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哭包小娇夫》
1. 夜半敲门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院外传进屋内,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干净整洁的土屋虽然不大,但好歹分出了外间和里屋。里屋宽敞的土炕上,一大坨棉花包似的被子蠕动了两下,慢慢从里面探出一个毛躁凌乱的黑色头颅。
李桥睡眼惺忪地把一头乱发拨开,猝不及防就被窗外泄进来的日光晃了眼睛,她脑子还昏昏沉沉地,像搅合了猪粪的湿泥巴似的,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叫门。
“小李啊!小李!你在家吗?在的话吱一声啊!”
“吱——”年岁久远的木门从里面被推开,李桥就穿了件破旧起毛的灰布衣出来开门。
现在天已经热起来了,但上午太阳没完全给村子晒透的时辰里还是有些凉,李桥从热被窝里一下进到院子,很快就被冷风扑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院子外探头探脑的正是隔壁和她交好的宋六娘,宋六娘比李桥大个十多岁,但看上去完全不显年纪,细皮嫩肉地依旧和个大闺女似的。
李桥给她开了院门,宋六娘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奇道:“真是稀罕事,你竟也会睡懒觉到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害我敲门敲得手都痛了!”
李桥反应过来,看了看天,“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我男人都挑完水浇完地回来了!”
宋六娘跟着李桥进了屋,把怀里的一小袋白米放到桌上拍了拍,“我给你带了米过来,想换点你的油菜叶子,不用多了,三把就够,我今儿做道回锅肉,还差个素菜。”
说完她突然娇羞扭捏起来,红着脸自说自话道:“哎呀,我家那口子昨天晚上闹了我半宿,非得让我给他做点好的吃补补,你说这人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他拉着我荒唐...”
“停。”
李桥黑着脸打断宋六娘,她知道这女的一提起她男人就没完没了的毛病,若说平常她还有心情当解闷多听两句,今天她是真头疼。
“你两口子的夫妻生活就不必和我事无巨细汇报了哈,敬谢不敏。”
“你看,你又整这些文绉绉的词。”宋六娘没听懂,但无所谓,她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道:“菜得用猪油炒更香些,隔壁老屠夫给的猪油你这还有不?给我擓两勺。”
李桥又打了个喷嚏,缩回床上抱着被闷声道:“你自己去厨房找。”
宋六娘得了她准许,应高彩烈地去厨房翻腾起来,丁零当啷半天边扒拉边喊:
“你摘回来的菜呢?我昨个傍晚遇上你你不是说要去地里拔两颗下面条吗?算了,我顺你两个土豆也一样,还是炒土豆丝吧。”
“你这猪油瓶子早空啦!怎么不去找老屠夫要点?我去找他拿点猪下水他都要我钱,还是得你去讨,你记得...”
宋六娘扒拉了会没听到外面应声,出来一看,床上包着被子的李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宋六娘拿了猪油瓶子走到她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哎呀,烫得嘞!”
李桥艰难地把头扭开,“起开,你手上沾了猪油,腻死了。”
“都什么时候还嫌这嫌那的,我去给你倒点水来。”宋六娘拿了壶回去倒水,一路还不忘唠唠叨叨:
“我说什么来着,没个男人就是不行!你看看,生了病床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多么凄凉啊!”
李桥口干舌燥地,也懒得和宋六娘多掰扯这些,把她端到床边的水一饮而尽,“床边这不有你嘛,怎么,你不是人?”
宋六娘啐道:“你少调戏我!我才不守你床边!”
李桥喝完了还觉得不够,举着碗道:“再给我倒一碗。”
“多了没有。”宋六娘笑着抱臂低头看她,“你家水缸早空了,刚刚这碗是你壶里隔夜的壶底子。”
村里就一口井,要是想打些干净水都得一早去挑,稍晚些井里的水就浑了,得跑去山里挑溪水。这些年李桥都是去挑井水最早的那个,她一个人就能挑四担,只一趟就能给水缸装得满满地,够喝上三天。
偏巧今天该挑水的日子她病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身子向来抗造,可昨天从山上下来以后头就有些晕晕乎乎,也没来得及去地里摘菜回家做面,进门往床上一倒就失去意识了。
“我再睡会,好点了就去打水。”
宋六娘急得跳脚,“你真是真不把自己当女人用!这个样子还打什么水啊!”
李桥木然道:“女人没水了也得打水去啊,那不然等着天降甘霖吗?”
宋六娘一屁股坐到她床边,语气拐着弯道:“你忘了,前几日孙大娘刚给你说了她大姑姐家的小儿子?小伙子我见过,年轻、有劲,壮得嘞...”
宋六娘哧哧笑着挤了李桥一下,“包准天天给你挑水浇地不在话下,你呀啥活不用干!他还能伺候得你舒舒坦坦...”
李桥想了想,认真道:“挑水浇地我自己能干,别人干,我还不放心呢。而且,我自己给我自己伺候得也挺舒坦。”
“哎呦喂我的姐姐,我说的伺候不是你给自己多炒俩菜的伺候!你...啊?还是说,你说的伺候自己也是...”
宋六娘看着一脸懵懂的李桥,叹了口气,罢了,她知道个屁。
这人简直和木头似的,一身蛮力只知道干活,宋六娘简直没见过像李桥一样的女人。村里的女人也能干,但比男人干活还生猛的,也就这小寡妇一个了!
宋六娘把那空水碗往旁边一放,“你这脑子,我是不指望你开窍了,我还得赶着回家给我男人烧饭吃,懒得管你了!”
她把从厨房摸出来的土豆和猪油罐子捎上,“我去找老屠夫讨些猪油,就说你家的用完了。”
李桥最是明白宋六娘,这小媳妇铁定要凭着她那猪油罐子问温屠夫讨要许多,什么猪油猪下水猪鼻子乱七八糟的,都卖她的人情。温屠夫早年死了老婆,前几年又死了儿子,自己一个半大老头子杀猪度日已是不易,看李桥也是孤家寡人所以经常送些猪蹄猪油来,对她像女儿似的颇为照顾,李桥可不想占他这个可怜老头的便宜。
于是她赶紧道:“你不用去了,温屠夫昨天上城去了,估摸着今天白天回不来。”
没拿到油菜又没讨到猪油,宋六娘自然气急败坏,她把猪油罐子往桌上一扔,顺手把自己带过来的米袋子又收回了怀里,“和你废了半天唾沫啥也没捞着,我就不该来!”
宋六娘一手抱着米袋子一手拿着那俩土豆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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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蛋我拿走了,下午我找孙大娘大姑姐家的小儿子过来给你挑水,你就别爬起来了,让他打了水给你做口饭,你也感受感受家里有个爷们的感觉,拜拜嘞!”
李桥还想拦她,但无奈实在身上没什么气力,宋六娘没走多会儿功夫,李桥便又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
雨夜湿冷,疾风夹着冷雨将门窗拍得噼里啪啦直响,屋子里没点灯,漆黑一片,寒气从门缝墙角一点点渗进来,冻得床上的人忍不住抖了两抖。
李桥蒙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完全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身上的骨头都和散了架似的,头还是痛,但已经没那么烫了。
她口鼻干得厉害,想起来倒点水又记起水缸里已经没水了,白日宋六娘来时她本想睡上会儿就爬起来去挑水,结果竟一觉睡到了晚上。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觉,找回了不少精神。
“咕噜——”
就是肚子有些饿了。
她前天身上开始不爽利以后就没下过田了,屋子里现在没什么吃的,就剩些土豆还被宋六娘卷走了。没水没吃食,李桥两眼一闭,准备继续睡过去凑合熬过今晚,明日晨起再说。
“咕噜——咕噜——”
饿,还是好饿。
算上昨晚,她已经囫囵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肚子里无底洞似的狂叫不止,李桥翻来覆去地实在睡不着,外面又风雨大作着出不去门,只能干瞪眼看着屋顶发呆。
平时她白日干活多,到了晚上总是头沾枕头就睡,已经好久没有在深夜里如此清醒过了。
寂静的夜里,屋外下着雨。她一人躺在有些凉的被窝里,身上又疼又冷...李桥往被子里又缩了缩,难得十分悲观地想到了以后。
以后她也会和温屠夫一样,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每晚独自入睡,一直如此孤独终老吗?
宋六娘白天的话还犹在耳畔:生了病床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多么凄凉啊!
又渴又饿的李桥头一回觉得宋六娘的话说得挺对,她现在真觉得自己有点凄凉了...
正郁闷着,李桥突然在门外纷乱的雨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得益于常年在山中打猎,李桥的听觉很灵敏,她耳朵动了动,那是人的脚步声——
路过了她的院子...停下...开了院门...走到了屋门前...停下。
李桥轻手轻脚地下床抓了墙角的一杆扫帚,她倒是不害怕,这村里能打过她的人不多,她躲在门后还占了个偷袭的先机,只要门外那人敢破门而入,她就敢下死手。
但门外久久没再有除了雨声之外的动静,李桥都快觉得外面站的是鬼了,一直安静的木门却突然发出了声音。
“咚、咚、咚。”
很轻的声音,险些被雨声盖住,见没人应门,那声音又响起来:
“咚——咚——咚。”
这次敲门声大了些,与此同时一个打着颤的男人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有人嘛?有人嘛...”
李桥把扫帚放了下来,走到门边,听到了他细如蚊蝇的抽泣声,一顿一顿地,像小猫似的。
“求你开门,救救我...”
2. 害人妖精
李桥拉开了门。
时不时炸开的惊雷带着闪电劈下,白光乍现间才能勉强视物。一片惨白的夜雨里,纤弱修长的少年身形被冷光勾勒出长腿窄腰,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雨水将他的眸子淋得发亮,脸颊上的水泽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被电光一打,白肤之上眉眼如墨,绯红饱满的唇瓣是脸上唯一的色彩。
雷电过境,四下重新回归到寂静,这样黑白红分明到了极致的脸,在暗影里多了些鬼气。
李桥倒吸了一口气,这人简直是...惊心动魄得漂亮。
宋六娘早说那孙大娘大姑姐家的儿子这么漂亮啊?那她一早就给请过来了。
不过她怎么好像记得宋六娘说那人壮硕如牛?眼前这个显然胳膊腿瘦得和鸡一样。
“姑娘...姑娘?”
见李桥不说话,少年小声唤她也没反应,有些着急解释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雨夜山路实在难行,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李桥盯着他,心里觉得这小男孩有意思,他竟然让自己别害怕?
她拿眼睛往他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上一瞥,转眼又看到了他藏在袖口下骨感脆弱的手腕...这样地纤细,恐怕连锄头都拿不动,实在是不中用。
倒是很好看。
李桥拉着门侧开身,让他进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少年却还是先在门外行了个礼,朝她拜道:“姑娘心慈,我一个陌生男子在深夜敲门叨扰,实在是冒犯了。”
李桥:“你到底进不进?”
少年赶紧进了屋,身上的水淅淅沥沥滴了一路,李桥皱了皱眉,他非常有眼力见地立刻道:“我就在门口这里坐一晚就好!明日都会擦干净,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
李桥觉得他话多,没理他转身去点了烛火。屋子里很快亮堂起来,李桥拿着烛台走到他身前,把火往他脸旁边举了举。
有了光亮,少年的面容更加清晰了些,柔和暖黄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水滴还在顺着尖尖的下巴落,小片阴影卧在高挺的鼻梁旁。
慢慢往下看,墨发如瀑垂于身后,只留胸前几缕被雨水捻湿的发丝长蛇似的顺着脖颈蜿蜒没入领口。
李桥没忍住咽了咽,她是当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从前只听人道“秀色可餐”,今日终于体会到了这词的真谛。
“姑娘?你怎么了...”
少年见她只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发怵,更何况这女人还举着个铁制的烛台在自己脑袋旁边,随手一抡就能砸死个人...
就在他掂量着那烛台有多沉的时候,李桥却突然收了手回去,看着他平静道:
“没什么,觉得你长得好看,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桥一个姑娘家会如此直白地看着自己说这种话,顿时脸上一红,“你...姑娘未免有些过于...过于直言...”
“那怎么了?你好看,这是事实,我只不过说出来而已,你有什么好害臊的。”
李桥转身放下烛台拿了条擦身子的棉布过来,眼神依旧不加掩饰地看着他,“喏,擦擦。”
少年接过棉布,勉强将身上擦得不滴水了,但在这个过程中李桥那过于赤裸的目光实在让他浑身不自在,无奈他现在受困于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谢谢姑娘了...”他把用过的棉布重新叠好还给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个话题:“对了,还没问姑娘芳名,该如何称呼?”
“李桥。”李桥终于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把他用过的棉布扔到一边,示意他坐下。
他将这名字用朱唇小声念了一遍,“是哪个桥字?”
李桥随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
“你竟然读过书?”
说完,少年也觉得自己的震惊似乎有些冒犯,抱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李桥倒不在意,“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这没外面那么矫情,村里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人很多,我虽然算个例外,但也没什么好称道的。”
她抱臂看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目光一躲,有些犹豫,“我...没有名字。”
李桥觉得他在糊弄自己,不悦道:“我们村头的野狗都有个名字,你活这么大没有?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赶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撒谎,我...我失去过记忆,早就不记得生身父母赐予的名字。”
看他一脸落寞的可怜样儿,确实不像撒谎。但这少年举止谈吐怎么看都该出身不凡,又生得这般漂亮,实在让人生疑。
像朵隐没在迷雾中叫不上名字的毒蘑菇,神秘又危险。
李桥很少对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他越是装作什么都不知,她越想从他身上知道些什么。
“那你怎么来这个村子的,总记得吧?”
少年闻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像这个村子闹鬼似的,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半夜来敲姑娘门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委屈道:“我、是被卖到这里的!”
“卖?”
李桥没记得村里还有买卖人口这种营生啊?她凝眉道:“说清楚点,谁买的你,从哪买的?”
