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风月》 1、01 《港岛风月》文/祝寻 文学城独家首发 - 六月底,港澳区正式迎来雨季。 空气潮湿闷热,一场暴雨来的毫无预兆,卷着狂风和闪电落在维港上空,仿佛要将整个城市都淋透。 玻璃上的水珠无规则滑落,写字楼里不少被大雨滞留的白领…… 有风吹进来,沈棠掩着唇轻咳了声,将最后一点提纲收尾。 “怎么又落雨了。” linda端着冲好的咖啡从茶水间出来,听到她咳,关心地问了句,“你这都咳一周了,没去看医生?” 沈棠嗯了声,鼻音挺重的,“等这阵子忙完吧。” “你男朋友呢。难道没给你送药吗?” linda会这么问并不奇怪。 台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棠有个富二代男友,叫闻祈。 两个月前,沈棠刚进电视台的时就因为长相乖巧漂亮而引起台里不小的轰动,整栋办公楼不少男士都曾经对她表达过好感,起初沈棠还委婉拒绝过几次,但都不太管用。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么被闻祈这个正牌男友知道了,就每天专挑在她下班时人最多的点儿,高调将那辆黑色迈凯轮塞纳停在写字楼下。光明正大宣示主权,直接绝了大多数男士的念头。 于是,新来的漂亮实习生有个富二代男友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件事儿,还短暂成为过楼里一段时间的佳话,台里不少女生都暗羡着。 水雾丝丝缕缕地被风吹进来,窗边同事害怕打湿文件,忙起身“啪嗒”一声将窗户关上。 沈棠纤长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下,有些模棱两可地说,“小感冒而已,说不定等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linda竖起大拇指。 沈棠笑了笑,试图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没写完的提纲上。 光标闪个不停,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可沈棠的脑海里,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一周前闹上新闻的那出:三线女星夜会神秘男子,部署嫁入豪门的戏码。 港区狗仔是出了名的难缠敢说,也总爱拿钱权和美人搭在一起,捕风捉影编一些陈词滥调的故事。 再加上闹上新闻的那张照片实在是拍的极有技术含量。光线昏昧的车里,一男一女靠的很近,要亲不亲的,像是调\情,暧昧氛围感直接拉满,格外引人遐想。 女星是竞选港区小姐出道的,被拍到了正脸,锤的不能再锤,当时还引起一批不小规模的脱粉。 那辆黑色的迈凯轮塞纳,车牌被打了码,沈棠看到的时候心跳微缩,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但毕竟豪车主驾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露了个轮廓锋利的侧脸,搭在窗边的手指修长,骨感分明,腕骨突出,劲瘦有力,在黑夜里泛着冷调的光。 沈棠慢吞吞地把照片放大,看到男人腕骨上有一道不起眼的小疤。 仅存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彻底打碎。 闻祈身上有着很多公子哥毛病,心高气傲又招桃花。从小生活在绯闻中心的男人,倒也从不刻意解释绯闻。 所以在沈棠问起时,他也只是轻描淡写解释了句:只是普通朋友。 心脏酸酸涩涩痛了下,沈棠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因为这件事,他们已经冷战快一周了。 刚开始沈棠还挺难过,但后来,因为近期电视台有神秘嘉宾做客财经栏目,台里领导怕怠慢,隔三差五下来视察整改。 大家都忙的人仰马翻。 她便也没有空闲时间再去想感情上的伤心事。 雨还没停,有等不住的同事已经关掉电脑,打算打车回家。 linda从包里拿出伞,问沈棠:“棠棠,一起走吗?” 沈棠的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她今天出门没带伞,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稍一思索,她便应下。 “好,等我关个电脑。” 下班高峰期,又是雨天,等了很久电梯才来。沈棠和linda一起站进去,边上还挤着几位楼上法务部的女生。 她们正兴奋地谈论着下周受邀过来的那位神秘嘉宾的来头。 “据说好像是港区首富闻家那位……” “那位不是常年低调不喜露面吗?怎么这次会答应?” “不知道,我今天还听到许台花和台长在楼上吵架。似乎是许台花想抢专访,但台长已经有人选了。” “如果神秘嘉宾真是那位的话,不难怪许台花会这么拼。” “那位可是港区神话般的人物,有钱、长得又帅,谁不想尽力拼一把。” 沈棠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只是从中隐约捕捉到了闻家的信息。 会不会是闻祈? 不对,闻祈是赛车手,怎么会参加财经栏目的专访。 沈棠敛下长睫,暗道自己多想。 linda推了推沈棠的胳膊,问她:“棠棠,下周的神秘嘉宾据说长得很帅,你就不好奇?” 沈棠摇摇头,“我更担心今天雨落这么大,该怎么回家。” 这的确是个难题。 雨天的士不好打,坐地铁或者电车又太远,没走到站台估计就要被淋得半湿透。 捏在手心的手机震了下—— 沈棠视线下垂,停落在手机页面上。 闻祈:【位置】 闻祈:【棠棠,晚上有个局,过来陪我。】 时隔一周,俩人第一次发消息。沈棠知道,闻祈这是在有意递台阶。 细白指尖在屏幕上空停留了会儿,没敲下一个字,消息正好被身后的linda看到。 她打趣说:“既然要陪男朋友,那我就先回去喽。” linda溜得很快,沈棠无形之中被架了起来。 但一想到回家后可能会发生的景象,沈棠又觉得她和闻祈之间的问题,必须解决。 她花了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的士。 司机是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粤语的内地人,沈棠报上地址后,就一直靠在后座休息。 车载广播里放着粤语女声播音腔,预警接下来半个月港区都会迎来大到暴雨,让司机们注意开车慢性,遵守交通规则。 车子摇摇晃晃穿过街道窄巷,雨点打在玻璃上,夜晚的霓虹与灯火辉映,有种朦胧的质感。 正值下班高峰期,闹市路况不好,车流拥堵,时不时闪出一两声鸣笛。 港区沿海,长时间暴雨引起大量的水雾布满空气,可见度很低,司机降下车速,打着远光灯在雨里小心穿行。 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静悄悄地跟在红色的士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在转过一个街角准备下坡的时候,后面的车忽然加速,白晃晃的远光灯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司机一时不察,下一秒“砰”地一声—— 的士车屁股被狠狠撞了一下,闷重一声,速度快的人来不及反应,沈棠身体惯性向前,还好有安全带挡住。 “扑街啊!” 司机边骂边猛踩刹车,轮胎快速擦过马路发出很长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但好歹是刹住了。 车子堪堪在坡顶停下。 “白痴仔,下坡不知道踩刹车的吗?怎么开的车!” 司机气的不行,不顾暴雨,打开车门下来理论。 沈棠惊魂未定,抓着扶手的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猛然一松,生出些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暴雨如注,两道车灯交织在一起,给这个没有路灯的巷口添了些许光亮。 借着光,沈棠从后视镜里看到,撞向的士的车是一辆深色的劳斯莱斯,挂着粤港澳三地车牌,岿然不动地停在大雨里,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不简单。 的士司机大叔已经快要走到劳斯莱斯面前,车门忽然被打开,出来个撑着伞的西装男人,模样看着像是司机。 两人简单地交涉了几句,声音含混在大雨里,听不太清。 而车子的主人,从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 这事说大也不大,但对沈棠来说还真挺麻烦的,估计他们交涉完还得联系交警拖车,再谈赔偿。 沈棠作为见证者,估计也是要被带走做笔录的。 她低头点开微信,正准备告诉闻祈路上出了点事时,身侧车窗的玻璃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隔着雨声,礼貌得很。 沈棠抬头,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庞。 “实在不好意思小姐,由于我们的失误给您造成困扰。”年轻男子彬彬有礼地说,“现在的士已经不能发动,为了表达歉意,我家先生说可以送您一程。” 刚刚还在为难的问题就这样被递来解决方案,沈棠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总觉得事情在某些方面过于巧合。 而对方似乎也猜中了她心中所想,腼腆地笑了笑,“司机已经同意私了,请您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雨水落在沥青路上,无声绽放一朵又一朵水花,转瞬即逝。 黑色的车子沉默停在雨夜,特制的玻璃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沈棠犹豫了下,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年轻男人黑伞稍倾,为她开门下车。 的士司机也上来和她说抱歉,脸上没了刚才愤怒的样子,看起来应该赔偿条款开的还不错。 沈棠唇角稍弯回之一个礼貌的微笑。 又往前走了几步,雨水洇湿了半边裙角,终于来到劳斯莱斯车前。 助理给她开门,雨水落在伞面—— 一声又一声,重重盖过不安的心跳声。 雨夜光线昏昧,车里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似有所感应,缓慢睁开眼皮。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摁下了放慢键,雨水一点点清晰地砸在耳膜。 男人坐在车里八风不动,纤尘不染。沈棠站在雨里,被淋透半边裙子。 脊背稍绷,沈棠心跳有些快,还是身边助理说:“小姐,这位就是我们先生。” 她才反应过来。 视线顺着黑色伞檐稍稍往上,沈棠看清车里男人。 即便是搭膝坐着也能看出他优越的身高,坐姿松弛散漫,背脊却又笔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完美身形。 夜色很暗,映出他侧影昏芒,下颌角清晰且鼻梁高挺,金丝眼镜透着些许温雅贵重。 直觉告诉沈棠,这可能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按理来说,暴雨天气,车不太好打,正巧他们乐于助人,跟着他们走是沈棠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临到车前,看着面前气场强大的男人,她又忽然生出些退缩之意。 最后还是助理提醒,沈棠才硬着头皮坐上车。 车门合上。 雨点铺天盖地打下来—— 司机缓慢开动车子,身侧男人即便收的很好,也掩盖不住本身就强大的气场。 沈棠低垂着眼睫,手指轻拢,从小良好的教养让她本能地不乱看。 裙角被雨水打湿的布料贴着皮肤,有些轻微的凉意,她伸手婆娑了下。 细微的动作被闻鹤之收入眼底。 身侧影子微动,他慢条斯理递过来一张羊绒毛毯。 沈棠的视线落在他抓毛毯的手上,五指冷白瘦长,骨节匀称,在昏昧夜色里,像一柄玉质扇柄,温润好看。视线再往上,是手背微凸的青筋,和冷硬腕骨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百达翡丽手表。 男人轻颔首,粤语淡然:“小姐,抱歉。” 低度的声音落在雨声里,好听得泾渭分明。 沈棠愣了愣,回之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正好和男人的视线对上。 金丝镜片后面是一双幽暗的,带着淡笑的,却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像一弯深邃的沼泽,带着引人探究的危险。 沈棠明显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忙敛眸收回视线。 灰色的毛毯铺盖在腿上,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和淡淡暖调的檀香味。 车子驶上环海公路,山顶别墅和港区地标性建筑在窗外依次掠过,车子里安静得很,没有人再说话。 手心的手机再次震动。 闻祈:【棠棠,到了没?】 窗外的风景缓慢倒退,沈棠屏住呼吸,用余光悄悄瞥了眼身侧气场强大的男人,为难地咬了下唇。 “先生,能麻烦开快点吗,我男朋友在等我。” 2、02 雨势渐小。 雨刮器划开水雾,空气卷着细密潮湿的凉意,车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直到那道纤瘦背影消失在庄园尽头,司机王叔才小心问了句:“先生,要下车吗?” 