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精美人翻车指南[快穿]》 1、缘起 春三月的桃花开得正盛,晨露润入花蕊,引得勤快的蜜蜂香而来。 黎谦拨开一簇桃枝,露水便簌簌而落。 天光乍现,一座精巧的小屋显露在眼前。这大概是现代版的阎王殿了。茶香氤氲,厨窗的玻璃上还结着霜,隐隐约约可见里面摆着几本旧书。 喜、樂、书、店。 黎谦看着这店名,不由地笑出声。 ——倒是应景。 他正是因为病死了才来到这儿,喜樂的话,就祝他下辈子收遂平安吧。 黎谦望着这间门可罗雀的小店,无奈摇摇头,笑着推开。 屋檐角的风铃随风动,惊得桃花也落了两瓣。 “客官一位里边儿请~,孟婆汤左转~”可爱的女声道。 黎谦进了门,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 店里面的陈设古朴却又透着股淡淡的清新。 黎谦见黄梨木柜台处没有人,只有一双晃荡的脚丫。 “放大啊!笨不笨...”那姑娘头上绑着两个丸子,脚搭在柜台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你好意思说我?打团呢你人呢……”另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书架旁歪七扭八地靠着两个人。 一个在睡觉,另一个拿着手机,手速快到飞起,嘴里骂骂咧咧。 明媚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淡淡地笼着木架上陈列的书。 黎谦左看右看,这么漂亮的书店怎么也不像阎王殿,像武陵人找到的桃花源。 “老板好清闲。” 那姑娘骂得正起劲儿,耳畔传来一道清朗声。与手机扬声器里的吵吵闹闹的骂声不同,那声音透着股懒懒散的味道,犹如冬日里温润的阳光,晒得人心里暖暖的。 姑娘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差点惊掉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捞起来,放下翘着的腿,理了理小旗袍的裙摆,“啪”地把手机叩在桌上,眼里放光,呢喃道:“你系生得好正...” 还没等黎谦开口,小姑娘又自顾自地在电脑里输黎谦的名字,心里喃喃道:真不想把小帅哥从生死簿上划掉…… 小姑娘惊出了广东话,这不能怪她。眼前人眉眼微红,眼底含着淡淡的笑,尽管脸色有些病态,倒显得那双桃花眼似山间明月。 姑娘的话逗得黎谦眉眼弯弯,“唔该妹妹,妹妹会晤寄果信?” “……” “妹妹?” 小姑娘没反应,黎谦抬手在她面前晃晃。 “哦哦哦!寄信要钱哒~”小姑娘回过神,挠挠头,“给你三折福利价~” 黎谦睫毛微垂,无奈道:“团战要输了,妹妹要不先操作一下?” “哈哈已经被打死了……”小阎王挠挠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黎谦,手机里传来队友骂骂咧咧的声音。 “有机会我带带你。” “好呀,但是寄信还是要给钱。”小阎王无情道。 黎谦:“……”你怎么知道我想白嫖。 “嗯……可以赊账么?刚从上面下来,没带什么钱。”黎谦说。 上头唯一还关心他的只有他请的护工,还有那个天天到处逮他的人了。 那家伙别把坟挖了他就谢天谢地了。 “有点难办哦,不过可以打工还债。”姑娘嘻嘻笑着,在电脑上调出黎谦的信息,“小本买卖,入股不亏~” “小神仙倒是与时俱进,都用上电脑了。” “没办法嘛,生活不易,阎王也得找点副业讨生活咯。”姑娘撇撇嘴,“这两年供奉的香火少了,灵界的功德不够,想要运转,只能来人界讨要点灵气。” “你看着就很有灵气。”小姑娘补充道。 “灵气怎么看出来的?”黎谦问,“我现在不是死人吗。” “灵气要灵魂的表现,你的灵魂不是还在这里站着的嘛,靓仔哦。” “那阎王大人看看我,如此有灵气的靓仔能在你店里做点什么?”黎谦摊开手,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的下文。 小阎王认真地打量起黎谦,若有所思:“你一看就不适合干重活,看到后面的书架了吗?” “嗯,都是你写的吗?” “当然啦,你也可以帮我写一本。”小阎王翘着脚。 “阎王大人看得起我,只是我学的理科,文笔不好。”黎谦略显可惜。 “当然不用你动笔啦!你只用作为主角玩成剧情就好。”小阎王说,“诺,他们都是打工仔。” 黎谦:“……”好好好,生前是社畜,死后还要被压榨。 “考虑一下?包赚的!”小姑娘见黎谦还在思考,又补充道:“小帅哥想寄信,可是有什么实在想念之人?” 屋外春风过堂,呼落下了两朵桃花,顺着穿堂风挤进门缝,飘落在黎谦脚边。 他拾起一朵放在手里,润白的指尖抚平花瓣的褶皱,唇角勾起来,再也抑制不住笑意。 “嗯,”黎谦缓缓答,“喜欢了很多年。可惜我死的早,还没追到。” “小帅哥还有追不到的人啊?”小阎王有些诧异。 “嗯,很难追,”黎谦说,“最近惹他生了气,还没哄好。估计恨透我了。” 小阎王黛眉微蹙,有些惋惜:“那确实很糟糕。” 黎谦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依然笑盈盈的,说:“所以想存封信,哄一哄他。” “那正好,你帮我把书写完,我放你回去。”小阎王大眼睛忽闪忽闪,“你只需要在书里的不同世界让指定的人爱上你,对你的好感值达到百分之百,就算任务完成。” “只要其中一个世界完成就可以?” “会是他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是。” “那会很有趣。” “嗯,不同世界的他。”小阎王手指卷着头发,在椅子上摇来晃去,“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你一定舍不得他。” “我会有生前的记忆吗?”如果有记忆的话,好感度直接跌爆了,还攻略个鬼。 “当然没有,你只会知道他是你的攻略对象,和他对你的初始好感度。” “那谢谢阎王大人了。”黎谦不再多问。 生前,黎谦玩他跟玩狗一样; 死后,黎谦玩他,那不照样手拿把掐,易如反掌? 只要那家伙没有记忆,他就能重新把人骗到手。 黎谦对于拿下他这件事,那还是有点信心的。 如果不提他追了人家五六年,故意把自己手弄伤博同情,不依不饶不要脸地卖惨黏着人家这些事的话,那确实跟玩狗一样。 “嘿!孟姐姐别睡了,来活啦!”合约敲定,小阎王一颗核桃丢到孟婆脑袋上。 “客官稍等。” 孟婆起来摸摸头,解开头上盘着的木簪,拢了拢长发,重新盘好,睡眼惺忪地去了后厨。 …… 其实,喜樂书店很少遇到黎谦这样的客人。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他死了还长得那么好看,而是因为这货太特么平静了。 谁家好人死了还能笑眯眯地问东问西?那不得问问下辈子能不能做人啊! 按理来说,喜樂书店接待的客人都是生前最后一秒的模样。 车辆撞来的拎着自己的手或着抱着条腿蹦过来,腿没了的有接送员滴滴代送。 实在残缺的,阎王殿还有拼接服务哦~ 到岁数儿了自己来的多半连梦婆汤也不用喝,迷迷糊糊地就走了。 像黎谦这样病死的,要么骨瘦如柴,要么脑袋先不溜啾的。 可黎谦头发茂密,身上松松地套了件毛衣,显得他松散随意了。 ……这还得感谢黎谦自己。生前疼得受不了,一想到要剃光头发做化疗,他就觉得自己更疼了。他不想看到自己那副鬼样子,自杀了。 醒来就来到这里,一摸脑袋,居然成了真的。 黎谦暗暗庆幸。 幸好死的时候没有那么疼,也没有让那家伙看见。 …… 话又说回来,要说黎谦来到这里丝毫不慌张,那当然是假的。 那是因为他早就慌张过了,拿到体检报告单的时候就慌张过了。 从那时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同那人做了很久的告别的准备,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就这样匆匆来了。 黎谦也觉得可惜。 他给那人写了很多封长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匆匆来了。 …… 待寒雾欲散,暖阳渐开,春色撞入满怀,草长莺飞,茶香和着春情慢熬。 不多时,孟婆便端一杯竹筒盛着的茶,优雅地转了个圈,把茶端了上来。 吹开茶面的桃花瓣,露出奶白色的,泛着甜香的茶。 ……其实就是奶茶。 “喝了孟婆茶,忘却身前事。”孟婆伸了个懒腰。 “加小料了吗?”黎谦用吸管拨开茶中花瓣。 “加了芋圆。” “谢谢。”黎谦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奶茶,舒服得半眯起眼睛,像一只偷懒的猫儿。 唔,是比那些苦苦的药好喝。 要是有机会,他想给那家伙带一杯赔罪。 …… 黎谦走后不久,喜樂小店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小阎王刚想陷进沙发里,门外的风铃就叮零当啷地响起来。 兴许黎谦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儿,就能遇上他。 来人长得很高,面容极为英俊,视线冷漠地在店里扫了一圈,就直奔前台。 他的眼神太过冷漠,透着着急,又吓得小阎王一激灵。 “请问,有没有一个二十多岁,看起来……皮肤很白,这么高的人来过?”那人问。 “有……没有!”小阎王被那的眼神吓到,她也知道来人是来找黎谦的,看起来像是来找黎谦讨债的。 客户至上,当然不能泄露客户信息! ……原以为小帅哥说的“他恨透我了”是在调/情……结果看这架势,这是真恨啊! 有那么恨吗朋友?阴魂不散,从人界追到鬼界! “……我长得很吓人吗?”那人问。 “那没有,”小阎王结巴道,“只只是有有有点……吓鬼。” “……他欠了我点东西,我找不到他了,所以——”那人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还若有似无地带着点委屈。 春风抚过他的发丝,化开他眉眼间凝结的薄冰。 春色似散非散,拥着青山,笼着碧水。 他看见了那朵遗落在柜台上的桃花。 “所以——” “所以我想见他。” 2、解放碑(一) 军需处。 古朴而严肃的欧式建筑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抱着文件的,端着咖啡的,都大步流星地走着自己的路。 以往姚大上校的办公室门口略显冷清,路过的人也大气不敢出。 今日却有群黎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坐了一排。 黎谦来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唯独第一个位置还空着,甚至他们宁愿老实站着也不肯坐第一个坐位。 黎谦耸耸肩,在坐在第二个位置的小朋友感激的目光中,顺理成章地坐到了第一个位置。 在这众人里,黎谦有些突出。 黎明大学是贵族学校,这些个公子哥儿们就算是来应聘求职,也大多身着昂贵的西装,做工精巧,裁剪合身。 而相比于正襟危坐的他们,黎谦显得过分随意了。 倒不是因为他没穿正装,因为面试要求里强调过“着正装”。 他的衬衣纽扣开了两颗,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露出漂亮的锁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掩在镶嵌在金丝框里的眼镜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长腿交叠,靠在椅背上随意地翻看着系统给他准备的档案。 不像求职者,像面试官。 “哥,”坐他旁边那个青涩的卷毛怯生生地问,“你有把握吗……” 黎谦听出了他的话中意,意思是想问他有没有托关系。 黎谦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混个闲职。” 小卷毛松了口气。 想想倒也是。他原以为这位吊儿郎当的哥是关系户,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家里催得紧,来找点闲职,镀点金罢了。 毕竟黎明大学里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权力跟财力在这里都不作数的。 除非他爹是黎明大学的校董。 “哥,我听说姚上校可凶了。”小卷毛善意地提醒道。 “你怎么这样说?” “嗯……我也不知道。”小卷毛被问住了,“就说他,嗯,很严,不怎么说话,嗯,但是他的副官待遇很好……” “我在荣誉墙上看过他的照片,确实挺凶的。”黎谦发觉小卷毛原本紧张的情绪被消减,眼里满是对对姚方隅的崇拜,有些好笑,“没事,过会儿他问了什么,等出来我告诉你。” “谢谢哥……”小卷毛感动哭了,“您贵姓?” “黎明的黎。”他本来想说黎明大学的黎,但没说出口,那样显得太装了。 小卷毛:“?” 不是,我把你当哥,你告诉我你真是关系户??? 小卷毛还没反应过来,黎谦已经被叫走了,他眼睁睁看着黎谦推了推眼镜,弹开肩上不存在的灰,迈着大步推门走进去。 黎谦对这次面试当然有万分的把握。 他老爹可是伯来军校的校长,也是伯来共和国的开国元勋。 说白了,连总统都要敬他三分。 这关系硬得,姚方隅敢踹一脚试试? 系统给他的背景还不错,这给了黎谦极大的自信。 黎谦进了办公室,正式见到了他的攻略对象。 那家伙低着头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估计是额前碎发挡了些眉目,衬得他眉目冰凉而淡漠。 好看,要是好感度是正值就好了。 黎谦看着他-90的好感度,评价道。 “衣冠不整,不尊重面试官,喊下一个进来。”姚方隅只抬头扫了他一眼。 黎谦:“?” 根本就不好看,装什么装。 黎谦重新评价道。 黎谦出于礼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扭头就走。 有什么了不起。 握上门把手,黎谦顿住。 就这么灰溜溜地出去,他脸往哪搁?他老爹的脸往哪搁?他黎家的脸往哪搁? 黎大公子咬咬牙,转回去,挂上温和的笑容:“姚先生,我叫黎谦,黎明的黎,认识一下?” “请回。”姚方隅头也没抬,又在纸上记了一行字: 勾搭面试官,不宜录用。 好感度-89 ? ?? ??? 涨了??? 黎谦:“……”不是,你也太自恋了吧! 黎谦本意是想提醒一下这位姚长官自己的老爹是谁。 结果他在想什么……前途还要不要了?!回去他就让老爹把姓姚的开了关在家里! 老爹来信:开不了。 黎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推门出去。 在众人眼巴巴望着他的视线中,黎谦微微鞠躬,唇边笑容敛起,说道:“实在抱歉,各位请回吧。” 众人:“?”这货真是关系户!! …… 翌日。 因为只有一个人面试姚上校的副官,黎谦破格录取。 整个上午,俩人被放在一个办公室,姚大上校的脸黑了整个上午。 不是因为没有工位分配给黎谦。 本着更方便使唤副官的原则,黎谦被放在了姚上校的的办公室。 姚上校早上一句话没说,黎副官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会儿倒杯咖啡,一会儿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一会儿又看着那枝姚大上校花瓶里的桃花。 反正他以前也经常到他爹的办公室晃荡,时不时还换两朵花插进花瓶里去。 姚上校的办公室很大,很符合黎谦的心意。没想到这坨冰山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办公室里竟然有些活人气。 “别动。”姚大冰雕终于开口。 “怎么?喜欢的人送的?” 冰雕:“……” “都蔫了,怎么不换换?”黎谦心情很好,拿着喷壶给桃花花瓣喷了点水,“你对象生气怎么办?” “砰!”公共办公区的同志们看着他们冷冰冰的姚长官摔门而去。 不一会儿,黎谦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面对那群想听八卦又缩着脖子,故作认真的吃瓜脸,黎副官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黎副官,上校这是怎么了?”linda踱着高跟鞋走来。 在他们看来,这位上校来到这里以来,就没怎么出现过情绪起伏。 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整天摆着那张死人脸。 不过跟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还是会说两句话的。 “不去。” “不通过。” “收到。” 跟他熟的人收到的话多些: “知道了。” “好。” “谢谢。” …… 等等,谢谢? ——这是这个人机能说出来的? linda就是人事部的,跟姚方隅讲过几句话。 当她听到上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激动得假睫毛都掉了。 今天,linda的假睫毛又掉了。 她亲眼看着姚上校面无表情地摔门出来,响得玻璃窗都得震三震。 黎副官面不改色:“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吧。” “你没惹他?” “我哪敢?”黎副官说话时嘴角差点压不住,于是更加努力地向下撇,linda居然见鬼似的觉得黎谦很委屈,而且在故作坚强。 “别管他,谁都欠他的。”linda安慰道,“你哄哄他就好了。” linda嘴里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毕竟姚方隅这个人,他能纡尊降贵回你两个字都得烧高香了。 ……哄你妈。 黎谦想起红色警告的好感度-91,额头突突直跳。 再不哄他就要炸了。 真的炸掉哦~ 于是,敬业的黎副官也离开了办公区,一路追到咖啡厅,去哄不知道被谁气跑的姚大上校。 军需处属于军事防御基地,离城区很远。所以里面有很多自带的娱乐场所。 推门带起的风惊醒了柜台那只呼噜打鼾的波斯猫,她身体向后拱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尾巴一翘跳下柜台,在黎谦脚边蹭了一圈。 “还是你会挑人。”黎谦把她抱起来。 黎谦没有在咖啡厅里找到姚上校,他寻着姚方隅身上的冰块味儿,透过玻璃窗看到姚方隅在咖啡厅后面的树林里蹲着。 黎谦顺着看去,外面是四处停留的白鸽,大理石纪念碑伫立在苍翠林间,上面镌刻着很多人的名字。 很多英雄的名字。 从黎谦那个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整面苍劲有力名字。 姚方隅抓了点米撒在石阶上,等着那些鸟儿来吃。他自己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 “怎么随身带着几颗饭?”黎谦在姚方隅身边坐下。 姚方隅的思绪被拉回来。 好感度-92 黎谦:……不是,这也能扣分儿? 才说了几个字啊,这么容易破防! “喂鸟。” 黎谦:“……”用你说。 “炖乳鸽挺好吃的,”黎副官继续出主意,“上校吃过吗?” 好感度-93 黎谦:“……”好的,我闭嘴。 …… 又是一阵沉默,但黎大交际花是不会让话题落地的。 “所以那几朵桃花真是喜欢的人送的?” “嗯。” “那可惜了。”黎副官可惜自己天崩开局好感度-90,攻略对象还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这怎么追? 没事,黎大交际花绝不气馁。 “不要担心嘛,你还年轻——”黎谦话刚出口就闭上嘴。他一下子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出头,还以为自己什么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儿,开口就想教导他上司。 黎谦以为姚大上校又要黑脸走人,却听见他只是平静地说:“他死了,他也还年轻。” 是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黎谦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挡住眼睛,他偏过头,由着风把头发吹乱,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直白,困惑,不解,无助的情绪, 全在他眼里了。 3、解放碑(二) “……”黎谦被噎住。 故去的白月光。 这样的难度,让他怎么攻略!!!!! “总会再见的。”黎谦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还有未来呢。” 他忍不住说教,给他上司灌了一口好喝的心灵鸡汤。 白鸽扑棱棱地飞起来,盘旋在天空,不久又落回地面,脑袋一点点的地啄着那些白润的米粒。 姚方隅站起来,看着地上“嘬嘬嘬”喂鸟的副官,手里攥着几颗米半天没动。 黎谦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忽悠鸽子来啄食,手上根本吃食。 啧啧啧,鸽子见了都摇头。 “上校,怎么不喂了?”黎谦觉得背后发凉。 “闲,就去给自己找点事做。”姚上校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还得您给我安排任务。”黎谦笑道,指尖弹开,米粒精准地砸中那只白鸽的脑袋,鸽子“咕”地跳开,爪子在姚上校的皮鞋上留了道划痕。 黎谦无辜地眨眨眼。 “那就去训练场。” “新兵招募不是下周一才开始么?”黎谦问,“现在去那儿干什么?” “不是你想找点事做?”姚上校十分体贴下属。 黎谦“哦”了一声,慢悠悠踱到他面前,微微倾身,笑意盈盈:“姚上校,我有那么烦吗?” 姚方隅面无表情:“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黎谦:“……”切,这噎人的技术跟谁学的。 黎谦不怒反笑,不仅不后退,反倒更进半步,低声道:“那麻烦姚上校多体谅。” 今天出来没有外出任务,于是黎谦戴着他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微微眯起。 阳光正好,映在某人含笑的眼角,像给桃花瓣描了道金边。 “黎副官,”姚方隅正眼看他。 “在呢,您吩咐。” “新兵训练你负责。”姚方隅干脆利落,“现在就去拟计划。” 黎谦挑眉:“不是说姚大上校的副官什么事都不用干吗?” “……谣言。”姚方隅花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蹦出两个字,说完扭头就走。 “姚上校!”黎谦看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上两步,扬声道:“今晚要不要一起吃晚餐?讨论讨论具体事务。” “姚上校?” 姚方隅终于停下,冷冷地看他一眼:“黎副官。” “嗯?” “你没钱自己吃饭吗?” 黎谦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眼里全是笑意:“是啊,刚上任,家里不给资金。” 姚方隅再懒得理他,大步往前走。黎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突然说:“上校,你耳朵怎么红了?” 姚方隅脚步顿了顿,随即走得更快了。 “是不是太阳晒的?” 姚上校走得更快了,黎谦跟了两步,懒得走了,停在原地,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 黎谦说话有种奇妙的魔力,说白了叫一语成谶。 上午他还调笑着自己没钱吃饭了,下午他就笑不出来了。 老爹来信:“吾儿既然已经参加工作,能自食其力,故望吾儿自行解决开销。” ……黎谦把自己气笑了。 这到底是不是他亲爹???? 幸亏黎大副官是个乐天派,进了咖啡厅,打算先给自己点杯喝的压压惊。 虽说这是咖啡厅,卖的可不止咖啡,各种酒水齐全,各种服务齐全。 这个不大的地方几乎包含了军人们所有的娱乐项目,不过来的人不算多,一是因为岗位排班的问题,有的值白班,有的值夜班。 二是因为大多级别高一些的军官会去别处消遣,或者得闲的时候驱车去城里打发闲暇时间。 a国建立不久,暗流涌动,处处需要提防完善。 大部分人也就没有时间来咖啡厅晃荡,所以这里很安静。 不过忙的科室大部分是文职类的,比如密码分析科,侦查科,装备研发科……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而像姚上校和他的副官这样闲出屁不干正事的人来这里掏出一把米喂鸽子的人,属于前线作战部队的,暂时用不上。 不过过两天他们也要忙起来了,姚方隅被调去训练那群新兵蛋子。 上级的本意是那群蛋看到如此不苟言笑的长官,一定会肃然起敬。 姚方隅本人:“……”反驳无效。 黎谦不喝酒,于是要了杯卡布奇诺。 漂亮的前台小姐温柔地推过来一杯咖啡,黎谦倚在吧台边,指尖轻轻地瞧着台面,彬彬有礼地表示感谢,从钱包里勾出张支票:“小费。” 小姐俏皮地向黎谦眨了眨走眼,拿走了他的支票。 两分钟后,小姐惋惜地把支票退回来:“十分抱歉先生,用不了。” “啊,怎么用不了啊。”黎副官半点不慌,反而像是早料到似的,懒洋洋地收回那张空支票,“能麻烦你打个电话吗?跟他说他的副官喝咖啡没付钱,不来的话小心名声不保。” “您看起来像文职。”善解人意的小姐帮他拨了电话,一边拨号一边问:“这是打给上司?” “嗯,”黎谦撑着下巴,眼尾弯弯,“特别凶那种。” 电话响了两秒就被接通,那头传来一道冷冰冰地男声,前台小姐刚说完情况,对面直接挂断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黎谦,却见他丝毫不意外,反而笑意更深。 “很抱歉,您也知道官职高的人逻辑跟正常人不一样。”黎谦慢悠悠地端着咖啡在嘴边吹吹。 “anyway(随便吧),我现在只想知道您有没有喜欢的人。”前台小姐大胆而直白,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黎谦,“没有的话,这杯我可以请你。” 黎谦指尖一顿,随即笑意更深委婉地拒绝了小姐的邀请:“那真是要扫小姐的兴了,抱歉。” “哦,好吧,能拥有您的人很幸运。”小姐可惜地耸耸肩,“真想知道他是谁。” “嗯。”黎谦懒懒地笑着,目光越过她,落在咖啡厅门口。 下一秒,门被推开,裹挟着春风的凉意,进来一位高大的军官。 姚方隅身着笔挺的军装,阴着脸扫了一圈,直接锁定了吧台边那个笑得肆意的身影。 前台小姐愣住,就听见黎谦的低笑声,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诺,他来了。” …… “从工资里扣。”姚方隅没再多说话,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前台小姐,结果前台小姐没反应。 她还处于视觉的惊喜当中,这样好看的人,咖啡厅里一下子迎来两个,还是一对儿。 她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姚方隅臭着脸付完钱,把人领出咖啡厅。 “上校,”黎谦慢悠悠跟上姚方隅的步伐,眼睛上垂下的链子随着脚步晃来晃去,“让上校破费了,晚上我请——” “你有钱?” “我有心意嘛。”黎副官绕道他上司前面,倒退着走,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我请客,您付钱。” 黎谦话还没说完,姚方隅突然停住不走了。他还没问怎么回事,脚后突然被绊倒,整个人失了重心向后仰去。 正当黎大副官以为自己要在上司面前丢大脸的时候,被人拉着腰带拽回来,扑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黎副官,你知道什么是脸吗。”姚方隅说。 好感度-80 黎谦看着姚方隅满脸严肃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怎么还会偷偷暗爽。 “上校,脸不能当饭吃。”黎谦借此机会偷偷试探,“可怜可怜你的副官?” 姚方隅:“……”这人不讲道理。 姚大上校扬长而去。 …… “嘿,黎?”linda拍了拍黎谦的肩膀。 她刚从办公区出来,头晕眼花地来买杯咖啡,就看到姚上校和黎谦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 linda识趣地等死人脸上校上校走了,才走过来和黎谦打招呼。 “琳,好巧,你怎么也来这里买咖啡?”黎谦温柔地回答她。 “这里的纪念碑很有安全感。”linda高跟鞋哒哒哒地响,红唇扬起,压低声音:“又被训了?” 黎谦单手插兜,无奈道:“是啊,连杯咖啡都不肯请。” “他就这性格,上次联谊我朋友请他跳舞,他说两句‘没空,谢谢’就把人打发了,我那个朋友竟然见了鬼地觉得他挺有礼貌。”linda小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噢上帝,真正有礼貌的绅士应该是我面前这位……” “那就好。”黎谦听笑了,“我还以为他就嫌弃我。” “您千万不要这样想,姚上校虽然长得帅,但他就是块木头,您这样优秀的人千万不要自怨自艾……”linda滔滔不绝,黎谦耐心地附和。 坐在办公室的孤独老树:……阿嚏。 最后,linda一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习惯就好,时间还早,要不要跟我们去下午茶?和同科室的那几个一起,去城里逛逛,好久没去了。” 黎谦没有马上回答,linda看出了他的犹豫,接着说:“他给你派任务了?没事的,你整理好的方案资料他绝对会自己整理一遍,你整理个大概就行,而且你也不想又撞他枪口上吧?” “那倒没有。”黎谦思考片刻,粲然一笑:“好,正好我也饿了。” linda这才笑盈盈地去开车,让黎谦在路口等他。 …… 黎谦趁着linda去开车的空挡,返回咖啡厅,借前台的座机给姚方隅又打了个电话。 还没接通就被挂了。 黎谦对前台小姐尴尬地笑笑:“抱歉,我再打一次。”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了,但是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喂?” “喂?” “喂?” 黎谦喂喂喂了好几声,对面一言不发。 “是不是线路坏了?”黎谦自顾自地说着,拉着电话线左看右看。 “……说话。”对面终于舍得吐出两个字。 “上校,工资能不能预付?” “……”对面又不说话,应该是在等黎副官的理由。 “真没钱吃饭了。” 对面“啪”地挂了电话,不一会儿黎谦就借前台小姐的电脑查到了自己的余额。 从零变成了五百英镑。 来源账户:姚方隅私人账户。 黎谦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让漂亮的小姐们知道他是个穷光蛋,幸好他的上司还算比较体贴下属,刚刚他转头就走的事情宽容的黎副官就既往不咎了。 上了linda小姐的车,黎谦才知道这位姐姐有多猛。 linda特地换了平底鞋,上车前还特意提醒他:“黎副官,我可能开得有点快,您坐稳了,右手边有塑料袋,可以吐里面。” 黎谦说:“好,那我正好见识一下琳小姐的车技。” 他什么车没开过?以前赛车也照样开得飞起,更何况这是辆亨伯,发动机跟老头儿似的,能开多快? linda:不好意思,这是改装版。 