李桥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少年也莫名紧张起来,他不敢瞒李桥,点点头把记得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是在离这有两三天脚程的清河县被卖的,买我的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十岁的男人,他...生得凶神恶煞,皮肤黝黑,倒眉圆眼,比画本子上的鬼阎王都要吓人!”
少年只用嘴描述着,刚刚缓和过来的面色又吓得发白,好像真看到了鬼阎王似的。但李桥看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总觉得他口中的凶神恶煞有夸大的成分,这小子估计觉得那些拿腔作势的酸书生就是体面人,凡其貌不扬说话粗野些的在他那都算凶神恶煞。
李桥打断他对那阎王爷长篇大论的外貌描述,“说重点,他是这个村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个村的...我被他绑在牛车上一路到了这附近,入夜突然下了雨,他就把我松开找了个破屋棚躲雨,我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打晕了才逃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这个村子。”
“这附近只有我们一个村,如果他从清河来,那应该就是住在这里的了。”李桥想了想道。
“那怎么办!”少年闻言“噌”地站起来,“不行,我要赶紧离开这,等到他醒了回到村子,我就逃不掉了...”
李桥被他吵得头疼,“坐下,别吵。”
“哦...”少年十分听话地坐回来,李桥继续道:“这个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如果买你的人真是这个村的,我相信他应该也没什么恶意。”
少年一听李桥说这个村的人她都认识,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李桥看了出来,眉毛一挑来了兴致:
“怀疑上我了?”
窗户有些漏风,一丝阴风吹过,火苗摇曳,昏黄地灯光明明灭灭打在李桥的脸上。
她黑漆漆的瞳仁盯着人看时会露出一种兽类猎食前的冷光,少年忍不住凝滞了呼吸。
“怎么、怎么会呢?姑娘深夜收留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姑娘定是心地良善的菩萨心肠,断不会和那鬼阎王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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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别废话了。”李桥知道他故意拿这话试探自己,她确实没打算害他,但也不相信这村里有人要害他。
“他说过买你回来做什么了吗?”
提到这个,少年面色羞愤,似乎难以启齿又恨不得一吐为快,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扭捏道:
“他说...他说要我回去给他做儿子!”
提起这个少年就来气,他在清河时就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老爷都有些特殊癖好,除了府中的娇妻美妾,还喜欢玩弄一些年轻俊秀的小倌。若碰上了喜欢的,就会买回府里收作义子。说是儿子,实际不上族谱也不是少爷,不过是供他们享乐的玩意儿罢了。
他从前只以为是有钱人这样,没想到这些乡下来的粗鄙穷人也一样下作!
但李桥显然没有想到这层意思,愣了愣重复他的话道:“做儿子...?”
“等等。”这下换成了李桥突然站起身,“买你的那人是不是腰上系一条粗麻布,眉下有颗黑痣,身上一股猪骚味?”
少年一惊:“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操!”李桥骂道。
她就知道!隔壁那温屠夫自打儿子死了就天天念叨着自己一身杀猪的技艺失传,非得后继有人才肯罢休,三天两头得来找李桥要教她怎么杀猪。
但李桥不乐意学,本以为温屠夫就此死了心,结果他竟是准备着出去买个儿子回来再教他杀猪!
“你在哪给他砸晕了,带我去找!”
李桥穿了件外衣,又拿了遮雨用的蓑衣披上便准备出门,少年急道:“外面还下着雨,不知道多么黑,路都看不清,怎么找...”
“别废话!那杀猪老头要是死了,我就给你也当猪肉片了!”
李桥一把给他薅过来,头上盖了顶斗笠就把人推出了门,两个人急匆匆地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夜雨滂沱依旧,蓑衣只能挡住雨水,潮湿的冷意却深入骨髓。李桥顶着雨跟少年照他来时的路摸黑找了许久,终于在离村几里外找到了那间破屋棚,温屠夫果然在里面。
所幸少年还有些良心,没给温屠夫扔在雨里,而是让他端端正正地躺在屋棚不漏雨的干燥角落,旁边还停着他的牛车。
李桥先上去检查了检查温屠夫后脖颈子上的伤,确认没什么性命之忧才放下心来。
人不过是暂时晕了过去,脑子稀里糊涂的,拉着李桥还不住“儿子儿子”地念叨。
两人连扛带拽地好不容易才将温屠夫搓上了牛车,李桥本就生着病,淋了雨身上又开始烧了起来,走到这里已经快用完了力气。
“记得回去的路吧?你...去驾牛车。”
少年看着那头长得和温屠夫一样凶神恶煞的老黄牛,他害怕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驾牛车!他要是会的话早偷了车跑了,哪里还用腿着去村里求李桥救他!
可见李桥爬上了车后歪在温屠夫旁边不动弹,又叫了她几声也没个应答,他只好心一横,翻身上了牛车。
老黄牛还算温顺,在关键的时候竟通了灵性似的,没怎么用赶便自己跑回了村,停到李桥隔壁的屋子不动了。
李桥和少年一起将温屠夫送回了屋子躺好安顿下来,李桥长舒了口气,幸亏她多问了嘴,要不然温屠夫在雨里躺上整晚,明日得曝尸荒野。
她看着身边这少年便气不打一处来;害得老温被砸晕,自己又大晚上地扎进雨里救人。偏偏他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一副受了惊吓的委屈表情...
简直是个妖精。
李桥还想多骂他两句,刚要开口却两眼一黑,倒头便栽进了少年的怀里。
3. 投怀送抱
少年今夜在雨中来回奔波又惊魂未定,和李桥好不容易才将身重如牛的温屠夫扛到家,现在李桥又倒了。
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将李桥扶回来,解开她身上沾了水的蓑衣,因为在雨里待的太久,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大半,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李桥似乎是觉得不舒服,无意识地去解衣服要脱。
少年吓得攥住她的手,不想李桥哪怕昏迷着力气也十分大,他根本掰不动,还反被她制住了手腕,两人双双跌倒在床上。
少年被李桥压在身下,床榻太硬磕到了后脊梁骨,痛得他顿时软了身子。但他还惦记着李桥,咬着牙先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唔...”
李桥难受地扭了扭,女人的身形触感隔着湿透的布料传导给了紧贴着她的少年,他这才意识到两人或许有些太亲密了。
虽然只是刚认识的关系,但李桥的行为举止不似少年接触过的任何女子,明明不过是乡野村妇,但却读过书会吟诗。力量奇大无比不说,行为举止更是刚毅果决,半点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柔弱,却也不像个男子。
导致少年现在感受到了她的身体才记起男女有别,现在的场面有多么不成体统。
“姑娘...姑娘...李桥,你先起来...我推不动你。”
这女人也不知是怎么练的,身上的肉又硬又结实,看上去明明不胖,压在少年身上竟如一座山似的,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开,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情急之下,他只好抱住她借力往边上一滚,这下成了少年压在李桥身上,总算能喘口气起身了。
他刚要用手臂撑着爬起来,却猝不及防被捉住了手腕,少年下意识挣扎,抬头就对上了李桥泛红的双眼。
她静静地看着他,眸中已不复先前的淡然从容,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似乎对他骑在自己身上这件事十分不悦。
少年哑口无言,为了能从她身上起来,他现在几乎是跨坐在李桥身上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这就下去...”
可李桥依旧攥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甚至隐隐地还加了些力气。
“你、你做什么?”
李桥看着他,因为先前的纠缠两人的衣衫都有些凌乱,尤其是他的白衣,被雨淋透了紧贴在身上。湿发全部散下来垂落在旁,与李桥的头发交叠缠绕,难分彼此。
从这个角度望上去也很漂亮;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脖颈与喉结,线条清晰的锁骨,白皙的肌肤会在羞愤时晕出淡淡的粉。让人很想...很想凌虐一番,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
李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向来在男欢女爱这种事上不甚热衷,宋六娘每日同她讲男人有多好她都当笑话听,只觉得宋六娘是个色中饿鬼,可如今才发现自己竟然也馋男人的。
她咽了咽口水,直言道:“你把衣服脱了。”
少年被这过分露骨的话吓了一跳,手上都忘记了挣扎,“那怎么行!你这人怎么、怎么...”
李桥一歪头,“我怎么?”
少年:“怎么如此不知羞!丝毫不顾礼义廉耻、男女有别!你我素不相识,如何能做这种荒唐的事?”
李桥脑子根本没清醒,不过是被他压得找回些意识罢了,在她眼里这小男孩地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把自己说得脸愈发得红了。
她勾勾嘴角,“你衣服上全是水,把我的床都弄湿了,我让你脱衣服怎么了?”
“你...”少年觉得她不讲理,但又没法驳她,只好求饶,“那你把我放开...我不在你床上待了不就是。”
“不在床上待你要去哪睡?我这屋子里就一张床,也没多余的被子,你要睡石板地上的话,包你明天就病得跑都跑不动,让那屠夫再捡回去。”
李桥不依不饶,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让他没法动弹分毫,语气不善道:“你把他打晕了,他必然找你兴师问罪,到时候你想给他做儿子都没得做了。”
少年被李桥的话彻底吓住了,满脑子都是那屠夫挥着杀猪刀朝自己砍来,不禁慌道:“那我怎么办...李桥姑娘,你看上去似乎与那屠夫相熟,你帮帮我好不好?”
李桥松开他,侧身撑着坐起来,“我可以帮你,但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她用手指头勾了勾少年单薄濡湿的衣衫,打量他道:“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你这幅细瘦的胳膊腿也做不了什么活...”
李桥突然没了下文,因为先前还对李桥的触碰如临大敌的少年突然抚上李桥的手臂,苍白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扣住她的,少年垂下眼睫,眸中似有点点泪光,没头没尾地突然念道:
“温娇娇。”
带着凉意的手终于完全握住了李桥的,他抬眼看着她,左眼落了一滴泪。
“我只记得自己姓温,娇娇是我在青楼时那里的妈妈为我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他捧着李桥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眯着眼在她有些粗粝的掌心里蹭了蹭,引着李桥的手抚过他的耳侧,脖颈,锁骨,心口...
“我没有钱,也没有力气,但也许...”
他轻轻地俯身凑到李桥的耳畔,落下一句轻叹,继而补足了后半句——
“也许我能让姑娘开心些。”
李桥早就望着他看呆了,任由他拿着自己的手摸了个遍,手心里尽是他肌肤质地的触感,像上好的丝绸,又像滑得发腻的羊脂玉。她哪里见过如此绝色,从前只在话本里听过有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怪,今天竟见了次活的。
李桥褪去他湿透的外衫,只留一件被体温烘到半干的亵衣,又将他的湿发拨到肩后,细细地看着他问道:
“你在青楼待过?”
温娇娇眨眨眼,“你会嫌弃我吗?”
李桥没说话,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膈应的,温娇娇自然看得出来,语气有些哽咽道:“姑娘放心,我身子还是干净的。”
他咬着嘴唇将头偏向一边,不愿让李桥再看自己的眼睛,“我失忆以后先是被卖到了青楼,进到那里的人一开始都是不听管的,总是先打服了身子,再慢慢调教性子,学些讨人喜欢的技艺,才能出来接客。”
李桥看他细皮嫩肉的,身上没半点损伤,不免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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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挨过打?”
温娇娇道:“青楼里法子都是磨人的,不会在身上留下疤,免得以后客人不喜欢。”
他边解了亵衣的带子给李桥看边道:“我一直装得很听话,所以受的苦也比其他人少些。妈妈对我放心,她一直以为我甘愿做这行,所以不太防着我,等到快要出去接客的时候我就寻机会逃了出去。”
“然后又被人伢子掳了去卖给了温屠夫?”
温娇娇点了点头,“我不愿再因为容貌被人买了去折辱,便用泥糊了脸,本想就算与人为奴,能有个正经的活计做也可以,可那屠夫说要我做儿子...”
李桥现在才明白过来,温娇娇从青楼跑出来估计也是不愿伺候男客官,结果一听温屠夫要买他做儿子,便以为又是个图他身子的...李桥不禁笑起来,替那可怜的老屠夫解释道:“他应该是看你也姓温,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觉得有缘分才选了你。”
温娇娇听了其中原委,发现那老屠夫也是个可怜人,自己竟想歪至此,顿时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红了大片。但他这幅样子李桥倒是觉得可爱,一个没忍住翻身压住他,伸手想再摸摸他的脸颊。
但温娇娇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地躲开,闭着眼咬紧了嘴唇。
李桥见状也没了兴致,她本就是见色起意,觉得他好玩逗逗他而已,便放手道:“罢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既从青楼逃出来,想必也不愿做以色侍人出卖身子的营生。”
“就睡这吧,我不碰你。”她起身熄灭了烛火,脱去湿衣服躺到温娇娇旁边盖上被子,准备直接睡了。
温娇娇反倒慌了神,贴住李桥问道:“那你明日还会帮我吗?”
李桥没说话,又过了会传来匀长而平稳的呼吸声,竟真的睡了过去。
温娇娇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原本都已经决意委身于她,不想李桥还是考虑着他的感受没有强人所难,温娇娇不禁对这个面冷心热的女人又多了些好感。
其实他对李桥并不抵触,自失忆后他独身一人市井行走,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怪人,其中不乏有对他图谋不轨的男男女女,都不过是看中了他这幅异于常人的面皮。为了这张脸,他已经吃过不少苦头,还不如长成个奇丑无比的怪物,起码没人敢欺负他。
但在李桥身边,他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即便她好几次吓唬自己要把他送回老屠夫那,但温娇娇觉得李桥应该不会这么做。
侧躺在床榻里面,温娇娇一直靠着湿冷的墙壁,外头的雨下个没完,夜深了愈发地冷,床上又只有一床被褥。他冷得睡不着,便捡了李桥被子的一角拽了拽。
被子却纹丝不动,温娇娇只好轻手轻脚地往里缩了缩,被子里果然暖和,身子刚刚没入半边就有股热浪扑上来,温娇娇没忍住打了个颤,好暖和。
可紧接着,一个热热的身体突然倾来贴住了他,温娇娇下意识地抱住了这个温暖之物,反应过来才发现是李桥靠了过来。
“啊...”
