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能听到真千金的心声》
1. 白莲花是假千金
武德侯府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加急信件。
侯夫人看过信,直接病了两日。
林暄和数次探望,皆被挡了回去。
到了第三日,侯夫人才好转,并将信中内容如实告知了她。
信中写林暄和并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当年侯夫人随侯爷出征边关,不幸与当地屠户抱错了孩子。
林暄和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一张小脸霎时变得惨白。
“屠户死的早,那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又是在边关那样恶劣的环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楚……”说到这里,侯夫人哽咽不已。
林暄和低头道:“是我欠她的……”
“瞎说什么?”侯夫人立刻打断了她,“你懂什么呢?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啊。”
“母亲莫哭,父亲已经和…”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用了“妹妹”这个称呼,“…和妹妹在回家的路上了,母亲心疼妹妹,等妹妹回来后加倍弥补便是。”
侯夫人止住了哭,用帕子沾了沾眼泪,“你先回去,明日生辰宴照旧。”
侯夫人似是而非的话让林暄和忐忑不已。
既明确告知她不是亲生的事实,又让她继续以侯府之女的身份举办生辰宴。她一时摸不准母亲的意思。
只是母亲现下心中悲恸,她无法多问,只好听话地先回去了。
走在路上,她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样,惶然无措起来。
仅仅一日之间,什么都变了。
住了十六年的家不是自己的家。
疼爱了自己十六年的父母也不是亲生父母。
她占了别人的家,享受了别人的荣华富贵,而父母早死、吃百家饭长大、颠沛流离、忍饥受饿……才本该是属于她的人生。
她以后该如何呢?
父亲返京,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届时真正的侯府嫡女归来,如果父亲母亲不要她,她该如何呢?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暄和就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灯。
她双眼通红,几乎一夜未睡。
她的贴身婢女莺儿在前院帮着准备玲珑宴,一时之间竟没发现她这么早便起来了。
林暄和自己穿衣服,对镜描妆。
一早又去小厨房炖了百合燕窝,端去给侯夫人。
侯夫人没见她,她心下有所预料,放下了燕窝,匆匆去前院看玲珑宴准备得怎么样。
今日是武德侯府嫡女十六岁生辰,府内上下热闹得很,宾客络绎不绝,主母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小厮在门前唱礼,长长的礼单若铺展开来,能绕上侯府整整一圈。
收礼的主人公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身着一身藕荷色华服,眉间描着鲜红的花钿,整个人却透着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苍白。
直到小厮唱到“靖安郡王”时,眼波微微一动,这才有点“活”了。
林暄和的目光在席间逡巡,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坐在中间的蓝衣公子,那公子咋咋呼呼,与众人谈笑间眉飞色舞,举止失礼,却鲜活异常,满身少年气。
这便是靖安郡王世子,林暄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齐云逍。
林暄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云逍冷不丁回首,正好对上她的视线,怔了一下,又猛地扭头,躲开了。
他躲避的动作太明显,林暄和心下微沉。
“吓死了吓死了!”那边齐云逍猛拍胸口,叫道,“你们看见她的眼神没有?小爷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京都不知多少人羡慕你能娶她。”
“羡慕我?谁羡慕我?”齐云逍反驳,“你们不觉得她活像个假人吗?诫规成了精了,你羡慕你娶!”
见他这般态度,有人开始顺着他的话数落起林暄和的不是,只是他们自诩君子,公然议论一个闺阁女子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将矛头引向了侯府。
周围人纷纷应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侯府办生辰宴,主母未出面,却叫未出阁的嫡女亲自来主持,前所未见。”
“听说是因为这个女儿…”
“是我来迟了!”一道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未露面的侯夫人,“招待不周,给各位赔个不是。”
宾客们起身回礼,嘈切的议论声这才打住。
“我这两日身体不适,暄和孝心,不忍我操劳,却不想会遭有心之人这般非议。”
她一路走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人,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齐云逍。
“母亲。”林暄和迎了过去。
她一走近,侯夫人就看到她眼下微红,在一张芙蓉出水的小脸上格外瞩目,心下某个地方忽然刺痛了一下。
“翘翘。”林暄和手心一暖,被侯夫人握住了。
侯夫人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暖,温柔而坚定。
“翘翘,你记住,娘只要在一天,这世上就没人能欺负了你。”
林暄和眼圈一红,险些哭了出来。
侯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之前娘初得消息,心里乱了,没能顾得上你,现在想想,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林暄和在她怀里摇头,“没有,我是看娘难受,我才担心的。”
“乖孩子,别怕,”侯夫人顿了顿,一锤定音,“这侯府就是你的家。”
林暄和的家暂时安全了。
这边母女两个人说着话,那边一个美貌妇人扯着郡王世子齐云逍的耳朵“唉呦”“唉呦”地过来了。
那妇人膀大腰圆,偏生了一张温婉小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靖安郡王妃。
“道歉。”郡王妃在齐云逍腿上撩了一脚,齐云逍就四肢投地跪下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郡王世子在母亲面前像个小鸡崽,弱弱的对着林暄和说了一声抱歉。
郡王妃挽住侯夫人的手热络道:“我这儿子不争气,让他给翘翘赔个不是,妹妹别同他一般见识。”
侯夫人没有表态,看了林暄和一眼。
今日的生辰宴明面上是贺她生辰,可最主要的还是要正式将二人的婚期定下,过了官府。
若非如此,一个侯府嫡女十六生辰宴原不会如此铺张,今日来的众多宾客,除了侯府的故交,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靖安郡王来的。
郡王妃又踹了齐云逍一脚,“日后你们二人是一条心!你怎可纵容外人去妄言自己的未婚妻?”
宴席人多,齐云逍光天化日丢尽了颜面,碍于母亲的威严一动不敢动,却悄悄将这笔账记到了林暄和的头上。
林暄和看他眼神便知自己这是遭他记恨了,她蹲下身,将齐云逍扶起来,“我知道云逍哥哥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
齐云逍躲过她的手,悄声道:“你别害我。”
他们二人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别人看林暄和风姿绰约、温柔小意,倾慕不已,只有齐云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林暄和给他一点好脸色,他不久后指定要倒霉。
林暄和微微一笑,“云逍哥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岂会害你?”
说着将他扶起,缓缓退回到了侯夫人身边。
这茬才算揭过去。
众人入席,开宴前是固定的嫡女献礼环节。
齐云逍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却罕见地安静了下来,斜倚在案边盯着林暄和。
见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肤若凝脂,在额间花钿的衬托下仿若在发光。
下人请上笔墨纸砚,葱白纤指执乌木笔杆,漆黑墨汁泼染雪白宣纸。
林暄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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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提前半月准备了一首诗,可是今天她不准备用那首诗了。
她几乎没有停顿,笔墨染上画纸,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林暄和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众人都期待着等她的成品。
一盏茶过后,一幅……画?
勉强算是画吧…出现在众人眼前。
齐云逍最先笑出了声:“这什么东西?”
雪白画纸上是大面积的墨团和几条不知所云的干硬线条。
没有任何的笔法和技巧,用笔如同稚童,有种……返璞归真的质感。
但看不懂归看不懂,夸还是要夸的,众人干巴巴地硬夸。
侯夫人却一眼看明白了她画的是什么。
一家四口。
大的两个墨团是她和侯爷,小小的两个是林暄和与林明湛兄妹。
林暄和三岁时刚学会拿画笔,画的就是这么一幅,侯爷一直珍惜地收在书房,直到两年前书房走水,这幅画就连同书房一起灰飞烟灭了。
十几年过去,那画竟又分毫不差地重现在眼前。
侯夫人有些眼热,刚要说什么,却被下人一声通禀打断了。
“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脸色一变,已顾不上林暄和了,“快!快迎进来!”
下人又道:“侯爷还带回来一位年轻姑娘。”
侯夫人猛地站起身,“我亲自去迎。”
这番情形自是让众宾客们听了个分明,各个眼神泛光,私下里窃窃侯爷老当益壮。
只有齐云逍注意到平日里处处周到、无一错漏的林暄和脊背僵直,脸色空茫,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然后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画卷,矜贵有礼地向众宾客告歉,延迟了开席。
隔了好一会儿,侯爷和侯夫人才一同回到席间,侯夫人眼睛有些红,刚哭过一通似的,身侧还挽着一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看着与林暄和一般大小,小麦色肌肤,身段过于单薄了些,一身锦衣华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腰间悬着一枚碧绿玉佩,看不清纹样,但色质上呈。
她的眼神异常灵动,这瞧瞧那看看,脸上带着新奇,丝毫不畏怯不谄媚。
林暄和怔了怔,随后走上前来给侯爷见礼。
侯爷盯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带着外人不能理解的冰冷,仿佛忽然不认识她了一样,一直到她胳膊都有些泛酸了,才应了一声。
侯爷视线一转,落到那娇俏姑娘的身上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那姑娘引到林暄和面前:“这是暄荣,你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你们二人的渊源了吧?”
“是,”林暄和点头,很自然地亲近道,“父亲和暄荣妹妹一路回来辛苦了,快坐下休……”
谁料侯爷突然打断。
“从今以后,你就叫她小姐。”
是警告,也是敲打。
林暄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也是一惊,她扫过满院的宾客,扯了下侯爷的袖子,“你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林暄荣看着林暄和,忽然歪头贴至她的面前,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边打量边绕着她转了一圈。
【不愧是顶级白莲花!这皮肤!啧啧…这小腰!啧啧啧…这我见犹怜的小表情……膜拜打卡!】
侯夫人怔愣:“你说什么?”
林暄荣一脸纳罕:“娘,我没说话呀。”
看着亲生女儿这般无礼举止,侯夫人皱眉,按住她的跳脱的动作,对侯爷道:“今天是翘翘生辰宴,有什么话等宴会结束咱们再商量。”
【啧啧,娘啊,你现在对白莲花掏心又掏肺,殊不知这种白莲花最可怕了,杀人于无形。在将来,这人就是顶着这样一脸无害的表情害了侯府满门,而你到最后还替这个罪魁祸首递刀呢。】
2. 白莲花的未婚夫
侯夫人一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暄和什么也没听到,她四处望了望,茫然道:“什么声音?”
侯夫人对上侯爷的视线,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侯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侯夫人便沉默了。
侯爷带着林暄荣走到了众宾客面前,郑重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名唤暄荣,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感谢各位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小女的生辰宴。”
一言激起千层浪。
郡王妃问道:“什么情况?今日不是暄和的生辰宴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暄和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暄荣与暄和抱错,导致暄荣流落在外整整十六年。好在我们缘分未尽,暄荣在边境时偶然救下受伤的二皇子,我们去寻二皇子时找到了她。”
侯爷当众说出了林暄荣的身份,又提到了二皇子,来的宾客各个是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是惯会看脸色的,哪还能不懂他什么意思,纷纷开始赞扬起他这个新寻回的亲生女儿了。
郡王妃上下审视林暄荣,怎么看怎么不如林暄和满意,可侯爷对两个女儿的态度这样明显,郡王妃不免在心里打鼓了。
林暄和被冷落到了一边,她受着四面八方的眼光洗礼与指点,双眸闪着莹润的湿意。
侯夫人刚要上前安慰,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白莲花发动了眼泪攻击,看看谁先心软?我猜是我的便宜娘亲。】
侯夫人的脚步顿住。
侯爷看都没看林暄和一眼,问下人:“宴会什么进程了?”
嫡女生辰宴应先由嫡女献礼,而后开席,林暄和之前已经献了礼,可后来侯爷回府宣布了那样重大的事,下人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回答。
好在林暄和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除了眼圈略微泛红,已完美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道:“小姐献礼后便可开席了,我已磨墨开笔,小姐这边请。”
郡王妃欣赏地看着她,还在暗自惋惜,一扭头,却见自家的傻儿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侯府真千金林暄荣。
她无奈摇头,罢了,随他吧。
林暄荣踱步到书案前,拿起案上画就的那张墨团线条,“这是什么?在这张纸上开笔吗?”
侯夫人下意识要阻止。
【林暄荣从小乡野长大,白莲花这是料定林暄荣大字不识、不通笔墨,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侯夫人的动作停住了,她回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侯爷。
侯爷显然也认出了那幅画作,面上微微动容。
【等下白莲花会来抢回这张画,然后假摔在地,之后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众人以为是我推的她,爹娘也会因此对我不满。】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作壁上观。
“不是。”林暄和有些紧张那幅画,下意识靠近两步,不料林暄荣突然很大动作地后撤一步,林暄和吓了一跳,脚下踩到裙摆,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原本摔倒了站起来就好,可坏就坏在恰好这个时候,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呢?”
紧接着一道影子压过来,林暄和腕上一紧,就被一个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着站了起来,接触的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冷梅香。
林暄和抬头,对上他狭长多情的眉眼,那双眼中似有星子坠落,林暄和心尖儿一颤,连忙又往后退。
只是她刚刚那一摔扭到了脚腕,这一退站立不稳又往地上栽去。
腕上属于那个男人的力道还没松,就又变紧,林暄和脑门儿一痛,闻到了更浓的冷梅香。
“吱呀”一声巨响,齐云逍踢了角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去,硬生生扳着林暄和的肩膀将她从那男人的怀里扳了出来。
那声巨响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离席齐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与侯爷他们是一路同行从边境回京都,二皇子听说今日是救命恩人林暄荣的生辰宴,说什么也要来府上赠礼,便先回宫复命,然后选了礼物自己抱着就来了。
悄没声息的,也没人通禀,他伸手去扶林暄和起身的时候众人才看见他,他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林暄和偷偷打量他,见他一身云白锦衣,玉冠束发。五官浓烈精致,乍一看非常有压迫感,可他气质温润,狭长眉眼柔和,嘴角含笑,一派春风和煦之色,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来。
这就是二皇子齐怀璋。
齐云逍是个混不吝,他当着齐怀璋的面质问起他的救命恩人林暄荣,“你干什么拽她?”
林暄荣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瞎啊?谁拽她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林暄和拉住齐云逍,“没人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齐云逍不顾林暄和的阻拦,冲上前要与林暄荣继续理论。
林暄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云逍哥哥,你快别怪小姐了。”
齐云逍这才作罢:“小爷这次放你一马!”
二皇子齐怀璋捡起那张墨团线条的画作,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用那双狭长的凤眼深深地注视观察着林暄和。
没人注意到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一幅果然如此的失望神情。
林暄荣冷笑一声:“眼瞎要去治眼而不是去放马。”
“你!”齐云逍袖子一撸又要上前。
齐怀璋震慑道,“齐云逍。”
二皇子和煦,齐云逍少有被他点大名的时候,立时顿足,扭头对上他还算温和的目光,松了一口气,叫道,“二皇兄。”
齐怀璋没应,看向林暄和,“暄和小姐是如何摔倒的?”
林暄和连忙行礼回话,“臣女步履不稳才不慎摔倒,与小姐无关。”
“这回可听清了?”齐怀璋这才看向齐云逍。
齐云逍尚未表态,就被郡王妃揪住了耳朵去给林暄荣道歉。
一如刚开始在林暄和面前说抱歉的模样。
林暄和的目光扫过林暄荣腰上悬挂的碧绿玉佩,又扫向她身旁长身玉立的二皇子,微微敛下了双目。
最后是侯爷打断了闹剧,请二皇子上座。
齐怀璋将手中的礼盒就近递给小厮,小厮接过就要记在礼单上。
齐怀璋修长的食指一伸,在其中一个礼盒上点了点,“这个,是送给暄和小姐的生辰礼。”
林暄和闻言望了过去,齐怀璋眉眼一弯,给她一个和煦的笑。
林暄和连忙低下了头,悄悄瞟了一眼礼盒,听到小厮唱礼:“二皇子赠玉镂雕丹莲纹簪一支贺暄和小姐生辰喜。”
铺展开能绕侯府一周的礼单,其中有一份是指名贺她林暄和生辰的,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次,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机,在她失去“侯府嫡女”身份的这个时机,她能够作为“林暄和”而被人看见。
林暄和心里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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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烧得她想哭,可能是感动。
宴会继续,嫡女献礼。
有林暄和的墨团线条“抛砖”在前,即便这个刚从乡野回来的真嫡女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也不会被笑话得太惨。
众人本没有抱什么期待,直到林暄荣干脆扔了笔墨,吟诗一首: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①”
【这可是传世之作。】
一首诗引得众人哗然,就连侯爷跟侯夫人也都一脸惊色,看来是都被震住了。
林暄和顿时成了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物,她无论坐在哪里都尴尬,宴席进行到一半就悄悄退了出去。
初春新芽吐绿,池塘锦鲤夺食。
“你怎么躲在这儿喂鱼?让我好找。”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黑着脸走过来,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走动左右摇晃。
林暄和又扭回去,“郡王妃让你来找我?”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于是林暄和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和你退婚。”
林暄和有时候挺羡慕齐云逍的。
他的爱憎喜恶是如此直接又明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单刀直入,不迂回,不将就。
所以她也回他一份真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你应该跟郡王妃说。”
“谁知道你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娘稀罕你得紧,我上次提,她将我打了个半死!这回你去说,你应该也不喜欢我吧?”
林暄和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郡王妃在宴会上对她和林暄荣对比审视的眼神,说道:“云逍哥哥回去再提一次试试吧,这次郡王妃指不定就同意了。”
两族联亲,无非利益,嫡子配嫡女,才是相得益彰,门当户对。
嫡女,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齐云逍问:“这么说你愿意退亲?”
“若两家同意,小女莫敢不从。”
“你肯定是在以退为进,这次我绝不会上当了!”实在是齐云逍之前被她哄着骗着给骗怕了,这女人案底太多了。
可林暄和这次没有哄他。
她忽然觉得累,心里又多了一团什么东西,两团东西互相冲撞,她不想与他再揪着一个注定成不了的亲事纠缠下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太乱了,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齐云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心急拉了她一把,林暄和本就在宴会上崴了脚,谁料就是这一扯,她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向池塘倒去。
齐云逍慌忙去抓她的袖子,只听“嘶喇”一声,他手上徒留了大半片华软的缎子。
林暄和甚至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没入了深不见底的池塘。
初春的天,风是暖的,水却刺骨。
齐云逍只看见一双藕臂在水中扑腾,挣扎之间大半片刺目的白直晃他眼睛。
他连忙闭上了眼,叫道:“你别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娶你!我不会下去捞你的!林暄和你快点上来!”
齐云逍在岸边焦急踱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周围没人,今日生辰宴,所有下人都去了前院伺候。
昭国女子视清白如命,齐云逍要与她退婚,不能自己下去救,更不敢耽搁分毫,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当即抬步离开,回宴会叫人过来。
①:引自唐代孟郊《游子吟》
3. 白莲花的救命恩人
肺腑皆痛,浑身僵冷。
林暄和在池塘越落越深,眼前一片昏黑,岸边叫着“救命”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好安静,令人恐惧的安静。
齐云逍是不是想杀了她?她死了,婚约自然也就没有了。
她越挣扎,越想抓住什么,反而沉得越深。
谁能,谁能来救救她?
意识随视力渐渐模糊了,耳穴鼓胀。
似乎有“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抓住了!
她抓住了谁的衣履,四肢下意识攀缠上去。
冰冷的臂膀和腰肢被坚硬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裹挟。
她在水中睁眼,见到那张浓烈深邃的脸。
果然,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冷俊,狭长凤眼垂下来,自上而下地看过来,带着上位者极强的压迫感。
她被带着向上游凫。
斑驳水影映在他脸上、颈上,随着游动轻晃跳跃。
心脏伴随着疼痛急剧跳动,仿佛要撕裂胸腔。
她在窒息中抱紧了他的脖子,冰凉的脸颊贴紧他滚烫的颈脉。
破水的刹那,林暄和一边贪婪地呼吸,一边剧烈地呛咳。
喘息急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抱着她的这具躯体是这样坚实而温暖,林暄和不自觉靠在他怀里缩了缩。
等咳声渐渐止住后,喘息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清晰。
等终于缓过来,林暄和抬头,正对上齐怀璋低垂的眉眼。
他睫毛湿漉,发丝蜿蜒着贴在颊侧,尚在滴水。
他这时的目光又与水下时的压迫感不太一样,眼底似有暗涌,带着极强侵略感,林暄和有种被他用眼神扒光的错觉。
她连忙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身。
不料齐怀璋突然一只手钳住她臂膀制住她的挣扎,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惊呼,半挟半抱地拖着她藏至一处假山缝隙中。
身体贴上了冰冷的石壁,林暄和双目圆睁,更加剧烈地挣扎,甚至用上了腿脚,头顶一声轻叹,随后双腿也被对方制住了。
几乎是刚躲进来,林暄和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齐云逍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快快快!走快点!在前面!”
身后是冰凉的石壁,身前是二皇子炽热的体温,林暄和再抬头,发现齐怀璋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煦和。
原来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们二人这般衣衫不整狼狈模样,确实不能被第三个人看见。
等她彻底安静下来,齐怀璋确定她不会大喊大叫之后,才松开了钳制。
解开外衫,兜头罩在她的身上。
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扑面而来,林暄和被罩衫裹住视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那道和煦的嗓音带着歉意轻声安抚着,“刚刚是我冒犯了。”
“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假山外,齐云逍还在张罗着让人在池塘四处打捞。
林暄和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始终没有提到落水之人的身份,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齐怀璋往外面看了一眼,妥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去。”
“不敢再烦劳殿下,臣女自行回去便可。”
林暄和从罩衫中抬起脸,扶着石壁就要起身,不料刚刚在水中体力消耗过多,浑身无力,这一下竟然没有起来。
这番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任何一人看到都不会放心她自行回去的。
齐怀璋果然扶了她一把。
可他接着说道:“我在此处恐于小姐清誉有碍,既小姐已经无事,容我先行一步。”
他走得干脆利落,仿佛刚刚那句要送人回去的话只是顺口的客套。
林暄和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外面是齐云逍逐渐暴躁的声音:“怎么会找不到?明明就是在这里落水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都是废物!我亲自下去找!”
“世子!”
“世子落水了!”
又是一阵嘈乱。
林暄和头重脚轻,她趁着这股乱,扶着岩壁悄悄从假山的另一头离开了。
一直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上好门闩,脱了外面那件男子罩衫,才终于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狼狈。
半边的衣衫都被撕裂了,露出的肩膀圆润,肌肤胜雪。
剩下的衣衫被水浸透,藕荷色外衫之下隐约透出水红的细带,极其暧昧旖旎。
林暄和一双眼睛红透了。她忍了忍,越忍眼泪却更加汹涌地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阵快如鼓点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听到声音,声音的主人就已经到了门前了。
足见那人步伐之急切。
门被拍得震天响。
“林暄和!你是不是早就自己爬上来了!林暄和!”
是齐云逍。
林暄和隐了哭声,她没有开门,与齐云逍隔着一道门说:“我没事。”
门外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继而猛地拔高了嗓门,气急败坏道:“你果然是故意的!还好我没有上你的当!林暄和!你给我听好——”
“小爷我这辈子都不会娶你!这婚,小爷退定了!”
林暄和听了这话却慢慢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云逍哥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不会阻止你的。”
门外的齐云逍不知是什么表情,应当不大好,因为她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短而重,像锤子顿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暄和没去管他,将那件云白滚金边的男子外衫好好收了起来,然后寻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换上,同样的藕荷色,样式也相近,若不细看是看不出中间换了衣服的。
做完这些,彻底没了力气,她倚在榻上休整片刻,不防脑袋越来越沉,昏昏睡去。
那边齐云逍一身湿透,怒气冲冲地回了席间,侯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哑着火一言不发,像个被冷水浇灭的小炮仗。
侯夫人也算看着他长大,习惯了他的性子,他不回话倒也没什么,只纳罕道:“二皇子殿下刚刚也是一身湿透回来了,说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怎么你也落水了吗?”
齐云逍猛地抬头,看向了侯夫人,“二皇子落水?”
郡王妃见他这模样,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刚刚叫那么多人去花园干什么了?这会儿才回来?还搞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二皇子齐怀璋换了一身天青色云雾轻衫回来了,他已经摘了玉冠,头发半披着,尚带着湿意。
齐云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齐怀璋,说道:“有人落水,我找人去池塘捞人,没想到去晚了,等我到了那里,人已经出来了。”
郡王妃听闻此言,只以为他是找人去捞落水的二皇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齐怀璋对他的言论没有反驳,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意道:“多谢堂弟心意,我心甚慰。”
齐云逍忍了忍,到底是顾及情面,没有当众将退婚一事提出来。
“我这便吩咐将这花园的池塘重新修缮一番。”侯爷接道,“云逍也快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吧。”
“怎么不见翘翘?”侯夫人在宴席上张望了一圈,“翘翘去哪里了?”
侯爷冷哼一声,“随她去吧,左右今日也不是她的主场。”
“老爷,翘翘她一直是好孩子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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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太相信……”侯夫人终归不忍,毕竟相伴身边十六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割舍。
侯爷沉默了一会儿,见着侯夫人难受的模样,他的心底又何尝好受?
最终动摇:“晚上暄荣去拜见祖母,再叫上她一起。”
他看着林暄荣在席间侃侃而谈,出口成章,短短时辰内受到了不少世家子弟追捧,身上不见半分初来乍到的局促。
“暄荣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总归是不能越过暄荣的。”
齐云逍带着怒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也不知道这怒意打哪来,自听到二皇子落水起,他心中这团怒火竟烧的比发觉林暄和骗他时还要重。
不对,林暄和也可能没有骗他,她是真的落水了,被二皇子捞起来的。
更生气了!
不守妇道!必须退婚!哪怕被母亲打死也要退婚!