到了地方,黎大副官直奔厕所,吐得稀里哗啦。 出来之后linda连着给他递了好几张纸:“对不起啊,以前开战地汽车的。” 黎谦脸色惨白:“……没事。” 黎大嘴巴再也不随意放话了。 “手链真碍事。”linda挽起头发,发丝被她的手链缠住了。 “很好看,是纯金的吗?”黎谦早就想问。 linda的整套衣服都很时髦,她喜欢根据自己当天的穿搭换不同的耳环,项链,只有这条手链一直带着。 “嗯,是个小帅哥的,他在去年胜利前阵亡了。”linda把头发扯断了。 “非常遗憾。” “他是个很棒的小伙子。我们已经订婚了。” 黎谦没有说话。 “没事啦。”linda笑起来,“现在都结束了。你觉得战争会停吗?” “会的。” “好啦,我们不聊这个。” “你们订婚很久了吗?” “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他总是说他要娶我。早知道我就提前嫁给他了。我总是在他面前故作矜持,你能懂吗?” “能的。”黎谦说。 “你肯定不懂,不跟你聊这个了。”linda说,“我戴这条手链好看吗?” “很好看。”黎谦为她推开门。 “谢谢。在他死后我本来想丢掉的。” “可是你没有,你还是很爱他。”黎谦说。 “是的!”linda对这个回答很意外,“我想丢掉它,因为我害怕想起他。可我想为他做些什么。我想记住他,看到手链我就会想起他。早知道我什么都给他,你知道的,我很想嫁给他。我现在才明白。” “你当时在哪里?”黎谦问。 “别忘了我是开战地汽车的,当然在战场。他死的时候,我跟他在一个战场。那次是我把他运到战场去的,但是我没有把他带回来。当时在清点人数,我没有见到他,也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他被炸弹炸成碎片啦,我真的没有找到他。” 黎谦没有作声。 “我知道,我们都爱这片土地。我理解他,所以我亲自送他去。” 黎谦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啦好啦,别难过,他如果在天上看到我们现在在这里聊闲天,估计要吃醋啦。”linda笑起来,“不过我挺希望他现在下来在我面前蹦哒几下,我都快忘了他生气是什么样子。” …… 甜品店里,黎谦和linda的几个小姐妹,还有两个刚来报道的其他岗位的小军官聊的正欢。 她们对这位新来的帅气逼人的军官充满好奇,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黎谦游刃有余地回应着,顺便套了点这里的人信息,时不时地逗得女孩子们笑作一团。 仅有的三位绅士主动把单买了。 黎副官第一次感受到心在滴血是什么滋味。以前他真的,真的从来不看余额,现在看来,简直想背过气去。 ……回去必须再敲一笔。 “黎,整天跟着姚上校,”linda抿了口提拉米苏,“不觉得闷吗?” 黎谦晃着咖啡杯,笑意浅浅:“还行,挺有意思的。” “得了吧,”linda撇撇嘴,不是很理解,“您哄那群新兵蛋子还成,哄我们还是算啦。” 午后的阳光像是融化的黄油,懒洋洋地涂抹在路面上。 黎谦望着窗外,是打闹的孩童在追着一直嗡嗡转着的陀螺,银铃般天真的笑声让黎谦感到惬意。 他很喜欢在烦闷的时候,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着飞鸟或是孩子,好像自己也鲜活起来。 …… 坐在办公室里的姚上校可不这么想,因为他的副官刚给他交了一份“奶茶制作流程”的策划书。 4、解放碑(三) 夜晚,老旧的煤气灯在街道两侧亮起,远处的钟声沉沉地荡过来,停留的鸽子划过夜空,消失在教堂的圆顶轮廓之后。 时间已经很晚了,linda和她的小姐妹们还要去看场午夜的电影,不能把黎谦送回去了。 因为黎副官有点心虚,不知道他的上司有没有看到他写的那份计划书,所以着急回去。 “黎,明天见。” “明天见。” 和linda小姐道过别,黎谦就离开了。他打量着这座漂亮的城市,思考自己今晚该住哪里,回过头,看到不远处有道高挑的人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 那人倚着车门,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他穿了件长风衣,到膝盖。里面的黑色制服显得他身高腿长,放松的姿势给他添了几分随性。 黎谦看到他便笑了,径直朝着他走去。 “上校怎么在这里?”黎谦明知故问,“来等我?” “不是你说没钱吃晚饭?”姚方隅看到他走过来,就掐灭了烟。 才抽了没几口的巴尔干香烟被碾了碾,扔进了垃圾箱。 “哈哈……”黎谦干笑两声,“那我们现在去?”他只是想跟姚方隅开个玩笑,谁曾想这家伙当了真,竟然还来城里找他。黎谦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他也没问姚方隅等了他多久,他可不想让他的上司好感度再降。 黎谦随意地带着他的上司走进一家他刚刚余光瞥见的法餐厅。 黎谦今天喝咖啡喝饱了,指了指菜单上的牛排,然后把菜单递给姚方隅。 姚方隅扫了扫菜单上的外语,随便点了几个,又加了杯白兰地特调。 “上校,开车还喝酒啊?” “给你点的。”姚方隅拿过旁边的本杂志翻看起来。 “上校破费了。”黎谦莞尔。 餐厅里的氛围很好,暖洋洋的灯光感染着在场的每个人,客人们沉醉在小提琴的声音里,细说着不同的情话。 那杯白兰地被端了上来,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玻璃杯的边缘戴了一朵盛开的桃花,橙色的酒液让人感到温暖。 黎谦又笑起来,暖色的光被眼镜上的金链折射出细碎的光。他喝了一口,甜蜜的口感伴随着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完完全全是按照他的心意来的。 黎谦非常喜欢这款酒,于是又喝了一口。 又喝了一口, 又喝了一口…… 姚方隅不经意地看了黎谦一眼,又低下头,默默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好感度-70 “?”沉醉在美酒当中的黎谦嘴里含了一口酒,看到提示顿住,过了两秒又把酒咽下去,盯着眼前的人看。 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模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那也是一个春天。 他和一个人也是坐在一家店里,他静静地看着那人吃饭,用眼睛仔细地描摹他的轮廓,他记得那人生得很好看,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黎谦看了很久,还是看不清。以为是眼镜脏了,于是把眼镜摘下来,抽了张纸巾擦擦,戴回鼻梁上。 “为什么还是看不清……”黎谦有些着急,愈发用力地用擦拭镜片,到最后更加委屈,举起眼镜想摔在地上。 “你醉了。”姚方隅察觉眼前人的动静,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腕。“贵,别摔。” “可是它欺负我,我看不清你……”黎谦语气里带了委屈,更加用力地想挣脱束缚,姚方隅怕他发起疯来把别人的店砸了,连忙把人按在怀里,黎谦鬼使神差的地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亲了他一口。 “……”姚上校瞬间像尊石像静止在原地,怀里的人原本被他圈着有些难受,挣扎着想出来,亲了他一口之后安静了许多。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混合着酒香喷在姚方隅的下巴,想被猫抓了一样痒痒的。 “你简直像巴克斯。”黎谦醉醺醺地陷在沙发里,他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睛。眼圈红红的,目光像带着小勾子似的勾着姚方隅的心。 “我不像。”姚方隅不动声色,解开一颗扣子。 “你知道巴克斯是谁吗?”黎谦托着尾音说,手指不安分地滑过姚方隅的手臂。 “酒神。”姚方隅按住他胡作非为的手。 “他是放/荡的酒神。”黎谦顺势倾身,领口漏出漂亮的锁骨。瓷白的皮肤蔓延下去,让人忍不住想再往里窥探,“你怎么会认识他?” “你说过。”姚方隅别开视线,却没有阻止她作乱的手,也没能躲过黎谦呼出的甜腻的酒气。 黎谦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下巴:“我现在才说的。” “你以前说过。”姚方隅喉结滚动,还是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 “我没有。”黎谦反驳。 “你只是忘了。” “我没有健忘症。”黎谦借着醉意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倒进姚方隅怀里。 姚方隅稳稳地抱着他。 “你全都忘了。”姚方隅说话的时候有点埋怨,只是黎谦没听出来。 “哼……你就不能让让我?”黎谦慢吞吞道。 上校不说话了。 “巴克斯,你就是巴克斯……”拉着姚方隅的领带,不知不觉就扯歪了。 “嗯。”上校选择不跟醉酒的人争辩。 黎谦脸上染了些红晕,还是浅浅地笑,那双桃花眼实在是摄人心魄。 他声音有点哑:“对不起啊上校,我喝醉了,别跟我一般见识。” “……渣不渣。” “你说什么?”上校的话从黎谦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朵跑出来。 “……”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迟早会想起来的。”黎谦说。 “……” 姚方隅把粘在怀里的人剥出来,放到座位上,飞快地结了账,拉着醉鬼走出餐厅,塞进了车。 黎谦看见姚方隅手里提着个礼盒:“这是什么?送我的吗?” “嗯,送你的,假酒。” “我不喝假酒。” “嗯,那就不喝。” “你送的我可以尝尝。” “……”姚方隅把那两瓶黎谦喜欢的白兰地放进后备箱。 姚上校开车很舒服,车走的稳,又开得慢,副驾驶的人睡得香。 …… 第二天早上黎谦觉得自己爆炸了。 昨晚他都干了什么鸡毛事…… 亲了上司,还睡上司家里,就算是攻略对象,这也太快了吧?你会跟你讨厌的人睡一起吗? 这不太对吧? 黎谦醒来后就做了两件事,检查自己的清白,检查姚方隅的好感度。 好感度-60 哼哼,小样。虽然有点丢脸,但好在他没做什么特别违背常理的事。 这还拿不下他? 简直易如反掌。 很快,黎谦还没下床,姚方隅就推门进来了,手里端了杯奶茶。 哟呵,来送爱心早餐了。 “谢谢。”黎谦优雅地接过来。 等等,奶茶? 玻璃杯停在黎谦唇边。 “怎么不喝?”姚上校冷冰冰地问,“按你给的配方调的。” 黎副官不要脸地喝了口递过来的奶茶,觉得还不错,慢悠悠地赔笑:“今天写,今天写……” 黎谦准备把人敷衍走,结果姚上校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于是道:“还有事吗?”没事可以走了。 “你今天要上班,而且你迟到了。”姚上校看了看手上的腕表。 黎谦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又瘫回去,心安理得地喝了口上司亲自调配的奶茶,感觉心情美美的。 都迟到了,那不如不去了。 姚上校看出了他的副官心里打的歪心思:“工资按迟到时长扣。”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有钱。” 黎谦:“……”你怎么没被钱砸死。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缺钱的苦,现在终于要体验一下生活了。 他再次从床上坐起,想换掉睡衣,露出光洁的脊背和漂亮的肌肉线条,突然听见旁边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啊,刚刚忘了还有个人在。 黎谦把挡着眼睛的头发撩上去,摸到浴室里冲了个澡,又晃到客厅里,抓了块放在餐桌上的面包,没发现人。 窗外传来鸣笛声,黎谦探出头望下去,一辆黑色的菲亚特停在楼下。 黎谦嘴角噙着笑,钻进了姚方隅的车。 姚方隅的车开的很慢,黎谦又在副驾驶上打了会儿瞌睡,脑子里已经编纂出忽悠考勤员别扣他钱的理由,下了车就直奔前台。 “黎,才八点半,你今天来得真早。”办公区空无一人,linda从茶水区出来,打了个哈欠,看到黎谦,和他打了个招呼。 除了linda之外,黎谦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啥?你说我早到了半个小时? 这时,把车停好的的姚大上校才慢悠悠地过来。 黎谦:“……” 阳光真好,又到了两人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的时间。 今天还贴心的多出半个小时。 等时间过得差不多,黎谦听到门外响动,坐不住了。 八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出去倒了杯水,公共办公区只有两三个人。 九点过两分的时候黎谦从茶水间出来,全特么都到了。 ……跟数据加载完成似的,这群打工的牛马给了里谦一点小小的震撼。 黎副官在办公室里不像上次那样随意了,他看着电脑上“基地新兵训练计划书”的标题,憋不出半个字。 于是坐在工位上,长腿交叠,手里的笔转出残影。 但是因为黎副官转笔的技术不太精湛,在桌上磕了几次,又掉在地上几次,终于吵到了对面的姚上校。 “黎副官。”姚方隅深吸了一口气,“写不出来,就去考察一下。” 言下之意:写不出来就滚出去。 “早上风大,中午去。”黎副官理直气壮地回答,手里的笔转出残影。 中午。 “太晒了,下午去。”黎副官手里的笔出残影。 下午。 “有点饿,吃完饭——” 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砰地被关上,姚大上校夺门而出。 办公区的人倒是喜闻乐见,看见黎副官悠闲地去休息去找吃的,打趣道:“哟,又惹生气了?赶紧去哄哄。” 黎副官摆摆手。 哄啥,这货会把自己哄好,然后自己回来。 亲切的黎副官和同志们聊起天。 别看这帮人天天到处串科室,每天不是在休息室摸鱼就是聚在一起聊八卦,他们效率高的离谱,脑子里根装了台超级计算机似的,一般接到任务几个小时就能处理完。 像黎谦这样十个小时打了九个字的速度,在这里算是头一份。 黎副官想用自己的超级社交大法套点话,结果套到的全是姚上校的感情史。 比如: “姚上校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他不是性冷淡吗?” “不对,他有妻子,只是在城里离得远不常见。” “啊?我还打算帮我朋友介绍一下呢……” “他跟我说,他妻子去世了。”黎谦说,“我们聊点别的?” 众人:“?” 黎副官获得新称号,话题终结者。 撇开这个话题之后,这群智商拉满情商为零的人精又扯了很多有的没的,黎谦也快速跟大家熟络起来,套到了点有用的信息。 “哎呀,计划书那不简单?交给我好了!” 简直非常有用。 姚鳏夫:阿嚏…… 5、解放碑(四) 暮色降临,西尔亚港口依旧热闹非凡。从对岸来的商人漂洋过海,带着他们贵重的商品在这里泊船。 黎副官趁上校走了之后,用他办公室里那台从来没有使用过,却落满灰的留声机,放了一首英文歌。 还不错,黎谦缩在上校的沙发里,丝毫没有愧疚感地打了个哈欠。他其实只听了个开头的调调,就在听不懂的催眠鸟语里沉沉睡去。 三个小时前,办公的姚上校合上笔帽,发现对面的黎副官已经睡死过去。 姚方隅皱起眉,走过去,站在黎副官的办公桌前,他面前的电脑里不再是九个字的标题,好歹多了两个字,如下: [基地新兵训练计划书] 第一: …… 姚上校无情地敲了敲他的桌子,把人弄醒。 “黎副官,办公区不能留宿。” “嗯……我加班……”黎谦声音闷闷的,趴在桌上,眼皮都没撩开。 “……” 过了会儿,黎谦就听见姚上校“砰”地关门走了。 于是他迷迷糊糊打开了留声机,迷迷糊糊听了个响,又睡到晚上。 睡饱了的黎副官打开同事传过来的文件,复制粘贴,大功告成。 整栋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隔壁侦察科那栋楼倒是灯火通明。 孤独的老(黎)人(谦)陷入了沉思。 他的上司跟他说办公区不能留宿,那他能去哪呢? 黎老人想了很久,决定给优秀的自己加个班 ——去训练场逛逛。 训练场离基地不算远,也不算近,处在一个既管得着,又烦不到的位置。 因为去年训练营的长官为了折磨新兵蛋子,让他们大中午的围着办公楼跑步喊口号,吵得办公室里鸡飞狗跳,linda姐拎着高跟鞋把人家打了一顿,于是跟训练有关的场地全都滚到了两英里以外。 黎大少爷借来了linda的小汽车,小心翼翼地开火,生怕一踩油门蹿出去二里地。 还好这辆改装车比较给力,黎师傅顺利地把车开上了路。 蜿蜒的车道掩映在树林间,车灯照着前面的很小一段路。车窗半开,带着松木清香的夜风徐徐灌入。 来自未知的好奇和清新的空气引得黎谦越开越远。 黎师傅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这特么是哪儿啊…… 黎谦下了车,寂静的树林里时不时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春芽破土,倦鸟归巢,所以黎谦不觉得害怕。他把车停在原地,寻着记忆去找来路。 穿过层叠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从远方延伸而来的铁路又绵延向另一个远方。 铁路的尽头正是西尔亚港口,著名的西尔亚港口是商港,即便到了现在,周边商铺闪烁的霓虹灯仍令人着迷。 看到这条铁路,迷茫的黎师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现在,他总可以沿着铁路走,去码头讨杯酒喝。 夜晚的风吹得黎谦直打寒颤,他拢了拢身上的风衣。 风衣里木质调的气味让黎副官感到舒适。 哈,这其实是姚上校的。搭在办公室的沙发头上,被稀里糊涂的黎副官顺出来了。 黎副官可不想让自己着凉,黎大穷光蛋现在买不起药。 当然,细心且礼貌的穷光蛋给风衣的主人留下了借衣服的纸条。 想到这里,黎大穷光蛋不免有些感慨。 系统明明给了他一个如此牛逼的老爹,却什么地方也用不上。 系统:“嘻嘻,宿主请自食其力哦~” 黎谦打着手电,在鹅卵石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忽然,他的手电照到了前方的黑影。那道黑影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黎副官心里生起一个幼稚的想法。 排除那道影子是鬼的可能,夜晚在军区铁路鬼鬼祟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人帅心善的黎副官除外。 如果那人没有正当理由,积极向上的黎副官就要逮着他去找上校邀功了。 “你好。”黎副官关掉手电,走上去,拍上那人的肩膀,“你——”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啊啊啊啊——”那人突然炸毛跳起来,蹲在地上紧抱着头。 黎捣蛋鬼又戳了戳他毛绒绒的卷发,像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叫得更大声了。 捣蛋鬼被逗笑了,陪着卷毛蹲下来,轻声道:“那我饶你一命,好不好?” 卷毛哭声小了,抬起头,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轻轻晃荡,感觉似曾相识。 这哪是什么杀人犯,明明是上帝遣来的天使。 “是你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黎天使拍着卷毛的背,问道。 他认出来,这只卷毛正是上次面试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军需处……没要我……所以……我去了……巡防队。”卷毛一把鼻涕一把泪。 “啊……你没带巡防警犬吗?”黎副官略带心虚地刮了刮鼻尖。 卷毛又委屈了,哭势渐长:“它……拽不动,我就……自己……来了。” “起来吧,我陪你巡夜。”黎副官有了个更棒的想法。 卷毛愈发感动,想拉他的衣角,被他假装不经意地拂开了。 ——要是把上校的风衣弄脏了,他可懒得洗。 黎谦纡尊降贵地伸出手,问:“你今晚住值班室?” “嗯。” “一个人?”黎谦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潭水,带着春日浓浓的暖意。 “嗯……” “要不要我陪你?”黎副官大发慈悲道。 于是黎副官问心无愧地给自己找到了今晚的落脚处。 长长的铁轨躺在寂静的夜色里,远处码头绚丽的灯光给地平线描了道呲毛的紫边。枕木下长出的蒲公英合拢绒毛,却被黎谦衣脚带起的风吹散在夜空。 “你叫什么名字?”走了很久,黎副官觉得无聊,问道。 “克瑞尔。” “嗯,很可爱。” “啊……真的吗?” “骗你的。” “……” “哥,”克瑞尔突然不走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黎副官本想拉着他赶紧溜回去睡觉,这么听他一说也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他听到了远方汽船的鸣笛,极其微弱的声音,类似钟表计时的滴滴声,一闪而过,当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时,又听见一声“滴滴”,强调了它的存在。 “你这耳朵怎么比狗还灵?” “嗯,狗不是鼻子灵吗?” “你没见过耳朵灵的狗吗?” “好像……没吧。” “那回去照照镜子。” “……” 黎谦不知道为什么,越紧张就越想损人。 他和克瑞尔蹑手蹑脚地寻着声音过去,声音的源头在轨道枕木底下的铁盒子里,那里荧荧闪烁的红点标示着危险。 这是一颗定好时间的电子引信炸弹。 黎谦浑身发冷。身后的人同样瑟瑟发抖,但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像发出声音会让炸弹爆炸似的。 黎谦顺了顺气,蹲下来看炸弹上的倒计时。 五十分钟。 现在想要回去联系部队里的拆弹组根本来不及,而半个小时以后将有一趟开往西尔亚港口的特殊火车经过这里。 这趟火车运输的不是货物,而是来访的联合国访问团。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出事,没有人能担起这个责任。 他们的行踪是全程保密的,只有部队里部分高级官员知道。黎谦作为上校的副官,也有权利知道。所以今晚使团的行程原则上是安全的。 令他不寒而栗的也在此处,这说明部队里不止有外患,还有内忧。 “克瑞尔,”黎谦的声音异常冷静、严肃道,“我能相信你吗?” “能……”克瑞尔边哭边回答。 “去给铁路交通处打电话,说四号铁路有爆破风险,停止使用,并彻查所有铁路。”黎谦的声音沉稳而具有安抚人心的能力,“克瑞尔,你只有十五分钟。” “我……” “艾瑞尔,别害怕。”黎谦还是温和地笑着,好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黎谦的声音如同一股力,推着艾瑞尔一直跑,一直跑,他发誓他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他不敢停,因为黎谦说跑慢了就宰掉他。 …… 黎谦留在原地,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短刀,膝盖抵住沙砾,撬开炸弹背后的盒盖。 炸弹被定死在枕木上,黎谦只能弯着腰,咬着手电凑近看。 拆弹的原理不难,只需要定位起爆电路,切断主控芯片的供电线路就能废掉它。 而难就难在找到起爆电路。 黎谦所学的专业知识并不了解如何拆弹,但他想立功。 于公,他想为这个世界作出些什么。 于私,他想看看姚方隅的好感度是否会为此大涨。 …… 黎副官的呼吸平静得可怕,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只是额头的汗水顺着太阳穴滴落,暴露了他恐惧的内心。 最终,黎谦选了那根红色的线。 “不管了不管了……大不了下个世界再战……” 黎副官安慰着自己。 可是他还是觉得可惜,毕竟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确实很对他胃口,鬼知道下个世界会遇到什么牛马。 黎谦捏着那根线,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紧闭着双眼,割断了那根线。 …… 想象中爆炸掀起的热浪没有将他撕成碎片,而计时器的时间停在了十一分钟。 黎谦的手剧烈地颤抖,刀掉落在铁轨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他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上校的风衣。 等见到上校少须好好地向他炫耀一番。 黎谦坐了一会儿,眼前的路面被身后的光照亮,他回过头抬手挡着光,看到一群拿着强光手电,牵着警犬的人追在逆光跑向他的卷毛身后,他还隐隐约约听见艾瑞喊他“快跑”。 黎谦一秒都没耽误,拔腿就跑。 鬼知道小卷毛怎么跟那群人解释的,万一那群人以为他俩是特意来装炸弹,还叫人通知一声,贴脸挑衅部队的人,怎么办? 黎谦脑海里飞快地上演着大戏。 刚刚他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很快就被艾瑞尔追上。 “你跑什么?”黎谦边跑边喊。 “他们牵了狗!我害怕——” “……” 黎副官从艾瑞尔的视线里垂直消失。 6、解放碑(五) “不跑了,不跑了……”黎谦站在原地,扶着膝盖,冲艾瑞尔摆摆手,“你跑吧,我…不怕狗。” 艾瑞尔急得直跳脚:“那那那…我也不跑了!” 艾瑞尔是绝对不会丢下同伴的!他给自己打气。 俩人在原地喘着气,等着艾瑞尔的救兵过来。 黎谦看着身边想跑又不敢跑,呼哧呼哧喘气的艾瑞尔,金色的卷毛在他头上乱蹦,活像一只精力旺盛的泰迪犬。 黎副官没忍住,在他头上摸了两把,又听见他开始呜咽。 他这才发现艾瑞尔比他高大半头。 “跑什么跑什么!见到人了还跑!”带头的军官匆匆赶来,气势汹汹地冲他们喊,“人没事吧?炸弹在哪里?”那人拎着强光手电照得黎谦睁不开眼。 “已经拆掉了。”黎谦指指前面。 “你叫什么?哪个部门的?为什么在这里?”那人把躲在黎谦身后的艾瑞尔拽到自己身后,留黎谦一个人被强光照着。 嘿…艾瑞尔比那人也高半个头。 黎谦不由地笑出来,看到那人又要发作,立马正经道:“黎谦,姚上校的副官。本来要去训练场,结果迷路了。” 那人明显被噎住,把对着黎谦的手电挪开,黎谦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那人长得并不凶,甚至可以说清秀。只有一直皱着的眉和紧抿的唇让他显得不容靠近。他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跑了这么久才稍微凌乱。 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同来的其他军官便截然不同,统一的军绿背心和大裤叉,鞋一套就扛着爆破桶和工具箱来了,更有甚者拖鞋挂在脚脖子上,光着脚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走。 “你们俩都跟我回审讯室,让姚方隅自己来领人!” …… 审讯室里,黎副官无聊赖地拨弄着那盆绿萝,而艾瑞尔在他旁边掉眼泪。 黎副官觉得他这样怪可爱:“怎么掉那么多眼泪?晚上老巫婆来找你怎么办?” “啊…真的吗?”艾瑞尔吸吸鼻子。 “真个屁!你们几个要脸吗?留一个刚来的新兵蛋子去巡夜?你们组长怎么排的班?”隔壁审讯室那叫一个热闹,带他们回来的长官还在训人,“还有你叫什么叫?你也违反纪律!” 严厉的长官连狗也没放过。 “…真的啊,说不定会挖掉你的眼睛……”黎谦忽略掉隔壁的噪音,继续忽悠艾瑞尔,“所以你害怕的话,我就勉为其难陪你——” 话还没说完,审讯室的门被“砰”地撞开。用脚想都知道是某位天天一生气就摔门的上校来了。 …… 两个小时以前。 裹着浴巾的姚上校坐在电脑前,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腹部的肌肉,滑入胯骨,晕湿浴巾。他的胸膛还泛着被热水冲刷过的淡粉色,肌肉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凌厉而漂亮。 电脑里是一封未发送的邮件: [黎副官,我没有带外套,] 闪烁的光标一直停在那里,后面是被姚方隅删掉的字:你想的话,可以来我家。 姚方隅还在删删改改,就接到了审讯室的电话。 ……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姚方隅脸色黑得像去上坟,他的指节还抵在门把手上,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上校——”黎谦看到姚方隅那副模样,就知道他生气了,正想往火上烧点油。话还没出口就被姚上校身上的低气压堵了回去。 姚方隅走到他面前时,近乎脱力地抓住黎谦的手臂。 黎谦感觉到他浑身在剧烈地发抖。 那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把姚方隅一向的沉稳击碎。 “……” “没事了。我好好的,不是吗?”黎副官看着如此紧张的上校,暂时放弃了损人的话,轻轻地给姚方隅顺毛。 审讯室很暗,黎谦看不清姚方隅的神情,出来之后他才看到姚方隅眼角泛着红。 “不听指挥,自作主张,禁闭三天。”姚方隅的神情像什么都没发生。 …刚觉得上司可爱,黎谦觉得自己瞎了眼。 “哥…”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艾瑞尔突然出声,“那我今晚……” 没有好心人陪可怜的艾瑞尔睡觉了。 “没事,遇到老巫婆就一棍子敲死她。”黎副官表现得很遗憾,因为现在他自己也要被姚巫婆抓走了。 …… 于是黎副官在艾瑞尔可怜巴巴的眼神里跟着姚上校走了。 晚风很凉,好在黎谦身上穿着姚方隅的风衣,不是很冷。 “上校,生气了?”姚方隅走得很快,黎谦需要跑两步才跟得上。 “上校?” “上校?” “……” 黎谦叫了好几声。 上了车,黎谦又问:“去哪里?现在就要把我送去关禁闭?” “…回家。” 姚方隅的车开得还是很稳,只是车窗大开,冷风直往他脖子里灌。 “上校,今天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报备,就——”黎谦还想解释。 “嗯,你觉得什么情况不紧急?你从来都觉得你自己能行,什么都不说,你觉得你什么都能自己担着,如果你剪错了线,你想过后果吗?你这么有能力,干脆这个上校让给你!” 黎谦:“……” 姚方隅猛得打方向拐进辅路,轮胎擦着防护栏发出刺耳的声响,黎谦被惯性甩上车门,肩胛骨磕得生疼。 今晚的姚上校太反常,一怒之下竟然说了那么多话。 黎谦还没消化完这段话,姚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抱歉,我失态了。” “姚上校,”黎谦揉揉被撞疼的手臂,声音放低两度,“原谅我吧,下次跟你说,好不好?” 黎谦不知道姚方隅为什么这件事如此愤怒。