闻先生手底下产业众多,这处位于太平山顶的庄园也是其中之一。 细雨无声落下。 后座的男人面容隐匿在阴影里,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摘下金丝眼镜,轻轻擦拭,看不清表情。 “嗯。” 薄唇轻启,简单吐字,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王叔不敢僭越揣测老板用意,这次回港突然,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回应。 车子熄火,沉默地停在庄园外。 助理拉开车门,撑起一把黑色大伞。 …… 雨还在一直下。 庄园大的像迷宫,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产物,里面哥特式建筑风格古老且神秘,喷泉雕塑点缀其中,塔楼高嵩林立,可以俯瞰整个港区的夜景,上面的尖顶更是象征着古老贵族的尊贵与权势。 拉开橡木制的沉重大门,灯火明亮的大厅宽敞华贵,里面歌舞升平,墙上挂着的壁画精美奢靡,每一盏烛台摆放的位置都分外讲究。 今日闻祈发小归国,他在这里组了个局。 闻鹤之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在场各位对他的事迹如数家珍,年少被送出国,二十岁就在华尔街引起风云盛世,五年后归国接管家里生意,生意场上手段雷霆,是出了名的玉面修罗。 女士们为他冷隽昳丽的容貌疯狂,男士们则拼了命地想搭上这位大佬。 于是敬酒、摔跤的戏码通通上演…… 只是都没靠近,就被助理通通挡了回去。 光影重重间,闻鹤之抬步上了二楼。 沈棠跟着侍应生在哄闹作一团的宴会中穿梭,正好与男人擦肩而过。两道影子落在辉煌墙面上,像两只蝴蝶样短暂交汇,又各自翩身错落。 雨水“啪嗒”一声,落在蒂凡尼玻璃上。 沈棠穿过长长走廊,终于在远离宴会厅的会客室外听到闻祈的声音。 “不是,祈哥你真要和沈家那个养女订婚了啊?” 搭在门柄上的手停滞了下,打磨光滑的金属上映出沈棠的半张脸。 屋里的谈话声还在继续,带着点不正经的调侃。 “祈哥,你结婚了舒然小姐怎么办?你真忘的了她?” “祈哥要是忘的了舒然小姐,就没上次那个小明星什么事儿了。” “我估摸着啊祈哥这次和沈家那养女订婚,也是为了气舒然小姐回来的手段而已。” 里面的闻祈没回答。 但没否认,便是默认。 众所周知,一直游走在花丛的浪子闻祈也有一个忘不掉的初恋白月光,名叫秦舒然。 自当年分手后秦舒然就远赴欧洲留学,四年来闻祈无数次放下身段卑微求和,她却一次也没答应过。 身边的侍应生低声提醒:“小姐,还进去吗?” 沈棠缓慢地敛起长睫,想到来这趟的目的,轻轻推开门。 里面的人突然噤了声。 闻祈唇边痞气地叼了一根烟,胳膊被人一推,抬头看见沈棠来了,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棠棠?” 大家都知道和闻祈订婚的沈家养女叫沈棠。 是以,闻祈这话一出,瞬间投来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这样的局,大家身边一般都会带女伴,在一众香鬓倩影中,沈棠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身上只穿了件简单到没什么设计风格的素色长裙,柔顺黑发随意别在耳后,连妆都没化,素面朝天。 暖调的灯光一照,露出线条柔和的白皙鹅蛋小脸,更显气质温和乖巧。 和秦舒然不是一个类型的,但真要比较相貌,眼前的女孩儿也并不会输。 特别是他们看久了身侧妆容艳丽的女伴,就越发觉得她眉目间那股自然舒展劲儿让人移不开眼。 场子静的出奇,有人出声打圆场,“嫂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沈棠粉饰太平,说:“刚到。” 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相互对视一眼,犯不着弄僵局面。 都笑着打哈哈,“我说闻少今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原来是心里惦记着嫂子没来啊。” 见沈棠面色平静,闻祈也悄悄松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牌,转移话题地问,“陪我玩一把?” 沈棠不会玩牌,但闻祈邀请,也没有不玩的道理。 她凭着感觉随便出牌,几场下来,就将面前筹码输掉一半。 闻祈多抽了两根烟,看得出来心情有些焦躁。 沈棠适时将牌推给他,“你玩吧,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口气。” 室内没开窗,浓郁的香水味混杂着酒水烟气,确实闷得人大脑发晕。 闻祈没拦着,只是说:“早点回来。” “好。” 绕过屏风,拉开门,潮湿的空气扑进鼻尖,混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沈棠关上门,隔绝里面的烟酒香水气。 外面雨下的断断续续,沈棠在一扇半开的窗前站定。 电话像是故意挑好了时间似的响起来。 打过来的是沈屿,沈棠名义上的弟弟。 她摁下接听,“怎么了吗?” “阿姐,爹地出差回来了。”沈屿犹豫着措辞,“已经看到报纸了,闻大哥的事……爹地发了好大的火。” 细雨丝丝缕缕斜飘入室,浓韫夜色像猛兽一样,似乎能将人的情绪全部吞没。 从一周前看到新闻的那一刻起,沈棠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这趟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闻沈两家的婚约早在祖辈就定下。 只是这两年闻家换了主事人,粤港澳三地的生意越做越大,一跃成为新晋首富,相反沈家却在生意场上连连失意,市值跌了又跌。 衡量在两家之间的秤杆彻底失衡,正好这时沈棠大学毕业,工作刚刚稳定,沈家便再次提起当年的婚约,企图通过联姻来挽救当下困局。 闻家那边倒也守诺,闻祈和沈棠就这样以结婚为目的相处了起来。 一直到两个月前,才刚刚确定的恋爱关系。 “今夜连小阿姐都被骂了,”沈屿正处于变声期,介于沙哑和青涩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不放心的意味,“阿姐你今晚回来的时候可千万一定要小心啊。” 他们的父亲沈默山,将联姻当作救命稻草,早就说过让沈棠无论如何也要死死抓住闻祈。 如今公然闹出这样的绯闻,无疑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所以,会发火并不奇怪。 沈棠深吸了口气,说:“嗯,知道了。” 见沈棠的情绪出奇地平静,电话里沈屿又嘱咐了几句,才不放心地挂断。 页面停留三十秒后,手机自动熄屏。 沈棠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会儿,连廊外的池塘里,睡莲花瓣儿被雨水浇的一颤一颤,芭蕉轻垂,“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檐角,顺着玻璃缓慢地往下滑。 闻祈忘不掉秦舒然,可沈棠又何曾想联姻? 豪门世家间的联姻美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里,跳进另一个牢笼里。 至于她的意见和自由,一点都不重要。 沈棠轻叹一口气,准备回去。 目光却在侧身时猛然停住—— 在庄园外停车位里一众五花八门豪车里,一辆挂着粤港澳三地车牌的劳斯莱斯显得低调又惹眼。 无声无息地停在庄园外,周身一片黑寂。 早蝉在低矮灌木小声鸣叫,沈棠无端地又想起那个车里的男人。 当时车里光线太暗,但也不难看出男人应当是皮相极好的,戴着金丝眼镜儒雅斯文,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雅贵重,甚至连助人为乐都不用亲自动手。 男人始终漫不经心、游刃有余。 却像个拥有谜团的磁石,吸引着人忍不住去猜。 视线停留了会儿,隔着雨帘,几秒后,又缓慢收回。 细雨飘进窗户,落在沈棠脚尖,她后退了两步,想要把窗户一起关上。 抬手间,却不可避免地闻到袖间残留的一丝檀香味,应该是在车上盖着毛毯时不小心留下的。 檀香里卷着淡淡燃烧的香火气,温萦淡然。沈棠猜测他应该是信佛。 港区这个地界儿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有名的风水大师一卦难求,沈默山当时也是因为大师说沈棠的八字好,能旺家宅,利于他做生意,才决定收养的她。 沈棠缓慢压了压眼睫,纤瘦影子被灯光拉的老长。 似乎是在外面呆的太久,又似乎是闻祈真的心怀愧疚,这傲气的公子哥儿竟然出来找她。 “棠棠,你感冒还没好可别吹风。” 沈棠这才惊觉自己关窗户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忙拉上,说了声好。 “刚刚在想什么呢?” 闻祈过来拉她的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亲昵。 沈棠看了眼他身后的会客室,又想到接下来准备说的话,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提议道:“我们去那边说吧。” 闻祈不疑有他,跟着过去。 亭子离的远,边上种满海棠,如今盛夏,长势枝繁叶茂。 只是一路上,沈棠都没说话,闻祈以为她上次的气还没消,便主动说:“棠棠,上周那个事真的只是个意外,我跟那个女人之间真的没什么,什么都没干。” 沈棠抬头看着他,片刻停顿后,说:“嗯,我相信你。” 都是体面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沈棠来说并不难。 她这回来,也是为了让闻祈出面稳住沈默山。 眼底蓄上两滴泪,沈棠故意犹豫了下,继续说:“可是闻祈,你上周的绯闻已经传到我父亲耳中了。” 沈棠在沈家的处境,闻祈是知道点的。 更何况,美人垂泪,没有谁能狠心拒绝。 闻祈当下表示:“沈叔叔那边我今夜会亲自去解释,棠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沈棠顺势说:“下次,不要让这样的事上新闻了好不好?” 有损家族利益的绯闻传一次就够了,闻家业大,沈家却赔不起。 沈棠这个养女夹在中间,处境更是艰难。 闻祈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将她搂进怀里,“好,我都答应你。” 雨声潇潇落在海棠枝叶上。 此时二楼书房的玻璃窗前,站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身玉立,轮廓深邃,将楼下俩人亲密的动作全部收入眼底,眸色晦暗不明。 没有人知道他站那看了多久。 楼下男人低头,似要吻上女孩儿。 下一秒,“嗞”地一声—— 打火机砂轮擦出轻响,猩火明灭间,闻鹤之居高临下。 “闻祈,上来。” 他嗓音温和,含着笑意,慢条斯理的。 不偏不倚,隔着和风细雨,轻飘飘传到楼下俩人耳中。 亲密蓦然被打断,闻祈心里窝火,但一抬头,却见枝影重重的二楼书房亮着灯,窗边清晰地站着个人影。 活见鬼似的。 心里堵着的气一下子闷头散掉,变成敬畏,像是猫见了老虎。 因为能进入庄园二楼的,只有那人。 那可是连家里老太爷都要让上三分的活阎王。 想到这里,闻祈的态度立马恭敬起来,连忙回:“好的,马上就来。” 能让闻祈这个混世魔王害怕的人,屈指可数。 沈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夜色太暗,海棠枝叶重重叠叠,只于缝隙中窥见两根夹烟的修长手指,冷白如玉,烟头猩红。 视线一点点向上,男人笔挺西服衬得脖颈修长,喉线锋利。 再多的,便看不到了。 闻鹤之却能清楚地看见她,居高临下,视线一点点划过女孩漂亮清纯的五官,落在她纤薄肩头上搭着的那只男人的手上。 看似随意散漫,目光却极具侵略性。 有风吹过,沈棠感觉后背微凉,瑟缩了下。 她低声问闻祈:“楼上是谁啊?” “家里的长辈。”闻祈低头匆匆整理仪容,像是有什么要紧急事一般,抱歉地对沈棠说了声:“棠棠你在这等我。” “我现在必须得先上去一趟。” 3、03 庄园里夜色静谧,这场雨似乎要下到天明。 闻祈上了二楼,没具体说要待多久。沈棠在外面等了会儿,六月底的天气算不上冷,但毕竟拖着病体。 她折身回会客室拿包,边给闻祈发消息询问。 此时二楼书房,那道黑色颀长身影还静默地立于窗旁,指尖猩红渐暗,悄无声息将楼下全局收入眼底。 风过林梢,枝头叶尾水珠哗哗倾泻。 过道蜿蜒冗长,沈棠发了两条消息后没得到回复,看了眼时间发现快到家里门禁点了,想再发消息给闻祈说先走。 正好转角,背后突然蹿出来一个人,撞在她的肩头。 清脆的玻璃声落地,香槟洒在裙摆,冰冷粘腻。 沈棠没来及有所反应,肩膀就被一双手扶住,“沈小姐,没事吧。” 撞到她的是闻祈好兄弟,今天会客室的公子哥之一向豪。 家里做轮船生意的,平时行事高调,也是花丛浪子,据说看上的女孩儿就从未失手过。 肩膀处传来的粘腻触感,和男人身上浓郁的烟酒气味,沈棠微微不适。 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没事。” 向豪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这处算是个死角,一般没什么人会经过。 他上前一步,“沈小姐裙子都湿了,不如我带你去换一件吧?” 突然的凑近,明显超出该有的社交距离。 沈棠即便是再迟钝,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当下直接说:“不用了,闻祈还在等我。” 