滚烫的热意瞬间从一个身体传到了另一个,燎得温娇娇惊呼出声。
“你…你怎么...这么烫!”
4. 兴师问罪
次日,雨后清澈的天光泄入屋内时,温娇娇艰难地睁开双眼。
他坐起身望着陌生的屋子微微愣神了一会,终于堪堪把昨晚七零八落的记忆捡回了些,意识到自己睡在了一个陌生女人家里。
温娇娇慌乱地摸索了一下身边堆积的被褥——空的,还是凉的,看样子身边人已经起床离开很久了,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她起身。
正愣着神,屋门“吱嘎”一声从外被推开,李桥担着两大桶水步履稳健地进屋放下,用脚一勾门关上。见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无比自然地招呼道:
“醒了?睡得咋样?”
“嗯...挺好的。”
温娇娇还有些尴尬,他第一次和女人同床共枕,第二天醒来就是这样的对话...虽然明明知道他和李桥没发生什么,也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突然记起李桥的病,赶紧问道:“对了,你身子怎么样了?还烧吗?”
李桥扛着水桶把水倒进屋里的水缸,“好了,本来就是小风寒,盖着被捂一晚就好了。”
昨晚她发了一身的汗,早上又去扛了水,身上黏糊糊地。李桥拿了条棉布打湿了拧干在身上胡乱一擦,蘸着刚打上来的清凉井水,身上顿时爽利了不少。
她自己擦完了,就把绵巾子又涮了涮,拧干了拿在手里走到床边递给温娇娇,“喏,擦把脸。”
温娇娇原是不爱出汗的,但昨日夜里李桥被烧得浑身滚烫贴上来抱着他睡了一夜,弄得他做梦都像掉进火炉里了似的,醒来身上也觉得不舒服。加上昨日淋了雨,现在就格外想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他看着李桥递过来的那块有些旧了的破棉布,不仅是她刚擦过身子的,温娇娇还认出来就是昨晚他进屋以后李桥给他擦雨水的。
温娇娇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面上还是礼貌道:“那个...这里能洗澡吗?”
李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嫌弃她用过,“洗澡?现在天气暖和了,去山里的溪水里洗就是,你要是想去,下午我翻了地回来也是要洗的,一道带你去。”
温娇娇还从来没有在户外洗过野澡,而且山里的溪水...多凉啊,他想想就打了个哆嗦,到时候洗完了还得浑身湿透走回来,总归是不方便。
李桥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无奈道:“你不会要我给你扛洗澡水回来吧?这村子里的井水稀缺,大家用来喝都够呛,若要额外的只能去山里打溪水,若要给你泡澡用,我至少要来回跑个三趟。”
温娇娇本来就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又受了李桥收留的恩惠,自然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忙道:“我不麻烦姑娘,我自己去扛就好。”
李桥眼神古怪的瞥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她扛回来还没倒进缸里的另一桶水,“你去提溜提溜试试。”
温娇娇依言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去提那桶水,他看李桥单手单肩就担着两桶回来,本没觉得有什么,便也去单手去提。结果一下没提起来,还险些一头栽里面,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又去换两只手。深吸一口气脸都憋红了,才把那桶水抬离了地面两指。
“噗——”李桥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里觉得这小东西废物又觉得他可爱,哪里还真指望他自己去抬水,“行了行了,放下吧,晚点我去山里给你打就是了。”
温娇娇眼眶红红地,眼里都是刚刚抬水时挤出的生理性泪水在打转,刚想说什么门外突然想起了剧烈的敲门声,他就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他忙跑到李桥身边。
“李桥!开门!”
听着这嗓子眼破刺啦漏风的粗野声音,就知道是隔壁温屠夫终于醒了,跑来兴师问罪了。温娇娇自然也听得出来,眼眶里的泪珠子终于簌簌掉了下来,吓得去抓李桥的袖子。
“怎么办...呜呜呜...”
李桥看他这副样子,心就软了一半,早就忘了昨晚威胁他的话。但她这破屋就这么大,做不到金屋藏娇,温屠夫那总要有个交代。
李桥握住温娇娇因为慌张乱抓的手,紧紧地扣住,看着他泪眼朦胧的眼睛问道:“娇娇,我问你,如果一定要被卖给别人,你愿意被卖给温屠夫还是...卖给我?”
温娇娇有些茫然地被李桥抓着看她,“你愿意买下我吗?”
李桥道:“如果你不太贵的话。”
温娇娇像是看到了希望,把眼眶的泪眨掉急道:“我很便宜的,十二个铜板,他讲了价,只要了十个。”
李桥心里有了数,放开他去开门,门外的温屠夫还在拍门,险些一掌拍在李桥头上,被她轻飘飘地抬手挡住。
温屠夫非常符合屠夫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长得五大三粗,堵在门口和座山似的,把阳光挡的死死的。李桥在女子里就已经算高算壮的了,站在温屠夫面前竟被衬成了寻常体格。
他腰间还别着杀猪的屠刀,几乎是刀不离身,若不熟悉的人见到温屠夫,还真觉得他凶神恶煞,一身血气好似地府修罗。
温屠夫见开门的是李桥,粗眉倒竖,好像还没说什么话火气就已经上来了,他叉着腰,用他那副粗犷嗓门吼道:
“李桥,你家猪油用完了怎么不找我要,还是宋六娘那小娘们过来和我讨我才知道,是不是和我见外了?”
李桥:“...你不会来就是为了这事吧?”
“那当然不是。”温屠夫抱臂冷笑一声,铜铃似的眼珠子往屋里转了转,“你把那小鸡崽藏屋里头了,是吧?”
温娇娇抱着被子闻言一抖,往土炕里缩了缩。
温屠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是你和他给我扛回来的,我虽然晕着但也没完全昏死过去,能听着声。”
李桥余光看到温娇娇害怕的样子,转脸道:
“老温,既然你知道是我救了你,看在这么多年的邻里交情份上,这个人你卖给我,我给你两倍。”
听了这话,温屠夫更生气了,“这么多年交情你还跟我谈钱?这是钱的事吗?这人是我认的儿子,那就是我亲儿子了!我是断不会再把他给别人的!”
李桥和温屠夫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清楚他脾气最是固执,认定的事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儿子死了就非得再买个儿子回来,买回来了哪怕没养一天也当亲儿子。
“就算是你买的也得看个你情我愿吧?你认了他当儿子,他可不认你当老子呢,要不然会给你一棒槌扔路边上?”
温屠夫被说急眼了,驳道:“今天不认明天也就认了!行了,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管,李桥,你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李桥单手撑在门框上,拦住温屠夫道:“老温,你要儿子无非就是想找个传承,找谁不行?且他细胳膊细腿的,连抬桶水都犯难,如何能拿得动你那屠刀?”
温屠夫摸了摸腰间的刀,刀柄上还有一行七扭八拐的字,只能看明白个“温”字。看新旧和刀面的划痕就知道年岁不短了,估计是把祖传的。
“我六岁时也拿不动我爹这把刀,我日日都去提,总有一日就提起来了。杀猪也算门功夫,练练总能成!而且小鸡崽和我有缘,那人伢子手里几十号人,就他有姓,还偏偏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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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桥还记得温屠夫那个早死的小儿,他娘生他时早产加上难产,生下来就撒手人寰,留下个瘦瘦弱弱和小鸡崽似的孩子。明明爹就是个屠夫,整日里给他喂着肉吃,却怎么也长不高,最后还没长到十岁就死了。
他这是真在温娇娇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李桥捏了捏鼻梁,这就难办了。
温屠夫见李桥这样子,疑道:“倒是你李桥,那小子与你又没什么交情,再说,我又不会亏待他,你做什么拦着我?你就这么心疼他...你!”
说着说着温屠夫突然反应过来,挤开李桥直接闯进屋里,看到缩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温娇娇,他头发和衣衫还是乱的,温屠夫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李桥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隔壁最爱扎堆看热闹的宋六娘也听到了声响,扯着嗓子进了院门:“一大早怎么这么吵吵啊?李桥你又...”
然后一进门也看到了床上的景象,和温屠夫排排站着跟道:
“李桥你!!”
李桥扶额道:“不是...”本想解释点啥,又觉得没啥好解释的,人是她连哄带骗到床上去的,就算她没真干什么,也的确存了那种心思。
宋六娘凑过来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难怪我介绍给你孙大娘大姑姐家的儿子你不感兴趣,感情你是喜欢这种样的啊?”说着眼睛一个劲往温娇娇身上打量,评价道:“俊得和小姑娘似的...”
她又拿肩膀挤了挤李桥,小声道:“就是看着不禁折腾啊...够用吗?”
宋六娘认识李桥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家里有男人,自然来了兴致,脸上不怀好意的笑都没停过。但温屠夫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刚把温娇娇当亲儿子,转眼就看到了自己儿子出现在了别的女人床上,还一副被糟践了的样子。
温屠夫一跺脚:“李桥你!你怎么、你!哎!”
他也不知道怎么骂,李桥住在他隔壁这么多年,看她也像看女儿差不多,最后只能叹道:
“你再馋汉子,你好歹也找个知根知底的,怎么能随便捡个孩子图人家好看好欺负就往床上领!这算什么,太不正经了!”
宋六娘咯咯笑,就差拿把瓜子看热闹了,“老温啊,你也太土了,城里人管这叫一夜风流!什么正经不正经的,又不是睡一觉就得拜堂成婚...”
被宋六娘这么一拱火,温屠夫个五大三粗的半大老头子都羞得无地自容,“这都什么事啊!”
宋六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听墙角,竟对这事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还笑着去“安慰”温屠夫:
“老温,看开点,不就是你花钱买的儿子领回来第一天就被李桥上了吗?都是小事,不耽误,你就当你儿子早熟...”
温屠夫:“你快闭嘴吧!!”
温娇娇呆愣地坐在床上听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温屠夫话里话外已经把他当作所有物似的,而宋六娘满嘴荤段子,说得好像他是多么放浪不知检点的人。
温娇娇好不容易从青楼跑出来,就是不想被人毁了清白折辱,以色侍人被人看不起,现在自己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被一屋子陌生人指指点点,偏偏那个和她共度一夜的人还一言不发...
温娇娇忍不住偷偷在被子后面掉眼泪,是他太天真,还以为李桥能护着自己。
“行了。”
李桥冷冽的嗓音突然响起,她终于开口,说出了事情败露后的第一句话:
“谁说我不是正经的?我要和他成婚。”
5. 月光入池
“成婚?!”
宋六娘下巴颏都险些惊掉下来,更不必说旁边的温屠夫,手里的屠刀都差点插地上去。
“你一个寡妇,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毛孩,你和他成婚?!”
宋六娘认识李桥也算有个五六年,这村子里不是没有不安分守己的寡妇,不是偷汉子就是再嫁了,也有和鳏夫凑活着过了的。但李桥绝对是寡妇里的独一个,独来独往不说,对男情女爱之类的事简直完全漠不关心。
宋六娘一直以为她会孤独到终老,这人是完全不馋男人的,见色起意这种事发生在宋六娘身上很正常,但发生在李桥身上,绝对不正常!
宋六娘越过李桥指着床上的温娇娇尖着嗓子叫道:“这莫不是个狐狸妖精变的!?把人魂勾了去了还是怎得?只睡了一晚上你就要养这么个拖油瓶?”
她对着温娇娇露出来细白的手腕子和脚踝指指点点,“你看看你看看,这副身子骨,细皮嫩肉的,娇贵着呢,能干什么活?成了亲除了摆在家里好看,还有啥用?冬天暖和个被窝子搂着睡觉都嫌硌人。”
刚刚还急着要儿子的温屠夫也倒过头来劝李桥道:“李桥啊,我知道你心善,为着他不愿意给我做儿子你想帮他,但成亲可不是儿戏,他毕竟是我从人伢子那买来的贱籍奴役,哪有买个人来嫁的,说出去不得被人蛐蛐死!”
这两人各说各的理,李桥却丝毫没被说动,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温娇娇,俨然一头已经把猎物据为己有的兽类。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关上门过日子,我们两个的事。”
温屠夫见她竟认了真,把屠刀收到腰后,“李桥,你也别置气了,既然他这么不愿意做我儿子,我也不强求了,你也不必为了护着他说什么成亲的话,这下行了吧。”
李桥还没说什么,温娇娇闻言急道:“此话当真?”
温屠夫自己的儿子就生得瘦弱,先前见他可怜,又和自己同姓,便想起来了自己的儿子觉得十分有缘。经此一闹现在只觉得此人是个红颜祸水,狐狸精托生,更没了把他当儿子的心思,冷哼道:
“明日我就带你回清河,找那人伢子把你退了换个壮实的回来。”
温娇娇一听温屠夫要把他退回给人伢子,吓得一抖,被退回去的贱籍奴隶多半都是不听话的,必定会挨一顿好打!
他用膝盖跪着在床上往李桥身边蹭了蹭,拉着她的袖口不撒手,“李桥...我不想回去。”
李桥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摸了摸他乱蓬蓬的脑袋,转身去柜子的最里面掏出一袋子钱来放在在温屠夫手心里。
“老温,我没那么好心,我谁的忙也不想帮,这人我看上了那就是我的。这袋子里的钱是买他身价的三倍,你拿着再去买个和眼缘的吧。”
温屠夫一接过那钱袋子来就知道李桥是认真的了,这里面沉甸甸的分量看样是李桥这几年的全部积蓄,先前早就听说她要攒钱去买头牛犁地好轻松些,再修葺一遍房子买块新地...现在竟为了这小男人全不要了!
邻里这么些年,温屠夫早就把李桥当了半个女儿,他从袋子里完完整整数出了十个铜板,把剩下的还给她。
“就当我白跑一趟,行了,这么一折腾我也不指望能花点钱就买个儿子了。李桥,我这杀猪技术可不能失传,以后我就传给你了,你可必须得学,知道了吗!”