他换完衣服带着腾腾怒意就去找了郡王妃,直言道:“我不要娶林暄和。”
每次提起来定要生气的郡王妃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让娘想想。”
齐云逍生怕她娘不同意,千钧一发间也不知突然打通了哪处关窍,灵光一闪道:“侯爷可都不认她了,她就是一乡野屠户的女儿!那林暄荣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瞧着也比她有灵气多了!我可不娶屠户的女儿。”
他再怎样生气,倒底没把二皇子救林暄和落水的事说出来。
那番话却也算是说到了关窍处,郡王妃问道:“那林暄荣看着更有灵气?”
林云逍见母亲松动,连忙点头,“当然,这个妹妹好生特别!”
“今天不合适,过两日我再带你登门。”这算是同意了。
今日侯爷刚刚宣布林暄和与连暄荣抱错,他们郡王府就赶着来退亲,未免有些难看,最好缓上两日。
到时也不用退亲,只说两家的婚事是嫡子与嫡女之间的美事,林暄和既已不是嫡女,婚事直接换了嫡女林暄荣便可。
宴席散后,晚间侯爷侯夫人带着林暄荣去拜访老夫人,遣婢女莺儿去唤林暄和,一家人一起吃个家宴,也是给老夫人那边认认嫡亲孙女。
林暄荣挽着老夫人的手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刚应了一声,莺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侯爷,夫人,不好了!”
【来了!白莲花的苦肉计!】
“侯爷,夫人,小姐他高烧昏迷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回事?请过大夫了吗?”侯夫人站起身,慌忙间带倒了桌子上茶水。
她也顾不得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上午宴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烧的昏迷不醒了呢?”
【白莲花也不容易呀,为了争宠,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豁得出去,缺席了半天生辰宴,她是做了什么这么短时间内烧到昏迷的?真该给她颁发一个白莲花敬业奖。】
老夫人愣住了,“什么花?什么敬业?翘翘生病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看看呀!”
侯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侯爷一眼,还是向外走去。
【我待会儿要不要配合她演一演?左右她有女主光环,NPC又被强行降智会无条件信任她,不如我趁机炮灰了吧,离女主远一点,卷铺盖离开侯府这潭混水,开拓新的地图!】
【我先想想台词,嗯……你们都偏心她!她才是你们的女儿!若嫌我上不得台面丢你们的脸,我走就是了!】
侯夫人唯恐亲生女儿寒了心,身子一转,又在桌前坐下了,“让大夫去看看吧,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来主院请安了。”
侯爷接着道:“侯府以后就是你的家,莺儿,你去吩咐一下把春和院收拾出来,今天暄荣就要住进去,暄和就搬去芳菲院吧。”
4. 白莲花被退婚
林暄和迷糊间听见隐约的哭声,费力睁开眼,就见到莺儿在屋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她只瞄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让我搬到哪处院子?”
“芳菲院。”莺儿见她醒了,赶忙止了哭,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春和院是离主院最近的院子,也是除了主院外最大的院子,就连哥哥林明湛的景明院也比不过。
而芳菲院是最偏远最荒芜的院子,十几年没住过人了,与其他院落之间往来并不方便,像是个被单独孤立在外的一隅。
林暄和看莺儿收拾的笔墨字画,“那些别带了,只带些衣物寝被就好,其余的等到了芳菲院再另想办法吧。”
春和院中的每一处布置,小到一处灯盏,大到桌椅床榻,金丝楠木的笔架是哥哥送的,雕花拔步床的纹样是父亲画的,床帐上的络子是她和母亲一起打的……每一处都带着温情的回忆。
她头重脚轻地帮着莺儿整理好要带的东西,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件屋子里剩下的东西。
林暄和走前把院子里的下人召集在一起,问有没有人愿意跟她搬到芳菲院的。
白天生辰宴动静不小,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林暄和不是侯府的嫡女,她只是一个边境屠户的女儿,身份并不比他们这些下人高贵多少。
金窝里住了十六年又怎样,抵不住身体里流的血卑贱。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皆是沉默。
林暄和并不强求,她背着包裹踏出院门,莺儿跟在她身后。
到了芳菲院,发现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院内生着一片竹林,若是锄了杂草,屋内再刷洗一翻,倒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天色太晚,她又生着病,两个人先简单地把床榻收拾了出来。
林暄和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件简单的衣服,以及,一个雕花繁复的精致楠木盒。
盒子打开,躺了一支莲花玉簪。
是这个府上唯一属于“林暄和”的东西。
看到这枚簪子,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双极具侵略感的狭长凤眸,以及眼睛主人的炙热掌心。
她猛地扣上盒子,掀被上床,喊莺儿和她一起躺下。
半夜林暄和又烧起来,莺儿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被衾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林暄和迷迷糊糊被唤醒,莺儿端着药喂她喝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身上忽冷忽热,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你可算醒了!”
“莺儿。”林暄和一张口竟没能发出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
莺儿:“我去回禀二皇子你已经醒了。”
二皇子?跟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她说不出话,莺儿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昨夜你烧得很了,我去请府医却恰逢府医告假,还好二皇子昨夜留宿在侯府,他身边的随侍刚好通些药理,你现在喝的药就是他抓的方子。”
林暄和喝完药,被苦的直皱眉,她清了清嗓子,终于能说出来话了,“这药也过于苦了些。”
比府医开的药不是苦了一丁半点。
林暄和放下碗:“他留宿也该在客院,你怎会遇见他?”
莺儿挠了挠眉角,同样困惑道:“他当时就在府医堂附近,可能是落水后身体也有些不适?”
林暄和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又问起老夫人:“祖母身体怎么样?”
莺儿道:“老夫人状态不错,今日你没去请安,是下人给熬的药。夫人说你病了这几天好好养病,不用去请安了。”
从前母亲是最疼她的,她比平常少吃两口饭,母亲都要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现如今她真的生病了不舒服了,母亲也只是淡淡地交代莺儿免了她的请安,甚至连看也没来看她一眼。
林暄和起身的动作顿住,泪水盈上眼眶,可她偏偏笑着:“我怎样都无所谓,祖母身体康健就好。”
她果然安静在芳菲院待了四五日,一步也未踏出院门。
这几日她和莺儿将芳菲院彻底打扫了一番,又采了新鲜竹叶,晾了些竹叶茶。
等侯爷和侯夫人再差人来唤她,已经是六日之后了。
林暄和刚从竹林采露回来,她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将前两日晾晒的竹叶茶也包了一包带上。
刚走到主院门前,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贵妇人从门内出来,正是郡王妃。
林暄和矮身行礼。
郡王妃怔了怔,面上稍显不自然,将她扶起来连叹了两声气。
林暄和问起来,郡王妃只摇头,草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进了前厅,侯夫人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林暄和脑门下意识在侯夫人手心蹭了蹭,“已经没事了,娘,早两日便彻底大好了。”
侯夫人指尖颤了颤,点头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林暄和乖巧一笑,眼角余光却看见主位的案几之上放了一本红色的册子,像是庚帖婚书之物。
她心底微微一跳。
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将竹叶茶与露水拿出来,给侯夫人煮茶,“芳菲院前竟然有片小竹林,嫩芽刚出,正是制茶的时候,娘尝一尝。”
她煮茶的手艺全部继承于侯夫人,甚至青出于蓝,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竹叶,她泡出来的总能比旁人香醇得多。
侯爷这时候跨了进来,面色严肃,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上举着托盘。
林暄和给侯爷也倒上一杯。
他在主位坐下,扫了一眼林暄和,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略停了片刻,移开视线。
他没有喝茶,面色颇为严肃道:“看看吧。”
小厮将托盘放到了她手边的案几上。
托盘里盛着几个画卷,粗略一数,足有一二十个。
林暄和握紧了手心,没有去拿画卷。
侯爷示意小厮将画卷展开。
林暄和打眼一扫,果然是一个年轻公子的画像。
“这个是城南郭秀才,比你大一岁,今年十七,家中虽然清贫,但胜在家世清白,今年科考有望中举。”
林暄和盯着画像没有说话。
侯爷看她反应,又示意小厮展开下一卷。
“这是苏州陈富商之子,今年刚加冠,院内只有一房妾室,陈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更是当今第一大皇商。”
画像一一展开,侯爷一一介绍。
连暄和看着侯爷的脸,等他把十八个画卷的情况一一说完,才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怎么样?说说想法。”侯爷问道,“可有中意的?”
这些人中不是穷得叮当响的酸秀才,就是无权无势低人一等的贱商,有钱有势的又死了发妻,嫁过去能直接无痛当娘。
林暄和瞟了一眼侯夫人,垂眼道:“但凭爹娘做主。”
“要我看这几个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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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配。”侯夫人起身,将案上的红册拿过来递到她眼前,“你来的时候应当碰上郡王妃了吧。”
林暄和点头:“云逍哥哥要与我退婚吗?”
她大病初愈,脸上又未施粉黛,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带着湿意看人的时候,特别招人疼。
侯夫人的语气都软了软,“你和云逍一起长大,没有感情也总该有情分在的,云逍这孩子心性不差,也知根知底,现在你和暄荣的事传得满城风雨,错过了他,可就再难有更好的归处了,你想想呢?”
侯爷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引出了真正的目的。
“是女儿无用。”
见她这样,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
今日郡王妃来此不为别的,正是要退婚。
“我们就云逍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和他爹都遵着他的意愿,之前我瞧着暄和合眼,硬是撮合他俩立了婚约,结果戳了这小子逆鳞了,跟我是白天闹夜里闹没个消停,我顾着两家情面也不好提出来,结果这不巧了吗!暄和不是你亲生女儿,暄荣才是,云逍他又恰好对暄荣一见钟情,这才是注定的姻缘啊。”
郡王妃这样说,侯夫人不好推脱,因为婚约原本定的就是嫡子与嫡女。
只是她刚要点头,便听到了亲生女儿的心声。
【齐云逍?这个书里有名的纨绔,见一个爱一个的死渣男,未来林暄荣就是替林暄和嫁给了齐云逍,齐云逍整日不是逗鸟就是遛鸡,后来还从青楼楚馆赎了个头牌花魁,夜夜笙歌。我才不嫁他!得想想办法……】
【还是二皇子最好。】
侯夫人心底一惊,竟不知她这女儿什么时候悄悄惦念上了二皇子。
侯夫人打消换亲的想法,为了稳住郡王府那边,只能让林暄和再努努力了。
毕竟侯府养了她十六年,说句难听的,若不是侯府,齐云逍这样的家世,她就算是给他当个妾室也是够不着的,更别提是给他做正妻世子妃了。
侯夫人看来,林暄和与齐云逍成亲,这是对两家对双方最好的结果。
只是,齐云逍退婚也好,郡王妃来退婚书也好,侯夫人让她去挽留齐云逍也好,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出发点,每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只是他们的出发点和理由里都没有林暄和,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林暄和的境遇。
没人考虑她被退婚了会被众人如何诟病。
没人考虑她强行嫁过去,丈夫不爱她,又失了侯府庇佑,她该如何在一个诺大的郡王府中生存。
没有人考虑。
林暄和看了看面前的十几幅画卷,又看了看侯爷与侯夫人,知道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拒绝,或者说,如果她搞不定齐云逍,那么她保不定真的被许配给这十八个或穷酸秀才或卑贱商人或年迈鳏夫……
她没有选择。
于是她乖巧地应了下来:“女儿喜欢云逍哥哥。”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好,好孩子。”
侯爷这才端起面前的茶杯,“虽搬到了芳菲院,但你总归还是侯府的人,脸色这样不好还穿得这样单薄出来,侯府是亏待了你不成?有什么缺漏及时跟管家交代。”
林暄和笑着应声。
忽然听得门外一声爽朗清脆的笑声,“不愧是璋璋,下个月的春猎宴我们队可就靠你了!”
林暄和朝门外看去。
林暄荣与齐怀璋并排走来。
5. 白莲花的桃花酥
齐怀璋今日着了一身烟雾色暗花长袍,行走间衣袂翻飞,广袖倜傥。
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人脸上都挂着开怀的笑。
侯爷与侯夫人起身去迎二皇子。
林暄和连忙收回视线行礼。
齐怀璋微微颔首,一点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就像不认得她一般。
不过他们本来也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林暄荣在二皇子的身边坐下,很自然轻快地跟侯爷与侯夫人聊起日常。
侯爷与侯夫人话不多,皆眼含笑意地看着林暄荣从春猎宴说到京都的繁华与趣事。
她脸上满是活力,说起趣事来表情生动,几句话就将侯夫人逗笑了。
二皇子一直没出声,忽然道:“这茶不错。”
侯夫人看了林暄和一眼,“新晾的竹叶茶,殿下喜欢可以带回去一些。”
林暄荣来回打量着林暄和与二皇子,眼神意味不明。
【啧。】
“小姐?”林暄和被她看得发毛,出声问道:“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林暄荣笑道:“妥,妥得很。”
“一个月后的春猎宴,”林暄荣主动问她:“妹妹到时跟着世子一起参加呀。”
春猎宴是世家子弟自行组织的小型游猎会。
当今天下四分,昭国鼎立,西疆烈煌国屡犯昭国边境,自当今圣上即位以后,便新增武试,一改历代重文抑武的风气。
为迎合亲武风气,游猎会开始在世家盛行,设了彩头,一般两到六人一组,组内成员不拘男女,猎得猎物最多的小组获胜。
这种宴会彩头是小,其实还是以游乐为主。
侯夫人道:“对,你问问云逍,往常这种游猎数他最积极,你们也组个一队,多接触接触,也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女儿晓得的。”
林暄荣插话道:“还有一个月,妹妹可以趁这个时间抓紧学学骑马,到时候可别拖了世子的后腿惹他恼。”
林暄和道:“谢小姐提点。”
“那我们就等着喝妹妹的喜酒喽?办酒宴的时候二皇子也要来呀。”
林暄荣笑着磕了一下茶杯,“二皇子殿下都说好喝的茶,我可得好好尝尝。”
【白莲花配纨绔,你们两个千万锁死,别去祸害其他人。】
他们五人接着往下聊,林暄和像个边缘透明人,她待了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识相地告退离开。
从主院这里出来后,林暄和又去探望了祖母,祖母对她态度倒是一如往常,眼神里甚至还多了丝怜惜。
林暄和:“孙女儿身体已经没事了,以后还会每天都来陪您说说话。”
两人话了几句家常,见林暄和一直道喜不说忧,老夫人只好主动提起。
她的声音低哑而沉重:“你跟云逍那孩子的事我方才也听说了,你就是事事都太拘着自己了,云逍性子又跳脱,你们处不来不是你的错,婚事定下来的时候我本想着,天长日久他总能看清,他却是等不及……”
老夫人身体不好,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林暄和上前帮她舒气。
“祖母问你,这婚事你自己愿意吗?”老夫人喘口气接着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要考虑旁的,只问自己的心,祖母为你做主。”
林暄和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与齐云逍相处的时光,轻轻将脸埋进祖母的怀里:“我想跟祖母永远待在一起。”
“又说浑话,”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若不想,祖母也有些世谊交情,以你之才名,哪怕舍却侯府身份,也能寻一好归处。”
“祖母放心,我会与云逍哥哥试着再接触接触,如若实在不行……”她话音一转,忽而说起俏皮话,“孙女儿可不会委屈了自己。”
老夫人这才笑了,“还算不傻。”
回了芳菲院,林暄和差莺儿给靖安郡王府送了一屉自己亲手做的桃花酥,另附了一封亲笔信,邀齐云逍明日听泉楼一叙。
莺儿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小姐明天别去了,齐世子说明天不出门。”
“没关系,我等他。”
第二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林暄和没放弃,当晚又做了桃花酥遣莺儿送去靖安王府。
第三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当晚又做了一屉桃花酥,信笺末尾,似怨似娇地加了句“君迟未至,桃花恐谢之,无以作酥矣”。
竟是罕见地带了点俏皮语调。
可第四日,林暄和等了半晌,忽有一人在她面前坐下。
“姑娘一个人?可介意与在下拼个桌吗?”
林暄和抬眼看过去,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这茶楼堂内摆满了桌子,窗边的桌子周围摆着半身高的屏风隔断,视野和隐私性都很好,是以她未坐包厢。
林暄和错身向堂内望去,这会儿店中客人不多,很多桌子都是空的。
再看面前的陌生男子,见他油头粉面,唇色苍白,耳周发灰,眼底一片青黑,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林暄和登时起身欲走,那男子挡在她面前,“姑娘在等何人?是谁这么不解风情?让姑娘这般美人日日等候?”
林暄和向左,他向左,林暄和向右,他也向右。
他们这边出了动静,周围的茶客或明或暗地注意到了这边。
此处人多,林暄和壮了胆,转身又向另一侧出口走去。
谁知那男子竟然胆大包天,骤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林暄和猛地一挣,“哐当”一声巨响,半身高的屏风应声倒下。
没了屏风遮掩,众人看热闹看得更加真切了。
那男子紧一步上前,又来抓她。
堂内零散几个茶客见这架势,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站起身,先是试探性地观望。
那男子瞥一眼众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吵架吗?”
“我不识得你!”林暄和反驳。
那男子先是笑,“娘子你别跟我耍脾气了。”
接着眼睛一瞪,“趁我还能好好讲话,快点跟我回去!”
变脸之快直让林暄和瞠目。
茶客们有人重新坐下了,有人不放心叫来了小二。
那男子冲小二倒是和颜悦色,“这就走,这是我娘子,我们这就走。”
说罢又来抓林暄和。
林暄和突然大力挣开,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小二不耐烦道:“茶盏碎了,要赔。”
“你个赔钱货!”那男子扬手就要落下来。
林暄和身子一缩。
“干什么呢!”突然一声爆呵自街边传来。
然后林暄和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影子从窗户翻进来,扭着那男子的胳膊将他押解在地上。
痛呼声不绝于耳。
林暄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惊喜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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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色身影闻言扭过头来。他长得极为俊逸,唇型饱满似侯夫人,鼻梁高挺似侯爷,眉眼间尽是儒雅。
正是本该远在成岭采风的侯府世子,林明湛。
“哥哥怎么回来了?”上次写信明明还说要再两个月才能回来。
林明湛看林暄和没什么事,才缓了神色,“等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现在我先把这畜生送到衙门去。”
说着就要将他捞起来。
“别!我错了!我错了!”那人见求林明湛没用,忽然扭头看向林暄和,“小姐?小姐救我!小姐!”
周围人都看着这边。
“哥哥,不然算了罢?”林暄和避了避外人的目光,扯了下林明湛的袖子,“我这不好好的吗?松开他罢。”
“你!”林明湛无奈,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偏你心软。”
手上最终还是松开了,拉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跟哥回家。”
他气势冲冲的,店小二一时没敢拦他们。
那男子被松开后揉着肩膀,瘫坐在地上。
待走出茶楼,林暄和才想起来:“茶钱没结!”
林明湛道:“我去。”
林暄和按住了他:“哥哥一路回来辛苦了,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她回了茶楼,荷包中掏出一枚碎银摁在柜台上,又捡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银锭悄悄放进袖子里。
路过那登徒子的时候,忽然袖子一抖,银锭掉在地上,正好滚落到那人的脚下。
林暄和目不斜视往前走,眼角余光见那人弯腰将银锭捡起。
二楼围廊处一抹烟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那颜色有些特别,林暄和下意识抬头,只见廊上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只以为自己看错。
正午,街上人不多,他们兄妹二人并排走着,不知谁的肚子先响了。
林明湛好笑地瞥一眼林暄和,“吃了饭再回家?”
林暄和摇了摇头,“爹娘肯定想你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背着他们在外面吃野的肯定会不高兴。”
林明湛食指和中指弯曲,掐了掐她的鼻头,“小白眼狼,我向着你,你却向着爹娘,你不告状谁知道?”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听了林暄和的话,一起向家中走去。
小厮见着林明湛,一路小跑着向主院禀报,“世子回来了!”
侯爷和侯夫人都有些激动,亲自在院门接他,林明湛外出游历采风,他们已经近一年没见了。
简单的几句问候过后,侯夫人带着儿子进了前院,“用饭了吗?饿不饿?”
林明湛点头,“是饿了。”
“添双筷子。”侯夫人扭头吩咐,然后她像是刚看到林暄和一样,顿了顿,又道,“添两双。”
林明湛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娘和自己的小妹,没准备他的碗筷也就罢了,是他今天回来的太突然,可,怎么也没有小妹的?
他忍下心中诧异,跟着母亲进了膳堂,见到桌上明显吃了一半的餐食更是讶异,可在看到桌前那张与自己足有五分相似的脸庞时,顿时明了了。
林暄和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好几日前便已经得知了。
他看着餐桌前自顾进食的亲妹妹,不着痕迹地轻皱了下眉头,还是打了声招呼,“你就是暄荣吧?”
却见林暄荣闻声回头,一只手古怪地在空中摇了摇,“嗨,哥哥。”
【便宜哥哥加入战场!】
6. 白莲花的哥哥
侯爷和侯夫人在桌前落座,林明湛拉了林暄和在他身边坐下。
侯爷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侯夫人踢了侯爷一脚,给林明湛夹菜,“瘦了,多吃些,这几个你爱吃的。”
林明湛接过,又夹了几筷子菜到林暄和碗里,“你不是早饿了,快吃。”
见他这般态度,侯夫人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今日暄和约云逍去了听泉楼,府上开饭这才没有等她。”
林明湛闻言,将筷子一扣,说道:“正巧,我就是为此事回来的。”
林暄和猛地抬头看向林明湛。
林明湛顶着一张儒雅至极的脸,一开口却说着粗俗不堪的话:“那龟儿敢退我妹妹的婚,我这次回来就为了将他狗腿打断!”
林暄和忙摁住他的手,“哥哥,你千万别冲动。”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林明湛又想到刚刚在听泉楼发生的事情。
这次是妹妹运气好,他刚好从窗边经过,解救了她。
什么男人值得她放弃了尊严,置己身于危险?
林明湛揽过林暄和,抱在怀里搓了搓她的脑袋,“谁也不值得你这样。”
“哥哥……?”
“如果我没有脑子一热提前回来,如果我没有走那条路,如果我早一刻或晚一刻,你独自遇着那种烂人怎么办呢?”
林暄和在他怀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她眼睛有点发热。
【我这缺心眼的便宜哥哥!他就是对白莲花太不设防,未来才会被白莲花诬陷酒后唐突了她,然后被爹爹硬生生打断了腿,这样喜欢自由喜欢天南海北四处游历的人,后半生却只能与轮椅为伴,啧啧……】
林明湛拧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林暄荣一怔:“我说什么了?”
【醒醒吧!你给我醒醒!你们不是亲生的!她不是你妹妹,避点嫌行吗?】
“自己心脏,才会看什么都觉得是脏的。”林明湛扭头安慰林暄和,“不要听她的胡话。”
林暄和惊讶地看看林明湛,他眉毛下压,脸上的愤怒与不适不似作假。
哥哥刚刚听到了什么?
侯夫人拦住自家暴脾气的儿子,“是该避嫌了,你消息那么灵通,连暄和被退婚都知道了,那暄和与暄荣抱错的事你应当也清楚了,暄和不是你亲妹妹,日后相处掌握好分寸。”
“娘,暄和是我妹妹!她是我养大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这回侯夫人没说话,侯爷先斥道:“你养大?你才比她大几岁?用你养?你养得明白吗?”
“我怎么养不明白?她第一次走路是我扶的!第一次拿笔是我教的!她第一次掉牙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以后再也醒不过来,是我抱着她哄着她睡着的!她怕黑,怕雨,怕打雷,她小时候几次三番尿在我的榻上!
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她身上什么地方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我嘞个……这哥是疯批画风?】
侯爷气得脸色涨红,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疯够了没有?”
林暄和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哥哥脸上滴落两滴清泪,“哥哥?”
林明湛骤然起身,扯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哥带你出去吃野食。”
林暄和被拽着向前,她脸色有点发白,回头对着侯爷和侯夫人说,“爹娘别生气,我劝劝哥哥。”
【你可别劝了,这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腿疼,我先去看看骨科。】
走到一半,林暄和拽住了他,“别去吃野食了,我院里有小厨房,给哥哥下碗线面吧。”
林明湛点了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转头往后院走。
林暄和扯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将他转了一个方向,“这边。”
“爹娘还真狠得下心啊。”林明湛站在破落偏僻的芳菲院前,感慨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跟我争春和院呢?这下好了,我住不成,你也住不成,便宜了外人……”
“怎么是外人?”林暄和猛地打断他,“这话可别让爹娘听到了,你准又得挨揍。”
“我刚被爹打的时候,感觉你在一旁看着激动得很呢。”
林暄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
林暄和模仿着他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粗着嗓子说,“她怕黑!怕雨!怕打雷!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
“嘿!”林明湛指着林暄和的鼻子,“你别当小白眼狼啊,在这笑我……”
林暄和还在接着模仿,“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
她说着说着,笑着笑着,猝不及防哽咽了起来,眼泪没有丝毫预兆,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
她的眼泪滚烫,砸在林明湛的手背上,林明湛觉得那块皮肤都要被灼穿了,生疼。
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颗颗大如珠,串成串,糊了满脸,几乎称得上滂沱。
哭得太丑了。
他猛地把那张丑脸按进了肩膀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哥天生劳碌命,吃不成你做的线面了,今天哥下厨,你想吃什么,哥来做。”
林明湛在小厨房发现了腌着蜜的桃花酱,打开闻了闻,“齁甜,咱家可没人爱吃甜。”
林明湛蓦地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林暄和,“不要再去见他。”
林暄和抢回盖子,只一味低着头。
林明湛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说话。”
林暄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做得了主呢?”
“他都跟你退婚了,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明湛烦躁地抹了把脸,“他心里没你!你这样上赶着!”