她搬出闻祈,希望对方能有所收敛。 却不想,向豪根本不上套,“闻祈被他九叔叫走了,一时半会儿可过不来。沈小姐,你真是个小骗子。” 沈棠愣了一下。 一股恶寒从心底生出来,不知道这人躲在暗处观察了多久。 见沈棠沉默,向豪意味深长地笑笑,目光贪恋地在她脸上流连。 圈内不缺漂亮美人,但沈棠的气质却是独一份儿的,五官精致舒展,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是从底子里透出一股让人舒服的氧气感。可那双眼睛看人时,又清凌凌地,骨子里的坚韧和温和乖巧的皮相凑在一起,有一种漂亮的矛盾感。 也正是这种反差,最迷人。 “想必沈小姐应该也知道闻祈有位忘不掉的白月光,”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不如跟了我?” 他再次上来想要揽她的肩,沈棠躲开。 越是这个时候,头脑越冷静。她平静地说:“先生,你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向豪无所谓笑笑,仗着力气大反手就抽掉了她的手机,“你现在怎么报警?撕破脸皮对我们谁都不好。” “沈小姐不如和我加个微信,考虑考虑。条件我们都可以谈的。” 在他看来沈家就一破落户,家底卖了都抵不过他家两艘游艇,更别说沈棠这个养女了,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向豪不要脸地步步逼近,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沈棠很难摆脱,拉扯间,脚边散落的玻璃碎片太多。 一时不查,脚底微滑,她整个人惯性般直直向后倒去—— “咚。” 后背像是撞进了个坚实的胸膛,砸出沉闷声响。 沈棠长睫微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袖扣精致考究。 温萦的檀香气息从身后将她环绕,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又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对面刚才还死皮赖脸的向豪则像是活见鬼了般,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讪讪又带着点尊敬讨好地喊了声,“闻先生。” 沈棠回过神,想从男人怀里退开,可脚下洒了香槟却依旧很滑。 下一秒,纤薄肩头被男人虚扶住。 长发微扫过男人劲瘦腕骨,两滴小雨淋上,温热触感迅速浇冷。 温和低醇的粤语从身后响起,“小姐,当心。” 是他。 沈棠心下微沉,迅速站稳,“多谢。” 壁灯昏黄,男人面色沉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压感。 向豪不敢走,心里一边暗骂倒霉,一边赔笑说:“闻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打扰了您的清净。” 闻鹤之神色如常,只是从底子里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你似乎,更应该和这位小姐道歉。”他说。 沈棠长睫微敛,安静站着。 向豪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将手机双手递上:“抱歉,沈小姐。今晚是我喝多了,说话没经过大脑。” 气氛安静,向豪的腰有些弯不住。 漫长的十几秒过后,沈棠唇线轻抿,单手拿回了手机。 这场闹剧终于收场,向豪仓惶离开。 工作人员进场清扫,宴会重新恢复歌舞升平的状况,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道八卦的目光向投向长廊外的俩人。 沈棠刚才拉扯间,不知不觉站到了长廊边缘,有雨丝被风刮进,落在长睫上。 裙子也湿的很多,凉风一吹,她瑟缩了下。 面前男人身形高挺,站在深色木制楼梯上,半张脸被昏黄壁灯晕出光圈,深色西服质地考究,姿态闲散站在那,没了刚才的冷感,眸光平静而温和。 “时间不早了,”他抬腕看了下表,问出的话妥帖周到:“需要派人送你回家吗?” 这里车确实不好打,离家里门禁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面前男人帮了她两次。沈棠稍微迟疑了下,还是选择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那谢谢您了。” 闻鹤之指骨轻抬,推了下眼镜,嗓音平静温和。 “举手之劳。” - 劳斯莱斯静谧地行驶在环海公路上,远处海岸与天幕混为一线,风里混杂着雨后海水的咸湿气。 车里空调温度适宜,后座男人腿上放着平板,正在开一场国际会议,夜色深重,屏幕上的反光映出男人深邃眉眼,他姿态闲散坐着,只偶尔发表两句意见,英伦腔低醇磁性,语调里透出似掌控一切般散漫。 沈棠坐在边上,腿上盖着毛毯,坐姿不自觉端正笔直。 先前他说派人送她回家。 但沈棠没想到,他会亲自送。 身侧手机微震,她打开来看,是闻祈发来的消息。 闻祈:【抱歉棠棠,刚才有点忙。[图片]】 沈棠点开看,黑色橡木桌上一堆散乱着的文件和报表。 闻祈:【头都看大了,不知道九叔今天哪来的兴致折磨我。哭jpg.】 沈棠笑了下,回了个拥抱的表情。 两秒过后,闻祈引用她上面的消息。 闻祈:【你现在回去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指尖微顿,余光瞥到身侧男人,沈棠犹豫了下。 几秒过后,她在输入框里缓慢敲下一行字。 沈棠:【不用,已经快到了。】 闻祈:【打车的吗?】 轻咬了下唇肉,沈棠回复:【嗯。】 身侧男人指骨轻按平板,“嘟”地一声,关掉了视频会议。 沈棠迅速熄灭手机,微微坐直身体。 水珠从车窗上无声滑落,车内重新恢复静谧。 离沈家规定的门禁时间还剩五分钟。 雨已经停了,沈家别墅门口站着一脸严肃准备兴师问罪的沈默山,和今天受了气却准备看戏的二女儿沈时樱。 劳斯莱斯驶入市区,弯弯绕绕,最后在别墅前停下。 路灯明亮,小区里不缺豪车出入。但挂着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全港区就只有那位能开。 大老远看见沈棠从车上下来,沈默山脸上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裙子湿了大半,沈棠拢着毛毯再次道谢,并表示回去会把毛毯干洗完送还。 闻鹤之笑了笑,矜贵散漫,“好。” 沈棠转身回别墅,车子却没急着开走。 沈默山站在门口,眼角褶子挤了挤,露出一抹笑,“棠棠,怎么披着毛毯,是冷么?” 这样和颜悦色关心的姿态,令沈棠和沈时樱都同时愣了下。 沈棠率先反应过来,以为是闻祈打电话过来解释了原由,沈默山才消气的。 心头稍松,她解释说,“路上淋了点雨,没什么事。” “那先快进屋,”沈默山好说话极了,“等下感冒就麻烦了。” “好。” 沈棠弯腰换鞋,进屋。 门外传来沈时樱忿忿不平的声音,“爹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您不是说要教训沈棠的吗?她可是害您丢了在合作伙伴面前丢了脸!” “够了!”沈默山低喝。 一直到目送那辆劳斯莱斯远行,他才反过身来教训自己这个宝贝二女儿,“以后这种话,不许说。” “爹地!”沈时樱眼眶瞬间红了,很是委屈。 不过这一切,沈棠都不知道。 她上楼回到房间后,把湿掉的裙子换下,打开热水洗澡,温热的水流哗哗落到皮肤上,冲掉一天的疲惫。 吹完头发,已经挺晚的了。沈棠踮脚打算把吹风机放到书柜顶端,却不小心碰掉边上的书,砸在地板上。 她弯腰捡起来。 里面夹着的书签也掉了出来,沈棠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浅绿色书签干净简洁,只在背面写了一行小字。 ——存钱、离开沈家、去哥大读研。 小字很不起眼,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就像她的计划一样,只敢藏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执行。 尽管过程可能很漫长。 沈棠把书签重新塞进书里,放回柜子的最顶层,然后关灯上床。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感冒好像加重了。 沈棠一整天都变得病恹恹的,直到下午觉得实在影响工作效率,又叫外卖送了感冒药。 交上去的稿子被退回,许台花漂亮的脸上表情讥讽,沈棠修了几次,对方依旧挑刺。 linda说她这是故意在搞针对。 沈棠也觉得很莫名。 一直到三天后的晨会上,台长赵志坤的一通任命下来,沈棠才明白是为什么。 “下周的专访台里比较重视,”台长赵志坤戴着眼镜,语气严肃,“大家似乎也都热情高涨,跃跃欲试。但在这里提醒大家摆正心思,采访案件不分大小,把手里的活干完,干完美才是你们当下最重要的。” 他的视线划过所有人,最终在角落里的沈棠身上落定,“小沈。” 沈棠被点名,慢半拍抬头。 从实习以来,沈棠只在大会上见过几次台长,从未有过交流。 所以被叫到名字,她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赵志坤直接下达任务:“临时接到通知专访改成外采,交给你和linda。” “采访对象有些难度,你们俩互相协作,稍后我让助手把时间地点发到你们邮箱。” 谁都没想到,许台花都争取了大半个月的专访,就这么意外落在一个实习生身上。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沈棠也是微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 她和linda对视一眼,当下表示:“好的,我们马上去。” 沈棠实习期即将进入尾声,跟跑外采的次数并不算少,采编方面基本可以一个人搞定,专业方面和临场发挥都没什么问题。 linda比她早两年进电视台,经验更加丰富。 对于这次台长安排,她们虽然惊喜诧异,但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根据邮件地址,打车去君越大厦闻洲集团。 采访人是闻洲集团的总裁闻鹤之。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棠眉心稍跳。 她打开电脑搜索,闻家这位神秘大佬行事一直颇为低调,很少能在网络上找到他的照片,但关于他的大小传闻却并不少。 沈棠屏蔽掉一堆无用的八卦,选择性地挑了些可靠性高的了解,趁着坐车的时间把采访提纲敲定。 四十五分钟过后,的士到达君越大厦。 沈棠的提纲也刚好敲定。 linda看得赞不绝口,“这效率,这含金量,棠棠不愧是我们港大新闻系的超级大学霸!台长选你选的太对了,感觉都没有我什么发挥的余地了呢。” linda进台里两年多,其实多少也能揣摩到一点领导的用意,沈棠从实习到现在,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性格好,说话做事也是一丝不苟,尽可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是个可塑之才。 也比某些心思不纯的人可靠得多。 视线落在女孩清冷纯净的侧脸,她开玩笑地说:“棠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你却偏偏用实力征服了我。” “来来来,下车我给你打伞。” 猛然被夸,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约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 沈棠她们提前一小时到达。 到前台处登记的时候。 接待小姐看着登记册上的名单,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实在抱歉,二十分钟前已经有一位港台的记者过来采访了。我们这有规定,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沈棠和linda同时愣住。 一回头,果然看到许台花一席烟灰色一字肩长裙,妆容精致地坐在里面接待区沙发上,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她们。 通常采访对象应下港台邀约,并不会管是哪位记者前来,也没有人会管他们的内部是怎么安排的。 linda气死了,“我就知道,许复莉果然还是不死心!” 沈棠拉住她,说,“我们就在这等吧。” 并不是每次采访都能顺利,外采记者,有时候也需要考验随机应变的突围能力。 双方都没有见到采访对象,所以一切都没成定数。现在耐心等待,就是一场突围。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雨,,等待的这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十点的时候,接待小姐临时接了个电话后,过来礼貌表示:“抱歉,闻总的国际会议暂时结束不了,二位要不回去吧。” 沈棠不死心问:“那其他时间呢?” “闻总今天的行程都很满。” 接待小姐说完,又进去和许复莉重新传达了下。 许复莉拿包利落出来,路过沈棠他们的时候,脚步停顿。 沈棠富二代男友的事情台里传的沸沸扬扬,台里那么多实习生,就她被委以重任,许复莉几乎是用最坏的恶意去猜测的她。 