拿人家的手短,李桥从前是对温屠夫那套祖传杀猪秘法没什么兴趣的,现在也只好答应下,要不然谁知道这老头改天又琢磨着去哪绑个儿子回来,他早晚得死半路上。
李桥应了一声,送走了温屠夫又把叽里呱啦的宋六娘赶走,屋子里终于是静了下来。
温娇娇只觉得一场梦一般,李桥就这么买下了他,以后他就是她的人了。
他茫然地看向她,“你真的要和我成婚吗?”
李桥心想,钱都花了,人当然要扣下,但嘴上换了副缓和的语气,“你要是不想的话,就算了。”
面对从温屠夫手里救了他两次又肯收留他的恩人,温娇娇自然不敢说不想,扪心自问,他还是对李桥有好感的,只是远远没到想要和她成婚的地步...
他望着李桥的破土屋,邻里都是粗鄙不堪的乡下人,这地方连洗个澡的水都没有,实在不是个能久居的地方...温娇娇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只要先装作答应李桥成婚留在这里,等熟悉了周边的情况,取得了她的信任,再...
温娇娇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李桥刚刚放回钱袋的柜子上一转,回眸温声道:
“好,我们成婚。”
*
月色笼罩山林,山脚边的村落灯火渐熄陷入沉寂,远处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遥远的鸦鸣。
只见有一双人影从村里离开,一前一后进了山林。
“李桥...你走慢些。”
进了山四下更为安静,温娇娇的声音在李桥身后响起,喘息声格外明显。
“你走的也太慢了。”
李桥嘴上抱怨,但还是停下来等了。见温娇娇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扶着树干累得气喘吁吁,不免觉得他娇气,“这才刚开始爬山,还有段路要走呢。”
见李桥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他撇撇嘴委屈道:“是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怕踩空。”
李桥站在他上方的石阶上,看破他牵强嘴硬的理由讽道:“谁叫你非要晚上出来洗澡的。”
不提还好,提起这件事温娇娇就气得够呛,上午温屠夫和宋六娘走后,李桥午后照常下地干活去了,只留了他一人在屋里。他本想自己在院子里转转,没想到刚打开屋门就发现院外站了好些莫名其妙的村民。
他们有的倚着树有的坐石头,目光却都落在他身上,嘴上嘻嘻哈哈笑着,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过分的男人朝他吹口哨。温娇娇吓得躲回到屋子里,隔着窗户见他们却没有要散开的意思,直到李桥下地回来他们才一哄而散。
想到这温娇娇就委屈,又觉得李桥和这些村民都是一帮人,便连带着看她也有些气:
“应该是谁叫那些村民守在别人家门口看热闹吧?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事做吗?简直...游手好闲,粗鄙无礼!”
李桥也不否认,“让宋六娘知道了的事情,从她出了我家门开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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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都知道了,也不奇怪。”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些安抚的意味道:“这村子不大人不多,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惯了平静日子,遇上件稀罕事难免觉得新鲜,过几天就习惯了,你别在意。”
温娇娇只得道:“好吧...”
他正垂头丧气,李桥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月光柔软地落在她的掌心,照出她清晰可辨又有些粗粝的掌纹。温娇娇下意识抬头,见李桥背着月光朝他微微笑道:
“不是觉得黑吗?我牵着你。”
不知怎得,这幅画面落在温娇娇的眼里,倏然让他的心跳漏了那么一下,鬼使神差地就把手递了过去。
月下林影之中携手漫步...倒也算得上浪漫。
温娇娇正这么想着,结果突然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拎着他的身子往前一扽,李桥几乎是单手提溜着他往山上走,根本由不得他拖拖拉拉。
“啊啊!李桥你慢点——啊啊啊我胳膊疼!”
就这么连拖带拽地,李桥把温娇娇带到了隐秘在山林之中的一处溪泉,在这块半山腰处竟有块平整四方的清池,溪水从不高不低的山石上不急不徐地铺下来,被月光一打泛起银白色的碎光。
静夜里唯有潺潺水声萦绕空中,温娇娇被这一幕美得忘记了登山而来的疲累,周身的不适都被荡涤冲刷干净。
“这里...好美。”
这里李桥来过许多次,山中景色对她来说稀松平常,不过在夜里来溪水处确实不经常。她也跟着多看了两眼,随后便开始脱衣服。
温娇娇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李桥莫名其妙,歪头问他:“洗澡啊?要不咱们来这干什么?”
“我知道要洗澡,但你也不能直接脱衣服啊,我、我还在这呢。”温娇娇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急道:“那你先洗,我去周围转一下,你要是好了就叫我。”
李桥嫌他麻烦,两个人一起赶紧洗完回家睡觉得了,非要一个等着一个洗,等弄完都大半夜了。
她也没直说,照旧脱衣服,随口道:
“随你便吧,但我可告诉你,这山里晚上可不平安,你别走太远。”
温娇娇果然神色一凛,“这山里...莫不是有凶兽出没?”
“凶兽?”李桥闻言自顾自笑了一声,脱衣服的手蓦然停住。
夜里山林间穿梭的风细柔微凉,绕过人的后颈,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冷意。李桥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发光,她紧紧地盯着温娇娇,压低了声音道:
“也许,是比凶兽更可怖的东西。”
李桥看着温娇娇的目光偏移了三分,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身后,她猛然睁大了眼,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抬手指向了温娇娇的背后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娇娇根本不敢顺着李桥所指回头向后看,闭着眼扑到了李桥身上,他身子骨再弱也到底是个男子,李桥没设防的情况下被他整个人压下来向身后仰倒下去。
恰好她背对着池水,两个人交叠着掉进了水中,打碎了一池的月光。
6. 洞房花烛
温娇娇并不会凫水,坠入水中几乎本能地乱抓,他双眼紧闭,口鼻却呛进了水。正神魂无措之际,一双温热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
他在李桥的支撑下终于站稳,从水里狼狈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池溪水根本不深,站起来水在刚刚没过腰腹而已。
“咳咳咳...”
把呛的水咳出来些,温娇娇脸色微红,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地抓着李桥胸口摇摇欲坠的衣衫,两人俱是湿得一塌糊涂。
他赶紧松开手,不轻不重地锤了她一下,下意识去怨李桥:
“你这人真、真是太...”
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湮灭在喉头,一片带着微凉水渍的薄唇贴了上来,吻偏在了他的嘴角。
温娇娇目瞪口呆,“你...”
虽然第一次是亲歪了,但李桥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起了兴致,拦在他后腰的手臂倏然用力,隔着湿透的衣衫,两具温热的肉//身紧密地磨在一起。
根本没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她重重地吻上来,灼热的唇舌撬开他的牙关,引导着他回应自己。
纵然池水微凉,裹着两具太过温暖的身躯,现下也仿佛要蒸腾出雾气。泠泠作响的溪流声里混杂着唇舌吸吮的啧啧声,清冷月光都跟着多了抹淫靡的艳色。
感受到他情欲渐起,李桥戛然而止松手放开他,眼里都是明亮的笑意,问道:
“我怎么?”
温娇娇被她亲得迷迷糊糊,突然停下来,反而原本欲拒还迎的他愈发觉得不够,又不好意思要她继续,明知她故意要逗自己,也只能强行压下急促的喘息,擦了擦下巴上不知是谁的口水,半响才吐出一句喘得不成样子的话:
“你...太荒唐。”
李桥大笑着彻底松开他,两人之间距离一拉开,冷水顿时涌进来冲散了刚才的热意,腰腹下的紧绷感也逐渐缓解,温娇娇悄悄松了口气。
刚刚他险些就...
“愣着做什么呢,洗澡了。”
李桥招呼完他便没再管,一头扎进水里游出去好远,温娇娇才明白过来她这是留了空间给他。
他看了看岸上李桥带来的包袱,里面有皂角和浴巾,干净的衣裤。他心下微动,把身上弄湿的衣服尽数褪去,缓缓将自己完全浸入溪水之中。
夜愈发深了,水面上聚起了雾气,温娇娇清洁完自己从水中走向岸边,回头往李桥的方向看去已经找不到人影,他试探着喊了一声也没人应答。正想往溪水深处去找人,裸露出的后背被人点了点。
温娇娇猛然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失声叫道:
“你吓死我了李桥!”
随后他愣了愣,才见李桥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披散着,身上已然换上了干爽洁净的衣裙。她白日里要下地,头发总是用粗布条绑在脑后,身上穿着粗布短衣和扎住小腿的裤子。现在这副样子,温娇娇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平心而论,李桥并不是他见过的那一类漂亮的女子,她长相不过普通,只是眉眼间那股凌厉之色异于常人,才让人过目不忘。但此刻不知为何,她蹲在岸上看着水里的他,长发垂落一缕在他肩上,温娇娇的心脏处像被咬了口似的狠狠震颤了一瞬。
李桥并不知道,只从怀里拿了擦干的布和换的衣服给他,“换上走了。”
说完果真站起身走了,温娇娇赶紧上岸穿好衣服追上她。夜里的山风带着草木气息,不急不许地吹拂着,两人的头发都没有干,慢慢地从山上下来往回边走边聊着。
“在外面洗澡也没想象中差吧?”李桥问道。
“嗯...”
老实说,他还挺喜欢的,但李桥这么问总让他想起刚刚在池中那个吻,便似是而非地随便一点头。
李桥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是还不习惯,没办法,美人总是要宠着的,便安慰他道:“你要是实在适应不了,我照旧给你抬水去就是,也不算多大点事。”
温娇娇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想说出来自己真正在想什么,只抱怨道:“才不要,你那些邻居总盯着我看,要是被他们知道你给我抬水回去,还不知道又要笑话我什么。”
李桥无所谓地笑笑,“让他们笑话去呗,你又少不了块肉。再说了,往后天气渐渐冷了,我也是要去抬的,再等冬天下下雪来烧雪水就好了。”
温娇娇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他绝不会在这里待到冬天,待到大雪封山,他就更走不了了,而且这破地方冬天肯定冷死了。
李桥光觉得他以后要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话,这么抵触这里的人总是不行,便继续循序渐进地开解他道:
“其实宋六娘他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们就是八卦了些,并没什么坏心,等你和他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还有温屠夫,他老婆和儿子还在的时候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家里就剩他一个了以后才变得急躁了些,人也是好人。”
温娇娇其实心里并不相信,他生活过来的环境都在教他一个道理,就是这世上根本没好人,现在看上去是好人只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根本利益,还能维持和颜悦色的嘴脸罢了。
于是他说话难免带了些讥讽的意思,“被你这么一说,你们这村子里就没有坏人喽?”
李桥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也是有的。”
“谁呀?”温娇娇听她为那些村民说话觉得没意思,听到这反倒来了兴致,问道:“我既然也要生活在这,你提前告诉我一下,我以后也好防备着他些。”
李桥笑盈盈道:“我呀。”
温娇娇理所当然以为她在开玩笑,笑出了声道:“是嘛?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他们里面最好的人。”
李桥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想了想开始列举,“你收留了我,还把我从那屠夫手里买过来,帮我赶走了那些笑话我的人...呃,还带我来山里洗澡?”
今夜李桥心情确实不错,听了他这一番孩子气的话只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单纯吧,你反而不信我说他们是好人,说你聪明,你看人又只看这些表面。”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听宋六娘说过了,我是个寡妇,寡了很多年。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温娇娇愣了愣,疑惑道:“这很奇怪吗?人又不是一定要有个伴儿才能活下去。”
他失忆以后就是一个人,虽然狼狈了些,但好歹是活到了现在,自然以为人都是要靠自己的,所以并没有思考过李桥问的问题。
他对李桥笑了笑,“而且,你不是已经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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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了吗?以后你不就不是一个人了?”
李桥没再说话,她指了指前方,原来他们已经从山里出来了,昏沉静谧的村子就在不远处,他们从山上下来时潮湿的头发现下也已被山风吹到了半干。
“很晚了,都困了,先回去吧。”
两人一起把湿掉的衣服晾了起来,回到了屋里李桥只点了一盏床头的灯,说是马上就要睡了,不费太多蜡烛。
屋子里昏昏暗暗地,只有一支红烛在那里默默掉着蜡泪,照得床边坐着的人影晃晃悠悠,温娇娇有些不知所措。前一晚李桥不算清醒,两人稀里糊涂就躺在一块睡了一晚,今天他们可都清醒着呢...
李桥在屋里另一边不知在收拾什么,完事走到床前见他神色紧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温娇娇抓了抓手底下的床单,“倒是没、没什么。”
李桥看了他一会儿,坐到他身边,从背后拿出了一块红艳艳的棉纱,放在膝上慢慢地拆开:
“这是我很早以前,在来到这个村子之前随身带的一件东西,我当时几乎是身无分文的,你就当这是我唯一的嫁妆吧。”
她打开那红纱,里面竟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温润的玉质在昏黄的烛光下散发着羊脂玉独有的光泽。看李桥刚刚翻找了半天,这簪子又是用红纱层层包裹着的,可见她应该是极宝贝的,从没拿出来戴过。
她拿出来抬手在温娇娇的发间比了比,“美人配美玉,好看。”
“这玉簪...应该对你很重要吧,我不能要。”按这玉簪的成色虽卖不出太高的价格,但足够他离开这里当掉以后生活一段时间,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他应该收下的,但心中却不免有些愧疚。
李桥将他的乌发用玉簪挽起来,白皙的肌肤衬得那簪子更加温润,李桥又看了一会儿,笑道:
“就当是戴给我看的吧,我很喜欢。”
温娇娇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挽发的样子,因为烛火昏暗,他们此刻凑得很近。几乎不可控制地,温娇娇又想到了在水中的那个吻,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红了,于是垂眸捡了李桥膝上放着的那块包玉簪的红纱。
他素手捻着艳红的纱向空中轻轻一抛,那红纱便如烟霞般散开落于头顶之上,遮住了玉簪挽住的黑发,也掩起了他因为羞怯而不敢直视李桥的双目。
他躲在红纱之下轻声道:
“既然给了聘礼,那...就请郎君揭盖头吧。”
李桥完全看呆住了,她实在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惊心动魄的绝色。
红纱之下玉面绯色,朱唇轻咬,她一时间都忘了要去揭盖头,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拨开了那层红纱。
“如此就算是正式成亲了?”李桥笑着道。
“自然。”温娇娇点点头,可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现在就是成亲,那今夜岂非还要洞房?
