陆先生啊,就拿那个创可贴来说吧,很有可能是你晚上梦游,自己钻到柜子里去哦。”
为了完成任务,沈无用在一旁做出犹豫的,思考再三的模样,缓缓开口道:
“堂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你晚上真的会梦游,睡着睡着就自己坐起来了,我拉都拉不住。”
沈无用继续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这次你嚷嚷着要来找大师,我想着能给你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不错,就目前而言,事情朝着该去的方向走着,许声收回手,背着手站在一旁,推自己的眼镜:
“至于东西丢了又出现在别处这种事,喏,一定是你精神恍惚,自己把牙刷放到了书包里,忘记了。
陆先生——不要自己吓自己。”
许声忽然绕到陆槐身后,俯下身去。
啪嗒,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陆槐的裤子上。他低头,只见一滴又一滴的血在裤子上溅成小圆点,要是陆槐的脸再偏一点,这血能掉在他的脸颊上。
心跳在这一刻攀向顶峰,来自本能的恐惧席卷全身。与此同时,陆槐听到了许声有些欠揍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最近上火。”
说着,许声直起身来,伸手朝着鼻子一抹。前面的陆槐回头看他,看到的是他把鼻血抹得满脸都是的样子。
旁边的沈无用抓起桌上的纸巾给他,他接过来擦擦,不以为意地道:“天气热,最近总上火。”
于是刚才被吓到的陆槐还得好心地告诉他:“许秘书啊,天气这么热,那就少穿一点吧。”
沈无用紧随其后地补充:“热茶也要少喝。”
话说比起我们两个,看你这大夏天穿着毛衣喝着热茶的样子,你这精神状况才是更加糟糕吧。
这边的许声把脸上的血擦得差不多了以后,伸出手臂来做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要送客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陆槐起身跟着沈无用来到门前,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走。
钱交了,事情也都办了,任务总算是完成。
然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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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槐的手指触上门把手的刹那,他们听到身后的人突然叫道:
“陆先生,沈先生......”
回头去看,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毫无预兆地撞入眼中。
许声站在原地,仍是笑着,而在他的额头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洞。
鲜血汩汩地从这个洞里流淌出来,红而粘稠,顺着额头流向鼻子,再由鼻子淌到人中那里,挂在嘴唇、下巴上。
许声一开口,血就被他舔到嘴里:
“再见啦!”
他这样说着,用力摆了摆手,接着抄起一旁的凳子就向陆槐他们砸去。
混乱中两人只能开门就跑,而当踏步出去,走廊上的空气扭曲着变了形,瞬间将他们丢向另一个时空,
现在,门外的世界好像不是凌源大厦了。
是别的大楼,墙裙刷着绿漆。在这一排走廊上,有好几个办公室,看牌子,似乎是什么建筑公司。
陆槐和沈无用背后的1404室也变了样子,深红色的掉漆的木门,左边开了个窗,能让人看见里面的情景。
在这里,陆槐他们看到了更年轻的许声,大约二十来岁。这时候的他架着无框眼镜,但没有老狐狸的感觉,更像一个本本分分的学生。
许声正站在桌前和什么人说着话。屋里烟雾缭绕,那人又坐在最里面,看不见脸。
隔着开了一点缝隙的门,听到零星这样几句老男人的话:
“你刚毕业,又赚不到几个钱,听说你妈妈还要养你生病的妹妹,是吧?
安啦,你就把这个事情认下来,签个字就好。
去牢里蹲一蹲又能怎样呢?十年,轻轻松松一百万,你问问你那些同学,有谁能赚得到这个数哇。”
许声紧紧咬着嘴唇,他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个人喘口气喝茶的时间,快速地道:
“这个事情不是我的错,我按照流程走了的!
还有我问过了,老板,这可是死人了啊,重大安全事故,怎么可能蹲十年就完事儿了呢?”
讲着讲着,语速渐慢,咬牙说道:“有可能......判死刑的。”
86. 人吓人(5)
老男人不愧是老男人,稳如老狗,一根烟抵在烟灰缸里,狠劲一按,拧几下。
只轻飘飘说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
于是过了片刻,门被仓皇着推开。沈无用拉着陆槐闪到一边去,看到那人晃悠悠走出来,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许声立在走廊上。背后,那照进来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他的影子跟着他一起彷徨。
还没等他喘口气,找回自己的魂儿,走廊上蓦地涌来阵阵声浪。
是从另一端的楼梯口传过来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乱糟糟的呼喊声,夹着一句愤怒的呼号:
“杀人偿命!”
有一个人这么起了头,就有很多的人热血冲到脑子里来,跟着喊:“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然后,“砰”的一声。
完全预料不到,似风般扑面而来,直中许声的脑门。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沈无用和陆槐看不到走廊上还有谁,但能听见几声战栗的对白:
“卧槽大哥啊,收个钱演戏,你来真的?”
“老子枪走火了不行吗?”
“你来帮忙要个钱,还带枪啊?”
“废什么话,走走走——”
许声听到这些话了吗?
也许是听到了的,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看就要僵直着倒下。
但下一刻,他没扑通一声躺在地上,而是咔嚓、咔嚓地扭过脖子来,直到这中了枪的脸彻底面朝沈无用他们。
就像当初在办公室里那样,黑乎乎的洞口里淌出汩汩浓稠鲜血,他摆手,说:“再见啦!”
这次不用他扔凳子,面前的俩人拔腿就跑,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处。
呵......
许声把头转回来,转身推门走进办公室里,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他将烟灰缸里的烟头又按了两下,还伸手拿了纸巾,擦擦脸上的血。
在这桌上还有一面小镜子,镜中的他则正皱着眉,和现实中的他摆出完全不一样的神态。
许声对着这个人双手合十拜了拜:
“大师您就放心吧,我把他们拉入我的怨气中,从监控上来看,最多只能看到他们在走廊上发呆。
为了这次的事情,我可是把自己怎么死的又演了一遍呢。”
嘴上这样轻松地谈论着自己的死亡,实则伸手把烟头再掐一遍。
当年凌源大厦的工地上死那么多工人,来闹事的人不少。可笑的是他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前脚被要求背锅,后脚就被流弹击中,真真是应了横竖都是死这句话。
还好大师怜悯他,知道他与所有的肮脏事无关,留他魂魄,甚至施以奇术,能让他像活人一般行走生活。
这一份恩,不是做什么秘书能还的,他是大师贴身的刀,随时等着出鞘。
镜中的人喊他:“你小心一点,那个沈无用......我怕你在他这里吃亏。”
这时许声掐烟头掐够了,拉开抽屉,找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点上:
“知道,您和我说过,他很会用规则。
巧了不是,我这里......压根没有规则。
全是死路。”
*
那一边,沈无用和陆槐从窗户边往下看,外面是苦雨连绵,大门外有一片乌泱泱的人头,还有人高高举着一张遗像,旁边拉着白色横幅,写着黑色的八个大字:
“草菅人命,天理难容!”
摆在门口的喇叭不断高声放着哀乐,夹杂着亲人的哭嚎声,惨得不能再惨。
再看看门口宇宏建筑这四个字,沈无用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盖凌源大厦的公司的名字。
也就是说,现在上演的,正是当年死了建筑工人,被家属堵上门的事。
确定此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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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象和凌源大厦有关以后,反倒让人安心一点,至少你知道了这是和任务有关的,既然如此,总归有破局的方法。
陆槐嘟囔一声:“不是说选择没有鬼的故事的话,存活率就高一些吗?怎么把我们还撵到这里来了。”
沈无用也很无奈,他说:“兴许这就是S级副本吧。”
有些任务中会有奇奇怪怪的反转,以此来为难玩家。这都是高级副本了,玩这种把戏,倒也能接受。
回身望去,走廊上什么也没有了,闹事的人也不在。沈无用试着推一推其中一些办公室的门,都是锁着的。
没关系,那就到下一层去,总能找得到线索。
凌源大厦。人祭。了解了故事背景,也就知道这里的怨灵肯定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就像许声那样。接下来要做的,也许就是搜集罪恶的证据,超度亡灵......
是在副本里做熟了的事情,那些吓人的、夺命的鬼故事,说到底都是这些套路。
沈无用在前面走着,陆槐就紧紧跟着他。你要说有多怕,两人至多就是紧张而已,可是还是要紧紧贴着彼此的,一刻都不离开。
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十九楼,现在往下一层,到了十八层。
这一层又是一变。
这里没有办公室,确切地说,这层全是毛坯房,甚至毛坯都算不上,两面的墙上裸着钢筋探出来,要想往前走的话,就要避开这些东西。
没人打算向前的。
因为就在前面,有一个男人正脱光了坐在数根钢筋上。与其说坐,倒不如说是这些钢筋串烤肉一样串在他的身上,从大腿刺进去,再从肩膀伸出来这样。
他正低头专心坐着什么,当听到有人来了,就缓缓抬起脸,笑呵呵地抬起右手和沈无用他们晃一晃。
那他的左手在干什么呢?
正在忙,忙着把已垂到身前的舌头继续用力往外拔。
87. 人吓人(6)
男人在拔自己的舌头,想来是很痛的,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抖,脸上的表情痛苦到让人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见此情景,没人能无动于衷。条件反射的恐惧之后,面对这种血淋淋的惨状,身体会给予最剧烈的反应。
——陆槐背过身去,忍不住地干呕。不行,他管不住自己,那种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可张开嘴啊啊地叫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头昏脑胀中,从背上传来一下又一下的轻抚。弓着身的陆槐侧目去看,看到沈无用正一边快速扫视着四周,一边给他拍着背。
当陆槐站起来,那只拍背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搭在陆槐的身上圈着。
“怎样,有找到什么吗?”陆槐问道。
很遗憾的,这里除了钢筋和拔舌的男人,完全没有别的东西。
就好像一部最低级的全拿血浆凑数的恐怖片,把鬼大剌剌放在你面前,给你最纯粹的视觉刺激,吓到你就行。
话说这个人,这个地方......倒是和凌源大厦有什么关系啊?
“呃,呃——”男人叫唤着,更加用力,好像如果不拔下舌头就誓不罢休。奈何人对自己总是要仁慈一些的,他还是无法拔下舌头。
这时,嗒,嗒,一个青色的,只能说是初具人形的东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直直地向前走着,手里拎着一把沉甸甸的铁钳子。
在路过男人的时候,这家伙抬起钳子,对着那条已然发紫的舌头猛然用力——
好了,拔下来了,地上的人随之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那个青色的人没再去看舌头与这个男人,而是一点一点地把脸转过来,那上面只能被称作细缝的眼睛转啊转,转到沈无用他们这里。
他没有说话,但沈无用听到了。
他在说:“该你们了。”
*
逃跑是在副本中锻炼出的本事,无需激活,当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双腿会自动飞奔。两人几乎是从台阶上跳下去,来到下一层。
下一层更是让人进去都不敢。这儿倒是没有原始的钢筋水泥了,很正常的走廊,不正常的是地上长着一根根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手指,也有青色的人走在这里。
那青色的人这次提着剪刀,咔嚓,咔嚓,修剪草坪一样去把这些手指一一剪断。
继续跑到下一层,这里像一个园艺市场,放满了一盆盆袖珍可爱的小树,但是你蹲下去看看吧,那树枝是铁做成的,枝桠上挂着的,是什么?
远处有青色的人拿着石锤将一个成年人一锤一锤压扁,捣成一团肉泥,再搓成小人的样子,挂到树上去。
他抹一抹脸上的血沫,也注意到了沈无用他们两个。
跑,只能继续跑。在一连串的视觉刺激之下,沈无用这次下楼的时候有预感了,下一层一定也是这种血浆恐怖片。
果真如此,下一层的地面铺了满满的镜子,镜子里有各种血色的人伸着手要爬出来。
再下一层,还没进去就感受到喷涌而出的热浪,里面热得好似蒸笼一般。
沈无用带着陆槐退到楼梯上,不再动弹了。
他怎么觉得这一层又一层的,很像某个地方呢?
陆槐也发现了,猜测道:“十、十八层地狱?”
虽没有记住十八层地狱都有什么,但看这一层层的景象,不是地狱,那又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陆槐还不忘凌源大厦:“你说这些东西是在暗示我们吗?告诉我们凌源大厦就是个地狱?”
无论如何,不能再向下走了!站在这楼梯上,都能听见下面楼层里的惨叫声,闻到血池的腥味。
所以只能折返回去,向上,向上,一路回到十九层,这儿是顶楼,也只能到这儿来了。
然而迈入十九层,更奇绝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这里有很多活人。
工人,老板,举着横幅的人,披麻戴孝的人,还有记者,总之都能喘气,身上也都完好,他们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情,走着。
但他们走在哪里呢?他们走在天花板上,以天花板为路。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都倒挂在天花板上,头与地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还都泰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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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反了路。
沈无用和陆槐站在走廊这一头,刚好能与其中一个倒挂着的人对上了视线,对方看了他们一眼,接着伸出手,似乎在发出邀请。
邀请什么?邀请我们也倒挂在上面吗?这样走在天花板上很快乐?
不行,陆槐又想吐了,而这还只是开始。
有一张巨大的脸从对面的尽头缓缓爬过来。沈无用认得这张脸的,就是他在店里见过的瓷娃娃。
那娃娃现在被放大了数倍,成了个几乎能挨着天花板的小巨人就不说了,还趴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往前爬。
它每向前面爬一点,就顺手揪下身侧悬着的人头,嘎嘣一下,掰棒棒糖一般,把人头往嘴里送,嚼啊嚼。
一口一个,向前一点,再一个。
更为可怖的是,它的速度,在加快......
情急之下,沈无用和陆槐想躲回楼道,却听到有人提着东西上楼的声音,所以他们只能避开娃娃,朝它前进的反方向去跑。
而在这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和他们伸手,伸手!
来,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吊在这上面。
来呀,来呀。
被拉扯,被邀请,要避开他们,还要注意瓷娃娃的动静。
瓷娃娃已经爬到先前沈无用他们站着的地方去了,现在,满走廊的地上都是血,先前那些还在动弹的人,都只剩了没了头的身子在喷着血,微微晃动。
“嗝——”瓷娃娃打了个嗝,可好像还是没有吃饱。
它又来了!
张开的双手拍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这时能做什么呢?能做的只有再迈开腿跑。
*
某处屋子里,许声吐出烟圈。
喜欢规则是吗?这里偏偏没有规则,只考验你的体力。
有阴阳眼是吗?不用费心去看了,鬼就在你面前,大大方方让你看。
无罪之人入地狱,怎知如何应对?
身正之人进人间,怎知如何自处?
你们,破不了这一局。
88. 人吓人(7)
上一次觉得快死了,还是在那面古董镜子前。
贴着铜钱发片的女鬼从镜子里探出半截身子,手臂像被拉长的白蜡,红艳艳的指甲尖利如刀,死死勾在肩膀的皮肉中。
那一刻没有谜题可解,道具也腾不出手来用。
唯一的办法只剩力气大过女鬼,或者真有什么祖师爷附身,能喷一口舌尖血,震散她的魂。
可祖师爷没来,倒是女鬼的指甲又往伸出剜了一寸。
无处可逃,无处可退,只能听天由命。
而现在,同样的绝境,换了个场景。
走廊不算长,折返着来回跑上几趟,还要提心吊胆地躲避倒吊着的人,越来越快的瓷娃娃,已是体力不支,胸口闷得发紧,喉头一阵腥甜。
陆槐的眼前开始闪耀黑色的斑点了,肺烧起来,掺着碎玻璃渣一样。
他和沈无用背靠着窗下的墙坐着,好似两条被捞上岸的鱼,
张着嘴却吸不到氧。
也许这最后的一条路就是从窗户上跳下去吧,从十九楼跳下去。
因着体力透支,陆槐感觉得到自己快要被强制关机了,眼花缭乱中,还依稀看得到沈无用的胳膊横在他的胸前,为他做着抵挡。
是要保护他的,可以说是做好了比他先死一步的准备。
少年人的脸上和身上都被汗水浸着,T恤黏在背上,能看清肩胛骨的形状。
而在那张脸上,哪怕被逼到绝路,你也看不到名为绝望的情绪,只能看到仍然发亮的眼。
沈无用喘得像破风箱,却还有闲心思想着,他想原来这个破世界到了最后就这点本事啊......