许复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阴阳,“这次的专访机会我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得到的,但是作为竞争对手我必须要提醒你,闻家这位可不是谁都能搞得定的,来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沈棠语气平静:“看来许前辈您很有信心。” ……这是什么话! 今天来之前许复莉一直都是自信优越,在她看来以她姣好长相和优越老道的主持功底,肯定能让闻总眼前一亮,从而顺势留下特别的印象。 为了今天这次采访,她特地买了新的昂贵裙子,做了头发,努力确保自己从头到脚都保持最好的状态。 可沈棠却只淡淡打了个底,穿着最普通平常的衬衫牛仔裤,站在那里,仍然像朵刚绽放的海棠花,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许复莉越看,越觉得对比惨烈,自己像个盛装出席的小丑。 “当然有这个自信。”她把头昂的像只骄傲天鹅,依次来掩饰内心的底气不足。 沈棠看似诚恳地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那祝您成功。” 许复莉前脚被气走,linda后脚就凑过来一脸佩服地夸她:“可以啊棠棠,三言两语就能把许台花气的不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阴阳人还有这么一套呢,下次也来教教我!” 沈棠谦虚笑笑,“那得交学费。” 两个人走出大厦。 这块位于港区最繁华的cbd,对面就是维港,阴沉的天空和水面连成一线,游轮鸣着汽笛,温和地打破平静的雨天。 今天出门很急都没带伞,走去地铁站会淋湿,于是俩人点开软件打车。 雨季的暴雨总是下的又快又急,豆大的水珠在地面炸开水花,似烟花般转瞬即逝。 不远处,黑色劳斯莱斯正缓慢地行驶下地库。 司机眼尖,一眼看到大厦门口等待的沈棠二人。 试探性问了句:“先生,那边好像是沈小姐,要过去吗?” 暴雨如注,后座的男人从视频会议中抽身,金丝眼镜后偏薄的眼皮微抬。 大雨里,女孩似乎在等车,穿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衬衫,身形纤瘦得像是被风一吹就断,边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大雨漫到脚边,她不撑伞,也似乎没有再停留的意思。 闻鹤之想起来今天推掉的采访,看出她的窘迫。 薄唇轻启,“给她送把伞。” 助理周越慢半拍回神:“好的。” 他下车绕到后面去拿伞,刚准备送过去,一辆红色的士就稳稳停在大厦前。 然后——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上车,关门。 的士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车里气压低的过分,好长一阵沉默过后。 司机小声问:“先生,这回还要再撞上去吗?” 4、04 月亮低垂海岸线。 大雨初歇,水汽四散灯光迷离,城市中央的cbd高耸入云,最顶层的会议厅里气氛冷凝。 会议已经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所有高层从始至终都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会议桌最中心的男人。 灯光冷白淡漠,男人一身深灰色西服剪裁得体,领带挺括,金丝边眼镜一丝不苟,气质矜贵冷淡。 这位可是商场出了名的活阎王,业内风向标。 他语调慢条斯理,稳操胜券,处处击中要害,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掌控感,压制性。 项目经理被批到腿软,时不时就要擦一下额头沁出的密汗,最后在一声“重做”中,心里悬着的石头砰然彻底落地。 九点一刻,最后一位经理汇报结束。 男人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轻启。 “散会。” 这一声,似大发慈悲般,在场所有高管都同时松了口气,逃似的离开会议厅。 助理迎上来汇报,“先生,刚才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让您回老宅一同商议闻祈少爷和沈家千金的婚期。” 男人翻阅文件的长指顿了下,薄唇轻抿,身上的威压之气更浓。 会议厅里气氛降到冰点。 助理后背微凉,小心回忆着刚才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漫长的沉默过后。 男人下颌微收,眼底波澜敛起。 “备车,回老宅。” 与此同时,闻家老宅。 闻老爷子还没睡,花厅里几个旦角在唱黄梅戏,闻祈也在。 咿咿呀呀的脆声穿过层层花影,似黄鹂般悠长婉转。 闻老爷子祖籍是徽州的,年轻时来港打拼白手起家,现在身体抱恙思乡落叶归根之情更加浓烈。 闻沈两家婚约,也是他年轻时受过沈家祖辈恩惠,亲自定下的。 他是个重诺的人,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刚好闻祈和沈家千金沈棠年岁相当,又都到了法定年纪,闻老爷子就想着趁身子骨还利索,挑个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推门声轻响,佣人低声打招呼。 闻鹤之披着月色进门,深色西服满身凉气,肩宽腿长身姿挺拔,面容在阴影里半明半暗,表情淡漠。 闻老爷子威严苍老的脸上表情松动了下,“老九来了。” “九叔。”闻祈站起来,恭敬打招呼。 闻鹤之轻颔首,绕过屏风入座。 “父亲。” “新到的碧螺春,尝尝。” 茶波轻荡,短暂的缄默过后,闻老爷子简单盘问了几句公司现状,就从茶案上拿过一本老黄历,引入正题。 “小祈的婚约从小就定下了,眼下两个人都到了法定年龄,彼此之间也相处了段时日,都觉得合适。” “趁我老头子身子骨还利索,你来帮我挑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 茶面被风吹乱,闻鹤之骨节修长指骨轻轻摩挲了下杯沿,视线轻轻扫过闻祈,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他的声音不温不淡,“既早有婚约在身,何不洁身自好?” 闻祈眼皮微跳。 上周他的桃色绯闻登报,给闻氏股市造成了不小损失。 男人强大的威压感施下,闻祈知道这是在有意敲打他。 他虽然和沈棠有婚约,可心里一直放不下秦舒然,那天的女星只是眉眼有三分像她,在风月场所被逼着向投资方敬酒,闻祈怜香惜玉,英雄救美过后还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豪车开到楼下,美女主动献吻,没想过就这么被狗仔拍下。 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闻祈喉咙发紧地解释:“那是个误会,我只是送那个女星一程,没想到会被狗仔拍下。” 他犹豫了下,继续说:“沈棠也知道这件事,她性格温柔,识大体,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绝对不会出轨。” 满室茶香,水汽氤氲,檐角最后一滴雨落下,引得窗边花枝轻颤。 室内气氛却不轻松。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笑,“是么。” “这样说来,倒是我狭隘了。” 花厅光影明明暗暗,闻鹤之面上笑纹淡到极致,不达眼底,似乎隐隐透出不悦。 闻祈察觉失言,当即认错,“没有,九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老爷适时出来圆场,呵呵一笑:“都过去了,还提什么。你这个做长辈的,也别总抓着小辈错处不放。” 他把老黄历递给闻鹤之,“挑挑看。” 闻鹤之接过,象征性地翻了几页。一派兴致不浓的样子。 闻老爷子拿他没办法,主动问,“我看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结婚姻、进人口。” “再往后些,就是十二月初八。虽然也是个好日子,但和九月初六相比还是略次了点。老九,你怎么看?” 光影和翳处,男人侧影温雅斯文,手腕骨骼清瘦,长指微屈在茶案上轻点两下,似在思忖。 他的目光落在被标出来的日期上,眼底蓄满无尽暗色,面上却端的一派冷静自持。 九月初六,的确是个好日子。 短暂沉默过后。 闻鹤之语调平和:“就九月初六吧,日子不错。” “那就暂时先订九月初六。” 闻老爷子满意笑了两声,最终在纸上写下这个日子。 准备改日送到沈家,一同商议订婚事宜。 末了还不忘叮嘱两句:“知道你平时工作忙,但那天毕竟小祈的大日子,你做叔叔的可不能缺席。” 茶水断了又重新被续上。 闻鹤之唇角轻勾,“嗯,一定到。” - 闻沈两家定下订婚日期后,商议在七月初闻祈生日宴上,召集记者开发布会,将这场联姻盛世正式登报。 夜会女明星的绯闻被轻轻揭过去,在两家的有意撮合下,闻祈和沈棠俩人的关系也重新破冰。 闻祈为了赔罪,特地托人从欧洲秀场直接买下一条某奢牌的高定礼裙送给她。 沈棠忙的都没有时间试穿。 转正在即,她急需做一个拿的出手的漂亮案子,忙的恨不得每天搬个睡袋睡办公室。 “和棠棠做同事实在是太有压力了。”linda一边感慨,一边收拾桌面,“快十点了,真不准备走?” 整栋大楼,除了他们这间办公室,就只剩下午夜新闻那层演播厅还亮着灯。 沈棠眉稍没松,抿了口咖啡,“你先走吧,我明天请假,得把手头事处理完再走。” linda说:“那你晚上回去注意安全啊。” “好的。” 感应门开开合合,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办公室里彻底只剩下沈棠一个人。 又写了会儿稿子,眼角酸涩。 她站起身,小幅度活动肩颈,目光落在早先堆在桌面的废稿上,将它们一次性全部收集起来扔进碎纸机里。 碎纸机“嗡嗡嗡”的工作声响起。 沈棠一直紧绷了很久的思绪得到短暂的放松。 她拿起手机给沈默山发消息,说晚上加班可能得晚点回来。 可能是临近婚期的缘故,沈默山最近好说话的很,还假模假式让她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长睫轻敛下眼底讥讽,沈棠坐回电脑前准备退出页面,手机却自动弹出一条推送。 舒然的猫:【去巴黎看秀啦,收到某人送的裙子!很喜欢。[图片]】 鬼使神差地,沈棠点进去。 社交平台会根据号码共同好友等推送可能认识的人,在明晃晃的昵称和主页数不清的自拍美照中,账号的主人并不难猜。 沈棠视线落在她最新博文的那张图片上,顿了两秒。 粉白色开叉长裙,铺满碎钻点缀腰间,像银河倾泻般,低调中透着股不可忽视的奢糜。和闻祈送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个某人,在舒然的猫的账号里出现的频率很高,沈棠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定格住。 是在巴黎的街头,下着大雨,年轻清俊的男人姿态卑微地抱着花站在楼下,也不打伞,任由雨水淋湿黑发。 舒然的猫配文是:【一句生气了,某人连夜飞国际航班过来。有点心软怎么办?】 有一瞬间的失语,情绪几经转变,沈棠最后竟笑出声。 她笑过后,视线划过书签里夹着的计划表,又瞬间觉得很悲凉。 冷静将照片和博文一一截图。 脱离沈家不容易,嫁给闻祈更不是良配。 进退两难,做人软成沈棠这的包子样,她这会儿倒是真心挺希望,闻祈能够为了秦舒然主动退婚的。 沈棠熬夜赶稿子到三点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遮掉眼下乌青。 闻祈生日,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希望她穿那件礼服。 沈棠指尖划过衣柜,片刻停留过后,还是选择了边上一条浅绿色长裙。 无他,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闻祈这次生日宴办的排场极大,因为要宣布婚约,还特地请来了很多媒体。 今夜沈家一家都出席,沈时樱一身某奢牌限定高定,珠光宝气,耀武扬威。 沈棠坐在后座,敛眉乖顺,充耳不闻。 沈时樱见她不理自己,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倒是边上沈母纪含香被吵得头疼,捏了捏太阳穴,不耐道:“行了小樱。出门在外,莫要失了礼仪涵养。” 沈时樱像被掐了声带一样,瞬间安静。 车里终于清净下来。 沈棠低头,查看闻祈刚刚发来的消息。 闻祈:【棠棠,到了说一声,我来门口迎你。】 沈棠:【好。】 湿咸海风和夜晚闷热气对冲,白加道上各类豪车轰然驶过,云层低得透出蓝紫色光晕。 前方道闸森然垂落,安保人员拿着对讲机在有序疏通车流。 沈棠发消息给闻祈。 没多久,灯火辉映的入口处便站了个高瘦人影,认出沈家车牌,挥了挥手。 纪含香笑说:“小祈来迎我们了呢。” 话间足见满意与重视。 沈棠手指蜷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闻祈今天罕见穿了身白色燕尾服,领口温莎结透出难得的正式,拿着手机,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红毯铺得好长,沈棠下车,一身浅绿在衣香鬓影中尤为抓眼,肩背挺直。她不是浓颜,胜在骨相出挑,弯眉红唇却更显气质清冷纯净,像一道怎么也压不弯的青竹。 引得现场不少人侧目。 沈时樱站在她身后,以为都在看自己,是以昂首挺胸更加自信,像只斗胜了的天鹅。 夜色昏昧,闻祈一眼看到沈棠,愣了下,抬指摁灭手机,走过来。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没穿我送给你的礼服?” 质问的语气。 