他紧张着看着李桥转身吹灭了床头的那截红烛,屋内瞬间黑了下来,他能闻到李桥身上皂荚的香味靠近,带着他翻身上床盖上了被子。
温娇娇紧闭着双眼,等待着李桥下一步的动作,等啊等,身边传来匀长平稳的呼吸声——
不是?李桥竟然就这么直接睡着了!?
7. 人命八卦
次日一早,温娇娇醒来时,身边的被子里又没了人影。瞅着外面窗户日头已经很大了,想必李桥应该已经出去很久了。
他穿好衣服和鞋袜走到厨房的水缸边,掀开木头盖子往里一看,水果然是满满的,李桥已经挑过水了。
她究竟起得有多早啊!
温娇娇将整间屋子一打量,李桥如此勤劳,弄得睡到日上三竿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便想着给屋里收拾一番干些活。
简单整理了一下屋里的杂物,然后就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李桥一个人深居简出平时用的东西不多,几张仅有的桌椅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温娇娇想多干些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对了,把昨晚晾在屋外的衣服收进来吧!”
他终于想到了个能干的活,打开屋门去到院子里一看,果然两件昨晚还湿哒哒的衣衫眼下干干爽爽地飘在晒衣杆上,温娇娇四下里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人,鼓起勇气小跑过去眼疾手快地扯下来,抱着硬邦邦带了太阳味的衣服正准备回屋,就听到一个十分讨人嫌的嗓音尖声尖气叫唤起来:
“哎呦喂,这不是李桥家的小娇娇嘛?”
温娇娇后背一僵,转过身白着脸看向正把胳膊搭在栅栏上笑看他的宋六娘,小声问:“李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
“噗——”宋六娘弯下腰笑喷了,都能看到阳光下她的唾沫星子,“不是吧!我就顺着嘴这么一叫,你还真叫娇娇啊!哈哈哈哈哈哈!”
温娇娇又羞又恼,他本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从前在青楼也有许多人笑过,但他们好歹都是体面人起码背着他偷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笑得如此猖狂。
简直无礼、粗鄙、毫无同理怜悯之心!
温娇娇在心里骂着默默抱着衣服转过身,准备不理她直接回屋。这下宋六娘反倒急了,她每天无聊得很,好不容易守株待兔等到这么个乐子,赶忙在栅栏外面蹦跶着叫他:
“小娇娇,好娇娇,你别生气嘛!你要是回来的话,我就给你说李桥的秘密!”
温娇娇的脚步陡然停下,宋六娘早有预料地抱臂一笑——就说嘛,没人能拒绝得了八卦!
于是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搬了两小木凳一座,宋六娘还非常热情地从口袋里抓了把瓜子分给他,晒着太阳开始了这场有关李桥的八卦大会。
“喂,我们李桥你了解多少?”宋六娘翘起个二郎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嗑了粒瓜子仁问道。
温娇娇一脸茫然,“我就知道她是个寡妇,以前的丈夫死了。”
宋六娘鄙夷道:“寡妇不就是死了男人吗,都是一码事,你就只知道这?”
宋六娘见他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白痴表情心里就一股无名火,边端详边纳闷,李桥怎么喜欢这户的啊?要她看着只觉得干着急,吐了一嘴瓜子皮没绕弯子直言道:
“李桥啊,她是被卖到我们村的。”
这下温娇娇惊讶住了,嘴巴都张得大大地,“什么?她竟和我是一样来的?”
宋六娘欣赏着他被五雷轰顶的表情,不错不错,这才是听八卦应有的态度,她顿时来了兴致,继续故作玄虚道:“你别看李桥现在大大咧咧的样子,她可是从大户人家里卖出来的呢,刚来我们村的时候可文静了,都不说话。”
“难怪她读过书...”温娇娇突然有些心疼李桥,她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很无助吧...
宋六娘像说书一样,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道:“买她的是我们村一个老大不小的鳏夫,脾气臭得很,据说他上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在我们这出了名的,一般人真不敢招惹他。”
温娇娇听得认真,听到这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打死了人,难道你们都不报官吗?”
宋六娘摆摆手:“官府哪里管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他们都懒得来一趟。”
“李桥刚来的时候,我们看她一个白白净净的弱女子,就知道完了,这姑娘可有的苦头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不仅相安无事好几天,这老鳏夫还下了血本准备大办一场喜宴,喊了半个村的人来吃酒,就在咱们现在坐着的这间院子里。”
阳光明媚的一方小院恍惚可见那日的喜庆热闹,大红灯笼挂在最显眼的院门之上,幽幽红光挣开一片墨色的夜空,东倒西歪的酒坛险些绊了那腰间系了条红腰带的老鳏夫,他生的一脸横肉,是最典型的凶相,酒精令他平日里满嘴的污言秽语更加不堪入耳。
宾客吃饱喝足尽数散去,老鳏夫扯开腰带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去,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再“砰”得关上,窗棂纸上透出的烛火光摇曳闪动,映照出两道人影。
温娇娇甩了甩脑袋,他实在无法将李桥作为被迫害的角色,代入进这个有些凄惨的故事里。他突然想到昨夜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李桥反问他想没想过为什么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现在想来,这也许是李桥的伤疤所在,如果她不想让人知道的话,自己贸然去探听实在过于失礼,也太过冒犯了。
温娇娇突然站起身来,身后的小木凳都被带倒了,给宋六娘吓了一跳,“你有病啊?一惊一乍地吓死个人!”
温娇娇却说:“我不想听了,你别讲了。”
宋六娘被这小子弄得不上不下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我正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呢,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洞房花烛夜里发生了什么?”
温娇娇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些认真,他对宋六娘道:“宋姐姐,你既然说这是李桥的秘密,我其实是不应该听的,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会当没有听过也不会和李桥提起,也请你日后不要再拿她的事说给别人听了。”
说完他就抱着那叠衣服嘚嘚地往屋里走,把莫名其妙的宋六娘留在身后,气得她一个劲跺脚。
都把她聊八卦的瘾给勾上来了,哪有书说一半听书的人跑了的,这不拆她的台子吗!?还有这小子说的话,让她别再拿李桥的事到处说,搞得她宋六娘好像什么卑鄙小人一样!
宋六娘急得大喊:“我拿她的事说给别人听,人家也得爱听啊!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我好不容易逮个没听过的能讲讲,有你这么扫兴的吗!?”
温娇娇刚要回头同她分辩,院门突然被推开,两人齐刷刷回头,和拿着长镰刀站在门口的李桥面面相觑,空气顿时凝固。
“哈哈,李桥你回来啦!那我走了!”宋六娘抓着那把没嗑完的瓜子,脚底抹油一溜烟从李桥身边钻出去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娇娇的错觉,好像刚刚在宋六娘的眼神撞上李桥的目光后,他竟在向来百无禁忌的宋六娘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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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一瞬间的恐惧。
那眼神不像是看到了偶然回家的邻居,倒像是见了鬼。
温娇娇突然就有些好奇,宋六娘那后半边没讲完的故事,洞房花烛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什么呆?”李桥走到他面前问道。
她身上有阳光晒过的泥土味,温娇娇忍不住再一次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因为刚下地回来,她头发都有些乱了,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落在脸颊边,稍微靠近些似乎都能感受到她身上蒸腾出的热气。
再往下看,袖子挽至小臂处,因为一只手还提着镰刀,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青筋自手背蜿蜒至腕处,薄皮之下的力量感呼之欲出,那把笨重生锈的镰刀在她手里显得轻巧趁手,可以想象收割时的干脆利落。
这样一个人,温娇娇不会也不敢把她同一个被卖到山村的可怜女人联想起来。
温娇娇赶紧回过神来,转了转细腰示意李桥看他怀里抱着的衣服,“我、我刚刚把咱们昨天湿掉的衣服收起来了。”
李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还傻站在这做什么,收进去吧。”
回了屋关了门,白日里虽不必点灯,但窗门紧闭后还是有些昏暗。李桥正擦拭着那把割草的镰刀,上面混着干结的草汁泥巴。
没有人说话,屋里只有棉布摩擦过锋利刀刃的声音。
李桥坐在凳子上擦着,也没抬眼,开口似是随意问道:
“宋六娘同你说了什么?”
温娇娇有点心虚,装作很忙的样子把那两件收进来的衣服拆了叠叠了拆,含含糊糊半天憋出来一句:“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些村子里的八卦。”
李桥笑了笑,语气里却没什么笑意,“你真的挺不会撒谎的。”
她站起身来看着温娇娇,手里还提着那把镰刀。
“她跟你说到哪了?洞房花烛夜是吧?”
温娇娇吓得叠衣服的手一抖,刚刚叠好的衣服滑到了地上,他现在根本不敢看李桥的眼睛。
“怎么,不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吗?”
温娇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看上去很轻松的笑容,小声带着安抚意味地对李桥说:
“李桥,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的,我没有很想知道,真的。”
说不想知道是撒谎,他太想知道了,但也太害怕了。虽然他现在还完全猜不到故事的结尾,可看李桥这个样子,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起码不是他一开始想的那样简单。
李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显现出兽类猎食前的光亮,仿佛能洞悉一切,温娇娇的谎言无所遁形。
“没关系啊,我可以讲给你听。”
李桥提着擦拭干净的镰刀缓步向前,仿佛再现出了那一日的场景,边走边说:
“没有什么洞房花烛夜,我把那个老鳏夫砍死了,就这么简单。”
她把镰刀安安稳稳地竖在了墙边,又十分温和地走到温娇娇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兔子一样因为惊慌失措而发红的眼睛,安抚着抓住他发凉的指尖。
“我都跟你说过了啊,我不是好人。”
“不过现在既然你我已经成亲了,我会对你很好的。”
她歪头笑着继续道:“所以你最好...不要想着跑哦。”
8. 杀猪预言
当天夜里,温娇娇躺在李桥身边听着她的呼吸声,根本睡不着。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忍不住去想那老鳏夫是怎么被李桥砍死的,是死在他们现在躺的这张床上吗?还是死在他白天坐过的凳子上?
李桥怎么处理的尸体,尸体又埋在了哪?
还有,李桥会杀了他吗?
只要想到这个问题,温娇娇就不可控制地发抖,李桥已经看出来他在等待机会逃跑的心思了吗?
他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打着颤,突然一支强有力的手臂拦住他的腰肢,温娇娇眼前一黑,李桥已经翻身上来压住了他。
“哆嗦什么。”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睡意,但此时这话落在温娇娇耳朵里就成了没好气的抱怨,他吓得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冷,还有点肚子痛。”
他轻咬住下唇,根本不敢迎上李桥的目光,声音越说越小,“我会努力控制的...”
黑暗中,李桥轻笑了一声,“这还能控制?”
停在他腰间温热的手掌缓缓移动到他的小腹轻轻地揉,温娇娇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奇怪的是,随着李桥的动作竟真的有一股热意自腹部升上来流向四肢筋脉,他无法抑制地拱起腰来迎合她,发出舒服的叹息声,下意识抚上了李桥的手背。
“嗯...”
李桥忍不住发笑,“揉两下就又喘又叫,和只小猫似的。”
温娇娇闻言脸上瞬间红了,“你这是什么话,而且我哪有...”
他怎么总是被李桥一撩拨就失了理智,都忘了她可是个杀人...
紧接着温娇娇的呼吸猛地停住,因为李桥的手竟然一路向上,摸上了他的心口!
咚、咚、咚。
温娇娇大气都不敢喘,李桥的手犹如一块带电的烙铁,紧紧地贴在他的心口。
“你的心跳声太吵了。”温热的吐息喷薄在耳垂下脖颈侧,她凑上来低声调笑着,“想我什么呢?”
温娇娇生怕被她看出端倪,咽了咽口水小声喃道:“没想什么呀...”
所幸李桥很快就放开他躺了回去,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道:“肚子疼也正常,谁让你下午喝了那没烧开的井水,又是冷的。就我刚刚的手法,你自己揉揉肚子便可以好些。”
下午的时候李桥在院里扎鸡笼,他口渴想喝水却不会自己烧熟水,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情麻烦李桥,于是直接去水缸里舀了两勺喝,被李桥发现笑了他半天。
幸亏用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只有想要逃跑的人才会心虚,心虚才会恐惧,他太害怕李桥会看出什么端倪。
很快,身边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又睡过去了。温娇娇的心脏却还砰砰直跳,李桥的手揉过的地方愈发灼热,好些留下了一团火在他的腹部。
他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更分不清胸口那颗狂跳的心脏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李桥的时不时展露的那一点温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
次日,温娇娇在一阵叮铃嘡啷的嘈杂声中苏醒。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打开院门,被阳光狠狠地晃了下眼。缓过来以后就看到李桥正拿着半人高的一柄斧子在劈木头,背对着夺目的暖黄日光,见他打开门,笑着问道:
“你醒啦,我吵到你了?”
温娇娇摇摇头,“是我起得太晚了,你在做什么呀,需要我帮忙吗?”
李桥也没跟他客气,把手里这把长斧递给他道:“那你帮我扶着吧。”
“哦哦。”温娇娇把斧子拖在地上,两只纤细白净的手握着粗糙的手柄,愣愣地看着李桥忙活着。
李桥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边干活边对他念叨:“我昨天不是做了个鸡笼吗?我打算从村头齐大娘那买几只鸡,母鸡留着下蛋,公鸡下完鸡崽子过年过节可以杀了吃。”
温娇娇噎了一下,心里默默共情了会儿公鸡,“是、是嘛,好呀。”
李桥继续自顾自兴冲冲道:“而且我前几日把后院清出了一片空地,这块地翻一翻还能当片小菜园子,我们可以种点土豆花生的,还能试着种点好活的水果。”
温娇娇不懂这些,但看李桥很期待的样子,他也不敢扫兴,硬着头皮捧场道:“哇,那很好啊...真好。”
“噼咔!”