也不设计什么故事情节了,也不玩规则了,面具一撕,张开獠牙就是咬。
说什么让死后的玩家在这个世界里多活上一阵子,说白了就是猫逮住老鼠多戏弄一阵子。
好,那就死吧,但沈无用不认“输”这个字。
旁白,陆槐声音虚弱地道:“小沈啊......”
都这个关头了,陆槐也想逗一次沈无用,反正他的年纪本来就比沈无用大:
“小沈,我好想给队长他们打电话。”
队长和周寻安不会也是遇到了这种绝境吧?好想他们,要是能打个电话说说话就好了。
嘶——前面那个瓷娃娃已经把某个工人的四肢掰光了,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陆槐低头,目光落在手镯上,冒出一个荒唐念头。
他想,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不如自己多撑上一阵子,把沈无用的魂魄也塞进这里来?
等到那时候他就抱着镯子从窗户跳下去,他的身体可以碎掉但镯子不可以,这样一来,说不定镯子里的沈无用和发小都有复活的希望......
这想法太离谱,而且也不知道能塞进去不,可陆槐还是咳出一口血沫,问了:“小沈,你介意......跟人合租吗?”
那边,耳鸣的沈无用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一句什么话:“啊?”
稍稍反应过来一点后,沈无用说:“你是问,我要不要跟你合葬?”
首先得有人给咱们挖个坑啊......
陆槐又咳嗽一声,视野边缘的斑点连成一片。
就,结束了吗?
却在彻底坠进黑暗之前,蓦地,一阵银铃摇动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听见有一个女孩在喊他:
“陆槐!”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
接着是来自奖励系统的通知,这提示音越过一切屏障,穿透万种噩梦,再准时不过地向陆槐播报:
“检测到玩家已符合条件。
现在为您正式激活鬼魂的致谢......
激活成功!”
*
死亡是在瞬间逼近的事,生机也是在瞬间出现的事。
一道银光劈开黑暗,不是太阳,不是月光,而是一顶银冠——新手副本里,陆槐亲手为那个可怜的姑娘戴上的冠。
银丝绞成藤蔓,顶端栖着数只蝴蝶,翅膀薄如蝉翼,此刻如同活的一般,真的震颤起来。
银光投射到旁侧的白墙上,凝出一扇门的影子。
不是普通的门,而是老宅里那种雕花木门,门缝露出暖黄色的光,隐约可见向下的楼梯。
也就是说,这顶银冠硬生生给他们开了一扇门!
生路就在眼前,但恶鬼也被激怒,墙壁在瞬间发生异变,蠕动着剥落墙皮,露出暗红色的肉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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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顿时弥漫起腐烂的腥臭,熏得人眼眶生泪,脚下也变得黏滑,踩上去“咕叽”作响,像踩在某种生物的肠壁上。
那边的瓷娃娃眼见新鲜的食物就要溜走,发出一声尖啸,随手将旁侧一个光秃秃的人抛掷出去,四肢着地,向这里狂奔而来!
关键时刻,银冠上的蝴蝶振翅而飞,密密麻麻地扑向瓷娃娃,化作一片银蓝色的光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此同时,一个只剩了上半身的男人从肉壁里爬出,身上滴着黑血,一把握住沈无用的脚踝。
“来,和我一起死吧——”
他这样恶毒地翻着白眼,嘴角咧到耳根,仰望本该和他一起留在地狱的人。
沈无用没有犹豫,抬起另一只脚,直接踹向他的面门,陆槐也帮着给上一脚,骨头断裂的脆响混着哀嚎。
两人掉头就要走,相互搀扶着,踉跄朝门跑去。
而就在这个当口,有一个消失已久的人突然出现了。
——许声。谁能想得到,这家伙还在这里。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两位,急着走吗?”
沈无用和陆槐有太多的话想问问他,但也知道目前逃生是最重要的。因此,两人嘴上和他搭着话,却是半个身子已遁入门中。
“真的很着急啊......”许声喃喃念着。
说着,他向着沈无用的背后抓去。门中银光骤起,在许声的手臂上划出道道血痕,可这个人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或者说,压根就不在乎断掉一条手臂。
情急之下,旁边的陆槐抡起拳头就要砸他的鼻子。
反正你都流过一次鼻血了,再流一次也没关系的吧。
但陆槐万万没有想到,下一刻许声的手却是陡然调转方向,抓住他的左手腕,硬生生将他的玉镯扯下,还顺带把他往门里一推——
跌入门中时,陆槐看到许声正慢条斯理地将玉镯戴在手腕上,还笑嘻嘻地和他摆摆手:
“你总得让我和那位交个差啊。”
他伸手,却是什么也够不到,和沈无用一齐从楼梯上滚落。
那只银冠,还有藏着发小的玉镯,都和许声一起留在了那血色的世界里。
陆槐的玉镯,丢了。
89. 人吓人(8)
话说抱着脑袋从台阶上滚落下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凌源大厦一楼的安全出口那里,能清醒地站起来,还能清醒地打车回去,也算是......医学奇迹。
钥匙拧动,门应声而开。沈无用走到玄关处,没有等到该有的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去望。
陆槐还站在外面。和回来的路上表现的一样,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就好像他人是回来了,但魂魄被丢在某处。
沈无用试着叫声他的名字:“陆槐?”
没有得到回应以后,沈无用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往家里带。
还好,依旧是那个中午的时候会乖乖喝牛奶的“玩具小熊”。你拉着他去哪里,他就乖乖地跟着你。
沈无用找出酒精,给他擦手臂上被鬼抓破的口子。他被蛰得吃痛,但会乖乖由着沈无用抓着胳膊,用药棉慢慢地擦。
把面包拆开递给陆槐,他也会老老实实地,一口一口地吃掉,还能记得把面包渣拢在一起收拾干净。只是做完这些他就又卡壳了,坐在餐桌前动也不动。
沈无用就在对面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沈无用当然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失魂落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傻兮兮地追着一只镯子跑,被鬼哄着上摇摇车,要拿眼珠子跟人换钱......
那时的陆槐会在地上撒泼,骂人,说那个镯子对他来说特别重要。
沈无用有点怀念那样的陆槐了。若此时的陆槐也和那次一样,撒泼,骂人,沈无用会稍微好受那么一点。
然而陆槐安静极了,他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话要说。
“陆槐......”
沈无用想了想,轻轻拉他的胳膊:“去楼上睡一觉吧。”
因为不会哄人,所以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做,只下意识地觉得,大约睡上一觉就会好吧。
要是队长在,一定会训沈无用,告诉他人在受到刺激以后不能立刻睡的,要陪着他做些别的事。
可沈无用哪里了解这些呢?
沈无用太笨了,只知道监督陆槐躺到床上去,观察这个人,确认他彻底睡着了才松口气。
不过到了后半夜,沈无用一睁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自己床边,正是陆槐。
陆槐捏了把沈无用的胳膊,再捏一捏他的耳朵,脸,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像是在确认沈无用是否还存在。
沈无用就学着他那种乖乖的样子,躺在那儿,由着他冰冷的手指在胳膊上捏一下,在耳后摸一摸脉搏,由着陆槐对着他叹气道:
“还好,没把你也丢在那里。”
说的倒也是,要是镯子丢了,队友也丢了,那更惨了。
最后陆槐要抽走手指的时候,沈无用反握住他的手,拽着他向下,让他坐在床边:“不想睡了,那就和我说说话。”
陆槐不再开口。
既然手被人拽住了,那陆槐就干脆顺势蜷缩着躺下。床本来就窄,他睡在这里,沈无用就被挤到另一边,不得不给他腾出地方。
算了,让让他吧。看他这半睡不醒的样子,也不知夜里梦中,他是不是又看见了故人那张脸。
*
一夜过去,队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沈无用摆好早餐,上楼去叫陆槐起床。
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之后,沈无用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坏了,发烧了。
今天外面还下着很大的雨。沈无用把陆槐背到客厅的时候,想起了小学生经典的作文题目之妈妈冒雨背我去医院,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如此伟大的母亲。
不过,陆槐是死活不肯去医院的,他挣扎着跳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一杯水,又找出退烧药,咕咚一咽,往沙发上一坐,就算是给自己看过病了。
现在陆槐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好像是惜命的,但好像也没那么惜命。
沈无用抱着双臂站在沙发前看着陆槐,就这么足足看了有五分钟。
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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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沈无用走上前去,蹲下来平视着陆槐的双眼:
“你还记得你现在的队友都是谁吗?
队长,周寻安,再加上一个我。”
陆槐张嘴,哑声说:“我记得......”
沈无用打断他,语气不算很重,但说得坚定且清晰,像刀背砍在砧板上:
“你只记得你有一个很好的发小,不管你以后经历什么,遇到谁,在你心里,他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但是陆槐,陆槐......”
沈无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吸一口气,低下头,想了很久以后,声音轻得像叹息:
“哪怕仅此一次。
在这个副本里,你能不能给自己破个例,把我们这些队友的地位提得稍微高一些,哪怕就一丢丢呢?
队长和寻安还没有回来。我们两个得活下去,即使救不了他们两个,也得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情愿永远活在过去里,拉着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不放手,也行......”
沈无用仰着脸,声音发涩:“我尊重你。”
尊重你的选择。
毕竟只是临时组队而已,说是队友,各人却有各人的路。
沈无用明白,他这次的话说得有些重,但不得不说。
毕竟根据目前了解的信息,沈无用知道的是陆槐身上有一个镯子,那镯子是他死去的发小留给他的,是重要的遗物。
仅看这些的话,任谁也无法理解陆槐这种过于夸张的状态。
说完这些,沈无用拍拍他的手,起来去厨房烧开水。
后来水壶还没响,自带的虚拟手机震动了。
这在副本中是很少见的事。
沈无用点开屏幕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任务系统发来的一句话。
鬼鬼祟祟的,还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壮:
“沈无用,我现在冒着被上级拆零件的风险......
要问你一句话。”
91. 人吓人(10)
许声是冒充了秘书,而且冒充得很成功,该有的流程一样没少。一看就是大师的得力干将。
——所以沈无用回忆着昨天许声干过的事情,把黑色本子拿过来,再将从玻璃瓶中取出的纸条展开,照着那上面的故事刷刷提笔登记。
姓名:沈永,陆武,魏杰。
是的,这次还多了个人名。
求助事件:酒店闹鬼,不敢回房间。
差点忘了,还要开发票的。听昨天许声的意思,咨询费是五百,要大师帮忙的话,又得掏上千块。
嗨,那我都第二次来光顾你们工作室了,总得给个优惠骨折价吧。
免费就算了,我们还是得付一些钱的。
沈无用写起发票,付款金额写的是1元,接着在写大写数字壹的时候,他快乐极了。
哗啦——发票被撕下。沈无用把这些东西收好,但没有急着离开。
昨天就是吃了没有在工作室里多转转的亏,那么今天来都来了,就转个遍吧。
只撬抽屉怎么行?干脆全都来一遍!
此时此刻,电影进行到最紧张时刻,哀嚎声一片。在这背景音里,沈无用砸柜子,翻文件,掀桌子,刨东西,所有鸡零狗碎的东西都被他给找出来扔在地上。
还是很有收获的。找来找去,沈无用找到了一大摞欠条,那上面记着的,都是欠钱不还的客户。
嘿,难怪现在要先收费再办事呢,这是踩过无数的坑。
沈无用饶有兴趣地翻看这些欠条,发现胡大师管的灵异事件还挺丰富的,有公鸡从早上开始打鸣,一直叫到傍晚的,还有道上兄弟火拼,发现一个“鬼同伴”的。
大致看完一遍以后,沈无用总结了一下,那就是这些钱要不回来是有原因的。
不是那种穷得要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社会上混的,大师你糊涂啊,问这些人要钱?他们还得问你要好多钱呢!
不行,不行,怎么能眼看大师受这样的委屈?
沈无用扭过身去。
桌上,工作室的座机电话正处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
沈无用干脆坐在椅子上,抱着座机电话,照着那些欠条挨个打过去,有很多个都是空号,但还是有打通了的。
打通电话以后,沈无用压根不给对面的人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地骂:
“你个狗东西,什么时候给胡大师还钱?
拖什么拖?你说你日子不好过?你知道大师现在生活有多困难吗?
大师连视频会员都买不起了,要靠着盗版网站看电影,全是那种小广告的网站,你知道吗?”
训斥完这个,直接挂电话,再给别人打,最后打给道上的兄弟:
“兄弟诶。
体谅一下啰,龙大师娶了十八个老婆生了十八个儿子诶。
哪里像你们这么轻松,今天喝酒吹牛,明天就死在砍刀下,他还得活下去养这么多崽。
啊,你问我工作室如今搬哪里了,你要带人来做客?
你等等,我把详细地址报给你,你千万不要走错啊!”
打完这一通电话,沈无用揣着几份文件,再带着公章,麻利地溜了。
他还得去代替胡大师出面解决问题呢。
只要把那件事搞定了,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那间工作室......嗯,希望半小时以后,不会被砸得更加稀巴烂吧。
沈无用低头看看纸条。
好巧,闹鬼的酒店就在凌源大厦里,是私人民宿类型的,二十一楼。
*
陆槐睡醒了,第一眼看见的是沙发扶手上,沈无用留给他的一大张纸。
沈无用原本是要留纸条的,但他觉得不把话说清楚,只留下寥寥几个字,容易让陆槐产生误会,搞不好陆槐以为他去送死了,所以他把事情详细地在一大张纸上写了一遍。
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有人在搞我们,我现在要去单刷任务,你要记得吃药,记得好好休息。
嘶——头好痛。
陆槐摸着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如今空空荡荡。
为了那只玉镯,陆槐已从昨晚难过到现在。这会儿他的心又揪了一下,但却不再是为了这只镯子,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沈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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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着沈无用质问自己的那一句句话,脑子稍微清醒一点的陆槐慌了起来。
他在想,沈无用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这才心灰意冷地选择一个人去挑战任务。
但那个许声是如此变态!
昨天是靠着银冠,他俩才侥幸逃出来,那是陆槐都没想到过的善有善报。
而今天,沈无用跑去单刷任务,要是再遇上了许声,再被拉到莫名其妙的地方,那该怎么办呢?
队长和寻安不在了,沈无用也要走。
真真就是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陆槐捏着水杯,在沙发上愣神许久。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猛然拿起手机,准备给老先生打个电话。
是的,没错,老先生那么厉害,要是问问他,肯定能问出些东西来!
让陆槐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拿起手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正是老先生打来的。
*
依旧是那间房子,三面都是墙,装着一面大镜子。
许声刚处理完工作室里的烂摊子,正靠墙坐着,拿风油精往太阳穴上涂,缓解自己的头痛。
工作室都快被人拆成毛胚房了,这也就算了,重要文件少了几份,公章还不翼而飞。
而许声的老板,那位大人,此时正在镜子里嗷嗷地叫,找他的月亮。
许声不想看镜子,因为里面是老板化成了他的模样,正在愤愤地抱怨,那样子可太难看了。
——
“你就告诉我,你那边结束了没有?
怎么,你还没把人弄死吗?
算了算了,不死也行,你就告诉我吧,他俩什么时候回家?”
那月亮终于出了声:
“不是你当初急着把人分开来杀的吗?我觉着如今的安排很合理。
头脑冷静的被派出去。
年轻的,情绪脆的被留在家里。
不合适吗?”
镜子里的“许声”咬着牙,有苦说不出。
他想,但凡周寻安在,或者那个队长在。
这次都能按住沈无用这个疯子!
92. 人吓人(11)
出事的地方叫如家港湾,是民宿公寓,前台在20楼,房间则在21楼。
叮——电梯门打开。沈无用踩上那深色的,脏得包浆的地毯,扭过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走廊里伫立着的一道身影。
沈无用快步过去,边走边喊他的名字:“魏杰!”
那被叫做魏杰的人纹丝未动,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沈无用便来到他的身边,重重拍下他的肩:“魏杰,你干嘛呢?”
——按照纸条里的描述,沈无用和陆槐是他的好友。昨天魏杰给他们打电话,哭着说自己房间里闹鬼,要他们来陪着住。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沈无用和陆槐没有劝他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而是直接选择去找胡大师帮忙。
算算故事里的日子,嗯,这位魏杰应该在这里站了很久吧.....不会有一天了吧?
此刻被沈无用这么一拍,魏杰那灰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着,慢慢恢复一点生机,嘴唇哆嗦着道:“你、你来了?陆槐呢?”
“先别管他,”沈无用笑了笑,“你猜猜看我带谁来了?”