沈棠将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随口诌了个理由,“腰身尺寸有些大了,来不及改。” 闻祈盯着她,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 可沈棠从始至终,神色坦然。 她甚至眨了眨眼,问:“那条裙子,是有什么寓意吗?” 闻祈噎了噎,她是懂如何一本正经气人的。 但现场不少媒体,作为主角,两个人在哪都是焦点。 闻祈上次被九叔敲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敢在这个时候闹出不合,让媒体大肆做文章。 他低呼了口气,反手牵住沈棠的手,十指紧扣,主动低头。 “是我不好,没提前问你尺寸。” 有媒体的镜头扫过来,镁光灯刺亮。 沈棠揭过话题,“先进去吧。” 闻家老爷子祖籍徽州,所以祖宅的建筑风格偏中式徽派,落地五千公尺,一路水榭楼阁,粉墙黛瓦,仿若置身中式园林。 长孙生日宴,甚至高调得连长廊都铺上了暗绒红毯。 沈棠和闻祈刚进去,围在外面的人群就引发一阵不小轰动。 安保人员迅速有序清场,亮白车灯划破黑夜,所有人都自发让行。 一辆挂着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缓慢驶入。 有人不解问:“谁啊,这么大排场。” “这车牌,恐怕全港区只有闻家那位能开了。” “闻鹤之?” 猜出名号后那人迅速沉默,生怕一个不注意犯了大佬忌讳。 车内。 后座同时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雅贵重,另一个系着骚包紫领带,恣意不羁。 “九哥,你在看什么?”柏熙革的目光跟着男人看向窗外。 夜色昏暗,除了重重叠叠缓慢后退的人影,其他的柏熙革什么也看不见。 视线里,那抹青绿彻底消失,闻鹤之身体后仰,修长手指搭在左手腕骨上,漫不经心摩挲了下微突的清瘦骨骼,这是他下意识放松的动作。 “一只野猫。” 眼底暗色浓郁,他的嗓音却缓。 似乎,心情还挺好? 柏熙革不信邪地又看了好几眼,奇怪道:“哪来的猫?” - 内场繁华极尽奢靡,因着人未到齐,宴会并未正式开始。 闻祈带着沈棠给闻家长辈打招呼,一个个依次跟着叫过去,收了红包,算是见面礼。 因着负责闻氏总裁专访,沈棠早在之前就把闻家成员能搜到的都提前了解了一遍,所以并不露怯。 闻老爷子对她落落大方的样子很满意,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她,就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复古花纹木盒。 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 沈棠一愣。 闻老爷子拍拍她的手,慈眉善目说:“老头子一点心意。” 沈家父母在后面相互对视一眼,眼底燃起兴奋的光。 沈棠规规矩矩道谢。 闻老爷子满意收回手,视线在现场巡视一圈,似在找什么人。 良久,没找到,问身边人:“老九还没到?” 夜色深水雾重,闻老爷子这道话音刚落,门边最外围人群惊呼一声,短短几秒内自发让出中央一条主道。 香槟塔高叠,暗绒红毯一直铺到门边,水晶灯的光线倏然亮了几分。 刚才还热闹的宴会厅此时突然熄了声,冷硬锃亮的皮鞋踩着暗绒地毯,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西装裤管,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颀长。自明暗交界处信步走来,周遭所有光线都汇聚一处,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釉色光芒。 男人的五官轮廓利落分明,周身气质矜贵淡漠,却尤为拿人。 闻祈先出声,恭敬叫了声:“九叔。” 沈棠事先做过功课,闻祈的九叔就是当今港区商圈玉面修罗闻鹤之。 她心念一动,也跟着侧目望去。 三步台阶,男人踩着细碎光斑拾级而上,脚步沉稳。 金丝眼镜温雅贵重,他偏薄眼皮微掀,扫过室内,似漫不经心般轻飘飘落在闻祈身侧那抹绿上。 沈棠似有察觉,长睫轻颤了下,与他目光措不及防撞上。 金丝眼镜闪出亮白冷光,男人眼底漆黑,像是浸了墨般,幽暗深邃探不到边。 也看不清情绪。 不过几秒的时间,像是被刻意放缓。 光影迷离重叠,高朋满座间,沈棠后背不自觉绷直,心跳也差点漏掉一拍。 闻鹤之。 ……是他? 5、05 一滴雨落下。 接二连三,始料未及般,重重砸落在窗边花瓣。刚才散开的人重新围进室内,躲避大雨。 不过几秒,闻鹤之眼底暗韫轻敛,淡淡移开视线,重新恢复那派冷隽矜贵,高不可攀模样。 似乎刚才一切,只是一个幻觉。 水晶灯摇曳,光影飘忽至脚尖。 沈棠慢吞吞眨了下眼,对于几次帮她的好心先生是闻鹤之这件事,并不难以接受。 又或者说,她其实心里早有预感。 毕竟,无论是那辆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还是那日在庄园向豪从未有过的谦卑低顺态度,都处处透露着男人的不简单。 边上,闻老爷子问:“怎么到的这样晚?” 闻鹤之面色如常,经过沈棠身侧时,轻飘飘卷起一阵风。 淡淡的檀香气息,不似其他香水般刺鼻,反而幽香沉稳、内敛含蓄。 他迎着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落座,慢条斯理回:“路上堵车,耽搁了。” 柏熙革跟在他后面进来,闻言笑道:“可不是嘛。好不容易到了醒春园,九哥又说看到了只野猫儿,要下去找。” 闻鹤之瞥他一眼。 倒是闻老爷子被勾出来兴致,“野猫?在哪处看到的。” 柏熙革被警告一记,只含糊说了句“只看到个影子就跑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后,就转移话题。 气氛缓和融洽,宴会重新恢复歌舞升平。 桌边手机微震动,沈棠目光移过去,闻祈笑着拿起来。 下一秒,看清屏幕上内容后,脸上笑容微滞。 “怎么了?”沈棠问。 “没怎么,”闻祈将手机锁屏,“车队出了点事。” 闻祈的车队近期有个比赛,他是队长,诸多事宜需要一一过目审核申请。 这件事沈棠是知道的。 但见闻祈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便主动问:“很急吗,要不要先过去解决?” 闻祈迟疑了下,有些犹豫,但几秒后似又想起什么,“不用。” 他强撑起唇角,牵住沈棠的手,意有所指地说:“什么事都没有今天这件事重要。” 闻祈的表情不太对,连笑都是硬挤的,但手心传来的热度又让她安心。 可能是车队的事情真的有些棘手吧。 沈棠也弯唇,同他微笑。 然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分外地浓情蜜意。 有媒体举起相机拍下。 柏熙革看到,眉头一挑,“还是小祈出息,都要订婚了。某人也没点危机感。” 他语气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话里在点谁也不言而喻。 闻老爷子尴尬地咳了声,“老九,听没听见,熙革点你呢。” “侄子都要订婚了,你这当长辈的也没点危机感。” 可被点的某人却仍一派闲适地坐着,八风不动,修长手指轻拨香槟杯,里面液体气泡破碎。 “是么。” 闻鹤之的视线轻飘飘,似漫不经心落在不远处手牵手互相依偎的两道人影上,宴会气氛进入高潮,不少人都夸赞他们俊男靓女,十分登对。 气氛一派欢声笑语,相当融洽。 水晶灯光明亮,男人眼底却一片深邃暗色。 金丝眼镜早先沾了雾气,灰蒙蒙,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从西服胸前拿出口袋巾,轻轻擦拭。 他的目光并未移开,一寸寸挪到闻祈揽女孩肩的手上,反复品味着“危机感”这三个字。 不远处沈棠莫名瑟缩了下脊背,她今天穿的绿色长裙后背有一小块v型镂空。七月的天,雪白肌肤暴露在灯光下,却莫名冰冷。 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 她不动声色回头—— 两道目光撞上。 隔着一整个舞池,在一众香鬓倩影中,闻鹤之八风不动坐在上位,姿态温雅矜贵,不急不慢擦拭着手中眼镜。 沈棠愣了下。 男人却是面容平静,轻轻颔首,隔着遥遥舞厅,温和有礼。 似乎刚才的不安,只是她的错觉。 身侧的香槟杯轻碰,沈棠收起思绪,弯唇,回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 按照闻老爷子的安排,宴会开场舞跳完,就正式进入记者发布会流程,宣布闻沈两姓联姻之好。 后来雨越下越大,整个醒春园被水汽弥漫笼罩,花草轻颤。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剩不到十分钟,沈默山看了眼腕表,一向严厉的面上浮出期待,笑着和商业伙伴碰杯,提前应下恭贺。 雨珠滂沱落下。 纪含香视线在全场巡视了一圈,有些奇怪地问,“小祈呢?” 发布会即将开始,主角却不知所踪。 沈时樱在边上幸灾乐祸,“闻祈哥不会看不上沈棠,临时毁婚不来了吧。” 沈时樱平时被宠爱惯了,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踩到沈棠脸上,自然不会放过,“妈咪,您应该知道闻祈哥哥喜欢的舒然姐姐的,不是没有毁婚的可能。” 闻沈两家早有婚约,本来是利好闻时樱这个亲生女儿的,可当沈默山得知闻家决定联姻的是浪子名声在外的闻祈后。沈家想要商业联姻带来的利益,却又不忍亲女儿在婚姻中受苦,便临时更换了沈棠联姻。 她挑衅说:“就算你真的嫁给闻祈哥哥,你也不会幸福的。” 但沈棠只是语气不咸不淡地哦了声,平静说:“再大声点,你明天就能上报纸了。” 事关两家核心利益,现场媒体众多,稍不留神就会落下把柄。 “你!”沈时樱被她不痛不痒的模样气到,却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好的反击的话。 纪含香适时出来拉偏架,“好了,棠棠别和妹妹计较。” 她转身看向沈棠,话题一转,催促道:“发布会快开始了,给小祈发个消息吧。” 这种处理方式沈棠早就习惯,她平静解锁手机递到纪含香面前,淡声说,“发过了,他还没回。” 聊天框里沈棠七点十五发的两条消息。 现在七点三十,闻祈一直没回复。 纪含香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叫来闻祈的生活助理,问:“看见你家闻祈少爷了吗?” 助理小刘被这么猛地一问,几乎是立马想起先前帮闻祈少爷拿手机时,看到的几条消息。 秦舒然:【闻祈哥哥,生日快乐。】 秦舒然:【祝你幸福。[图片]】 之后小刘把手机递给闻祈少爷,他看了眼后,脸色微变,匆忙避开人群往外走。 兹事体大,小刘唯唯诺诺地想了半晌,才斟酌着小心回复:“好像……秦小姐来了……” “轰隆”一声,窗外惊雷闪落。 能让闻祈抛下满室宾朋离开的秦小姐,必然只有他的白月光秦舒然了。 纪含香脸色变了变。 与此同时,舞蹈停止,乐声暂停,发布会还有两分钟开始。 雨里冒然闯进来一个佣人,“不好了,闻祈少爷不见了。” 顷刻间,现场一片混乱,娱媒们几乎是立马灵敏嗅出一场豪门秘辛,一个个都扛摄像机上前采访。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镁光灯发出刺眼亮闪,管家拿着对讲机呼叫安保队进场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二楼。 昏黄隆重的光线下,西服挺括高高在上的男人,低低俯视着楼下混乱风暴的最中央,那抹纤细的青绿色。 世界混乱,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女人卓然立于风暴中央,被无数媒体追问,背脊却依旧笔直,像是雨里压不弯的青竹,气质超然,脸上表情很淡。 闻鹤之的幽暗的眼底多了丝探究。 身边人提醒:“先生,需要安排人遣散媒体吗?” 壁灯烛火跳跃。 “先不急。” 男人平淡收回视线,语气慢条斯理,透出种运筹帷幄的掌控感。 楼下。 小刘最后指了个方向,沈默山和纪含香挡在前面与媒体斡旋,让沈棠上楼去找闻祈。 闻家的其他佣人也同样在找。 闻家这么大排场,处处彰显着对这场联姻的重视。而沈家也正是需要这场联姻翻身,无论如何,闻祈今天都得出现。 旋转的老式复古楼梯长的看不见尽头,沈棠提着裙摆上楼。 壁灯光线昏芒,摇摇欲坠。如同一把凌迟的刀,高高悬起,却又迟迟不落。 楼道里铺了地毯,羊绒手工制作,柔软华丽。踩在上面,脚步静谧无声。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窗外天色一片漆黑。 沈棠抬头,一眼看见二楼走廊处站着个男人,身形颀长,立于光影交界处。 是闻鹤之。 他也同样在看她。 居高临下,目光平淡。 光线昏暗,楼梯错落,沈棠提着裙摆,小步上前。 男人双手插兜,姿态闲散地下楼。 风雨很大,楼下混乱得像是一锅煮熟的粥,水雾气爬满玻璃窗,空气潮湿冰冷。 十几秒的时间,两个人短暂靠近,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潮湿空气里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晕在鼻尖。 沈棠的呼吸下意识放缓,等待男人抬步走开。 却不料,下一秒男人脚步停住。 “沈小姐。” 男人语调低醇温和,两个人相互背对,看不见神情。 猜测感在黑暗中无限滋长蔓延。 空气静了瞬,沈棠好像感受到男人转身,软底手工皮鞋摩擦木地板发出的轻微声响。 黑暗里,他说:“还要往上吗?” 温润的嗓音砸在耳中,似乎已经在隐晦暗示着什么,却又像是绅士地给她提供选择。 窗外的雨声,一滴一滴,敲在沈棠的心上。 纵然,她已经预感到再往上即将会发生什么。 树影摇曳,低低坠落在脚尖。 沈棠也转过身,直视男人幽深晦暗的眼睛,轻轻反问。 “为什么不往上?” 