“哥哥,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云逍哥哥他……他会喜欢我的。况且,我要的也不是……”他的喜欢。
从来都不是。
林明湛看着林暄和这个模样,想起爹娘的态度,心底一阵酸涩。
罢了,左右他已经回来了,齐云逍那贼小子再想欺负妹妹也得先看他同意不同意。
当天晚上林暄和没有做桃花酥。
第二天也没有做。
第三天的时候,侯夫人避开林明湛,差人来了芳菲院。
“齐世子来府上了,夫人让我来知会小姐一声。”
林暄和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将一个小匣子翻找了出来。
侯府的花园种了一排桃树。
初春,桃枝尚未发叶,先吐了花苞,一根根褐色枝干上饱涨着深粉色的花骨朵。
“嗖——”一支羽箭射进桃树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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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晃了两下,花苞上的露水滚落几粒。
“怎么回事啊!你这箭可偏太远了,我和璋璋马上就要赢喽?”林暄荣坐在一旁的四角凉亭里,双臂撑着阑干,一副悠闲的模样。
二皇子齐怀璋在她对面端坐着,托着茶杯缓缓啜饮。
凉亭外,齐云逍一手举着弓,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跨进了拱门,他立刻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又搭了一箭。
直到那个粉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至他身边站定,齐云逍才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暄荣妹妹。”
“世子的态度我们小姐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小姐让我转交给世子的。”
是个陌生的声音。
齐云逍猛地回头,看清了来人。
不是林暄和。
莺儿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衫,手上还端着一个二尺多长的木匣。
齐云逍臂膀一松,扔了弓箭,皱眉问:“怎么是你?”
“小姐说世子不想见她。”
齐云逍一噎,“她现在倒有自知之明了,怎么早不见她安生?说了不见她还非要去等……”
说着,他像是自知失言,猛地打住了,缓了缓又问:“她没事吧?”
“小姐说她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爱出门了。”
齐云逍又看向她手里的匣子:“这是什么?”
“世子看看就知道了。”
齐云逍依言打开箱子。
里面是触目可及的杂乱,多是一些小玩意儿——
破了一角的风筝,志怪的话本,蛐蛐罐,已经干枯的桃枝,小兔子灯……
全是跟他有关的东西,有些看一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时日太久,太过细微普通,早已泯灭在他众多新鲜刺激又有趣的记忆之下了。
他看到这些才发觉,哦,原来他们曾经也是有过快乐的时光的。
但要说更多的触动,却没有了,只在心间缓缓缠上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喂!回神了!”林暄荣猛地拍了下齐云逍的肩膀,“人都已经走了多久了还愣着呢?这里面是什么?”
她说着,向匣子里伸手。
齐云逍猛地回过神,“啪”一下扣上了匣子。
林暄荣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差点夹到我的手!冒失鬼!”
齐云逍没理她,向二皇子告辞:“二皇兄,我先走一步。”
谁知一向不管闲事的齐怀璋突然开口,“去找她?”
齐云逍一怔,猛地抬眼看向齐怀璋。
齐怀璋接触到他的眼神,忽地笑了,“愣头青,罢了,你去吧。”
从齐云逍站着的地方眺望,正好能看见二皇子背后的池塘。
正是林暄和失足落水的池塘。
二皇子本人尊贵又文雅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背后的池塘经春风一吹,荡起粼粼波光。
视线再一转,又看到二皇子脸上挂着比春风更和暖的笑。
林暄荣在后面接话:“几日后的春猎宴,你带她一起去呀。”
齐云逍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忽而抬头粲然一笑,露出嘴角的两颗虎牙。
“我和她已经退婚了,用什么名义去找她?又以什么名义带她去春猎宴?再者,她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春猎宴她去干嘛?当靶子吗?”
7. 白莲花的危机(一)
“他跑得倒快。”林暄荣搭弓,瞄向靶子。
齐怀璋转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日你要小心。”林暄荣指尖一松,箭羽破空而出,一截桃枝被斩下。
齐怀璋看过去,“小心什么?”
林暄荣捡起桃枝,却是所答非所问,“他那匣子里还有一支桃花枝,看干枯程度不知道被小心珍藏了多少年,我这便宜妹妹还真是一往情深……”
谁料,齐怀璋听闻此言却突然唇角一勾,嗤笑了一声。
他向来和煦得体,脸上常常带着笑意,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来。
林暄荣讶异地看着他,缓了缓,认真道:“那天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下呢?”
“道不同。”齐怀璋起身。
“为表诚意,我提前预支给你一点红利。”林暄荣在背后喊,“明日莫要去马场。”
齐怀璋脚步不停,拂袖而去。
芳菲院,林暄和自莺儿回来后就等着了,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人影。
她不确定地问:“确定把匣子给他了吗?”
“是,是我亲手给他的。”莺儿顿了顿,“只是……”
林暄和:“有什么意外?”
莺儿道:“我把匣子给世子的时候,二皇子和暄荣小姐也在。”
又是林暄荣,遇到她的所有事情就没有顺利过,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正纳闷着,午膳时林暄荣却突然在饭桌上主动邀林暄和明天一起去郊外的马场。
林明湛先问:“去马场干嘛?”
【问你了吗?这死妹控。】
林暄荣道:“为春猎宴选匹好马呀,齐世子说妹妹如果学会了骑射就带上妹妹去呢,我们俩索性一起挑吧。”
林明湛看向林暄和,“你想学骑射我可以教你,只是春猎宴没几日了,你才学这几天,去了怕没什么玩头,不如我带你踏春去。”
侯夫人道:“云逍带暄和去春猎宴,你掺和什么?”
【这哥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妹妹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呢?我等不及要看你被她诬陷的那一天了,好奇你到时会是什么表情。】
林暄和今日没见到齐云逍,对林暄荣的话有些存疑,只是她这么努力地想让她明天去马场,她倒想看看明天马场内有什么在等着她了,也好借此探探林暄荣的底。
思及此,林暄荣点了点头,“那我就陪小姐一起去,哥哥也一起吧。”
林明湛无不同意。
【明天就是侯府翻盘的开始!你不是要联合太子构陷侯府通敌吗?我先掐断你跟太子的所有关系。】
侯爷与侯夫人皆是一惊,太子?怎的又跟太子扯上了关系?
侯府不站位,明天若真牵扯了太子,林明湛绝不能去。
侯爷给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侯夫人早有话想跟儿子说了,饭后单独将他叫了出去。“你明天就回成岭去……”
林明湛突然打断,暴躁道:“故意调走我?为了妹妹和齐云逍?齐云逍那人不是良配!”
侯夫人本就窝着火,见他这般态度也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道:“那谁是良配?你吗!”
“娘!”林明湛惊愕道,“你说什么呢!”
侯夫人不语,暗自垂泪。
林明湛道:“我不知道那林暄荣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情况,但她所思,全是无端的揣测,无一真言。”
侯夫人避而不谈林暄荣,只说:“你消息一向灵通,外界传言你应该也都有听到,好听些的说她是侯府的养女,不好听的,说她是名不正言不顺寄住在府上的孤女,侯府嫡子未娶妻,没有血缘的妹妹又被退婚,你们二人整日待在一起总归不好,娘是信你的,可人言可畏!”
林明湛有些想不明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怎么就成了他们嘴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住者?他怎么又要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这般避嫌了?
“你自己选,你是去外面避一避,等她出嫁那天回来喝喜酒,还是我现在就让暄和搬到乡下庄子里去?”
林明湛愕然:“娘?”
侯夫人坚定道:“这次没得商量。”
“我走,别赶暄和。”
第二日出了府门,车夫套了马车,林暄和在马车外张望。
林暄荣从门内轻快地跳出来:“别等了,哥哥回成岭了。”
林暄和讶道:“回成岭?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没说一声?”
“你应当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吧?可能又要去个一年半载,但是你成亲早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提前回来喝你的喜酒呢。你可得早点成亲,把我的哥哥换回来哦。”
林暄荣说话时笑嘻嘻的,还特意咬重了“我的”哥哥这两个字。
她的挑衅不加掩饰,林暄和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可惜现在云逍哥哥与我退婚了,我应该听父亲的话,从他找来的那些个人选中挑一个的,这样或许哥哥就能早日回家了。”
林暄荣被这样一噎,顿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林暄荣还指着这白莲花让齐云逍回心转意,这样林暄荣就可以避免嫁给那个纨绔,白莲花若是放弃齐云逍和别人成亲,那嫁给齐云逍受苦受罪的人就变成她了。
林暄和说完还大方懂礼地让出了马凳,“小姐先请。”
林暄荣想发火也没地方发。
她们要去的这个马场,位于城外西郊,是京都附近最大的一处马场,除了寻常的马匹交易外,马场内还有一片辽阔的草原,世家子弟们都喜欢来此跑马。
到了马场,林暄荣很是兴奋地去选马,她选来选去,看中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一个身形佝偻的马夫将马牵出。
那马左耳撕裂了大半,撕裂处留下一道可怖的瘢痕,身姿瞧着矫健,皮毛黑而亮,只是走过来的几步看上去左前蹄隐隐有些使不上劲。
林暄和提醒道:“这马的左前蹄……”
“就是它了!”林暄荣直接拍板。
马夫解释道:“这马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宝马,耳朵上的撕裂是战场厮杀为箭所伤,曾立下战功赫赫,这马除了耳朵,身上再无伤口,左踢恐是心疾。”
林暄和不解:“心疾?”
马夫又道:“这马通灵性得很,它的主人左腿有疾,后不幸战死,这马怀念主人,在主人死后第二天左前蹄便这样了。”
林暄荣道:“没关系,我自会让它认我做主人,到时它的蹄子也就不病自愈了。”
竟还有这等神奇的说法?林暄和心生疑虑,暗自将林暄荣的古怪之处记在心底。
林暄荣骑着黑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那马实在不错,虽左蹄微跛,依然跑得凛凛生风。
她跑了一圈,又在另一个廊棚里瞧上了一匹白马。
那个廊棚明显比别的地方干净许多,喂的草料也是新鲜草料。别的廊棚一个棚里足有十几匹马,唯有这个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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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只有一匹白马。
那马皮毛光滑水润,四蹄有劲,瞧着就高贵不菲。
林暄荣瞧马,林暄和却盯着那正在洗马的马夫,他样貌普通,身形却高大,马场内其他马奴衣衫都是灰扑扑的,惟有他那一身干净整洁。
林暄荣骑在黑马上,居高临下地冲着正在刷马的马夫使唤道,“这马不错,牵出来。”
那马夫充耳不闻。
林暄荣扬起马鞭,“我说让你把马牵出来,你没听见吗?”
说着便要一鞭挥斥而下。
眼见鞭子就要扫到那人,林暄和忽然从侧方过来,在他身前挡了一下。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那佝偻马夫得知林暄和不会骑马,正在为她挑选一匹温顺的小马,听见动静连忙跑上前,“贵人!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的名马,的卢。”
佝偻马夫先看了一眼白马,而后才去查看林暄和的伤势。
伤在手背,血流得多,瞧着吓人,林暄和却知道没什么大碍,她道了一声无事,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按在伤口上。
边按边去看那洗马的马夫,问道,“你没事吧?我家小姐她只是脾气有些不好,人却是不坏的。”
林暄荣听了她的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马夫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洗马。
佝偻马夫上前一步,挡在那人身前,对林暄荣与林暄和告歉,“二位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名马,的卢。这位是的卢的专饲马夫,他不会说话,我们都叫他哑奴,若有冒犯二位之处,我先替他给二位贵人告罪。”
林暄和瞧他两鬓斑白,后撤一步,躲了他的揖礼,“不妨事,老人家快起身吧。”
“你却是会做好人!”林暄荣不爽地一嗤,又问,“这马卖吗?”
那佝偻马夫看了一眼哑奴,将白马牵出马厩,“卖的,只是贵些,这的卢是从烈煌大将军那里缴来的战马,虽身量不高,却能日行千里,原本有三匹,这是最后一匹了。”
林暄荣道:“那就它了,这匹给我妹妹。”
林暄和一愣。
林暄荣银子掏得也很爽快,林暄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多了一匹从烈煌大将手中缴来的名马的卢。
看她蒙着,佝偻马夫提醒了一句:“这马烈,再加上是用烈煌特有的驯马方法训的,最好是有一定的骑术基础再接触,目前为止,昭国除了二皇子没人能驾驭得了它。”
林暄和脸色白了白,看了一眼林暄荣,林暄荣骑在高大的黑马之上,她需要仰着头才能与她对视。
林暄荣笑着与她对视:“我刚回府,还没送你什么见面礼,这匹马我看着合眼缘,又是名马,妹妹会喜欢的吧?”
林暄和还没说话,脸上突然扑来一股热气,一旁的的卢马打了一个响鼻,躁动不安地踏动着前蹄。
林暄和被吓得身体一颤。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哑奴却突然走来,从佝偻马夫那里接过缰绳,将的卢马的脑袋向下压了压。
哑奴打了一个手势,佝偻马夫替他解释道:“这马和哑奴熟悉,贵人府上若无马夫,可以将哑奴带回去。”
林暄荣却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说了声随意。
要骑的卢,林暄和肯定是不敢骑的,她在心里打鼓,林暄荣这次带她出来,总不能是打着要的卢马将她一脚踏死的主意。
恰在此时,一声高亢的通秉自远处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8. 白莲花的危机(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坐在一金丝步撵之上,四人抬着步撵,后面跟着十余人,有的腰挂长剑武夫打扮,像是侍卫,有的一身粗布短打,腿圆膀粗,像是马夫。
太子殿下为的卢马而来。
林暄和心下一惊,正要回话,林暄荣抢先说道:“这是我妹妹的马。”
林暄和不知她打什么算盘,战战兢兢地说:“小女不会骑马,这马在小女手上却是暴殄天物,若太子喜欢,可将此马转赠与太子殿下。”
“孤从不做强取豪夺之事,”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拨开障纱,“卫风。”
那被叫做卫风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几张银票,甩至林暄和面前。
几个马夫上前从哑奴手中接过缰绳,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向跑马场走去。
林暄和望着那行人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暄荣。
“看来你与的卢无缘,”林暄荣看着心情很好,跨上黑马,一副任务完成的模样,“我先去跑马场,你挑好马便过来。”
林暄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总觉得不太放心。
她对佝偻马夫道:“阿伯,麻烦您再给我挑一匹马吧。”
那佝偻马夫应声。
林暄和看着佝偻马夫挑马,一扭头,哑奴也跟过来了,她笑着问:“你要帮我选马吗?”
佝偻马夫闻言看了一眼哑奴,说道:“哑奴眼光最是毒辣,不如让哑奴帮贵人选吧?”
林暄和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哑奴,他面无表情,双眸却极亮,在一张普通的脸上极为吸睛。
没有人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还能无动于衷。
林暄和没有拒绝。
哑奴不会说话,做事却妥帖又稳当,他一个棚一个棚地挑过去,最终牵出来一匹浅棕色的骏马。
那马看面相就觉温驯,双眼有神而目光柔和,额上有一道白色的火状纹路,鬃毛柔顺。
林暄和看着那马柔和的眼睛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哑奴回以疑惑的目光。
林暄和笑着道,“它的眼睛和一个人很像。”
“那人说来也算我的救命恩人……”说到这里她猛地打住,“我这样说好像不太好。”
她自说自话,本没想得到回应,谁料哑奴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被他逗得又是一笑。
哑奴把马牵到她的面前,左手持缰右手压鞍,轻轻一跃便坐上马背。
他动作缓慢,每个步骤都稍有停顿,保证能让林暄和看清。
林暄和知道哑奴这是在给她示范上马动作。
等她看明白了,哑奴下马,站在一边握住缰绳,示意她上马一试。
林暄和今天穿一身火红窄袖紧身袍,腰身收得很细,双腿显得修长,她脚往马鞍上一踏,像一个翩然的红蝶一般轻松坐上了马鞍。
第一次上马就做出这样标准而利落的动作,连哑奴都被她惊了惊。
林暄和坐上马,轻轻压下身,对着地上的哑奴笑道:“第一次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算合格吗?”
哑奴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睛,矜持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坐直身体,又道:“是你的马挑得好,不高也不低,刚刚好,很好骑。”
哑奴牵着马,带着林暄和在马场走了一圈。
“是不是可以跑起来了?”林暄和似乎察觉了自己在骑马方面的天赋,妄想一口吃成胖子。
哑奴冷漠地拒绝。
他奉行循序渐进的原则,开始教她如何控马。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马鞭,将前端过长的鞭绳团起,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马鞭,用团起的鞭绳轻轻碰了碰林暄和的小腿。
林暄和小腿猛地绷紧,座下的骏马接收到讯号,前肢抬起,小跑起来。
哑奴在地上跟着跑了几步,等林暄和适应了这个感觉之后,扯了下缰绳,用马鞭敲了敲林暄和小腿。
林暄和奇迹般地懂得了他的指令,控制着小腿放松,骏马缓缓停了下来。
哑奴从旁边的马厩里又牵出一匹马,与林暄和并驾齐驱,他将缰绳递还给林暄和,用马鞭碰了碰她的左肩。
林暄和左手收紧,骏马向左拐弯。
她自觉已掌握了要领,小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小跑起来。
她跑了一段路,后面才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哑奴跟了上来。
她在骏马上回头,发丝都描了金光,在一片绚烂的晚霞中对着哑奴露出了比霞光更为灿烂笑。
她扬声说道:“这就是骑马的感觉吗?怪不得云逍哥哥他们会那么喜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一个冰冷的触感猝不及防又强硬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哑奴用马鞭点了点她的腰。
她猛地挺起了腰,双腿用力,在马背上微微撑起身子。骏马扬蹄,跟着她的动作一起跃起,然后落下。
马彻底奔腾起来了。
她一身红衣,衣摆猎猎,随骏马奔腾之时烈得似火,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欣喜雀跃,细看之下,还带着隐秘的痴狂。
她像一团自由的烈火,要烧进谁的心里。
骑马需要靠感觉,需要和身下的坐骑产生交流,她通透,学得快,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她边跑边扭头看向哑奴,“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她自己又笑了,“忘记了,你不会说话。”
哑奴看着她的笑,只安静地纵马跟在她身边,与她并驾,一步也不落下。
“你跟我回府吧?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林暄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哑奴的表情。
没办法,他不会说话,她在与他交流的时候就格外需要看人脸色。
哑奴初听到这句话有些愣神,随后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
林暄和尚未看到他的回复,猛然听到了一声激烈的嘶鸣,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之嘈杂涌起。
她从中隐约听到了“保护太子殿下!”
“的卢马发疯了!”
“斩马!快斩马!”
“不能斩!太子殿下在马上!会坠马!”
她的心瞬间提起,的卢马出问题了!太子殿下在马上!
她瞬间将今天的事串联起来,林暄荣送她的卢马,太子殿下又从她这里将马买去。
如果太子有个好歹,那他就是在她的马上出事的,到时候怪罪下来,侯爷也不一定保得住她,更何况现今的侯爷不一定会保她了。
林暄和心里一急,竟用刚学的指令一夹马腹,猛地勒紧缰绳,硬生生将马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太子所在的跑马场而去。
她跑至一半,想到佝偻马夫说的卢马与哑奴最为熟悉,又掉头回来,驱马到哑奴面前,双目莹润,嘴唇微抿,希冀地看着他,“帮帮我,好吗?”
哑奴沉默两息,猛一夹马腹向跑马场奔去。
林暄和紧跟其后。
到了跑马场,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为严峻。
太子带来的一行人一多半已经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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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太子伏在马上,手上握紧了缰绳,整个人却已经摇摇欲坠。那马疯了一般地嘶鸣,不断地尥蹶子,想要把身上之人甩下来。
若这时当真被甩下来,轻则摔得伤筋动骨,重则被马蹄践踏而死。
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杀伤力与血性都不是一般骏马可比的。
林暄和一着急就要上前,被哑奴纵马在前挡了一下。她怕添乱,于是静静在外围观望,看哑奴冲着的卢飞驰而去。
谁料,那的卢见着哑奴过去,竟愈发躁狂,四肢不断跳跃,两只前蹄向地上砸去。它骤而撒丫子狂奔,骤而急急转弯,骤而向着旁侧的站立物冲去。
那马体力强,身姿也矫健灵敏,哑奴一时竟无法靠近它,便追在它身后,一边消耗这马的体力,一边伺机看准时机出手。
晚霞将天空烧得越来越红了。
“林暄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一身姜黄色窄袖胡服,骑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身下那马通身乌黑,毛色极亮,无一根杂毛。
林暄荣骑着她今日刚刚挑选的跛足黑马,与齐云逍并排而行。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起?
这疑惑只在最初看到他们二人时从心里轻飘飘地过去,随后便了然无痕了。
林暄和一整颗心都在关注太子那边的情况,实在难以分心。
齐云逍和林暄荣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齐云逍见到草场上的情形,没有犹豫地就向着太子那边冲去。
林暄荣见状紧跟在他身后过去,走之前还不忘往林暄和身上拉仇恨:“太子殿下处于危难,你怎好在此旁观而不施以援手?”
林暄和看得暗自焦急,根本没有闲心理她,身边“太子”“太子殿下”“保护殿下”“殿下小心”的声音层出不穷。
她握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白天被林暄荣打的那一鞭伤口尚未愈合,又被撕裂了。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茸茸细草微微荡漾,林暄和身下性格温和的棕色骏马竟悠闲低头吃起了绿草。
哑奴已渐渐靠近,只消一个伸手就能握住的卢的缰绳。
变故突生。
一下冲过去的人太多,的卢忽然一声悠长嘶鸣,猛然调转方向,甩开身侧的哑奴,竟是朝着林暄和的方向疾驰而来。
林暄和心一紧,连忙拉起缰绳,强行将棕色骏马的脑袋从一片细草丛中拉了起来,“驾!”
的卢来势汹汹,林暄和慌忙控马躲避。
齐云逍惊叫着“林暄和!小心!”纵马驰来。
林暄和毕竟刚学会骑马,控马技术不娴熟,好在身下的马极通灵性,前蹄一跃躲过了的卢的飞冲。
齐云逍和林暄荣纵马围在她身前,齐云逍骂道:“你又不会骑马,来这里添什么乱!”
的卢方向一转,重新蓄力,再次冲着这边俯冲而来。
林暄荣身下的跛足黑马感受到危险,忽而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林暄荣没有想到这黑马会这般举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形不稳就要歪倒过去。
齐云逍及时扶过她的臂膀。
的卢发疯,人是万万不能孤身站在地上的,否则的卢前蹄一踏便是万劫不复。生死攸关之间,齐云逍几乎没考虑地就将林暄荣从那匹萌生了退意的马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共乘一骑。
的卢却略过其他人,直冲被围在中间的林暄和而去,马蹄高高扬起,向着她面部就要重重踏下。
9. 万死难辞
林暄和勒紧了缰绳驱使座下之马向后退去。
她退的及时,这下本可以躲过去,可偏偏身后不知什么东西,棕色骏马后蹄拌了一跤,马身霎时委地。
林暄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滚落在草地。
“林暄和!”齐云逍驱马靠近,矮身要将她拉起。
可他马上多了一人,黑马行动到底慢了一拍。
“小心!”的卢之上太子惊叫。
“不要——”齐云逍惊叫。
“……”林暄和。林暄和叫不出。
原来人在置于濒死的危险时刻是发不出声音的。
林暄和脑袋这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清醒。
一切像慢动作——
众人惊恐的表情。
朝她面部踏来的马蹄。
风声。
惊呼声。
马蹄声。
惊险万分之时!
千钧一发之际!
哑奴突然弃马而下,几个箭步抓住的卢嘴边衔铁环,的卢感觉到疼痛,又是一声悲切的嘶鸣,马蹄踏下,重重落在林暄和颊侧的草地上,荡起一片尘土,竟是被硬生生拽得偏移了方向。
这人竟有如此巨力!
恐怖如斯。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哑奴的天生神力,变故再生。
的卢受痛,拼命摆着脑袋,竟是要将哑奴甩出去。
林暄和趁此空档往旁侧一滚,终于站起身来。
齐云逍起弓搭箭,直瞄的卢眼睛。
“莫射!莫射!”
“护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下马!先让太子殿下下马!”
有哑奴暂时制住的卢,林暄和不顾危险将她的棕马牵来,太子顺势松了缰绳,身子一翻,到了棕马身上去。
太子获救了!太子没事!
林暄和心里猛地一松,这口气尚未松完,又立刻提了起来——
太子下了马,的卢身上少了重量,哑奴压制不住它了!
红色霞光染了黑蓝,暮色下垂,月亮出来了。
林暄和伸手挡在面前,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一滴温热正正落在她眉心,滚烫。
的卢的双蹄就在她眼前,仿佛被定止,迟迟未落。
的卢的腹侧,哑奴身姿紧绷,双臂高抬,崩扯着缰绳,他双手血红,整段缰绳也已濡湿了鲜红血水,还不断有红色自他的手中滴答而下。
一阵晓风吹过,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袭来。
一支羽箭伴随尖锐的破空之声直直没入的卢的眼睛。
林暄和愣愣地看着哑奴,愣愣地看着他双手可见的森森白骨,又愣愣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看到一片刺目的红。
见她僵住不动,齐云逍猛地翻身下马,拉着她的胳膊向一旁躲去。
哑奴这才松开缰绳,砰然一声,的卢倒落在地,荡起的灰尘尚且带着血色的雾气。
马场管事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几个马夫紧随其后,战战兢兢。
众人忙作一团,先去搀扶太子。
太子受惊不浅,他肤色本就极白,此刻更是面无血色,头发微乱,夕阳余晖镌刻在他秀美的五官上,竟一时难辨男女。
本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眼神却极为阴鸷,令人不敢直视。
太子无事,不幸中的万幸。
林暄荣在一旁盯着太子,若有所思。
太子面上不露喜怒,开口第一句话便直指林暄和:“这是你的马?”