于是魏杰扭着僵硬的脖子,东看西看,迷茫地摇摇头。
这时沈无用就告诉他:“我请了一位胡大师来帮忙,那人很有名的。”
魏杰的眼睛又困惑地眨了眨。
沈无用便说道:“大师委托我来全权处理这件事,目前我的身份是大师身边很能干的......嗯,童子。”
要消化这种稀奇古怪的信息,对魏杰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他只能顺从地嗯一声,然后回归到自己的故事里,伸手向前一指:“有鬼。”
“哦,那我们一起回房间看看。”
——沈无用知道他就住在最里面的2134房间,挽着他的胳膊就要走。
2134是尾房,大门还正对着整条走廊,这个地方若是出事倒也很正常。
毕竟在诸多都市传说里,尾房阴气极重,住进这里,晚上听见异样的动静都是轻的,搞不好会被鬼掐脖子。
果不其然的,魏杰怕极了,拽着沈无用的胳膊死活不肯走:“别去,有鬼!”
沈无用了然地说:“我知道,我们去看看嘛。”
但魏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旋即看向右边的2132房间。
沈无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白过来,学着他那个样子,以气音神神秘秘地问道:“你是说这里有鬼啊?”
这次算是沈无用问到了点子上,魏杰点头。
一个月以前,作为一名职业作家,魏杰包下了这家酒店的这间尾房,想要专心创作。
小酒店,服务没那么周道,胜在便宜,附近的房子也多是空的,安静极了,没什么客人来打扰。
但就在前天晚上,一大早的,魏杰被楼下警车的声音惊醒。
走廊里响起嘈杂的脚步,还有陌生人的怒喝声。魏杰悄摸摸把门拉开一条缝来,正好看见法医正抬着担架从2132房间中出来。
从那担架上垂下一条泡得发胀的,长着好多脓包的手臂。
这家酒店里仅有的那三位保洁阿姨缩在不远处,畏畏缩缩地议论着,说客人入住前强调过不用打扫卫生,但今早一位阿姨在门口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便没有忍住,刷卡而入。
这一进去,就撞见命案现场。
“你们说......这人死了有多久啊?”
“别说了,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半小时后,警察将现场处理完毕,也带走了这家店的负责人和清洁阿姨,当然,他们也没放过魏杰,让他穿好衣服,出来接受一下问话。
魏杰向来是个老实人,住进酒店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更没和别的客人起过冲突,监控可以作证。
警察便重点问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比如隔壁是不是有人吵架啦,或者有人在动刀动棍子什么的。
对此,魏杰都是惨白着一张脸,频频摇头:
“我在房间里点着香薰放着音乐,一心写书,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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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作家啊,”警察写着笔录,“那您这也是够沉浸的,隔壁死了人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警察意识到这话不太合适,连连给魏杰道歉,临走前还和魏杰说道:
“你也别太有心理压力,那人似乎大概率是病死的。别多想哈。”
话是这么说,但隔壁房间死了人,谁还能住得下去呢?魏杰当即找到酒店,要求退房。
结果那前台姑娘翻一个白眼,说你要走可以,剩下的两个月房费是不给退的,找老板没用,找外面的人,呵,你可以试试。
这下,魏杰真的是要憋屈死了。
房费便宜,剩下的半个月也得六千块呢。他写书多年,没有一点起色,永远都在执着于自己想写的那一点东西,眼看着日子是越过越穷。
魏杰不是一根筋的人,他看出了自己的写作天赋和能力也就这一点了,这是下定了决心包下房间,打算写完最后一本就封笔。
在此期间,魏杰找了几个编辑看过这篇小说,所有人都在劝他,你写这种毫无冲突和狗血的文是没有前途的,核心情感又那么老套,扯什么孤独与救赎,还是放弃吧。
但是魏杰不愿意。他想,不挣钱就不挣钱吧,反正都最后一本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魏杰勤勤恳恳地写文,他的文也和他这老实的人生一样,老实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噩梦降临在他的身边。
与前台协商无果,魏杰只能回到房间里,呆呆地坐着。
那些阿姨的话,还有警察的话在他心里不断闪回。
他们是不是说,隔壁那人已经......死了两天了?
突然,哐当,浴室里传来声响。
魏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小心地走向浴室,探出脑袋去看——
还好,只是沐浴露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着。
然后就在他的眼前,又是咚的一下,洗发水也掉下来了。
93. 人吓人(12)
在遇到这种超自然现象的时候,人反而是不会立即往鬼那边扯的,反而会自我疏导。
魏杰安慰自己,应该是浴室的台面太滑了,这才使得沐浴露和洗发水掉下去。果然,他把台面擦一擦,再把东西放上去,就没再出过什么事。
夜里他继续抱着电脑写书,写着写着闭上眼睡过去,醒来时,正对着他的是电脑的屏保——
一只冷冷看他的黑猫。
在黑猫黄色双眸的上方,正显示着时间:凌晨三点。
这下是无论怎么努力都睡不着了,他干脆继续打字,写到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魏杰伸一个懒腰,刚要把昨晚的惊吓忘掉,这时,他听到了外面刷房卡开门的声音。
“滴——”
可他明明记得,附近几间房里,都空了。
会是保洁阿姨吗?悄悄打开一点门来看,却是没见打扫卫生的车子。
后来这一天里,再没出过奇怪的事,魏杰却越来越坐立不安,又去找前台,要求换房间。
谁曾想这个酒店说别处没有空房了,要换,也是在2132附近换,到头来还是一样的。
魏杰只好暂且忍着,直到昨日,怪异的动静越来越多,他就打电话喊朋友来陪他。
听到这里,沈无用问他:
“那现在我已经来了,为什么我们不回房间呢?
你不是让我陪你住上一晚吗?”
这一下子戳中魏杰的心事。
他指着地面:
“你看。”
*
昨天下午,魏杰从外面回到酒店。
说实话,自从出了事以后,每次回到房间都需要勇气,因为,他必须要经过2132房间,每每路过这里,他总忍不住以眼角的余光看这个房间的门。
总感觉这里有丝丝缕缕的寒气飘出来,也总恍恍惚惚地认为,门后正有一条泡得发白的胳膊正扒着猫眼。
路过这里到2132房间,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但走过去,却煎熬得像是过了足足一百年。
就在昨日,魏杰尽量让自己低着头,鼓励自己什么都别想,快点走过去就好了,然而,在他走到2129,就在快要接近2132的时候,啪,头顶的灯灭了。
好在只是暂时的短路,灯光很快恢复。
但,魏杰低头看脚下的路,发觉这条八百年没洗的地毯......好像更黑了一些。
他走啊,走啊,按着原先计划的那样,快步地走......
讲到这儿,魏杰的双肩抖动得厉害,脸色比先前更白一分,整个人像秋雨里被风打着转的叶。
“我走了那么长时间,抬头一看、看......”
沈无用帮他把话讲完:“结果你看到自己停在2132门口,对吧?”
情况确实如此。那时魏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而也是在这时,他发现脚下的路不太对劲。
黑漆漆的。踩上去有毯子的实感,但像是踏上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深渊,无论他如何努力,最后都是在原地打转,停在2132门前。
这下他不敢动弹了,思来想去之后,往回走。
遗憾的是,换个方向,还是这样。
万念俱灰之际,魏杰惊喜地发现手机还有信号,只是他打给警察,打给前台,电话都拨通不了,只有打给朋友时,这才接通了。
沈无用望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你真的在这里站了好久,就等着朋友来?”
那这也太惨了,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
魏杰说站得累了,他就蹲下来。起初怕得想哭,怕2132的门开了,从里面爬出一个死人,而到了后来,他麻木了,放空自己,偶尔喊上几声。
遗憾的是,他大喊大叫,也没有人来。
如今只有沈无用来到了他的身边。听了魏杰的描述以后,沈无用抬起腿,试着往前走两步......
奇怪,没有问题啊,他走了几步,顺顺利利来到2133房间门口。
再看看身后的魏杰,他也是一脸的震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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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个人嘴巴一抖,居然哭了起来,哭得委屈极了。
魏杰好像认为诅咒只降临在他这里,对别人通通都是无效的。
那边的沈无用看他哭成这个样子,有些无奈,尝试和他沟通:“要不你试试现在走上两步?”
“不,没用,没用的呜呜——”魏杰还是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蹲着哭的魏杰努力往前挪,沈无用看得到他的动作,可是半晌过后,魏杰还是稳稳当当地停在2132房间门口。
这家伙还真够倒霉的,和沈无用认识的某个人的倒霉程度有的一拼。
此时换做别人,大约会试着敲敲2132的门,看看能不能打开,去里面一探究竟。
但沈无用就不太一样了,他立在原地,首先去看的是尽头处的2134房,也就是魏杰住的房间。
按照魏杰的说法,他是从外面回来的。
于是沈无用问他:“走的时候,你关好门了吗?”
“关、关好了,”魏杰的声音颤巍巍的,“我的好多东西都在房间里呢,每次都把门锁好的。”
沈无用嗯了一声,伸手:“那你把房卡扔给我,我开个门。”
人是被诅咒了,不至于东西也被诅咒了,扔出来后会直接掉进地毯里,消失不见吧?
这会儿沈无用堪称是魏杰的救命稻草,所以无论沈无用说什么,他倒是照做的,立即在身上翻找起来。
裤兜,外套的兜......全部翻出来。
可是没有,这里没有,那里没有,哪儿哪儿都没有房卡。
对面,沈无用就这么看着,不急,不催,直到魏杰仓皇地望向他:“我的房卡好像丢了。”
沈无用笑了一下。
然后他走到前面去,伸手,轻轻将2134的房门推开。
沈无用就站在这儿,面朝魏杰站着,问:“哦,是吗?”
随后沈无用转过脸去看,差点心脏骤停,骂出一句脏话:
“草,魏杰你叫了多少个朋友来陪你?!”
94. 人吓人(13)
多谢昨天的一连串折腾,沈无用觉得眼前的景象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但,冷不丁看见床上,地上躺着那么多人,任是谁都会被结结实实地吓到。
二、三......足足五人,有的四仰八叉地躺着,有的缩在墙边,缩成一团,像被抽空电量的玩偶。
看看床上,沈无用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晕过去了。
因为在那床上,魏杰正挺直了背盘腿坐着,睁着的双眼里只剩下眼白,黑漆漆的瞳仁似乎是被谁抠走了似的。
好的,那没问题来了,屋里这人是魏杰,那么,屋外站着的那位呢?那是谁?
咚。走廊里,魏杰也看到了床上那人,他紧握着的手机就此落在地上。
倒不是因为他松了手,而是在看到那个床上的魏杰以后,他的身体就变成半透明的样子,根本拿不住手机这种实物。
沈无用走过去俯身将手机捡起来,顺口问了解锁密码,指尖划拉几下。
好家伙,果然叫了不止他和陆槐。
从昨天下午算起,他一个一个地联系屋里那些人,有的是直接打电话,有的是发消息求救:
“隔壁死了人,我好怕,我站在外面动不了了,你能来找我吗?”
话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请假更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这个魏杰的人缘是真的好,朋友们居然真的陆续赶来。
嗯,陆续赶来然后看看床上的魏杰,再看看外面的魏杰,吓得昏死过去。
得亏沈无用心脏强大,否则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此刻,外面的魏杰的眼里蒙上一层薄雾,他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我......是死了吗?”
不然为何会有两个“我”?
沈无用摇头:“不确定,不过你要是继续待在外面,可能就真的变成鬼了。”
慢慢地,魏杰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裹着被子,战战兢兢,电脑里弹出的小广告都能被他认成鬼脸。后来,当一声猫叫闯入屋子里,他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他在走廊里游荡,他试图回到自己的房间,误以为自己刚从外面回来。
接下来就有了所谓的无论怎么走也无法逃离2132房间的事,说白了,是他自己把自己的魂魄困在这房间的门外,而非真的有鬼给他下套。
混沌的魏杰对此全然不知,给朋友发消息,叫人,再把朋友一个个吓到昏迷。
眼下得干两件事,一是把那些朋友摇醒。这个不难,掐人中就好,实在不行就叫救护车。
但在弄醒朋友之前,最好先让魏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否则他们还得再被吓晕一次。
魏杰试图挪动自己轻飘飘的身体:“那,我要怎么回去呢?”
这个,沈无用还真不知道。
没有做过鬼,所以不知道什么叫魂魄归位。他只能告诉魏杰,你要飘回房间里,往你的身体里钻。
这话其实是没问题的,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只是魏杰还是迷茫,脚下的路好像也依旧没有尽头,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做。
忽然,在这寂静走廊里,叮当一声,传来铃铛之音。
这声音......有点熟悉。
沈无用的目光越过魏杰,向着远处望去。
叮当——
铃声第二次响起,比先前更近、更脆,像一滴冷泉水落进枯井。在这一声之后,走廊的灯忽然暗了一度,仿佛所有光都被抽走,聚在他的身上。
有人摇着金铃铛,缓步走来。等那人走近了,沈无用看到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与黑色长裤,步伐缓慢而有力,边走边有节奏地晃着手里的金铃铛。
虽然这人的眼上蒙着一层两指宽的窄窄黑布,但沈无用依然能认出他是谁。
——“陆槐!”
*
一个半小时以前。
曹老先生的家住得有些偏,在老小区里,车子开不进去,最快的办法是坐地铁。
陆槐的烧退一些了,但还是晕。他坐在地铁里低着头闭着眼,尽量为自己节省体力。
奇怪的是明明他都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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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冷车厢了,身边却袭来阵阵寒意。更让他心里毛毛的是,这种冷气就好像是从谁的嘴里吹出来的那样,精准地对准他的脖颈。
啧。
陆槐猛然睁眼,只见身边的乘客正忙着刷手机,没人会对他做这种恶作剧。而当他看向前方,对上一双清澈好奇的眼眸。
那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被妈妈抱在膝盖上坐着。和陆槐的目光对上以后,这小姑娘指着陆槐,仰头看她妈妈,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妈妈,有阿姨正在吹这位叔叔的脖子诶,阿姨头发好长......”
结果话还没说完,妈妈惊慌地捂住她的嘴,还不忘圆场:“你又看到艾莎公主了?”
不得不说,这位妈妈的眼神完完全全出卖了她自己,陆槐立马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有鬼。
可是不对啊,若是真的有鬼,他应该能够看到才对,难道说......
一种念头在陆槐的心里上下翻滚起来。后来在下一站,那位妈妈领着女儿准备下车,正好站在陆槐的旁边。
临走前,这个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和陆槐说道:
“不好意思哈,小孩子眼睛亮,看到的东西比较特别。”
是在道歉,也是在委婉地提醒陆槐该去找人看看了。
而陆槐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样子,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来,捂住自己的双眼。
然后又放下来,睁开。
身边依旧都是活着的乘客,没有任何异常。
这一刻陆槐怀疑起一件事。
他可能没了阴阳眼。
没想到在丢掉镯子以后,他还能丢掉阴阳眼,想来和激活了鬼魂的致谢有关。
平安时,鬼魂的致谢是让你拥有阴阳眼,而在你处于绝境时,银冠就会闪现出来为你保命。
至此,这份礼物就算用完了。
陆槐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说在地铁上,陆槐还只是怀疑的话,那么等到了老先生家里,他彻底确定了,自己就是失去了阴阳眼。
95. 人吓人(14)
这栋楼似乎住着的多是老年人,楼道里回荡着不知从哪家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来到三楼,还未敲门,陆槐便闻到一种淡淡的木质香气。他低头,只见灰色的铁门并未锁上,轻轻一拉便开了。
一进门陆槐便看到设在客厅里的供桌,此时供桌上摆着两根香烛,还有一盆水。
曹老先生和他在梦中地铁看到的那个人很像,只是更为苍老。
他就站在桌前,捻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丢进水里,然后对着这盆水长长地叹息一声,背着手来回地踱步。
“老先生?”陆槐唤他。
可老先生并未回话,不仅如此,还自顾自地又走到厨房去忙活起来,没一会儿后走出来,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在桌上敲手指。
陆槐心里满是疑惑,他走上前去,想坐在老先生身边,而在这时,沙发上的人总算是抬起眼皮来看他,开了口说话,声音中尽是沧桑:
“你还没发现自己在幻象之中吗?”
诶?陆槐愣在原地。
这时有穿堂风吹过,掀起门帘,露出卧室里的景象。
陆槐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太厉害,烧出幻觉,因为他看到床边的椅子上也正端坐着一个曹老先生。
这时那道声音又说:
“你过去摸摸看。”
像摸一摸老先生这种冒犯的事情,陆槐是不敢做的,但他走入卧室,稍微离得近一些就能看得出来,椅子上坐着的这位,已然没了气息。
曹老先生......死了?