6、06 说完这句话,沈棠淡定提起裙摆,转身,拾级而上。 青果的香气与檀香相互碰撞,散落的黑色发丝轻擦过闻鹤之西服挺括的肩头,之后,随着动作又飘远。 屋外狂风压垮枝桠,暴雨垂落芭蕉叶。 深色古朴的楼道漫长静谧,一丝天光透进来,落在女人纤瘦笔直的脊背上,光影朦胧混乱,她似拨开云雾般昂首向上走,清冷出尘,脚步轻盈坚定。 身后。 男人站在阴影里,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姿态漫不经心,眼底却浓韫暗色轻涌,是不加掩饰的掠夺感。像是潜伏在黑暗夜色里披着温和皮囊的高端猎人,掌控一切,然后静静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 当然,他也最擅长等待。 夜,越来越深。 楼下宴客厅一片混乱,这样重大关键的场合,作为主角的闻祈突然玩消失,闻家上下都快找疯了。 媒体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一个个抱着拼死也要抢独家头条的决心,丝毫没有把维护秩序的保安队放在眼里。 沈棠顺着助理小刘的提示,一路上到二楼。 闻家作为港区顶级豪门富贵人家,祖宅醒春园建在寸土寸金的太平山半山腰,占地面积高达五千公尺,气派恢宏又不失古朴气息。 走廊冗长又昏暗,每一扇房门都是深色楠木制作,闻祈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尽头,紧邻一个小阳台。 沈棠走过去,房门落了锁,紧紧关闭,密不透风。 倒是身后小阳台远远传来一道女人的惊喘声。 沈棠疑惑转身。 闻老爷子雅兴,小阳台被布置成一个阳光棚小花厅,玻璃棚罩上爬满风车茉莉,枝繁叶茂,长势喜人。 深暗夜色里,有一对人影暧昧地抱在一起接吻。 雨水“啪嗒”打在玻璃棚顶,花影重重间,男人使坏似的单手将女人抱在小木桌上,桌子摇晃承受不起,任由女人颤颤巍巍地勾住他的脖子贴上来寻求安全感,最后再单手捞住腰肢,施施然奖励一个吻。 懒散钓系,又风流勾人。 楼下全是虎视眈眈的记者,男主角却旁若无人地在二楼搂着白月光接吻。 沈棠本无意打扰,只是沈默山叫她上来找人,今天闻祈不出现在发布会现场,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秉持着良好教养,抬手轻敲门。 “咚咚咚”三声,不重不轻。 也算是给彼此都留了个体面。 闻祈眼皮轻撩,视线移到门边,看见沈棠,顿了下,微微偏开头错开女人迎上来的唇。 “你怎么来了?” 有点意外,又像是无所谓,不在乎。 他偏头咬了支烟,不紧不慢点燃。 气氛略微僵持。 秦舒然挑衅地看了沈棠一眼,重新倚回男人怀里,娇嗔着问:“闻祈哥哥,她是谁呀。” 沈棠无视她的挑衅,冷淡的视线从她得意的脸上划过,落在闻祈领口处那枚口红印上。 小女生宣誓主权的那小点心思,昭然若揭。 沈棠面色平静,淡声说:“楼下所有人都在等你,不下去吗?” 她语气平淡,加上一张乖巧温然的脸,没有任何攻击力。 像是泥菩萨般好脾气。 “不了,”闻祈抬手弹掉烟灰,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抬起落在沈棠脑袋上空,想像以前那般摸摸她的发顶随意糊弄过去,“你先下去……” 他的手抬到半空,却又顿住,略微不太自然收起周身懒怠。 “九叔。”他恭敬地朝沈棠的方向喊了声,“怎么还把您惊动了?” 沈棠微愣。 走廊光线昏黄。 不知何时,原本要下楼的男人忽然站到了她的身后。 高大绰约的阴影在昏暗光线中,将她虚虚笼住。 雨还在一直下,玻璃顶水流成河快速向下倾泻流动,时间的齿轮像是生了锈静止了般,沈棠缓慢抬起长睫。 出口处吹过来一缕冷风,光线冷暗,男人视线轻轻扫过室内僵持场面,语调颇有些嘲弄意味。 “怎么,不欢迎?” 闻鹤之在港区素有玉面修罗盛名,是位高权重的掌权者,天生自带强势的威压气势,家中小辈一直对他又敬又惧,视为榜样。 只是闻祈想不明白,以前九叔并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啊。 可闻鹤之的心思,没人猜的透,也没人敢猜。 “没有,”闻祈有些尴尬地收回搭在秦舒然腰上的手,但还是诚实说,“只是有点惊讶,您会来找我。” “是么。” 男人的面容匿在阴影里,只模糊看清个立体深邃轮廓,高挺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金丝边眼镜,在黑暗里反映着冰冷的光,西装冷硬,周身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说:“发布会因你取消,不准备下去同长辈们解释一下么?” 闻祈愣了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玩过火。 商业联姻讲究的是利益共赢,稍有不慎,踏错差池半步,都会影响闻家的商业形象。 闻祈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当然,一通责骂是肯定少不了的,他心下烦躁,余光瞥到阴影里站着的沈棠。 “棠棠,我们一起下去吧。”他掐了烟,就要去牵沈棠。 试图扯上她一起分担火力,长辈们也会留些情面。 可手还没碰到沈棠一根指头,就被闻鹤之语气冰冷地打断,“闻祈。” 闻祈不解地问:“九叔,怎么了?” 男人薄薄镜片后的深邃眼睛盯着他,幽幽提醒:“事情因你而起,责任须自己承担。” 心思被拆穿,闻祈讪讪收回手,不情不愿回了个“是。”后,就下楼去了。 一旁的秦舒然也因为害怕男人强大的气压,随口找了个理由跟在闻祈后面下去。 热闹散尽,雨势渐小,风也缓和。 身后的颀长阴影还在,沈棠知道闻鹤之没走。 氤氲水汽将玻璃房笼罩起来,这方小天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檀木香气味温淡内敛,从身后萦绕包裹,踏实安神。 男人敛了威压之势,修长手指慢条斯理递过来一块方巾,“还好吗?” 雨声淅淅沥沥。 男人刻意放缓的语调,恍然给人一种可以倚靠的温柔错觉。 沈棠慢吞吞抬头,却明显会错意,“什么还好?” 女孩抬起的面上无悲无喜,像是局外人一般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这很好。 闻鹤之眼底意外地浮现零星笑意,不急不慢收回手帕,折好。 “无事。” 气氛再次陷入短暂沉默,却比刚才轻松不少。 沈棠脑海里想的是还没定下来的专访时间。 其实今天闻祈生日,沈棠想过会见到闻鹤之,上楼之前还一直遗憾没机会向他提起专访的事情,现在俩人单独相处,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棠思索了下,试探性询问,“闻先生,能和您约个采访吗?” “采访?”闻鹤之目光缓慢移到她的脸上。 两道目光恍然对上。 雨声潇潇,沈棠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沉重缓慢的心跳正在加速跳动。 “咚!” “咚咚咚!” 她瞥开视线,努力镇定地组织措辞,“是这样的,我是港台财经频道的实习记者,前段时间我台和您定下了一个专访,但是当时由于您临时有事取消了。” “就一直没有机会再约。” 女孩尾声微颤,好长一通自报家门,解释原由目的,一脸认真,故作沉静的样子,像是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鹰,将野心藏的很好,又显出几分执拗的可爱。 闻鹤之一不小心又将人洞穿,但他喜欢有野心的人,从来都是。 下颌轻抬,他饶有兴致道:“嗯,是有点印象。” 有戏? 沈棠眉眼微弯,继续说:“我是这次专访的负责记者,想商量一下看看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沈棠注意到不远处候着的助理,灵机一动,“或许,我也可以加您助理一个微信,到时候根据您的档期来定专访时间。” 沈棠的手机24小时超长待机,自认为这番提议简直周到又体贴,过程完全几乎不用闻鹤之操心。 这也是她之前约采访时,实验成功过好几次的技巧。 确实是周到。 闻鹤之唇角轻勾,语气绅士询问,“沈小姐不如,直接加我?” 沈棠愣了下。 她原本的目标只是助理的微信,没想过闻鹤之本人会亲自掏出手机。 但也只是愣了几秒,沈棠立马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快速对准他的扫了码,在验证框里编辑了【港台沈棠。】四个字,发送过去。 掌心微潮,一直到好友申请通过,沈棠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今晚顺利的仿佛有点不真实。 闻鹤之温文尔雅地笑着,长指随意轻拨了下表盘,腕骨劲瘦有力,西服袖扣精致考究。 价值八位数的腕表被他漫不经心拨弄,表盘被动作牵扯微移动,露出下面一小块皮肤。 好像,是一块烫伤的疤痕,有些眼熟。 可等她沈棠定睛再要去看时,男人已经放下腕表,西服袖口自然垂落,彻底遮住那块皮肤。 她轻缓地眨了下眼睛。 男人温和注视她:“沈小姐,似乎对我的腕表很感兴趣?” 确实感兴趣,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 沈棠笑了下,转移话题,“那您以后有时间联系我哦,我24小时超长待机。” 女孩乌发红唇,笑起来眉眼生动漂亮,语气间难掩的雀跃将愉悦心情展露无疑。 闻鹤之也跟着笑了下,“好。” - 雨已经停了。 二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楼下宴席已经散掉大半,记者们全部被清场,闻祈也被叫到书房挨训。 沈默山心情愉悦地来,最后阴着张脸回。 沈棠上车前,回头再次望了眼醒春园,乌云密布的天,高耸翘起的檐角,水雾四起,有种风雨欲来的平和诡异感。 距离她彻底解脱的日子,还远吗。 “沈小姐,该上车了。”身边佣人轻声提醒。 “好。” 沈棠坐回车里,车门彻底关上。 今夜沈默山饮了少许酒,司机是闻家指派的,稳稳驶过水洼,离开半山公路。 而此时的醒春园。 柏熙革看着单手插兜,步履从容从楼上走下来的闻鹤之,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上去的?白找你好久。” 男人似乎心情不错,语气随意:“醒春园花开的不错,随意逛逛。” 说到花,柏熙革想起来另一件事。 “上次你不是让人从爱丁堡请来了两位专家,那一林子的重瓣海棠照顾的怎么样?” 海棠花每年3-5月开花,一年只开一次,七月正夏,也不知道闻鹤之哪里来的雅兴,花重金从爱丁堡找了两位植物学专家,专门研究一年四季都开花的重瓣海棠。 有钱烧的。 闻鹤之目光看着正驶出去的沈家车子,懒懒地笑了下,语气意有所指。 “还不错,快开花了。” 7、07 车子驶回沈家别墅,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沈默山面色阴沉地径直回了书房。 纪含香脸色也不太好,下车前看了沈棠一眼,但还是没忍住叮嘱一句,“这次记者发布会只是取消了,说不定下次还会再开。” “闻祈今天受了不少长辈训斥,你记得发消息安慰安慰他。博个好感,知道了吗?” 沈棠敛眉应下,乖顺目送纪含香和沈时樱娘俩母慈子孝地回屋,眼底尽是冰凉与讥讽。 在他们眼里,沈棠不过是个肆意摆弄的花瓶物件儿,因为八字好所以养在家里当个吉祥物,等到需要利益交换的时候,又会毫不犹豫将她一脚踹出去。 物尽其用。 美名其曰:报答养育之恩。 雨打在车顶上,沈棠收了伞回到二楼的小房间,踢掉高跟鞋后,她找个发发圈将长发扎起。 冰凉的水流从掌心穿梭而过,她扯了两张卸妆棉,准备卸掉脸上的宴会妆。 腻腻的粉饼糊在脸上像是戴了一层面具,沈棠慢吞吞卸掉,只有在这个房间,她全身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短暂的松懈。 但纪含香的话还是要听的。 沈棠临睡前,按照指示给闻祈发了一大段关心安慰的话,虚情假意堆叠,字里行间竟也显出几分真诚。 发完后,沈棠没管他回没回,直接关掉手机睡觉。 雨下一整晚,穿林打叶,淅淅沥沥,远处维多利亚港湾的豪华游艇狂欢彻夜到天明。 沈棠这一晚,睡得其实不太好。 她的神经紧绷了一天,混乱潜意识里,又做起颠三倒四的梦。 12岁那年,沈默山和纪含香听信风水大师,将她从南市某孤儿院接到港区。 作为当时沈家唯一独生女的沈时樱,心有不忿的同时,也敏锐察觉到了她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开始带头排外霸凌。 “傻嗨”、“憨鸠”、“乡巴佬”诸如此类骂人词汇数不胜数,一群挑染红发,纹眉,戴着五颜六色耳钉纹身的女生们整日不学习,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怎么恶整沈棠。 那天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实验课,她作为值日生最后一个走。 当沈棠将一个个烧杯试管清洗归位后,准备出去,却发现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了,怎么也打不开。 校领导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学校里的每一间教室窗户都安装了指头粗的防盗钢筋窗,沈棠唯一可以联系外界的手机在教室的书包里。 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就直接放学,周末两天学校清空,一直到下周一。 就连保安也会懈怠巡逻,实验楼空无一人,连走廊都荡着回声。 这的确是个整人的好法子,没有人会发现她被困在这里。 墙砖上的水汽凝结又滑落,沈棠对沈时樱这种程度的刁难见怪不怪。甚至,她都能预料到沈时樱会事先在实验室某个角落偷偷藏下摄像头,此时正躺在舒适柔软的公主床里欣赏她的挣扎和无助。 