众人跪了一片。
林暄和跪伏在地,脑子拼命地运转。
林暄荣邀她来今日来马场,恰好太子今日也来马场,林暄荣送她的卢马,太子今日专为的卢马而来。
的卢马不明原因突然发疯,而这马在被她买下之前,原本是二皇子从边境缴来。
她心底一沉,此次恐怕是落入皇子之间的斗争了,却不知二皇子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人人皆知这马是二皇子缴来,难不成是与她一样被人陷害?又或者是他恰好利用这点来自导自演?
林暄荣与二皇子相熟,又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林暄和更加偏向这局是二皇子自导自演。
今日这一出,最好的结果是太子受伤无缘储君之位,她这个假千金谋害皇子,当诛九族,可她身份本就尴尬,如此一来,又可逼得侯府与她彻底划清界限,等待她的唯有一死。
一石二鸟。
林暄荣,与二皇子,联手了?
林暄荣一出手直接便是杀机,对方不只是要将她赶出侯府,更是想要她的命?!
越想越是心惊,当下回话道:“臣女死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齐云逍暗自扯了扯她衣摆,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什么呢?”
太子果然问道:“认罪倒爽快,你缘何死罪?说来听听。”
“今日臣女来此也为买马,臣女见此马威武心生欢喜,刚刚买下此马便正逢太子殿下驾到,臣女不会骑马,得此良驹也只是暴殄天物,殿下却是爱马之人,臣女便将此马主动让与殿下。
“可怎知……怎知这马突然就……殿下您……您身体可还安好?……早知如此,臣女说什么也要霸着这马,殿下仁明,想必不会与臣女为难,到时即便这马发疯,受难的便只有臣女一人了。
“现下却是令太子殿下替臣女应了劫难,臣女惶恐,臣女罪该万死。”
她此番话说得了得,语气诚恳,语调悲切,声音中还隐约带了丝颤抖。
话中内容更是高明。
一言一语无一字提到旁人,要将罪责一力揽下,罪名却是以小换大,混淆视听。
一字一句皆是认罪,却处处体现了自己的无辜,巧妙地将自己也置于受害者的地位,暗示这疯马原是要冲着她来的。
甚至还给太子头上戴了一顶仁明的高帽,又哄着他,又将之架于高台。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喜怒无常,做事全靠心情。
“照你这么说,我若是赐你死罪,倒有失仁明了。”他语调无波无澜,也不知他对此言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林暄和态度更为恭谨,“殿下之仁明,全在百姓之心,臣女只是言百姓之所想,是臣女僭越。”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一副满意的模样,脸色都缓和了些许。
众人暗自松下一口气。
然而下一句,出口便是腥风血雨,“马场内所有接触过此马的马夫,斩立决!”
话音一出,他身后的侍卫自腰间拔出长剑,令人齿冷的冰械摩擦声犹如索命,寒光一闪,长剑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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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惊,短暂的寂静过后,顿时响起或哀或怨或告冤的求饶声。
就连林暄和都没想到太子这般,她立时转头,看向哑奴。
她又要再拜,被齐云逍拉住了。
齐云逍跪着,脊背却也挺拔,“他们纵然有罪,确实该罚,可所幸太子堂兄也无大碍,不若饶了他们一命。”
“堂弟竟然也在。”太子像才发现齐云逍一般,连连摆手,“堂弟快起身,免礼免礼,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呢?父皇也不曾让堂弟跪过这般久,倒是孤怠慢了,堂弟莫怪。”
齐云逍未起,又说道:“这些人不若关押待审,的卢突然发疯,怕不是巧合,可慢慢查清真相,找出真凶,省得真凶逃脱却冤枉了好人。”
太子眼神下压,“堂弟在教孤做事?”
齐云逍本不是安静的性子,面对皇上时也敢长牙舞爪,此刻连连被太子迁怒,心中怒气便也积压。
“依你所言,今日孤没有受伤,他们便无辜。可若是孤今日不慎死于马蹄之下呢?杀了他们九族不为过。他们口中说着万死难辞,等孤真正要他们死,谁又甘愿?你需得知道,孤今日未死,不是因为他们无辜,而是因为孤幸运。”
他一番歪理说得齐云逍目瞪口呆,怒气快要压制不住,正要彻底爆发,身侧的哑奴突然比了几个手势。
太子看不懂,便问旁人,“什么意思?”
侍卫揪了马场管事上前,抛在太子脚边。
太子安静睥睨着哑奴与管事二人。
哑奴又将手势比了一遍,他手上伤口未做处理,此刻伤口外翻,血原本已经不怎么流了,随着他的手势又开始汩汩而下,整个小臂的衣服都被浸透濡湿了。
谁知管事看了后却不发一语,连连磕头。
侍卫当胸一脚将他踹翻,太子后撤一步,躲过空中飘扬的灰尘。
侍卫持剑抵在他脖子上,呵道:“不想死就快说!”
管事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哑奴说,此马是二皇子从边境缴来,由哑奴一人看顾,与他人无关。”
太子笑道:“孤当然知道这是二皇兄从边境缴来的战马,难不成孤要去怀疑自己的皇兄吗?倒是你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既然你要当英雄,”太子笑容一敛,“就地斩杀!”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龙气护身,自是幸运无疑,可哑奴,”林暄和膝行几步到哑奴身侧,将他染血的手举起,“哑奴之手为救殿下所伤,若是他与的卢发疯有关,大可放之任之作壁上观,缘何做这等伤己之事?”
“他救孤?”太子挑眉。
林暄荣道:“正是。”
“孤怎么觉得他是为了救你。”他尾音平缓,不是疑问句。
在林暄和愕然的目光下又道:“也罢,如你之言,你无辜,他无辜,他们都无辜,谁不无辜?孤的二皇兄吗?”
林暄和被彻底架起,沉默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又道,“太子可要听真话?”
“若的卢发疯确属意外,”她顿了顿,旋即大声道:“所有人都无辜,唯独臣女与二皇子并不无辜!臣女不敢妄议皇子,若殿下要罚,便罚臣女吧!臣女方才‘万死难辞’绝不是妄言,如今甘愿引颈受戮!”
说罢,她眼睛一闭,当真仰起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10. 暗流之上
暮色低垂,明月高悬,清冷月光挥洒而下,犹如寒刃,片人发肤,直侵皮肉。
太子的眼神隐于暗处,一时让人更加难以揣测。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细草沙沙声。
太子终于动了。
织金踏云履缓缓抬起,落下,不消几步就到了林暄和身前。
齐云逍豁然起身,“殿下!”
太子充耳不闻,抬起林暄和的下巴,手指渐渐上滑。
他指尖冰冷,缓慢游弋间如蛇类爬行。
林暄和汗毛倒竖,颈间肌肤栗起。
冰冷触感一直滑到她的眼尾,带了点力道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拭去她眼尾的泪痕。
“如此美人,孤可舍不得。”
林暄和睁眼,正对上太子此刻的眼神,犹如被毒蛇伺视。
“那么,果真是二皇兄了?”他看着林暄和。
林暄和眼睫扑簌簌地颤抖,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太子又去看哑奴。
哑奴点头,再次打了遍手语。
管事跪地译道:“哑奴说,是二皇子之责。”
太子尚未说什么,角落暗自观察着事态发展,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暄荣突然插话:“跟二皇子无关!”
太子身体未动,瞥去一眼:“何人发话?”
林暄荣抬手晃了晃,触及太子犹如毒蛇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我是武德侯府嫡女,林暄和她只是是我们府上养女,想必这事太子殿下有所耳闻。”
太子并未发话,双眼低垂,只看着林暄和。
林暄荣继续道:“这马放在马场这么久都没有问题,怎么偏偏林暄和一来就出了事?这马本是我买来送给林暄和,难说是不是林暄和为了陷害我故意对马做了什么手脚。不瞒殿下,这马初见她之时便暴躁异常,发疯之时我与齐云逍将她挡在身后,那马都能冲破我们直奔她而去,此中缘由还望太子三思。”
“有意思。”太子歪头作认真思索的模样,一针见血道:“那为何刚刚她说到那马是她所买,你不做反驳?”
林暄荣怔住,略一思索便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当然是想先看看她耍的什么花腔。此人惯会巧言令色,太子莫要被她蒙骗!”
“她隐瞒此事护你,你却不惜自曝伤她。”太子一句话将此事定了性,言语间偏向林暄和。
他一手搭了林暄和的肩膀,一手夺过侍卫手中长剑,“孤帮你将这心怀叵测之人了结了如何?”
林暄荣闻言毫不意外,脸上不见一丝畏惧之色,“太子殿下竟是这般草菅人命?我有一良言,可谏殿下——
照殿下此番行事,长此以往,储君之位定然不保!”
此言既出,众人伏倒一片。
竟敢当众脱口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武德侯府向来中立,此番言论一出,传到皇上耳中不知有多少版本,不满储君、另拥新主、甚至于还被有心之人扣上一顶谋逆罪名。
林暄和抖着声音说道:“殿下,小姐她刚从边境野蛮之地被接回来,并不懂得京都的规矩,恳请殿下开恩,莫要与她计较。”
太子眼中聚起风暴,雌雄莫辨的面孔微微扭曲。
林暄和肩膀剧痛,几乎要被太子生生捏断。
她忍不住低低痛呼出声,肩膀上的重量才骤然一松,面前的阴影远去,林暄和抬眼看去,太子已踱步至林暄荣跟前。
林暄荣尤不怕死的模样,见太子震怒,反而笑了出来。
太子道:“竟还笑得出来。”
林暄荣低声与太子说了句什么。
离得远,林暄和听不清楚内容,只见太子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松了神情,面上换了一派笑意。
“瞧你们吓得,跟你们开个玩笑罢了,此事可不是我说算谁的便算谁的,堂弟说的不错,千万不能平白冤枉了好人......此事孤会如实禀报父皇,一切交由父皇定夺。”
说罢,他竟亲自矮身,沾着林暄荣的手肘将她扶起。
林暄和心底一派震惊。
最后太子也没说怪罪还是不怪罪,马夫们是否受押,如何处置,什么都没交代,就这么走了,虎头蛇尾,看似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林暄和心中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她知道明面上太子怒火被平息,可这之下暗流却刚刚开始,她站在暗流之上,中间仅隔了一层不知厚薄的冰,一个不当心便会深深落入这股汹涌漩涡。
太子走后,众人纷纷回魂儿,许久才缓缓爬起。
齐云逍第一个起身,上前将林暄和扶起。
林暄和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谢过齐云逍,赶忙上前查看哑奴的伤势。
流了那么多血,伤口深可见骨,还不知道往后用手会不会有大影响。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只手,一边问着疼不疼,一边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我还在这呢,你这是干嘛呢?”齐云逍说完才想起来他们已经退婚了,匆匆忙忙在话尾又找补了一句,“你这样谁还敢娶你?”
哑奴看着林暄和摇了摇头,将手抽回,用牙齿撕裂衣摆,草草包扎了一下双手,不着痕迹地往背后藏了藏。
林暄和没理齐云逍,像没听见他声音一样,只自顾自对哑奴道:“你随我回府吧,你手上的伤让府医给你看一看,等你伤好之后,那匹棕色小马,就交由你来照料,如何?”
她说话时温声细语,话语间的安排也细心妥当,可谓诚意十足。
齐云逍不满被无视,插话道:“给点赏钱打发了就行了,你还把他招回府里去?你还当自己是侯府嫡女呢?”
哑奴没看他,对着林暄和摇了摇头。
林暄和还要再劝,哑奴拂开她的手起身,对着众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压下了心中的一丝怪异情绪。
回过头来才发觉齐云逍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色黑沉,表情不大好。
林暄和犹豫了一下,问道:“云逍哥哥你……伤到哪里了吗。”
“我没事,我好得很,就不劳你光天化日捧着我的手查看了,毕竟我们已经退婚了,男女大防得避一避。”
他字字未提哑奴,又似字字都提了。
林暄和听出他语中不满,没有解释什么,她压下心中思绪,安抚道:“我挂心云逍哥哥……”
“我需要你挂心?”齐云逍打断,接着堵了一句,“挂心你自己怎么过皇上与二皇子那关吧。”
说罢扭头跨上他那高头大马。
林暄和正抬头看着齐云逍,冷不丁一阵掌风刮来,接着脸上一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
林暄荣呵道:“你为何不与太子说实话?若非我机智,早死于太子剑下!”
林暄和的脸登时火辣辣地肿起,五个指印在白皙小脸上甚是清晰。
齐云逍也被这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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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其来的一巴掌惊了一惊。
林暄和捂着侧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齐云逍心下不忍,对林暄荣斥责道:“再怎样你也不该动手。”
林暄荣道:“又给你心疼上了?你既放不下她,她又想方设法地要你回心转意,你不如干脆从了她呢?”
齐云逍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没想到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但是,“暄荣妹妹,这话说得有失妥当,且不说,你公然这样议论暄和妹妹有失贵女风范,再者,刚刚的情况,你若是不开口,又怎会牵连到你?”
林暄荣道:“我不开口,难道看着她将罪责歪在二皇子头上吗?”
齐云逍道:“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暄和妹妹是为了维护你才有所隐瞒?”
林暄和眼眶中眼泪要落不落,表情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开口却一语中的:“的卢发疯原因未知,小姐如何知道二皇子是被冤枉的呢?小姐难道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林暄荣猛地打住,“你们两个这是质问起我来了?”
林暄和忙道:“质问是万万不敢的,只是想听听小姐是否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到时若皇上与二皇子问起,我们也可以多个头绪。”
齐云逍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怒目望向林暄荣,“你早知今日会有这一难,故意将这疯马送给暄和妹妹!你简直!又蠢又毒!”
说罢他驱马来到林暄和身前,正正好将林暄荣与林暄和隔开,“你快些回家。”
林暄和闻言抬头,对上齐云逍的目光,一直盈在眼眶中的泪水突然晶莹地滚落下来。
齐云逍蹙眉看着她,林暄和爱哭,这他是知道的,一点小痛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他没少因为她挨郡王妃的打。
她的眼泪放在平常,他只会厌烦,别人见美人落泪心疼不已,恨不能将她想要的一切都捧给她,他作为受害者只觉得她矫情。
可这一次,月色如水,她眼中泪光闪烁,月光落入她眼中,像一汪春水。
他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而后心底泛起一点细密的疼痛。
他没来得及细想这细密的疼痛是什么,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有所动作。
齐云逍自马背上弯下腰,向林暄和伸出一只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齐云逍你是疯了吗!
你还要跟这个刻板、矫情、软弱、循规蹈矩的前侯府贵女兼前未婚妻继续产生联系吗?
好不容易才甩掉了这个没用的镶金包袱!
是,这包袱,看着确实好看,背出去也能赢得人人夸赞,可实在没用啊!
既沉,且惹人觊觎。
可当他想到这没用的包袱被人欺凌践踏,心间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就开始深深蔓延,尤其在望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伸出去的手就怎么也缩不回来了。
甚至心底还有一层隐秘的期待和忐忑。
她会上来吗?
他们已经退婚,虽说侯府还未明确给出答复,可庚帖已退,再这般共乘一骑如此亲密,于理不合。
她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同意吧?
应该……
齐云逍手上猝不及防传来一个温软的触感,他的思绪瞬间被打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握着林暄和的手,将她拉到了马上,香软躯体坐至自己身前。
这时若双手握上缰绳,就能完完全全将她拥入怀中。
11. 大雨滂沱
齐云逍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身前的人还在低头垂泪,将那截细弱白皙的颈子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他眼前。
齐云逍突兀地想到,狼在厮杀猎物的时候,就是对准猎物那截脆弱的脖子,狠狠地咬合,牙齿楔入皮肉,直到猎物窒息才会松口。
这么想着,他感到牙齿一阵令人烦躁的痒意。
他咬牙狠道:“这会儿知道哭了,刚刚对着太子的时候不是胆子很大吗,引颈受戮!嗯?”
林暄和不语,只一味抽噎,那截在月色下白的发光的颈子就在他眼前抖。
那脖子后还有一颗朱红小痣,平常掩在衣领之下,此刻随着主人的低头以及颤抖,在他眼下时隐时现。
齐云逍察觉自己呼吸乱了,这么近的距离,他唯恐自己的呼吸扑打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之上被她察觉。
齐云逍猛地屏住了呼吸,侧过头趁林暄和不注意,轻而压抑地深吸几口气。同时闭上眼睛,双手抓了缰绳,一夹马腹,策马向前。
马的速度不快,他闭着眼,只时不时睁开看一眼路况,然后微微调整马的方向。
等身前的抽噎终于止住了,齐云逍才道:“她打你,你当时便该打回去,只会哭!”
往常她对着郡王妃哭就罢了,郡王妃会替她收拾齐云逍。
可现下她被林暄荣打了,也只是哭,指望谁替她做主呢?他齐云逍吗?他可不打女人。
这么一想,心下又是一阵烦躁,她这么弱,能干什么?
“我哭不是因为这个。”林暄和低头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我哭是因为……是云逍哥哥你说要我快些回家……”
齐云逍一头雾水。
又听林暄和接着道:“我……还有家吗?我的家还是我的家吗……”
“云逍哥哥……”
齐云逍下意识睁开眼。
林暄和不知何时侧过脸来,“云逍哥哥,我想有个自己的家……你……”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可齐云逍听得分明,一字一字仿佛锤在他心间,一字一锤,重若千钧。
他猛地滚了一下喉结。
林暄和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就扭回头,坐正身子,仿佛极为克制地隐下了即将脱口的不成体统的话语。
两人间沉默几息,周围一时只能听到马蹄声和风声。
坐得这般近,齐云逍却觉得林暄和越来越轻,仿佛他一个抓不住她就要飘远了。
耳边风声呼啸,等齐云逍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加快了马速,林暄和在骏马奔腾下身体微微后仰,正好靠着他的胸膛。
齐云逍双臂紧绷,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暄和妹妹,你若是……”
“世子!我可找到你了!”远处疾驰而来一个身影,一身黑衣,紧袖短打,像是齐云逍的随侍长松。
他像是赶来得急,一路没带歇息,说起话来呼哧带喘,“世子快回去看看吧!揽月楼……”
他走得近了才看见齐云逍身前还有一人,正是林暄和,话到一半硬生生打住了。
齐云逍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急道:“出了什么事?”
长松语焉不详道:“世子快去看看吧!晚了怕是……”
他看了一眼林暄和,没有将话说完。
齐云逍心头那点旖旎心思早在听到“揽月楼”三个字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此刻看着身前的林暄和已恢复了冷静。
他严肃道:“暄和妹妹,你自行回府可好?我将这马留给你。”
说罢,他也没等林暄和的回复就自行下马,动作紧迫,可见焦急。
林暄和皱眉,只略一思索便随之下马,扯住了齐云逍的袖子。
齐云逍受阻,他本就急得不行,对着林暄和便没有好脸色:“你还想干什么?”
林暄和对上他眼中浓浓的厌恶,手上一松,垂眼道:“我只是想说……你急的话,骑马去更快一点。”
见齐云逍略有犹豫,林暄和又道:“我还有一匹小棕马,可以骑它回去。”
齐云逍这才缓了神色,最后看了林暄和一眼便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长松被主人丢下,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暄和的脸色,连忙小心翼翼地赔笑告歉,随后跟着离去。
林暄和看着齐云逍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云层悄悄遮住了月光,四周暗了下来。
马场空旷,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林暄和看不清路,齐云逍将她带到了半路,周围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她在路边摸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想等得月亮爬出来漏丝光亮再走。
可她运气属实不大好,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一会儿隐隐响起了闷雷声。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脸上、身上。
春夜的雨带着寒意,林暄和衣服淋湿后便更冷了。
不能再等了,在这里没人会来找她。
她站起身,趁着闪电刹那的光亮照清前路,蹒跚着往前走。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只冷,更害怕。
怕黑,怕雨,怕闪电,更怕打雷。
如今四样要素全部齐全了。
平常人这时候独身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上害怕的事物,又经逢家变、陷害、死里逃生,哭一哭着实在情理之中。
林暄和却不知是不是哭累了,在齐云逍眼中极为爱哭的人,此刻脸上反常的只有雨水。
双眼在闪电映照下透出冷静而精明的光。
好一会儿没有打闪了,林暄和看不清前路,不敢贸然抬脚。
她无助地站了一会儿,恍惚地在滂沱的雨声中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直到头顶大雨被一柄黄油伞截止,她才知道这不是幻觉。
对方身形高大,却不看清面孔,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云逍哥哥?”
对方没有回音。
滂沱大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声音仿若急促的鼓点,黑沉沉的影子压在她面前,林暄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没有跟上前,像是看出来她受到了惊吓,伸手从胸前掏出一捧……光?!
林暄和先看清了对方那张普通的脸,以及与那普通的脸并不相称的明亮的眼睛,她在那双眼睛内看到了一瞬的柔和目光。
是哑奴。
看到哑奴,她说不上失望,也称不上惊喜,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眼睛。
里面那柔和格外熟悉,她要再细看,哑奴却晃了晃手中的光。
林暄和被他手中的握着的光吸引了注意,定睛细看,发觉他拿的是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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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的夜明珠,她作为侯府嫡女时也仅仅只得一颗。
她微微瞠目:“饲养的卢……”
哑奴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暄和接着道:“……竟这般敛财吗?”
哑奴闻言,一贯冷冰冰的脸庞上竟带了笑,做了几个手势。
林暄和没看懂,但猜测是说,的卢是名马不可怠慢之类的。
怪不得他这么傲呢,刚开始林暄荣与他说话他理都不带理的。
哑奴将夜明珠递给林暄和。
林暄和刚接过,另一只腕子就被一个缠着纱布的手握住了。
她下意识往后挣,看到对方手上厚厚的纱布,又卸了力气。
哑奴拉着她的腕,将她的手放在夜明珠下照了照。
白天被林暄荣抽打出的鞭痕,经雨水一淋,伤口边缘微微泛着白,见血的伤最忌沾水,严重的话怕会感染发热。
哑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低头为林暄和上药。
林暄和看着哑奴,他将油纸伞夹于脖子与肩膀之间,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微微躬身低头为她上药,模样看着甚是滑稽。
林暄和心下一动,又问了一遍:“你有名字吗?我该怎么叫你?总不能一直‘哑奴’‘哑奴’地叫吧。”
哑奴专心涂药,他掌心缠着纱布,五指却还灵活。
他这手大概是保住了,林暄和心底略松泛了些,竟苦中作乐地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哑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林暄和故意逗他,“你叫……大力!”
哑奴面无表情地撕开了一条白色帕子。
林暄和又道:“那就叫孔武!”
哑奴缠帕子的手重了下,林暄和轻“嘶”一声,那力道随即又缓和下来。
林暄和看着他温柔的侧脸,以及缠着纱布的白花花的手掌,“或者你这手掌大概率要留疤,算是你英雄救美的勋章,不如就叫……”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哑奴看她一眼。
她接着道,“叫断掌!”
哑奴轻轻叹了一口气。
哑巴也会叹气?
林暄和觉得有意思,又说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不入耳,最后哑奴无可奈何地非常自愿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比了一个“一”。
林暄和莞尔:“大力!”
她一笑,又扯动了脸上的伤。
更名为大力的哑奴将她手缠好,又伸手取了药膏,往她脸上抹去。
他手指温热,指腹上带着细茧,摸在她脸上痒痒的,又带起一道酥麻。
林暄和不自在地偏了偏脸。
那只手却一反之前的有礼有度,追着她将药膏涂了上来,另一只手怕她躲闪,按住她的后颈阻了她的退路。
林暄和僵着脖子看着他,他神色平静,眼中只有她的伤,没有一丝一毫的飘忽乱看,林暄和的心奇迹般地平定下来。
涂完药,他将伞递给林暄和,林暄和听话地接过。
下一刻,身体猛地腾空而起,竟是被哑奴打横抱了起来。
林暄和惊呼一声,急道:“放我下来!”
哑奴没放下她,反而抱着她转了一圈,示意她看四周没有人。
林暄和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安静下来,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了。
12. 电闪雷鸣
放松之后,思绪易乱飞。
林暄和忽然想起了齐云逍,想起他的随侍长松口中说的“揽月楼”“出事”。
揽月楼是京都有名的花楼,再结合长松见到她时那讳莫如深的模样,不难猜到什么。
哑奴是个适合倾诉的好对象。
他算是救了林暄和两次,的卢发疯舍身相救,太子责问,他出头不惜得罪二皇子。林暄和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最重要的是,哑奴不会说话。
“我知道云逍哥哥为什么一定要退婚了,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哑奴静静地听着,他表情严肃,看起来极为可靠。
林暄和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并不连贯,也显得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是对还是不对。”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十六年的感情与血缘比起来真的这么不值一提?”
“今日之事,可能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不知道二皇子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我好似并没有得罪过他?”
哑奴忽然低头看了她一眼。
林暄和没有发觉,她自顾自陷入了沉思,还在继续分析,“我怀疑小姐和他联手了,不然今天这事也太巧了,解释不通。今日我对太子说是二皇子之责,想必不会冤枉了他,只是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奴也一脸无奈地跟着沉默,只时不时垂眸看一眼她苦思的表情。
林暄和思考良久,最终一锤定音:“都怪二皇子!”
哑奴:“???”
“是我想得太多了,这马的源头在他,这祸事要么是他搞出来的,要么是别人为了针对他而搞出来的,总之与他脱不开关系。”
而且,看太子殿下今日的意思,恐怕就算是栽也要将这件事硬栽到二皇子头上。
的卢发疯,太子并不关心原因,人证物证皆没存留,他只挂心能不能借此事从二皇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既已入局,便只能顺应事态发展,这件事她只能一口咬死二皇子。
林暄和看哑奴一脸凝重的表情觉得好笑,便主动活跃了一下气氛,“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让他们牵连到你的,若是被冤死我也要带上二皇子。”
谁料这话说完,哑奴的表情看着却更严肃了?
哑奴抱着林暄和,林暄和撑着伞,一把雨伞将滂沱的天地与二人隔开,形成了一方小世界。
林暄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安静了多久,远处隐约能看到光了,林暄和忽然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而已,你为何舍命救我?”