陆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冲出来面对着沙发上那位,这一刻他有些应激,联想起昨天许声把他们拉入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而沙发上的人要他打开卧室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只金铃铛。
陆槐还是照做了,果然在满是樟脑丸香气的衣柜里找到一只金铃铛。这东西和上次拿去酒吧的那只很相似,不同的是,颜色更亮一些,且刻画的符文更密。
等他带着铃铛回到客厅里,沙发上的人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笑意,他淡淡开了口:
“我是命数已尽。这辈子算那么多事情,泄露天机太多,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幸运。
等到下午,孟楼会来给我收尸的。
陆槐你听着,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这只铃铛是我留给你的,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已经没了阴阳眼,对吧?”
陆槐默然,没想到老先生算得这么准,也没想到自己真的没了阴阳眼。
老先生接着讲下去:
“除却驱鬼引鬼之用,这只金铃铛还可破除幻象。
但是陆槐,如今你没有阴阳眼傍身,身上阴气又重,你用这只金铃铛,怕不是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接下来老先生说的话让陆槐的头更疼了。
老先生要他带着这只金铃铛出门,从门口一直走到顶楼,再走回来,并且要每走十步摇一下。
倘若他能一路平安,那么这只金铃铛就彻底算是他的了。
但若陆槐中途出了事,或者过于害怕,大可以随时把金铃铛放在地上,然后直接下楼回去。
——“你要是过不了这关,还是不要想着去帮你那些朋友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陆槐下定了决心。
队长和周寻安下落不明,沈无用现在又跑去单刷任务,处境危险。
他不要只坐在家里,对着空荡荡的手腕再哭上一整天。
发小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这些人,又何尝不是?
*
起初拿着铃铛走出门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平静。
等上了楼梯台阶,走到第十步,摇了铃铛,周遭的空气里明显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被窥伺的感觉太过明显。
暗处的东西忌惮于陆槐手里的铃铛,但当它发现陆槐看不见什么,便放肆起来。
陆槐的后脖颈一疼,像有什么东西在掐这里,恶意地将他向后带去,要他栽倒在楼梯上。
于是他拎着铃铛,向着身后一摇。
叮当——铃声入耳,身后的异样也随之减轻。
而这些,都只是开始。
越到楼上,无辜的、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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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的、横死的等诸多东西越来越多,临近楼顶时,身上像被百只数只手缠绕、拦腰,它们还极为机敏,仗着你看不见,在你准备摇铃铛时遁入别处。
嘻,嘻嘻——或许你听不到这样的笑声,但人对恶意的感知力是很强的。
陆槐的身上已经冷得不行了。原本还有些烫的额头,现在像被冰镇过一样。
再这么下去,大约,会晕死在这里吧?
完全可以放下铃铛,头也不回地下楼,回家。
但是不行,坚决不可以这样做。
陆槐睁着眼看了一圈周围。
很正常的过道、楼梯、墙壁,拿肉眼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只有身上的异样在告诉他,他正被鬼所缠。
这时候,陆槐忽然想起了在蔷薇酒吧的那一晚。
想起因为看到太多鬼物而崩溃的时候,队长取来丝带系在他的眼上,告诉他,如果不想看,那就别看了。
现在,陆槐缓缓闭上双眼。
但不是为了逃避,为了不想看,而是为了......更好地看。
将自己扔在黑暗的世界里,封闭视觉以后,听觉与触觉便被格外放大。
陆槐站在楼梯上,稳稳的,动也不动,但是转瞬之间,他向着腰侧晃动铃铛。
这里顿时一轻,痛感减了大半。
好了,还有哪里?手边?腿上?
陆槐来到最上面这一层,手执铃铛。
这时候的他如果睁开眼,就会看到这里只有两户相对着的人家,其中一户的门上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咒,看样子是要镇压什么,但很遗憾的,这扇门剧烈地晃动,屋里锅碗瓢盘乱响一气,完全不像是被镇住了的样子。
在这户人家的对面,那家人早就搬家跑路了。
陆槐看不到,可听得到。他全靠着听到的动静慢慢上前,双手握住铃铛,举到与自己鼻尖齐平的地方——
叮当。
三声过后,大门似临死的挣扎的鱼在翻肚皮,更猛烈地晃,却渐渐归于沉寂。
屋内,锅碗瓢盘劈里啪啦地落地,放鞭炮一般。
97. 暗涌
苏醒后的魏杰看上去是懵懵懂懂,也不知他究竟还记不记得魂魄离体的事情。
沈无用总觉得,他其实是记得的。
否则不会在看到房间里睡着的一地朋友的时候,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恐惧,而是蹲在那里一直哭。
叫了救护车以后,临走前沈无用拍一拍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倒霉蛋,只能说:
“压力不要太大,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和朋友们出去玩玩吧,请他们吃吃饭。”
嗯,不管怎么说,魏杰的朋友们还在他眼前,掐一掐人中,送到医院去,还都能醒来。
但是沈无用不知道他的朋友们现在......是死是活。
*
在回去的路上,沈无用拖着陆槐,强行把他送到诊所里。医生说情况倒是没有那么严重,打一次肌肉针就好。
于是沈无用坐在椅子上,听到屋里的陆槐发出一声惨叫,还听到护士说:
“我这都还没打针呢,你叫什么叫?
嗯,一见到护士就害怕?”
护士随手拎起什么来:“你这裤兜里不是还有块儿黑布吗?给你蒙上眼睛算了。”
终于,一针扎下。新的一声惨叫爆发出来。
陆槐提着裤子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和沈无用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回去就给你再买一份暑假作业。”
不过等真的回到家里,两人都收起在外面插科打诨的这副德性,一个煮面,一个洗菜,安安静静。
沈无用捞出两碗面条,还不忘敲一下陆槐打算加辣椒油的手:“生病了就吃得清淡一点。”
桌上,一人一碗挂面,飘着几根青菜,卧着荷包蛋,简单寡淡。不知为何,家里的灯今天还出了些问题,暗暗的,显得他们两个人有点凄惨。
“我想队长和寻安了。”陆槐拿着筷子,迟迟没有夹面条。
对面的沈无用以眼神催他吃饭,并说道:“等队长回来了,我们就再吃一次庆功宴,庆祝你把镯子抢回来。”
是想安慰陆槐的,让他对日子有些盼头。不过这下陆槐更加忧伤了,直接把筷子放下来。
陆槐原本是坐在沈无用的对面的,现在,他搁了筷子,绕到沈无用的旁边去,拉开椅子坐下。
在这种挨着沈无用的情况下,陆槐似乎得到了某种勇气,有些结巴地道:“我有个秘密,没敢和你们说。”
好了,这下沈无用也放下筷子了,侧目看他:“你说。也许......我能帮你保密?”
陆槐摇头:
“不用,等队长他们回来了,我会再说一次的。
我,我......”
算了,心一横牙一咬,陆槐开了口,一句比一句炸:
“镯子里有我发小的魂魄。
这个镯子有复活功能,他最近随时会醒。
但是有个副作用......
醒来以后,我的发小会爱上他第一眼看到的人。”
一口气说完的感觉真的很好,但这对于沈无用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不得不说,沈无用不愧是智商挺高的人,很快抓住重点:“你是说你发小不仅会复活,还会爱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
陆槐心虚地点头。
于是睡在陆槐隔壁床上的沈无用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想起来自己早上还有主动找陆槐打招呼的习惯之后,沈无用觉得自己有点热,脸上在出汗。
旁边,陆槐低着头不敢再吭声了。他就是怕这样的局面,怕队友拿异样的眼光看他,怕别人就此疏远他。
好的,骂我吧,说我是神经病吧,我都能接受。
在苦苦的等待中,他听见沈无用总算说了话。
沈无用问道:“队长知道这件事吗?”
“这是秘密,我没和别人提过。”
——陆槐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和队长委婉地提过一次。”
沈无用:“怎么说的?”
陆槐:“我和队长说......说我发小最近可能会回来,问他想不想谈恋爱......”
好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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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是放下筷子不吃饭了,沈无用手一抖,把筷子推到了桌下。
沈无用顾不得捡筷子,他急着向陆槐确认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你发小和队长撮合到一起去?”
陆槐,你这小子,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还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呢?
啊?
陆槐听出沈无用的震惊,但一提起发小,他的嘴好像就不归于他自己管辖了,继续讲下去:
“其实我想过,周寻安很温柔,也许他能发发慈悲,接受我发小。”
没再考虑的原因是,上次陆槐睡懵了叫了一声嫂子,周寻安拿着枕头就是揍,再想想周寻安喜欢的那只拳击手兔子,陆槐就此打消这个念头。
“陆槐,你等一下。”
——沈无用抓着陆槐的下巴,逼着他把头抬起来,因为沈无用想确认一下,这人到底是否清醒。
沈无用问他:“你发小也是男的,对吧?你考虑过大家都是男人的问题吗?”
结果陆槐的思路出乎沈无用的预料:
“我知道大家都是男的啊,都是男的才好办。
他喜欢他的,你们表面答应下来,再狠狠把他甩了就行。
反正大学四年里,他被甩那么多次都是我陪他通宵,我很熟练的,能把他哄好。”
这番话有多奇特呢?
奇特到能让沈无用无语凝噎。
你说陆槐不在乎他的发小吧,为了那只镯子,他可以失魂落魄,你说他在乎发小吧......
你就是这么为你发小打算的啊?
半晌过后,沈无用弯下腰去把筷子捡回来,拿卫生纸擦着:
“你要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我可以试着上次战场,就当是为了你。”
结果陆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他的那碗面跟前。
陆槐老神在在地说:“你还是小孩子呢,解题还行,谈恋爱这种事还是要让给大人来做。”
沈无用又擦了一把筷子。
他忽然发现大人的世界是如此恐怖。
98. 你的心愿(1)
无论如何,陆槐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沈无用告诉陆槐,若是队长回来后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怕是要和周寻安一起拿枕头先砸你一顿再说。
“那该怎么办呢?”陆槐十分担忧,“总不能以后咱们去打BOSS,然后让我的发小对BOSS一见钟情吧?”
呃,这个听上去就更匪夷所思了。
沈无用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嚼啊嚼,他从未想到,原来在副本里,还能有如此棘手的事。
棘手到连他都一时想不出办法。
这时,虚拟手机震动一下。沈无用去看屏幕,又放下筷子。
那位任务系统再一次地违背祖宗,给沈无用发了消息: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对于发小婚事的畅想......”
沈无用:好的,我就知道,系统果然是会看监控的。
那位系统继续说道:“我想问问你们,有队长和周寻安的下落了吗?”
沈无用:“我们才刚回来,正在吃饭。”
系统痛心疾首:“你们就不能茶不思饭不想地着急一次吗?拜托,你们的队友不见了诶!”
这就有意思了,以往这位负责发布任务的系统,从不会对玩家的安危如此担心,而当沈无用问起它时,它理直气壮地道:
“我这就是一份工作,又不是真的和你们有仇,盼着你们死。”
好有道理的样子......
谈及这里,系统伤感起来:
“你们的那两位队友目前处在脱离副本的状态,上面已经有人察觉到了。
最近肯定会追查我的责任,说不定我会被送去回收厂,被拿去拆解零件......
沈无用啊,你说死这件事,它可怕吗?”
这一刻,沈无用不知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
你来问一个玩家死亡是否可怕?你见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听了那么多次绝境中的哀嚎,你说呢?
手指划拉着屏幕,但打了字然后又删掉。
忽然,正准备吃面的陆槐抬头叫了沈无用一声。
陆槐指着玄关那里,声音有些颤抖:
“你听,门外是不是有人?”
*
惠民小区在地图的最右上角,极远,极偏僻。
梁江打开导航,系统屡屡报错,说无法为您规划路线、数据缺失。折腾几次以后,他只能和周寻安来到街上,试着打车。
终于,一辆黑色的网约车停在路边,搭载他们向着惠民小区而去。
这一路上,梁江和周寻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越看越心里发毛。
惠民小区是很远,可以说是在郊区。但从市中心的公寓楼下到惠民小区,这一路上的变化不能只用一句“逐渐萧条”来概括形容。
当车子离惠民小区只剩两公里的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尤为明显。
拿路边的那个包子铺来说,它只挂了个包子铺的招牌,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你以为这是正在装修?不,居然有两个人站在这空房子里,煞有介事地做生意:
——“老板,茄子包子还有吗?”
——“有,五块钱三个,给你装上?”
除此之外,街上还有走着走着似乎撞到了空气墙的人,生硬地调转方向,迈着正步走开。
公交站牌上写满看不懂的,疑似中文的字。
很多居民楼的窗户上连玻璃都没有,是空着的。
似乎一切都处在一种......未完成的状态。
梁江对着外面拍下一张照片,想发到群里去,却忽然发现根本发不出去。
转头去看周寻安,对方也是刚刚放下手机,一脸的讶然。
倒不是手机没有信号,就是纯粹地联系不上队友。
这都还没进小区,没遇见鬼呢,这就开始搞小动作了?
因为有司机这个外人在,周寻安就凑近一点,挨着梁江,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
“队长,这里很像游戏还没开放的地带。”
梁江低头,心上掠过不好的预感。
*
这儿的确是一个半成品,是还没有构建好的任务地点。
实际上,它也是凌源大厦副本的一部分,只是因为还没做好,没有开放,所以没被记在地图数据里。
至于为何还没做好......
呵,能走到这里的玩家,到目前为止,人数为零。
04号系统想来想去,把梁江他们带来惠民小区。这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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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的起了杀心。
在凌源大厦里,除却蔷薇酒吧、胡大师工作室以外,余下的还有夜半琴房、永不关门的照相馆等十二个主线任务,共计十四个。
玩家们不会想到,凌源大厦里还有一个终极任务,这个任务地点不在大厦里面,在惠民小区的304室里。
前十四个任务一个比一个凶险。目前已有四披玩家进入过这个S级副本,最能打的那一支队伍,最终还是在第八个任务里惨烈团灭。
因此,惠民小区这个副本盖得是慢,上面却也不急着催,反正看如今这情况,压根不会有玩家能撑着走到这里。
嗯,玩家们也许走不到这里,但04号直接把梁江和周寻安送来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只有通关了前十四个任务,你才能知道当年一手操控工地人祭的幕后黑手是胡大师,你才能知道凌源大厦早已是胡大师为他自己摆的阵,用以满足他永无止境的私欲。
更重要的是,做完了前面这些任务,你会体悟到一个真理——只要是胡大师“帮助”过的人,都会活得很惨,死得也很惨。
在对以上情况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去惠民小区,基本上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04号系统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它要这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死在这里。
周寻安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那个梁江......
04号系统希望他带着某个秘密,永远地合上双眼。
*
“目的地已抵达......”
车子在惠民小区附近的路口缓缓停下。从这里下车,还要穿过一条窄巷子。
梁江和周寻安刚走出去没两步,听到那位司机语调怪异地向他们喊道:“客人,你们忘拿东西了!”