沈棠冷静地看了眼窗外空荡荡的校园,果断选择先保存体力休息,再慢慢找对策。 实验室里多的是空的桌椅凳子,她随便找了面坐下,九月的暑气薰蒸,连风都是高温,这样的环境却比各自心怀鬼胎的沈家好得多,沈棠意外放松,后来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 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可又好像没过多久,她被一阵刺眼白光晃醒。 太阳已经下山,换一盏弯月轮岗,实验室里掉漆立柜上摆着一个老掉牙的时钟,慢吞吞得机械音走动,显示着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实验室不知何时进来了个高瘦的少年。 九月港区燥热的夏风吹进来,微微掀动窗帘一角,少年身上穿着本校高中部的校服,衬衫袖子上撩,露出劲瘦有力的腕骨。 他此刻正神情专注地往桌上烧杯里一团墨绿色液体里加入棉球,几乎是瞬间,棉球发生了自燃反应。 沈棠反应了一会儿,被好奇心趋使着走过去,“同学,你里面这团墨绿色的液体是什么?” 少年个子起码有180往上,沈棠站过去还不到他肩膀。一张酷脸,偏薄的眼皮轻掀,淡声说:“七氧化二锰。” 沈棠刚读初一,没听过这么复杂的化学名词,好奇问:“七氧化二猛是什么?” “一种强氧化剂。”少年懒懒地撑着桌面,手腕骨骼清瘦凸起,几道青筋脉络清晰,在亮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他的声线冷冽清越,“就是用少许浓硫酸加高锰酸钾配比而成,既是高价金属氧化物,又是酸性氧化物。” 沈棠愣愣点头,一句话都听不懂,只是觉得神奇又复杂。 低头试图从课本上找到相关知识。 却听到少年低低笑了声,“你那书上没有。” “……哦。” 气氛尴尬地沉默了。 沈棠依次看着少年将棉球,乙醇等物质依次丢下去,烧杯里燃烧过后,又发生一场小型爆炸。 这个叫七氧化锰的玩意儿,还真是厉害。 沈棠在心里默默地想。 有风吹过,铁门晃荡一声,把手重重砸在墙面上。 沈棠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好像……早就开了。 愣神的间隙,少年已经收拾好桌面和实验物品,偏头懒散看她,“不走么?” 星期五夜晚空荡荡的实验室,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这。 “砰”地一声,铁门再次撞上瓷砖。 沈棠收回思绪,飞快合上书本,跟上去。 实验楼楼道很长,所有实验室的灯都关闭,门窗紧锁。 学校里空无一人。 楼道上铺满细碎月光,少年肩宽腿长走在前面,沈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疑问滋长。 那他呢? 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做实验那么简单么? 校园里的樟树被风吹动,像簌簌鬼影,月光被少年高挑个子遮住大半,沈棠跟在后头,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起往外走。 地面水洼映出两道影子,重叠错落。 他没说话,单手抄兜沉默地走在前方,衬衫衣角被风掠过,却像是刻意放缓脚步等着她一般。 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里,恍然给人一种,安稳、可以倚靠的错觉。 - “叮铃铃——” 凌晨六点半。 比噩梦更可怕的是打工人的闹铃声。 沈棠做了一晚上颠三倒四的梦境,直接让睡眠质量打了五折。 她迷迷糊糊伸手在枕边摸了几下,终于摸到手机,关掉闹铃后,却也没了再睡的欲望。 脱力感遍布全身,她坐起来缓了一小会儿,才下床洗漱。 雨下了一夜,貌似没停多久,窗外的枝叶上还残挂着水珠,沈棠拧开水龙头。 冷水从指尖穿梭而过,和空气一样冷,却也让昏昏沉沉的脑子变得清醒。 楼下沈默山和纪含香在拌嘴,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听不太清,不知道为了何事,沈棠也不太想去掺和。 她旋开牙膏挤到牙刷上,边慢吞吞刷着牙,边查看手机消息。 昨晚发给闻祈的消息依然没得到回复,沈棠并不意外。 倒是闻鹤之的好友申请已经通过,她点进对话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纤白的手指有片刻迟疑,她再次定睛看了看,再三确定眼前这个微信号,是否是闻鹤之的。 昵称是简单的一个字母w. 很符合闻鹤之神秘却又简洁的性子。 可他的头像却是一个顶着西装革履的q版小人,戴着金丝细框眼镜,深黑色眼眸轻弯,唇角扯着温和有礼的笑,q萌又传神,像是私人定制的一般。 这么有反差的吗? 沈棠一想到闻鹤之这样的商业大佬顶着这么个q萌可爱的头像和人谈生意…… 这个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她下意识想点开他的朋友圈,指尖轻点了下头像。 网络有些卡顿,页面还停留在原来的聊天框上。 沈棠又点了一下。 然后,页面惊悚地跳出来一行字—— 【我拍了拍闻鹤之】 沈棠深吸了口气,烫手山芋般,心虚地飞速关掉手机。 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响,脑子里如同被搅拌机疯狂搅拌,无数个念头冒气又被斩断。 要说点什么吗…… 但他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正经事。应该…… 也不会在意这点小插曲的吧。 沈棠侥幸地想。 - 昨晚闻祈的事已经引爆新闻,给闻氏造成不小的影响,公关部连夜开会商讨应对方案,法务部起草文书,整栋大楼灯火通明了一夜。 也包括大厦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这里拥有全港区最好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维港上空。办公室灯光明亮,黑白灰三色的简单装修,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内敛低调。 办公桌上后的男人西服未褪,戴着细框金丝眼镜,处理公务时,神情专注而认真。 “咚咚咚”三声。 秘书礼貌敲门。 闻鹤之头也没抬,“进来。” “先生,”秘书小李进来汇报进度,“现在网络上关于闻祈少爷的黑稿基本都已经发了律师函,同时联系技术部那边删除。” “但现在网友们关于闻祈少爷的婚约吵的不可开交,公关部那边该怎么回应?” 办公室空调冷风开得足,温差让玻璃上凝结着蒙蒙的水雾,被室内光线映出漂亮的弧光。小李毕恭毕敬递过去一份文件,男人翻了几页后,声音低沉。 “先不回应。” “好。”小李抱着文件,似乎有些犹豫,“先生,除了闻少爷的事,网络上似乎有网友也扯出了沈小姐……” 男人签字的手顿了下,“继续说。” 骤然冰冷下来的声线让小李有些不寒而栗,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是有一家媒体拍到了沈小姐,发帖子嘲笑她为了钱甘愿带稳绿帽,并爆出许多沈小姐的照片。目前这篇帖子还没有引起特别大的热度,需不需要……” 小李作请示状,他不敢所以揣测先生意思,只是前段时间听助理周越说闻先生似乎对沈小姐似乎有些在意,今天处理绯闻时就格外留心了些。 闻鹤之面色沉如水,合起文件,沉声。 “去买断。” 小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抱着文件准备退出去,却被叫住。 “等等。” “怎么了,先生?”小李停住脚步。 “此事有些蹊跷,”闻鹤之短暂思忖过后,吩咐:“去查一查发帖人,是否有人指使。” 也是,如此有针对性还带拉踩的帖子,实在不像是偶然。 更何况,沈小姐似乎一直都很低调。 想明白过来了这层,小李瞬间有些钦佩自家老板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头脑,立马应了声“好”出去办。 门被关上,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桌上摆着十分钟前助理送来的手磨咖啡,闻鹤之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天边透出一丝亮光。 君越大厦的最顶层,全景落地窗拥有全港区最好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湾。这几天因为下了雨的缘故,水面的涨了许多,游轮在鸣着汽笛,温和地打破这平静的清晨。 闻鹤之抿了口咖啡,锋利喉结微滚,骨节修长的手指滑动,查阅私人微信里的未读消息。 柏熙革18g冲浪网速,吃了一晚上的瓜,发来好几条语音。 “闻祈还真是……我都没他这么大胆子放肆,都这样了闻老爷子竟然只是骂几句,最后还要你来擦屁/股……” 闻鹤之目光平淡掠过,定格在最后几条消息上。 柏熙革:【不是,九哥你怎么突然换头像了?】 柏熙革:【[图片][图片]】 柏熙革:【之前这个纯黑的多适合你,酷酷的,很神秘,让人猜不透。】 柏熙革:【现在这个……】 闻鹤之长指微拨,发送了两个字。 【怎么?】 柏熙革秒回:【现在这个,看起来像是很想和人拉进社交距离的样子。】 诶!等等! 看着眼前这个q萌的头像,柏熙革慢慢品过味来。 九哥他一个堂堂闻氏集团总裁,一直都是被所有人众星捧月,像尊佛一样供着。什么时候犯得着得着和人拉近社交距离? 柏熙文揶揄:【铁树要开花了?】 闻鹤之:【?】 退出和柏熙革的聊天框,手机微震了下。 【海棠拍了拍你。】 闻鹤之眉头微挑,拍一拍。 是现在流行的新打招呼方式吗? 他敛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微点了两下。 【叮咚!】 沈棠手机响动,这个点,她以为是工作上的消息,匆匆洗掉脸上泡沫,不敢耽误地擦干净手去查看。 下一秒,看清消息后,沈棠瞳仁微微凝滞—— 【闻先生拍了拍你的头顶,并说我养你一辈子呀~】 8、08 空气似乎安静了几秒。 麻雀低飞,小叶榕树枝头水珠滴落,“啪嗒”一声砸在地面。 沈棠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之前和linda开玩笑随手改的“拍一拍”后缀,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公开处刑。 ……他应该也是手误吧。 沈棠下意识地想装死当没看见,可对面是闻鹤之。 况且,专访合作尚且未完全敲定下来,与其扭扭捏捏,倒不如遵从骨子里的涵养,向他大大方方问个好。 长睫低垂,沈棠在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字。 沈棠:【早上好,闻先生。】 两秒过后,对方礼貌回复。 w.:【早上好。】 沈棠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几秒。这个q萌的头像,似乎让人短暂忘却对面是商界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闻鹤之,反而真的给人有一种他很包容,很好说话的错觉。 这个让人尴尬地小插曲就这么被轻飘飘揭过,沈棠心情莫名放松下来。 她退出聊天框,快速地改掉“拍一拍”的后缀。 十分钟后,沈棠收拾好一切,下楼。 因为早晨那场拌嘴,沈默山今天走的很早,餐厅里只有纪含香一个人,面色不虞,气氛诡异。 沈时樱小公主这会儿还没起床,没人哄她。沈棠静默地吃完面前份额的早餐后,规规矩矩道别离席。 天气预报说今日依然会下雨,乌云低低压在天空,空气闷抑得很。 沈棠前脚赶到公司大楼,后脚就下起瓢泼大雨。 晚几分钟到的同事被雨淋湿,抱怨声迭起。 “这雨早不落晚不落,偏偏挑在上班时落。” “是啊。这几日落雨,总是感觉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提不起精神?那我给你们看个提神的。” 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捣鼓了下手机,过了几秒,大家平时用于私聊的小群里收到一条链接。 “闻家长孙订婚宴当晚热吻前女友,怎么样,够不够提神?” 豪门世家间的狗血八卦秘辛,总是格外挑拨人的神经。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沈棠写稿的手也微微顿住,迟疑了一秒,点进链接。 照片和那晚她在现场看到的差不多,花厅里灯光昏昧,闻祈搂着秦舒然的腰在花架后接吻,枝影摇曳,暧昧又撩人。 九宫格高清动图,各个角度的都有。 同事们惊讶于闻家长孙的出格,也同情他那被抛在订婚宴上的未婚妻。 沈棠默默压下眼睫,事实上,闻祈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她早就麻木。 按照原本的婚期规划,今日他们是要一起去试穿婚宴礼服的。 现在出了那样的丑闻,大概率需要搁置。 “想什么呢棠棠?”linda拖动办公椅过来,好奇地问。 沈棠熄灭屏幕,“没什么。” linda笑了笑,也拉她加入八卦阵营,“也不知道闻少那未婚妻什么来头,能忍得下这样一口气,网上竟然没查到一点信息,跟被人删光了一样干净。” 沈棠明显愣了下。 她虽然一直低调行事,从未在同事们面前说起过自己身份,可昨晚那么多媒体镜头怼着拍,竟然能够意外地在这场丑闻中隐身,一张照片都未被曝光出来。 沈棠再次点进那几张照片中,仔细查看一圈,发现有一张图片里短暂地扫到了角落里的她,但却被贴心地打上码。 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是巧合么? “这趟浑水卷进了不是什么好事,”边上的女同事笑着说:“说不定,还真被人用钞能力删干净了。” “倒也是。”