黎谦只是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又如鲠在喉。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跟姚方隅说。 到了嘴边,却都忘了。 “疼吗?”姚方隅声音有些哑。 “不疼。” “对不起。”姚方隅说。 过了很久,久到姚方隅以为黎谦已经睡着时,他听到旁边的人清晰而缓慢地说了句话。 “是我对不起你。” 黎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只是黎谦觉得这句话他早就该说了。 或许是上辈子,或许是上上辈子。 他记不得了。 健忘的黎先生只能跟委屈的姚先生说抱歉。 车在独栋小楼前停下,引擎盖还在发烫。 上了楼,两人依然一言不发。不过看姚上校的表情,大概是不气了。 黎副官熟门熟路地摸到卧室,床头柜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你睡隔壁。”姚方隅看到黎谦在自己卧室里晃悠,皱起眉。 “我记得我上次就睡这里。” “上次是你自己跟进来的。” “哦,这次不行吗?” “……” 见姚方隅不答应,垂着眼纠结的模样逗得黎谦笑起来,他又道:“上校,我怕黑。” 你怕个屁。 偏偏姚方隅吃这一套,默许了黎谦在他床上坐下的行为,转身去了隔壁,把原本给黎副官准备的杏粉色被子抱过来,把被子和被单都换了。 “上校,你品味不错。” 黎谦看到暖色的被子,心情好起来。 下一秒,手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锁住。 低头一看,不出所料是一副手铐。手铐的另一端被锁在姚方隅手上。 “…”黎逃犯收回刚才的夸赞。 “就这样睡。”姚上校不作解释。 “没换衣服。” “就这样换。” “这样不方便。”黎谦看着姚方隅突如其来的紧慎,又笑了。 “……”姚方隅默默解开手铐,等姚方隅换好衣服又重新铐上。 “还没洗澡。” “不洗了。” 姚方隅熄了灯,两人安静地躺着。 窗外的夜风一吹,桃树上的花瓣便飞飞扬扬地飘落下来,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仿佛一场等不来的春雪。 …… 审讯室,被提来训话的人都走了,黎谦这样犯了事儿的也被领走了,只剩不敢一个人回值班室的艾瑞尔和被迫加班的长官大眼瞪小眼。 气凶凶的长官叫连承,是后勤保障部的部长。 今晚的事情很重要,所以局长亲自来监督,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当他在通讯室坐立不安的时候,看见这个脸上糊着鼻涕的小兵撞了进来,告诉他发现了炸弹。 连承正要牵了警犬跟着他去看看,结果这家伙掉头就跑,怎么喊都不停下来。 连承怕那家伙跑没影儿了,赶紧打着手电追。 现在连承发现这家伙只是单纯的胆小。 “哭什么?为什么还不回去?”连承抱着手问。 “长官……你别骂我……”艾瑞尔哭得一抽一抽。 “谁特么骂你了?你不回去值班吗?!”连承一口气没上来。 “换……班了。” “那你还不回去睡觉?” “我害怕……黎副官……说…有…老巫婆……” ……净把孩子教坏了。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嗯……” “嗯什么嗯!”连承要上火了,“快点滚回去睡觉!” “可是我……” “……” 最终,巡防兵在气成火人的连部长的家里留了宿。 “谢谢长官……”艾瑞尔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连承眨巴。 “长官,你腰好细哦。” “……我不喜欢会打呼噜的!” “哦……那我不打呼噜。” 7、解放碑(六) 黎副官的三天禁闭之旅如下: “上校,我想喝水。” “自己去接。” “手被铐着,接不了。”黎副官扯动拴在床头的手给姚方隅看。 于是黎副官获得一杯水。 “上校,我想吃小蛋糕。” “上校,我想去厕所。” “上校,我想听故事。” “上校……” 好感度+20 于是黎副官获得一只自愿上钩的许愿神。 黎谦得意地笑了。 他发现只要他只要表现出些许对姚上校的依赖,姚上校的表情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比如会变得很好说话,或是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再对他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会不经意地抚摸左手的无名指。 黎谦看得出来,他曾经和他的爱人结婚了。 每想到这里,黎谦总感觉心口发闷。 他总是安慰自己,都是前妻啦……其实他说服不了自己。每次想继续往下想,大脑就跟宕机似的。 他像是偷走别人幸福的小偷,却又不得不为了攻略任务靠近他。 黎谦想了很久,想通了。 亡妻又怎样?黎大少爷喜欢的无论如何都要抢过来。 他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把姚方隅勾过来。 于是黎大少爷喝着姚管家端来的酒,心安理得地听着姚管家讲的童话故事,美滋滋地睡了。 …… 在姚方隅的视角里,黎大少爷喝醉的时候很乖,但是会变得有些黏人。 比如喜欢说很多胡话,还喜欢给他发布各种命令。 姚管家全部接受。 他当然没有违背他的爱人,因为那个人现在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安稳地睡着。 当然啦,姚方隅还是很谨慎的,他从一见到黎的时候就开始了试探。 第一面的彬彬有礼,得不到反馈就胡搅蛮缠,混熟了(黎谦单方面觉得)之后喜欢明里暗里阴阳怪气,把人惹急了又可怜巴巴地来哄…… 再到后来,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研究奶茶配方,喜欢果香味的白兰地(尽管一杯倒)……都跟他记忆里的黎谦一模一样。 所以他喜欢不说话,这样黎谦就会说很多; 他经常假装生气,这样黎谦就会来哄他。 …… 尽管如此,姚方隅见到黎谦的第一面还是想赶走他。 他真的害怕了,怕这个跟黎谦完全相像的人不是黎谦,怕自己又重蹈复辙。 上辈子,他本来可以一个人长大,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离开。 偏偏被黎谦缠上了。 久违地,枯木开出第一枝春桃。 黎谦追他的第八年,他们结了婚。 他们像千千万万的眷侣一样相爱,牵手,接吻。 一年之后,黎谦就消失了,毫无前兆和踪迹可寻。 姚方隅找了他很久,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了。 最后,姚方隅找到了他的墓碑。 同一天,姚方隅跳楼坠亡。 于是黎谦在世上再无遗物。 …… 姚方隅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另一个国度,他发现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黎谦。 他尝试过自杀,无果。 于是他只能一边找黎谦,一边学习新语言,完成新工作,按家里的要求进了部队。 …… 姚方隅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黎谦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他就那样淡淡地笑着,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那个瞬间姚方隅觉得自己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绪要爆发了。 他真想把黎谦锁在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姚方隅想好了,如果这个人不是黎谦,他就让这个人走,他继续等黎谦来。 幸好……幸好。 他是黎谦。 只是他把自己忘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有未来。 我们重新来。 姚方隅恨黎谦,因为黎谦一声不吭地把他扔了; 姚方隅爱黎谦,因为黎谦早就侵入了他的全部。 无法割舍,因为烙印在心口,侵染四肢百骸。 …… 姚方隅侧躺在床边,一分一厘地观察着黎谦的眉目。 细腻的,会呼吸的,他要全部记住。 “看什么?手疼,给我揉揉。”黎少爷半梦半醒间感受到姚方隅的目光,反手握住跟他铐在一起的手腕,把人拉进被窝,被子罩住他们俩的头。 姚方隅呼吸间都是黎谦惯用的洗发水的香味。 …… 手腕被揉得发烫,黎谦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黎少爷的三日假期就此结束,苦逼的黎副官要重新投入工作。 “黎,你恢复真快,竟然还长胖了!”linda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红色包臀裙,给黑暗的工作日添了两分色彩。 “琳,你今天很性感。”黎谦一如既往地夸赞。 “谢谢。”linda大方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请半个月呢,你立了大功亲爱的。” “那我是否能荣幸地请您吃顿晚餐?”黎谦先前走的时候把linda的车忘在了树林,是第二天姚方隅托警卫开回来的。 以表歉意,黎谦发出了邀请。 linda红唇勾起,温柔地捂住胸前,颔首:“也是我的荣幸。” …… 黎谦跟linda约定在今天下午,因为明天那群新兵蛋子就要正式开始训练了。 这次纳入的新兵里应该放着什么重要的人,上级让姚方隅亲自督导。 姚上校检察了黎副官一秒完成的计划书,觉得可行,本来准备予以通过,结果本着负责的态度多看了两眼。 热身运动:仰卧起坐5000个 俯卧撑30000个 长跑10000公里 姚方隅:“……” 他黑着脸,把数据一项一项改回来。 紧接着,姚方隅接到了更加令他脸黑的电话。 “上校,我今天晚上去跟linda吃晚餐,能报销吗?” 姚方隅的脸上色彩纷呈。 黎谦听到对面又是沉默,早有预料,又道:“今晚给留门吗?” “八点半。”对面吐出三个字。 两人都非常默契地默认了黎谦入住姚上校家里的事实。 “太早了,上校。”黎副官还想讨价还价。 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 不久,他就收到了转账,来自姚上校的私人账户。 黎富翁心满意足地收好银行卡,潇洒离开。 “琳,今天我开车。”黎谦见到linda,向她点头问好。 “是我之前开得太快了?” “当然不是。”黎谦绅士地为linda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今晚我尽地主之宜。” “谢谢。”linda小姐莞尔。 “请。” 黎先生的音调带着些许慵懒的优雅,像是某种精细调配过的葡萄酒,不过分甜腻,却足够令人微醺。 关上车门时,黎谦的手掌轻轻地挡在车顶边缘,贴心地确保linda的发丝不会被车门夹到。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窗外的霓虹灯投射在黎谦的眼镜上,亮晶晶的。黎谦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取下眼镜,捏着镜架卡入衬衫的领口。 眼镜上挂着那两条用来装逼的细链在上次他姚上校喝醉酒之后被姚上校取下来没收了,理由是他差点用其勒死自己。 取掉了碍事的细链,黎先生倒显得更加干练清爽。 “你总是这样吗?”linda突然问。 “哪样?” “让人挑不出毛病。” 黎先生眼尾弯弯,调侃道:“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 “总得让linda小姐挑一个出来。” linda的笑声淹没在晚风里。 “看来你跟姚上校的关系变好了?”俩人客套完,进入了正题。 “还行,怎么这样说?” “他去领你那天晚上像是要去杀人。”linda吐槽,“我们差点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结果今早竟然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linda声音放缓, “而且你现在开的还是他的私家车。” “嗯,他很有趣。”黎谦眉毛上扬。 “那你可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黎谦笑着听她说。 “能半天气他三回,你肯定更有趣。”linda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黎谦笑着没回话,餐厅前那棵高大的平原枫木被罩了一层温和的光晕。 linda下了车,往餐厅里扫了一眼,拉住黎谦:“连部长他们也在? “没啊。”黎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承和艾瑞尔在共进晚餐。 “他们自己来的吧,碰巧遇上。”黎谦解释。 “他对面那个是?” 透过玻璃门,连承半推半就地吃着艾瑞尔喂的食物。 “新招的巡防兵。” “哦——” linda和黎谦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 “没想到连部长喜欢这款。”linda打量了一番艾瑞尔,金色的卷毛柔顺地呆在脑袋上,等着艾连的夸奖。 …… “好吃吗?好吃吗?” “不好吃。” 艾瑞努努嘴,作势要哭。 “还行。”连承说。 艾瑞尔又嘿嘿地笑起来。 如果艾瑞尔有条尾巴,那一定摇得飞上天了。 …… 两人默契地换了家餐厅。 餐厅里,贝多芬的钢琴曲在空气里流转,盖过刀叉与瓷盘相碰的 轻响,红丝绒窗帘掩着窗外繁华的喧嚣。 “干杯。” “干杯。”linda纤长的指尖托着杯唇,“祝你早日追到他。” “啊…”黎谦酒杯里的白葡萄酒晃出断断续续的涟漪,“很明显吗?” “你觉得呢?”linda反问,“看得出来,他对也你不一样。” “也许吧。”黎谦挑眉。 “我很幸运。” 8、解放碑(七) 黎谦回到姚方隅的住处,玄关留了一盏灯。他脱掉外套,挂上衣帽架,蹑手蹑脚地溜上楼。 楼梯的转角处也亮着一盏灯。 姚方隅的房间还亮着灯,光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渗出来。 黎谦有点来气,要是姚方隅不等他,他现在就能理直气壮地踹门进去,而不是略显愧疚地在门口思考怎么面对姚上校的盘问。 黎谦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准备不打扰姚方隅了,去沙发上睡。 上校的房门开了。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啊……你还没睡啊,”黎谦说着,侧身挤进上校的房间,“今晚linda喝醉了,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为自己晚归的行为辩解。 “你呢?”你怎么没醉? “兑水了。” “……” “谢谢上校等我到现在。”黎谦顺手拿起床头柜上放凉的牛奶,“不用担心,你的副官会保护好自己的。” 姚方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牛奶:“不是给你的。” “哦。”黎谦放下杯子。 “凉了,不喝了。” “那我喝。”黎大少爷勤俭持家。 姚方隅默认,回床上躺下,在身边留出空位,继续看报纸。 黎谦洗漱完,在上校旁边躺下。他翻身,杵着头:“上校还不睡吗?” “你写的计划书,你自己看完了吗?” “我写的为什么还要再看一遍?” “……那明天你全权负责。” “?” 啥?你让我带他们跑三公里? 姚方隅合上杂志,看着黎谦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头按灭了灯。 好感度20-1 +1 ? 怎么跌了又涨了?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黎谦疑惑,瞌睡虫却满天飞。 他又睡了一个好觉。 和那群新兵不同,他们五点半就要起来训练,由教官带队先去山上跑几个小时。而黎谦只需要十点半到场发言,然后装模作样巡视两圈就算任务完成。 九点多,黎副就到训练场晃悠去了。 那群新兵刚从山上回来,令黎谦震惊的是他们居然还能像牛一样气势如虹地奔腾到食堂。 黎谦只穿了件军绿色的背心在食堂门口闲逛。他出来的时候本来穿了件花衬衫,被姚上校堵着不让出门,非得他穿戴整齐才放出来。 于是追求个性的黎副官嫌热把能脱的正装都脱了。 “有火吗?”他的后背被人戳了戳。 黎谦转过身,一个剃成平头,同样穿着军绿色背心,不过已经被汗水浸成深绿色的人叼着根烟。 黎谦递过去一个卡地亚。 “挺高级,”那人捏着金属盒盖把玩,熟练地点燃嘴里的烟,“你是被家里塞进来的?” “不算吧。”黎谦打量着他。 有趣的是,他好像把自己当成新兵了。 “哼。”那人以为黎谦是关系户还不好意思说,“这苦逼地方你也得待下去,早点回家,少受点罪。”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钱多。”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那人白了他一眼:“养老婆。” “你才多大,就结婚了?” “不小了。”那人吐了一口烟,把打火机还给黎谦,“我叫李昊勇,你叫什么?” 黎谦这才看见他寸头侧面有道疤痕。 “李谦。”黎副官面不改色地把读音改掉。 李昊勇蹲在树底下抽完烟,拍拍黎谦的肩膀:“走了,要集合了。” “你先去,我等一会儿。” 黎谦当然不会走,他要抓迟到的。 …… 食堂里已经没有人吃饭了,黎谦听到食堂背后的巷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个新兵在垃圾桶旁边蹲着啃苹果。其中一个是褐发蓝眼。 共和国原本就吸收了来自各地区的人才,亚裔,欧裔,拉丁裔都有。亚裔还是多一些,黎谦见到亚洲人也有自然的好感。 “哥们儿,你也逃了?”黎谦想吓他们一跳,结果由于自己长得不像军官,第二次被认错。 “不是,早上你也逃跑了?你牛逼!”那俩人看黎谦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反观他们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大片,猜测道。 “要集合了,你们怎么还在里?”那俩人问 “你们不也在这里?” “你去不去集合?你去的话我俩也去。”那俩货终究是怂,或许是盲目的从众心理,本着一个人犯错是大事,三个人犯错就没事的道理,询问黎副官的意见。 “我应该要去。”黎谦憋笑。 “行吧,你走快点!”其中一个人把苹果啃完,丢进垃圾箱。另一个嘴里还剩一半,又咬了一口恋恋不舍地把另一半丢进垃圾桶。 “能不能请假啊?他妈的第一天就要累死我……”一个人边喊边嚎。 “可以把体温计放热水里。” “太老套了吧?教官会信吗?” 三个人急匆匆往训练场跑。 到了训练场,他们发现跟他们一起来的黎谦不见了。 “我靠,他又跑了?” 他们还在盘算要不要逃跑,反正只是领导讲话,又没什么好听的。 “同志们。”台上的领导已经开始发言,“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新兵动员大会……”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俩人抬头往台上看,黎谦身着正装,肩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在此之前,三班的王虎同志,建议你下周再请假,因为这周我不请假。”黎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幸灾乐祸地盯着方队里一颗久久不能转动的脑袋。 我不请假就会一直盯着你哦—— 台下的新兵已经石化,台上的始作俑者已经翻开文件夹,正经八百地宣读训练计划。 队伍最后的姚方隅抱着手机,看着台上认真演讲的人时不时看过来,冲自己眨眼,转身离开。 怎么走了……黎谦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念,余光往姚方隅离开的方向看,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黎谦匆匆念完计划,下台去找姚方隅,他在为教官休息室看他的破报纸。 “怎么突然走了?我讲的不好吗?”黎谦在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桌上玻璃杯里倒好的水。 “那是我的杯子。” “不嫌弃你。” “……” “晚上我要陪他们上山,不用给我留门。” “我跟你去。” “你去干什么?指挥部要有人。”黎谦道,“我只是去看看,我们要找的人不是在那群新兵里面吗,现在训练才刚开始,他不会有动作。” “……” “别担心。”黎谦安抚他。 他心底还是笑。明明姚方隅什么都没说,他还是知道姚方隅在想什么。 姚方隅就是在担心他。 到目前为止,黎谦的攻略任务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姚方隅表面看起来总是那样波澜不惊,心里面好感度却蹭蹭蹭往上涨。 这让黎谦很有成就感。 照这样下去,凭借自己的魅力很快就能让高冷的姚上校沦陷。 下午的时候太阳很大,黎谦坐在车里看着外面气喘吁吁跑上山的新兵,贱兮兮地打开车窗。 …… 王虎和他队友两个人跑在队伍最后面。 “我靠……真不是人……还……玩弄我感情……”王虎边骂边轮着胳膊加快脚步,旁边开上来的汽车在他面前放慢速度,里面的人探出头冲他笑眯眯道:“跑快点啊,今晚给你加鸡腿。” 说完,车扬长而去,喷他一脸尾气。 “这……是人吗?还要不要脸了?这是怎么……当上长官的?!” 黎谦:咋了,色/诱不行吗。 山上的训练项目比较注重体能和技能的提升,黎谦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除了白天能在办公室里恶补理论知识,晚上在上校眼皮子底下只能睡觉,他根本没有时间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体能。 如果这群新兵不服气,让他做个什么动作示范,那是百分之百要露馅儿的。 这就导致现在所有人包括黎谦自己,都以为他是实打实的关系户。 其实是因为他老爹,或者说是系统为他准备了一份完美的档案。 他的军事专业能力在档案里是被专门标出重点的,因为这些能力他可以在短时间内全部学完。 所以黎谦当上这个副官情有可原。除了体能比这群新兵还垃圾,他的理论知识足以应付这群心气正高的新兵。 黎谦还为此抱怨了系统很久,开局一个身份一个档案剩下的全靠自己闯荡。 碰到像他这样学习能力超强的帅哥还好,碰上学渣怎么办? 臭屁的黎副官在树荫底下叼着根草。 日头正盛,远处滚来闷雷,山顶被乌云极速笼罩,气温极速降低。 “这天气见了鬼。”队伍里的人窃窃私语。 “继续训练!”领头的教官喊道。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天空隐隐地想撕出闪电。 “别训了!去避雨!”雨下得突然,山上泥泞不安全。要是那个新兵还垃圾被雷劈死,他是要担责任的。 部队经常去山上训练,有的时候还会长期驻扎,所以有几处建好的宿舍和休息处,里面备着基础的食物和水。 “清点人数!”这群新兵乱糟糟地往地上一坐,累得半死,任由雨点砸在身上也死赖着不想动。 “报告!三班罗尔斯不见了!” 怨声载道的声音戛然而止,王虎急匆匆地跑到黎副官跟前:“哥,哥,跟我一起的罗尔斯不见了,刚,刚他还在……” 9、解放碑(八) 最让黎谦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尽管之前做了很多准备,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亲身实践。 雨水顺着黎谦的睫毛往下滴,黎谦穿上防水雨衣,嘱咐道:“联系大本营,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估计被淹了,我去找人。” “我跟你去。”李昊勇刚才蹲在旁边一言不发,直到黎谦说自己要去找人,他才开口。 “你出事了我就更担不起责任了。你不是来赚钱吗?小心去了没命。”黎谦已经带了另外两位教官跑进雨里。 李昊勇没有在原地带着,站起来也想往雨里跑,被教官拦下来。 “你去什么去?老实呆着!” “……”他悻悻坐回地上,搓了把脑袋,戴上帽子。 天色迅速暗下来,黎谦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土黏在靴子上,每次把脚从泥里拔出来都要费工夫。 他寻着罗尔斯消失的方向找过去,等听到微弱的呼喊声时,大雨已经冲断了来时路,倒塌的树截断他的后路,他跨过被狂风吹断的树枝,脸上被树枝剐蹭得刺疼。 他愈发烦躁,加快了脚步。 …… 等他听到细微的呼喊声时,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 暴雨如注,松动的岩石不断从崖壁上剥落,随着雨砸入深谷。黎谦抹了把脸,擦掉眼睛里模糊的水雾,循着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往前摸去。 山沟里,罗尔斯半个身子卡在石缝里,脸色惨白,迷彩服被石头划开口子,血水混着泥水往土里流。 黎谦降低重心,试着踩住稳固的石头,慢慢往下挪。 罗尔斯所处的地方太低,摇摇欲坠的土块根本支撑不了一位成年男性的重量,但如果他跳到沟里,那他们两个就都别想出去。 黎副官没办法,半跪着向罗尔斯伸出手,打算把他拉上来。 罗尔斯死死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救、救救我……” “你找地方踩着,脚有没有卡住——”黎谦话音未落,对方突然发力,求生本能让罗尔斯猛地一拽。 黎谦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拖进山沟,后背重重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罗尔斯摔在他身边,头磕在石头上,当场昏了过去。 “……真行。”黎谦咬着牙撑起身,额头的血和雨水混着往下滴,他手上干净利落地给罗尔斯检查伤口,扯开小小型急救包麻利地给他的脚踝消毒,缠上绷带。 黎谦的心跳得很快,肾上腺素使他变得异常冷静,他处理完罗尔斯的伤口,确定他没有大碍,终于松了力气,真个人仰面躺在斜坡上喘气。 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山风裹着冰雨袭来,如坠冰窟。黎谦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地发抖,体温慢慢地流失。他蹬着旁边的那棵树,让自己不要滑下去,眼皮越来越沉。 …… 黎谦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再醒来恍惚间听见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罗尔斯……有人来了……”他眼睛被雨水冲得睁不开,强撑着抬起手在旁边摸,想让罗尔斯呼救,却发现手动不了。 天完全黑透了。 救援队打着的灯光扫过来,刺痛黎谦的眼睛。 “我们在——”黎谦下意识出声,嘴却被捂住。 他喉咙里呛满血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他的口鼻,指缝间溢出的最后一丝空气也被剥夺。 他的手被绷带捆住,挣扎着去抓对方的手腕,却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早已经使不上力气,仿佛被扔进了冰水潭。 双腿不停地想要找到什么着力点,却不停地踩空,只能无力地乱蹬。 直升机的气旋扫过他的脸,明明近在咫尺,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来,再次刺得他瞳孔紧缩。 救……救……我。 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被剥夺。 黎谦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罗尔斯发觉他挣扎不动了,就把他翻过来,一只手死死按着他的嘴,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 黎谦的伤口顶在尖锐的石头上,鲜血浸透绷带,黏在衣服上,被暴力地撕开。 “长官,你他妈怎么长得这么带劲啊?我本来不想搞你,你踏马送上门了。反正老子今天走不出去了,你让老子爽一把——”罗尔斯的手劲很大,完全不像先前和王虎在一起那样虚弱无力。 罗尔斯贪婪地舔黎谦的脸,如野兽进食般撕咬他的脖子,粘腻温热的触感让黎谦胃里一阵翻搅,却因为气管被堵住吐不出来,胃部不停地痉挛。 不要……不要…… 黎谦无力地挣扎,不停地捶打他,但都无济于事,视线里只有罗尔斯那张恶心的脸。 罗尔斯坐在黎谦身上,松开捂着他的脸手,急不可耐地解皮带,丢到旁边。 黎谦终于能呼吸,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如同灼烧一般呛得他不停地干呕。 他整个人被罗尔斯压着:“你躲什么?你踏马弱成这样怎么当上军官的?不是靠卖屁股?” 黎谦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也动不了。他口干舌燥,手脚发凉,他抬高头想要呼吸到更多的是空气,呼吸却越来越困难。 不要…… 黎谦喉咙间溢出呜咽声,发狠地踹罗尔斯,终于把他蹬了下去,罗尔斯操了一声又来抓他的脚。 他的半边 身体因为剧烈挣扎,下面的土块松动,他整个人马上就要往下滑,罗尔斯抓着他的脚才使他没有掉下去。 他用手卡在树枝上,不停地往前爬。 “你他妈再往前爬就是找死!”罗尔斯如果再抓着他,自己也要被拖下万丈深渊,他松开黎谦的脚腕,黎谦整个人就顺着抖落的泥土滚下了山。 …… 断裂的树皮划开他的皮肉,每一次撞击黎谦都感觉自己要散架了。 他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中支离破碎,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他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手指在湿滑的苔藓上抓挠,指甲翻起,什么也抓不住。 最终,他的左手臂以一种不自然地角度扭曲着,整个人如同死鱼般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黎谦躺在雨里,脸上沾满泥土落叶,他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看着直升机飞远,连扯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操…… 他只是来追个人,不给浪漫剧情也就算了,现在快他妈的死了。 之前差点被炸死都不怎么怕,现在又开始怕死了。 人之常情嘛。 黎谦自暴自弃地想。 …… 下着暴雨的夜晚如同冰柜子,他却觉得整个身体像是在燃烧,烫得他觉得自己要蒸发。 黑夜夺取了他的视线,听觉。他的头愈发沉重。 尽管他告诉自己别睡,还是不可控地昏过去,又被冷醒,然后不断地重复。 没有人会找到他了。 黎谦开始不断地做梦,他看见直升机的探照光精准地锁定他,姚方隅从上面跳下来,把他抱在怀里,醒过来就只剩他自己躺在那里。 他还梦到自己和姚方隅在一个学校相遇,他追着姚方隅走,缠着姚方隅一起吃饭,一起回家。 …… 他还梦到,姚方隅抱着自己的墓碑哭。 哈哈,姚上校还会哭呢…… 他还梦到很多,每一个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让黎谦温暖得想笑出来。 大概是自己活不成了,多做点梦过过瘾。 黎谦闭着眼,慢慢地想。 …… 雨还是没有停,周围越来越黑,黎谦的皮肤被雨水泡得发白。 他浑浑噩噩地躺着,脸上被雨水打得发疼,他想抬起手臂挡住脸,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痛,根本抬不起来。 …… 怎么还不死啊…… 他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全身原本麻木的伤口在此时都传来痛感,他疼得想在地上打滚也做不到。 怎么还没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谦疼得躬起脊背,如同一条将要渴死的鱼。 …… 他又做了一个美梦,他好像听到了上校的声音。 他梦见上校找到了他,他睁不开眼,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裹住了他颤抖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气息,让他觉得温暖的气息。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上校轮廓。 姚、方、隅…… 他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哈……这个梦怎么那么真实……连气味和触感也那么真实…… 只是有点可惜,上校听不到他的声音。 黎谦觉得眼眶有片刻的温热,分不清是幻觉还是自己哭了。 对、不、起。 他的嘴巴一直在动。 这个美梦还在继续,上校小心地将他抱起来,手臂托着他的膝弯和后背,力道很稳。 黎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 不要…… 他不要上校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太丑了,看了上校就不喜欢他了,梦里的上校也不可以…… “别动。”他因为虚弱,轻易地被按住。 “你、别、嫌弃我……” “不会。” “我要、穿、衣服。” 姚方隅把盖在他身上那件大衣过得更紧。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黎谦也没有力气动了,整个人还在不停地颤抖。 “真的。”姚方隅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那你、把这个、拿、走吧。”黎谦回过部分体力,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微型摄像机按在姚方隅怀里,“我、活不、下来,太、疼了、你、放我下来……” 黎谦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活得下来,活得下来……”姚方隅的声音哽咽得很明显,像是在对黎谦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上校,别哭啦……” 山上到处被高大的树木挡着,直升机没法降落下来,姚方隅背着黎谦,一步一步踩进泥水里。 黎谦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颈侧,湿漉漉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他的手臂一只松松地环着姚方隅的脖子,另一只垂落,指尖冰冷,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紧一下,像是怕自己会滑下去。 “黎谦,别睡。” “姚方隅……”黎谦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走,“我不睡。” “嗯。” “我重不重?” “不重。” 黎谦低低地笑了两声,气息喷在姚方隅耳后,痒丝丝的。 “你累不累?” “不累。” 姚方隅的呼吸很快,但很平稳,黎谦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绷紧。 “姚方隅……”黎谦重复着姚方隅的名字,像是梦中呓语。 “嗯。” “你爱不爱我?” “……” 姚方隅的脚步没有停,也没说话。 …… 黎谦也没再追问,只是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别睡。”姚方隅又说。 “我不睡……”黎谦的声音闷闷的,夹杂着呜咽,“睡着了,醒过来见不到你,我就死了……” 姚方隅的喉咙发紧,他的手臂托着黎谦往上掂了掂,让黎谦贴得更紧。 姚方隅的胸口被堵着,无数的情绪喷薄欲出。 他也知道死了就见不到了,还是他妈的一个人偷偷地走! 他妈的,他妈的!黎谦你他妈的就这么要强! …… 最终,即将爆发的情绪全部被姚方隅按回胸腔,全部转化为心疼,涟漪在他心里的湖水中激起千层浪,有转瞬化为平静。 “你是不是哭了?” “没。” “你就是哭了。”黎谦颤巍巍地抬起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不丢人,你哭着也好看……” “黎谦。” “嗯。” “我恨你。”姚方隅说。 “那求你……”黎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少恨一点。 “黎谦?” “……” “黎谦?” “……” 黎谦在姚方隅的背上睡了过去,姚方隅心脏漏了一拍,发觉背上的人还有呼吸,松了口气,继续走。 姚方隅的好感度像是出了问题,在-50和+50之间来回闪烁,久久不能定格。 在黎谦死后,他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他自己的内心。 因为他就是个胆小鬼,他不敢去接受黎谦离开的事实。 每每想到黎谦,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找到他,质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走。 在黎谦出现以前,他根本不理解人为什么有情感,面对因为悲伤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或者面对喜极而泣的人的时候,他都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会有这样。 后来,黎谦教他开心,教他幸福。当时,他好像真的体会到了这些情绪。 黎谦带给他的所有感受都是正向的,以至于黎谦死后他无法理解自己产生的感情。 他的心脏总是如刀割一般疼,他经常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脸是湿的,只有幻想黎谦在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才会好受一些。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记不清黎谦的脸,曾经他们的录像照片都被黎谦带走了,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只剩下痛苦。 这一切都是黎谦带来的。 他一直把这些情绪理解为恨,在他对情感浅薄的认知里,他找不到其他能形容这种感情的事词了。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的所有正面情绪都黎谦教他的。 黎谦舍不得让他痛苦,所以在黎谦死后,他的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真不是一个好老师。 10、解放碑(九) 雨一直在下。 姚方隅背着黎谦,走了很久。 …… 黎谦在床上躺了四五个星期。 他醒来的时候在医院,睁开眼就是惨白色的天花板,看得人喘不上气。 “你醒啦?”linda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躺一会儿,我去找护士来。”linda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搁在床头柜上,起身走了。 黎谦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在一间单独的病房,很安静。房间里哪里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还有铁杆围起来的床边的扶手。 窗帘是拉起来的,因为阳光现在是刺白色,对眼睛不好。 黎谦转过头,想拿床头的柜子上的水果。 柜子上放着两枝桃花。 因为没有花瓶,两枝桃花就横放在桌上。长的那枝伸到了黎谦的枕头边。 黎谦笑起来。 linda带着医生来,为黎谦做了检查。他的伤基本稳定,但还需要静养很久,暂时回不了训练营。 也见不到姚方隅。 不过他暂时不想见姚方隅。他现在应该丑得要死,一点儿也不帅气,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亲爱的,你受苦了。”linda在他床边坐下。 “谢谢,那个人抓到了吗?”黎谦心情很好。 “上帝,你竟然还想着他。”linda大声笑起来,似乎心情也很好,“你知道吗?他死了。” “死了?” “当然,亲爱的,你不开心吗?” “有没有审问过?” “当然啦,他们发现你失踪以后就把他逮到啦。”linda眉飞色舞地说,“当时他说你掉下山了,我真想掐死他。” “他确实死了,你的愿望很灵。”黎谦说。 “可不是?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那可太精彩啦!”linda拿起苹果继续削皮,“当时姚上校说他还要再审审,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审的,出来的时候那家伙就死透啦!” linda的水果刀快要舞到黎谦脸上了。 “那家伙只是个鱼饵,被拉出来挡枪地。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呢。”linda说,“还是聊上校比较带劲,当时你困在山里,直升机进不去,救援中心差点想放弃你。 上校第一次强硬地反对指挥中心,申请独自救援。 你知道那有多难吗?如果不是上帝保佑他,他根本找不到你。” “他受伤了吗?” “亲爱的,别担心啦,上校会处理好的。”linda把苹果递给黎谦,“你们都是上帝的孩子,你们都很幸运。” 黎谦咬了口苹果,慢慢嚼:“也麻烦你了,琳,谢谢你。” “哈哈,亲爱的,那我真是抢了别人的功劳啦。”linda很开心,“前几天一直是上校陪着你,我只是今天趁他忙,代他效劳。” “麻烦你们了,出院请你们吃饭。”黎谦说。 黎谦的心跳得很快,大概是被子太厚了。 “那可还早着呢!现在不如期待一下你的奖章。”linda继续说,“瞧好吧,我能给你弄个银的。” “我以为我是给部队添乱的。”黎谦被linda逗笑了。 “黎,别这样想,你立了大功。” linda说话带着一股腔调,快把黎谦也传染了。 “哈哈,大难不死而已。” “噢,别告诉我后面那句是什么,我知道的。” linda想了很久,终于看着黎谦的眼睛,相视而笑。 “必有后福嘛!” …… linda小姐又陪了黎谦聊了会儿天,她晚上还有工作,就先走了。姚方隅会过来替他。 临近下午,太阳移到另一边去,不再照射着窗户,护士把窗帘拉开,房间里亮堂起来。窗外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树,绿色的,被阳光晒得油亮。 黎谦问护士小姐要来小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缠了很多纱布,吊着一只手,还因为头部受伤剃掉了一块头发。 丑死了。 黎谦把镜子倒扣在桌上,狠狠地咬了口苹果。 门突然被敲响,黎谦知道姚方隅来了,立刻拉起被子裹住头,慌乱间撞到床上的护栏,疼得他紧紧攥床单,不敢出声。 没有人应声,门外的人自己开门进来了。 黎谦闭着眼,感受着来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挡住了窗前的光。 “黎谦。” 黎谦不回答。 姚方隅喊了一声就不喊了,在床头放下些叮铃当啷东西,丝毫没有关注到旁边睡觉的黎谦有没有被吵到。 脚步声又远去了,最后听到一声“咔嗒”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 黎谦从被子里探出头,抱住自己撞疼的手。 他忽然感受到什么,他抬起头。 姚方隅倚在门边,看着他。 他根本没走。 黎谦手指动了动,按住想把自己重新裹进被子的冲动,冲姚方隅笑了笑:“您来了。” 姚方隅带了一个花瓶,把两枝桃花放进去。 他在病床旁边坐下:“有水果,晚饭,你现在要吃吗?” “吃饭吧,谢谢。”黎谦浑身不自在。 姚方隅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把饭盒递给黎谦。 黎谦一只手端着饭盒,还没想好如何下口,姚方隅已经拿着勺把饭喂到了他嘴边。 他本想拒绝,可汤汁快要滴在床单上,他只好先张嘴吃了。 等他咀嚼完想开口说话,下一勺饭又喂到了嘴边。 “你……” 黎谦只能一口一口把饭吃完,等姚方隅放下勺,他才开口。 “给点水,有点噎。” 于是姚方隅给他盛了碗汤,又喂到他嘴边。 黎谦:“……” 他不太习惯别人喂他吃东西,汤汁顺着唇角流下来,他下意识用手去擦,却发现手还吊着石膏。 黎谦因为尴尬,感觉自己整个人很热。 姚方隅替他擦了嘴角。 “饭是你做的吗?”姚方隅终于停止投喂。 “不是,外面买的。” “看着就像你做的。” “为什么?” “卖相不好看。” “但挺好吃的。”黎谦补充道。 他觉得不那么尴尬了,但还是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秃掉的那块头皮,头发茬有些扎手。 “容易发炎。”姚方隅冷不丁说道。 “……”黎谦不摸了,扭过头去。 后来没有人再说话,姚方隅带来了报纸,黎谦在看报纸,姚方隅在收东西。 “还疼吗?” 过了很久,姚方隅的声音让黎谦心头惊动。 “不疼。” “嗯。” 两人又在沉默。 黎谦觉得这样很难受,想找个法子让姚方隅出去。 还没等他开口,姚方隅又说:“黎谦。” “嗯。” 经过考量,姚方隅注视着黎谦:“你不适合当我的副官。” 黎谦心下一沉。 “你自作主张。”姚方隅说,“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没有警惕性,不懂得团队合作。” “你指挥不了一个团队,你只想逞强。” 姚方隅缓慢地列举着他的罪行。 黎谦单是看着那棵香樟树。 “我给你申请了另一个职位,薪水比这里高,不用出任务。” 黎谦还是看着那棵香樟树。 眼睛被晒得很酸,他还是不想转过头。 窗檐上停了两只麻雀,头一点一点地啄米,黎谦猜想,那大概是上校喂的。 他吸了吸鼻子,还是不想转过头去。 姚方隅知道他都听见了,他一定听见了。于是静静地等着。 毕竟伤到脑子的人思考总是很慢。 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 黎谦转动僵硬的脖子,还是淡淡地笑。 “那还能见到你吗?” “能的。” “好。” “我想睡一会儿。”黎谦接着说。 “嗯。”姚方隅起身去拉窗帘。 没有开灯,房间里是昏暗的,黎谦觉得很安全。 黎谦手疼,只能平着躺下,姚方隅帮他拉好被子,出去了。 …… 黎谦看了一眼好感度,降了一点,他叹了口气,闭上眼。 他不觉得姚方隅说的有错,只是有些难过。说不上来的。 自从他成了姚方隅的副官,总是给他惹事。或许这对于姚方隅来说,确实是丢掉了一个累赘。 干了那么多破事,惹了那么多麻烦,最后好感度还掉了。 他姚方隅怎么那么大脸。 黎谦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可他还是觉得堵得慌。 不知不觉,气得黎谦睡着了。 …… 他做了一个梦,又梦到了姚方隅。 那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春天,他和姚方隅是同学。 姚方隅还是那样的沉默,他们是同桌。 或许是老师觉得黎谦话多,于是让他们做同桌。 那时的黎谦人缘很好,家境很好,很招老师喜欢。 他学习好,有很多同学找他问问题,他也知无不言。他很喜欢看到同学对他崇拜的眼神,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因为黎谦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他从小就很优秀,但他的哥哥姐姐总在他前面,比他还要优秀。 他在家里从来没有被夸奖过,父母只会说继续保持,或者只是微微点头。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到的。 家里没有人在乎他,他就在学校里找存在感。 所以他很喜欢帮助别人,喜欢被利用,把自己打造得很善良,乐于做别人的铺路石。 他喜欢让别人踩在他肩上,好像别人看到的风景他也看到了。 他认为这不是任人踩踏的讨好,更像一种神性的怜悯与博爱。 当时姚方隅成绩不好,黎谦就慢慢帮他补,什么都告诉他,像帮助其他同学那样。 后来,他好像得了什么病,又不敢跟家里说,拖着不去看医生。 他没办法专注听课,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经常莫名其妙地发呆。 成绩一落千丈。 以前喜欢找他要作业的同学不来了,老师只是说没关系,家里的人看到他的成绩总是皱着眉。 他们自以为表现得不明显,还是一如既往地和他相处,可这些细节全部被黎谦看在眼里。 他们还是都尊敬他,因为他有个厉害的爹。 以前他还能骗骗自己,觉得他们喜欢找他是因为他自己优秀。 现在他最后那点,把讨好幻想成怜悯的自我安慰的想法也破灭了。他根本就没有优点,没有价值,他是一个废物。 他越来越挫败,痛苦,丢脸,厌学,恶性循环。 后来,姚方隅的成绩开窍了,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 黎谦以为他也不需要自己了,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他没有价值而远离他。 姚方隅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往常一样,问他问题。 “黎谦,这题我不会,想问问你的意见。” “黎谦,请帮我看下这个。” 他好像不在意黎谦家里是什么样的,还是冷漠地,除了问他题目不会跟他讨论别的。 起初,黎谦以为姚方隅也在可怜他,会问他一些简单的题。 可事实是姚方隅一直问他一些难得想吐的题,以前黎谦倒是能慢慢解决,他现在看到就头疼。 于是黎谦就跟他说,明天给他答案。然后晚上回家熬夜把题做出来。 强撑着查资料,翻笔记,或者拉下脸深夜骚扰家教。 持续了一段时间,他的成绩真的又回去了。 就这样,一开始黎谦帮姚方隅打着灯,照着姚方隅往前走。 后来灯灭了,黎谦找不到路了,姚方隅就拉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往这边走。 黎谦想放弃自己,他想了很久要不要一走了之。 好吧好吧。 既然姚方隅还需要他,他只好先活过这个春天。 11、解放碑(十) 在黎谦睡下后,姚方隅才回来,守着他到半夜。 狭小的病房里有一张窄小的行军床,姚方隅睡在上面伸不开腿,索性不睡行军床,趴在黎谦旁边便睡了。 黎谦夜里醒过两回,看到姚方隅在旁边就又睡着了。 …… 天亮以后,姚方隅已经离开。花瓶是一枝新换的桃花。 艾瑞尔今天来看他。 “嘿嘿。”艾瑞尔贼眉鼠眼地贴着门进来,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两瓶酒,“我给你带酒啦。” “别拿出来。”黎谦严肃道。 “啊。”艾瑞尔没搞明白,手塞在口袋里。 黎谦招招手,等他凑到面前,压低声音说:“放衣柜里,医生不让喝。” “哦哦哦!”艾瑞尔反应过来,“那你晚上喝。” “好。”黎谦说。 艾瑞尔想起来什么似地补充道:“你小心点,可别喝死啦。” 黎谦:“……” 放好酒,艾瑞尔笑嘻嘻地跳过来,热情地吻了吻黎谦的额头,说:“现在感怎么样?”艾瑞尔喜欢这样打招呼。 “还行,晚上喝点酒可能感觉更好。”黎谦说,“你一个人来的?” “嗯……也不是……”艾瑞尔支支吾吾地挠头。 “连部长也在?” “你怎么知道!”艾瑞尔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头上的呆毛又耷拉下来,“他在外面。” “他怎么不进来?” “他是亚洲人。”艾瑞尔嘟着嘴,感觉很委屈,“我听说亚洲人见面的时候不会亲自己的朋友,只会亲自己喜欢的人。他是一个随便的亚洲人,见面的时候会亲我。虽然我喜欢他亲我,可是他也太随便了,我怕他亲你……” 艾瑞尔越说越委屈,马上要把自己说哭了。 房门被打开,连承站在门口:“你惹他了?” “没有啊,他说我想亲你。”黎谦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那你亲吧。”连承同样面不改色。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艾瑞尔眼瞧着连承缓缓走向黎谦,快气掉眼泪,屁颠屁颠跑过去抱住连承的腰,不让他往前走。 “你只能亲我!”他像个孩子,幼稚得粘在连承身上。 “没出息。”连承站在原地,由他抱着。 黎谦心底发笑,端着杯子喝水。 连承也给黎谦带了礼物,手刚抬起来就被艾瑞尔抢走:“我拿给他!” 黎谦憋笑很痛苦,抬头发现连承嘴角快压不住。 “这是什么好东西?”黎谦打开艾瑞尔提过来的袋子。 “两条烟。” 黎谦:“……” 这俩人怪不得能混到一起去,给病人送礼物一个送烟一个送酒。 “这是艾瑞尔准备的。”连承冷着脸给自己开脱,“我给你带了这个。” 连承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封面印花且刻意做旧的书。 黎谦接过来,封面上的书名用漂亮的楷体写着,叫《春颂》。底下是一行作者亲手写的小字: 请务必歌颂春天。 “谢谢,我喜欢。”黎谦珍重地拈着书页翻看着,里面的小诗都是一笔一划的手写体,散发着浓郁的春意。 “朋友写的诗集,她现在回国了。”连承说。 “在中国?” “嗯,去教书。” 人总是这样,在异国他乡看到故土的人,就会思念起故乡。 或许会看着月亮,聊聊那些独属于家乡的风景;或会看两页故乡的诗,心就会安定下来。 黎谦他们所处的地方属于多个国家的联合管理范围,来往的商人居多。这里曾经是殖民地,在战争过后,土著所剩无几,建国后就成了各国来往交流的地方。 人们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回过家吗?”黎谦问。 他也很想回去看看,但是那边不属于系统给定的世界范围。 “十多年没回去了。”连承面上没什么波澜。 “那边现在怎么样?”黎谦又问。 “赢了,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黎谦合上那本诗集,放到枕头底下。 黎谦还想问一些,不过他忍住了。 和艾瑞尔他们聊了会儿闲天,连承在旁边提醒:“不早了,你还要值岗。” “那你陪我吗?”艾瑞尔歪着头问。 “我没有工作吗?”连承瞪了他一眼。 “哦。”艾瑞尔隐形的尾巴不摇晃了。 “……晚上陪你。”连承看他那怂样子真是硬不下心来。 “嘿嘿,好哦。”艾瑞尔这才开心起来。 “你先出去。”连承说。 艾瑞尔得了乖,美滋滋去房门外等着。 等艾瑞尔走了,黎谦在床上坐直:“怎么了?” “姚上校帮你申请的职位,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个闲职,但你等级不降反升。具体的过两天就会告诉你。” “嗯。” “他希望你别怨他。”连承继续说。 黎谦听到这里,唇角扬起:“他让你来说的?” “差不多吧。”连承不多提。 黎谦想了片刻,又说:“没有怨他。” “好,我会告诉他。”连承点头表示知道了。 “再见。” “再见。” 黎谦在床上躺着,窗边几只麻雀边啄米粒还要一边叽叽喳喳地吵,好在他很喜欢这些动静。 说来也有趣,黎谦觉得姚方隅的性格很古怪。 明明自己想说的是好话,偏偏要做个恶人,尽说让人不高兴的话。 还好黎大少爷是只蛔虫,知道上校在想什么。 姚上校明明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嘛。 黎谦没地方住就让他住自己家; 黎谦没钱花就给他开自己的私人账户; 黎谦掉山沟里就把他背回来。 …… 黎谦全都看在眼里。 而他给姚方隅带来了什么呢? …… 好像只有麻烦。 到头来,姚方隅要赶他走,还给他谋了一个更好的职位。 黎谦有些迷茫,可能他就是这么一个总惹麻烦的人吧。 要不是系统让他攻略姚方隅,他现在就躲得远远的,别麻烦姚方隅才好。 …… 不行不行。 躲得太远也不行。躲得太远,见不到姚方隅,他又实在想念。 让我留一点私心吧……一点点就好。 黎谦想。 他想再努力一点,留在姚方隅身边。 黎谦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姚方隅的好感度。 两眼, 三眼。 怎么还不涨啊…… 黎谦看了无数眼,看着进度条发呆,姚方隅过来也没反应。 姚方隅拎着东西走过来。 “带了饭。”姚方隅一如既往地话少。 “谢谢。”黎谦礼貌地说。 姚方隅拿饭盒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把保温桶里的饭菜端出来。 “怎么?”黎谦注意到姚方隅的动作,问他。 “没,以为你不会这么礼貌。”姚方隅手里的动作没停。 黎谦笑起来:“多说两句损你,你又不高兴。” “那样比较真实。”姚方隅回答。 “我难道不能是一个礼貌的人吗?” “礼貌的人现在会张开嘴。”姚方隅说着,已经舀了一勺饭,吹了吹,递到黎谦嘴边。 礼貌的黎先生把饭吃了。 礼貌的黎先生被莫名其妙地哄着又喝完了汤。 …… “你怎么这么会伺候人?”吃饱喝足的黎先生心情不错。 姚方隅没回话。 “是不是前妻教的?”黎谦试探着。 “嗯。” “……”早知道不问了。 黎谦扭过头,不去看他。窗户外洒进来的阳光照在黎谦的侧脸,很温润又脆弱。 “她漂亮吗?是不是很温柔,或者很爱笑?”黎谦问。 明明不想听,可他还是问。 “嗯。”姚方隅惜字如金。 “……”黎谦也不愿意再说话。 哈哈,那是姚方隅的爱人,当然拥有所有的美好品德啦。 有的时候黎谦就觉得系统给他的任务简直天方夜谭。 姚方隅的好感度现在停在-1%不动了。 黎谦抬头看了一眼输液管,只剩瓶子底部最后一点水了。 “能不能帮我去叫一下护士?”黎谦说。他觉得跟这个人待在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方隅没起身,帮他按了床边的铃。 护士很快给他换了一瓶针水。 黎谦:“……” 姚方隅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在他旁边看报纸。黎谦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的线头,实在受不了:“你还不会军区?” 姚方隅翻过一页报纸,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今天轮休。” 黎谦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姚方隅等着他说话,他又不说了,躺回去拉高被子:“睡了。” “嗯。” 姚方隅又翻了一页报纸。 他这是来陪护病患的吗!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吗!!! 黎谦用被子裹着头生闷气。 房间里只剩下外面的鸟叫和报纸偶尔翻页的声音。黎谦盯着墙上的光影,眼皮愈发沉重。 等他呼吸变得绵长,姚方隅才放下报纸。 在黎谦不知道的时候,他打开黎谦的衣柜,把那两瓶还没开封的酒和两条烟拿出来,换成了几瓶果汁和医院楼下买着的布丁。 上辈子的时候黎谦就很喜欢往衣柜里藏东西,私房钱,还是什么黎谦觉得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往衣柜放。 包括没寄出去的信。 姚方隅早就发现了,但是他没舍得看,看完了就没有了。 这辈子黎谦还是老样子,病还没好就找死喝酒,等下次遇到那两个来送酒的,直接把他们赶出去好了。 12、解放碑(十一) 黎谦在医院的生活很单调,病房里唯一鲜活的就是那扇窗。窗外的绿萌馋得他想出去走走。 护士小姐偶尔会推着他出去转一转,linda来看他的时候也会问他要不出去转转。 碍于面子,不想麻烦linda,他总是拒绝。 本来艾瑞尔来找他玩儿的时候他也能去外面活动一下。这样你就会看到一个穿得像看门儿的安保推着一个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在花园里横冲直撞。 有时还会看到一个制服规整的人旁边满脸写着无语。 果不其然,他们玩了两天就被医生制止了。黎谦离开病房的机会又变得很少。 姚方隅来看他的时间最多,一来就是大半天。而且姚方隅来的时候房间里就会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是绝对不会跟姚方隅提自己想出去的,他现在攻略进度也不管了,一见到姚方隅他就像哑巴一样,何谈攻略。 “要不要出去走走?”姚方隅打破了这种氛围。 “不去。”黎谦说。 姚方隅没动静。 黎谦不高兴了,他说不去就真的不去吗?果然没感情,这都不能看明白他的想法…… 黎谦腹诽了他八百回。 过了一会儿,姚方隅出去了,进来的时候推着轮椅。二话不说去搀黎谦的后腰和膝盖,把他抱起来。 “你干什么?!”黎谦抓住姚方隅的手。 “今天天气比较好,还是出去走走。”姚方隅稳稳地抱着他,没有马上放到轮椅上。 “那你还问我?!”黎谦呼吸很急促。 黎谦还是不高兴,姚方隅也太不尊重他了!明明他说了不去还要让他去! 他头发凌乱,红晕从脖颈漫延上来,姚方隅这才把他放到轮椅上。 你——”黎谦还想说两句。 好感度5% …… !变成正的了!终于变成正的了!! 黎谦泪流满面。 皇天不负有心人,菩萨显灵啊! 既如此,挑剔的黎少爷暂时不追究姚方隅的无礼啦。 姚方隅推着黎谦走到门口,给黎谦带了一顶毛线帽。 车轱辘在地面上发出嘎吱声。之前艾瑞尔推着他瞎跑的时候,差点把轮椅弄散架。还好医生来的及时,不然黎谦就会受到二次伤害。 于是姚方隅推得很慢。 天气确实很好,避过了正午的高温,现在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三色堇开得正好,挤挤挨挨地在花坛里簇拥着。 