原来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包装好的生日蛋糕,司机说这是他们上车后就放在这儿的。
想来这应该是冒出的任务道具。梁江不仅把东西收了下来,还问司机手机号码是多少,要加个好友。
周寻安站在旁边,一脸懵,不知道队长这是要干什么。
梁江则是边扫码边感慨地道:
“这个地方太偏了,不好打车啊。
师傅,到时候回去了,我还找你哈,加个五十块。”
99. 你的心愿(2)
司机摆着一张死人脸,点点头。
车子很快调头,开走。周寻安站在巷口望着,只见车身上渐渐浮现出厚厚的灰尘,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全然不似来时那黑亮的崭新样子。
此时梁江一把揽过周寻安的肩膀,将他往巷子里带,安慰他:
“别想太多。”
嘴上说着别让周寻安想太多,实际上在下车以后,梁江心里的那份不安感就越来越重。
眼前的巷子极窄,因着昨日下过雨,又到处是软烂的泥坑。梁江提着那红艳艳的方盒子沿着墙根走在前面,还不忘拉一把后面的周寻安。
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像是两个过年时不得不提着东西,踩着泥路去看望远房亲戚的苦命人。
等到了小区门口,这份苦命感更重。
小区镂空的大铁门是坏的,右半扇正躺在地上,由着小孩子在上面跳来跳去。旁边,大爷大妈们端着凳子就坐在门口,边摇扇子边打量每一个进入小区的人。
这儿一看就是那种上了年头的小区。地方老,而且还小,只有一栋楼,进门直走五分钟,穿过健身小广场就是。要说这里有什么优势的话,大约是小区隔壁有一家第三小学。
嗯,也算是学区房。
此时天阴沉到极点,像是有人直接扯了一块儿深灰色的布罩在天上。周寻安看看时间,才六点多,夏天的晚上,不该黑得这么早。
旁边,梁江也在抬头看天,他忽然想起,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副本里,天空好像也是这样,永远阴沉到令人绝望。
来到楼下,从楼道里还吹出一阵风,风不大,却是发出呜咽的响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梁江没有退后,“走吧,去房子里。”
因为全小区就这一栋楼,所以那个304太好找了,上楼,右手边就是,对门是302。
说来有趣,这栋楼里的房号没有单数,每一层都是2和4,大约是图个吉利。
推了推,304的门是锁着的,敲门也没人应。周寻安正想着去哪里找找问问的时候,梁江踢开门口的黑色地毯,从下面摸出一把钥匙。
“有经验。”周寻安赞叹道。
梁江亮了一下手里的细铁丝:“实在不行的话,还有这个。”
像梁江和沈无用这种在副本里混的,早都学会了开门的本事,像这种老式的木门,更好开。
进门前,两人做好心理准备。在他们的想象里,屋内极有可能是一个凶案现场,有很大的概率会出现尸体。
但谁也未曾想到,开了灯,放眼望去,整间屋子铺着白色的砖,贴着花色的壁纸,除却一张木质的方桌,再无别的家具。
干净到不可思议。
当两人踏入屋中,系统的提示随之响起:“请玩家将蛋糕放至桌上。”
梁江照着系统所说的去做。那方盒子刚轻轻落在桌上,从底部渗出一汪血色的水。
他们两个本能地后退,而那血水向着桌子两侧分别漫去,竟是在蛋糕盒子的两边各自勾勒出一个字母。
左A右B。
是的,这就是终极的任务,任谁都不会想到,凌源大厦最后的难关,会是一道......选择题。
系统毫无感情地陈述任务:
“最终你答应了李亚的恳求,帮他送一次生日蛋糕,但你心中却盘算起来。
选A,直接将生日蛋糕送给李亚的弟弟,弟弟死亡,李亚解脱。
选B,在三天内将蛋糕切开,分别送给不同的家庭,每个家庭将会在当晚死去一名成员。
在此期间,李亚的弟弟能获得你拖延而来的时间,和母亲在家做好准备。第四天,被你欺瞒的李亚会恼羞成怒直接找上弟弟,然后困于阵中,灰飞烟灭。”
从未见过的奇特的任务。
还有,李亚是谁?李亚的弟弟又是谁?
不怪他们不知道,这是通关了前面所有主线任务的玩家才能了解的信息,此时在梁江和周寻安这里,李亚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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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压根不会给他们解释,最后冷冷地吐出一个问句:
“AorB?”
这到底该怎么选!
还好,系统没让他们当场回答问题,而是让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来做出选择。
送蛋糕给别人,或者给那个李亚的弟弟,就看他们今天怎么做。
梁江蹙起眉头,回到桌边,伸手摸向那方盒子上系着的红绸蝴蝶结。
“嘶——”轻轻一抽,绑着盒子的丝带随之被解开,落在旁边。
梁江说:“先看看蛋糕是什么样子。”
六寸的蛋糕,纯白奶油的抹面,没有任何装饰和裱花,只在蛋糕上用红色果酱挤出一行红字:
祝你幸福。
想一想吃到蛋糕后的人会死的结局,这句话就不像是祝福了,像是诅咒。
盒子里还有几份刀叉和盘子,一张巴掌大的贺卡。
贺卡上歪歪斜斜地写道:弟弟,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这种在一起,指的是以哪种形式在一起呢?更恐怖更狰狞了。
看着这些东西,梁江下了结论:“这个李亚,一定是个死人,或者说,他现在是一只鬼。”
还是一只满怀怨气的,恨不得全家人去死的鬼。
梁江把那两个选项翻译了一下:
“选A,就是和李亚站在一起,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选B,就是否认李亚,要想办法来尽可能地帮助他的家人。”
这是立场的问题,但在选择立场前,首先你得知道那只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江还要继续说下去,这时一直沉默的周寻安开了口,抬起那双温和的眼,对他说:
“队长,你还忽略了一个问题。
选A,是帮着李亚杀死他的弟弟和家人。
选B,是杀死无辜的另外三个人。”
周寻安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任务,是教唆我们去杀人。”
100. 你的心愿(3)
以往是冤魂厉鬼们对玩家们穷追不舍,恨不得剜心取血,生吃骨肉。
如今倒好,反过来了,这个世界笑嘻嘻地把刀子递给你,和你说一句:“来,去吧,这次轮到你来追啦。”
乍看上去危险性是大大地降低了,但就像周寻安说的那样,这些事,说白了就是在杀人。
对此,梁江只能和周寻安说:“这是任务。”
周寻安很快接话道:“要做任务就可以杀人了吗?你觉得这样做,我们会有好的结果?”
这还是周寻安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抗拒,不满,一股脑摊开。
梁江不反驳周寻安,就这么看着他在这空空的房子里踱步。
其实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呢?
梁江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是被这个破世界给折磨疯了。他能说出“这是任务”,完全是出于多次副本经验的本能考虑。
感谢上天,或者说感谢周寻安在他的身边。在任务之外,梁江思索起更深的事情。
以往不是没有在副本里对NPC动过手,但那都是在生命受到对方威胁的情况下。
拿上次在蔷薇酒吧里的事来说,周寻安能把彼特给狠狠推出去,也是因为那是个食人精气的妖物。
如今要做这道选择题,总得有个说法,有个理由。
思来想去,问题又绕回到任务这两个字来,梁江说:“这个任务不对劲。”
周寻安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你终于发现了。”
但梁江说的不对劲,和他理解的不对劲的意思不一样。
梁江回到桌边拿起那张贺卡,翻来覆去地看: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毫无头绪,系统也不给背景介绍,就好像默认了我们知道李亚是谁,知道他的过往。”
尤其是那句“最终你答应了李亚的恳求,帮他送一次生日蛋糕”,怪异至极。
在哪里见到的李亚?什么时候答应的?
这样说下去,某些线团便被找到头绪。
梁江放下贺卡:“我们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任务。”
这下,周寻安那动荡的情感被压下去一点,他也考虑起这次任务本身的问题:
“自从我们进入副本,除了找朋友这个机制以外,只做了蔷薇酒吧这个任务,这里面没有李亚这个人。”
最近第二轮主线任务倒是开启了,但他俩临时被派到这里来,也就不知道那个任务中有什么,并且联系不上队友。
梁江低着头,用一句话点出现在的处境:
“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沈无用......”
周寻安:“嗯?”
梁江接着道:“跳级读书。”
区别在于,沈无用跳级读书还能读明白,他俩在疑似跳过了几个任务的情况下来做这个选择题,稀里糊涂的,根本读不懂。
此刻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半,按照任务的要求,今晚就要做出选择。
墙那边,周寻安垂着头,额发挡住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嘴角。
梁江走到他身边,俯身翻开地上的包——那是他们来时带着的,装着手电筒、药品等杂七杂八的物品。
这会儿梁江从里面取出一袋面包递给周寻安:
“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去转转。”
*
惠民小区只有这一栋楼,7层14户,所以挨家挨户串门是很容易的。
先在院子里转一转,这个时候还在健身器材附近待着的,大多是小孩。他们喊得比蝉鸣还要凶上一些,做无意义的追逐与尖叫。
梁江和周寻安远远地站着,看着。盯着的时间长了,梁江注意到一些事,眸光微动。
那个小男孩,他在追人之前,必定揉一下鼻子,每次揉的次数是一样的,挤眉弄眼的神态每次也都是复制粘贴。
也许这不算什么,个人的习惯动作而已,但这些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总是容易走着走着,跑着跑着,将鞋子弄丢。
塑料凉鞋,拖鞋,不管是怎样的鞋子,在走上几步路以后都会被甩到一边去。孩子们总得光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去捡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穿好。
可惜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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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了以后没多久,鞋子又会掉。
楼上,做好饭的大人拉开窗,在叫他们回去,这些孩子就一窝蜂地往楼道里钻,楼梯口那边又是掉了好几只鞋。
周寻安说:“这也跑得太急了。”
话音落定,周寻安去看身边的梁江,发现他正站在那里,一双眼死死地看着这些鞋子,像是被勾走思绪,正沉溺于什么中。
“队长?”周寻安伸手在他面前挥一挥。
而梁江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让周寻安当场愣住。
梁江说:“这些孩子都是死的。”
周寻安:“你这话要是让家长们听到了,会挨打的。”
梁江叹气:“寻安,我没和你开玩笑。鬼有时能伪装成人,但鬼是没有脚后跟的,穿不了鞋子。”
偶尔出现一下倒还好,如果要像人那样生活几天,鬼可以伪装外表、神态,但久而久之,鞋子就是会很容易掉。
梁江亲眼目睹过,梁江与他的那些队友们相处过那么多天......他当然知道。
却是不能和周寻安讲得太明白,只说一句“以前副本里见过”,然后匆匆钻入那黑漆漆的楼栋中。
——“走吧,串门。”
说是串门,其实是在每户人家门口停一停,听里面的人说话。老房子并不隔音,屋里的人声音大一些,站在楼道里就能听见。
一楼的两户住着的都是老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收起乘凉的小板凳,蹒跚着回到家里。
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戏曲声咿咿呀呀。
梁江把耳朵贴在门上再听听,没过多久就立即直起身子,退后几步。
因为在贴耳去听的时候,他听到用指甲一下一下剐蹭门板的声音。
很清楚,很近。应当是在他偷听的时候,有人正站在门的背后,弓起十根手指,就这么慢吞吞地抓挠着门板,想必在那上面,已留下长长划痕。
若没那电视声音掩盖,这声音还会更清晰。
里面的“老人”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你:
嘻嘻,我知道你在门外。
101. 你的心愿(4)
见队长是这个反应,周寻安知道事有妖异。
周寻安去听对门那户的,这次还好,没有指甲挠门的动静,但能听到有规律有节奏的咀嚼声。
吃的还是动物骨头,喀嚓,嘎吱。
不得不说,屋里老人的牙口是真的好。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继续上楼。
二楼这两户家里都有小孩。西边这户的门开了,女人吼她的儿子,要他去楼下把鞋子捡回来。
这一家人显然正在吃晚饭,女人手里拿着一双筷子,但,是倒着拿的。
梁江和周寻安向她礼貌地点头微笑,就算是邻居间打过招呼了,女人也有些尴尬地和他们笑,大约是觉得管教孩子被人看见了,有些不太好意思。
到了三楼,在304的对面,房子是空着的,没有人住。
从四楼到六楼,各家各户都有奇奇怪怪的地方。而其中最让周寻安印象深刻的,是502。
这家的门是敞开着的。屋外散落着一地的红色鞭炮纸屑,屋里到处可见红色的双喜字,沙发上方还挂着一幅婚纱照,照片里的新人捧着花,头挨着头,笑得甜蜜。
小俩口今天新婚,应该是刚刚送走亲朋好友。他们也太心急了一些,门开没关就坐在了沙发上,眉开眼笑地一起点红包。
数到一半,这家男主人总算是想起大门还没关,急匆匆跑到外面来,撞见周寻安与梁江。
这是个极和气的,有些胖的戴眼镜的男人,他看外面有人,回屋又抓了一把喜糖塞到这两个陌生人手里。
“恭喜恭喜,百年好合!”周寻安握着手里的糖,也和他笑。
梁江却并不吭声,只是一直盯着那张婚纱照看。
等门关了,梁江低着头,说这对夫妻大概率也是鬼。
周寻安便叹一口气:
“队长,你走了一路,鉴了一路的鬼。
这大概就是......经验丰富?”
啧,这句话,不像是夸人。
梁江听出他的抵触,并不多说,只是默默地继续上楼,走在前面。
李亚的弟弟住在7楼,是704。
这儿的两户人家很有意思,门上都挂着小圆镜,且都贴着黄符,在704的门把手上,还系着一根红布条。
看来这两家都知道楼里有邪祟,尤其是704,准备得更为周全,这说明7楼住着的,应当都是活人。
梁江在704门口停了一会儿,屋里安静极了,只能偶尔听到一些收拾碗筷的声音。
要想知道李亚是谁,直接问问就好,这是最快的办法。但也得琢磨一下,斟酌词句,否则不仅问不出话,搞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思忖片刻后,梁江敲了门:“您好,社区工作人员!”
这时周寻安就退到楼梯上去,看着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
单从脸来看,女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老,但她的眼神实在是沧桑。
女人转着疲惫的眼珠,拢一拢鬓边的碎发:“有什么事吗?”
梁江随口编了个事项,说来排查常住人口,简单地问询几句,因为没有问到很敏感的信息,只是问户口本上的人最近是否有不在本地的,女人也就没有多怀疑。
两人说话间,有小男孩在喊妈妈,过来抱她的腿,看上去七岁左右。
“家里人都在。我,我丈夫,还有......”
说到儿子的时候,女人深深地低下头去,粗粝的手指在那张小脸蛋上摸了又摸:“我儿子,豆豆。”
梁江知道再多问就得露馅,点头:“好的,那打扰您了。”
做戏要做全,梁江又去问对面的人,不过这家的主人似乎还没有下班,敲门以后,没有人应。
现在,可以回到304了。梁江的心里已有主意。
*
304里除了那张桌子,还有一个卫生间以外,什么都没有。
周寻安心细,出发前说队长你带了道具,那我就带些装备。
所谓的装备,就是一大包吃的,喝的,还有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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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品等东西,难怪出发之前沈无用问他们是不是要去野营,陆槐还想塞一点零食进去。
此刻两人靠着墙坐下,很没有形象地伸长着腿,各自拿着一瓶矿泉水喝,做短暂的休息。
梁江拧着瓶盖:
“现在看来,除了7楼,余下的这些并不是活人。
我们可以选择直接把蛋糕送给李亚的弟弟,但在这之后,楼里别的鬼魂会不会搞事情,这是未知的。”
说起李亚的弟弟,周寻安问道:“那个小孩就是他弟弟吧?年纪不大,才七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当哥哥的恨上七岁的弟弟?
那开门的女人想必就是李亚的妈妈,看这母子二人,并不像是那种做尽坏事的极恶之人。
“所以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梁江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切蛋糕。”
周寻安看着他。
梁江便解释道:
“既然有隐情,楼里鬼又这么多,我们当然不能选A。
还是切蛋糕送人吧。”
说干就干,梁江拿起塑料的那把刀,沿着白色奶油切下,这一切,还真找出线索来。
蛋糕的内胚里,塞着一角染血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
梁江把它扯出来,刮掉沾着的奶油,铺开,勉强能从这截衣服上辨认出四个小字:宇宏建筑。
“寻安,你来看这个。”梁江叫道。
这下,周寻安想起沈无用说过的事。
从沈家小馆出来以后,沈无用和他聊起过凌源大厦当年的事,说当初盖楼的时候,有很多工人离奇死亡,还曾有死者的母亲在记者面前恨恨地诅咒,说这是人祭。
后来大家聚在一起聊过凌源大厦的往事,凭借着历经多个副本的直觉,队长、沈无用还有陆槐一直认为凌源大厦如今这么古怪,一定和人祭这种事是沾边的。
以活人的命来做祭祀,换财源滚滚取之不尽。
当初负责凌源大厦这个项目的,就是宇宏建筑公司。
102. 你的心愿(5)
能把染血的衣服塞进蛋糕里,可见李亚当年的死绝对有蹊跷。
但若真的是工地搞人祭,打生桩,他该恨的明明是工地那帮人,怎么还恨上自己的家人了呢?
现在还真不能给他弟弟送蛋糕,回头他要是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害死家里人,真的就是人间惨剧了。
梁江按着刀,缓缓切下两角,放在两张托盘里。
白色的软塌塌的奶油,黄色的叉子,蛋糕胚湿软粘腻,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味的东西,梁江都要怀疑别人肯不肯收。
一旁的周寻安拿起盒子把剩下的盖好,目光闪烁:“那这份蛋糕要给谁?”
他看出队长心里早已有人选,只是没想到队长一开口便说:
“5楼那对小夫妻。”
周寻安的眉心一跳:“他们?”