哑奴低头看她,未答。
林暄和又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哑奴双臂紧绷。
林暄和试探地叫道:“哥哥?”
她边叫边去看哑奴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不变,极为镇定。
林暄和心中疑惑更深,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夜明珠,与哥哥当初送她的那颗一般无二。
陌生人如何会舍命相救?陌生人如何愿意为了不相干之人去得罪皇亲贵胄?陌生人如何会在她落单之时精准地找过来?陌生人如何会如此亲密地以抱代步?
他若不愿主动承认,她还有一个办法识破他。
哥哥早年为了救她替她挡过一刀,锁骨下三寸,左胸口上留了一道碗口长的疤痕,一直未消。
所以只要确认那里有无伤疤,就能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哥哥。
她拍了拍哑奴的肩膀,说道:“远处有灯光,别被人看到,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哑奴闻言果然站定,将林暄和放下来。
脚刚踩在地上,林暄和便装作要滑倒的模样低呼了一声,同时身体向后倒去。
哑奴弯身捞她。
林暄和装作身形不稳,顺手扯住了哑奴的领子,另一只手举了夜明珠探过来。
她要看看这里有没有疤。
哑奴一手捞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慌乱捞扶的过程中,碰到了林暄的手,手中的夜明珠滚落在地,泡进了脏污泥水之中。
视野瞬间一片漆黑。
真相就在眼前,奈何眼前没光。
林暄和心一横,掉了夜明珠的那只手猛地向着那被扯松了的领口探进去。
滚烫!
这是第一感觉。
坚硬!
好硬的胸肌。
这是第二感觉。
最后是光滑。
没有疤。
这里没有疤?!
林暄和犹不死心,将那块肌肤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都摸了一遍,一直摸到一小点栗起,才猛然反应过来。
“啊——!”非礼人的先叫出了声。
欺负被非礼的人不会说话吗这不是。
哑奴一双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盯着她,黑暗中那双眼仿佛会发光,恍惚还带了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不过林暄和太慌乱了,没有捕捉到那丝居高临下,她只觉得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她无地自容。
林暄和猛地抽回了手,转而捂住了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此刻她半仰着身体,腰间和肩膀上各钳了一只温热的大掌,帮助她稳住身躯。
大雨迎面而下,她的脑子被冲刷得清醒了一点,眼中再次有了聚集泪水的趋势。
哑奴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带过一片痒意,哑奴主动闭上了眼睛。
这人实在太过温和,也太过体面。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手腕,林暄和猛地撤回了捂住他眼睛的手,又顾及他的伤,缓缓扶着他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可即便如此,对方裹缠的白色纱布之上还是洇出了丝丝血迹。
“你的手。”
哑奴睁开眼,倒是一脸无所谓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拾了起来,递给林暄和。
确定这人并不是自己的哥哥之后,林暄和显然没有刚刚面对他时那么放松了。
也是,依着哥哥的暴脾气,是万万不会见着齐云逍抛下她而没有反应的。
是他太过舍己为人,刚刚抱她的动作又太过自然,她一时想茬了。
说不定他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天生热心肠的哑巴呢?
哑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比了个手势让她跟在他身后。
林暄和在地上的水坑里摸了摸,将夜明珠重新摸出来,举着走在哑奴身后。
两个人,一把伞,哑奴走在前,林暄和走在后,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把伞将雨隔绝在外,也将哑奴隔绝在外。
林暄和望着对方被雨淋透的身体,冷不丁地捻了捻手指,脑中滚烫坚硬的触感再一次浮现,还有那点栗起……
打住!!
别想了!林暄和!
快别想了!
林暄和猛地停住了脚步。
哑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林暄和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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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道:“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不用再送我了,你手上的伤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
哑奴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在原地等他一会儿,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出奇地信任哑奴,尽管这人已经确定不是她的哥哥,她也只是对他少了几分自然的亲密,心下没有一丝被人丢在这里的危机感。
果然,要不了一会儿,马蹄声伴随着轮毂滚动声由远及近。
哑奴将她那匹棕色小马套了马车,驾着马车驶过来。
哑奴胳膊伸在半空中,林暄和扶着他上马车。
他自己一身湿衣服还没有换,渗血的伤口也没来得及处理,匆匆套好的马车内却已经备好了一件干净整洁的女式衣裙。
林暄和只是拿起来看了看,并未换上,等下回侯府,她不想多惹事端,再去跟人解释为何出门一趟却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哑奴坐在车前,真正行使了马夫的职责。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林暄和坐在马车上,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上刚缠上去的帕子解开了,忍着疼痛用帕子擦掉了伤口上的药膏,血又开始汩汩地往外流出。
接着,她又用帕子同样将脸上的药膏也擦拭干净,确保脸上的五个指印能被人一眼就注意到。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侯府大门紧闭,林暄和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对哑奴道:“你还是不愿留在侯府吗?”
哑奴看了一眼她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手,摇了摇头。
林暄和叹了一口气,笑道:“也是,我可开不起能让你买下那么大一颗夜明珠的月钱,便不耽误你的前程了。只是今日实在太晚了,你可作为客人在府上留宿一晚,明日离开不迟。”
可哑奴还是拒绝,这次他没有再看林暄和,跳下马车就孤身离开了。连那把油纸伞都没有带走。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林暄和才敲开了侯府的大门。
侯府的风雨,从她敲开门开始,才真正地冲刷下来。
门口小厮说道:“暄和姑娘,侯爷与夫人交代了,等你回来,不拘多晚,先到主院走一趟。”
林暄荣是侯府小姐,林暄和便在下人口中成为了不尴不尬的“暄和姑娘”。
不过她没在意称呼问题,这几天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思索的是侯爷与侯夫人叫她,应该是为了马场中的卢冲撞太子之事。
她心中揣摩着措辞,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主院。
谁知到了主院,又被院中主事告知,“侯爷让暄和姑娘先去祠堂跪上一晚,反省一下自己犯了什么错,明日侯爷与侯夫人会前去问话。”
于是林暄和衣服没换,头发未擦,手上鞭痕冒着血,就这么先到祠堂跪着。
屋外雨一直在下,祠堂窗子没关,一阵风刮过,祠堂内点着的灯熄了。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不见光亮。
黑,雨,闪电,打雷。四要素又集齐全了。
到了后半夜,她冷得不行,恨不能将祠堂点了给身上暖和暖和,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等真点着了,就算她命大没被烧死,也会被侯爷的怒火打死。
等她冻得即将神智不清了,忽而听得一个声音哭哭啼啼地在她耳边叫着“小姐,小姐……”
不知叫了多少声,林暄和才浑浑噩噩睁开眼,看见了莺儿,“父亲母亲来见我了?”
莺儿先给她灌了一碗姜汤,说道,“二皇子连夜来了府上,侯爷传你和暄荣小姐过去呢。小姐先换身干爽的衣裳吧。”
13. 不能善了
夜半三更,二皇子来的这个时间很奇怪。
莺儿道:“二皇子今日外出办事,不在京都,是听闻了太子殿下差点受伤的事才连夜赶回来的,到了京都就马不停蹄地先来府上了。”
林暄和换下衣服,问了时间,满打满算刚跪了一个时辰。
她头发已自然半干,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手上脸上的伤未及处理,又匆匆赶去前厅。
侯爷和侯夫人已经都在了。
外面下着大雨,齐怀璋却穿着单薄,一张脸瞧着有些苍白,双手揣在袖子里,就那么不怒不喜地坐在高台之上。
惯常和煦挂着笑的面容忽然冷下来,显得格外慑人。
那个表情甚至有一瞬间与太子重合了,林暄和忽然打了个冷颤。
齐怀璋没往她那边看,忽然开口道:“今日雨冷,厅内烧个碳盆吧。”
侯爷忙吩咐下人去烧碳盆。
几乎碳盆刚烧好端上来,林暄荣才打着哈欠从外面飘一样地走进来。
她见着齐怀璋先散漫地摆了摆手,然后搓了搓胳膊径直走到在碳盆前,“冻死了!”
林暄和静默地站在角落,一言未发,瞧着蔫哒哒的,精气神不大好。
林暄荣路过林暄和,惊叫了一声,“这是谁啊!”
众人皆被她的惊呼吸引了注意力,几双眼睛都落在林暄和的脸上。
被掌掴的那半张脸已经麻木了,又红又肿,还清晰的印着五根青紫的指痕,瞧着甚是可怖。
林暄和侧了侧脸,将红肿的那半张脸往低里埋了埋。
侯夫人先轻“嘶”了一口气,“怎么弄成这样了呢。”
她话中心疼与眼中关切并不作假,完全是第一时间最真实的反应。
她捧着林暄和的脸想碰却又怕触疼了她,又吩咐下人去取最好的伤药来。
【我下手有这样狠吗?白莲花又干了什么?脸肿成那样。】
侯夫人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心疼占了大头,两行泪水汩汩而下,责备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孩子!有什么比你的身体重要?”
林暄和有些不明白她话中含义,先掏出了手帕为侯夫人擦泪,“女儿不碍事的。”
这么一擦,手上的鞭痕又露了出来。
侯夫人握着她的手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侯爷的视线也盯着她的脸和手,斥道:“你还是早日嫁出去得好,省得整日再这样乱来,碍眼!”
林暄和一脸的平静,脸上不见委屈,也无悲痛,听了这话甚是乖巧地敛眸道,“父亲说得是。”
谁知侯爷听了这话更生气了,“孽子!”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自从暄荣回来,你都干了什么?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林暄和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愕然道:“我?容不下小姐?”
【可不就是你吗?让我当众展示才艺的还有别人?假摔嫁祸我的难道是别人?使苦肉计争宠的……啧,这不就在眼前吗!你可真狠得下手啊,悠着点吧小白莲,哪天再把自己作死了。】
林暄和觉得侯夫人握在她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不解地看着侯夫人,侯夫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砸在林暄和手上。
少倾,侯夫人带着哭腔道:“别闹了,翘翘,你别再闹了,娘求你了,娘见你这样实在心疼……”
她这样,林暄和更加无措起来,“娘,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侯爷和侯夫人要她去挽回齐云逍,她放下身段和自尊去了。
是林暄荣邀她去马场,侯爷侯夫人默认了林暄荣的举动,她无法拒绝,便也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今日马场一事,侯爷与侯夫人提前知道吗?又知道多少?所以才会提前将哥哥赶回了成岭?
她今日所受一切,无一是她所想,皆按着他们的想法行事。
明知齐云逍不喜欢她,她还是努力了。明知马场是陷阱,她也还是去了。
可是,什么叫做她干了什么?什么叫做她容不下小姐?什么叫做她别再闹了?
林暄和心中搅起了狂风。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林暄和也想要问问,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使侯爷与侯夫人对她产生了如此深的隔阂与偏见?
侯夫人哭道:“你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林暄和心中的暴风骤然遏止,转瞬化为了难言的酸涩。
这摇摇欲坠的家,尚存了一丝的温情,暴雨时可供取暖。
【我这便宜娘亲就是心太软,若非这一巴掌打在白莲花脸上,侯府恐怕要得罪二皇子,这时候可不要拎不清啊。】
侯爷和侯夫人这才想起来二皇子。
齐怀璋脊背坐得挺拔,双手揣袖,一副看戏的老神在在模样。
侯爷先叹了一口气,恭敬道:“让殿下见笑了。”
齐怀璋眉眼微垂,脸上是无害的悲悯神态,他说了声“无碍”。
又看向林暄和,主动问道:“暄和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暄和第一次见齐怀璋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怎么了”,时隔多日,再听这句话,却完完全全是不同的感受。
林暄和心道一声“来了”,自觉在齐怀璋面前跪下了,“臣女有罪。”
齐怀璋脸上恢复了笑意,又问:“可是死罪?”
他果然是为了马场的卢一事而来,就连林暄和白日里对太子说的“臣女死罪”一言,他都有所耳闻,想必白日之事他早已事无巨细地了解过了。
那便无需再做多余的解释,林暄和只需试探他半夜来此的目的便可。
“臣女买下二皇子殿下之马,那马恰巧又冲撞了太子殿下,二皇子可知其中缘由?”
“嗯?”齐怀璋没料到林暄和上来便是一句温和的质问,可再怎样温和,质问也是质问。
侯爷察觉不妥,忙让林暄和闭嘴,又倒了茶给齐怀璋。
齐怀璋还是双手揣袖,一副畏寒又端着的模样,并未接茶。
他笑着,面对林暄和的质问并不做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是何缘由呢?”
林暄和低头沉思,尚未说话,齐怀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林暄荣先道:“此事定然与二皇子没有干系。”
齐怀璋面上笑容不变,向林暄和催促道:“暄和小姐觉得呢?”
林暄和斟酌道:“那马毕竟是二皇子从边境带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说没有干系,确是不妥。”
齐怀璋颔首,“接着说。”
“臣女需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请二皇子莫怪。”
齐怀璋勾唇道,“不怪。”
“臣女自买下二皇子的卢马的那一刻起,便跟二皇子是一根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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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蚱了,遇上这等无妄之灾,这里属臣女最懂二皇子心中冤屈,依臣女看,此事唯有尽快找到真凶,才好助二皇子彻底洗刷冤屈。”
“若此事不在人为呢?”或者说,若太子不想查真凶只想栽给二皇子呢?
林暄和握了握掌心,已微微汗湿了,她伏在地上,说道:“二皇子无辜,臣女作为最后与的卢有接触的人,自会一力承担罪责。”
所幸太子并无大碍,就是罚,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主要还是看皇上与太子的心情。
皮肉之苦,林暄和近日受得还少吗?
谁知齐怀璋闻言却忽然大笑出声。
侯爷与侯夫人面面相觑。
林暄和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听齐怀璋道:“你只在我面前是这个想法吧。”
林暄和心跳漏了半拍,连忙回想自己刚刚话中有无错漏,想来想去,一言一行皆与白天对太子说的话并无二差,忙道:“臣女不敢。”
侯爷道:“小女有错,今日她回府我已先罚她跪了祠堂,子不教,父之过,明日早朝臣会上奏疏亲自向圣上和太子殿下请罪,绝不会为难二皇子殿下,还望殿下放心。”
林暄和有些诧异,“爹?”
这摇摇欲坠的家,尚存了一砖半瓦为她遮挡风雨。
齐怀璋笑着摇了摇头。
林暄和以为他犹不满意,又牵连了侯府,话语间便带了气:“二皇子以为如何?”
“我无意为难你,为难侯府。”齐怀璋顿了顿,接着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说此事,你先起身。”
他颔首示意身边的侍卫上前,“这是浮光,他会些医术,让他给你瞧瞧伤。”
林暄和狐疑起身,浮光上前,看了看她的伤口。
齐怀璋接着道:“若父皇近日召见,只管将此事推在我头上,若是未得召见,便算我此行叨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话是对着侯府众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暄和。
浮光已大致看过她的伤口,正从随身的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两个人隔着半个厅,越过浮光,目光相接。
齐怀璋目光中是一派包容和煦,在向林暄和说,他无恶意。
本来这事就不该牵扯到林暄和,林暄和对他的提议接受得可谓是心安理得,甚至因为一个难题终于从心中消解了,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众人皆无异议。
林暄荣突然道:“这怎么行?二皇子是无辜的!”
【这样不就功亏一篑了吗?书中二皇子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太子重挫了势力,休养生息了许多年才重新挺过来。可现如今,太子不但没有受伤残疾,还依然要怪罪二皇子,这岂不更冤了?】
林暄和见二皇子眼神坚定,便知此事可了了,于是也不甚走心地附和了一句,“臣女也相信殿下是无辜的。”
齐怀璋闻言挑眉,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嘴上却道:“我也信你。”
二皇子目的达成,不再久留,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临走前又回头望了林暄和一眼:“暄和小姐要好好涂药。”
林暄和不明就里,受宠若惊地道了谢。
此番事,却注定不能善了。
第二日,侯爷还未下朝,皇后娘娘就宣了侯府女眷进宫。
14. 作壁上观
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林暄荣一定小心说话。
她最是放心林暄和,一路上都在交待让她多照看些林暄荣。
浮光给的药膏效果不错,今日林暄和脸上除了略微泛红以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轻轻施一层脂粉,便能遮个完全。
昨夜狂风骤雨,今日却是艳阳高照。
跨了四道门进了后宫,一路沿着高高的红色宫墙前行。
林暄荣一路都在好奇张望,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还差点折了一朵花,把林暄和吓得不轻,连忙拉住她才没有犯下大错。
结果她们到了皇后的未央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却道皇后正在歇息,尚未起身。
三个人便干坐在外殿中等着。
林暄和本就是安静的性子,端坐在圆凳上,瞧着守礼又端庄。
林暄荣却坐不住,几次想起身都被侯夫人按下了。
宫女们都下去了,殿内只有她们三人,林暄荣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这里又没人,干什么坐得像个偶人一样?要我说,这后宫看着大气,实则就是个消磨人青春的牢笼。”
林暄和想捂她的嘴,可也晚了。
皇后娘娘从内殿踱步而出,她身姿清癯,体态却极为雍容,一双桃花眼仿佛与太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听了林暄荣无礼的言论也没有动怒,依然好脾气地笑着,还能附和一句:“某些方面来讲,说得很对。”
林暄和看她神态,便又觉着二皇子与她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
侯夫人忙拉着林暄荣行礼。
皇后目光扫过她们三人,说道:“你们不必拘谨,是皇上要见你们,他还没下朝,我们可以先聊聊闲话。”
林暄和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听她们话一些琐碎家常。
说着说着,皇后忽然叹了一口气。
侯夫人自然关切问询。
皇后道:“怀瑾这次被疯马吓得不轻,今日更是病得下不了床,嘴里还说着胡话要处置怀璋。怀璋和怀瑾都在我膝下长大,怀璋虽非我亲生,可本宫也尽心教导了他十几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本宫都心下不忍……”
林暄和凝神听着,同时观察着皇后说话时的表情。
说到这里,皇后又叹了一口气,“这事我是管不了,做母亲的,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夫人也有两个女儿,应该能懂得我的心情吧?”
林暄和总算听出了门道,太子栽赃二皇子一事,皇后不打算管了,还打着要一碗水端平的幌子。
可若是一个儿子就要将另一个儿子碾压致死,做母亲的能在这种时候说出一碗水端平这种话吗?
作壁上观,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
冷眼旁观,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林暄和生出了一丝与二皇子同病相怜的情感。
下朝的钟鼓敲响四声。
皇上身边的内侍官请她们三人到御书房。
进去的时候侯爷已经在屋内站着了,表情严肃。
皇上正值中年,歪坐在须弥座上,两鬓有了几缕白丝,双眼却锐利而有神。
他坐着,侯爷站着,高度上矮了一截,眼中却承睥睨之态。
见着那双狭长凤眼,林暄和一眼便知道二皇子的眼睛是承自了谁。
侯夫人和林暄和一人拉了林暄荣一只手,三个人跪下行礼。
皇上让内官搬来了几把椅子,锐利的眼睛扫过几人,“暄和都长这么大了?”
第一句话说得亲切,侯爷回道:“今年二八了。”
“梦得是比她大一岁?”梦得是齐云逍的字,齐梦得。
侯爷回:“正是。”
皇上轻飘飘道:“他们二人何时成婚?闹事都闹到一起去,暄和不是从小便懂事守礼吗?梦得这孩子闹腾我知道,怎么暄和也被带歪了?”
这便是明着斥责了。
林暄和坐不住了,起身要跪。
皇上道:“坐着。”
林暄和见到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掐得过来,她拿不清皇上的性子,有一瞬间的无措,却又很快调整好仪态,端正坐下。
“觉得太子怎么样?”
这话起得突然,前面又没有加主语,皇上翻看着一本书册,眼神也不在他们身上。
这问题不好回答。
一则,太子是储君,作为臣子不可冒犯其尊严。
二则,林暄和昨日马场一事刚刚冲撞了太子,此时言好话显得过于吹捧阿谀,又恐皇上猜忌侯府与太子私交过密。
尤其现在皇上还未表露态度,谁也不敢贸然回答。
侯爷稳妥道:“太子贵为储君,臣不敢妄言。”
他不敢说,皇上便说:“朕总觉得他身上戾气太重。”
说完,这才抬眼,扫视一眼几个人的表情。
这一眼带着浓浓的威压。
林暄和一听这话便知是昨日林暄荣那番对太子殿下说的“储君之位必然不保”这类话被皇上知道了,登时冷汗直下。
臣子之女当面斥责太子,皇上今日召见,又主动提起此事,这是把侯府架在火上烤。全看侯府如何解释,解释不好便是包藏祸心。
使太子受伤顶多受些皮肉苦,头顶若是被扣上谋逆罪名,便要祸连全族。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林暄和大气不敢出。
侯爷神情未有太大变化,只恭敬说道:“陛下圣明独照,殿下恐怕是近日见陛下忧心边患而自疚,因此声容稍峻。”
林暄和听到此言心底一凉。
侯爷把太子“戾气重”弱化为“声容稍峻”,又说太子是因为挂心陛下才会这般。
这话放在平常说得极妙,可在当下这个情景,却没说到点上。
皇上此言本带着试探和敲打,是主动给侯府一个解释和表忠心的机会,侯爷却没抓住。
不知侯爷是故意避重就轻,还是真的不知道昨日林暄荣的不敬言论。
果然,皇上听罢,表情称不上满意,他瞟了一眼侯爷后收回视线,手上书册翻页动作快了些,眉宇间隐隐带了不耐。
侯爷心下微惊,尚不知皇上不满的原因,忽然自脑海深处听到了一个声音。
【太子何止是戾气重,简直称得上是暴戾了,真让他当上皇帝,未来指不定昭国怎么水深火热呢。】
侯夫人猛地伸手抓住了林暄荣的手臂,一副随时能够掌控她的姿态。
林暄荣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侯爷双目微瞠,恨不能立刻回身质问林暄荣都干了什么,但他顾忌着皇上不敢有大动作,身上已涔涔地冒了一层冷汗。
林暄荣好似没有察觉殿内紧张的气氛,接话道:“二皇子才是真君子。”
其余侯府三人皆是一震,她是想害死侯府与二皇子吗?
侯夫人没能及时制止林暄荣,她脸色苍白,抓着林暄荣的那只手隐隐还有些颤抖,六神无主地看向侯爷。
侯爷额间的冷汗滴落在地,不敢抬手擦。
眼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黑,林暄和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起身道:“秉皇上,臣女有一言。”
皇上手中书册早扔到了案上,眼神如刀锯在几人身上凌迟,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林暄和先在地上跪下,扣首道,“求皇上先饶恕臣女殿前失仪之罪。”
皇上道:“你又要干什么?你从前可最是守礼。”
林暄和跪着不动,也不做解释。
皇上谅她翻不出什么花来,身体往后一靠,冷道:“允了。”
林暄和深吸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只见她未有停顿,一步一步径自走至林暄荣面前。
左右两侧是侯爷和侯夫人紧张的视线。
头顶上方是皇上冷漠锐利的审视目光。
正对上林暄荣不屑的眼神,林暄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扬起手臂——
“啪——!”
狠狠打了林暄荣一巴掌。
“啊!”林暄荣惊叫一声,脸被打偏一侧,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
没人料到林暄和会有此举动,侯爷侯夫人脸上的惊愕神色全然不加掩饰。
皇上面上不见异色,只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看戏一般坐着,不做表态。
侯爷瞥一眼皇上的神色,对林暄和斥道:“胡闹!殿前岂容你放肆!”
林暄荣足足愣了两息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猛地起身,回了一巴掌。
【竟然敢打我?!】
可林暄和早有预料,后撤一步,那巴掌就落了空。
林暄荣一掌未落实,跟上来又是一掌,“你别躲!”
林暄和连忙矮身,在皇上面前重新跪下了。
林暄荣还要追去打,侯夫人拉了她一把,那一掌便挥不出了。
侯爷低喝一声:“够了!跪下!”
两人拉着林暄荣也在须弥座前跪下了。
【竟敢当着皇上和爹娘的面打我!白莲花疯了吗!她终于不装了?】
林暄荣指了指自己被打红的那半边脸:“爹!娘!皇上!她简直无法无天!你们为我做主!”
侯爷和侯夫人都不明白一向守礼的林暄和为何会突然这般举止,心中惶恐的同时又对她生出了怨尤,连连向皇上告罪。
林暄和身体紧绷,声音微微带着丝颤抖,问道:“陛下可觉得小姐身上带有戾气?”
皇上似乎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回应。
林暄和俯在地上,接着道:“小姐此刻身带戾气,只因臣女无缘无故掌掴小姐在前,是为臣女之错。
“同理,太子惊马,此事乃他人之过失,殿下因他人之过被置于极度危急之中,化险为夷后数落旁人几句实为微末。
“臣女与太子接触不多,太子如何,臣女父亲都不敢妄言,臣女更不敢妄断,单从昨日与太子短时间的接触来看,太子殿下遇险时临危不乱,脱险后未累及无辜,大有陛下仁明宽和之姿。
“臣女僭越,依臣女之言,陛下言之‘戾’语气过重。”
说到最后,她顿了顿,声音颤抖中又带了一丝淡淡的悲戚和温柔来:
“臣女与小姐的身世皇上应当有所了解,小姐自小流落乡野,吃百家饭长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小姐若有何冒犯的言语绝非出自她本心,还望陛下宽恕。”
皇上本以为她打林暄荣那一巴掌是要当众替她请罪,谁知她竟是借此来为太子辩驳,辩驳完又适时地拉开距离,表明侯府与太子关系不熟。
最后一句才是替林暄荣也替侯府脱罪,说得也简单粗暴,说林暄荣没脑子,说她这样没脑子不是侯府教的。
皇上越听越觉高明,越听越觉有趣,听到最后,已面带欣赏,“抬起头来。”
林暄和闻言抬头,看到皇上总算没那么凝重的表情,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皇上再抛了一个送命题:“你说太子惊马,此乃他人之过失,是谁之过失?”