草坪刚修剪过,青草的味道混着泥土的潮气,散发在空气中。吸进肺脏,整个人都变得通透了。 从外面看医院的全貌,白墙边的爬山虎已经郁郁葱葱地长到了顶楼,多年的风吹雨淋使得白墙边有褐色的水痕夹杂着隐隐开裂的缝隙,许久没有翻新。院门上是一个褪色了的红十字架。 明明是医院,却充满生机。 黎谦指挥着姚方隅逛了一圈,能逛的地方都逛遍了。 “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姚方隅问。 “想出院。” “过两天就可以。”姚方隅回答。 “那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黎谦说。姚方隅推着他走了很久,不知道累不累。 医院的背后是一片树林,姚方隅把他推到那里去,自己则在长椅坐下。 树林茂密,挡住了阳光,姚方隅把搭在扶手上的衣服给黎谦披上。 “姚方隅。” “嗯。” “你来的时候,这里还在打仗吗?”黎谦问。 “打完了。” “那linda资历比你还老。”黎谦想了想说。 “嗯,她参战了,但她厌恶战争。”姚方隅说。 “我知道,没有人不厌恶战争。”黎谦低下头,一片叶子掉在他腿上。他摩挲着叶脉的纹路,把叶子收在手心里。 linda有很多勋章黎谦是知道的。 …… 他们越过了这个话题。 天凉下来。 “要回去吗?”姚方隅怕他吹风又感冒。 黎谦仰头闭着眼:“再坐会儿。”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我还有两天就能出院?”黎谦问。 “嗯。” “那为什么我还坐在轮椅上?” “你也可以站起来。”姚方隅说,“医生说你只是轻微骨折,现在已经好了。” 其实就是说,他之所以还在轮椅上单纯因为他懒。 黎谦:“……”又没人跟他说可以站起来了。 其实说了的,护士早就让他起来多走动。 娇贵的黎大少爷自己没意识到,他一会儿嫌太阳太晒,一会儿又觉得头发丑不想出去见人,于是一拖再拖,就忘了。 “能不能再借我点钱?”黎谦问。 姚方隅从夹克里拿出一张卡:“做什么?你先用这张。” “出院总要请大家吃饭。” “嗯,所以拿我的钱请你的客。”姚方隅解读他的话,但没有要收回那张卡的意思。 “马上就要离开你了,别那么小气。”黎谦趁姚方隅还没反悔,把卡装进胸前的衣兜里。 “不会离开。”姚方隅接得很快,黎谦没听清。 “什么?”黎谦凑近了一点。 姚方隅没有再说一遍,转而问他:“你租房子了吗?” “……没。”黎谦手里的树叶被他来回翻弄,“还能住你那里吗?” “你最好找快一点。”姚方隅说。 黎谦才不找呢。 本来不再姚方隅身边工作就没什么接触机会,要是搬走了,他俩就真没机会了。 “你出院那几天,诺卡斯夫妇的马场有比赛。”姚方隅继续说,“你可以带他们去看赛马。” “票很贵吗?”黎谦问,黎大少爷过了这么久,对金钱有了概念。 “重要吗?” “也对,反正花的是你的钱。”黎谦捏了捏自己的腿,“你也要去吗?”他问姚方隅。 “你没邀请我。”姚方隅说,“我不去了。” “姚先生,我想邀请你的。”黎谦知道他在故作矜持,笑起来,“现在邀请你还来得及吗?” “嗯。” 黎骑士给姚王子搭了抬阶,姚王子就自己下来了。 …… 第二天黎谦给linda还有艾瑞尔他们拨去电话,说自己下周出院。 这几天黎谦的生活简直跟爷一样。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出去走走,姚方隅就帮他套上拖鞋。 其实他手上的石膏已经脱掉,只是姚方隅喂习惯,黎少爷也吃习惯了,所以他们都没有提出来。 好感度+20%。 哼,姚方隅这是什么属性。 …… 出院那天,黎谦很早就办完手续回了基地。诺卡斯夫妇跟上校和linda小姐都有交情,派了专车来接他们。 “亲爱的,你比以前更有气质了!”linda高跟鞋的声音在很远处就能听见。 她带了一个帽檐宽大的帽子,檐边墨绿色的网纱被翻上去,露出她精致的妆容。一身绿色的长裙,丝制面料在阳光下柔和地发光。细节处的白色蕾丝手套与颈间的珍珠项链为她锦上添花,优雅极了。 “琳,你像春天一样。”黎谦毫不吝啬地夸赞,两人笑着钻进车里。 linda从自己的手提包里翻出两张折得规整的报纸,在黎谦面前展开。 “这是诺卡斯那里抢来的,你快看看,说不定我们今天就能赚翻啦!” 那是两张有关赛马的报纸,上面有一些今天赛马的预测,还有这些马匹过往的成绩。 “这些都是老战友啦,没什么参赛经验。可别小瞧他们,那可是枪林弹雨里跑过来的。”linda为黎谦介绍。 车箱内空间小,linda喷了香水,花香味的,浓郁但不呛鼻。 “你现在可以想想买几号。”linda说,“你的眼光一定很好。” 黎谦看着报纸上那些马匹,多半是参加过战争的:“到那里看看吧。” …… 汽车穿过城外的平原,可以看到青草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车开得很慢,linda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那金色发丝在风中飞扬。她闭着眼,任由阳光肆无忌惮地将她拥抱。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linda沉醉在风里。 黎谦帮她拉着裙边,眼底笑意分明:“会的。” linda明媚得像一株向阳的野花,整个人舒展得想随风而去。 …… 到了马场,姚方隅和连承他们已经等候多时。 姚方隅和连承在交谈着什么,只有艾瑞尔一个人蹲在路边玩石头,看到他们的车来,就小跑着过来,迫不及待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linda姐,黎哥。”艾瑞尔很热情。 “真是小可爱。”linda摸摸艾瑞尔毛绒绒的头发,“他们在聊什么呢?” 顺着linda的目光看过去,姚方隅和连承表情都很严肃,看到他们都来了就不聊了,朝他们走过来。 旁边有许多等候进场的人,他们由侍者领着走另一道门进了马场,买了赛程单,他们上了看台。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草坪跑道上,远处的树荫下有几个人牵着马热身,围栏被晒得发烫。 仔细观察,很多马身上都有伤痕,有的里面还嵌着半截弹壳。 艾瑞尔看到要下注,眼睛亮起来,接着空气尾巴找连承借钱。 然后收获了一句“滚”。只能眼巴巴看着黎谦他们下注。 “随便押吧,我们都是交好运的。”linda大手一挥,给参赛的每一匹马都投了五英镑,“这样总能赢的。” 连承也给每一匹马下了注。 “什么嘛……你们这就是在浪费钱……”艾瑞尔小声抱怨。 “小可爱,你真是一个小可爱。”linda慈爱地摸他的头发。 “他们都会赢的。”linda说。 艾瑞尔不知道什么意思,黎谦觉得这大概是战争幸存者之间的一种惺惺相惜。 “哎呦!”艾瑞尔的脑门被连承弹了一下。 “你想买哪匹?”连承问。 “我也要全押一遍!”艾瑞尔咬牙。 “滚蛋。”连承揪着他的耳朵走远了。 姚方隅自从跟他们进来就没怎么说话,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只剩linda和黎谦两个人在看台。 骑师骑着马走上跑道,随着裁判的鞭子啪地挥鞭子,比赛开始了。 linda神采奕奕地关注着每一匹马的情况,等跑过看台前,一匹棕红色的,肚子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的马冲在最前面。 明明他看着很老了。 直到最后,那匹马也没被其他马超过,冲过终点之后还往前跑了很远。 linda很激动:“看吧!总会赢的!”她兴奋地尖叫着,一阵大风吹起来的沙土迷住了她的眼睛,她把眼睛揉得发红。 黎谦帮她把帽檐边的网纱放下来,多少能挡住一点风。 linda仰头把眼眶里含着的泪水小心地指头抹去,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漂亮的马场,又转过头来,冲黎谦灿烂地笑:“总会赢的,对吧?” 黎谦不明所以:“当然,总会赢的。” linda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黎谦给她递了两张纸。linda抱歉地低下头:“噢亲爱的,我实在太激动了,请原谅我。” 黎谦说没事,帮她提着包等她补妆。 直到比赛结束,黎谦都没见到姚方隅,问连承和linda也说不知道。 晚上的聚会,黎谦和艾瑞尔被灌得酩酊大醉,直到散伙,姚方隅才出现。 黎谦和艾瑞尔已经睡得不醒人事,姚方隅和连承一个抱一个拖,把俩人弄上车,分别送回他们的住处。 黎谦被放到姚方隅床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姚方隅没带他回军区,而去了城里的一处住所。 黑暗里,姚方隅注视着黎谦的轮廓,站了很久。 最终,他俯下身,捧着黎谦的脸,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虔诚而无比珍贵的—— 晚安吻。 然后他关上门离开了。 …… 黎谦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转头看见姚方隅留下的衣服,就明白这是哪里了。 他饿得眼睛发绿,桌上只有牛奶面包,根本不够吃的。 他打算去街上找吃的。 一出门他就发现氛围不对劲。 街上的人异常多,大多提着空篮子往回走。还有些人满脸通红,像是刚经历了什么热血沸腾的事。 “请问,这是发生什么了?”黎谦抓住一个人问。 那人憨厚地笑起来:“保卫军今天上前线啦。” “什么保卫军?” “你不知道呀?那群狗日的反悔了。”那个土著继续说。 “这里要打仗啦。” 13、解放碑(十二) 黎谦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回的住处。 邻居老奶奶看他在门口站着,问他是不是没带钥匙。 他说是。 他以为姚方隅会来接他。 黎谦在门口站到下午,邻居奶奶问他要不要进来吃饭。 他抱歉地笑笑,说谢谢,不用了。 晚上有一拨人来找他,带他回了军部。 在姚方隅的别墅里,他被软禁了三天。 第四天他和艾瑞尔打一通电话。 他们逃跑了。 夜半,一辆卡车在平原上行驶,运往前线的物资被油布盖着,两个缩在角落。 艾瑞尔一直在边流眼泪边打嗝。 “黎哥,我、真的能…找到…连部长吗?”艾瑞尔捂着自己的嘴,尽量让自己哭得小声些。 黎谦靠着箱子,搓脸让自己变清醒,身体随着发动机的抖动轻微地颠簸:“当然,你不是想保护他?” “想……” “那就别担心。”黎谦太累了,没有多余的耐心哄艾瑞尔。 第二天。 卡车爬了一个山丘,速度慢下来,黎谦掀开油布一角。不知何时起,土地变得干坼,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混过了关卡,整座城被一种恐怖的的寂静笼罩。 “停一下。” 卡车停在一栋危楼前,相比楼不成楼的断墙,这里已经较为完整,弹孔无处不在。刺目的红十字告诉人们这里是医院。 这辆车运的是一些医疗器械和药物,一个士兵的脚步声靠近。 “往里一点。”黎谦和艾瑞尔都躲在两个大箱子后面,黎谦神经也绷着,两个人尽可能把自己缩起来,希望别被发现。 那个士兵掀开厚重的布,跳上来,靴子发出缓慢而沉闷的响声。 …… 黎谦死死地按着艾瑞尔发抖的腿。 阴影将他们压在角落,脚步声停在前面。枪托立起来敲了敲箱子。 “出来。” 车箱内安静得可怕,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怎么是你?”头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十分熟悉。 黎谦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极短的寸头,小麦色的皮肤。 李昊勇。 黎谦记得他是当时在新兵训练营借火的那个人。 李昊勇扫了一眼捂着嘴巴哭的艾瑞尔,端着枪蹲下来,降低音量说: “你们找个地方下车吧,等我换岗来找你们。”他并不知道黎谦他们干什么,只是单纯地认为黎谦不会危害这里的安全。 黎谦点点头,推了推艾瑞尔,他还是在瑟瑟发抖,黎谦就踢了他一脚。 “没事了。”黎谦说。 艾瑞还是捂着脸,死都不肯抬头,直到李昊勇跳下车,卡车重新开动,他才从指缝间漏出一双眼睛:“他走了吗?” “走了,你怕什么?”黎谦问。 “之前我也见过他,他觉得我太笨了还骂我……”艾瑞尔呜咽。 黎谦:“……”他还是暗自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艾瑞尔应激,原来只是怕被骂。 艾瑞尔哭归哭,正经事却没耽误。动作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两个人趁着卡车司机下车抽烟的空隙,翻下车,躲在一个被炸毁了的矮房子后面,钢筋从墙面戳穿出来。墙灰和碎石沫在地上发出骨折一般的接连不断的脆响。 黎谦依着墙滑到地上,手插进头发里,扯得头皮发痛,他根本不敢睡,硬撑着等李昊勇过来。 天完全黑下来,如一张吃人的深渊巨口,吞没所有人。 这里只是临时庇护所,连巡逻队都没有。李昊勇带他们去了自己的住所。 李昊勇和其他士兵都住在附近一些没有人的房子里,有些看着已经住不了人,他的住处还算能挡风挡雨,只是比较挤。 罐头、啤酒瓶散落一地。 “先在这儿吧。”李昊勇说。 黎谦打量着这个地方,有两张高低床,肯定不止李昊勇一个人住。 李昊勇像是看穿了他:“之前有个人跟我一起住,现在他被炸死了,你们可以住一久。” “谢谢了。”黎谦说。 “你们怎么来了?”李昊勇问黎谦,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在一边装空气的艾瑞尔。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艾瑞尔气鼓鼓道。 李昊勇冷哼一声:“又没问你。” 艾瑞尔不知道在气什么,站在原地狂跺脚,但人在屋檐下,他只能瞪着李昊勇,想用眼神吓死他。 李昊勇根本不在意,继续跟黎谦说话:“来找人?” “嗯,你知道姚方隅,姚上校吗?”黎谦说。 “他不在这个战区。” “那在哪里?” “西部。”李昊勇说,“那边更惨烈。” “你能把我弄过去吗?”黎谦问。 “不能。”李昊勇很果断,“你自己多大耐心里没数吗?” 现在黎谦不是副官,李昊勇不是新兵,李昊勇说话并不客气。 黎谦沉默了。 李昊勇继续说:“那边不缺人,你知道吗?他们上赶着去,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都不怕死的,全都不怕死的。” “……那你知道连承吗?”艾瑞尔纠结半天,还是开口了。 “什么承?” “……连承!”艾瑞尔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求我我就告诉你。”李昊勇说。 “你你你——”艾瑞尔指着李昊勇的鼻子说不出话。 “连部长倒是离得近,他在这边的指挥部,负责物资运输。”李昊勇看艾瑞尔气成这样也不逗他了。 艾瑞尔撇着嘴,听到李昊勇这样说瞬间难过起来。 “别担心,这里的人只要别死完了轮不到她上战场。”李昊勇补充道。 “那我可以去见他吗?”艾瑞尔问。 “可以啊。” “啊?” “我能把你送过去,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艾瑞尔又想哭了:“他肯定不想见我……他不想要我了……” 黎谦不想听他哭:“他不想见就不见?你不是要保护他?不见到他怎么保证他的安全?” “你喜欢他就缠着他。”黎谦说。 艾瑞尔真的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吸鼻涕从床上跳起来:“嗯!有道理!” 黎谦靠着床栏杆站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洗洗睡吧。”李昊勇招呼他们俩。 夜色沉沉的,已经很晚了。 黎谦还是不敢睡。怕睡醒之后离姚方隅更远了。 艾瑞尔尚且有办法找到连承。他呢?他该怎么去找姚方隅? 姚方隅一声招呼都不打。为了不让他跟上来,还让人监视了他三天。 操,他,妈,的,姚,方,隅。 如果不是系统任务,他才不来这鬼地方。 黎谦独自哼了一声。 他还以为出院之后的聚会是为了庆祝他康复。 他就说为什么姚方隅会突然提出去看赛马,现在才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送行。 连linda也瞒着他。 他现在知道linda的意思了。 “总会赢的。” 她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人不想赢的。但是战争没有人会真正地胜利。 她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 第二天一早李昊勇就带着他们去了医院。 不是他们来的那个临时庇护所,是一个更靠后方的医院,白墙被熏的泛黄,但是楼房依然是完整坚固地,没有经过炮火的摧残。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忙碌着,源源不断的断手断脚的伤员在担架上惨叫。 有的已经叫不出声了,因为痛晕了,或是死了。 裹尸袋很多,看得黎谦胃里翻江倒海。 他第一次见到多的鲜血和残肢。 “嘿,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矮小的护士刚从医院里跑出来,褐色的头发塞在护士帽里。 “他们是我朋友,可以帮医院做点事。”李昊勇冲她笑笑。 “好呀,你带他去找院长。”她匆匆说了两句就跑了,李昊勇还没跟她说再见,目光随着他离开。 “哎哟!她是谁啊?”艾瑞尔好奇地问。 “我老婆。”李昊勇斜睨了他一眼。 “她怎么也在前线?”黎谦感到意外。 “她就是想来,他还让我也来。”李昊勇耸耸肩,“她和你们一样,上赶着来,都是不怕死的。” “那我只能跟她一起来。反正我迟早会娶她。” “切,那她还不是你老婆!”艾瑞尔朝他吐舌头。 李昊勇挥拳,作势要打他。 “她想等战争结束。”李昊勇说,“她怕她会先死掉,留我一个人。 我其实不怕死的,我说她要是死了我就陪她一起死。 然后她说不让我死,我们要一起活。” 李昊勇收回随着那个护士而去的目光,带着他们进了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抱歉,有厕所吗。” “前面左转。” 黎谦吐了。 现实世界里审核无数次还要打码的画面真实地成现在他眼前。 他真想变成瞎子,变成聋子。别看那些残忍的画面,别听那些痛苦的呻吟。 黎谦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抱歉……”他唇角扯着。 “笑不出来就别笑。”李昊勇看着他说。 院长办公室在二楼,穿过满是病患的长廊,李昊勇带着他们从院长办公室路过,停在一个穿着白褂的医生旁边。 没有麻醉剂,她一个人按住一个挣扎扭动的士兵,剜出他腿部的弹片。 “院长。”李昊勇不等她闲下来就开口,因为她不会闲下来。 “怎么了?”口罩里传来急促而沙哑的声音。 黎谦这才注意到,她白帽子里的头发已经花白。 她有六七十岁了。 “听说医院缺人手,给您找了两个人。” 14、解放碑(十三) 老院长快步穿过人群,三人紧随其后。担架轮子撵过滑腻的地板飞快前进。 “来的正好啊,你们会干什么?”院长说话速度很快也很冷静。 她手上动作没停过,手里攥着一叠病历,“帮我拿一下那两个。”她站在咯吱作响的病床旁边,抬头指着床头塑料篮子里的那堆药瓶和针剂。 艾瑞尔着急忙慌地拿了两管针剂,还没递过去就被黎谦制止,“磺胺嘧啶能和青霉素选一个用就好了。”黎谦把艾瑞尔手里的药剂拿走一支,换了另一个。 “哦哟,你会配药?”院长手脚麻利地给伤员注射,途中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嗯,会的。”黎谦肯定。 他大学的专业其实不是这个,甚至可以说是跟配药无关。 但好像是因为之前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他为了跟人家套近乎看了点书。 这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毕竟现在他们能不能留下来就是院长一句话的事。 艾瑞尔还好,他力气大耳朵好,当个巡逻什么的不成问题。黎谦就不一样了,他那破体格虽然之前健身练过几下子,这要是真枪实弹地来他受不了。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留在医院。 “那你配药去吧,让小李带你去找对接的医生。”院长顾不上他到底是真会还是假会了,“到时候多看看手册。” 院长安排完黎谦,转身时差点撞到旁边的艾瑞尔。 她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艾瑞尔手忙脚乱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托盘,“对,对不起!” 老太太抢先稳住托盘,看他十分焦急的样子一看就不太聪明,于是放慢语速:“你会干什么?” “他会开车,让他战场拉人吧。”李昊勇帮他回答。 艾瑞尔本来还扭扭捏捏不知道怎么办,李昊勇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就连连点头。 “行行行,你去安排吧。”院长还要去检查其他病人。 李昊勇领着他们走了。 回去的路上艾瑞尔问李昊勇:“你干嘛让我开车啊……我技术很差的……” “你还挑上了?”李昊勇转过来看着他,此时李昊勇背着一把枪,枪口冲着艾瑞尔的鞋尖。 “没有没有……”艾瑞尔低下头,脸上做些扭曲的表情,暗暗骂李昊勇不讲理。 “你不是要去找连部长?”李昊勇说,“你要是天天去战场拉伤员回来,就可以找抽空去指挥部看他。” “啊!”艾瑞尔跳起来,也不骂李昊勇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天就能见到他吗?” 李昊勇被他拍得后退两步,翻了个白眼:“晚点先带你去熟悉一下路线。” “好耶!”艾瑞尔叫起来。他开心的同时也看到了在后面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黎谦。 “黎哥……”艾瑞尔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以前都是黎谦在安慰他的。 李昊勇也看出来黎谦的情绪,说:“那边快打下来了,他会回来的。” “大概什么时候?” “等春天过去。”李昊勇说。 …… 整个天色灰蒙蒙的。 艾瑞尔被李昊勇带走了,黎谦则跟着李昊勇的未婚妻熟悉医院的环境。 “我们只有这一栋楼,一楼二楼是急诊,三楼是住院部。”李昊勇的未婚妻叫瑞雅。 她有一双宝石般绿色的眼睛,总是很有灵气。 黎谦跟随着她,很快了解了医院的基本设施。晚上他向瑞雅讨要了几本医药有关的书,决定熬夜狂补。 他死都没想到这堆书这么多,叠放在桌上比他人还高。他被分配了到一间狭窄的办公室,架子上全是各种药瓶。他在这里看书,做了很多笔记,又带了一本回住处。 李昊勇已经在床上躺着,艾瑞尔还没见到人影。 “他去找连承了。”李昊勇说,“怎么样?你真的会配药?” “还行。”黎谦说。 李昊勇从床底下拿出两瓶啤酒:“喝一杯?” “喝两杯。”黎谦揉揉眉心,径自接过一瓶酒,灌了一大口。 “真能喝。”李昊勇评价道。 “看不起谁呢。”黎谦又灌了一大口,酒液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脖颈把衣服弄的黏黏的他走路不太稳,跌跌撞撞地把门打开,又被狂风砰地关上。 “还不让人出门了……”黎谦喃喃自语。 “别出去了,容易被炸死。”李昊勇还没意识到黎谦喝醉了。 “操。”黎谦罕见地骂了声,往床上一倒就睡过去。 李昊勇帮他把鞋脱掉就不管他了,独自喝酒。 艾瑞尔半夜才回来,整个人红光满面。 李昊勇提着酒瓶,看了看艾瑞尔。 “看来他愿意见你了?”李昊勇说。 “那可不,他怎么可能舍不得不见我。” “哼,瞧你那样子,简直像一只发/情的泰迪。” 艾瑞尔没搞懂他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遍?”艾瑞尔说。 李昊勇解释了一番。 “你才像你才像!你那样子就像无处发泄的——” “听不见听不见。”李昊勇把蜡烛吹灭了,在黑暗中上了床。 “哼!”艾瑞尔捶了捶自己的床板,独自手疼。 自己生了会儿气就上床睡觉了。 …… 第二天艾瑞尔去了前线救护站,黎谦去了医院。 早上黎谦还有时间看看书,到了中午他就忙得脚不沾地。 外面被炸了一次。 周围是伤员的叫声还有到处喊护士医生的声音。 黎谦低头在登记簿上写着药品清单,门帘突然被掀开,两个护士抬着担架冲进来,血水顺着帆布滴落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像坏掉的水龙头。 “看看这个!” 黎谦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凝固了。 那个士兵右腿以及膝盖以下全部被炸烂,骨头刺穿皮肉,好像断节了似的,整个人在抽搐。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的妈!”医生一碰他他就尖叫:“噢噢噢噢噢噢!我的妈呀我的妈呀!上帝啊上帝啊我的妈呀我的妈呀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吧别救我了别救我了让我解脱吧靠靠靠我的妈呀上帝啊让我解脱吧……” 那个士兵手不停地在胡乱挥舞,想抱着自己的腿又不敢碰,然后就咬着自己的胳膊。 黎谦转身从药柜拿出最大剂量的吗啡注射液。 “不行!” 他手里的针剂被一把夺过。 一个医生赶过来,“你不知道现在麻醉剂有多紧张吗!”那个医生转身把那管针剂放回去,换了另一瓶镇痛剂,“这是要留给开胸手术和截肢手术的!” “他难道不需要吗?”黎谦突然放大音量,胸膛剧烈起伏。 “有人比他更需要!”那个医生已经在处理士兵的伤口。 “他——”黎谦还想说话,他的手被一把握住。他低下头,那个士兵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看得出他忍耐得很痛苦。 那个士兵闭着眼睛深呼吸,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死,不了,上帝,会,保佑,我,保佑你……” 他的手几乎要扣入黎谦的皮肤,已经渗出了血珠。黎谦毫无察觉。 他站在原地,让那个士兵抓着他。那个士兵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他连个疼字也没再喊过。 黎谦觉得自己的灵魂飘起来,在空中平静地看着地上的自己。 …… 最后那个士兵疼晕了,黎谦手上还有他抓着的那种滚烫粘腻地触感。 那个阻止他用药的医生处理完这个士兵准备走了,看见黎谦还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你没有别的事干吗!”他对着黎谦怒斥。 黎谦思绪被扯回来,飞快地收拾了手上的纱布和登记簿。因为脱力,拿笔的时候没拿稳,掉在地上又被他飞快地捡起来。 “……对不起,我知道了。”黎谦神情恍惚。 “你是新来的?”那个医生看他回过神来,文道。 “嗯,对不起。”黎谦频频道歉。 “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个医生没有刚刚那么气急了,“你要知道,在这里先得活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黎谦声音很哑,他自己没发现。 “去喝口水,赶紧过来。”那个医生提醒道。 黎谦冲进厕所,不住地干呕,但是没有什么能吐出来的,胃部一阵一阵痉挛,疼得绞在一起。 他把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忍下去,看到长廊里到处是惨叫的人的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跑。 …… 姚方隅,会不会也像这样被抬过来。 黎谦鬼使神差地想。 他浑身发冷,赶紧把这个念头甩开,让自己忙起来。整天下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姚方隅了。 他不敢想。他怕得要死。 …… 下午他看见李昊勇和瑞雅在医院外的长椅坐着吃饭,瑞雅看到他就招呼他过去。 “你也没吃饭吧?刚好今天李昊勇带的菜挺多的,跟我们一起吃点吧!”瑞雅笑起来,眼睛就像一汪碧绿的潭水。 黎谦看了看旁边的李昊勇,他没有排斥,拿着的哥勺敲敲饭桶,然后把勺子递给他。 两个人都在邀请黎谦,黎谦就没拒绝。 “累坏了吧?还能忍受吗?”瑞雅笑嘻嘻地问,她靠在李昊勇肩膀上。 黎谦点点头,吃了口饭,却味同嚼蜡。 “你太瘦了,多吃一点。”瑞雅说。 黎谦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聊了还没几分钟,瑞雅看看表:“我得回去了亲爱的,你们先聊吧!” 她站起来,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亲吻了李昊勇的脸颊:“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李昊勇说。 只有黎谦在默默吃饭。 …… 晚上黎谦和李昊勇一起回了住处,艾瑞尔还没回来。 “他不会死了吧?”李昊勇说。 “应该不会。”黎谦说。 “喝点?”李昊勇又拉着黎谦喝酒。 黎谦拒绝了,他今晚要看书。 李昊勇自己喝。 “你也少喝点。”黎谦说。 “嗯,晚安。” “晚安。” 15、解放碑(十四) 艾瑞尔在前线救助站待了两天。前线的战况很激烈,那里已经保下来了。医院里伤员激增,黎谦半夜才回来。 艾瑞尔带回来一个消息:“我们要转移啦。” “撤退?”李昊勇问。 “不是。”艾瑞尔说,“西部死的人太多了,我们得去那边。” “你很想去?”李昊勇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手挥开眼前的烟雾。 “当然,连部长也要去那边。”艾瑞尔笑起来,“这可不是他告诉我的,我学聪明了找别人问的。他这次绝不能丢下我。” 李昊勇不屑:“是条好狗。” 艾瑞尔无所谓:“就当他的狗!你不是瑞雅的狗吗?” 李昊勇没反驳。 “不是说那边快打下来了吗?”黎谦问。 “他们搬来了新装备。”艾瑞尔说。 “看来春天过去的时候打不完了。”李昊勇说。 “下一个春天来也打不完。” “什么时候走?”黎谦问。 “就这两天吧。”艾瑞尔把鞋脱了就乱甩,“我们也要去前线打仗了。” “你不怕?”李昊勇问。 “有点儿。”艾瑞尔说。 艾瑞尔从前线回来变得冷静了许多,他不那么喜欢哭了。但他还是喜欢笑,每天一大早就开车往前先跑。他带回来的伤员是最多的。 黎谦他们不知道是,艾瑞尔根本没和连承相见。 他坚定地觉得,没见到连承,连承就会一直活着。所以他去前线,只是想离连承近一点。他刚去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在战场里翻或者的战友,一车一车把他们运回来。 他每次看到那些人的脸心都会剧烈抖动一下,生怕见到连承那张脸。好在他一直没见到。 等战争结束,他就去找连承。 …… “那你去不去?”艾瑞尔问李昊勇。 李昊勇说:“不去我老婆都看不起我。” “我也看不起你!”艾瑞尔找到机会就要多说两句。 “谁理你。”李昊勇明明看着正经,还要陪艾瑞尔拌两句嘴。 第二天晚上医院被炮轰了。 