“对,他们,”梁江毫不犹豫,“这对夫妻是我目前看到的最凶的两个。”
其实一圈转下来,这两个人乍看上去是最像活人的,会说会笑,还会给外面人递喜糖。
然而墙上的婚纱照还是出卖了这两个“人”。
婚纱照里,这对新人确实很亲密,头挨着头——那种各自的头与脖子分离,紧紧贴在对方脸上的亲密。
最为诡异的是,梁江看着那副照片的时候,里面的人还故意凑得更近,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凶到根本不怕你知道他们是鬼。
周寻安也观察到了那副照片的异常,但选这对夫妻做第一个送蛋糕对象,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在饭店里,你遇到一只可爱的小羊,你摸它的脑袋,抱着它,和它玩,接着半小时以后,小羊被领走,你听到后厨传来剁骨头的声音。
家人告诉你,现在正在烹制的,就是你刚才抱过的那只小羊。
那你的心里是很难受的。
周寻安倒不至于难过,但刚才那对夫妻才刚刚给过他喜糖,现在他就要和梁江端着死亡蛋糕到人家家里去,这感觉还是有些微妙。
奈何任务就是任务,在这个世界里,不做事,真的会死。
更何况这两人是厉鬼,这样说来的话,似乎也不该有任何心理负担......
周寻安定定心神,跟在队长身后。
*
晚上八点,502家的门被敲响。
造访的客人们各端着一盘蛋糕站在门外,脸上在笑,眼里却透着一些紧张。
队长这个人身上的疏离感还是太强了一些,周寻安主动承担起聊天的任务。
——今天吃到了你们的喜糖,很开心,刚好家里定了蛋糕,也想和你们分享一下。
多么圆满的话,礼尚往来,无懈可击。
夫妻两人笑得更为甜蜜,连声道谢接来蛋糕。
临走前周寻安回头去看,只见那个男人正用手指刮下一点奶油,点在妻子的鼻尖上。
回到304以后,周寻安还是会忍不住回想起这一幕。
旁边的梁江则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的天。此时的天更黑,像初学的画画的孩子用黑色的笔重重涂抹,将颜色压得很实。
在这样黑的天空里,树梢边露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小月亮,长着毛边一样,看得不甚清楚。
这种毛边的月亮,梁江见过的。
总觉得如果见到了它,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压着心里那点不安感,梁江回到周寻安的身边,打趣说当初还真该照着野营准备,带些睡袋过来。你看现在这情况,我们两个只能睡地板。
“活着就好。”周寻安喟叹一声。
他们完成了第一轮送蛋糕的任务,今夜确实能平安。
而某对夫妻就不同了。
夜半时分,楼道里再度鼓起呜咽着的风。睡梦中的人听到了,大多紧紧身上的小薄被,继续睡。
风向上,向上,似野兽低巡。
停在某处,大力地冲开一扇门,接着风声消散。
很快的,从五楼传来惊声尖叫,几乎刺穿人的耳膜。
奇怪的是楼里的其他人睡得真沉,没有任何人起来看看,只有周寻安和梁江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向眼前的一片黑暗。
出事了。
其实该有心理准备的,送去蛋糕,那家里就会死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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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亲耳听到这种死前的惨叫,还是过于震撼了点。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请玩家前往502室,回收刀叉。”
好家伙,意思是把那些餐具拿回来,洗洗还能用,是吧?
把蛋糕送给这对小夫妻,又听到惨叫以后,周寻安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现在系统还要他和队长再去现场。
去现场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告诉自己,这都是我的杰作?
走出门的时候,周寻安垂着头。忽然,那前面的人回过头来,高大的身影俯身靠近他。
梁江握住周寻安的手。
冰的,还出了很多的汗。
“害怕吗?”梁江问道。
毕竟梁江还记得眼前这人是个新人,他见惯了新玩家的眼泪,他觉着哪怕周寻安再镇定再冷静,也还是一个刚被卷入噩梦中的人。
梁江习惯性地安抚自己的队友,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事,他总能让人安定下来。
然而今天似乎失效了。周寻安将手抽出来,只淡淡和他说:“上楼吧。”
502的门是开着的,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毛边的月亮投来一点光亮。
周寻安站在玄关处,看到那男人的镜片全都碎掉了,他正抱着膝盖缩在客厅一角,呆呆的,脸上是还没有干涸的泪水。
这个时候你去叫他,他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至于他的妻子,此时正伏在餐桌上。梁江把她的脸翻过来,只见眼睛和鼻子都流出鲜血,嘴巴大张着,死状很是可怖。
而就在这位妻子的面前,盘子里的白色蛋糕已被吃去一半。
照着系统的要求,梁江去拿桌上的餐具。先是收起刀叉,再拿起托盘。
梁江的手一顿。
——某张托盘上,多出了用红色果酱写出的字。
那上面写道:
妈妈,我的命,就只值二十万吗?
一个人的命当然不只值二十万。
梁江让周寻安也来看这句话,说:“人命是无价的。”
于是周寻安望着桌边的那位妻子,重复道:“对,人命无价。”
103. 你的心愿(6)
“对,人命无价。”
说这话的时候,周寻安裤兜里的几颗喜糖正硌着他,令他无法忽略。
再去望一望沙发上挂着的那张婚纱照,把里面的异样看了又看,好像才能给自己吃一颗定心的丸药,稍稍缓解这沉重内疚。
梁江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梁江其实是知道的。周寻安这人很能藏住自己的恐惧,但遮掩不了脸上的阴云。
所以把餐具装进袋子里以后,梁江在客厅里转着,从茶几上那一堆红包里掏出来一个,撕开——
花花绿绿的冥币纷纷扬扬地落下。
再拆一个,还是这样。
这就不用多做解释了,什么样的人会有这种红包呢?
对了,还该去看看卧室,那里还飘出些血腥气。但梁江不忍这样做,只是告诉周寻安,可以回去了。
在这两人出了门,下了楼以后,502的客厅里,传来那种安全帽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的响声。
咚、咚咚。
*
等到第二天一早,周寻安醒来时的第一感觉是痛。
靠着墙睡了一晚,脖子不痛的话才奇怪。他揉着后脖颈,接过梁江递来的水。
今天得送第二次蛋糕,而在此之前,梁江打算观察一下李亚的母亲与弟弟。
这会儿是周五早上七点钟,站在窗前等一等,能看到李亚的母亲正牵着豆豆的手走出院子,向着隔壁的第三小学而去。
说实话,那学校离小区很近,出门左拐就到,但这位母亲还是要亲自送孩子。
隔着这么远梁江都能看到,她抓着豆豆的手紧了又紧,总把孩子往自己的腿边带,就差抱在怀里。
可以说是非常爱孩子的一位母亲。
梁江不禁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句话:“妈妈,我的命,就只值二十万吗?”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命会被标价呢?
在出事的时候。
结合那角衣服来看,李亚就是当年在工地上死掉的工人之一,这二十万,应该就是工地的赔偿款。
李亚是忿忿不平的。他大概是在恨,恨父母草草收下这二十万,没有为他伸张正义,一心只想着钱。
此时周寻安也来到窗边,说道:
“二十万也算不少,他妈妈要是真的爱钱,也该带着家人搬走才对。”
确实,这个小区又老又破。还有,看那女人和豆豆的穿戴,真的是简朴到极致。
等到上午十点,梁江和周寻安还看到了李亚的父亲。
这男人下楼来接买菜回家的妻子,一样的花白头发,弓着背,一言不发。
这两口子走在一起,就像一对会行走的哑巴木偶,身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失去李亚以后,他们便把自己锁了起来,锁在失去儿子的永夜中。若是没有这个豆豆,他们怕是早都手牵手从楼上跳下来。
像这样脆弱的人,你直接跑去再问起有关他们的儿子的事,无异于一种巨大的刺激。
想来想去,梁江决定先在豆豆这里旁敲侧击一下。
但这也很不容易,这孩子被母亲管得很严,只有在下午放学以后才得到允许,单独来楼下玩一阵子。天擦黑的时候,母亲就拉开窗子叫他。
和别的人不同,这母亲不叫孩子的名字,而是拿出家里的一个盆来,拿着擀面杖重重敲上三下,声音极重,引得邻居抬头喊她:
“豆豆妈,你儿子听见了!别敲了!”
有人骂:“敲敲敲,跟丧钟似的。”
豆豆很听话,抱起皮球就往家里跑,还不忘帮小伙伴捡起鞋子,丢回去。
而在楼道里,有两个人正站在楼梯里,拦住了豆豆回去的路。
周寻安笑着问他:“这么早就回去啊,不多玩一会儿吗?”
豆豆紧紧抱着球:“我妈不让。”
周寻安就又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没办法,这孩子很听妈妈的话,急着回去,现在也没时间绕着圈套话。
对面,一提起哥哥,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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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昂起头:“我哥哥是大学生。”
蓦地,楼上又传来敲盆的声音。是那母亲还没听到孩子上楼的脚步,在催。
周寻安和梁江便让开路,放豆豆回去,看着他一路小跑上楼。
这次他们只问出了大学生这个信息,但这个信息是很关键很重要的。
要知道,当年凌源大厦的人祭事件之所以能被传出来,就是因为当初有个学生在这里打工,死在了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
是他一夜白头的母亲不依不饶,瘫坐在地上,面对镜头说出“人祭”这两个字。
如果李亚就是这个高考完的学生,那么事情更古怪。
那为了他这样去闹的母亲,会欢欢喜喜地收下二十万,轻而易举地息事宁人?
李亚啊李亚,你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呢?
*
今天这一整天里,天仍是那样阴沉。
话说502里死了人,周寻安原本以为邻居会报警,然而根本没有,小区里非常平静。他和梁江专门去过一次502,门是紧锁的,还落了厚厚一层灰,只有地上残留的鞭炮纸屑在告诉他们,昨天这里似乎真的住着人。
离开502以后,他们还又去了一次704。
系统说过,这几天里李亚的母亲是能预知到凶事的,一直在准备。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次他们来到704门口,看到门口多了一对石质的小狮子。
他们能理解这位母亲。已经失去一次孩子了,她肯定不愿意失去豆豆,会竭尽全力去保护。
下楼时梁江和周寻安还碰到了住在702的人,这对中年夫妻在看到704门口的石狮子以后骂了声晦气,重重摔上家门。
原来702纯粹以为对方有些神经兮兮的,他们在家门上贴些东西,也只是以为对门要和他们斗法。
要是到时候李亚的鬼魂真的跑到7楼里,他们大概会被吓死。
时间渐渐推移,又是夜晚。
蝉叫得凶,夜漆黑,毛月亮。
这一次,蛋糕送给谁?
104. 你的心愿(7)
这一次,蛋糕送给402。
实在不是梁江过于残忍,是这家的青年人过于嚣张了一些。
傍晚时分,青年敲响304的门。这人说他叫阿强,是在小区附近开饺子店的,要请新邻居尝一尝,拜托他们以后多多照顾生意。
说着,阿强递来两个还热着的一次性餐盒,高高兴兴地离开。
这边的梁江与周寻安自然不会轻易吃这种送上门的东西。嗯,他们昨天给别人送上门的蛋糕就不是好东西......
梁江打开餐盒,把饺子挨个掰开,只见每一个里面的内陷都是一张旧报纸的一部分。倒是不用拼凑在一起了,其中一张上赫然写着:
“查封!饺子店出现人肉馅!”
这比拆开饺子看到人的手指还要更恶心一点,那是鬼魂知道他们玩家的身份,故意来逗他们玩。
既然如此,就只好借着规则给他送送蛋糕。
隔了一天,桌上的蛋糕依然完好,丝毫没有变质的迹象,刀子切下去,蛋糕软绵绵地倾倒在托盘上。
梁江和周寻安带着这样的蛋糕登门的时候,402室还正在剁肉馅,开门的阿强一头的汗。
阿强接过蛋糕,同时也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甚至阿强当着他们的面,连刀叉都不拿,直接用手指搅和着奶油送到嘴里,转着圈地舔,再一把抓起蛋糕坯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要让你看清楚他的牙齿是如何咀嚼的。
“谢谢你喜欢我家的蛋糕。”
——梁江和他笑一笑,拉着周寻安快步下楼。
这次都不用考虑阿强是不是鬼,答案摆在明面上。
夜半时分,呜咽的风声准时钻入楼道,这一次,402室也响起叫声,不过叫得很难听,像在杀猪。
系统依旧发来提示,要他们去回收餐具。昨天回收的那些,还摆在桌子上。
此时的402室总算没了剁馅的声音,安安静静。
走进屋里,先闻到肉的腥味。周寻安的目光转了一圈,才在厨房门口找到倒在地上的阿强。
阿强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浑圆,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餐具就放在案板上,得绕过阿强迈步过去。梁江把餐盘捞过来,只见上面这次用红色果酱写的是:
“你们有了新的小孩,不要我了。”
这种委屈的孩子气的话,符合梁江对李亚心理的揣测。
不明不白地死掉以后,看到父母又有了弟弟,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是会让亡者心里不平。
只是逝者已逝,阴阳相隔,何苦来管阳间的事?
梁江收好东西,周寻安便立即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在周寻安的身后,有人咳嗽好几声,说:
“我还没死......能不能叫下救护车?”
听到有人说话,还是发出这样哀求的声音,周寻安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
而就是这短暂的停留给了地上的人可乘之机。阿强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张着两只手要狠狠去掐周寻安的脖子。
不,不止是掐,他那布满尸斑的手溃烂流脓,指甲长长还带着勾,这是要扎进周寻安脖子的血管里。
天旋地转间,周寻安被另一只手有力地抓到一边去,他看到梁江立在他的前面,右手抬起,虚空画了什么,半空中燃起幽蓝的火。
符纸燃尽,灰尘落地之后,地上的人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
梁江只是说:“走。”
看上去无比轻松,像小说里那种无敌的主角,弹指间灭掉百年恶鬼,衣角不沾一点灰尘。
但等回到304里,周寻安还是看到梁江脖颈上蜿蜒的汗。
“帮我拿一瓶水。”梁江这样说着,顺着墙慢慢坐下去。
这一刻周寻安前所未有地慌。可能,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到队长也会如此虚弱。
周寻安看他的手在抖,就干脆抬着瓶子给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水。
稍稍缓了一些之后,梁江按住周寻安的手,示意他把瓶子放下:
“没事的,使用道具的副作用。
寻安,别怕。”
梁江见过太多新人的眼泪,真的怕周寻安会哭,虽然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比较小。
那边的周寻安不放心,还是要给他喂水,又要去拆一包巧克力给他吃,梁江就拉着他让他在旁边坐下来,和他说话。
也许聊聊天能让这人安稳一点。
屋里的灯灭着,黑暗中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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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轻声问道:
“给第一对夫妻送蛋糕的时候,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没等周寻安回答,梁江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许你在想,队长说什么那对夫妻是鬼,是骗我的。又或者,你知道他们是鬼,你在想我专门提这个,是想安慰你,让你别太自责。”
是说中了周寻安的心思的,所以周寻安捏捏瓶子,没有说话。
使用符咒道具的副作用正在消散,胸口没那么憋闷了,能好受一些,但另一股气在胸中翻涌。梁江抬起下巴来,对着这夜色出神。
半晌过后,梁江微微侧头去看窗外的天,以及那天上的毛月亮,他告诉周寻安,自己曾在某个副本里天天见到这样的月亮。
原本是该将那些队友的事永永远远地烂在肚子里。但今夜,梁江把往事的门撬开一点。
或许,是我不想看见周寻安为了杀了像人的鬼而自责吧。
——梁江的心中有着这样模模糊糊的借口,他以月亮为开头,就这样一点一点说起过往的事。
讲昔日的好友,再讲团灭时的绝望,当说到死去的朋友出现在身边,以活死人的方式做自己的队友的时候,梁江抓住周寻安手里那只矿泉水瓶,捏得更狠。
可能梁江早就需要痛痛快快地这样讲上一场。割开某处的疤,让腐臭的血流出来,以疼痛来试图与过去告别。
不知说了多久,也不知最后说的是什么,梁江又捏了一次那只已然瘪了的瓶子。
他想告诉周寻安,世界就是如此,人鬼难辨,鬼有时会在某个刹那像人,但鬼就是鬼。
是的,是要安慰周寻安,让他在这个副本里好受一点的。
只是梁江完全没有想到,短暂的寂静之后,身边的周寻安吸了吸鼻子。
梁江侧过脸,看见周寻安的脸上挂着泪,这泪珠一直滴到下巴上去。
梁江一时间慌了神,和他说别怕,遇到这种善于伪装的鬼,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商城里有几个东西很好用......