林暄和面上做纠结思索状:“此事臣女也不慎牵扯其中,若是让臣女来说,恐有躲避罪责之嫌。”
“无碍,你说便是,最终如何论断,朕心中有数。”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林暄和毫无负担道:“那马是二皇子自边境缴来,二皇子当承罪责之首。”
这句话,又将刚刚林暄荣当众夸赞二皇子时引起的猜疑打消,化解了侯府与二皇子结党之嫌。
且这话也提前得了二皇子首肯,不怕得罪二皇子。
皇上看了林暄和半晌,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都别跪着了,起身吧。”
侯爷这才敢抬手擦掉额角的冷汗,一扭头又看见亲生女儿双眼含怒的眼神。
【竟敢打我!竟然打我!从小到大我妈都没打过我!她竟然敢打我!】
眼看她就处在爆发的边缘,侯爷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摁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分些场合。”
等几人重新坐下,皇上微微一顿,说到了正题:“太子无事,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他毕竟受惊不小,朕总要给他一个交待,爱卿你说呢?”
【到底是谁分不清场合?!白莲花敢当着皇上的面打人!这样皇上竟然没有罚她?果然是女主光环,NPC有没有智商?!】
侯爷脑仁发疼,脑海中都叫这满含怒意的声音填满了,忙道:“合该如此。”
皇上接着道:“怀璋这孩子我了解,他最是心慈手软,当初可惜战马,不忍伤它性命,如今才会招来这般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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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软却不是什么大错,爱卿你说呢?”
这话中带着偏向和维护。
侯爷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慢了半拍才点头称是。
林暄和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上接着道:“听说惹事的马是你的两个女儿买下的?”
侯爷终于找到机会回头,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林暄荣身上,眼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猜疑。
林暄荣接触到他的眼神,怒而发笑,偏过头不再看他了。
【看吧看吧,来,把你亲生女儿推出去替这个假货挡灾吧!今日容她这样当众打我,明日还不一定要怎么被她欺负。】
而后他眼神微动,又看向了林暄和,眼中似有挣扎取舍。
【等她诬陷侯府拉着侯府下大狱的时候,有你追悔莫及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们才是一家人,今晚我就滚,不耽误你们一家今年在牢里过年了。】
侯爷眼神一冷,最终定在了林暄和身上,面上不带一丝刚刚被解难的愧疚。
林暄和早有预料,在侯爷开口之前,主动起身请罪:“是臣女买下的。”
“那此事就全权交由你来查,给你三日之期,若查不出,便由你来承担罪责,你可认?”
林暄和跪地:“臣女领旨。”
这事林暄和没办法去查,换做谁来都一样,没法查。
一来太子只认二皇子,二来二皇子背后有皇帝撑腰,而林暄和更怕查到最后再牵扯出什么她招惹不起的第三方的势力来。
所以她一开始便准备好了领罚,“若臣女查出此事确为意外,不知臣女到时该如何领罚?”
皇上给了侯爷一个眼色,“武德侯曾任刑部尚书,最熟律法,你来说。”
侯爷道:“按律,过失致皇亲贵族受伤者,依受伤程度不同,罚二十到一百廷杖。”
皇上沉吟了片刻,说道:“念在太子伤势不重,便罚你二十吧。”
这二十廷杖若打下去,人不死也废了,林暄和这样的弱女子,若是实打实打下去,必然承受不住。
侯夫人一脸悲切地看着侯爷,侯爷躲开了她的视线。
林暄和敛眸,没什么表情道:“谢皇上。”
“行了,你坐着,武德侯有个好女儿。”这件事解决了,皇上心情大好,又操心起了她跟齐云逍的婚事,“你们何时成婚?婚期可定了?”
婚期非但没定,齐云逍还要跟她退婚了。
可这话不能对皇上说出来,说出来便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
林暄和看了一样侯夫人,两个人果然想法一致,侯夫人说道:“梦得还未加冠,这事还急不得。”
“暄和可是不小了,这朕可得好好说说梦得,可得赶快抓紧了,别等到最后人跑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调侃罢,又跟侯爷谈了几句政事上的见解。
聊得差不多了,皇上才允他们离宫。
几个人告退。
“暄和,”皇上叫住林暄和,“你留一下。”
林暄和安静站着。
皇上又问了一个问题:“觉得怀璋怎么样?”
这问题林暄和属实没料到,她愣了一下,脑海中先是划过那双和煦眉眼,那支莲花簪,以及……那炙热宽厚的掌心……
这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但她不了解皇上问她这个问题的关键,定然不能这样回答,最后她定了定神,犹豫着说道:“臣女与二皇子并未有过多交集,是以……无法回答陛下的问题。”
好似只是随口一问,皇上没有期待会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答案。
“朕对他,常觉亏欠……”
他眼神有一瞬的飘忽,不知道那一刻是否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人。
林暄和安静听着,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深陷的魅力,不说话时一双眼睛就会安慰人,令人不自觉地便会信任她。
皇上看她一眼,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惜,叫齐云逍这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林暄和还是一副懵懂模样。
皇上又道:“这件事,你们姐妹二人占了多少朕就不提了,让你顶上,你也别觉得冤。”
林暄和察觉皇上此时心情不错,壮了壮胆子,决定赌上一把,“冤倒不冤,全为皇上爱子之心。只是若早知皇上无意惩罚二皇子,便不推他出来顶包了,若臣女今日言论传出去,恐要惹二皇子不喜。”
她说完便垂下眼帘,一副担忧的模样,静静地盯着一处桌脚。
皇上脸上不见怒色:“你倒吃了豹子胆,挑朕的不是。”
林暄和低头,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
皇上看她一眼,终是笑道:“这二十廷杖,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林暄和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了星光。
“朕听说没几日就是春猎宴了,朕设个彩头,允魁首一诺。”
林暄和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皇上接着道:“去吧,你也参加,马场闹那么大,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你若在春猎宴中夺得魁首,便免了你的罚。”
林暄和面上这才绽出笑容来,连连告谢。
皇上见她的高兴模样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说道:“梦得小子有福。”
林暄和在书房跟皇上聊得还算不错,等告退后,一出门又忧心起来。
春猎宴魁首,谈何容易!
更何况她现在刚学会骑马,拉弓骑射还是一窍不通。
不过好在春猎宴是群体比赛,只要小组相加猎物得分最多,整个小组皆为魁首。
所以,在春猎宴中夺得魁首的第一大秘诀便是——
加入一支强大的队伍。
林暄和第一时间想到了齐云逍,上一届春猎宴的魁首便是齐云逍的队伍。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宫门的方向走。
路过御花园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拿一把剪子剪下一朵花枝。
林暄荣在他身侧,接过花枝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齐怀璋和林暄荣在一起不算稀奇,齐怀璋采下御花园的花送给林暄荣也不算稀奇。
可是齐怀璋那只拿着剪刀的右手,手掌处缠绕的白色的纱布却是那样刺眼。
15. 别无选择(本章有一千增字)
林暄和想起他昨夜来府上时一直是个两手揣袖的反常动作,哪怕侯爷给他递茶他也没接。
当时他脸色不好,她只以为他是冷,顺带给侯府众人一个下马威,却从未想过一种可能,若是他双手有伤呢?
林暄和盯着他的手,有些走神。
齐怀璋今日身着一袭白色锦衣,衣襟上以金线滚边,日头一照,金光细闪,贵气逼人。
他忽地抬头,自花丛中看了林暄和一眼。
和普普通通且身带缺陷的哑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暄和矮身行礼。
齐怀璋春风般和煦地笑道:“暄和小姐免礼。”
林暄荣看到林暄和,勾起的嘴角瞬间拉了下来,她有意叫二皇子看穿她的真面目,故意道:“你一通威风耍下来,结果得了二十廷杖,采访一下当事人的心情怎么样?”
齐怀璋果然问道:“二十廷杖是怎么回事?”
这回林暄荣没有答话,反幸灾乐祸地看着林暄和,看林暄和怎么解释。
谁料林暄和眼睫一搭,一副受了不公的委屈模样,与殿内挥手打人又义正言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口中说出的话却又透着隐忍又识大体的味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女无怨。”
林暄荣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冲她直竖大拇指,“你有这个本事,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往后若是落魄,去给别人表演变脸也能混口饭吃,毕竟技不压身嘛。”
林暄和听出她话中嘲讽,主动道:“今日殿上之事是我不对,我给小姐请罪,没能提前知会小姐一声。”
话中含义是她该打,请罪只是因为打之前没能提前告知她一声。
林暄荣也不知听没听出来,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林暄和此时抬眸,恰好撞进一双狭长凤眸。
在林暄和与林暄荣二人对峙过程中,齐怀璋的眼神便是这样一直放在她身上,一刻也未离开。
林暄和一怔,连忙又敛下眼睛,视线却不自觉往他手上飘。
他站姿闲适放松,一手摆弄花枝,在枝叶掩映下看不清有没有缠着纱布,一手自然垂于身侧,袖摆垂落,刚好将手掌挡了个严严实实。
原本只是路过御花园,给二皇子请过安后就该离开了,可林暄和迫于知道拥有同样伤处的两个人到底有何联系。
于是道:“殿下在修剪枝叶?臣女不才,曾学过一些园艺技巧,可以代殿下侍弄这些花草。”
齐怀璋闻言,一剪子下去,开得最盛的一朵白玉兰便跌下了枝头。
他可惜地看了一眼,从地上将那洁白玉兰花捡起,“谈不上修剪,暄荣小姐看上……”
林暄和心跳如鼓,后面他说了什么她已经有些听不清了,满眼都是他弯腰捡起花枝时,手上缠着的雪白纱布。
“你愣什么呢?不要给我。”林暄荣的声音拽回了她的神思。
她猛地回神,见二皇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手掌缠着纱布,露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捏着那朵玉兰花,在她面前晃了晃,重复道,“这朵赠与暄和小姐。”
玉兰淡淡的香气在她鼻尖轻轻萦绕。
林暄和扫了一眼林暄荣手上的那枝猩红海棠,一朵朵互相簇拥着,瞧着就热烈,显得生机勃勃。
视线再回到二皇子手上,玉兰淡雅,一枝仅生了一朵,已过了含苞期,正是开得最好看的时候,少一分则短,多一分则衰。
林暄和抬手接过,又去瞟他另一只手,却见他左手上并没有纱布,一只手光洁如初。
林暄和皱眉,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二皇子。
齐怀璋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暄和问道:“殿下的手受伤了?”
齐怀璋却好似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没什么大碍。”
林暄荣插话道:“璋璋昨日出城为我去寻血藤时不小心划伤了手心,这血藤制成的弓箭可百步穿杨,可惜你不会射箭,不然这血藤分你一半也无妨。”
齐怀璋盯着林暄和道:“暄和小姐若是要参加春猎宴,确实需要一副合手的弓箭。”
“血藤既是殿下特意冒险为小姐找来的,臣女便不夺人所好了。”
说罢就要起身告退。
转身的时候,林暄和突然脚下一滑,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去。
齐怀璋下意识地去扶她。
林暄和注意到齐怀璋下意识伸出的手是受伤的右手。
她惊呼一声,双手乱舞,一只手趁乱抓住了齐怀璋没有缠纱布的左手,抓住还不够,拇指又在其掌心缓缓摩挲了一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最重要的是光洁,无伤。
林暄和确定这点之后就在齐怀璋的帮扶下站稳了身体,“多谢殿下。”
齐怀璋暗自握了握左手被她摩挲过的地方,只含笑看她一眼,并未做声。
不是哑奴。
也是,一个皇子,一个马夫,尊卑有别,二皇子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扮做一个低贱的下人,又吃饱了撑的才会不惜双手去救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侯府假千金。
确定了这点之后,林暄和再无停顿,告退离开。
“暄和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林暄和诧异回头,齐怀璋跟了上来。
头发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齐怀璋将什么东西簪在了她的发间,“你的花掉了。”
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林暄和身体一瞬间僵住了,被他触碰过的发丝连带着头皮连带着半边身体酥麻了一片。
她又隐约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梅香。
在她僵住不动的时候,齐怀璋已经收回手,独自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朵白玉兰,略一犹豫,还是将它摘了下来。
她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出了宫门,见着侯爷与侯夫人,他们问起皇上留她说了什么话。
林暄和道:“皇上让我参加春猎宴,这次春猎宴他亲自设彩,会答应魁首一个要求。”
侯夫人问:“暄荣怎么还没回来?”
林暄和道:“小姐在御花园,应该随后就来。”
侯爷问:“二皇子与她一起?”
林暄和点头,想起二皇子突然跟上来贴近的脚步声,插进她发间的白玉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浅色凤眸。
那双眼睛……
“……暄和,你听到你爹说的话了吗?”
林暄和猛地回神:“什么?爹说什么?”
侯爷冷着脸,没有说话。
侯夫人看他一眼,对林暄和重复了一遍,“你爹的意思是,春猎宴上你好好发挥,争取夺得魁首,到时候可求皇上为你和云逍赐婚。”
林暄和一震,愣愣地看着侯夫人,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我可借此机会免罚。”
侯夫人像是忽然起那二十廷杖的责罚一样,嘴唇翕合了两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躲开了林暄和的视线。
侯爷见状冷硬道:“只是二十廷杖而已,打点一下,出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是赐婚的机会只有一次,今日听皇上的意思,也很看好你们两个的婚事,想必若你提出这个要求,皇上不会拒绝。”
上一个被赏了二十廷杖的人是位与侍卫相交过密的七品常在,血染在殿前的地砖上,宫人刷了三天,雨下了七天,依然没能将印记彻底抹除。
那常在没死,却比死了更痛苦地活着。
林暄和垂眸,一双眼睛盯着手中那朵已开始泛黄的白玉兰。
侯爷见她那模样,便知她心中不乐意,他脸色愈冷,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我之前跟你说让你哄哄云逍,这话你是一点没在意。
“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此次拿不下赐婚圣旨,你便到邬州去,徐参政的侄子刚刚死了发妻,他家中儿女年幼,正在焦急续弦之事,你去了他那里便是正妻。”
徐参政的侄子,那天侯爷给她看过那十八画卷之后,她就把每个人的底细都仔细了解过了。此人名叫徐治,是徐参政的二弟之子,官任从四品邬州知府。
邬州与京都相邻,太子出事的那个马场,便处在邬州与京都交界。
徐治此人,无甚政绩,知府之位全仰赖他伯父助力,年龄仅比侯爷小了五岁,今年已三十有余,膝下一儿一女皆已八岁。
十六岁嫁给三十多岁做续弦,给两个八岁的半大孩子当后娘,等再过个六七年,这两个孩子长大,她二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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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就能进阶当祖母和外祖母了。
侯爷可真是给她挑了一桩好亲事。
林暄和抬眼,见侯爷态度坚硬,又转而看向侯夫人,轻轻去握侯夫人的手。
侯爷只问了侯夫人一句话:“车内有无伤药?等暄荣过来她那脸上的伤得尽快处理。”
侯夫人立刻想到林暄和打在她亲生女儿脸上的那一巴掌,不知下了多大的劲儿,半张脸瞬间就肿了起来。一时之间看向林暄和的眼神变冷,眼中隐有责备。
林暄和被那目光中的冷意刺痛,松开了侯夫人的手。
侯爷斩钉截铁道:“明日我请人到府上教你骑射。”
这事便这么决定了,没有给她丝毫拒绝余地。
“皇宫可太大了,光走上这么一圈就累了。”马车忽然外响起一道明朗清脆的声音,随后车帘掀起,林暄荣带着一身芬芳的花香钻了进来。
她进来后就挤在侯夫人与侯爷中间坐下,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捧火红花束,给侯夫人递了一支,又给侯爷分了一支。
她瞪了一眼林暄和,还惦记着初进宫时林暄和不让她摘御花园的花,“有何不能摘的?璋璋说花是死物,能讨得人心怡才是它最大的价值,这一捧,都是他亲自给我剪的。”
侯夫人含笑看她,打开早已提前翻找出的药膏,眼中带着心疼,“来,让娘看看你的脸。”
她的脸初被打时红得吓人,过了这一会儿已没刚刚那么肿了,侯夫人还是心疼得不行,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涂上药膏。
林暄和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已经消肿的半边脸重新疼了起来,她移开视线,又觉得不只是脸,身上的某个地方也跟着深深痛了起来。
侯爷特意等林暄荣回来,当着她的面对林暄和道:“今日你在殿内行事过于放纵,殿前失仪,此为一罪,当众掌掴小姐,以下犯上,此为二罪,两罪并罚,以后每日的午膳你都无需用了,在芳菲院里好好反省反省。”
林暄荣显然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她在那捧火红的海棠花后笑得眉眼弯弯。
回到府上,林暄和先找了瓶子将那朵花养了起来,就摆在窗边的小案上。
窗子打开,春光连同窗外的绿意一同照进屋内,白玉兰在斜阳绿意中微微摇曳。
林暄和恍惚中生出了与这朵花同病相怜的错觉,一根枝,一朵花,独自摇曳,不像那朱红海棠,一朵朵一簇簇相拥而开,这朵含苞,那朵绽放,这朵枯萎,多余的养分便供养起新的花苞。
她将玉兰养在瓶中,长于室内,向往着窗外的阳光和绿意,却又惧怕那一不小心便会令自己凋零的风雨。
莺儿看着那朵花,感叹一句:“这花真好看。”
确实好看。
林暄和忽然想起林暄荣的话——
讨得人心怡,才是它最大的价值。
林暄和刚坐下没多久,主院便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趟,“郡王世子来了。”
莺儿笑道:“小姐刚从宫里回来,世子就找了过来,看来世子还是担心小姐的,世子心里有小姐。”
林暄和也有些意外,稍稍收拾了一下仪容,便往主院走去。
春风和暖,阳光得意。
齐云逍站在前院的树下,晓风一吹,斑驳树影跳跃,他身上的鲜活气息便更显生动了。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林暄和,一张脸上尽是焦灼和怀疑,是林暄和从未在齐云逍脸上见过的陌生表情。
说出的话也仿佛是在审问犯人:“朝颜是不是在你那里?你把她藏起来了?”
林暄和怔愣:“云逍哥哥,你在说什么?”
齐云逍厌恶极了她这副仿佛永远委屈,永远是别人亏欠她的表情,再加上心中焦急,一时没忍住,怒吼道:“只有你知道!只有你昨日听到了揽月楼!只有你知道我昨日去了揽月楼!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会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林暄和被他这疯样子吓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想不到就是这么一退,激发了齐云逍更激动的情绪,他猛地抓住林暄和的肩膀,将她摁在了树干上,“她无权无势,只是一个戴罪之身的孤女,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放过她?她在哪里?你把她弄去了哪里!说!”
16. 借力施压
疯了,齐云逍疯了。
“云逍哥哥,你先冷静一下。”林暄和肩膀被抓住的地方一阵剧烈的疼痛。
昨日太子抓着这里,几片淤痕还没下去,今日又被齐云逍没个轻重地抓着,竟比昨日更疼了几分。
“把朝颜还给我!”
林暄和按住齐云逍的手,忍不住痛呼出声。
齐云逍这才略松了手劲,却没放开她,“林暄和,从前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让着你,但朝颜是我的底线!”
“云逍哥哥,我不认识什么朝颜,又怎么会去动她?你若是焦急,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齐云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判断她话中真假,见她双目诚挚,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眉目间也染了丝担忧。
突然,那双染了担忧的乌漆漆的眼睛一眨,一滴湿痕划落眼尾。
齐云逍骤然松开了她的肩膀,怒火随之湮灭,懊恼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急了。”
“云逍哥哥是关心则乱了。”林暄和说完,尚带着湿意眼中划过了一丝艳羡与落寞。
齐云逍躲开了她的视线,难得解释了一句:“她因家族受累,如今是罪籍加身,轻易不能离开揽月楼,我再去找找,她如今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林暄和稍作思索,提议道:“云逍哥哥可听说过观风阁?”
观风阁明面上是一个普通茶楼,实则内里有一个消息网,暗中做些情报交易的生意。
观风阁阁主行事不拘一格,阁内可以消息交换消息,也能以黄白之物交易,一条消息便价值千金。
齐云逍先是惊讶林暄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小姐竟然也听说过观风阁,而后又认真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行度来。
有了决定后便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开了,连句告辞的话也没对林暄和说。
林暄和总是一次一次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若说心底毫无波澜是假的,她抬眼望了望这诺大的侯府,眼神有些迷茫悠远。
晚间,侯夫人问起齐云逍找她所为何事。
林暄和眼神有些躲闪,许久没有开口。
侯夫人见她这样,察觉不对,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何事?”
林暄和看了她一眼,才含糊道:“云逍哥哥的好友不见了,他问我今日有没有见过她,没有旁的事。”
侯夫人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便听出这位好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但再问显然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林暄荣与侯夫人想到了一起。
【好友?我看是小情人吧?不过青楼里那位出场这么早的吗?我记得书里写的是大婚当日才闹出来的。】
【我记得是……齐云逍不愿意成亲,郡王妃就一杯迷药药倒了他,他醒来后发觉自己已身在新房,闹了好一通,直接下了所有人的面子,抛却刚成亲的新娘直奔揽月楼,直到第二天,郡王府和侯府才知道揽月楼里这位头牌花魁的存在。】
【瞒得可真好啊,这炸药包一样的男人行事风风火火,遇着真正要保护的人却处处周全了起来……啧。】
侯爷猛地将筷子扣在了桌子上,“他这是欺我侯府没人了吗?岂有此理!”
林暄和虽说也有故意要他们得知齐云逍有心上人的消息,以借侯府向郡王府施些压力,约束一番齐云逍。
可她没料到侯爷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连侯夫人也是脸色涨红,一副被气急了的模样。
再观,两个人的身体都无意识地向着林暄荣略微倾斜。
林暄和又看向林暄荣,见她双眸明亮闪着光,一副格外兴奋的模样。
她又干了什么?
不过这火气可谓恰到好处。
林暄和道:“明日我想请爹派两个小厮出去,帮云逍哥哥找找人。”
侯爷用不争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找人应该上官府,当我侯府成什么了?他今日前来难不成是为了质问你跟那人失踪有关系?”
不愧是武德侯,一下子将今日之事说对了十成十。
林暄和噤声,适时敛眸。
她皮肤近乎苍白,青色脉络隐在颈间,透着微微的病态。
侯爷口中责备之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一顿晚膳吃得不尴不尬。
到第二日,林暄和按例到主院请安,侯夫人竟然不在,下人交代侯夫人一早就去了靖安郡王府。
林暄和没有细问,直接去了祖母院中,伺候她喝了药睡下后,才轻悄悄地离开。
出了门,于管事正立在院门前,看样子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林暄和道:“伯伯?”
于管事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低头道:“老爷请来教您骑射的先生已经在花园中候着了。”
来得这么快?
看来侯爷对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上心。
林暄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衣袖过于宽大,她准备回去换一身方便的衣服再过来,就先交代了于管事给先生上些茶点,稍作等候。
侯府花园绿意盎然,一个灰色的身影背对着林暄和坐在凉亭。
林暄和一来马上告歉,“是我来迟了,先生久等。”
对方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普通面容,和一双与那普通面容不相符的异常明亮的双眼。
林暄和有些意外,“大力!怎么是你?”
哑奴起身,比了几个手势,又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来。
林暄和视线停留在他双手缠绕的纱布之上,“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全,怎么就来教人拉弓射箭了?为什么不好好养伤呢?”
哑奴将那把弓又往她眼前递了递。
这把弓通体绛红,没有寻常的弓那么长,林暄和接过,又勾了勾弓弦,发觉这弦也轻软许多。
可即便这弓相较寻常已经做短了些,也足足有半身长。
凉亭边,桃树下,已早早立好了一个靶子,那靶子周围的桃树枝干上箭痕累累。
哑奴走过去,随便从架子上拿起一把侯府备下的弓箭,抬臂拉弓,一个利落的满弓,“嗖”一声轻响,箭羽正中靶心。
“好厉害!”林暄和下意识夸赞,夸赞完,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哑奴那一箭看似极为轻松,只是一抬一搭一松手,可等她站在靶子前,才发觉那靶子是那么远,靶心又是那么小。
春猎宴……春猎宴不足一月了,短短时间内,她能学会吗?还要拿魁首?
她心下焦灼,模仿着哑奴射箭的姿势,脊背挺直,抬起手臂,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箭羽,三指拉弓。
弓弦倒是拉开了,可她手臂抖个不停,箭尖瞄着靶心,迟迟未能松手。
林暄和突然感到有柔软的东西搔了搔她的肩头,带着痒意,像是什么鸟类的羽毛。
她肩膀一缩,手指微松,箭羽飞出,疲软地扎进了地里。
林暄和回头去看,发觉是哑奴拿着一根箭,箭羽的方向正对着她。
他方才就是拿的这个东西戳她的肩膀,只是箭尾的羽毛柔软,她生出了一种被搔痒的感觉。
林暄和对上他平静温和的眼睛,心中焦灼稍减。
她重新搭了一箭,右肩较之刚刚略微下压,又发一箭。
这箭终于沾到了靶子,可惜力道不足,刚沾上又弹了出来。
松手的时候,弓弦回弹,林暄和只觉得手指一热,随即温热的液体便顺着手指向下蜿蜒滑落。
她还没察觉到痛,接着去拿下一支箭,手腕却突然被人隔着袖子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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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这才发现手指一片鲜红,被弓弦割破出血了。
手背伤痕未好,又添新伤。
好在这次伤痕不深,林暄和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会儿。
哑奴没料到她这个举动,他眼神讶异,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
两人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哑奴拿着林暄和的手将手指喂入她口中一样。
林暄和在心中计算着春猎宴的时间,
她想着,忽然有感抬头,正对上哑奴灼热的目光,那目光有如实质,直勾勾落在她唇上。
林暄和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
哑奴缓缓松了力道,放开了她的手腕,那只手也极自然地垂落到身侧,瞧着镇定自若。
林暄和盯着他,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问道:“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哑奴闻言抚了抚自己的耳朵,不止是红,还热。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扳指,递给林暄和,示意她戴上。
这枚扳指是白玉雕刻,扳指外圈做了凹槽,是射箭专用的护指。
玉质洁白莹润,却没达到冰透的程度,扳指上面有数道摩擦出的细痕,应该是哑奴常戴的护指。
林暄和套上,不大合她的手指,有些太宽松了,但相比流血,她还是会选择这个不合适的扳指。
又取一箭搭弓。
这一箭,她有些心急了,箭羽蹭到了桃树枝干上。
射箭确实不容易,她半道出家,到时参加春猎宴的世家子哪个不是从小便学习四书六艺?她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该怎么才能夺得魁首?