当时黎谦还在清点一批新到的药,一枚炮弹落在外面,带着热气的波浪震碎玻璃,锋利的碎片从他脸颊飞过,他的手摸向下腹,湿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 “都走!推着伤员走!” 老院长的吼声淹没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中。 护士推着病床往防空洞冲,还在输液地伤员被颠簸得血水倒流。整个医院被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氛围里。 …… 刚出门,所有人都呆住了。 先跑出去的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群敌军的士兵拿枪指着他们,两个军官拄着手杖,在不远处看着医院里的人跑出来,掉入另一个陷阱,那副模样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黎谦抱着一个急救包,被枪指着,也蹲下来。 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医院前的空地上。 藏在医院里不肯出来的被士兵搜查之后扯着衣领拽着头发拖出来,也丢在地上。 “谁是院长?”那个军官问。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又问了一遍:“谁是院长?” “我。”黎谦站起来。 他已经不想呆在这个世界里了。找姚方隅的难度已经让他受不了想打退堂鼓了。 他真想去送死,不如让自己更有价值一点。毕竟让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来承担这些,也太不绅士了。 那个长官像饿狼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逐渐靠近黎谦。那双污浊凶狠的眼睛轻蔑地看着黎谦:“谁是院长?” “我。”黎谦说。 “谁是院长!”那个长官显然被黎谦惹怒了,他根本不相信这个瘦弱年轻的人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他和黎谦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指宽,黎谦眼睛聚焦不到他脸上,只能感受他身上肮脏的气息近在咫尺。 所有士兵的枪都对着黎谦。 “我。”院长站起来。 那个军官的头颅机械地转到一边,看到老院长,狰狞地笑起来:“院长,你手下的人,不会管教的话我替你管教一下。” “公约里不能对医疗人员动手!”院长答非所问。 “啊……你说什么?”那个军官的腔调很陌生,犹如恶鬼。 …… “你违反了公约!!”院长怒不可遏。 军官那副嘴脸令人作呕,他奸笑着走向老太太:“死人怎么知道我违反了公约?” …… 黎谦和院长还有几名医生被反绑着双手扔进卡车。院长被押在角落坐着,专门有一个士兵端着枪坐在她旁边。黎谦他们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其他人全部被带到不知道哪去了。 车上的几个士兵恶趣味地用枪托捣黎谦腹部的伤口,他嘴被堵着,疼得他叫都叫不出来,想躲开就被其他几个士兵用靴子踩着膝盖。 “这医生治什么的?帮我们也治治?”那群士兵邪恶地对着黎谦笑,把堵着他嘴的东西拿掉,往他腰上踹。 黎谦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半晕了过去。 …… “要不是上面要这几个医生,老子早就操了。” 那几个士兵在对话,全部被黎谦听在耳朵里。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听到他们要被送到西部战线去。 敌军快要打输了,有新武器也攻不下来。于是他们绕到后方袭击医院,还要把他们带到战场去威胁作战人员,丧心病狂地公然违反公约。 一辆辆卡车行驶过燃烧的村庄,将医院抛在身后。而远处的地平线上新一轮的炮火正在绽放。 …… 他们运到了战场,黎谦和其他人被推搡着跪在战壕边缘。他的手腕一直被绑着,粗粝的麻绳摩得他腕骨渗血。 他因为失血过多站不起来,意识模糊地被一个士兵拎着头发跪在那里。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黎谦浑身发冷,眼皮子也抬不起来。 敌军的军官站在他们身后,一个士兵拿着手里的扩音器拍了拍,对着嘴巴吹了一下。 “放弃抵抗吧!”他的声音透过喇叭被无限放大,如同钝器砸进黎谦的耳朵,让他听不清楚。 “看到他们了吗?这是你们的医生!你们后方防线已经崩溃了!负隅顽抗毫无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颗子弹已经穿透了的额头,鲜血没有涌出,那个军官就这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咽了气。 他被对面的狙击手一枪毙命。 对面的阵地一片寂静,焦土地上到处是尸体。几缕烟升腾起来,却不见一个人影。 “verdammt(该死的)!” 军官被惹怒了,拔除手枪对着黎谦旁边的人连开几枪,枪声几乎要震破黎谦的耳膜。 血浆溅在黎谦脸上,还是滚烫的。 刚刚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倒在他面前。 那个军官还不解气,,枪口移向另一个俘虏。那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年龄比艾瑞尔还小,裤管里空荡荡的,双腿已经没有了。 下一刻,他的胸□□出一朵血花。那个人倒下的时候还抽搐了几下,又被那个军官连开数枪。 自那颗子弹过后,对面的阵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 一个小时以后。 长官气极,让士兵弄来几根木桩把他们全部绑在上面:“再不投降,十分钟就杀一个!”他捡起地上的喇叭对着对面喊,还是没有人出来。 黎谦因为昏厥,绑他的士兵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绑到桩子上,动静太大引来了军官的目光。 他走到黎谦旁边,用黎谦听得懂的蹩脚口语恶狠狠道:“看到没有?他们都是懦夫。”他一边说一边用枪口去碾压黎谦的伤口,想让他惨叫来让对面的人投降。 黎谦的嘴唇已经咬得乌紫,他就是死忍着不出声,军官的枪几乎埋进黎谦的腹部。 “就你他妈能忍,老子看你叫不叫……” 黎谦没有痛感了。 又开抢打死两个。天黑了。 他们一直被绑在那里,连水也不给。黎谦的嘴唇已经开裂,他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干了,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又死了两个。枪响之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穿透过来。 照明弹骤然升空,炽白色的光撕开了黑色的夜幕,将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人影如潮水般涌过来。 绑着黎谦的木桩被打中,轰然断裂。 黎谦随着木桩咋在泥泞里,断裂的一截木头压在他腿上,疼得他两眼发黑。不知道哪里流的血进了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色,隐约听得到刺刀捅进□□的闷响,有人倒在他旁边。 他又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在流失。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跳进了战壕,一双手猛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木桩,他突然感觉身下一空。 他以为自己终于他妈的死了,结果他的头被晃动地很疼,他好像被抱了起来。 那人胸膛的温度传递过来,他的心跳又快又重,贴着黎谦的耳朵仿佛要跳出来。 黎谦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了,手部轻微地扭动表示他还有一口气。 谁他妈这么坏,死都死不掉……黎谦的大脑转不动了。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火光映亮了抱着他的人紧绷的下颌线。他清晰地感受到子弹从旁边飞过。 他很快被放到了担架上,而那个抱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16、解放碑(十五) 黎谦醒来的时候是半夜。 帐篷顶的油布被雨水打得哗啦啦响,昏暗的蜡烛火光跳跃。 艾瑞尔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旁边,动动手指就能碰到他柔软的头发。 细微的动作把艾瑞尔吵醒了。 “哥,你醒啦?” “你怎么来这里了?!”黎谦看到艾瑞尔,剧烈咳嗽起来,吓得艾瑞尔赶紧给他喂了一口水。 “之前看你被抓走了,我们就跟着过来了。”艾瑞尔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李昊勇也来了。” “你把我从战场上拉回来的?” “不是我,是linda姐带你回来的。”艾瑞尔说。 艾瑞尔给黎谦喂了点水,又把黑麦面包掰下来,喂给黎谦。 “黎哥你太吓人了……”艾瑞尔突然崩溃。 “没事了。”黎谦嗓子很疼,勉强挤出两个字。 “linda还没回来吗?”黎谦接着问。 “今晚还在打。”艾瑞尔泣不成声,“黎哥,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黎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这件事上做不到安慰艾瑞尔,他自己也厌恶、痛恨、不知所措。 炮火的声音不断地响。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给黎谦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帐篷里有很多苍蝇。 艾瑞尔拿着的衣服过一会儿就挥一下。但还是有苍蝇站在黎谦衣服上或者手上,每次都要吹口气,或者轻微动一下才能赶走它们。黎谦把手缩进被子里。 “别这样黎哥,你还没输完液呢,”我帮你拍苍蝇,你安心输液。”艾瑞尔把黎谦的手拿出来,“喝酒吗哥?” 黎谦:“?” “喝一点吧,应该不会出事的。只是这个酒有点难喝,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能喝了,不是吗?黎哥,喝一点吧。就当消消毒。”艾瑞尔怂恿黎谦。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喝。 艾瑞尔带来的酒像假酒一样,要么就是兑水了,黎谦喝了小半瓶什么事都没有。黎谦甚至以为是不是一碗水里面倒了几滴酒液,根本没什么酒味,像一种有奇怪味道水。但是不难闻。 艾瑞尔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没办法,黎哥你将就一下。等过几天我带你去小镇上的酒馆。那里的伏特加纯正多啦。”艾瑞尔盯着那还有半瓶“酒水”看了一会儿,还是砸吧砸吧嘴喝完了。 “不如今晚去。”黎谦说。 “哥你简直疯啦。”艾瑞尔说。 “到时候我们俩醉倒在马路上被炸死就不好了。”黎谦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有数。 他们准备今晚溜出去。 之前喝酒是因为喝完有人管。 现在喝酒就没人管了。 护理员进来就看见就看见一个卷毛给床上的病人喂酒。 护理员:“……”幸好没喂头孢。 两个人被护理员骂了一顿。 “哼,我现在是中尉他还骂我。”艾瑞尔把黎谦被子的一角揉得皱皱巴巴。 黎谦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他每天穿着白大褂到处跑。 黎谦想笑,但一笑就肚子疼。 “黎哥你别笑啦,等明天我就带你走,我们去后面的医院,其他人都顺利转移啦。” “院长呢?” “她?她死啦。” 黎谦好像听不懂艾瑞尔说的话:“什么?” 艾瑞尔察觉到黎谦的情绪变化,眼神躲闪:“没,没……” 黎谦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一股火在他的胸腔内。无处释放。无法控诉。 “她是很厉害的医生。”过了很久,黎谦说。 …… “黎,你醒啦?”他们正说着,linda回来了。 黎谦差点没认出来。 linda漂亮的长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钢盔。 “黎,希望你不要怪我。是姚上校让我别跟你说。没想到你还是来了。”linda一如既往的明媚。她去洗了把脸,把泥土灰尘洗掉。 “上校还在指挥中心,你们见过了吧?”linda说。 “没有。”黎谦说,“我不知道他在这里。” “啊……也对。”linda把头上的钢盔取下来,她的头发和黎谦差不多长短,“当时你晕了,应该没见到他。你们都被上帝保佑着。” “琳,你跟我说实话。”黎谦缓慢地开口,“他真的再指挥中心吗?” “……他不在指挥中心在哪里?”linda觉得黎谦说话很奇怪,伸手摸他的额头试试温度,“你发烧啦?” 黎谦轻轻地把她的手拿下来,他很平静:“琳。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姚上校不在指挥中心,对吗?他带队冲锋了,对吗?琳,你告诉我,对不对?” linda没说话。黎谦猜的全对。 黎谦说的根本不是疑问句,全是陈述句。 “琳,不要跟他一起骗我。好不好?”黎谦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触碰不得的雪花。 linda拖了个凳子坐在黎谦床边:“黎,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也应该理解一下他。” “理解他什么?” “作为一个爱人的良苦用心。他一直很担心你。”linda说。 “我们还不是爱人。” “不,你们是的。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linda说。 黎谦看着停滞不前的好感度,什么爱不爱的他能不知道吗。 “我也很担心他,他会理解我吗?”黎谦说。 “他能保护自己,你能吗?”linda说,“你想留下来还是跟他谈吧。” 黎谦:“……好。” linda说得很对。黎谦好像到哪里都只会给别人添乱。他经常摆出一副能照顾别人的模样,实际上连他自己也照顾不好,还反过来需要别人照顾。 “别担心,会赢的。他会赢的。”linda又捧来一把冷水浇在脸上,又把头盔扣上了。 “我得走了。”linda轻巧地拥抱了黎谦,“艾瑞尔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等你养好了伤,就会见到他。” “琳,上帝保佑你。”黎谦说。 “当然。” …… 黎明快到的时候,艾瑞尔和其他护理员把伤员都搬上车。艾瑞尔把他放在一个不错的位置,能看到一点外面的土地。 天边是橘红色的,被炮火染成的。爆炸的闷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车厢里却十分安静,可以说是死寂。 没有人呻吟。 黎谦在黑黢黢的车厢里被晃得发晕,他们好像在下坡。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头就颠起来一下。 一颗炮弹落在他们附近,连大地也跟着震颤。 气浪使得卡车几乎侧翻,黎谦后脑磕在铁板上,腿差点飞出去。 在前面开车的艾瑞尔猛打方向盘,把车扭回正路上,一脚油门继续往前开。他行驶过的地方下一刻就被轰得石泥飞溅。 黎谦看着那个远去的弹坑,直到他被黑暗吞噬。 他感到身心俱疲。 他旁边的士兵突然抽搐起来,黎谦转过去的时候他的肠子已经挂在外面一晃一晃的。 黎谦刚想喊艾瑞尔停车就听到那人细若蚊呐的声音:“上帝拯救我吧,拯救我吧,让我解脱吧……” 他还在挖自己的肠子。 “艾瑞尔!艾瑞尔!”黎谦喊道,眼睛盯着这个像要解脱的士兵。 “怎么了?”艾瑞尔开车开得飞快。 “他要死了!”黎谦喊。 那个士兵瞳孔逐渐扩散,呼吸变得短促,好像要呼吸却无法呼吸。 “现在停不了车!很快了已经很快了!”艾瑞尔说话的声音也飞快,引擎的声音在此刻震耳欲聋。 …… 黎谦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醒了也没有睁开眼睛,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 “要喝水吗?” 说话的人声音冷冽而平静,可停顿之间还是能发现他的紧张。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黎谦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姚方隅站在床边,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军装还没有脱掉,肩上有徽章。 他的手和脸刚洗过,衣服还是脏的。 “上校,好久不见。”黎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礼貌疏离地笑着接过姚方隅的水。 “……”姚方隅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顿了顿,又说:“我会把你送回去。” “姚上校,那边桃花开得很多,我不想一个人去看。” “我想留在这里。”黎谦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每说一个字心里郁结的情绪就少一分。 “你应该服从命令。”姚方隅说。 “姚上校。”黎谦很快地接话,“你想要保护这里,我也一样。我不是需要被别人保护的弱者,我想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想你把我留下来。” “姚上校,我现在在医院里配药,但我原本不是干这个的。”黎谦继续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黎谦拿出一张图纸:“这是改良版的勃/朗宁手枪。它的射程只有五十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它的射程增加到五百米。如果你想要其他威力更大的东西,我也可以为你研究。” 黎谦把图纸推过去。苍白修长的手上青色的针孔印记还没消掉。 “姚上校,他们已经有新装备了。我们也需要。” 那是一种隐晦的,却万分恳切的语气。黎谦已经放低了自己的姿态,用他所认为的恳求的语气跟姚方隅说话。 …… 姚方隅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等你伤好了,我会把你送到研究所。” “离这里远吗?” “远,但是比较安全。” “……”黎谦对这个地方并不满意,“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会去找你。” 17、解放碑(十六) 黎谦在战地医院修养了半月。夏天到了,山里一直在下雨,河水在涨。小镇里不下雨,湿气却闷得想把人蒸熟。 姚方隅他们暂时保住了这里。 勤务员打开走廊尽头的那把许久未动的门锁,门刚推开灰尘粉末就扬扬洒洒地从木地板上跳起来。 “您可以在一楼二楼活动,三楼需要上校亲自带您去。茶水间在上来楼梯口的左手边,以后这里就属于您了。”勤务员将钥匙放在黎谦手心里。 黎谦看着偌大的办公室不可思议:“这一整间办公室都是我的?” 办公室开了两扇很大的窗户,都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明明正值中午,里面却是难得的清凉地。 “是的,您要是不喜欢,还可以——” “不,我很喜欢。”黎谦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其实面积不大,而且摆着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又使得房间拥挤了些。 窗户旁有一块会滑动的白板,槽里放了一盒图钉。 办公桌上有一个花瓶和一个座机。 勤务员像早料到他会很喜欢这儿似的,继续补充道:“您常用的物品按您的习惯放在两边的抽屉里,您后面看看如果还缺什么可以到一楼找我。” 黎谦很会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习惯?姚上校说的吗?” “当然了,您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勤务员回答。 黎谦想了会儿,又问道:“姚上校的办公室在哪里?在三楼?” 勤务员严肃的表情渐渐变得意味深长:“您现在还拿着他办公室的钥匙呢。” 黎谦手里的那把铜钥匙在手心里莫名发烫。 姚方隅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意味着姚方隅很在乎他? 可是好感度还是不涨啊。 是他自作多情? 可是哪有人对曾经在自己手底下工作过的人那么好? 不仅给钱、给房子、给工作,还多次出手相救,这到底是系统坏了还是姚方隅有阴谋? …… 不管了,先看看再说。黎谦飞快地说服了自己。 …… 给黎谦介绍完他的办公室,勤务员带着他逛了逛二楼。 “这里有三块办公区,每块办公区研究的器械不同,您愿意的话都可以交流交流。比如这里是专门研究枪械的,您的设计稿在这里会很受欢迎。”勤务员说着向其中一个黑眼圈能和熊猫媲美的男人打招呼。 他像是两三个月没睡过觉。 “嘿,罗斯特,昨晚又加班?”勤务员说。 “别提了,这就是上校的amour(小情人)?”罗斯特本被几张草稿折磨得痛不欲生,看到勤务员旁边的新人,眼睛瞬间放出光。 “你可别猜了,上校还没承认呢。”勤务员说,“被上校知道你可就完蛋啦。” “管他呢,来,上校的amour,来。” 罗斯特把手臂搭在黎谦肩上,“上校的眼光真好,来吧,别害怕。我们会像喜爱上校那样喜爱您的。”罗斯特的口语比linda还蹩脚。 罗斯特的声音吵醒了正在桌子上趴着睡觉的同僚们。 他们齐齐看过来,无一例外全是鸡窝头。 黎谦很自然地顺着罗斯特的话介绍了自己:“大家好,我叫黎谦。以后请多关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区都听得清楚。 很温和,也很大方。 醒过来的人给黎谦鼓掌,没醒过来的人被吵醒了,也跟着给黎谦鼓掌。 紧接着罗斯特带着黎谦来到办公区,那里有一张巨大无比的办公桌,画废了的设计稿到处乱飞。 他从桌子底下吃力地搬出一箱啤酒:“来两口吧?” 黎谦:“…算了,伤还没好。”这里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都喜欢喝两口。 “瞧瞧,只有你成天酗酒,老酒鬼你真是臭气熏天!”办公区里不知道是谁开始哈哈大笑。 “甭理他,他酒还没醒呢。”罗斯特对着笑声的方向啐了一口,又转头对着黎谦,“真是可怜的孩子,嗯,你知道的,酒能让我弄出更厉害的东西来。” 罗斯特突然凑近,“喝了酒,你就没有烦恼啦哈哈哈!” 他笑起来,漏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拍拍黎谦的肩就笑着走了。 …… “黎先生,您还有其他需要吗?”站在旁边不知笑了多久的勤务员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没了,你很周到。”黎谦很满意。 “那我就——” “哦对了,薪水能预支吗?”勤务员刚准备撤步,黎谦就喊住他。 勤务员:“?” 不久,黎谦就拿着支票潇洒地去了小镇的酒馆。 “哈哈!好孩子,你真是听话的好孩子。这张支票诱人极了,他们可真大方。”酒馆的老板有五十多岁了,胡子留得很长,有好几年没剔过了。 他说这叫艺术。 “今晚去银行取钱,别忘了给我留点儿,总不能让我流落街头吧?” 黎谦跟着老板来到后厨,台子上蒙着厚厚的油污。 苍蝇粘在灯管上,灯管也被油垢糊着,很昏暗。 “好的孩子,会给你留一些的。毕竟我们还要合作很久呢。”老板习惯性地捉胡子里虱子,什么也没捉到,就挠挠头。 他热得不行,进了地下室就把上衣脱了丢在架子上,胸上和肚子上手臂上的肥肉垂下来,像一堆游泳圈。 老板拉动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线,墙壁上的板子就翻下来,架子上是各种类型的枪械,四面墙都是。 长胡子老板从牛仔短裤的兜里揪出一块绢布,取下墙上的枪,擦得锃亮。 “这是春田,栓动式的,来试试吧!”老板把枪推进黎谦怀里。 黎谦端着那杆枪后退一步,枪在手中灵活翻转,有力地卡在肩膀处,歪过头,注视着瞄准镜,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老板的拖鞋。 “噢吼好孩子!饶小的一命吧!”长胡子老板假装被吓坏了,脚趾蜷缩起来向后退,摆出讨好的模样。 “好吧好吧。”黎谦乐了,把枪收回来用拇指捂住枪口。 “军方还没见过这把枪吧?”黎谦抱着枪,仔细看了看这把枪。 “是的,孩子,当然是的。”老板上下抚摸自己的肚子,“专门留给你的。” “谢谢您,报酬不会少了您的。”黎谦说。 老板笑起来眼睛会变成一条缝:“有的时候我真是不想要那该死的铜板。” “那你的脑子大概被便便吃了!”楼梯口过来一个同样五十多岁的男人,跟老板不同的是他没留胡子,留了长发,偏红色的毛发乱糟糟地打了很多疙瘩。 “你应该先吃点便便再说话!”长胡子老板一看到长头发男人就和他吵了起来,“要不是有客人在,我早就把便便塞你嘴里了!” 长头发男人一把夺过老板手里的图纸:“看得懂吗你!” 说着,他嘴里又叽里咕噜骂了两句,抖了抖手里的纸给黎谦看:“这两张是初稿,你给他们看的时候装装样子,小心他们把你查出来,送到刑场去!哈!哈!哈!” “切,只有你会吓唬孩子!”老板拽着那个男人的长头发,“你以后别叫我做枪,我会先让你吃便便!” 长头发痛叫,转身去扯老板胡子:“老东西……你良心被狗吃了!” “滚滚滚!”长头发被老板拽着连连后退,退出了地下室,被“哐当”关在门外。 咒骂声被关在门外,老板拍拍肚皮,珍惜地顺顺胡子。 “他才是老东西……我就是那个惨的,在冬天捡了蛇的农夫!哼!”老板浑身肥肉都在抖。 黎谦在翻动着图纸,看两人吵得差不多了就把几张图纸叠起来。 “老板,您手艺这么好,怎么不去军方的研究所?”黎谦被闷得难受,衬衣纽扣解开了两颗。 老板一听这话,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还不是因为捡了那条蛇,那条红毛蛇!他是黑户,去不了研究所!只有我这样善良的人才会陪着他在这个老鼠成群的鬼地方呆着!” 老板音调拔高了半截,故意说给门外偷听的人。 “你在说什么呢!”果不其然,门外的人按捺不住,砰砰呼呼地拍门。 老板得意地冲门口竖起大拇指,又把大拇指倒过来:“咭!我挨门了老东西!你别想进来啦!” 外面没声音了,老板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来,用很小的声音对黎谦说: “他的户籍被偷了,可遭罪啦。” 老板说着,不由地笑起来:“他真是个天才,你知道吗,他是天才。没有人比他设计的枪更完美了。” “当年他和你一样帅气,带着他最得意的设计稿就去了研究所。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说他没有户籍!他连名带姓地被顶替啦!他们差点把他抓起来,他不刚好逃到我家门口,你说巧不巧?当时我也打算去研究所的,被他这么一说,我就没去。” “他做梦都想去研究所。”老板又补充。 黎谦越听越愧疚。毕竟自己靠别人的设计稿轻而易举地进了研究所。他还没组织好道歉的话,老板就看穿了他。 “有你在研究所,他的设计就有地方施展啦。别担心孩子,他很喜欢你。他想收你做徒弟。你愿意吗?”老板刚刚叫喊过,现在声音沙哑得很。 见黎谦迟迟不答,老板又说:“你不学的话,迟早会漏馅的,不是吗?” 老板大拇指和食指拈着胡须搓来搓去。 黎谦没及时回答是在考量老板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在研究所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消失在这场战争里。 连这个酒馆也不知道会存在多久。 但是老板都说了,黎谦也不知道能瞒上校多久。学点本事总是没错的。 黎谦答应了。 “哈哈,好孩子,他决定免费教你,你可真走运!”老板张开手臂用力地鼓掌。 “老东西!你就把我卖了!”新换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长发男人抬着根拐杖当枪使,冲了进来。 “你跟绿头苍蝇一样烦人!给你要来个徒弟你还在这里叨叨个没完!” 老板连忙躲在黎谦后头,拐杖还是戳到了他的肉,“哎呦!”老板 捂着被戳红的肉。 黎谦在旁边笑:“那教授以后多担待。” “嘿,你真是小可爱,我喜欢你这样叫我。”长发男人不戳老板的油肚了,冲着黎谦调整了下不存在的领带,“好孩子,谢谢你。” 长发男人声音逐渐哽咽,眼眶里发红。他的皮肤很白。 “谢谢教授。”黎谦说。 …… 过了两天,姚方隅去了酒馆。 “小老大,这孩子很有天赋,您的眼光真心不错。”老板说,“怎么不直接让他回家?前线多危险。” “我阻止不了他。”姚方隅说,“麻烦你们照看一下。” “当然,您要是愿再给些酬劳就更好啦。”老板说。 “还不够?” “毕竟要养两个人嘛。”老板笑着数钱。 18、解放碑(十七) 酒馆里。 黎谦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坐着,手里拿着铅笔转来转去,半天才在纸上画两笔。 吧台旁边有风扇,好心老板还给他榨了杯果汁。 “这里要再缩小一点,知道吧?”那个长发男人看看黎谦画的图纸,耐心地给他指出来,“非常棒,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哈!这里加个橡胶垫就更不错啦!”长发男人教学起来投入极了。 “哼!我画图的时候你就说我画得丑!”大胡子老板在旁边哼道。 “你跟我的宝贝徒弟怎么比?老东西,你画的那些还不如便便呢!” “你才便便!你,你不可理喻——” …… 黎谦的两个师傅又吵起来了。 …… 黎谦最近都泡在酒馆,在研究所里根本寻不到他的人影。 虽说总有一些疯狂的研究者们喜欢熬两天睡两天,连续工作之后几天不来研究所也是常有的事。 但黎谦已经两个星期没来报到了。 起初,黎谦还有模有样准点上班,准点下班。然后他尝试着晚到几分钟, 半小时,两小时,一早上。都没有人管他。 他干脆不去上班了。 本来研究所里的人散漫惯了,什么时候少了一个人也没有人管。 只是鼎鼎大名的姚上校来找了黎谦三次,一次都没见到人。 姚方隅嘴上说没事,等黎谦来了通知他。 黎谦的上司先坐不住了。 哪有让姚上校见不到人的道理? 上校说没事,只是碍于面子罢了!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当然要做上校肚子里的蛔虫,为上校排忧解难! 