劈好的木头被李桥用手抓着一脚踩成两节,身手干脆利落。温娇娇跟着抖了抖,努力把手里的斧头扶得正了些,没话找话道:
“你怎么突然想做这么多事呀,每天下地不是已经很辛苦了嘛?”
李桥想都没想顺嘴答道:“这不是有你了吗?”
她转过身把劈好的木头归拢到一处,“以前我自己过,怎么都能自给自足了,现在两个人的嘴吃饭,你...”李桥回过头上下将他一打量:“你又这么娇贵,总要多准备些。”
这话和温水浇在心头似的,温娇娇没想到李桥做这些竟是为了他。
李桥继续道:“如果有富余的还可以拿去卖,换些钱,我们把这屋子翻新一遍。”
温娇娇听她说这些心里五味杂陈,又感动又惶恐,“李桥...你不必为了我做这些,我可以吃苦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气...”
李桥却理所当然道:“你既跟了我,我不想太委屈你。而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要为以后考虑不是?”
温娇娇鼻子一酸,他这几天都在盘算着怎么离开李桥,可她却已经把他规划进了未来,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着...
怎么办,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没良心。
“喂,想什么呢?”
李桥的声音突然响起,温娇娇猛然抬起头发现李桥已经站在了面前。
“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事,一直魂不守舍地。”
温娇娇赶紧摇摇头,眨巴着一双含着水似的眼睛,“没什么,真的,就是这几天都没睡好,我还不是很习惯身边睡个人...”
这倒是实话,他就算不知道李桥杀过人这事,晚上也睡得不安稳。
李桥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那你最好快点习惯,毕竟以后我每天都要睡在你身边。”
她手上沾了灰,在他脸上一戳一个黑色的印子,引得她忍不住笑起来。院外有村民正巧路过,听到李桥的笑声,都凑热闹过来隔着栅栏调侃:
“哎呦李桥,带着你那小男人干活呢?那么沉的斧子你也好意思让人家拿,别给新姑爷给累着!”
一群人又开始将温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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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打量起来,他刚起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头发又未束披散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清纯模样,李桥顿时觉得心里十分不爽,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看了去似的,转头骂道:
“去你们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村民一哄而散,温娇娇红着脸问挡在自己面前的李桥,“那个,你要我扶着这把斧子是有什么用吗?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李桥看了看他因为一直抓着斧柄有些吃力而微微颤动的手,交叠的骨节处都泛着淡淡的粉。
恶趣味得到满足,李桥抬眼笑道:“没用,随便给你找个事让你站在这陪我而已,不然说两句都要逃。”
温娇娇咬了咬嘴唇,“李桥你...能不能别再逗我了!”
李桥大笑着转身道:“对了,我还打算在后面围个圈,老温说要送我三只猪崽子,当拜师礼。”她踹了踹刚刚劈的木头,“等傍晚日头下去些,他过来和我一块搭起来。你要是怕见到他,可以去宋六娘那坐坐,我看你俩昨天不是聊得挺好吗?”
想到昨天宋六娘和自己正说着李桥的秘密就被李桥当场抓包,温娇娇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君子从不会背后语人是非,他这样做和乡野村夫有什么区别?
他垂下头诺诺道:“李桥,对不起...”
李桥倒是完全不在意,看他低垂着头很愧疚的样子,手里还老老实实扶着那柄斧头呢,心里只觉得可爱得紧,抬手把他耳边掉落的一缕乱发拨开道:“行啦,用不着道歉。”
李桥虽然表现得不在意,但谁会喜欢被人在背后议论?他总觉得昨天的李桥是有些生气了的,想到她刚刚说的关于养猪的事情,温娇娇迫切地转移话题问道:
“那个,你说要养几只小猪崽?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猪呢。”
“嗯,两母一公,下午圈搭好了你回来就能见着了,你还能抱着玩。”李桥说着,将那些木料捆起来,“养得肥一点,长大杀了吃,咱们也能常常吃上猪肉了,吃不完还能做成腊肉。”
温娇娇闻言睁大了眼睛,秀眉微蹙道:“亲手养大的岂不是有感情了,怎么能...怎么能再亲手杀掉?”
李桥没懂他的意思,疑惑道:“肉猪养大了不就是为了吃吗?养到它老死也没用啊?那得废我多少饲料,全浪费掉了。”
这话如同一记箴言正中温娇娇心口,他突然就想到了温屠夫说他学不来杀猪要将他退给人贩子,宋六娘说他是暖床都不够用的拖油瓶,还有那些村民笑他瘦弱无力连扶一把斧子都会累着...
好像来到这个村子以后所有人都在提醒着他的无用,而李桥刚刚说了,一直养着没用的东西只能是浪费,不如杀掉。
温娇娇甚至觉得,他就是那只即将入圈的猪崽,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地关联在了一起,等待着李桥的宰割。
李桥将那捆木料抗在肩上准备去放到后院,路过抬头看他又呆住了,无奈道:
“还扶着那斧子呢,扔地上去洗把脸,一会儿吃饭了。”
温娇娇红着眼眶望着她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背脊一点点爬上发麻的后脑。他在心中提醒自己;李桥是一个杀人杀猪都不眨眼的女人,她不会生出多余没用的感情,切勿对她抱有期望,他们也不会有未来。
他一定要逃。
9. 过往情史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别敲了别敲了!”
宋六娘一推开门,就看到李桥带着她那新得的小娇夫站在门口,她倚着门框揶揄道:“哎呦,稀客啊,你俩怎么一块来了。”
见李桥直接拉着人往里进,宋六娘才慌张道:“先说好,李桥,我可没给小娇娇胡说八道,你别打我!我男人可在家呢!”
李桥白了她一眼,“你心虚什么,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且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还说没胡说八道?”
宋六娘吐吐舌头,让开身子请他们进去。
和李桥家不同,宋六娘的家显得烟火气十足,土炕上一个小几旁边对着两个坐垫,一边摆着温酒的盏,一边放着做针线活的篓子,底下压着的是一双还没补完的男人鞋袜,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痕迹。
温娇娇忍不住到处打量着,这屋子虽然看着不算太富足,但贵在十分温馨舒适,和宋六娘咋咋呼呼的外表不同,她把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哇,你家里收拾得真好。”温娇娇忍不住感叹。
提起这个,宋六娘就一脸幸福地花痴道:“唉呀,也没有吧?其实我都没怎么收拾过的,都是我家那口子打扫。我早就说了,他主外我主内,他在外面干活我在家里干活,他非不让呢!说当时娶我就是让我享福的,不是让我干活的!你说说...”
一提起她男人,宋六娘就像开了闸泄洪一样滔滔不绝,李桥看温娇娇一脸尴尬,忍不住偷着笑他道:“活该,叫你开这个头。”
还是李桥打断宋六娘道:“你不是说你男人在家吗?”
宋六娘:“不在家,我唬你的,这不是怕你来兴师问罪吗?”
李桥不以为意:“你男人还能唬住我?”
“不能。”宋六娘撇撇嘴,“你既不是来兴师问罪,带着小娇娇来做什么?”
李桥第二次听到“小娇娇”这个称呼,淡淡地看了宋六娘一眼,“倒是没什么事,一会儿老温过来和我搭棚子,他害怕,我就把他送到你这来待一会。”
“啧啧啧...”宋六娘嫌弃道:“李桥,你以前还嫌我花痴,我看你也够花痴的!就这么宝贝啊,咱俩可是邻居,走两步的事还要亲自来送?”
李桥也不反驳,“他胆子小。”
宋六娘摆摆手,“行吧,反正我和小娇娇聊聊天也挺好的,上次我俩就聊得很开心,是吧小娇娇?”
温娇娇怯生生地点点头,起初他还不是很喜欢宋六娘,觉得她太粗鄙,又总是说自己没用。但现在宋六娘作为这个村里唯一一个肯和自己聊天的人,比起待在家里遇上温屠夫,他宁愿待在宋六娘这被她损个够。
李桥见他这般听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我先走了,晚点我来接你。”
“好...我等你。”温娇娇不敢有异议,乖顺道。
宋六娘拿眼睛瞟着他们这腻腻歪歪的新婚两口子,拿腔怪调地把李桥推到门口去:“快去吧,晚上保准还你个全须全尾的情郎。”
李桥却突然回头,眼神莫名让宋六娘有点瘆得慌,“对了,小娇娇?你就这么叫他?”
宋六娘打了个磕巴,“呃,他不就叫这名吗?”
李桥笑了笑没说话,关上门走了。把宋六娘冷个够呛,抱着胳膊故作夸张地抖了抖,“太恐怖了,李桥太恐怖了,这种醋也要吃。”
她走到温娇娇面前认真问道:“你给她下蛊了?还是说你真是狐狸精托生会点狐媚子术?”
温娇娇脸上一红,李桥刚刚的话他是听见了的,他完全没往吃醋那上面想,还以为李桥是单纯地不喜欢他这个名字。
“我认识李桥少说也有五六年了,我可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唧唧歪歪地,她以前可最烦这个了。”宋六娘把他按在土炕上坐着,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他对面,大有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不应该啊,老温给你拐回来也没几天的功夫,李桥就这样了?”
温娇娇这两天虽然知道了李桥的许多事,但对她其实还是陌生的,不禁问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茅房里的石头,知道吧?”宋六娘看他一脸茫然,叹了口气道:“又臭又硬!”
她以前看李桥孤家寡人,除了孙大娘大姑姐家的小儿子,她还真险些给李桥介绍成功过一个男人。
那是村长老刘家的儿子,挺出息的,是这个村里少有去到县城里当上官的。虽然是个比九品芝麻官还小的,但比起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好歹是个体面人。他一般每隔上几个月就回来一趟看看爹娘老子,从城里带不少好东西回来。
他年纪也不小了,人长得又俊身上又没什么毛病,却愣是一直没娶妻。这人吧,古板又含蓄得很,村长要给他张罗媳妇,他却怎么都不肯,只闷着头每次回村都把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半往李桥这送。
一个和没开窍的木头一样愣是看不出人家喜欢她,一个明明喜欢得很却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还是宋六娘知道了,主动出来撮合了两个瘪嘴葫芦。
她本以为李桥对这人没兴趣,没想到他竟是个例外。
温娇娇听到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又迫切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偏偏宋六娘口渴了中途休息给自己倒水去了,急得他心痒难耐,追到厨房问她:
“然后呢?李桥答应了吗?”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那说书的还分上下回呢,不能一口气秃噜着全说完了,得留个口子,这样吊着人下次还来听,你说是不是?”
宋六娘看他着急,幸灾乐祸道:“唉?对啊,你不是说以后别再给你说李桥的事了吗?唉呀呀,像我这种只会背后嚼舌根的婆娘,你还是别和我多说话了。”
温娇娇知道她这是记仇了,看样子非得说点好听的宋六娘才肯罢休,他也不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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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背后语人是非了,也不管他跟李桥发誓再也不议论她的事了,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对李桥而言是例外的村长儿子,抓心挠肺地只想知道李桥到底喜不喜欢他。
他知道自己怎么做才会显得楚楚可怜,在青楼他是专门学过怎么从客官兜里掏银子的,拽着宋六娘的袖子晃悠着软声道:“宋姐姐,求你了,告诉我吧。”
没想到宋六娘一把给他甩开了,“去去去,李桥吃你这套我可不吃,老娘不喜欢你这样的!”
温娇娇没招了,“那要怎么样你才肯继续说?”
宋六娘简直高兴死了,她就爱跟人传八卦,尤其喜欢自己掌握着一手消息别人都求着她说。听八卦的人闪闪发亮盯着她的眼睛对她来说和春药没什么区别,偏偏这村子就这么大,八卦传来传去就那一套,李桥的事村里其他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温娇娇这么个生瓜蛋子,对李桥求知欲如此旺盛还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她非得把条件开到她满意,把悬念拉满了才罢休。
这下成了宋六娘翘着二郎腿坐在土炕上,温娇娇坐在凳子上眨巴着眼等着她说。
“首先,像上次你那种听完八卦还倒打一耙的行为,非常恶劣!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以后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点关于李桥的事!”
温娇娇赶紧滑跪道歉,老老实实道:“对不起宋姐姐,我再也不了。”
“哼哼!”宋六娘还算满意,继续道:“其次,你得拿你的八卦来换。”
温娇娇露出茫然的表情,“可我没有什么八卦呀...”
宋六娘怒道:“撒谎!你要是什么都没做,李桥怎么可能被你迷得五迷三道!?那村长的儿子长得也是肤白貌美地,完全不输给你,她怎么没栽在他手里?”
这句话如同一支箭矢插进温娇娇的心口,他最引以为傲也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唯美貌二字而已。可那村长的儿子不仅是个当官的,有能力给李桥更好的物质生活,还长得漂亮...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李桥过往的男人。甚至下意识拿自己和他去比较,意识到自己不如他时,心情竟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他...比我好看吗?”温娇娇垂下长长的睫毛小声问道。
宋六娘也是良心发现,终于不再故意气他说了句公道话:“倒是不如你好看,要不然李桥也不会只和他睡觉了。”
“什么?!!”温娇娇猛地站起来。
“吓我一跳...你一惊一乍做什么!不就是李桥和他睡个觉,别告诉我你还真以为李桥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过来,枕头旁边一个男人都没躺过吧?”
“我不是...”温娇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难过,忍不住掉眼泪道:“可...可我都还没和李桥...”
宋六娘反应了一下,“我去,不会吧?你和李桥躺在一个床上这么多天,别告诉我她压根没要你?”
10. 槐树之下
当天李桥来接温娇娇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一副被人欺负了的表情。
李桥看了一眼送他出来的宋六娘,“你把他怎么样了?”