若是去找齐云逍与他一组,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她这样想着,又搭起一箭,后背忽然贴上一丝温度,一触即离。
林暄和回头,见是哑奴。
哑奴站在她身后,这次他没有用箭羽提点她,而是直接上手,五指包裹住她拉弦的那只手,带着她的手向后拉,左手沾着她的握弓的肘臂向上微抬。
似乎……有些太近了。
林暄和出神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其他人。
拉到一个点顿住,他手心温热的温度透过纱布传递到她手上。
哑奴松手。
林暄和也瞬间松开手指。
箭羽以一道利落的轨迹正中靶心,这次力道浑厚,甚至连靶子也跟着抖了几下。
“射中了!”林暄和差点跳起来,扭头去看哑奴,眼中带着熠熠光芒,“大力!我射中了!”
哑奴也勾了一个笑,点了点头。
林暄和没有耽搁,连忙又搭了一箭,回忆着上一箭的手感,弓箭拉起的弧度,箭尖瞄准的位置,以及风的方向。
就是现在!
手指骤松,这一箭沿着上一箭的轨迹扎在了靶上,与上一箭的位置竟然不差分毫!
因为这一箭下去,直接劈开了上一箭的箭羽!靶上唯留新箭。
就连哑奴见了眼中也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异。
这才是第四箭,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在射箭上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天赋。
照这样下去,几日后的春猎宴魁首,似乎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林暄和又连射几箭,靶上始终只有一箭,地上却已经落满了被劈开两半的羽箭。
哑奴的表情也越来越惊艳。
中午侯夫人才回府,林暄和邀哑奴一起用午膳。
席间没有见林暄荣,侯夫人道:“她去找二皇子了,午间大概不会回来,我们先用膳。”
侯爷听了这话道:“你什么时候能像暄荣一样主动一点?多去看看云逍,也不至于让他被一个青楼女子勾走了魂儿,这般死活跟你退婚。”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响动,林暄荣回来了。
17. 安分守己
侯爷和侯夫人都奇怪林暄荣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吩咐下人将她的碗筷摆上来。
侯夫人热切道,“回来得刚好,还没开席,快坐下。”
林暄荣扫了一眼席间,见到林暄和身边的男人,说道:“妹妹这是准备另择佳婿了?”
林暄和道:“小姐慎言,这是父亲请来教我骑射的先生。”
“哦?”林暄荣走近,才看得那男人正脸,“是那个哑巴啊,难怪你瞧不上。”
哑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也未起身向她行礼。
侯爷和侯夫人都是极要面的人,听到林暄荣如此粗俗的言语,脸上有些尴尬,但林暄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作为侯府嫡女,一个教骑射的先生也敢这般无视,二人心中皆生了不满。
林暄和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这位是我们侯府的小姐,先生第一次来府上恐怕不识得她,小姐平日与我玩笑惯了,先生别在意。”
一句话,既挽了侯府的面子,又替哑奴消了侯爷二人对他的芥蒂。
哑奴懂了她的意思,向着林暄荣淡淡颔首。
侯爷与侯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些,侯夫人关切地查看了一下林暄荣的脸:“比昨日好多了。”
侯爷问:“不是去找二皇子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两个人注意力都在林暄荣身上,林暄和再次被晾在了一旁。
林暄荣在侯夫人身边坐下,说道:“春猎宴将近,我这两天准备好好练一练骑射,哪能天天跟他待在一起。”
【别提了,晦气,没见着齐怀璋也就罢了,反而遇上了太子这个煞神。】
侯爷略作思索,皱眉道:“边境纷扰不断,朝中局势不明,边境失利后,侯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少与宫中接触也好……”
他说着,忽然抬眼看了一眼哑奴,这个桌上唯一的外人,止了声。
【可不就是乱吗,春猎宴上一众世家子弟还遇到了刺客刺杀,只是该怎么想办法让爹知道这件事呢?若能提前擒获刺客,还能让众世家欠下侯府一个人情。】
侯爷神情一震,主动问道:“春猎宴上有什么爹可以帮忙的地方?”
林暄荣道:“爹你也说最近局势有些乱,游猎地方本就偏远,我想着,我们家是不是可以出些人手,为围猎的场地做个布防?”
【自家人手好调动,我再练好骑射,到时候再特意隔开白莲花和二皇子接触就没大问题。】
“也好。”侯爷没有拒绝。
林暄和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心下纳罕,林暄荣怎么好似提前知道些什么,侯爷也对她的话也没有丝毫质疑和反驳。
要知道,虽说游猎是世家子弟自行组织的,可这次多了陛下的彩头,参加的人较之以往只会更多。侯府突然增加人手,说好听些是布防,说不好听就是私兵……
侯爷抬眸,又扫了一眼林暄和,“我请了先生教暄和骑射,你若要练习骑射,不如跟着一起,先生也能给你指点一二。”
林暄荣闻言也看了一眼林暄和,“她的进度到哪里了?我可是要直接练习骑射的,进度太慢我可等不了。”
哑奴一直听着众人的对话,听闻此言比了几个手势。
众人看不懂,林暄和解释道:“先生说下午我就可以学骑射了。”
也就是说,林暄和才半天就学会了射箭?
林暄荣明显有些不大相信,只以为哑奴是想借此跟真正的侯府嫡女攀上关系,她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那当然好,请先生赐教了。”
嘴里说着赐教,却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
【不知道哪来的炮灰,书里有这个情节吗?……书里白莲花的骑射是二皇子教的,可今天我去找二皇子,浮光竟然说他又不在京都?】
下午的骑射课程必定热闹非凡。
刚用完午膳,小厮来报郡王世子来了府上。
侯夫人脸上没有意外,显然早已知道他今日要来,想来她上午到郡王府走了一趟为的便是如此。
齐云逍双手抱臂,他一身宝蓝色劲装,一头乌发以同色发带高高绑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自远处走近。
林暄和脸上露出应有的意外和惊喜神色,叫道:“云逍哥哥。”
齐云逍脸色并没有因为她那声呼唤变得好看,相反,长眉一挑显得更加不驯了。
他矮了身子,贴到林暄和面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告状精。”
林暄和眼睛蓦地睁大,摇头辩驳,“我没有,不是我。”
齐云逍嗤笑一声表示不信,却也懒得追究是不是她:“不管是不是你,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跟你说明白,我心里只有朝颜,今日来找你也是我娘逼我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林暄和面上沉痛,她垂下眼睫,眼看又要垂泪。
【你这点痛苦比起林暄荣的算什么呢?林暄荣嫁给齐云逍可是受了半辈子的冷落,你得拿你的半辈子去赔她才够。】
侯夫人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她压下心底的不安看向了齐云逍。
什么叫嫁给齐云逍要受半辈子的冷落?有侯府在,他怎么敢的?靖安郡王身体不好,整个郡王府都是郡王妃在操持,她向来喜欢暄和,且侯府之势不减,又怎么会任齐云逍欺负暄和?
侯夫人就要开口,侯爷拉住了她,“小辈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别管了。”
说罢,凉凉地看了一眼林暄和。
在暄荣所预知的未来中,她替林暄和嫁给齐云逍,侯府被暄和构陷通敌后家破人亡,所以郡王府才敢这样公然欺辱冷落他的亲生女儿。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守住侯府,他的亲生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嫁给齐云逍。至于林暄和,但愿她能安分守己,否则……
想到这里,侯爷的心底蓦地一空,怎么也没办法更深地设想下去了。
齐云逍退开两步,与林暄和拉开距离,“你敢哭,我马上就走。”
侯夫人听见这话,险些将手中的帕子绞烂,对侯爷低声道:“我们还站在这呢!他就敢这样跟翘翘说话!”
侯爷没往那边看,只道:“暄荣才是我们的女儿。”
他在侯夫人瞪眼前先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开了。
林暄和看着齐云逍,双眼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眼尾连带着脸颊都渐渐染上了薄红。
她忍了许久,等眼中湿意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才猛地别开了脸,眼角余光看见齐云逍脚步一转,没有犹豫地扭身走了。
林暄和跟了两步,又顿住,盯着他的背影。
齐云逍走了几步,冷不丁又回过头,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要学骑射吗?走啊。”
他这意思是他要教她?
林暄和连忙抬步跟上。
哑奴被她撇在了身后。
林暄荣幸灾乐祸,“看来下午先生只需要负责教我这一个学生了。”
哑奴看她一眼,摆了一个请的手势,跟在齐云逍和林暄和的身后走了。
练习骑射需要大场地,侯府就施展不开了,他们一人一匹马,又去了京都郊外的马场。
上次在这马场内发生过意外,林暄和想起这个地方就心慌,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马速慢了下来。
前面几人眼看就不见踪影了。
林暄和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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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追赶,在下一个路口处看到了独自等在那里的哑奴。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林暄和看了一眼前方,接着道:“他们跑远了,我们快追上。”
说罢,就要接着向前追去,可哑奴突然策马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暄和疑惑道:“怎么了?”
哑奴指了指林暄和,比了个类似害怕的手势,又指了指马场,接着比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林暄和竟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如果她害怕那个地方,他可以带她去其他的地方练习。
林暄和先是笑,说:“谢谢你。”
接着摇头,拒绝了他:“我得去找云逍哥哥。”
哑奴那双漂亮的眸子闪了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像齐云逍无视她一样,无视了哑奴的注视,驱马绕过他,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到了马场,齐云逍已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见着她过来,自顾自地安排道:“你跟我一起,暄荣妹妹跟……”
他像是才注意到哑奴一般,惊讶道:“小爷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你,你就是那个哑巴!”
他接着道:“委屈暄荣妹妹跟这个哑巴先生一起了。”
说完,也不等几人答应,又自顾策马向骑射场地跑去,林暄和跟在他的身后。
林暄荣看了一眼他们,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对哑奴道:“那边人少,我们去那里。”
骑射场地没有上次专门跑马的场地宽敞,约有两个春和院那么大。
中间设了一排靶子,是立靶,空中还拉了几根绳子吊着几个悬靶,绳子两端连着机关,机关打开,悬靶移动,又成了动靶。
“看好了。”
齐云逍自架子上取了弓箭,将箭袋装在黑马腹侧,他绕着场地跑了一圈,忽然矮下身,自箭袋一次取三箭,举箭搭弓。
衣袍猎猎,宝蓝色发带飘扬,随着三声整齐的破风之声响起,三枚羽箭齐齐扎进三个动靶之上,三支箭皆正中靶心。
齐云逍回头,对林暄和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虎牙尖锐,风发意气。
林暄和适时夸赞道:“云逍哥哥好厉害。”
“梦得兄!”忽听身后一声呼喊,一位青衣公子骑着一匹白马摇摇晃晃地过来了,“梦得兄!我来晚了。”
他身形瞧着有些文弱,骑马姿势也不甚熟练,走到近前,发觉他连骑马都骑得气喘吁吁的。
齐云逍见着他,直接解下了马腹上的箭袋,抛给那个文弱公子,“磨磨蹭蹭!平常迟到也罢了,今天是你自己求着要来,也耽搁这么久!”
他面上不爽,那青衣公子连忙笑着打诨,“见美人不得多拾掇一番,梦得兄体谅一下。”
齐云逍皱了一下眉,收了诨劲,严肃道:“你给小爷正经点,这是侯府之女。”
那青衣公子连忙挺了挺身子坐得端正了些,陪笑道,“梦得兄说的是。”
齐云逍这才回头去看林暄和,“刚刚的示范看到了吧,等你什么时候练成这样了,再来找小爷教你新的。”
他这绝不是教人的态度,恐怕是觉得她麻烦,故意给她抛了个难题,又随便找了个人守着她。
齐云逍说罢,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林暄和问他:“云逍哥哥你去哪儿?”
齐云逍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可是教过你了,你在这好好练,学不会可别又跟我娘告状……”
他一定是为了去找朝颜。
可林暄和不高兴,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林暄和于是笑了一下,乖巧地道:“我会好好练的。”
18. 水深火热
齐云逍的那几个狐朋狗友,林暄和虽没接触,但也都听说过。
有个叫高忘津的公子,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孙子,他天生体弱,日日离不开汤药。
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名声也尚可,在齐云逍一众乌烟瘴气的纨绔友人里算得上是唯一的清流。
林暄和打量这青衣公子一眼,“你就是高忘津,高公子吧?”
青衣公子听闻此言有些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姑娘竟还记得我?”
听他这话,他们之前见过?
林暄和没有印象,她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他,没有回答。
高忘津驱马靠近了些,面上激动神色不减,却强装了镇定道:“去年姑娘及笄礼,我们见过的。”
“去年笄礼……”林暄和没有丝毫印象,却还是笑着说,“你应是与云逍哥哥一道来的吧。”
高忘津不高兴她突然提齐云逍,脸上激动神色微敛,又见她四处张望,便主动问道:“姑娘可是在找弓箭?”
不等林暄和回答,他就将手中弓递向了她,待林暄和接过,又取了一箭递过去。
“我骑射虽不精,相较梦得却只输在体力,又胜在有耐心,可以与你说些关窍,教习这方面,倒是能胜过梦得。”
林暄和手里的弓,几乎超她身长,弓弦硬而紧,她还未搭弓,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这弓弦,上午被划伤的手指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有些后悔没有将哑奴送她的那把弓带上,这个时候……哑奴应该在教习林暄荣吧?
她只略微一犹豫,高忘津立刻察觉到,“姑娘手指受伤了?可否给我看看?”
“只是小伤。”林暄和试着去拉手中的弓,果然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还是没办法拉满。
上午的射箭学得太过顺利,这会儿碰到一张拉不开的弓,她有些不甘心。
手指越来越痛,她想起那枚扳指,从袖中掏了出来。
林暄和将扳指戴在手上,搭上弓弦,肌肉绷直,开弓硬拉。
她今日穿一身束腰石榴裙,腰背挺直绷紧的时候显得腰身尤为纤细。
马不动,林暄和也仿佛静止了,手中的弓拉到一定程度后便纹丝不动了。
高忘津在身后忽而道:“弓和人一样,拉不开就换一个,没必要死磕,伤了自己。”
林暄和扭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高忘津对上她的目光,驱马靠了过来,“姑娘觉得我如何?”
他出身文人世家,家世自是不差的,除了体弱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毛病。
仔细一想,体弱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到时掌家之人就成了她,她想过什么日子不成?只是这样的话,侯爷和侯夫人那里也要想想办法……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未展露分毫,仍是一脸意外地看着他:“你这般……云逍哥哥知道吗?”
“我们若是成了,想必他还要谢我呢。”
林暄和听了这话心下却不舒服,所以齐云逍是故意的?刻意找了对她有意的世家公子来为她安排姻缘?
他以为他是谁?
林暄和对齐云逍的气恼盖过了注意力,她放下弓箭,敛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高忘津逼近一步:“我的家世比之他也不差什么,而且我对姑娘早已一往情深……”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林暄和的手。
林暄和没料到这个无甚污名的病秧子一上来便如此轻浮,她避开了碰触,心中对他的观感差了几分。
高忘津没碰到人,也不气恼,轻轻地笑了一下:“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男人吗?”
表面端方有礼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林暄和愣了一下,之前准备好的试探的言语没能说出口。
高忘津继续道:“哪怕是我,我祖父也要思虑你的身份配不配得我,不过我想好了,只要你能为我生下一个儿子,祖父那里定然会碍于孩子允了你我之事,我到时定然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做我的正头娘子。”
什么蠢货,她一句试探的话都还没说,这人就先将自己的卑劣自大展现得一览无余。
齐云逍给她找的什么玩意儿?
林暄和歇了心思,甚至一刻也不欲与他多待了。
高忘津看她摆弄着手里的弓箭,眼珠一转,说道:“其实,姑娘若想拉开此弓,在下有一增加气力的秘药。”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红色的丸子。
林暄和提防地看他一眼,说道:“我在府内有一把软弓,我取来用那把就是。”
说罢她扯紧缰绳,萌生退意。
高忘津逼近:“我久病成医,也就无师自通些药理,这药是我自己配的,药性虽烈,却对身体无害,姑娘可以放心一试。”
林暄和推辞:“若用了药,春猎宴上恐怕有失公平。”
高忘津还在靠近,他举着那粒丸子,表情痴狂,“一粒只顶一天,今日没有别人,姑娘放纵一日也无妨……”
林暄和料定那丸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拒绝。
“罢了。”高忘津放下了手。
林暄和心底微松,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又听高忘津道:“姑娘看似亲善,实则冷情。”
林暄和看他一眼,“?”
“姑娘实则并不记得我了吧。”高忘津垂着头,一副落寞的模样。
“你的及笄礼上是我们初次见面……不是跟梦得兄一起去的,我那日发病来得晚,你见我身体不好,只给我一人端了碗热汤……”
他面容平和,像是陷入了怀念。
“还有中秋灯会,你穿一身霜色云锦纱裙,恍若菡萏仙子,我当时手里拿着一只兔子灯,想送给你,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时机……还有……”
他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林暄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
“郡王府赏梅宴上,姑娘戴了一对紫玉芙蓉耳珰,我当时还为姑娘作了一首诗……”
他说的这些,林暄和有些印象了。
去年中秋灯会她跟哥哥林明湛一起,一路上哥哥都在环看四周,表情也不大好,直到他在林暄和歇息喝茶的时候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回来后脸色才畅快些,双手却带了点擦伤……
郡王府的赏梅宴,腊月寒冬,红梅映雪,各位文人一一作诗歌颂红梅,听说有个傻子对着雪地梅花赞颂了出水芙蓉……
显然不只这些,高忘津滔滔不绝,脸色涨红一片,瞧着有些癫狂。
林暄和有点害怕,悄悄抬眼望了一眼四周,骑射场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视线一直黏在林暄和身上的高忘津立刻察觉到她的神游,止住了絮语,“我交代过了,这里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林暄和对上他的疯狂的目光,心下颤了颤。
他状态不大对劲,也没有听说过尚书家的孙子有疯病啊?
林暄和躲开视线,思绪乱飞,他不太正常,此时万不能惹急了他。
她佯装拉弓,实则眼角余光在查看场地的出口,距此足有一个院落的距离,太远了。
得说些什么先稳住他的情绪,“高公子若是心诚……唔……”
冷不丁一片红色粉末扑面而来。
高忘津竟然将那丸子捏碎,一把撒了过来。
她猛地扭转身体躲避,手上骤然一松,身下棕马步伐微乱。
“咳咳……”纵使她立刻闭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
这是什么药?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林暄和闻声回头,只见高忘津不知何时跌落到马下,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眼,一根小臂长的箭羽从他指缝之间穿出,鲜红血迹不断从他捂着的手底下涌出,很快整张脸都血红一片了。
林暄和心跳加快,身上血液不断翻涌,她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猝尔低头,发觉自己方才搭在弓上的箭羽果然不见了——
方才为躲那红色粉末竟惊慌之下松了箭,那箭此刻正扎在高忘津的眼睛上!
高忘津是……什么来着……对,户部尚书的孙子……正二品户部尚书……的独孙。
武德侯也是正二品。
靖安郡王是从一品。
林暄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翻身下马,脚挨着地才发觉腿软。
“高忘津?”
高忘津哀嚎声低了些,嘶嘶地喘着气。
林暄和问:“你给我撒的是什么药?”
“啊——!我被你伤成这样?你还惦记着药?贱人!”他未受伤的左眼忽地睁开,那只眼也红得吓人。
看他嚎得精神,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只是那只眼睛似乎伤得极重,满脸都是那只眼睛流出的血。
“你的眼睛……”林暄和眼前有些恍惚,精神却高度紧张。
“我的眼睛没了!你也要拿一只眼赔我!不!我要剜掉你一双眼!你不是关心什么药吗?这么关心!这么喜欢!我要将你锁在笼子里!日日喂了那药!让你日日!瞎着眼!舔着我!求着我!给你点爽快!”君子皮囊下,他禽兽般的嘴脸彻底暴露,毫不掩饰。
一通气撒完,又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时撕扯到伤口,立即又哎呦哎呦嘶声喘起气来。
“什么正头娘子,生了儿子你也不配!”
林暄和安静地盯着他,面上无气也无慌乱,平静异常。
可平静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脑子混沌,平日里运转迅速的思绪此刻打结了一般,可她又不能展现出丝毫的慌乱,因为一旦在敌人面前被发现软弱,就会立刻失去所有胜势。
呼吸渐渐沉重。满脑子只有两个字——“不行。”
剜眼睛——不行。
锁在笼子里——不行。
求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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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儿子——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原本还想着,误伤了他,得快些送医才行,可他既然是这样的禽兽……
太异常了。
她的平静太异常了。甚至于有些诡异了。
高忘津被镇住了,她面无表情的深沉模样仿佛在思考要怎么杀人灭口,他哀嚎声都断了片刻。
林暄和忽然向他伸出手。
“你干什么?”高忘津想躲,可从马上摔的那一下并不轻,肋骨好像也断了一根,一动就痛,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齐云逍那日在她十六岁生辰宴上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吓死了!吓死了!’
‘你们看见她的眼神了吗?’
‘小爷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原来是这个眼神。
高忘津惊呼:“你别过来!”
林暄和没理他,径直把手伸向了他的胸口……她在他怀里摸了摸,最后摸到了一个小瓷瓶,她打开,里面是几个一模一样的红色丸子。
“这是什么药?”
“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应该有感觉了吧?贱……”最后一个字在她瘆人的目光威慑下被他吞了进去。
林暄和呼吸越来越快,身上隐隐有了热意……原来是这种肮脏龌龊的药。
她起身,先看了一下四周,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她走到放置弓箭的架子前,除了起步略微踉跄之外,步伐与以往并无不同。
除她以外,谁也看不出她此时就连眼前人影都已然分辨不清了。
四肢越来越软,必须尽快。
二品户部尚书,独孙。
二品武德侯,嫡女,假的。
从一品靖安郡王,准儿媳,曾经的。
周身血液烧得她几乎不能思考。
她不能没有眼睛。
他活该。
天空旋转,地面融化,林暄和置身一片热得混沌的天地中,眼前尽是血红。
“醒醒!”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林暄和?”
“醒醒!”
她被谁硬生生拉开了。
紧攥的手心被强硬打开。
手腕被触摸的地方清凉一片,她张开的手心顺着那人的手指拢合。
她神智清醒片刻,见到了一张普通的脸,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她猛地抽回了手,“别碰我!”
那人又来扶她,修长双手在她面前比划着什么。
林暄和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她要使劲咬着牙才能止住浑身的颤抖,“我刚刚听见你说话了。哑巴。”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重新开口:“你状况不大好,我先送你回去。”
林暄和又一次抽回手,“别用你的手碰我!”
她浑身竖满了尖刺,将所有向她伸出的手拒之门外。
面前的人果真走了。
林暄和踉跄着摸上了她的小棕马,她手脚软得几乎要爬不上去,握着缰绳的手也滑腻湿漉。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她热得不能思考,想冲脱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了上去。
马刚奔腾起来,突然被转了一个方向,林暄和身子一歪,身后贴上了一个坚硬灼热的胸膛。
她下意识向后伸手,抚上身后之人的脖颈,贴着手心的皮肤滚烫。
她眼中流出泪水,“谁?”
“是我。齐怀璋。”一道低沉的嗓音贴在她耳边。
半边身体随着那酥麻的声音软了下去。
“别碰我。”
她口中说着别碰她,双手却向后紧紧攀着身后之人的脖子。
一块巨大的布料在她头顶张开,将她整个身躯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暄和眼前一片黑暗,手上却不老实。
过了许久,又问了一遍,“是谁?”
“是我,齐怀璋。”身后人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林暄和又道:“走开。”身体却拼命地后仰,往他怀里钻。
她侧过脸,去贴他炙热的脖颈,浑身的烫又转为了痒,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一只手强硬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别动,我带你找大夫,你再忍一下。”
林暄和忍不了,她挣扎着要抽回手,带着湿意的哭腔骂道:“你走!你走!不要碰我!”
哭腔中带着浓重的喘息,尾音婉转,像从鼻腔中溢出来的一样。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
“非要齐云逍来找你你才肯走吗?”
齐怀璋说着,一手从身后钳制住她的挣扎,一手捏了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粗粝的手指压在她下唇。
林暄和除了喘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19. 豺狼虎豹
齐怀璋拇指加重了力道捻了捻,再次逼问:“林暄和,就非要齐云逍吗?”
林暄和没有回答。
齐怀璋手指突然一片温暖湿润,被那张花瓣一样的唇含住了。
好软。
他手指微微一动,立刻被两排利齿不安地咬住了。
“就这样,还说让我别碰你?”