上校想见的人,那必须立马见到啊! …… 当晚,黎谦就被逮进了副所长办公室。 “哎哎!好好好,人已经过来了!”副所长脸上赔着笑,恭恭敬敬地把电话挂断。 黎谦靠在真皮沙发上,副所长亲自给黎谦倒了杯茶,他看起来很和蔼。 “小祖宗!你还是多来所里呆着吧!这里又清静又安全,别去外面转悠,上校会担心的!”副所长苦口婆心地说。 黎谦淡定地抿了口茶,嘴里丝毫不饶人:“我比较喜欢在吵闹的环境里工作。” 副所长:“……” “而且我的行踪为什么要跟上校报备?” 副所长:“……”真不愧是祖宗。 副所长心里苦。 黎谦不过是姚上校的小情人,说不定哪天玩腻了就丢了,他还真当自己有本事,能研究军方需要的武器? 过家家呢吧! 副所长面上还是笑盈盈的:“你说得对哈哈哈,但工作还是要有点仪式感嘛……” 黎谦也没有让副所长为难:“谢谢您提醒,等上校来我亲自跟他说吧。” 副所长:“……”原来上校喜欢这种不听话的。 …… 太阳正毒,办公室里热得如同烤箱。 副所长怕热着姚上校的小情人,对着年久失修的电风扇一阵捣鼓,又梆梆敲了几下电风扇外壳,最终让风扇的叶片吭哧吭哧转起来。 副所长自己热得满头大汗。 他憨厚地笑笑:“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哈哈。” 黎谦点点头,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副所长的服务。坐姿随意,好像他才是来视察的领导。 姚方隅进门就看到他家黎少爷吹着风扇,舒舒服服地喝着茶; 副所长则坐在主位上狂扇扇子,没分到一丝凉风。 还好他还没有笨到亏待自己。 姚方隅想。 黎谦看到姚方隅手里提着水果,后面的警卫员更是大包小包拿着,快看不清前面的路。 “上校破费了哈哈……”副所长弯着腰去接姚方隅手里的东西,“来就来嘛,还带那么多东西哈哈!” “不是给你的。”姚方隅掠过副所长,把新鲜的水果在副所长的办公桌上摆开。 各种水果,能买得到的,都有。 “哈哈……”副所长在一旁尴尬地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姚方隅又让警卫员把其他东西搬进黎谦的办公室。 “给你买的放你车里了。”姚方隅对副所长说。 “哈哈,谢谢您啦。”副所长说。 “所长,要不要来吃点?”黎谦把水果盒推过去。 副所长哪敢:“哎呦呦不敢当不敢当!我去车里凉快凉快?” “不用,我们走了。劳烦您。”姚方隅还穿着制服,低垂着眉眼等着姚方隅从沙发上起来。 黎谦吃完嘴里最后一口西瓜,擦了擦嘴,才缓缓站起来,把坐皱的衣摆拉平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所长,我们走了。” “哎哎哎!慢走慢走!” 副所长把两尊佛送下楼,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擦擦汗,上楼吹风扇去。 …… 车里。 “上校,我们去哪里?”黎谦问。 两个人都坐在车后排,膝盖时不时碰到。 当然,也可以说是黎谦故意去碰姚方隅的膝盖,而姚方隅没躲。 隔着布料,两个人的温度滚烫。 “去做衣服。”姚方隅说。 “做什么衣服?” “他们这个夏天攻不下来,我们下个月要和他们上谈判桌,这是庆功宴。”姚方隅解释,“所以我应该给我的副官定做一身西装。” “那我就是以您的副官的身份出席?”黎谦问。 “你还想以什么身份出席?”姚方隅问。他偏过头,注视着黎谦的眼睛,似乎期待着黎谦的回答。 空气凝固了两秒,黎谦先笑起来:“没有,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副官了。” “……”姚方隅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暗下来。 “要的。”姚方隅说。 “上校。”黎谦眼角弯成月牙。 “嗯。” “您真是个好人。” “……嗯。” “所以可以给我个军衔吗?” “?” 姚上校变成了一座冰雕。等他经过在脑海里说服自己,才慢慢融化:“过几天会通知你的。” “谢谢上校。” “嗯。” 窗外的景色流动得太快,黎谦靠着车窗打盹儿,醒来之后突然开口。 “上校。” “嗯。”上校回答。 “真好。”黎谦说。 “什么?” “战争是不是快要结束了?”黎谦问。 上校认真的思考了很久,正当黎谦以为上校不会回答的时候,上校开口了。 “嗯,也许吧。” …… 车子使过废墟,七拐八拐使出小镇,田野里是荒的,桑树上没有叶子。农民们错过了春耕。 车子去了另一座城,相比战区比较靠后。那里几乎没有炮火侵略过的痕迹,街上很热闹。 警务员把车停在一家店铺前。 周围来往的穿旗袍的姑娘和穿着中山装的伙子脸上挂着笑,从这家店铺走出来。 警卫员在车里等他们,姚方隅领着黎谦走进这家店铺,店铺里没有人,很安静,凉飕飕的,把热气隔绝在外。 从外面走进来的那些男男女女都不在没见到,光线很暗,墙上挂着样衣和卷尺。 姚方隅带着黎谦径直上了楼。实木的楼梯被擦得发亮,感觉很有质感。踩上去很踏实,发出沉重的闷响。 二楼豁然开朗,很敞亮。几个店员和少爷小姐门说笑,为他们量身裁衣。 姚方隅没停,他们上了三楼。 三楼光线也很好,只有一位老奶奶在窗边。她带着老花镜,拿着针线,眯着眼缝着什么。 她的头发已经是全白。 “奶奶,我们来做衣服。”姚方隅走到老奶奶面前,凑近她的耳朵,提高音量。 “好孩子!你来看我啦!”老奶奶声音很大,吐字不太清晰。她被姚方隅下了一跳,看到是姚方隅,高兴地咧开嘴,她的牙已经掉光了。 “奶奶!我来做衣服!给他做!”姚方隅把黎谦推到奶奶面前。 “啊呀!这是你的心肝宝贝呀!?”奶奶不知道听见什么,看着被推过来的黎谦直乐呵。 “对!给他做衣服!”姚方隅显现出比平时多出几倍的耐心。 黎谦:“等等,你说什么?对什么?” “你也耳背?”姚方隅回过头看他。 他正经得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 黎谦下意识去看好感度。 涨了一点。 哦哟。 还装得一本正经。 黎谦偷偷笑。 …… 姚方隅跟奶奶沟通了半天,连动作带比划,奶奶终于听懂了,走过来给黎谦量身材。 姚方隅告诉黎谦,这位奶奶做了一辈子衣服,她亲自接待地都是有权有势的贵人,连先前皇室的衣服她也做过。 “那这么说,上校很有能力了?”黎谦问。 “没,小时候跑丢了,被她收养过一段时间。”姚方隅说。 …… 空气里是淡淡的樟脑味,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奶奶推了推老花镜,软尺绕过黎谦的腰身,她突然“啧”了一声。 “好孩子,你的腰很漂亮。”她指尖一勾,软尺在黎谦腰后收紧,原本宽松的衣服被束再腰部,显得他腰身比例很好。 黎谦原本无所谓,但是一倒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感到从胸口漫上来的燥热。 “嘿孩子,便宜那小子了。”奶奶自顾自地说着,还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 姚方隅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找了个座位,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哈哈,年轻人就是要放纵!”奶奶不依不饶,越说越起劲。 “……” 黎谦和姚方隅两个人都沉默了。 …… 看得出来,奶奶年轻的时候很潇洒。 19、解放碑(十八) 姚方隅带着黎谦离开了裁缝铺,他让警务员先离开,自己则亲自开着车和黎谦去吃了晚饭,晚上还打算带他去看电影。 车停在街边。 吃饭的时候下了雨。 寒凉的湿气过后,水汽就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身上又热又湿闷得身上粘腻。 黎谦喜欢慢慢地散步,反正电影开场的时间还早,姚方隅抬手看看腕表,就陪着黎谦慢慢地走。 这里很繁华,街上熙熙攘攘,卖货的卖货,散步的散步。 心心念念的上校就在身边,美好得让黎谦感觉这像是一场梦。 又或许本该是这样美好的,过去那些残忍与杀戮才是噩梦。 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 从热闹的街区拐过弯儿,砖砌的墙上挂着铁丝网,路过的人也用头巾包着脸,低着头,不敢往别的地方看,飞快地穿过这里。 流浪汉很多。 很多人看到姚方隅穿着军装,更是避之不及。 前面排着一只长长的队伍,衣衫褴褛妇女孩子,佝偻着背的老人,还有邋遢的乞丐,全都沉默地等待着。 人太多,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看见前面有个牧师在发放食物。 他穿着黑色长袍,眉头微微皱着。 食物已经分完了,他双手合十,给剩下的没分到食物的人道歉。 旁边有几个大油肚军官对着牧师指指点点,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看到姚方隅和黎谦走过来,那几个军官就噤了声。 姚方隅没理他们,和黎谦穿过这条街区。 黎谦的后腿突然被撞了,他低下头去,看到是个小男孩,怀里抱着空空的铁皮盒子。 小男孩的脸被泥糊得脏兮兮的,他的鞋很破,溃烂的脚趾漏在外面,小腿的烧伤触目惊心。 他惊恐地看看他身边的姚方隅,又惊恐地看看他。 “jesuisdésolé!(对不起!)”男孩脸上恐惧的表情看得黎谦心惊。 “……没事。”黎谦摇摇头,拉着姚方隅快步往前走。 他再没有回过头看小男孩。 …… “别担心,政府会安置他们的。”姚方隅看穿了黎谦的心事。 小男孩的恐惧还是压倒了黎谦。 黎谦的心跳得很快,他想他应该快些抓住姚方隅的心,他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在这个世界里,姚方隅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里带给黎谦的不真实感令人崩溃,繁华城市和残忍的战争,带给他的割裂感将他的心狠狠攥紧,颤意顺着胸腔蔓延,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空气。 等黎谦猛地回过神,发现他已经拉着姚方隅走出很远。 他掐着姚方隅的手臂,感受到指尖已经陷进肉里。 他赶紧放手。 “对不——” 黎谦才开口就被姚方隅打断:“黎谦,战争快结束了,他们会回家的。”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这里带给你的冲击力很强,黎谦,拜托你忍一忍。 黎谦,拜托你等等我。 当然啦,后面这些话姚方隅只是在心里悄悄说。 黎谦需要他的照顾,他在黎谦面前要坚强。 …… 晚上。 淡淡的香水味让人神经兴奋,热切又躁动。 电影院里,主人公的对话夹杂着优雅的钢琴曲从里面飘出来,姚方隅挑了部爱情片,影院里有相拥而泣的爱人。他们眼含热泪,和电影里那对分别已久的眷侣那样,拥抱,热吻。 他们里面还有人和姚方隅一样穿着军装。 只有姚方隅和黎谦两个人岿然不动。 “上校。”黎谦突然开口。 “嗯。” “这好像是情侣影院。” 姚方隅:“……” “您真会挑片子。”黎谦说。 姚方隅:“……” 电影开场了很久,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过话。黑白的银幕前,放映机投射出黑白的电影画面,风扇呼啦呼啦地转动。 黎谦看着前面那对新电影开场亲到现在的情侣心里刺挠。 他正在思考如何不尴尬地挑起和姚方隅的话题。 他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发现手边多了一双好看的手,骨节分明。 姚方隅递给他一块锡箔纸包着的巧克力。 黎谦瞬间笑起来,抓住姚方隅的手:“上校,你这是什么意思?示爱?” 电影院里昏暗,狭窄的环境刺激着黎谦。 他没有耐心再耗下去,迫切地想得到姚方隅爱他的证明,他想走,迫切地想走,带着姚方隅一起,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他的心里防线逼近崩溃,顾不上和姚方隅玩那些隐晦生涩的爱情游戏,超乎寻常的,直白地问姚方隅。 姚方隅感受着黎谦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发抖的手,缓慢地“嗯”了一声。 黎谦得到了回应,从座位上起来,双腿微微分开,跪在姚方隅腿中间,仰视着他。 他更加大胆地攀上姚方隅的脖子,他们鼻尖贴着鼻尖,黎谦拉过姚方隅搭在旁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从后排看过去就像一个男人在低下头找东西而已。 “上校,上校,抱着我。”黎谦呼吸灼热,幸好这里灯光昏暗,如果在外面,就会看到他浑身通红,如同发/情的魅魔,渴望地像姚方隅索求。 “上校,这么枯燥的电影你看的下去吗?我们去酒店好不好?”黎谦像是昏了头,那双眼睛被情/欲侵染,他急不可耐地亲吻姚方隅的嘴唇。 他先是浅尝辄止,轻轻地咬,姚方隅有了回应之后咬得越来越重,想要探入对方的口腔。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被推上高点。 黎谦还想再进一步的时候,姚方隅在这时推开了他。黎谦腰部的触感还在掌心涌动。 “黎谦,不行。” 意识迷离的黎谦嘴唇亮晶晶的,不解地望着姚方隅:“上校,你不想要吗?” …… 姚方隅沉默着没有说话,握着黎谦的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抱小孩那样轻轻地颠晃。 他又拍黎谦的背,手顺着黎谦的脊骨滑下去,缓缓地给他顺毛。 姚方隅知道,这不是黎谦原本的意思。 他只是应激了。 像受惊的猫儿那样,想要躲进主人怀里寻求安全感。 姚方隅承认,这样的黎谦他很喜欢。 黎谦这副模样太诱人,上辈子姚方隅就是这么被他骗过去的。 上辈子黎谦自杀前的那一个月,他们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从白天到夜晚,把先前不敢尝试地体/位都尝试遍了。 明明黎谦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却还是觉得不够。 一直缠着缠着姚方隅,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索要,求吻。 在此期间,他无数次向姚方隅寻求那个答案。 “你爱我吗?”黎谦总是在把姚方隅逗弄得欲罢不能时问他这个问题。 姚方隅会回答“爱”。 “不要这个答案,不要这个……”黎谦红着眼眶埋在姚方隅的颈窝,就好像这个答案不真诚。 他会一直缠着姚方隅,直到他完完整整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我爱你。”姚方隅重新说。 黎谦这才会把那颗高高抛起的心落下来。 后来无论黎谦问多少次,姚方隅都会耐心地,完整地回答“我、爱、你”。 那段时间姚方隅完全沉浸在黎谦主动的求爱里,根本没有察觉到黎谦的异常。 他甚至以为黎谦的病快好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黎谦的告别。 黎谦早就知道他们会分开,他害怕分别,于是在分别前拼命地想要留下什么。 …… 姚方隅后来再也不敢回想起那段甜蜜的时光,明明是那样的美好,却如同梦境那般。 而现在,黎谦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知道黎谦在害怕,在害怕分别。 他这次不会再被黎谦骗过去了,他安抚着黎谦,抱着他,离开了电影院,往车里去。 “上校,我们要去酒店吗?”黎谦可怜地坐在车里,嘴上也不老实,姚方隅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他趁机亲了一口姚方隅。 “我们回家。”姚方隅说。 …… 姚方隅在这座城里也有个小公寓,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黎谦已经睡着了。 很久没有回来,公寓里处处落了灰。 姚方隅把车开到旁边,帮调整了一下黎谦的睡姿,然后把黎谦留在车里,自己先上楼打扫房间。 …… 姚方隅走后不久,黎谦猛地惊醒。 车内打着一片漆黑,驾驶位空荡荡的没有人。 窗外是陌生的楼房和街道,车里只有他自己。 黎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扣住车门把手狠狠一拽,车门却纹丝不动。 “姚方隅,姚方隅……” 黎谦无意识地喊着,掌心在玻璃上发出闷响。从一开始试探着拍打,发现没有什么效果,黎谦就拍得更用力了。 “姚方隅!”他激动起来,曲起手肘,准备尝试撞开车门,车门却忽然从外面被拉开。 冷风灌进来,也把黎谦吹醒了。 “对,对不……”黎谦呆愣着,维持着手中撞门的姿势,好像忘了怎么说话,不知道如何跟姚方隅道歉。 姚方隅的身影逆着这月光笼罩下来,他的目光落在黎谦抵着门的膝盖,很自然地揉了揉:“有没有撞疼?” 他的声音砸进寂静地夜里,沉甸甸的。 “不,不疼。”黎谦还没缓过神,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就被姚方隅抱出车门。 他知道黎谦现在清醒过来了,会嫌丢人,只是抱了他片刻便分开。 但他还是拉着黎谦的手,牵着他走上楼梯。 …… 整座城市昏昏欲睡,蝉在草丛里叫,远处火车的轰鸣远远地传过来,成了孟夏最安心的声音。 20、解放碑(十九) 黎谦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拉着上司在电影院亲来亲去,还想,居然还想……去酒店! 一世英名的黎少爷悄悄破碎了。 …… 等等。 他怎么占人家便宜还没被赶出去? …… 难道上校就喜欢这样儿的?! 黎谦从沙发上弹起来,看了一眼姚方隅的好感度。 ——涨了零点。 ……黎少爷扶着额头开始沉思。 不是哥,你这是真不打算负责啊! 果然,果然是渣男!这也太冷漠了! “黎谦,去睡觉。”罪魁祸首熟练地端着牛奶走过来,放在黎谦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转身去卧室。 “姚方隅,”黎谦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姚方隅刚要踏进卧室的脚收了回来。 “上校和他的副官。”姚方隅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他转过身,走到黎谦跟前,弯下腰,拢住黎谦的膝盖,把人扛到肩上。 “你干什么!上校不会抱他的副官!”黎谦感到羞愤,因为姚方隅抗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屁股。 “嗯,那就是欠债的债主。”姚方隅力气很大,反手扣住黎谦胡乱扯他头发的手,丝毫不理会黎谦的挣扎,“不去睡觉不就是等着债主抱你?” 姚方隅把黎谦丢到床上,气得黎谦脑袋发热:“姚方隅!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无聊的角色扮演!” 虽然黎谦确实是姚方隅的副官,姚方隅也真真切切是他的债主。 ……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姚方隅蹲下来从床下拿出一双新拆封的拖鞋,抓过黎谦的脚。 “我不要!”黎谦猛地想抽回右脚。 没抽掉。 “……没有哪个债主会这么伺候人。”黎谦一时失了面子,妄想通过语言使姚方隅停止他的行为。 “嗯,现在有了。”姚方隅一直握着黎谦的脚踝,黎谦挣扎不开,干脆不挣扎了。 他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 他抬手挡住眼睛。 “你真没意思,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的。”黎谦突然泄了气,“没有哪个上校对自己的副官这么好,也没有哪个债主会带欠他钱的人看电影。你就是不想负责,你想抛弃我。” 黎谦碎碎念着,“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喜欢。” 向来矜贵自持的黎少爷有些受伤。 “你当时不清醒。”姚方隅给黎谦穿上拖鞋。 “可是我现在很清醒。”黎谦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姚方隅。 “黎谦,这不是喜欢。”姚方隅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低着头,把黎谦卷边的袜子拉扯平整。 “为什么不是?你凭什么说不是?”黎谦问。 姚方隅唇缝紧抿,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在他看来,黎谦只是太害怕孤独,不得已抓了一根稻草,恰巧是他而已。 换任何一个人来,黎谦都会喜欢上的。 姚方隅就这样认为,这根本不叫喜欢。 …… 黎谦等了很久,也没等他姚方隅开口。 “好吧姚方隅,这对你来说确实太快了,你接受不了也没关系。”黎谦泄了力,又躺回床上。 黎谦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就是喜欢姚方隅。系统任务不过是接近他的起因。 但要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姚方隅把他从山里背回来的那天,带他回家的那天。 也可能没那具体,可能姚方隅的某个动作,某个眼神就足够他看很久。 一件风衣,一杯牛奶,一枝桃花…… 姚方隅做地细节太多,让黎谦不知道该从哪件事爱上他。 …… 而他只会给姚方隅添乱。 他想为姚方隅做点什么,但姚方隅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姚方隅不喜欢他也正常。 …… “姚方隅,别赶我走行吗?”黎谦没来由地说。 黎谦说话有点儿跳脱,但姚方隅好像跟上了。 “不会。” 姚方隅把黎谦拎到淋浴间洗头。 “唔。” 水有点烫,但黎谦不说,万一姚方隅嫌弃他,把他赶走。 “……”姚方隅默默把水温调低。 温凉的清水流过黎谦的头皮,很舒服。 “姚方隅,对不起。”黎谦又来了一句。 “……没有。”黎谦扯来毛巾帮他擦头发。 “我自己来。”黎谦的头被擦得毛绒绒的,“你又不喜欢我,还帮我洗头发。” 姚方隅把他的手拿开。姚方隅合理怀疑他是不是洗头的时候脑子进水了,享受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 他自己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顺手。 自己脑子也进水了。 上辈子洗澡的时候他就每天帮黎谦擦头发,因为这个懒鬼喜欢随便擦两下就钻到被子里去。 当时他们已经结婚了。 但现在他们好像只是上下级关系,还是他亲口说的。 他有什么身份帮黎谦擦头发呢? 姚方隅继续帮黎谦搓头发,并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理由:“你腰上的伤还没好,我帮你擦,不容易拉扯到。” “姚方隅,疤已经掉了。”黎谦揪揪自己的头发,又被姚方隅搓乱了。 “……” 姚方隅梳开黎谦的头发,离开卧室,把落在茶几上的牛奶端进来,黎谦自然接过。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也可以说黎谦单方面觉得姚方隅很诡异,姚方隅明明不喜欢他,还为他做了这么多? 黎谦想不明白。 “可以睡觉了。”姚方隅把黎谦塞进被子,被子盖到脸颊。 这里昼夜温差很大,晚上的温度比白天低很多,裹在软乎的被子里温度刚刚好。 黎谦翻过身,背对着姚方隅。 过了片刻,姚方隅躺在了他旁边。 “没有上校会跟自己的副官睡一张床。”黎谦的话毫无厘头。 “其他房间没收拾。” “也没有债主会跟欠自己钱的人——” “你睡不睡?”姚方隅终于带上了怒气。 “……”把姚方隅惹生气的黎谦达到目的就闭了嘴。 他幼稚地觉得生气是在乎他的表现,这样他就胜了一筹,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通俗来讲叫阴阳怪气。 黎谦就喜欢这样反复确认姚方隅对他的情感。 窗外伸出来的窗檐下有一窝燕子,叽叽喳喳地不睡觉,蝉也跟着叫。 姚方隅在黑暗里望着黎谦毛绒绒的脑袋,掖了掖被子,怕风钻进被窝里去。 …… 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他觉得黎谦不喜欢自己。 黎谦要是喜欢他,就不会丢下他一个人死掉; 要是喜欢他,就会听他的话好好活着,不去作死。 他不敢喜欢黎谦。 他恨黎谦。 他恨黎谦死的时候不带上他。 …… 长夜漫漫。 黎谦呼吸声平稳,姚方隅独自思来想去,反覆很久,才在天亮前睡去。楼下邻居养的鸡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打鸣,姚方隅又准备起床给黎谦准备早餐。 他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黎谦怀里,黎谦一条腿挂在他腰上,紧紧地挨着。 “去哪里?”黎谦抱着他的腰,腹部的肌肉很结实。 “去做早饭。”姚方隅想把他的手拿开。 黎谦抱得更紧:“再睡会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的习惯,会在半夜醒过来看两眼姚方隅。 他醒来发现姚方隅一直在翻身,他就贴过去,把姚方隅抱进自己怀里,让他的额头抵住自己的胸口。 姚方隅动一动,就闻到了黎谦身上那种久违的,好闻的,曾几何时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黎谦把他整个人拥得更紧。 姚方隅的手僵了僵,安静地不动了。 他听着黎谦的心跳,短暂地做了个美梦。 …… 等窗帘也遮不住透进来的光,姚方隅又醒了。 “别拱,有点痒。”姚方隅一动,他的头发蹭到黎谦的下颚。 “去洗手间。”姚方隅咳了声,他的嗓音很沉。 黎谦眼睛还没睁开,先笑出声:“上校精力真好。” 他放开了姚方隅。 “……”姚方隅闷得燥热,镇定自若地下床去卫生间。 “上校不会把手搭在他的副官腰上。”黎谦又补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唇角还没压下去。 姚方隅没说话,洗手间的门倒是“砰”地关上,震得窗外那窝燕子又叫两声。 …… 黎谦对这个身份的问题是彻底过不去了。 …… 等黎谦悠悠转醒,打着哈欠来到客厅,餐桌上已经放了两碗汤面。 面做得很漂亮,浓郁的汤上飘着葱花,卧着个看一眼就知道是溏心的煎蛋。 “上校还给他的副官做——” “楼下买的。”姚方隅忍无可忍,打断了黎谦的话。 又把姚方隅惹生气了,黎谦这才悠闲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喂进嘴里。 白人饭吃久了,还是一碗面条来的实在。黎谦连着汤也喝了大半。 …… 姚方隅和黎谦的工作时间都相对自由。等姚方隅把黎谦送到研究所已经是正午了。 上校的车就停在研究所门口,没有人敢怠慢。挂着这个车牌号在任何地方都会被驻足行礼。 副所长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此时此刻已满头大汗。 警卫员上前来把车门打开,黎谦从副驾驶位下来,副所长乐呵呵地过来,他身后的警卫员将巨大的黑伞倾斜过来。 短短两步路,黎谦一丝太阳都没晒到。 “好好上班。”姚方隅在车里嘱咐。 “那你呢?你也去上班?”黎谦笑眯眯地问。 “嗯,去开会。”姚方隅把保温杯从车窗递出去,“多喝点水,晚上带你去吃饭。” “上校——” 黎谦还有话没说,姚方隅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油门踩到底留给他们一路尾气。 在旁边看得一愣愣的副所长不知道上校怎么突然变暴躁,黎谦却得逞地笑着。 …… 明白了。 小情侣喜欢玩点角色扮演。 …… 黎谦在办公室喝了两杯茶,溜达两圈就去了酒馆。 在酒馆门口遇到了罗斯特,两人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嘿,好孩子,你终于来了哈哈!”大胡子和长头发老头儿暂时放下个人恩怨,融洽地给黎谦调酒。 “老东西!你这个度数太高了!你想喝死他吗!”长头发大喝一声,把长头头发将要倾倒的酒瓶按回去。 “你都快把酒稀释成果汁了!你这还喝些什么!臭老头儿你不如直接喝白开水算了!” “老东西!” “臭老头!” “便便!” “……” 黎谦在桌角翻自己的稿子,两个老头儿打趣的时候是黎谦难得放松的时候。 俩老头儿捣鼓半天,为黎谦调出一杯淡粉色的桃子酒。 大胡子老板陶醉地闭着眼享受着酒香,翘着小拇指,把酒杯推到黎谦面前:“哈哈,来吧孩子,知道你好这口儿,尝尝来,不好喝就怪他。” 黎谦放下手里的铅笔,嘴唇贴着杯沿,清甜的酒液入喉,唇齿间都是桃子的甜美。 “喜欢吗孩子?”俩老头趴在吧台上,手臂撑着身体,期待地等着黎谦的回答。 “真是太喜欢了。”黎谦右手捂着心口,表示由衷地赞美。 “哦吼!臭老头!我就知道他喜欢!看到了吧!”长发男人激动得扯老板的头发。 老板“嘶”了一声,推了一把长发男人的头:“嘿!这是我调的!” 长发男人把老板推开,搂着黎谦的脖子:“哈,应该把白兰地灌进炮弹里,打进那些士兵嘴里去,流到他们头上,让他们痛痛快快地用白兰地洗个澡哈哈哈!” “把他们都变成葡萄酒哈哈哈!”长发老头笑起来,炫了半瓶伏特加。 黎谦也笑着,长发男人搂着他,他感觉被压矮了半截儿。 男人身上干净留存着酒味,很烈。 黎谦趁长发男人揪老板胡子的时候悄悄躲开。 他可不想被压矮。 “为什么不往子弹里灌药?”黎谦问。 “好孩子,这可不行,连想都不能想。”老板和长发男人听到这话,瞬间严肃起来,“这是违反公约的。” “生化武器是最不可控的。一旦使用,那个地区就彻底完了。”老板说。 “那万一他们要违反公约呢?”黎谦问。 “好孩子,不会的。除非他们是畜生。”老板深吸一口气,“研究所的三楼你还没去过吧?” “没有。”黎谦说。 “那里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个会议室而已。”老板这句话说出口,黎谦感觉周身的温度骤降。 “三年前,所长夫人在那里死了。” “于是三楼被锁起来了。” “那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老板的眼睛平静却笃定。 “嘿,老头儿,那是以前的事了。上校都让你别乱说,别吓唬他了。”长发老头情绪也冷下来,他想打断这个沉重的话题,“现在那些炸弹都销毁了……” “你们认识上校?”黎谦筱然开口。 长发男人掏烟的动作一顿。 “上校谁不认识?”老板见状靠过来。 黎谦看着两人僵硬的动作,心中明了:“教授,你们别骗我了。” 老板和长发男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老板眼睛眉毛鼻子一起动,好像在和长发男人用脸对骂。 “嗯,孩子,你...别生气,上校他也是...”老板磕巴地说。 黎谦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低下头,默默地把画了很久的图纸对折,再对折,压平,轻放在桌面上。他还是淡淡地擒着笑:“我说呢,我怎么可能那么有天赋。” “不是的孩子!