宋六娘冤枉得不行,赶紧撇清道:“李桥你别给我瞎想,我能把他怎么样啊?又不是宫女太监对食!我没你那癖好哈!”
给她气得一把将温娇娇推到李桥怀里,嫌晦气似的恨不得把门甩两人脸上一样关了,李桥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也觉得莫名其妙,转头问温娇娇:
“你俩又说我什么了?”
温娇娇还靠在她怀里,闻言心虚得一抖,“没、没说啥呀?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桥没再多想,带着温娇娇回了家。她今天搭猪圈费了好些力气,老温年纪大了就让他搭了把手,基本还是靠她自己,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吃饭睡觉,好好歇上一歇。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李桥便甩掉鞋子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温娇娇收拾了碗筷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李桥还穿着白日里干活的衣裳躺在床上。
他悄悄坐到床边,“李桥,你睡着了吗?”
李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一只眼,没好气道:“没睡着不也被你喊醒了。”
温娇娇柔声道:“先别睡呀,你干了一天的活,去擦擦身子再睡能舒服些。”
李桥翻了个身没理他,她累得要死,平时自己一个人早就闷头睡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可温娇娇竟扯着她袖子来回晃悠她的胳膊,语气里待了些嗔怪道:
“你...你好歹换身干净衣裳再上床呀。”
李桥这下算是明白了,撑起半边身子瞪他,“我还以为你为我好呢,合着你是嫌弃我啊?”
她声音一大,温娇娇眼眶就有点红了,好像吼他两句能要了他命似的。李桥无奈起身,“好好好,我去洗漱换衣服就是了。”
没办法,她自己要回来的人,只能依着了。
随便冲洗了一下搓了把脸,李桥换上一身新洗的衣裳再次趴到了床上,刚阖上眼皮温娇娇的声音又在耳朵边上响起:
“李桥李桥...”
这风吹得她耳朵眼里痒得厉害,李桥努力压着脾气,“又怎么了?”
温娇娇凑在她旁边眨巴眼,“你今天中午不是说有两只小猪,等我回来就能抱给我看了吗?你带我去看看呗,还有小猪们的家,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忙活一下午的成果。”
李桥一头栽回被子里,闷声闷气道:“明天,明天行吧?小猪和小猪的家又跑不了,今晚上咱们先早点睡觉。”
半天没听到人回话,李桥也是犯贱,忍不住爬起来去看他,把人身子掰过来才发现温娇娇一抽一抽地,满眼的失望神伤。
“又怎么了啊...”李桥叹了口气尽量温柔问道。
“李桥,你是不是已经厌烦我了?你要是烦我了,明天就可以把我退回去...”
温娇娇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只有细小的抽泣声,弄得李桥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哄道:
“别哭啊,不就是看猪吗?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说这话。”
温娇娇抬眼看她,“对你来说只是小事吗?你中午答应我的...”
李桥算是服了,这小子今天是抽什么风?明明送到宋六娘那之前对她的话还是无有不依的,又懂事又不多事,怎么回来就变得这么难缠了?
最要命的是,偏偏她还就吃这套。
“走走走,带你看小猪去,去不去?”李桥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温娇娇眼睛发亮:“去!”
李桥的家在这一片还算大的,只是住人的房子小了些,从前院看不出什么,绕到房子后面才发现别有洞天,一颗参天大槐树将后院分隔开来,月光只能堪堪从丰密的树冠间透出些许星星点点,夏夜里望上去和漫天繁星一样。
温娇娇自从来到这里一直不太敢出门,除了今天去宋六娘家,都没什么机会好好在院子里逛逛,现在是晚上不会有不识趣的村民过来看热闹,他可以放松地在后院到处乱逛,心情也好了起来。
“李桥!你之前怎么没说后院有这么大?”
难得他这么高兴,李桥跟在他后面踢着半穿的布鞋慢慢悠悠地走着,看他小跑着在槐树底下转圈,一袭白衣漂亮得好像月下谪仙,当真是美景配美人,她不禁开始庆幸陪着他出来走这一趟了。
“这后院一直荒废着,堆了好些不用的杂物,我自己住用不到这么大地方就懒得管,这两天打扫出来我才发现竟然还挺宽敞。”
她也走到槐树边上,拍了拍粗壮的树干,“就是这树长得不是地方,有些碍事了。这么大的树也不好砍,再给我屋子砸塌了,要不然只卖木料我都能赚上一笔。”
温娇娇像是生怕李桥一个不顺眼给老槐树砍了,“不要砍,我觉得它长在这里很好啊!今天我在宋姐姐屋里待了一下午,回来就觉得咱们的屋里似乎比她家要凉爽许多,想来是这槐树的功劳,你看它的树荫刚好能把你家遮住呢。”
“话说...”李桥靠在树干上拿眼睛盯着他,“你叫宋六娘姐姐,叫我却只喊李桥。”
温娇娇噎了一下,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件事,不过是和李桥最开始相处只当她是个暂时收留自己的陌生人,所以才连名带姓地这么喊她,后来喊习惯了也没改。叫宋六娘姐姐是因为有求于她顺嘴讨好,这么喊了一下午导致现在脱口而出的就是“宋姐姐”,他更没想到李桥会在意。
温娇娇眼神飘向别处小声道:“称呼这种小事,代表不了什么的...”
“小事?”李桥步步逼近,一把将人捞过来摁在粗壮的树干上,凹凸不平又粗粝硌人的树皮扎得温娇娇后背又刺又痒,忍不住扭了一下身子,却被李桥扣住纤细的手腕一并摁在树干上。
她嘴角带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学着刚刚在屋里时他委屈的口气问道:
“对你来说只是小事吗?”
他拿来诛心她的话如数奉还,可李桥的语气里没半点委屈,全是威胁的意味。温娇娇想跑,手腕却像是被铁手铐铐牢了一样动弹不得,就连下半身都被李桥用粗壮的大腿抵住,除了逐渐攀升的体温,他无能为力。
“你...生气了吗?”他不安地试探。
“嗯。”李桥表情没什么变化,“生气,很生气。包括她喊你‘小娇娇’,也让我很不爽。”
实际上李桥知道宋六娘不过是拿他当个聊八卦的姐们,有没有把他当个男人都有待商榷。
更不必说宋六娘的男人壮得和座山似的,有的时候晚上李桥待在自己家都能听到他们屋头里传出来宋六娘的嚎叫。她喜欢的是那种能在床上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类型。
她的这个“小娇娇”,给宋六娘塞牙缝都不够用。
但她就是想逗他,看他因为自己的逼问手足无措、脸颊潮红的样子,漂亮极了。
温娇娇咬了咬嘴唇,心中又酸又涩,说不上是种什么体会。他希望李桥在意自己,又害怕她太在意自己。现在看他被宋六娘调戏了几句李桥的反应就这么大,温娇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重视感。
可就这一点根本填补不了心里那更大的落差感,李桥和村长儿子的故事宋六娘还没有讲完,李桥心里还有他吗?自己那一席之地真的足够匹敌她曾经的枕畔之人吗?
他油然而生一股冲动,恨不得直接问李桥和村长儿子现在的关系,但他又害怕知道答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会伤心。如果是否定的呢?他要李桥一心一意地待自己,难不成他真要在这个山沟里和她白头到老吗?
思及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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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潸然泪下。
李桥温柔地擦掉他的眼泪,却完全会错了他这泪水的意思,“你就这么害怕我生气?”
温娇娇摇着头不说话,更不敢看她。李桥对他这两日的反常并非全然不知,宠溺地安慰他道:
“是我不好,我不该吓唬你的。”
她将身子一点点放松贴在他身上,他的身后是冷硬的树,身前是温暖的李桥,没有多余的一点空隙,温娇娇进退两难,只能顺从地抱住她。
“李桥...你想要我叫你什么...告诉我。”
他的吐息像是绕颈的盘蛇,李桥简直被他勾得失了神智,恨不得一口咬住他裸露在外白皙的脖颈吸他的血。
她咬了咬牙,在他耳边笑道: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一时也想不出,不如...你把好听的都喊上一遍,我听着哪个舒坦就选哪个,如何?”
温娇娇既叫了宋六娘姐姐,便不假思索道:“那、我也叫你姐姐?李桥...姐姐?”
“不行,我不要你叫过别人的。”李桥抱着他不满地拍了他屁股一下,激得温娇娇险些跳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摸过屁股呢!李桥是第一个。
“那、那...我们既已成亲,我叫你娘子可好?”
李桥想象了一下他以后喊自己娘子的场景,没忍住笑了出声,温娇娇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羞臊地不知道要把目光放在何处了。
而李桥霸道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眼神炙热又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她用腰身往前顶了顶,几乎是碾在他隆起的胯间:
“好好想想,想想我会喜欢你喊什么?或者告诉我现在你最想喊我什么?”
温娇娇哪里经受得住她这般露骨的挑逗,耳畔“轰”地一声炸开,神识都被欲念淹没殆尽,他几乎没有用头脑思考什么,循着动物一样的本性,嗓子里不自觉地就溢出了声音:
“嗯...妈妈...妈妈喜欢吗?”
李桥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咬在了他苍白细嫩的颈侧。
“...啊!”生理性的泪水盈满了温娇娇眼眶,一抹妖异的红攀上眼尾,为这张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增添了不少颜色。
他艰难地问道:“不喜欢吗?”
李桥像兽类一样用牙齿在他的颈侧又研磨了半响才道:“喜欢,太喜欢了才咬你。但这种称呼只能你我二人私底下用,在人前你也要这么喊我吗?”
“不、不能的。”温娇娇的耳朵尖红得要滴血,他实在想不出正确答案,可下身的灼热快要了他的命,现在满脑子只想要李桥帮帮他,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该用什么称呼让李桥满意。
他贪婪地缠绕而上,情不自禁地去磨她,就着她的大腿自渎,话语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猜了...”
李桥却在他忘情的这一刻推开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看着一脸潮红狼狈的他笑道:
“你叫宋六娘姐姐,我年纪可比她大的多,不如就喊我姑姑吧,在人前也合适些。”
所有的情欲戛然而止,温娇娇像条湿漉漉被扔上岸的鱼,明明脖子、肩膀,甚至锁骨都残留着她亮晶晶的口水渍,始作俑者却全身而退好整以暇地抱臂欣赏着他的狼狈。
温娇娇将下唇咬得快要出血,“为什么停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能?”李桥歪歪头,“哦对了,差点忘了,咱们不是来看小猪的吗?你还看嘛?”
温娇娇两眼一黑,又羞又恼,“还看什么猪!”
李桥大笑着转身回屋,留他一个人在那颗见证了醉生梦死情欲的槐树下:
“这是你喊宋六娘姐姐讨好她的惩罚,受着吧,自己解决了再回屋,别打扰我睡觉。”
11. 伺机而动
因着这事,温娇娇又生了几天李桥的气。
具体体现在大半夜自己一个人去洗澡,晚上他早早地上床睡觉,还背着身子不理她,可李桥像是压根没发现他生气一样,每次温娇娇自己气着气着回头就发现李桥早就睡着了,睡得还格外香,一来二回他就更气了。
宋六娘也跟着纳闷,“按理说不应该啊?李桥给你从老屠夫那抢过来不就是看上你长得俊馋你身子吗?你俩都成婚这么久了她竟然能忍住不下嘴?不儿,可她忍着干啥啊?留着过年啊?”
宋六娘这一番过于直白露骨的仗义执言给温娇娇羞得差点钻地里去,“宋...宋大姐,你说话能不能斯文一点...”
自从被李桥用变态手段兴师问罪,温娇娇就再也不敢把那股狐媚子劲用在除了李桥之外别的女人身上了,“宋姐姐”立马改口“宋大姐”,给宋六娘喊得直翻白眼。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以后就是我们村的人了,快别端着装清高了!快快快,和你宋大姐说说,我教你的你都做了吗?”
看她现如今已经对“宋大姐”这个称呼接受良好,温娇娇一点头老老实实道:“实不相瞒宋大姐,你和我说的那天,我回去就按你说的做了,可她、她那人实在...哎!”
他话说一半险些给宋六娘急死,“你缠着她撒娇了吗?”
温娇娇点点头。
“肢体接触呢?你勾引她了吗?她上套了吗?”
温娇娇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六娘没懂他这什么意思,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小子脸皮薄得已经快透出血色来了,她也懒得问了,横竖事还是没成,她长叹了口气。
“这李桥还真是古怪哈。”
说完她又搓着下巴颏想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起身跑回自己家里又跑回来,手里便多了一包物什。
宋六娘悄悄将那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手心里展开,只见里面是几颗玫红色的小药丸,温娇娇是从青楼出来的,又见宋六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青楼里来寻花问柳的客人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力一夜春宵,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惜有的客人千金散尽半刻也坚持不了。于是这种客人就会从老鸨那里讨些这种男女欢好助兴的药物,用以延长房事。
“我真是太伟大了,为了能让李桥开开荤,我也是拼了。”宋六娘痛心疾首,千叮咛万嘱咐,“小娇娇,这药我给你也不讨什么好处了,你就帮我保守秘密,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我男人是吃这药来的,要不以后我在村里姐妹们中间的脸面往哪搁!”
温娇娇似懂非懂,“你男人吃这药,和脸面有什么关系?”
宋六娘苦口婆心道:“男人床上功夫不行,丢脸的可不就是女人吗?你□□里那玩意不就这点用处了吗?不然留着干嘛?”
温娇娇被她强悍的逻辑说服了,话题也彻底给带偏了,他不知不觉就把宋六娘给的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反应过来才道:“不对呀?我是担心李桥不喜欢我才不肯要我的,你给我这药有什么用?我就算吃了...她也不一定会...”
宋六娘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傻啊,你不会偷着给她吃吗?”