但周寻安才不要听这些。
黑暗中周寻安的眼里仍蓄着泪,他问梁江:
“你真以为我是害怕?
你不明白我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流的吗?”
105. 你的心愿(8)
周寻安从小受到的教育不说是与人为善,至少是很正统的。
走在既定的轨道上,遵守明面上给出的规则,这样做,在世间至少能保住活着的底线。
而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你未曾做过坏事又如何,你善良正直又如何?上面的恶意说来就来,似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
人人鬼鬼,善善恶恶,魑魅魍魉,模糊不清。
周寻安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正式地有了一些认知。
而流出眼泪,最直接的原因,大约是对梁江的共情。
那样的日子,单单作为旁观者去听,周寻安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无法想象梁江是如何独自捱过的那样的时光,再独自成长为一棵树,默然地伫立。
那些苦楚,不愿也不能与外人诉说,就压下去,压下去,一直一直压到心底最深处,却总能听到回响。
周寻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周寻安知道这个人是队长,是跟着他就绝对有生存保障的人。
周寻安也一次次地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而那个人,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完成任务的玩家而已,把自己圈死在队长的身份里。
周寻安自个儿擦一把下巴上挂着的泪珠,和梁江说:“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吃这种苦头呢?”
于是梁江被这话逗得哑然失笑。
周寻安又擦了把脸,脸上渐渐寻回那惯有的平静。
一室夜色中,周寻安刚哭过的眼闪着亮,盛着光。
周寻安问梁江:
“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离开,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不想你在我这里永远都只是队长这个代号。”
还真是......特别的请求。
*
和上次一样,402的死没有引起任何风波。
今天是休息日,豆豆从家里拿了零钱跑去外面买方便面。他买了东西就乖乖往家里跑,不过还是在楼道里遇到了周寻安。
豆豆记得妈妈的嘱托,低着头就要跑,但周寻安还是从他这里得到了一点回答。
周寻安问他:“你哥哥呢?”
豆豆扔下一句话:“我哥还没毕业呢!”
后来没过多久,有人敲了304室的门。
打开门那一刻,周寻安是诧异的,因为来的人正是李亚的母亲,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花菜,显然是刚买菜回来。
这女人开门见山地道:
“我看到你们找我儿子了。”
说话时她勒着袋子,指尖发白。她就站在这里,很警惕地问:“你们,是宇宏建筑公司的人吗?”
女人两边的肩膀塌下去,她像怕极了但仍张开翅膀的老鸟。看样子自从李亚出事以后,宇宏建筑公司的人应该没少纠缠过她。
这时屋里的梁江走过来,坦然地告诉她:“我们和那个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和李亚......算是有点关系。”
女人便定定地望着梁江的眼,然后背过身去,一步一步地上楼。
她没说话,不过两人感受到了她的意思,跟在身后。
等到七楼,女人转着哗啦作响的钥匙,开了门。
梁江刚走进玄关里,眼前便闪过一道寒光,是那女人抽出袋子里藏着的刀,使尽力气地朝他挥舞。
但这样瘦小苍老的女人哪里制服得了梁江呢,两秒后梁江就轻轻松松握住她的手腕,喊了一声:“阿姨。”
女人的手仍抖着,还想再做挣扎。
——“你们能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我儿子早都死了!死了!”
她似乎是不想惊动里间正跟着爸爸看电视的豆豆,声音放得很低,但满是怨愤。
这时跟在后面的周寻安叫道:“妈妈。”
一声妈妈,就这么让女人软了下来,滑坐在地上。
周寻安和梁江关好门,把她搀扶到沙发上去,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才让她缓过来一些。
其实这两天里,梁江他们一直在想该怎么和这个女人说。
是要说真相吗?说你的儿子恨透了你们夫妻,埋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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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有了新的小孩?
思来想去,周寻安开口道:
“阿姨,有些话,是李亚托我问您的。
我知道这很离谱,您不信......”
谁知女人握着水杯,一个劲地点头:“我信,我知道亚亚一直都在。”
周寻安就问出李亚的第一个问题:
“当年,那家建筑公司给了您二十万的赔偿金,是这样吗?”
一提起这个,女人的泪水彻底关不住:
“对,他们给了我钱,足足二十万,我也收了。”
那杯水似乎有些烫,女人握着它,手心通红。
她说:“我又拿这笔钱买了他们的命。”
起初她真的以为儿子的死是意外,是命运捉弄,但上天可怜她,有一位大师专门找到她,说李亚是被人做了局,被迫拿自己的性命给凌源大厦做了活祭。
这就是她为什么能在镜头前说出“人祭”这个词语,是有人告诉过她的。
那位大师还很愿意帮她再做上一局,只要她肯,大师能让那些工地的大大小小的负责人通通去死,为他们造的孽付出代价。
梁江看了眼这个破败的家,问道:“所以,您给大师付了钱?”
“对!”女人吞下一大口水,好像根本不知道烫,“大师没有骗我,后来那些人跳楼的跳楼,出车祸的出车祸......”
确实是如大师说的那样,一一应验,恶有恶报。
带着一种哀戚的快乐,女人把拿到的赔偿金全部交给大师,作为报答。
在这之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女人觉得是儿子回来找她了,摸着肚子哭了很久。她很想给儿子取名为李亚,又怕会勾起过往,最终就给小儿子取名李豆。
周寻安没把李亚对弟弟的怨恨讲出来,那是个好不容易把父母从悬崖谷底带出来的小孩。女人要是听了儿子的怨恨,该有多难过。
旁边的梁江则是忽然发问道:
“阿姨,我想问问您,那位大师是不是叫......胡龙天?”
107. 你的心愿(10)
三双眼睛都在望着李亚,两双流着泪,一双懵懵懂懂。
李亚想起,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回家。
是从什么时候起做了大师的刀呢?
死后灵魂被拘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阵冷一阵热,耳边尽是哭嚎之声。这个时候,是胡大师把他带走,告诉他工地上有关人祭的事。
“你还这么年轻,前途又好,不该死的。”胡大师和他惋惜地摇头。
最虚弱的那段时日,胡大师会和他说很多外面的事,说自己如何努力试着破掉工地上的阵法,也谈起他的父母,说他们如何在工地上竭尽所能地闹,最后闹到二十万这个比较满意的数字。
“恭喜你啊,”胡大师喝一口茶,“你爸妈刚生了孩子,我去看过,是个小男孩呢,你有弟弟了。”
怨气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渐渐滋生。
在这之后,胡大师让李亚做什么,他都会去的。
起初李亚并不觉得自己被大师所用,因为蒙住投资人的眼让他来出车祸,躲在负责人的浴缸里吓唬他,让他心悸而死,这好像......是李亚本身就很想做的事。
报复的心得到满足以后,就更感激那个人,渐渐地,做了很多与他其实无关的事情。
李亚就此成为胡大师手里一把很好用的刀。
凌源大厦即将建成的时候,胡大师说,很多人都要忘了这里有过人祭的事,就连你的父母,可能也不太记得这事儿了。
于是在这盖好的大楼上重演自己死亡的场景,每循环一次,心中的怨怼就深上一层。
但好像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发现胡大师有些奇怪。
李亚以为凌源大厦怨气慎重,自此倒闭荒芜——这是胡大师所愿看到的。
然而没过多久,有人来恭恭敬敬地找胡大师请关公像,为他点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胡大师说着什么镇压、驱邪这样的话,当晚就找人送出去十座关公像,李亚听到运货的那两个小子说:“知道一座关公像多少个数吗?十万哦。”
有人嘀咕,也不怕关公开了眼劈下一道雷,但也只是嘀咕一两句而已。
听到这些,李亚的心里一动。他承认,自己有了离开的想法。
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想离开。
然而,李亚哪里都去不了,无论他怎么走,都徘徊在凌源大厦里,他永远走在浓重的雾中,找不到大楼的出口。他知道,这是他长久积累的怨气把他困在这里。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忘却自己是谁,忘却很多事,已知地彷徨、彷徨。
有一天,胡大师又找到了他,还是闲谈,和他说让他安心,他的父母和弟弟过得很好,一家三口,无比幸福。
长久积累的怨,在此时彻底爆发。
说到底,不是想回到家里杀人的,他就是想问一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孩子。
胡大师说,可以帮他。
现在,李亚就站在这儿。
过去的苦楚,他不愿也不敢和家人说,就扭过头来,以意念的方式将他们拉入一个短暂的梦里,知晓他的痛苦。
一两分钟以后,那两人回过神来,叫他的名字:
“李亚?”
*
当初系统给出两个选项,是给出两个死亡的选择。
杀人,杀人,还是杀人。
但梁江他们看出一栋楼里的几乎都是鬼,所谓的杀人就成了灭鬼。
至于李亚这边......
这个人摘下那只浸着血的红色安全帽,像刚学走路的孩童那样,蹒跚着走了几步。
如今的他心中怨恨尽数消散,大彻大悟,想来天亮之时也就是他彻底离开的时候。而现在,李亚只想在父母和弟弟的身边呆着,想再坐一坐。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按理说,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然而,梁江和周寻安还没来得及为这家人掉眼泪,就听到每家每户的门都在剧烈地颤动,像有困兽在摇门那样。
客厅里,李亚回头和他们吼:
“走!”
这个字,就是李亚对他们最大的善意。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一路狂奔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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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二楼时,屋里的一家人已经推开门来,摇头晃脑,丧尸一般地走。
青面獠牙,皮肉外翻,一看便知是地狱道里的恶鬼!
谢天谢地,这栋楼不算太高,他们来得及跑出去,冲到健身的小广场上。
系统这时却冷冷响起,提示他们:
“检测到玩家未完成任务,请返回七楼帮助李亚复仇!”
说了一遍还不够,又说一遍。
狗屁!这是梁江与周寻安的想法。
这个结局很好,第二,我们回去干什么?和那些恶鬼狂欢吗?
梁江和周寻安没想到的是,这系统......似乎疯了。
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提示,到了最后,语气近乎扭曲疯狂,不停地说:
“回去!你们给我回去!”
蓦地,梁江果真站定了,不走了。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空中那轮毛边的月亮。
周寻安跟随着他一起看去,呼吸差点在这一刻停了停。
他们两个人都看到了,夜空中,那毛月亮变得无比清晰起来,竟是一台亮着幽光的圆形电脑屏幕!
警告音就是从悬着的这轮月亮里不断发出的。
机械音,一遍又一遍,从天上而来:
“检测到玩家未完成任务,回去!回去!”
合着系统一直挂在天上?!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梁江当即下了决定,先走为上。
而那系统眼看着梁江拉着周寻安要走,愤怒到极致,嘶吼道:
“梁江,你还没有做完任务,你会害死你的队友,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梁江!”
它要不说这个名字,梁江最多只当今天的系统出了故障,
这月亮一说出这个名字,一说出这句话,小区门口前,那男人再次回望向它,眼里的恨意比夜色更浓。
*
梁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当初在那个地狱副本里,悬着的就是这样的毛月亮。
所以,你,究竟是谁?
108. 共谋(1)
周寻安很想知道队长的名字。
他曾想过,或许活着离开这个副本以后,队长会和他说出真名。又或者,四个人在家里坐着,在某个暖意融融的日子里,队长能试着面对自己的过去。
周寻安没有想到过,他会从“月亮”这里听到队长的名字。
那个实则为电脑屏幕的东西叫着名字,带着一股子恶毒的劲,不怀好意。
它问队长,你是不是要害死所有人?
若周寻安不知道队长过去的事,也许他会以为这系统纯粹是在提醒任务的残酷。
但周寻安知道了,知道队长昔日的噩梦,所以他听得出来,这个狗东西是故意来戳队长的旧伤。
回去?只怕是回去了也是死。这月亮的恶意是如此坦白,藏都不藏。
周寻安必须带走队长。
周寻安拉住那人的手臂,就像上一次那人护住他那样。
周寻安说:“梁江,我们不和它玩了,走!”
*
对梁江来说,这还真是一次破天荒的体验。
以往是他冲在前,后面跟着那些仓皇的队友们,今天却是有人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生怕把他丢在哪里。
那个人不叫他队长,叫他梁江。
身后的月亮在发出更大的狂吼之声,在它的声浪之下,从整栋楼里涌出许许多多的“人”,有种末日来临的既视感。
而在小区门外,一辆黑色网约车正等在那里。车里的司机似乎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小区里掉了下巴的人,只是点一根烟,告诉梁江他们迟到了,要加五十块。
是的,今天下午梁江早早就打了电话来联系这个司机。那时周寻安还在问,这个人真的会来吗?
梁江笑着:“我加了五十块。”
开过玩笑以后,梁江说,不管怎样,多找一条退路。
结果这条退路找对了。
这会儿别说是多加五十块,多加五百块都行。
司机一踩油门,黑色的车一路奔驰。向窗外看去,那些空壳子店铺的砖石正在崩塌,积木一样连着溃散。
周寻安问梁江:“做完以后副本就会崩坏吗?”
毕竟他只做了个新手村任务,了解得并不多。
梁江便说,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以往都是玩家做完了任务就离开,还没见过副本世界会随之坏成这个样子。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那位摆着一张死人脸的司机真的是神人,车开得又快又稳当。
他无视窗外的一切,好像现在哪怕后面火山爆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会抖,拿出了NPC的职业素养。
终于,丧尸们的怪叫声湮灭了,城市的黑夜里出现正常的一弯月,车子就此驶回主城区。
在任务系统和沈无用闲扯的时候,游戏地图里正重新出现一个红点,不断闪烁,靠近......
地图弹出提示框:
“检测到玩家已回归副本主世界!”
*
重逢,没有想象中的喧嚣热烈。
但也足够吵了。陆槐瞬间发出的叫声穿透力很强,不久后,陆续有三个楼上楼下的邻居来敲门,让他们安宁一点。
等家里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灶台上的火又开了,锅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又一下。那是沈无用和陆槐坚持要重新煮上四碗面,平安面。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快速核对眼下的情况。
沈无用和陆槐做完了第二轮主线任务。
队长和周寻安从那个神秘的支线任务里逃了出来,按照那个“月亮”的说法,算是没有完成任务。
两边的任务都有一个胡大师。四个人一合计,就把胡大师钉在BOSS这个身份上。
桌边,眼看着陆槐又悄摸摸拿了一瓶辣椒酱来开,沈无用眼疾手快地将东西一把捞过。
还是得盯着陆槐,生病的人,必须饮食清淡。
沈无用一边拧紧盖子,一边聊起胡大师的工作室:
“我见到过和当年工地有关的一些东西,全给打包带回来了,就在家里。”
对面,周寻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这些东西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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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被保存得很好,你是怎么拿到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周寻安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他想过沈无用可能是偷偷溜进去的,也想过会是与人搏斗,九死一生中偷了东西就跑。
但周寻安就是没想到,沈无用会吸溜一口面条,告诉他:
“光明正大砸柜子拿走的。”
旁边,陆槐替沈无用补充道:
“他只拆了一半的工作室,剩下的是道上的兄弟帮忙拆的。”
于是周寻安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梁江也是。
走的时候他们担心过这俩人会不会在家里闹出事。
如今令人倍感欣慰的是,闹了,但却是在别人的地盘里闹的。
但凡那位胡大师能谦虚一点,收一收他身上的狂傲劲,都不至于能让沈无用钻这样的空子。
奈何胡大师就是想让沈无用看到吊起的秘书和恐怖片,以为沈无用会当场精神崩溃。
压根没有想过沈无用会有脾气、有目的、有重点地砸柜子。
梁江手里的筷子停了停:“还是要小心一点。”
结果这次沈无用接话接得很快,干脆地道:
“他们抢走了陆槐的镯子,我就是要拆屋子。”
带着那种少年人独有的倔强与肆意。
这下,梁江注意到陆槐的左手腕。还好,玉镯是还在的,也没有缺损。但能被抢走,足以说明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没等梁江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沈无用忽然说:
“大哥,你知道陆槐的镯子里有什么吗?”