不是上校让我们收你为徒的!是这老头真觉得你挺不错的!”老板肘了肘长发男人,让他过来说话。 黎谦摇摇头:“算了教授,我没天赋。可能快停战了,你们再收留我几天,等停战我就不用去研究所交差了。” “别生气...” “没有。”黎谦立马说,“谢谢教授教了我这么久,我感激还来不及。” 黎谦从何生气呢,他恳求姚方隅让他留在这里,姚方隅同意了。 不仅如此,连作弊都是姚方隅默许的,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根本不会设计枪械。他借了姚方隅的钱让老板和教授帮他设计,为了帮他圆谎,姚方隅还让老板和教授亲自教他。 原来姚方隅什么都知道。 姚方隅帮助黎谦欺骗了姚方隅。 黎谦一点都没有生气。 他只是觉得特别累,他在姚方隅面前就像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三岁小孩儿,幼稚又麻烦。 姚方隅甚至还伙同其他人都来哄他。 …… 如果他真的要生气的话,应该是气自己。 气自己一无是处,不能为姚方隅带来利益; 气自己最软弱、恶劣的那一面被姚方隅知道了。 在别人面前,他尚且能树立一个较为完美的正面形象,礼貌的、绅士的、健谈的。 而在姚方隅面前,他是一个暴躁的、事儿多的、无聊的骗子。 姚方隅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呢?黎谦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黎谦太累了。 怎么会有姚方隅这样捉摸不透的人。 他想象不到让姚方隅喜欢的会是多完美的人。 …… 两个老头儿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解释,黎谦先安慰起他们:“教授,今晚上校会来找我,我先回研究所。” 再待下去他们三个的脚趾能尴尬得扣出一栋豪华酒店。 “噢噢,好,好。”老板和长发教授如梦初醒。 等黎谦走后,大胡子老板和长头发教授气馁地瘫倒在吧台上。 “看吧,这么机灵的好苗子被你气跑了,你跟吃便便一样没脑子。”老板不忘扯两根教授的头发。 “别扯了!这些都是我的家人!”教授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哼,每根头发都是你的家人,只有我是你的陌生人!”老板的大油肚趴着的时候不太舒服,于是他坐起来。 “没说你是陌生人!” “我才不在意呢!” “你吃便便了!” 他们又吵了起来。 21、解放碑(二十) 黎谦回到研究所,迎面撞上宿醉回来的罗斯特。 “哈,小骗子,昨晚喝了不少吧?居然还告诉我不会喝酒……” 罗斯特路都走不稳,对黎谦漏出一个“我懂你”的笑容。 他的头发很久没修理过。 “这不是伤好得差不多了,出去走动走动。”黎谦给他倒了杯温水。 “噢,谢谢你。不过还是拿开吧。”罗斯特揉揉眼睛,“温水可不好喝,怪怪的。” “那你放凉再喝吧,抱歉。”黎谦把水放在桌上。 罗斯特伸着懒腰:“好孩子,没什么好抱歉的。” 黎谦准备回办公室,罗斯特好像还有话要说,他“嘿嘿”两声让黎谦停下。 “怎么了?”黎谦问。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罗斯特犹豫着,“昨天看你从上校车上下来,你们关系真不错……” 黎谦偏头笑了,原来是想托他的关系找上校帮忙。 办公室里传他是上校的小情人,上校都不解释,反而亲自送他上班,坐实了这个身份。 模棱两可,暧昧不清。 黎谦当然不会介意干点儿狐假虎威的事。 要是罗斯特要黎谦去跟上校说点什么,黎谦是很乐意的,因为这样就又欠了上校一点。 欠着欠着,欠得多了,还不清了,就纠缠着分不开了。 就是委屈上校又多了点麻烦。 “还行,怎么了?”黎谦问罗斯特。 “嘿。”罗斯特搓搓手,“我之前看上校给了你两瓶巴勃拉红酒,嘿嘿……”罗斯特眼神直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大门瞟。 黎谦听完这话,没忍住又勾起嘴角:“好,两瓶都给你。” 他还以为什么大事。 “哈哈哈!你真是好孩子!遇见你简直交了好运!我喜欢好运!”罗斯特张开嘴笑,上嘴唇的两搓胡子跟着跳,“我拿一瓶就好啦!” 黎谦带罗斯特回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拿了瓶酒,还拿了一些水果给罗斯特:“都给你吧。” “哈哈,上校对你好极了,你对我也好极了。”罗斯特笑得合不拢嘴,“我会把你的好意分享给其他孩子的。” 于是黎谦又拿了个袋子多装了些点心之类的给罗斯特。 …… 晚上黎谦把教授给他的设计稿改了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他醒来之后发现身上披了衣服。他四周看看,上校站在窗边。 黑暗中,上校的轮廓挺拔,肩宽腿长,侧脸也被窗外路灯的光描摹得凌厉俊朗。 黎谦揉着眼,姚方隅回过头就瞧见他微微勾着的唇。 “上校,久等。”黎谦站起来,上校的外套顺着动作滑下肩膀,被黎谦捞起来搭在小臂上。 “还好。”姚方隅接过黎谦手里的外套,带着他离开办公室。 长廊里亮着几盏灯,其他办公区还有些人在写写画画,偶尔讨论两句。 “现在去吃饭,还有没关门的吗?”黎谦上了姚方隅的副驾,窗户外的街道很冷清,零零散散的灯逐渐熄灭,巡逻兵看到姚方隅的车就停下来敬礼,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回家做。”姚方隅说。 “啊…”黎谦听到的意思不太一样。 “……回家做饭。”姚方隅懂了。 他太正经,不太像听得懂的样子。 上辈子被黎谦带坏的。 “啊,回家做饭…”黎谦微微俯身,本来只看得到姚方隅的侧脸,放低一些可以看到他更完整的脸。 无可挑剔的脸。 黎谦偏想从这样冷漠如冰的脸上看出点其他神色,这很有趣。 可惜姚方隅真的很正经:“你还想做什么?” 黎谦摊开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路跳出来一只野猫,姚方隅猛地刹车。 “上校?”黎谦问。 “……” 上校不理他。 但是上校的耳朵又红了,那张不近人情的面容上有了异样的红晕。 黎谦看在眼里,自己偷偷地笑。 …… 黎谦一逗姚方隅,姚方隅就不理他。 他又试探了一下姚方隅的反应,今天在酒馆的事姚方隅好像还不知道。 …… “你平时住哪?”姚方隅问他。 “睡办公室吧。”黎谦说,其实他没睡办公室,研究所给他分配了住处,他没去。 平时去酒馆,偶尔去找艾瑞尔。 艾瑞尔最近很兴奋,跟黎谦吵着要去找连承。 “研究所没给你分配吗?”姚方隅问。 “没必要。”黎谦打着马虎眼。 他向来安之若素,住哪儿都行。只要是能让姚方隅心软,他睡大街也行。 “先住我这里。”姚方隅的车停在公寓旁边的树底下。 正如黎谦的意。 “上校,你会让欠你钱的人住你家里吗?”黎谦想起旧账,又想逗姚方隅。 “不想住就出去。” “算了,谢谢上校。” 不用姚方隅提醒,黎谦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外套丢在沙发上就躺下来。 他的上司在后面帮他把外套挂上衣帽架,又把拖鞋拎过来。 黎谦现在真是不明白姚方隅的心思,又不喜欢,还事事护得周全。 “上校……”黎谦斜靠在沙发上。 “嗯。”上校系着围裙进了厨房。 “……”黎谦没了下文。 姚方隅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黎谦已经睡着了。 姚方隅帮他解开鞋带,捏捏他的小腿:“吃了再睡。” “嗯……”黎谦被姚方隅拉起来,姚方隅又捏捏他的肩。 黎谦由着姚方隅摆弄他,有股浓浓的香味直冲鼻底,他睁开眼,香喷喷的面条出现在他嘴边。 饿久了的黎谦还没转动脑子,嘴已经听话地张开了。 好香…… 黎谦又张开嘴。 面条又自己飞进了嘴里。 唔,还吃到一口煎蛋。 带点儿溏心,鲜香醇厚。 做梦就是好,想吃什么都有。 不过怎么吃饱了还要吃…… 黎谦不想张开嘴了,但吃的还是源源不断往嘴里送。 迫不得已,黎谦又吃了一口,筷子还想继续推进的时候,黎谦用舌尖抵了抵。 “不吃了,吃不下了……”黎谦鼓着腮帮嘟囔道。 他听到碗和筷子放下,磕到桌上的响声,眼睛才适应了光线,慢慢睁开。 茶几上放了两碗面,一碗只剩下汤面,另一碗没怎么少,但汤面光秃秃的,原有的煎蛋不翼而飞。 好像被自己吃了。 黎谦这才反应过来,姚方隅还饿着呢。 “那个……要不我给你煎一个?”黎谦抱歉地问。 姚方隅知道黎谦只是嘴上说说,就说“不用”。 黎谦满是歉意地把自己的碗筷收进厨房。 他其实已经不愧疚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刚吃了姚上校煮的面,再惹姚上校生气着实不礼貌。 …… 他们同进了一个卧室,又上了同一张床,只不过床中间有很大空隙。 姚方隅熄了灯,黎谦背对着他。 “上校,你是不是知道今天酒馆的事?他们跟你说了?”黎谦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黎谦已经明里暗里试了姚方隅几次,姚方隅都没有表现出知道的样子。 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姚方隅掀开被子躺下,又撑着胳膊,把黎谦的被子掖到能盖住脸的地方,然后把被子中间留出的空隙用被子压实,防止风钻进来,然后才“嗯”了一声。 “上校,这是为什么?”黎谦问,“你很矛盾,想让我留下来,也不想要我留下来。” 姚方隅没有说话,黎谦就自己说:“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虽然确实给你惹了很多事……” 黎谦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理亏。 “上校,我真的不懂。你不喜欢我,还对我这么好。 你也只对我好,你还说不喜欢我……” 他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进展太快了,想慢慢来呢?” 黎谦声音闷在被子里:“上校,没关系。那就慢慢来。” …… 黎谦安慰着自己,说着说着睡着了。 他知道姚方隅在听。 姚方隅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对黎谦这么好。 他只是这么想,然后就这么做了。 他当然知道酒馆的事,黎谦一走他就知道了。 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回避。 他想要保护黎谦,所以想让黎谦离开; 他也希望黎谦可以遵循自己的意志,跟着他自己的想法走,所以让黎谦留了下来。 黎谦啊黎谦,为什么你的想法是来战场找姚方隅呢? 姚方隅想。 黎谦要是想赚钱,他就给黎谦很多钱;想要官职,就给他升职;黎谦想要天上的月亮姚方隅也摘给他。 可偏偏黎谦想要和姚方隅在一起。 黎谦为什么要跟姚方隅在一起呢? 他明明已经表现得够冷漠,够无情,黎谦还是贴上来。 上辈子也是这样,在他不知所措,惶惶不安的时候,黎谦找上他。 “同学,要不要帮忙?” …… 那时的黎谦也是淡淡地笑着,春日的阳光逆着洒在他身上,使得他朦胧而梦幻得如同只应天上有。 温和又明媚。 所以他们在一起之后,姚方隅竭尽所能对黎谦好。只不过最后还是被黎谦丢下了。 黎谦,不值得的。 姚方隅想告诉黎谦。 黎谦,你能为我留下来就够了。 姚方隅自私地想。 姚方隅看着黎谦的后背,看了很久也看不够。 他还想再为黎谦做点儿什么,但好像已经没什么可做了。 …… 姚方隅躺下来,微不可察地往黎谦旁边挪了挪。 22、解放碑(二十一) 过了半个月,阳光很好。 姚方隅接到裁缝铺的老奶奶写的信笺,让他带着黎谦来试衣服。 黎谦站在试衣镜前,骨感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扣上袖口,布料妥帖地勾勒出他优越的身段曲线。 腰部被马甲收束,裤线笔直垂落,衬得他双腿愈发修长。 奶奶在旁边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杰作:“perfect(完美)!” 黎谦倾身表示谢意,余光扫到靠在门框边的姚方隅。 他的外套搭在臂弯里,目光沉静地落在黎谦身上。 黎谦看他的瞬间他低头看表。 于是黎谦故作不知,侧身转回去。从姚方隅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窄腰下浑圆的臀部和笔直的双腿。 姚方隅下颌线绷得紧,视线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从黎谦的后颈,滑到腰线,再往下…… “上校,你看了很久了。”透过镜子,黎谦眉毛轻挑,睨笑着,得逞地望着姚方隅的眼睛。 姚方隅故作镇静,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他又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腕表,声音很是刻板:“很适合你。” 黎谦当然知道很适合。 他慢悠悠地调整袖口,镶嵌的是颗很漂亮的粉色钻石,白色的西装衬得他那双桃花眼矜贵又风流,让姚方隅又梦回以前那个温和清朗的人。 姚方隅呼吸微滞,他像是被魔力吸引着走上前,伸手替黎谦把扣了半天扣不上的袖口扣好。 “这个是不是你选的?”黎谦的呼吸在他耳边。 “嗯。”姚方隅没有抬头,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地眼镜盒,黎谦的金丝眼镜躺在里面。 姚方隅捏着镜腿给黎谦戴上,把两根细链拨到前面。 黎谦看着他动作,姚方隅袖口的淡香偶尔钻入鼻子。 “谢谢上校,我很喜欢。”黎谦在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 “该走了。”姚方隅第三次抬手看自己的腕表,和奶奶打过招呼就转身下楼,丝毫不留给黎谦继续戏弄他的机会。 时间安排得很紧,当晚姚方隅就喝黎谦去了酒庄。那里很低调,穿着华丽礼服的小姐挽着西装革履的男人,递出请柬就被侍者带进庄园。 庄园里不让行车,他们在简朴篱木门前三三两两得排队谈笑。 姚方隅不需要请柬,刚下车就有人带着他们走旁边一道爬满蔷薇地小门进了庄园。 走了很久才看到宏大的圆顶城堡外墙上被淡紫色的蔷薇覆盖了大半,像是童话里的仙境那般神秘低调。 但黎谦知道,这种蔷薇非常难养,常要人打理,花园里液处处是名贵的花木,可见庄园的主人也非同寻常。 侍者在姚方隅耳边说了几句不让黎谦听到的话,于是黎谦了然:“我自己去转转?” 姚方隅垂下眼,点点头,又不放心,说:“有个谈话,晚点来找你。” 黎谦说“好”。 他知道这场宴会不一般,这是胜利前的欢呼,来往的都是为国家效力的元老。 这种宴会最烦人,以前黎谦经常被家里拖出来参加晚宴。 以前作为宴会的主角,得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还要打起精神观察别人的举动,记住一些极小的细节,方便以后来往时让对方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 现在黎谦就是个蹭姚方隅名分进来的小情人,不会有人上赶着敬酒打招呼,只用乖乖找个角落吃好喝好就行了。 角落往往能尽数看到大厅的样貌,偶尔能帮姚方隅观察一下这些模狗样的人也挺好的。 黎谦在侍者地带领下溜达到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照射在不规则地彩色玻璃上,将整个大厅照得光彩绚丽。 圆穹顶上是巨大的油画,都出自名家之手。 黎谦满是兴趣地扫视着四周,晃着香槟,在玻璃墙边坐下。 周围谈笑的人看到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面人,但衣着气质不凡,举止间的随意自在是装不出来的。 像是哪家的继承人,没有长辈带着也丝毫不怯场。 有几个人竟主上来跟他搭话,黎谦礼貌地回应着。那些人套不出什么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 “你好,我可以邀请你跳舞吗?”少女的鱼尾礼裙扫过黎谦的膝盖,她怯生生地捂着胸口弯下腰。 她的头发有点儿毛躁。 黎谦笑意缱绻:“抱歉,家里太太管的严。” 少女失落咬唇,但还是不死心:“那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请便。”黎谦不再拒绝。 她不经意地观察着身边的少女,她的手提包缀满珍珠,在少女察觉道他的目光时她丝毫不避讳地问:“这个包很好看。” “是吧?我找师傅做的。这个设计师你一定也认识。”那女孩甜甜地笑起来,把包拿给黎谦看。 “哦?这么出名吗?”黎谦双手接过女孩儿递过来的包,手指在上面来回轻抚,钻石的触感有点儿硌手,锋利地棱角像是先前教授给他看的尖锐的子弹头。 “当然啦,乌尔里希你知道吗?他以前还设计过国王礼服礼服呢!”少女高兴地凑上来,不小心推倒了黎谦的酒杯。 “哦!对不起!哦哦!”少女的长发在黎谦面前晃,她慌张地用手帕擦去黎谦领口湿掉的衣襟。 酒水把洁白的西装染成神色,很突兀,少女越擦越慌。 “不碍事。”黎谦接过帕子,不让她再碰自己,还不忘关心她:“你的裙子脏了吗?” “没有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少女快被吓哭了。 门外一阵骚动,黎谦擦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帕子像门口望去。 一众气势冷峻的军官昂首阔步地进来,姚方隅走在最前,漆黑的军礼服压着暗金色绶带,肩章上的星泛着冷光。 linda和连承在后面。 linda酒红色的裙摆摇曳生姿,黑丝绒手套衬得她皮肤雪白。 连承还是一如既往地皱着眉,严肃不苟,和黎点过头之后就没怎么说话。 他们刚进来,宴会厅的气压就被压得人噤声。 他们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是重头戏。 “那个不好意思,我先走……”少女看到来了那么多人,脸色更加慌张,收起包就准备离开。 “小姐,你头发掉了。”黎谦揪着少女的头发,少女刚站起来,她的假发就掉在地上。 众人还没缓过神来,黎谦抢过少女的手提包扔出去。 “……” 连承接到了那个手提包,里面全是微型摄像机还有两支录音笔。 黎谦刚出手就感受到后腰被什么硬物抵着。 “伯来人居然有脑子。”少女的声音不再像刚刚那样尖细,把枪从黎谦的后腰移到他的太阳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也配和阿瑞斯谈判?阿瑞斯万岁!” 她癫狂地大笑起来,不打算活了,颇有同归于尽地架势。 下一刻她的枪口对着门口几人连开几枪,黎谦被她扼着脖子快要窒息,趁此机会他抬着胳膊往后肘,少女躲过,枪口对准黎谦的后脑勺。 “砰!” …… 黎谦闭上眼,预想的痛感没传过来,他等了很久,睁开眼,少女眉心多了一个空空的血洞,还没扣动扳机的手枪从手里滑动,砸在地上。 “哈哈哈上校,别那么严肃,吓到你家小朋友了。”linda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她还是那样的艳丽,“也不会选顶贵点儿的假发,还不如我的呢……”linda优雅地在尸体旁边捡起那个少女掉落的假发,拍拍上面的灰,提起来看看。 黎谦捡了一颗子弹握在手心里,回过头去,姚方隅刚刚把他的手枪收进枪套里。 “其实不用开枪的,她不会用枪。”黎谦说。 要是会用枪,也不至于对着门口打几枪也没打到站在最前面的姚方隅。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拖走,少女被一击毙命,枪法干净到地毯没有被半点血污染脏。 宴会厅的其他人也收到了惊吓,不过在场的多数是军官,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搂着自家的女人安抚。 “黎,好久不见,又长进了。”linda站起来,欣慰地看着黎谦。 “琳,好久不见。”黎谦笑着。 “哈哈哈哈你怎么发现她不对劲的?”linda好奇地问。 “她跟我聊天,说她的手提包是乌尔里希设计的,最近看了点报纸,听说乌尔里希因为主战演讲被抓了。”黎谦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子。 唔,脏了。 姚方隅为他定制的衣服脏了。 “而且她挺崇拜阿瑞斯的,你们早就知道吗?”黎谦拿了两张纸巾擦擦领口,有点可惜。 “嗯哼,还以为要大费周章找找呢,结果被你找到了。”linda回头看看姚方隅,得到默许,她就继续说,“亲爱的,你也知道,谈判前总会有主战分子搞点幺蛾子。不过无伤大雅,战争总要结束的。” 那个少女的意图很明显,他不是真正想窃取情报,只是想挑唆战争,最好让两边不要上谈判桌,继续打仗。 linda告诉黎谦,他们发现了一整个这样的组织,他们像邪教那样到处传播,他们不顾生死,只想要战争,要暴力,要血腥。 这些毒虫掩藏在人群里,平日里正常地工作生活,很难被揪出来。 姚方隅他们开会就是因为临时接到消息,这个组织的人混了进来。 那个少女大概是刚被洗脑就被拉上来,连枪都不会使。 晚宴是进行不下去了,所有人都被严查了一遍。 他们几个去了宴会厅后面的休息室。 “所以宴会就是个局?”黎谦换了身衣服,倒了杯桌上地凉水。 侍者也都被查了,不然黎谦还想弄点其他喝的。 “也不是,我们刚接到消息。”连承在旁边坐下。 “这场晚宴本来是上校的庆功宴。”linda在旁边补充。 姚方隅在旁边坐着,没怎么说话。 23、解放碑(二十二) 黎谦的余光留在姚方隅身上。姚方隅冷漠地坐在那里,好像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是不是快哭了?”linda打趣道。 “大概是的,我觉得。”连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需要安抚一下。”连承这时候也转头看向黎谦。 黎谦被这么一看也懂了连承的意思,他笑着,站起来,走到姚方隅面前。 “我没事。”姚方隅看到他过来,轻声说了句。 姚方隅手搭在膝盖上,额前的碎发挡住他深邃的眼睛。 黎谦弯下腰,恰巧捧住他的脸。 黎谦的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间细微地摩挲,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回家吧,我想回家。” 他本来想吻一吻姚方隅,这只是表示安慰,没什么的。但他还是怕姚方隅会躲开,于是只摸摸他的头发。 姚方隅点点头,站起来,黎谦拉着他的手。 …… 屋外风大,黎谦让姚方隅等等他,他的外套落在宴会厅了。 精心准备的人们灰心散去,侍者将剩下的食物酒水撤去。 餐车经过黎谦身边,上面摆着的大蛋糕还没动过。 “你好,可以给我一块吗?”黎谦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递给推着餐车的侍者。 侍者接过钞票塞进自己的口袋,从餐车底下拿出盘子。 “可以包装一下吗?”黎谦制止了他。 “那得请您跟我到后厨。” 黎谦抬手示意侍者带路。 …… 折腾许久,黎谦拎着用透明罩子罩着的蛋糕,外套搭在小臂上,把蛋糕遮住。 姚方隅站在树下等他。风过,灌进袖子凉飕飕的。 黎谦看到他,脚步就变得轻快了。 “怎么不去车里等我?我记得路的。”黎谦笑着说。 “小路比较多。”姚方隅说,他看到黎谦没穿外套,手里好像提着东西,不想让他看见。 于是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黎谦身上。 “我有外套,你不问我为什么不穿?”黎谦看着姚方隅的样子发笑。 小路上有很多花草,天黑了看不见,但能闻到香味。 蚊虫不多。 姚方隅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觉得黎谦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我能问吗?”姚方隅回了一句。 黎谦看着姚方隅漠不关心的样子,勾着唇把自己的外套拿开,漏出手上的蛋糕。 粉红色的,有草莓酱,还有奶油花瓣。侍者把蛋糕最顶上那层完完整整地给了黎谦。 “上司问候下属,很正常的事情。”黎谦说,“你要不穿我外套?” “不用。”姚方隅把黎谦的蛋糕接过来拎在自己手里。 他想黎谦是没吃饱,带了一块蛋糕出来。这不是很礼貌,但他是庄园的主人,他允许黎谦带什么都可以。 姚方隅的动作太顺手,好像天生就会照顾人,看得黎谦一愣一愣的。 ……前妻教的? 想到这里,黎谦不免伤感起来。 上校看起来冷冰冰的,明明感觉像那种不修边幅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他非但没有任何缺点,还会下厨做饭,料理生活。 像养过一只娇气的猫。 黎谦连连叹气,感叹姚方隅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他想象不出姚方隅和他的前妻在一起的时候得温柔体贴成什么样子。 这让黎谦抓心挠肝。 “你在想什么?”姚方隅走得快些,站住脚回头等黎谦。 黎谦这才发现自己大半天走了几步路,要是换别人早不等他了。 “抱歉。”黎谦三两步追上去。 “你走的太慢。”姚方隅缓缓埋怨了句。 黎谦见他明明一副哀怨的样子,连训人都不会,更好笑。 “对不起上校啦,我走快点。”黎谦哄着自己的上司。 …… 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姚方隅把黎谦的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回房间换了身家居服出来。 姚方隅出来就看黎谦往蛋糕上插了根蜡烛,他拨动打火机,总打不着火,于是把打火机护在手心挡着风,最终点燃了一簇灵活跳动的火苗。 黎谦看到姚方隅不解但尊重的样子,笑盈盈地站起来,牵着姚方隅睡衣的角,来到蛋糕面前。 “和平快乐,祝我们守住了这里。”黎谦捧起蛋糕,如视珍宝。 姚方隅愣在原地。 “嗯?你不吃蛋糕吗?”黎谦把蛋糕往姚方隅面前又送了送。 “……吃的。”姚方隅慌乱接过。他拿着勺,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哈。 这也算庆功宴。 姚方隅的庆功宴被毁了,刚刚好。 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一起过了。 “上校。”黎谦说,“快结束啦。” …… 几天后谈判开始,姚方隅让黎谦去研究所好好上班,等他回来。 黎谦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坐了几天,没有人打扰他。 其他办公区消息满天飞,黎谦买了报纸。手上有汗,未干的油墨一擦就花了字迹。 谈判进行的不太顺利。 伯来国抱着结束战争迎接和平的态度迎接这次谈判,迎来的是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这条新闻占据着报纸上最大的板块。 “伯来拒绝签字”这几个字被加黑加粗印在最显眼的正中央。 黑白照片很糊,姚方隅在谈判席主位,而连承的身影在角落,照片没照全他。 黎谦把报纸铺在办公桌上垫着,手指拨动着之前在宴会厅捡的那枚弹壳,在桌面上滚来滚去。 第二轮谈判会在下个月进行,今天姚方隅回来了。 在晚上,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黎谦下面条。 冰箱里的食物在姚方隅离开之后黎谦没怎么动过。 过了会儿,姚方隅端着面出来。黎谦许久没见他,扯着系在他腰后的围裙带子,帮他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 “你最近吃的什么?”姚方隅放下两碗香喷喷的面条。 “面包什么的。”黎谦打着哈哈。 姚方隅不在,黎谦有的时候都懒得吃完饭,胃疼也不管,饿到晚上离开研究所,去街上找点吃的。 尽管那些东西也让人没食欲。 “办公室里有其他吃的。”姚方隅说。 “啊……早吃完了。”黎谦眼睛看向别处。 他早把那些吃的分了,早知道给自己留点儿。 姚方隅“嗯”了声。 “第二轮谈判在下个月?”黎谦吃了两口,打听起来。 “嗯。” “第二轮谈判,你们还打算谈吗?”黎谦委婉地问。 报纸上的内容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阿瑞斯根本没有想停战的意图,只是借此机会喘息,重振旗鼓。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场仗停不了。 但伯来已经死气沉沉,他们没有力气重新开战。 很多人太期待平静的生活,以至于他们麻木地忽略这些消息,依旧觉得战争快要结束了。 姚方隅又“嗯”了声。 黎谦对姚方隅敷衍的态度感到不满:“上校,别这样。” “面坨了。”姚方隅说。 黎谦丢下筷子。 姚方隅拿起筷子,挑着面,喂到黎谦嘴边。 ……黎谦说什么都不张嘴。 姚方隅放下碗。 “上校,你是不是……唔!”黎谦刚想说话面条就喂进嘴里。 “……”他开始不停地嚼,抢过筷子的所属权。 今晚又下雨。 黎谦喝完牛奶,姚方隅就关了灯。 雨的声音很大,黎谦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和谐。 “上校,你不告诉我,我自己猜。” “……” “之前你的庆功宴对着你开枪的那个人用的手枪和子弹在伯来已经停产了,只有阿瑞斯还在生产这种子弹。她就是阿瑞斯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邪教组织。” “你们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因为不想影响谈判进行,但阿瑞斯不这么想。” “他们借此加了很多条款。” “……”雨声太大,姚方隅的声音呼吸也听不见。 “上校,又要打仗了,对不对?”黎谦从黑暗中坐起来。 “……”姚方隅也坐起来,把滑落的被子拉到黎谦肩头,想让黎谦躺下。 黎谦的睡衣很薄,气温不高,姚方隅怕他后背着凉。 “姚方隅你总是这样!”床垫微微下陷,黎谦推倒了姚方隅。 他跨坐在姚方隅的腰腹,膝盖抵住他两侧的髋骨,手撑着他的肩膀。 “你什么都不说……”黎谦的呼吸喷在对方唇上,“那我怎么办?” 姚方隅护着黎谦的腰,也阻止着黎谦压下来吻他。 “姚方隅,你别丢下我……”黎谦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哭腔。 他还在应激。 可是姚方隅这次没有抱他。 “姚方隅……你不要我……”黎谦抓着姚方隅的手,他想抱姚方隅,但姚方隅握着他的腰,他够不到姚方隅。 屋里也在下雨。 黎谦温热的眼泪浸湿姚方隅的的衣襟。 “姚方隅,你不亲我,我明天跟着去送死。”黎谦没辙,软的不行来硬的。 底下的凝固了一瞬。 …… 好吧,姚方隅真是铁石心肠。 黎谦刚想从姚方隅身上下去,下一秒,突然天旋地转,黎谦的后脑砸进枕头前被大手托住。 姚方隅翻身压住他,黎谦的腿还缠在他腰上。 吻落下来的力道想是要把黎谦揉进身体里。姚方隅的手掐住黎谦的大腿内侧,另一只手垫在他的后颈,血腥味在口腔弥漫。 “王…八蛋!”黎谦颤抖着喘息,扯住姚方隅的睡袍。他还在哭,姚方隅轻轻地吻去他的眼泪。 “对不起。”姚方隅说。 黎谦的双腿缠得更紧,姚方隅却不再索取。 “黎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