*
身上揣着这药,温娇娇整日坐立难安。
这屋子就这么大,他也不敢乱放在什么地方,万一李桥随手翻出来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贴身藏着,可又怕李桥心血来潮对他动手动脚摸出来,因此每天和衣躺在她身边都提心吊胆。
后来温娇娇就发现他想多了,李桥根本没打算碰他,依旧每天下地回来头一沾枕头就睡,好像真的对他没一点兴趣。
起初他还纠结,觉得宋六娘这招太下流,而且他又不是真的为了让李桥要他,只不过是想到她轻而易举就能和村长儿子睡觉,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迟迟不肯和自己睡。用下药这种手段,不仅得不到答案,岂非是给自己挖坑?
他真正的目的明明是逃离李桥啊?到底为什么他要每天想着让她上自己啊?
可李桥越对他没兴趣,他却是不甘心,给李桥下药的邪念一旦播下了种子便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得药她,他必须得下药,只有李桥把他睡了他心里才能踏实。
这个想法涌入大脑之际,温娇娇才惊觉自己快疯了,快被李桥逼疯了。
“发什么呆?饭都没吃几口。”李桥放下筷子问他。
温娇娇猛然回过神来,心虚地摸了摸袖子里的油纸包,东西还在才放下心回道:“没什么,就是没什么胃口而已。”
李桥看出他这几日心不在焉,扒着饭看他细嚼慢咽地数米粒,等吃饱了才抹抹嘴随口道:“明日我要去城里采买,本来想带你一起,既然你状态不好,就在家里休息吧。”
“去城里?”温娇娇警觉抬头,“哪个城?”
李桥觉得他莫名其妙,“还能有哪个,离这最近的只有清河,要想去其他地方也得从清河过去走官道,都远着呢。”
温娇娇紧张追问道:“那你当日回吗?”
李桥拿根麦草尖剔着牙,“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大半天了,肯定得住一晚,至多三日。”
“三日?!”温娇娇一拍筷子站起来,说着眼圈就红了,“你怎么能去三日呢!?”
李桥觉得他好笑,“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我才没有。”温娇娇双手一抱胸撇撇嘴道:“我、我是觉得你要去城里,晚上肯定得住店,既然来回不过半日,采买也用不了多久,何必要多花那些钱住两晚?”
李桥打量着他玩笑道:“嚯,想不到你还挺勤俭持家,这就管起我用钱来了?”
温娇娇被她说得把脸转过去,“我寄人篱下的,我哪里敢。”
李桥只当他是矫情毛病又犯了,勾了勾嘴角没理会他起身上院里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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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娇娇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才默默转过身来,脸上却是一片水泽。
宋六娘早就告诉过他,那村长儿子就是在清河县里当官的,李桥哪里是去采买,分明是打算去会情人了!
*
次日醒来时天还黑着,李桥早早地去抬了四桶井水回来填满了水缸,有这些水管温娇娇用三日怎么也够了,又检查了一下家里的吃食,看到床上被窝里鼓鼓囊囊的那一团,李桥才笑了笑关上门离开。
她昨日就已经找老温借来了牛车,上面提前装好了这一趟的行囊,趁着天还没亮驾着牛车出了村子。
她能这么放心地甩手离开,也是存了考验温娇娇的心。
这小男孩看着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批了张人畜无害的皮子,可毕竟是老温从外面买来的男人,又是青楼出身,纵然他自己说还没破身子,但保不准都是谎话。
说到底,李桥还是觉得膈应,从青楼那种地方出来的男人,谁能保证一定干干净净?
而且温娇娇自称失了忆,只记得自己的姓氏,这一点也十分可疑。他的谈吐做派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平头百姓,看似品性良善性格又天真烂漫,万一是个心机深沉的装装样子,人前装得看不出,此行她离开村子也能一见分晓。
她早已叮嘱过老温帮忙看着他,家里的柜子里还放了些数目不小的银钱,如果温娇娇敢拿了钱趁此机会逃跑...
李桥的脸上露出些许阴郁的狠戾之色。
牛车已经驶出村子许久,回头看只有浓雾裹挟着群山峻岭,再不见人间烟火。天边泛起青白色的晨曦,拂晓之际,连鸟鸣都格外遥远,天地一线之间静得仿若只留下李桥一人,和她驾的这木车前那只呼哧带喘的老黄牛。
这条通往清河县的路她独自走过许多次,从没有觉得如此清静过,甚至静得有些过头了。她猛然间才反应过来,也许是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竟渐渐无法适应如此宁静了。
正感慨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躲在后车突然动了起来。李桥警觉地摸上腰间别着的短刀,回身看去——
只见后车盖行李的盖布下面动了动,那“动物”鼓捣了半天终于扒拉到了盖布的边缘,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抓着盖布一角猛地掀开,温娇娇扑腾着露出了脑袋。
他被渐明的天光晃了眼睛,水蒙蒙下发亮的眼眸就像这薄雾中的晨曦,他艰难地用手拨开脸上的乱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
“憋死我了,这布好脏,怎么还有股猪毛味...”
“你怎么在这?”突然从车上变出个大活人,李桥惊讶之余也意外,她万万没想到温娇娇会跟着她一起走,还费尽心思藏在车上。
想来是她去打水的时候温娇娇就藏好了的,还故意拿枕头填在被窝里迷惑她。
温娇娇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李桥:
“你说对了,我就是舍不得你。”
12. 再遇情人
辗转半日到清河,李桥找了一家客栈准备先安顿好温娇娇,想到他自从跟了自己以后就住在那间破土屋里,他又是这么一副金尊玉贵没吃过苦的样子,连洗澡都那么讲究,李桥突然良心发现,挑了家环境还算不错的客栈准备这两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
“这家吧,看着规模大些。”李桥牵着牛温娇娇坐在车上,停在了一家叫“平安老店”的客栈前。
看着里面来往的人穿着体面,温娇娇又看了看李桥身上洗得发旧的破布衣,担忧道:“住在这里会不会有些太奢侈了?”
他在清河也生活过一阵,知道这种门口看着越好的客栈一系列收费标准都跟着水涨船高,他们的牛车至少需要两匹马的位置停在马厩,只两天的马厩费用就不少,热水和餐食一样不便宜。若不是住通铺,单间更贵。
李桥倒是不在意,将牛车交给了小二去停,拉着温娇娇径直进了店。
一进到客栈,果然即刻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拉着个白衣飘飘美得和仙子一样的娇滴滴美人,哪怕李桥穿得实在磕碜,众人也顿时对她肃然起敬,心中暗叹这女人必定有些本事,亦或是有些钱财,为人竟还如此低调!
掌柜也识相的,觉得李桥虽看着平庸却气度不凡,因此并不敢怠慢,上前带笑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李桥打量着客栈里的布局随口回道。
掌柜谄媚地弓腰道:“我看客官和这位俊俏公子十分恩爱啊,不如来间上好的厢房共度良宵?”
李桥扫了他一眼,半笑不笑道:“听掌柜这话我还以为走错门进了窑子,厢房就不必了,普通单间即可。”
那掌柜一听没大的赚立马变了脸色,面无表情地收了押金传店小二去带路。二楼的单间还空着几间,李桥让温娇娇自己挑了间喜欢的。
他选的这间挨着街道,支起窗户就能看到客栈前的街景和往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屋里虽不算非常宽敞,但胜在简洁干净;一张双人木床上叠着蓝白碎花的粗布被褥,小餐桌上一盏油灯,另一边用隔扇分隔开净房,里面有半人高的泡澡木盆。
李桥从楼下叫了些简单的餐食,看着温娇娇一点点吃完才嘱咐道:“我看你也累了,吃完东西自己在客栈里歇会,我去把该买的东西先挑近处的铺子买了,明日再带你一道逛逛。”
温娇娇想拒绝,这趟清河他本打算做什么都要跟着李桥,生怕她一个不留意就去找那村长儿子。但一路上那牛车颠得他想吐,现在住进了这么舒服的客栈身上顿时就卸了力气乏得不行。想来这还是大白天的,李桥就算要和村长儿子有什么也得等到晚上,只要她天黑前能回来,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他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那我等你,你可要早些回来。”
李桥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趁温娇娇爬到床上去铺被子时从行囊里把钱都取了出来,又嘱咐了几句才带上门离开。她现在虽然不太担心温娇娇跑了,毕竟他都特意躲进牛车里跟来了,但李桥还是防着他是打着随车回清河再跑更方便的主意。
男人再怎么信任也得防着,这物种太容易忘恩负义生出二心。
盘了一下要买的清单,李桥发现这一趟清河需要买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惯例需要买的生活必需品,她既然打算收拾出后院来好好整顿一番,首先就得买齐了需要置办的工具。
鸡笼和猪圈前些天她已经自己搭出来了,就剩划出来的小菜园需要买些新种子,考虑到村里人种白菜萝卜的多,她想种点稀罕的作物,最好全村人家里都没有,等小菜园熟成了她就能在村里卖。
于是李桥先走了一趟种子摊,买了五株韭菜根、葱蒜种子一包,这些虽然村里有人种,但种的规模都不多。韭菜割一茬还能长一茬,哪怕菜园子小也能有多余产出。葱蒜各家都有种,不过也都是用在炒菜调味上,如果她能多种些就能用来腌菜防腐,过冬时也比别家多些储备。
另外买了些茄子、豇豆、黄瓜,这些只要搭个架子就能爬藤活,不占小菜园的地作为额外产出。
种子摊的品种还是相对大众些,李桥溜达着拐进了一家杂货铺。这家店主看着像个做大生意的,给李桥介绍了好些从西域商人那收来的新种。
李桥本来打算进来逛一圈长个见识就走,转身却看中了门口的一株漂亮的盆栽植物,结着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十分稀奇。
“这是什么?”
“这个啊?”店主上前来介绍道:“这可是番邦的珍稀作物,西域佬叫它‘红灯笼果’,种在家里当个盆景可好看了。”
李桥对盆景没兴趣,她就关心一件事:“能吃吗?”
那店主闻言笑道:“呦,我自打进了这果子你还是第一个这么问的。可惜啊,颜色如此艳丽怕是有毒,那西域佬说能吃,但我可不敢试!而且成株和造景了的可都不便宜,这盆还算稍次点的,修剪和长势漂亮的客人都是拿回去当盆景观赏,吃岂不是糟践了?”
“很贵?”她还挺想种种试试,村里人保准没见过。李桥上手轻轻掐了掐那果子,发现它表皮光滑富有弹性,似乎里面汁水很足,她在街上逛了也有些时候了,如今正在口干舌燥的节骨眼上,不禁盯着这果子咽了咽口水。
“怎么?你还真想吃啊?”店主语气里尽是戏谑,“你要是敢吃上一粒,我也算服你,这株我亲手培育出来的红灯笼果,送你!”
李桥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老头子打算瞧热闹,她虽不是个遇事认怂的个性,也不会鲁莽逞能。这果子看着颜色艳丽了些,但她从前就听说过西域佬时常会进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其中不乏稀奇果子。既然他们说能吃,想必这果在他们那就是个水果,只不过量中原人不敢吃,才高价卖给达官贵人当盆景赏玩,什么东西一旦上了那群有钱人的桌面,就成了附庸风雅的东西,身价也跟着暴涨。
李桥笑了笑,摘了一粒果子就往嘴里一扔,上下牙一咬爆出汁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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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乍觉酸涩,回味又有些甘甜,味道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与中原常见的水果十分不同。
“你竟然还真敢吃!”店主看她吃完也没什么不适,又将信将疑地观察了李桥好久,等她步履稳健地在店里逛了好几圈,终于是心服口服,啧啧称奇道:“没想到那西域佬说得竟是真的,这果难不成真是个吃食来着?”
他一捋胡子有了主意,“这样吧女侠,依照我刚刚承诺你的,这一株送给你,若你回去以后身体并无不适,日后路过我这铺子露个脸和我说一声,我再送一株给你。”
看样子是打算拿她当试毒的了,若这果子果真没毒,他以后再卖时也能多个噱头,恐怕这红灯笼果身价还能再翻。
李桥抱臂一笑,“可以,不过我也不用你到时候再送我一株,有种子吗?”
“种子?有倒是有...”
看这店主犹犹豫豫,李桥顿时明白他是怕自己能种出来抢他的买卖,道:“我住的远,一年来不了几次清河,下次再路过你这铺子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万一这红灯笼果只是微毒,吃个七八粒毒性才能显出来,给我些种子我回村里自己种着吃,保准没事了我定过来知会你一声。”
这店主一听李桥不过村妇一个,买了纯是为了吃,就知道她是个难等大雅之堂的,就算能种出来也抢不了他的买卖,便欣然接受,拿了整整小半袋的种子给她。
“这红灯笼果植株虽价贵,但种其实并不值钱,原因就是它不好种啊!盆栽在屋内,不要过度暴晒也不要雨淋,下种一定要头三日无雨暖和的时候下,等道出了芽得时时注意不要被遭了虫,拿细竹竿搭个架...”
李桥每天几乎都住在田间地头了,他说的这些不过一些常识,李桥给他面子才多听了几句,也是觉得新鲜,有一次遇上有人教她种地知识。
“行了,这果和种我都收下了,等以后我再来和你说吧。”李桥一把搂了盆栽揣上种子,和店主挥挥手出了店面,那店主还送她到门口喊了好几声“欢迎下次惠顾”,看样是真盼着她能活着再回来。
有了这稀罕果子,李桥对自己那片小菜园更为期待了,巴不得现在就赶回去播种。今天她把牛车停客栈了,徒手也买不了太多东西,眼看着出了店铺天边橙红一片,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走了两步又看到一家正热闹的酒楼,门口店小二正吆喝着今日新上的特色糕点,李桥忍不住驻足听了一耳朵,什么枣酪蜜酥、洛花芙蓉糕,听着名字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不过这种听着就文绉绉的风雅吃食,温娇娇应该挺喜欢。
她刚打算进去买上些顺道带回客栈,只顾着埋头走不想一迈进门槛就撞了人,那人身上穿了件绣青竹暗纹的薄衫,腰间还十分讲究地配了香囊玉牌,看着挺矜贵。
甚至近身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李桥正在心里腹诽这男人还挺骚包,抬头一看,那人却先出了声:
“李桥?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