之前陆槐和沈无用商量过,还是得把秘密讲出来,否则到时候必定会惹大麻烦。
因此,旁边的陆槐用筷子戳着面条,惴惴不安,却也还是由着沈无用说了下去。
沈无用照实说了镯子里的发小随时会醒来的事,也说了发小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
沈无用还把陆槐的美好设想也讲出来:
“陆槐说,想让你们一下,和他的发小......嗯,谈场说分就分的恋爱。”
109. 共谋(2)
说完这些,沈无用闭上眼睛。
任性如他,此时也得闭上眼睛,不敢看队长和周寻安的表情。
沈无用已经为陆槐开了个头,起到冲锋陷阵的作用,余下的,还得陆槐自己来说。
陆槐讲的时候,更不敢看队长和周寻安的眼睛。
——刚开始,当然是想着不能骚扰队友,要让大家离自己越远越好。
可时间一长,发现就这么逃避问题不是办法,而且队友们看上去个个人都很好的样子,很适合.....嫁发小?
总之陆槐还是那一套理论,当场接受再当场分手得了,他有信心哄好自己的发小。
讲出来以后,陆槐觉得痛快多了,好像脑袋都没烧得那么晕乎了。
陆槐盯着碗里白花花的面,看啊,看啊,咬着牙等队长来骂他。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想法有多荒唐呢?
说出来,就是做好挨骂准备的。
偏偏家里这会儿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等待处刑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艰难。
终于,空气里有了点响动。
啪嗒。队长放下筷子,轻轻问道:
“你说的复活......是怎样复活?”
队长接下来问的这些问题,陆槐还真没有深入地想过。
所谓的复活,指的是魂魄附身于别人,还是凭空变出一个活人?
陆槐翻着记忆里的道具说明:“是会天空中掠过一道闪电,然后闪亮登场这种......吧?”
队长就又问道:
“复活以后,还有以前的记忆吗?他还认识你吗?性格还会是从前那样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陆槐问懵了。
说实话,这哪里会有答案,谁会知道呢!
最后的最后,队长摸着桌上的筷子,眸光闪动,酝酿起一个他其实并不想问的问题:
“陆槐,你确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的发小,一定是活人吗?”
这话一问出来,旁边的周寻安立即握住队长的手,像是要给他一些支撑,要做能让他的背脊靠一靠的墙。
这最后一个问题,令陆槐和沈无用都抬起头。
*
梁江本来以为,在惠民小区里和周寻安说一次往事,已经是极限,他不会再告诉别人。
但今天知道了那只玉镯的事情以后,他很怕陆槐重蹈自己的覆辙,还是横下心来说出去。
每讲一点那次的噩梦,呼吸都要难受一些,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对面,陆槐的眼睛起先还亮亮的。
随着梁江逐渐把那个噩梦复述出来,陆槐的眼睛也跟着暗下去。
当的一声,筷子摔落下去,陆槐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沈无用站起来绕到陆槐的身后,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背。
“队长,我不太懂......”
其实懂了的,明白鬼会以类似活人的形式来存在,要接受这种可能有的恶作剧一般的命运。
但陆槐说:“我不太懂。”
沈无用替他问道:“队长,这只是可能会发生的事,对吧?”
也有可能是好结局的呀。
周寻安叹口气:
“你说的没错。队长说这些,也只是想让陆槐做好心理准备。”
慢慢地,周寻安轻拍几下旁边那人的手背,接着说:
“队长不想让陆槐和他一样,最后悲伤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忘掉。”
名字。说起名字,陆槐和沈无用终于再次意识到了,组队以来,他们只管队长叫队长,却从不知他的真正名姓。
是啊,队长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总不会有人生下来就叫队长吧。
那个男人这时回握住周寻安的手,终于吐出对于他来说,极为艰难的一句话:
“我当然不叫队长。我是......梁江。”
将这个名字压进噩梦里,藏在无人去的角落。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及这个名字。
却没想到还会有重提名字的一天。
梁江以自揭伤疤的方式来提醒陆槐,你要知道这个游戏世界不是很讲道理,说是会还给一个活着的发小,天晓得究竟是怎样地活着!
家里的气氛现在凝重极了。
梁江这边是情绪过载,说完以后浑身被抽干力气,无法说话。
陆槐则是被拉出那种为发小谋划的兴奋劲,哐当一声掉进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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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他想过等发小以后要和他一起去吃最喜欢的米粉,想过很多事,就是无法想象发小会带着一身的血洞站在他的面前,叫他的名字。
他们两个都太需要静下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出现在家里,吓了所有人一跳。
是那个负责发布任务的系统。
这次它又违背祖宗地来私自联系玩家,而且都不偷偷发消息了,直接广播传话:
“不好意思,还是要打扰一下你们对发小的未来的畅想......
周寻安。还有......嗯,我叫你的名字吧,还有梁江,你们俩到底是跑去哪里了啊啊啊?”
*
好得很,之前是玩家们内部对账,现在对账的人还加了一个系统。
系统说它比窦娥还要冤,压根就没发布过什么双人的特殊任务!
“这点我们也知道了,”周寻安点头,“我也想问问你,你们系统可以变成月亮挂在天上的吗?”
周寻安没指望这个系统说实话,他认为系统肯定会站在同事那边。
但,这家伙坦诚地告诉他,如果想,系统是可以这样做的,问题在于,这是违规的。
“好想知道是我的哪个同事,这么大胆哦......”它甚至比周寻安和梁江更好奇。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周寻安回忆起那个月亮不断在强调未完成任务的时候,任务系统灵光一现,意识到了什么:
“它在判定你们是否完成任务?
那可就太好确定了,我们这么多系统,各司其职,负责判定的只有04号哇!”
说起各司其职,系统就更气了。发布任务不是我的活儿吗,你怎么还私自发了任务把人领走了?
不过,也算是好事......
系统阴恻恻地笑起来,这一刻玩家们还以为系统也死了,变身为厉鬼。
这系统笑够了,认真地问他们:
“你们想直接通关吗?代价是整死04号系统的那种。”
梁江皱眉:“你的意思是,你要背叛你的同事?”
系统大怒:“它都差点害得我被拉去回收了!到底是谁先背叛的谁?”
110. 终局(1)
说是能直接通关,其实没那么夸张。
但,04号的确犯下一个有趣的、致命的错误。
在这个游戏世界的规则里,只有玩家完成一个任务以后,系统才会通知下一个任务的具体内容。
04号这次给梁江他们的是终极任务。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从某个角度来说,默认了他们已通关前面所有任务。
当系统把这个掰开讲明白,在场的人看着彼此,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们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而系统已摩拳擦掌:
“只要我挨个把前面的任务再发布一次,就可以坐实你们通关的结果。”
这时,梁江打断它的兴奋,冷静地问道:
“那么,你要什么呢?
你想要得到什么?”
*
今晚。
陆槐睁着眼,迟迟没有睡着。
陆槐没办法睡着,他总能想起发小为了他被拉入镜中的情景,想到发小身上的血洞。
如今想来,从那一刻起,他便像是一只气球一样,轻飘飘的,飞啊,飞啊,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但当知道了发小的魂魄已被收入玉镯中,还会复活,他这只气球的绳子就好像被绑上一块儿重重的石头,终于落回地面。
他全靠着那块儿石头撑着自己在地上待着。
可是梁江今天的话似乎把系着石头的绳子松了松,陆槐感觉自己马上又要飘走,又要去面对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如果他的美梦真的变成了噩梦,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又翻了一次身以后,陆槐被心里憋着的气烧得难受,想到楼下去喝点什么,水,可乐,都可以。
走下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陆槐看到窗边的小夜灯亮着光,梁江就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
四目相对之时,梁江嗓子喑哑着,对他说:“陆槐,对不起。”
陆槐笑了一下。
讲真的,这个笑和陆槐以往脸上的笑意一点都不一样。他该有着一身的迷糊劲儿、天真劲儿,而不是这种历经世事的无奈。
陆槐说:“梁江,你是在帮我,又不是害我。”
这是知道队长的名字以后,陆槐第一次这样喊他。椅子上的人听了这句话以后,肩膀微微颤动一下。
陆槐则走上前去,弯下腰,就这么抱住梁江。
队长的个子这么高,还真是难得有这样低头去看他的机会。陆槐贴着他,两人的心跳离得如此之近,形成奇妙的共振。
陆槐用着很轻的声音在梁江耳边说话:
“你知道吗,丢掉镯子那阵子,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是后来想一想你和周寻安还没有回来,再看到沈无用为了我担心成那个样子,我就又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手臂收紧一分,拥抱更为紧密:
“队长。梁江。
我想试着从过去走出来,走到你们身边,和你们并肩站着。
我好希望你也是这样,真的。”
嘴上说着不要怕,要走出过去,心里却还是难过的,所以陆槐接着又说:
“到时候如果真的发生噩梦,你们要记得救我。”
于是气氛松快下来,梁江学着他的样子,也去紧紧圈住他的背,说:“好,要是你做了噩梦,我们会把你叫醒。”
另一边,二楼,周寻安搭着栏杆靠着,已朝下面看了许久。
头发炸毛的沈无用走过来,在他的旁边待着,也跟着一起看。
“还没睡?”周寻安问他。
沈无用抓一把睡得凌乱的头发:“我旁边那位晚上在床上烙煎饼,吵都要吵死了,哪里睡得着。”
话说得很嫌弃,眼睛却盯着楼下的人看。周寻安听了这话,笑一声,拍拍他的肩。
“不过我们确实要想好办法,”沈无用认真起来,“万一镯子复活的真是一只厉鬼,要怎么办呢?”
周寻安知道沈无用这个人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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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牌不按常理,隐隐约约地猜到这人一定会有惊天动地的想法,就谨慎地接话道:
“你想怎么办?”
沈无用这次好像也知道自己的主意剑走偏锋,难得地犹豫了一下以后才说:
“......我想办个冥婚,新娘是BOSS的那一种。”
嗯?啥?我听到了什么?
周寻安极为震惊地转过脸去,然后下一刻,向来冷静的周寻安放开了嗓子,喊楼下的人:
“梁江,陆槐,沈无用说他想给胡大师办冥婚!”
这时的沈无用都来不及捂住他的嘴。
好了,今夜又是谁都别想早睡。
*
玩家们夜里睡不着,负责发布任务的系统也是,嗡嗡地开机一整晚。
这次的意外事故还是被报了上去,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处分结果。系统忐忑地等着,一肚子的火。
如今周寻安和梁江回来了,姑且还算是没出什么大岔子。系统守着聊天框,等着04号来和它说话。
现在回看和04号的聊天记录,系统只觉得越看越恶心。从申请帮忙找朋友机制开始,这个04号就在耍它,在那里惺惺作态。
系统就这么等着,等这个04号系统再来找它,再说一些虚假的话。
让系统没想到的是,04号真的是很有个性。在设局不成,甚至可以说是败露的情况下,竟然能保持沉默,连一句解释都不给它。
好,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对吧?
你没有要对我说的,梁江却有。
等不来想要的道歉或者解释,系统就吭哧吭哧打开办公软件。
天杀的,它不是负责整理材料的系统,写文档,做PPT这种事,它还是头一次干,身上的班味更重了。
04号,你自己胡作非为,还要拖我下水是吧?
那很好,那我们一起去死。
别误会,不是玩家们和我死。
是......我和你一起去死。
112. 终局(3)
最终两人都穿上灰色长马褂,算是公平。
陆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只皮箱子给沈无用拎着,这下好了,看上去像即将远渡重洋,留学念书的人,算是在封建余孽的基础上进化了一点点。
要照相,就要先找好位置。两人站在背景布前的最中央,后面正正好露出那民国风情的洋房。
拍照的时候,人都是双眼盯着前方的。
所以,总是容易忽略后面。
陆槐丢了阴阳眼,可极阴的体质还在,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出没。
咔嚓。闪光灯自动亮起,一张黑白照片随之落下。沈无用上前去捡起来,皱起眉后又把它拿给陆槐看。
照片里的两人神态和姿势都有些僵硬,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假山后面,一截马褂的衣袖伸出来,模糊不清的手正扒着假山一侧。
若是继续拍照,会怎样呢?
他们来到前面,见电脑还开着就翻腾起文件夹,从里面随便点开一组照片。
这组照片的客人拍的主题也是民国浪漫风,背景布上是一栋洋楼,花园更为华丽,摆着餐桌和下午茶,一共拍了五张。
第一张乍看上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小情侣分别穿着西装与旗袍,侧身而立。
但从第二张起,稍稍留意就能看到二楼的窗子后面,好像有一个人。
在第三张照片里,那个人来到了洋房的门口,远远地站着,依稀可见穿着一身白色长衫。
接下来......是第四张。
照片应该是连拍的,所以这对情侣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们对着镜头努力微笑的时候,身后的背景布中,有一个留着清朝发式的白长衫男人已然来到他们中间。
这第五张,就很可怕了。
这对小情侣向后仰去,但并不是因为他们脚滑了摔倒了,而是因为照片里的人张开臂膀,抓住男生的肩,揪住女孩的头发,死死向后拖去。
这之后,就没有照片了。也许是他们死在这里,又或者,是他们被拖入背景布中。
好险,要是他俩再继续拍下去,还未留学就先被搞进背景布里,真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沈无用和陆槐在照相馆里又转了转,除了凌源大厦特有的文创产品——胡大师名片以外,他们还找到一本空白相册。
当系统提示音响起,发布下一轮任务的时候,这个照相馆就被强行拉入已完成的状态中,相册的封面上浮出一行红色小字。
大意是拍下谁的照片,就能将谁的灵魂拘在其中,这个相册可以帮忙保存。
拿起相册,还能听到其中虚弱的呻,吟,应是前面那些被困的人发出的。
沈无用和陆槐把前面这些照片连同那塑料薄膜一起撕下来,烧掉,就算解放这些了这些灵魂。现在,相册里还有四个空位。
这个数字很有恶意,就像是为他们四个玩家准备的一样。
——嗯,好东西。
沈无用顺走一台拍立得,接着让陆槐抱上这本相册。
新的任务在22楼,这次要求四个玩家集体到场。陆槐和沈无用匆匆换了衣服赶到那里,隔着老远就看到梁江提着一台收音机走来。
就在前面这半小时里,梁江和周寻安也做了两轮任务,分别是观音泪与神秘电台,说起那个神秘电台,周寻安还心有余悸。
这个任务的触发条件是进入一间死过人的办公室里,趴在地上找一根笔,胸口得趴得很低很低,要快贴到地上。
这时那收音机就会自动调试波段,跳到一个实际并不存在的电台节目里去。
主持人操着他那磁性的嗓音,阴沉沉地道:
“接下来我们来读一位观众的投稿,
这位观众说辛哥你好,最近是鬼月,有个小禁忌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呵呵,这个观众挺有意思嘛。”
讲到这里,故意停顿好久,收音机里传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
辛哥又念起来:
“从小我妈妈就告诉我,夜里不要把身体贴在地面上,洗头洗澡以后更不能,那样是与阴气相碰,尤其是在鬼月......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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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在鬼月这两个字上卡壳,重复起来,然后就突然没了。
广播里继而播放起一段萨克斯音乐。音乐声中,夹杂着很多人的哭泣与低语。
“我还不想死......”
“前面就是望乡台了吧?”
“妈妈,你把门打开,我要回家呀。”
幸亏系统在此时发布了下一轮任务,否则周寻安他们还要听好久的亡灵电台。
和沈无用一样,临走时梁江看这台收音机能通阴界,干脆把它带上,想着总归会有用。
四个人挂着拍立得,抱着相册,提着收音机,不像来做任务的,倒更像是来进货的。
他们有同样一个感慨,那就是这次的任务做得可真是够快。
一小时内干掉四个任务,前所未有。
这就是开了作弊器的快乐吗?说到底,还得感谢04号呢。
*
当系统一口气把任务发布到第八轮的时候,终于,某个家伙按捺不住,直接发语音和它吼: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
停下来,否则我要向上举报你!”
系统刚发布完任务,正好在喘气休息的时候。它懒得说话,打字道:
“那你举报吧,据我所知,我的处分通知已经在路上了,我不介意再接一份。”
这下,04号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申诉,还可以帮你争取撤销的机会。”
哈?
系统的屏幕暗了一下。
玩家们可能不清楚,但系统们都是知道的,这个世界背后坐着的那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神,祂只下达过杀戮的命令,可从未放过谁。
要是祂有恻隐之心,玩家们都不必在这个世界里苦苦挣扎。
既然被拆解是注定的命运,那么,它干脆就这么疯上一次。
系统叹气,回复道:
“我觉得,你想往上报就往上报吧。
正好,我手里也有一些关于你的破事情。
来,我说过,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