林暄和觉得聒噪,手脚也失了力气,整个人烦躁地瘫软在身后的那片炙热里。
腕上骤然一下快要被捏断的疼痛,她连痛呼的气力都没有,只自鼻尖轻轻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牙齿下意识咬合。
腕上力道骤减,齿根处传来异样的触感,有些痒,林暄和躲了躲,那根手指又跟上来,缓缓从一边揉到了另一边。
林暄和摆不脱,嘴巴又闭不上,一阵恼火,用尽全身力气咬合,要狠狠惩罚那根在她齿间作乱的手指。
“嘶——”一声轻嘶自她耳后响起。
惩罚起了作用,林暄和死死咬着牙关。
手腕被松开,双颊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力道没用多少,威慑意味十足,“松口。”
刚刚要他别碰她,他没听,现在要她松口,林暄和也不会听。
更何况她脑袋几乎被烧昏了,意识混沌一片,已分不清话中指令。
口中尝到了一丝铁锈味,身上燥热竟奇迹般地舒缓了片刻,林暄和来了瘾,舌尖裹着那根手指,想要吮出更多来。
身后的怀抱越来越热,双颊上的力道重了些许。
耳畔的声音却轻柔异常,带着诱哄,“我没有恶意,也不会碰你,我想帮你,可你咬着我,我怎么给你找大夫,又如何帮你呢……”
“你乖,松口。”
那温柔的声音带来的安全感满满,林暄和缓了片刻终于松了牙关,乖乖张开嘴。
那根手指终于得以逃脱,抽出时甚至牵扯出一根银丝。
林暄和费了大力气,彻底软进身后的怀抱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完全呼出,突然被攥住双唇掠夺了全部呼吸,不容拒绝的力道瞬间将她裹挟,初时温柔,随着探索的深入越来越重,越来越贪婪,一步步攻城略地。
喘息声也如贪婪的鬣狗,声声入耳。
这绝不是她的声音,因为她此刻已经喘不上气。
林暄和双手拼命地推拒,明明是要拒绝的,可对方舌尖抵达的每一处地方都引起她深深的战栗,每一分接触似乎都直抵灵魂。
她颤抖着,眼角不自觉地滑落泪水。
林暄和睁开一双迷蒙的眼,正对上对方那宛如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眼神。
他并没有闭眼,双目微睁,眼皮低垂,森森目光自眼皮下直勾勾地漏出,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中热度仿佛能将她烫穿。
他再不掩饰自己的攻击力,气定神闲的表情像在欣赏猎物此时垂死挣扎却无处逃脱的脆弱。
他一边如狼似虎地掠夺,一边心有余力地掐着时间,看她快要喘不上气了便松松劲儿,等她喘上两口气,便重新噙了她双唇继续。
座下骏马奔腾,紧贴在背后的豺狼环伺。
身上热,身后更热,迷蒙中,林暄和埋在心底的危机感越来越重,若再不有所行动,自己便要彻底变成猎物,以飨饿狼。
推拒不开,林暄和亮了利爪,她环抱对方的脖颈,然后在对方逐渐沉迷之时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眼前看不清,记忆连带着也有些错乱,“高忘津,你敢!云逍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说了那么多遍名字你都没记住,只记得你的云逍哥哥……”
林暄和那一爪子下去之后,没有立刻收手,反而像失了神智一般,贴着对方颈部的皮肤缓缓探入了衣领,大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手心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他在笑?
林暄和抬头望他,那张深邃明媚的脸再度下压,还要吻她,林暄和耳朵里只听到他话中的尾音,她摸了摸他的脸,嘴里轻轻地呢喃着:“云逍哥哥……”
手腕再次被捉住,那张脸侧了侧,躲过了她的触摸,另一只手被毫不留情地从领子里强行抽了出来。
林暄和不满地挣扎,眼前突然一黑,头上盖着的布料被重新裹好,尾端还在她腰身上打了个结,抽出多余的布料捆住了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身后胸膛坚硬,两条铁一样的手臂自身后将她搂紧,握着前方的缰绳。
马奔腾地更快了。
他像是生气,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林暄和热到极致,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漫长的混沌过去,林暄和再有意识时,正被人压着脖颈灌一碗略显烫口的药,她被烫得想睁眼,眼皮却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片刻后,便再次陷入了混沌。
等她终于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陌生的红鲛绡流苏床帐,鲛绡之上织着鸳鸯戏水暗纹,屋内点着蜡烛,昏黄的烛光将那鸳鸯身下的湖水映成了金黄色。
天色已经昏黑。
林暄和足足愣了三息时间,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深处一处陌生的环境,白日里红色粉末铺面袭来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衣服完好,还是她白天穿的那一身,每一个扣子都规规整整地扣着,每一根系带也都严丝合缝地扎着,没有一丝不妥。
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什么酸软不适,她心下稍安,缓缓坐起了身子,开始回忆白天的事情经过。
她最引以为傲的记忆却断断续续,脑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普通的脸和与那张普通的脸并不相衬的明亮眼睛。
她伸手撩开床帐,掀开一个小缝,只露出一双眼睛,先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
这间屋子不算很大,屋内摆设也极为简单,可无论是桌上摆放的瓷瓶,还是桌椅的雕花,地面上铺设的狐裘地毯,都处处透着别致。
这里是会随时在怀里揣着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的哑奴家吗?
林暄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大力?”
“大力是谁?”一道温和朗润的声音自门口方向传来。
林暄和先看到一双黑色绣金锦靴跨过门槛,随后是一袭宽大云白长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雅如月辉的脸,宛若朗星的双眸中含着悲悯,一开口,又是温柔无两。
“感觉好些了吗?”
他并未束发,身上带着寒冷湿气,像是刚刚沐浴过。
林暄和幻视那日他将自己从刺骨池塘中捞出后的景象,也是这般,双目清而不冷,双唇鲜红如点朱,宛若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艳鬼。
“二皇子!给二皇子殿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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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挣扎着要下床。
“免礼罢。”
“是殿下救了我?”她看了眼齐怀璋,又向四周扫视一圈,看看有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不过顺手之事,称不上救。”他察觉到她的眼神,也环顾了一下四周,“你在找谁?齐云逍?”
林暄和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齐云逍,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又问,“殿下是在马场解救的臣女吗?”
齐怀璋顿了顿,点了下头,“原本是要去找暄荣小姐的,谁知却突然撞到了暄和小姐……”
“殿下见到臣女时,周围可有什么别的人?”她问的是哑奴。
齐怀璋沉默地看她一眼,走过来,将手中药碗递给她。
林暄和这才发现他手中端着一碗乌漆漆的液体,脸大的一个碗,空气中苦味弥漫。
她瞬间哭丧了脸。
怎么最近,总是在喝药?
齐怀璋看出了什么,也没劝她,随手将碗放在了案边,“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醒我就要发愁该如何跟侯府解释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
林暄和就要起身,她气力还没恢复完全,下床的时候脚软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地上扑去,一个稳重的力道接住了她。
“你还没恢复好,再歇息片刻吧。”
林暄和怔愣了一下,因为她在二皇子的双手手腕内侧、两侧脖颈上看到了几道鲜红的伤痕,像是伤了不久,伤口未经处理又沾了水,有些轻微擦破皮的痕迹微微泛白,还带着些肿,有些伤口较深的尚且往外冒着血珠,雪白的领口上沾染了一丝淡淡的粉色。
她生了些不好的预感,连忙收回了视线。
齐怀璋察觉她视线所及,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你想得不错,这些都是你干的。”
“我……臣女……”她嗫喏两下,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一片酡红。
齐怀璋目光下垂,在她袒露的脖颈上轻描片刻,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说出的话却令林暄和瞬间血色褪尽。
“高忘津差点死了。”
林暄和猛地抬头,脑中划过几个血红的画面,以及那枚扎在他眼中的箭羽。
她忽然伸出双手看了看,手指手心都干净白皙,没有任何异样。
“你不是问,看到你时周围还有什么人吗?高忘津。”
“殿下刚刚说……高公子差点……”
“没死。”
林暄和松了一口气。
“瞎了一只眼睛。”
松了的那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齐怀璋,眼中慌乱神色一览无余,口中却强装了镇定,接着问:“是……谁做的?”
齐怀璋看着她,说道:“我看见他时,他状况便不大好,这时候人应该还没醒过来。”
林暄和一颗心又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怕他醒来,怕他不知何时醒来,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剑,随时掉落,直取她右眼。
“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暄和嘴唇一抿,脸上瞬间挂了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她不发一言,只是摇头。
齐怀璋安慰她一句:“莫怕,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林暄和一怔,有种他已知晓并掌控了全部的奇怪感觉。
他又怎么知道高忘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20. 野心初现
林暄和脑中划过几个画面。
她自箭袋中抽出一箭……她一手摁着高忘津的肩膀制止他的反抗,一手攥着一支箭直刺他脖颈……有人自身后将她拉离,掰着她手指夺过箭矢……
林暄和有点喘不过气,混沌的记忆,零星片段中的血红冲击,她有些分不清真假,她甚至觉得那只是她吸入了红色粉末之后的一场幻梦——
若非幻梦,哑奴如何能开口说话呢?
“你不该和齐云逍待在一块儿吗?怎会与高忘津牵扯一处?”齐怀璋问道。
若放在平常,林暄和定要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与齐云逍在一块儿”,可她现在神思不属,漏了这一茬。
林暄和只哭,她双眼通红,鼻头粉嫩,眉间微蹙,十足的受害者模样,像是后怕,抱紧了双臂,身体还在略微颤抖。
齐怀璋生了怜惜:“你倒也不必怕他,高忘津伤害你在前,被你误伤实属活该,高家理亏,知道真相也不敢大肆宣扬寻你不是。”
虽是误伤,可高忘津是独孙,高家恐不会善罢甘休。
侯府与郡王府恐怕也不会保她……
怎么办?
林暄和双眼瞪得溜圆,作出一派惶恐又无辜的模样,盯着齐怀璋:“我?……误伤他?”
“你不记得了?”
“我……臣女……怎么可能?臣女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她脸上血色褪尽,唇色惨白,抖着声音又问:“殿下看到了?”
齐怀璋一噎,“那倒没有。”
二皇子来得晚,高忘津昏迷不醒死无对证,林暄和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否则不说让她赔上一双眼睛,就是因此凭白落个悍妇的名声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林暄和又张手看了看白皙的手心,突然心底一沉,她手上的扳指呢?
按着她的记忆,自戴上后就再没有取下过,她怔了一下,立刻问道:“二皇子可看到臣女手上的扳指?”
“扳指?”
林暄和又道:“那扳指对臣女很重要。”
扳指丢了事小,可若落到事发现场被高家人捡到,那就是她伤人的铁证。
那扳指对她……很重要?
齐怀璋一手在袖口里摸了摸,盯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没有听到二皇子的回复,林暄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刚好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她抖着声音又问:“二皇子来时,可碰见过旁的什么人?”
她哭得可怜,齐怀璋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人?”
林暄和抽抽噎噎的,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花瓣一样的唇都快要被咬出血了,“臣女手无缚鸡之力……连把弓都拉不开……高公子那般……臣女如何能伤得了高公子……”
齐怀璋摸出袖中扳指,抬手想安慰她。
却听林暄和接着道:“定然是有人在殿下之前便来过……看不惯高公子行事这才……”
齐怀璋古怪地看她一眼,抬起的手僵了僵,那枚扳指又被他重新放回了袖中,“这么说,高忘津是那人伤的?”
林暄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臣女……臣女惶恐……”
齐怀璋突然想冷笑,可对方哭得怆然涕下,他便忍住了,他捻了捻手心缠绕的纱布,说道:“本宫突然想起……似乎是见过一人……”
林暄和注意到他突然换了自称,擦着眼泪,抬眸看了他一眼。
齐怀璋接着道:“那人是个哑巴,瞧着眼熟,似乎曾经为本宫饲过马。”
哑奴?果然是哑奴?她失去记忆前看到的那个脸没有错。
哑奴会说话?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暄和心跳极速跳动,没有否认,“高公子欲…欲行…不轨……在先……他是为了救我才……”
她精神紧张,一时没有注意到二皇子越来越深的眸色。
“若真是他……”二皇子死死盯着林暄和的表情,“他伤了尚书郎的独孙,又无权势傍身,高尚书怕是会杀了他。”
林暄和听后神色未有触动,她哭着摇了摇头,颇为无辜又可怜地冲着二皇子跪下了,“殿下……就当是臣女所为吧……是臣女挣扎时不慎误伤了高公子……殿下这就捉了臣女去给高公子请罪吧,一切事端皆因臣女而起……莫要牵连他人了。”
她口中说着莫要牵连他人,可一开始最先提起旁人的就是她。
她口中说着是她所为,可不清内情的人听了她的话,只会以为她柔弱无辜性情良善,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伤人呢?一定是在二皇子救下她之前,哑奴将那人重伤了。
齐怀璋听闻此言,又是一噎,他眼眸深沉,惯常挂笑的脸上此刻乌沉一片。
他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眼神异常凉薄。
低劣的演技。
这回他算是听明白了,即便是误伤,这女人也不愿意承认。
一股怒意毫无预兆地堵在胸口,总是认错人叫错名字也就罢了……
还胆敢!胆敢……
瞬间索然无味。
齐怀璋静止片刻,瞬间便整理好了心情,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径直绕过她坐在了一旁的梨木圈椅上。
他不说话,空气中只剩林暄和独自抽噎的声音。
等她终于哭累了,声音暂歇,齐怀璋才说道:“天色不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府。”
林暄和忙道:“不敢再劳烦殿下,臣女自行回去便可。”
她说着便自行起了身,擦了擦眼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齐怀璋耐着性子道:“说吧。”
“……殿下可否对高家隐瞒曾见过哑奴之事?”
齐怀璋看了她两眼,最后道:“这件事,本宫不会再插手,你自去与高家解释。”
林暄和一愣,终于听出他话中异于平常的冷淡,抬头看他一眼,“此事臣女是否有哪里的处置不够妥当?”
齐怀璋忽然笑了,声音恢复了一惯的和煦温柔,“你想得周全,没有不妥。”
说罢,他不待林暄和反应,没有丝毫停顿地吩咐道:“浮光,送客。”
浮光领命。
齐怀璋比了个手势,暗自下令,“跟着她。”
暮色低垂,明月高悬。
一匹棕色骏马在月下奔腾,马上坐着一位身穿石榴裙的少女,马蹄声在寂静的边郊格外清晰。
林暄和出了二皇子的别院,并没有马上回侯府,她记忆留存实在太少,略微犹豫后便决定重返马场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细节。
同时趁着高忘津还未清醒,高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到事发地,清除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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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指向她的线索。
天色昏黑,看不清楚,林暄和在骑射场地转了几圈,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场地——
整个场地干干净净,地上不见一丝血迹,架子上的弓箭摆放整齐。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血迹不见了。
——误伤高忘津的弓箭不见了。
——事发时她戴在手上的扳指也不见了。
那扳指会在哑奴手里吗?
现场是哑奴清理的?
哑奴是什么人?
哑奴会说话?
林暄和思绪纷乱,又开始质疑哑奴说话的记忆究竟是不是她的谵妄。
天色渐晚,林暄和查探一遍,无功而返。
回到侯府,她消失半日,侯府上下无一人来寻。
莺儿在芳菲院中等得着急,见她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林暄和这一整日下来疲乏得不行,先让莺儿准备热水沐浴。
她解开腰封和腕带,外衫褪下,竟在细白如玉的小臂上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牙印。
那牙印没有破皮,只是带着青紫色的印痕。
林暄和连忙捂住手臂,对莺儿道:“我,我自己洗,你先出去吧。”
林暄和泡入水中,用水洗了洗,先确认了那是枚真真切切的牙印,不是什么画上的恶作剧。
她挨着那枚牙印,在小臂上也轻咬了一口,两枚牙印对比,又确认了这牙印不是她发疯自己咬上的。
且看这牙印的印痕及完整程度,极有可能……对方特意解了她袖上的腕带,烙下印记后……又重新将她腕带严丝合缝地系上了。
谁会干出这样的事?
二皇子?
林暄和想到他和煦温柔的神态以及端方有礼的举止,猛地摇了摇脑袋,脸上却多了层红晕,迟迟未消。
她坐在浴桶内,刚好能看见窗边的那朵玉兰花,那玉兰只在瓶子里插了一日,就已经有颓靡之势了。
她又想起高忘津。高家……像一把悬而未落的刀剑架在她头顶上。
必须……好好练骑射,拿到春射宴魁首,才能掌握主动权。
沐浴过后,莺儿在身后给她擦着头发,林暄和想着骑射,突然道:“听说……在烈煌国,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女子也能封侯拜相……”
“是呢,老爷和二皇子他们刚从边境回来,听说就对上了一位烈煌女将军。”莺儿说着,又心生敬仰,只是那毕竟是敌国将军,她不好表现太明显。
林暄和思绪纷乱,她坐在案前,缓缓写了一封长信。
她将信封好,递给了莺儿,低声交代:“这个交给他,明日晚间,让他把人放了。”
莺儿应声,拿了采买的篮子就出门了。
林暄和拿起白日哑奴送给她的弓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知道自己要通过什么才能抓住那样东西,除了那样东西以外的一切,全都是她借以抵达目标的工具。
她要成为爹和娘的女儿,她要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她是侯府之女,是天生贵命,绝不是什么卑贱屠夫的女儿,也绝不会自轻自贱下嫁贫穷卑贱之家。
她要富贵,要权势,要名利,缺一不可,她天生幸运,天性要强,合该拥有全部,拥有想要的一切。
21. 颠倒是非
第二日,林暄和忐忑地等着,没等来高家的问询。
她早已想好了措辞,谁料这件事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波澜也没沾染到林暄和半分。
高家的沉默出乎意料,沉默背后的汹涌却更加令林暄和担心。
这一日,规定的骑射教习日,哑奴没有出现。
倒是郡王妃午间时提着齐云逍到了侯府。
郡王妃自从得知自己儿子与青楼花娘有了牵扯,甚至闹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再面对林暄和时,又恢复了往常的热切。
郡王妃喜欢她,这是她的筹码。
在御前掌掴了林暄荣,被罚日后都不许用午膳的林暄和,因为郡王妃,重新坐在了膳堂。
“昨日让这浑小子来当教习先生,他表现得怎么样?这小子也就一手骑射勉强能拿得出手了。”
郡王妃说完,先看了眼林暄荣,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林暄和。
林暄荣今日精神不佳,听到这话才抬头看了一眼齐云逍,这不看不打紧,刚看了一眼,立刻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得豪放,就差直接拍桌子了,笑完才道:“你成日招恨,终于被打了?是哪个英雄干的?”
齐云逍一张俊脸青青紫紫,嘴角甚至裂了个口子,留下道褐色疤痕,其他地方却看不出有什么伤,合理怀疑对方那拳头全招呼到他脸上了。
什么仇什么恨呐。
他黑着一张脸,平日一点就着的性子,此刻竟少见得不发一言,只专注吃菜。
林暄和也看了一眼,然后就淡淡转过了视线,对郡王妃道:“云逍哥哥骑射一绝,京都谁人不知,只是暄和愚钝,一日半日恐学不会。”
“这好说,”郡王妃立刻一个眼刀甩向了齐云逍,“你下午别回去了,继续当你的教习先生。”
齐云逍敢怒不敢言,一双眼睛瞪着林暄和。
林暄荣:“我就不劳齐先生教了。”
【今天二皇子总该在京都了吧。】
郡王妃闻言看了林暄荣一眼,便明白了什么,拿公筷给林暄和夹了一箸菜。
下午练习骑射,林暄荣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边郊那处马场了。
齐云逍暗道了一声“矫情”,又问她想去哪里。
林暄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先给齐云逍脸上的伤上药。
她神色温柔,指尖温热,凑得近了,鼻尖能嗅到淡淡的芬芳。
药膏清凉,他脸上的热度也被遮下去了。
林暄和声音也温柔:“怎么伤的?”
齐云逍眼皮耷拉下来,别过脸,“你别管。”
林暄荣走过来,逮着他好一阵嘲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们的郡王世子呀?”
齐云逍一视同仁道:“你也别管。”
随侍长松在旁拆台道:“不是咱们世子不想说,他也没见着是谁。”
长松是何时与林暄荣变得那么熟悉的?
林暄和不动声色看他一眼,为齐云逍上药的手劲儿大了些。
齐云逍“嘶”了一声。
林暄荣继续往齐云逍伤口上撒盐:“你的那位白月光找到了吗?”
“白月光?”齐云逍蹙眉。
虽然不懂什么是白月光,但能猜出她指代的朝颜。
可为什么叫白月光?朝颜生得明艳,笑容灿烂,灵魂热烈,哪怕家逢巨变,也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从不曾向命运与不公屈服过,她更像火,抓住一点机会便能燎原。
白月光……倒是林暄和更像一点,冷淡的,虚幻的,克制的,娇贵的,还有……华而不实的。
齐云逍摇了摇头。
林暄荣回忆了一下剧情,想到一个设定:“对了!观风阁!你去……”
话没说完,齐云逍便脸色一黑。
长枫接着拆台:“别提了,问完出门,转身就被套麻袋揍了一顿。”
林暄荣脸上露出意外神色,看了一眼他的伤,她想调侃一句“你怎么得罪阁主了”,转念又想到阁主的身份,突然便不奇怪了。
她看了一眼林暄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了句,“加油哦,妹妹。”
朝颜失踪的第二天,齐云逍找人找得地覆天翻。
林暄和失踪的半日,没有一个人寻她,甚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曾失踪过。
“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找璋璋一起练,我们是一队,提前磨合一下提升默契。”说话时,她看着林暄和,面带挑衅。
她突然提到齐怀璋,林暄和下意识按住了小臂,脑海浮现出印在那个位置的完整牙印。
“我们也走吧。”齐云逍叫林暄和。
他像是赶时间,完全忘记了林暄和说过的换一个马场的话。
林暄和看着熟悉的场地,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长枫守在门口,场地内只有她和齐云逍两个人。
齐云逍随手搭了一箭,尖锐破空之声响起。
林暄和眼前猛地闪过了几个血红的画面,她突然伸手,抓住了齐云逍的衣袖。
齐云逍回头,对上她湿漉的眼,微微颤抖的红唇。
她说:“别丢下我一个人……”
齐云逍察觉到她状态异常,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袖子,问道:“你怎么了?”
林暄和问:“你今天要等着谁来?今天是谁帮你看着我?”
齐云逍不解地看着她。
林暄和道:“高忘津今天来不了。”
齐云逍愣了一下,他放下弓箭,扶着林暄和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他昨天遇到了匪徒被重伤,你当时和他在一起,你有没有事情?”
“暄和妹妹你……”他说着,突然神色大变,“林暄和你疯了吗!干什么咬自己?张嘴!”
林暄和脸色苍白,嘴唇已然咬出了血迹。
齐云逍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马上带了下来,一手去掐她的下颌,强迫她松开齿关。
林暄和摇着头要挣脱他的钳制,眼中不甚清明,双手挥舞挣扎着:“不要!不要……别碰我!”
“是昨天的事情被吓到了吗?还好我昨天让高忘津这小子陪着你,你没出什么事,忘津却……”
还好昨天有忘津在是什么意思?听齐云逍的话,是他们路遇匪徒,而高忘津为救她受伤?
好一个颠倒是非,李代桃僵。
想必昨日之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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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派人将高忘津送回高家后就原原本本告知了高家。
高家自知高忘津所做之事不光彩,不吭声原来在憋着这个主意。
只是他们要上哪里去寻那个不存在的匪徒呢?
林暄和的挣扎突然激烈起来,齐云逍被她抓破了脸,本来就青青紫紫的脸更加不忍直视了。
“林暄和,你别在这装疯卖傻了!给我起来!”
林暄和突然一巴掌甩在了齐云逍脸上,嘴里颤抖着哭叫道:“高忘津!你敢碰我!云逍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手震麻了。
脸疼不疼啊。
活该。
齐云逍正要去抓林暄和的手腕,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高忘津他……?”
“高公子,你放过我吧……我心里只有云逍哥哥……”林暄和颤抖着,哭得梨花带雨。
如果哭需要技巧,那林暄和一定已经将这技巧修炼得炉火纯青,她一滴泪流下来,整个人就像破碎的琉璃,让人惋惜,让人愤怒。
惋惜没能守护好她,愤怒竟有人舍得伤害她。
齐云逍难得缓了缓声音,用生平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别怕,高忘津不在这里,我是云逍哥哥,别怕。”
林暄和一睁眼,看见那张丑得一塌糊涂的脸露出关切的神色,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索性将脸往他怀里一埋,作出一副终于认出他的模样,“云逍哥哥……云逍哥哥救我……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紧紧揽着他的腰,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像个最忠诚的信徒,认准了他,便甘愿为他奉献一切。
齐云逍陷入了她特意为之编造的囚笼里,主动坐上那被虚假的信仰供奉起的神座,充满包容地聆听信徒声音。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
神允诺:“……好。”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保护我。”
神允诺:“……好。”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春猎宴和我一队吧。”
神……不,齐云逍猛地清醒过来,他扯着林暄和的手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你……林暄和,别装了!给我起来!”
林暄和顺从地被他拉起,眼睛湿漉漉的,脸颊因为哭泣一片绯红,就这么盯着他。
齐云逍眼神闪了闪,最终别过了视线不去看她,“春猎宴魁首对我很重要,朝颜……她因家族牵连才会没入贱籍,无旨无赦不得赎身,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我不能,不能允许有一丝意外。”
他必须组建一支最强的队伍,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必须拿到魁首,那个火一样热烈的人,应当获得自由,火,就该放肆地燃烧起来。
林暄和这缕月光微弱,在火热烈光芒的照耀下毫不起眼。
月光微弱,微凉,夏日怡人,可现在是初春。
林暄和眼神逐渐清明,像是终于从谗妄中挣脱出来了,她揉了揉眉尾,抢过齐云逍的弓箭,一手搭三箭,三箭齐发。
“簌簌簌”三声轻响——
三枚箭羽正中靶心。
“我不会是你的意外。”林暄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