linda说,“这毕竟不光彩。” …… ………… 一直到主编回来,办公室里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才彻底收住。 - 醒春园。 昨晚的事将闻老爷子气的不轻,直接连夜住进医院。家里大小事宜一律由闻鹤之挑梁决策。 沈默山一大早就来了醒春园,打算同闻家商议婚约事宜。 会客厅的茶水断了又添,可他等了将近一个钟头,除了打扫和添茶的女佣,连个闻家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再一次抬腕看表,眉头紧锁,拉住身边女佣问:“闻先生说过几时回吗?” 女佣只管续上茶水,恭敬低眉,“抱歉,先生没有说。” 沈默山不甘心地再次坐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园子里扫洒的人换了几拨,新鲜的玫瑰花被剪枝插在方瓶,雨水顺着根茎缓慢滑落。 沈默山足足被晾够了三个钟头,东道主才姗姗来迟。 雨落得大,助理利落收伞,水珠顺着石板蜿蜒滴下。光线昏昧,将男人颀长身影拉长。 “抱歉,有事耽搁了。” 闻鹤之落座,语调很淡,虽是抱歉,却没有半分想要道歉的意思。 这可是个活阎王,随便抬抬手,沈家就能于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港区。 是以,沈默山虽有不满,但仍然脸上堆笑:“理解理解,毕竟闻先生你生意忙。” 佣人上茶,是上次老爷子新得的碧螺春。 闻鹤之修长手指轻捻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沈伯父有事,不妨直说。” 沈默山等了一上午,终于进入到期盼的正题,脸上的笑又浓了几分。 “不瞒闻先生说,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小女和闻少的婚事。” “原先两家定的婚期在九月初六,昨晚……出了那档子事,我想问问是婚期不变,还是需要后延?” 雨点“簌簌”落在玻璃窗上,沈默山的心也跟着紧了紧,瞥见男人面前茶杯空了,起身,亲手为他添茶。 清澈茶波微荡,光影斑驳朦胧。 闻鹤之似乎是轻笑了声,并没阻止。 按理来说,沈默山算是长辈,给晚辈倒茶是不合规矩的。但闻鹤之偏偏受的起。 茶添至杯沿七分,沈默山收回手,再次问:“闻先生觉得呢?” 闻鹤之面上笑纹很淡,“这事,是闻祈做得不对。” 沈默山心下一喜,面上浮出些许期待,脑海飞速衡量待会儿是否可以趁机要点好处。 他佯装为闻祈说好话的样子:“这本来说小女和闻少的私事,没想到闹得这样大,哈哈。” “不过见你之前,我问过闻少,他还是很珍惜棠棠的,打算如期举行婚约。” “是么?” 闻鹤之犀利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不动声色,似笑非笑,透出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感。 又似乎一眼就能将他所有小心思看穿。 沈默山竟然在这个年轻的后生面前,无端生出丝紧张感来。 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闻鹤之淡声:“闻某以为,婚约是否继续,沈小姐的意见也同样重要。” 沈默山迟疑了瞬,“闻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小女愿意,婚事就会如期举行?” 光影黯淡,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红木桌面,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听不出情绪。 “自然,闻某尊重沈小姐的选择。” 沈默山:“明白,明白。” - 沈默山走后,会客厅重新恢复寂静。 男人姿态闲散靠坐在沙发里,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上腕表,漫不经心,却又似乎一切都在运筹帷幄的计划当中。 身后助理周越过来汇报行程。 “先生,您接下来您需要乘坐下午六点的航班飞往英国,视察分公司业务,并与当地的维斯公司谈判收购事宜。” 阴影里,男人不紧不慢:“嗯。” 周越松了口气,准备退下,却听到男人说。 “下周行程空出半天,留给港台记者专访。” 周越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昨晚沈小姐向先生提过这件事。 以往也有不少媒体想要采访先生,但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他全都一概拒绝,这回港台的采访原本也是因为行程问题打算取消的。 专门为了采访,而预留出一下午的时间,是从来没有过的。 看来,一向不近女色的先生似乎,真的对沈小姐有几分不同。 周越收回思绪,翻看了下行程表,试探性地问:“沈小姐的专访时间,预留在七天后星期一的下午,您看可以吗?” 闻鹤之淡声:“可以。” 周越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在心里记下,以后事关沈小姐的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工作失职惹了先生不快。 他汇报完行程,就默默退下去。 专访的时间已经定下来。 闻鹤之打开私人微信,滑掉几条消息后,拨通了沈棠的电话。 - 但在这之前,沈棠刚接了一通沈默山的电话。 沈默山这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反复琢磨了几番闻鹤之的话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意思,就是沈棠的意思。 毕竟将她从孤儿院带回港岛,好吃好喝供了这么多年,是该清算回报的时候了。 于是在电话里,他几乎是带着命令的语气同沈棠说:“我已经同闻家商议过了,婚期会如约举行,今晚你记得去试婚纱。” “闻祈也会去,你早点到,别让人家久等。” 沈氏攀上闻家实属不易。 在他看来,沈棠这样的身世能够攀上闻家,已经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男人嘛,哪有不犯错的。但沈棠也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知好歹一点。 细雨丝丝缕缕飘进窗户缝隙,沈棠捏着手机,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沉默敛眸。 “喂?听到没有?” 可能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不小心让沈默山察觉出了她的抗拒,“沈棠,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我这不是在向你征求意见。” “知道了。”沈棠说。 她多知好歹。 沈默山满意挂断电话。 “轰隆”一声,闪电划破天际,雨水忽然变得湍急,水柱顺着毛玻璃不断向下滑落,慢慢汇聚至沈棠脚边。 她平静地站着,也没挪开。 豪门养女,吃着夹生的饭。 人人都让她摆正自己位置,可他们想要摆正的,是他们自己心里的位置。 沈棠只不过是个被物化的花瓶,漂亮、年轻,所以被他们理所当然地用来换取利益。 至于花瓶的想法,和意愿,根本不重要。 沈棠收拾了会儿心情,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过了会儿,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沈默山的专权和强势是不容拒绝的,这会儿估摸着又是回想起了沈棠的沉默,想要再敲打几句。 沈棠早就习惯这样的清算方式,语气平静又无奈。 “爸,今晚婚纱我会去试的。但先等我下班,好吗?” 凉风斜斜吹在脸上,散落下来的长发被吹得有些乱。 电话里静了几秒,忽然传来一道冷沉的男声。 “沈小姐,是我。” 9、09 窗外的风停了停,雨水无声滑落。 沈棠凝滞了瞬,垂眸去看来电,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声音却是熟悉的。 手心微潮,无意识地蜷缩了下。她端正态度,“闻先生,你好。” 杳杳电流声在听筒里掠过,似乎满意于沈棠仅凭声音就能辨出身份,男人低笑了声,再开口时声线也没之前那么冷,倒是显得很随意地问。 “沈小姐几点下班?” 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沈棠虽然不明白对方何为这样问,但还是礼貌如实回答,“下午六点,闻先生……是有事么?” “嗯。” 闻鹤之说,“上次问的专访,现在有时间了。” 打火机“咔嗒”一下,载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脆。闻鹤之的尾音含混勾勾缠缠,砸落在耳膜。 “沈小姐,还需要么?” “需要。” 沈棠几乎是想也不想,态度也随之变得认真起来,短暂思考过后,又严谨地询问他的行程安排和预留时间。 这些繁琐费心的事宜本来可以交给助理干的,闻鹤之却意外乐意效劳,为她一一解答,颇为耐心。 沈棠边听边在备忘录上记录,末了,再次诚恳道谢他给的这个机会。 大雨稍有所缓,隐隐有了要停的趋势。 女孩儿的脆生生的声音从听筒里透出,格外诚恳认真。 闻鹤之闷笑出声,是个懂得感恩的小姑娘。 他温声,意有所指说:“那么,期待下次再见。” 沈棠:“好的,下次再见。” 电话挂断,四点十五分。 淡薄白烟丝丝缕缕,被雨气冲散,男人清瘦腕骨轻抬,不急不慢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 猩红渐灭,会客厅重新陷入安静。 气氛却明显比刚才轻松。 候在边上的周越看了眼时间,再次请示,“先生,飞往伦敦的航班六点起飞,从醒春园到机场需要花费半小时,我们该出发了。” “先把行程往后推。” 周越愣了下。 黑暗里,男人站起身,抬步向外走,语气同步履一样从容笃定,“备车,去pronovias。” pronovias? 这不是家婚纱品牌店么…… 周越突然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电话里,沈小姐说过今晚会去试婚纱,难道先生是过去找沈小姐的……? 他陪在先生身边多年,从来未见过先生对哪位女士这样上心,甚至不惜撞车,屡次三番制造偶遇,简直一反常态。 一次两次尚且可以说是维护家族名声的偶然,但先生显然不是,他应该也不需要自己出面维护。 周越曾经偶然见过先生看向沈小姐的眼神,那分明是一个男人在意一个女人的眼神。 静待良机,掌控、掠夺。 先生不近女色,外界甚至有他喜好男风或者不举之类的传闻,一度搞的闻老爷子很是头疼,现在先生有了在意的女士,本该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可沈小姐是闻少的未婚妻啊! 雨天光线昏暗,男人步履从容穿过花厅长廊,枝影重重落在他宽拓的背上,背影孤寂却强大。 几秒过后,已至门口,周越还未跟上,微凉的视线扫过来。 周越心一惊,立马握紧手中雨山追了上去,不敢再僭越深想。 他抬步,追了上去。 - 沈棠这边一天安稳渡过,下班时雨已经停下。 linda最近谈了个新男友,下班前去洗手间补完口红,红艳艳的像颗熟透的山楂,喜气洋洋,漂亮有气色。 她抱歉告诉沈棠,“今晚有约会,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两个人先前因为工位相近,且下班回家地铁只先后隔着三站,结为上班和通勤搭子,平日里上班吃饭,下班回家都在一起。 “知道知道,”沈棠有些失笑,“你男朋友来了,快过去吧。” linda看到外面停的那辆奥迪a8,有些害羞地别了别耳后发,“好,那我就走了。” 沈棠笑着挥了挥手,直到车子远去,才黯淡地低下眼眸。 遵循沈默山的指示,赶去试婚纱。 下过雨的沥青路潮湿干净,pronovias婚纱店铺开在港区最繁华的商贸中心,沈棠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地铁才到。 店内装饰低调却又处处透着奢华,独束的灯光打在没一条婚纱上,精美梦幻。 接待的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见沈棠一个人,再三看了看她的身后,最后不确定地问:“女士,那边是婚礼主纱,您如果要逛各大秀款礼服的话可以往这边。” 沈棠语气平静,“不用,我就是来看婚纱的。” “闻家……应该安排人预约过。” 店员愣了下,今日闻家确实打来电话预约过,当时她还和店员吐槽过渣男前脚订婚宴拥吻前女友上新闻,第二天就带未婚妻来试婚纱。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粉黛未施却清纯漂亮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同情和不值。 语气瞬间软和耐心了起来,“好的,您往这边走,我给您慢慢介绍。” pronovias是西班牙王室御用国际品牌婚纱,品牌的高端定制款全程都是在巴塞罗那制作,花费的时间至少半年以上,但闻沈两家婚约定的急,并没有多余时间等待定制款。 不过沈棠也无所谓。 她边听小姑娘讲解,边低头给闻祈发消息。 沈棠:【我到了。[位置]】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下。 闻祈:【堵车,你先试,不用等我。】 沈棠回了个好后,收起手机。 一条条设计精美的裙子摆在面前,在亮白光束下闪着奢华的光泽,沈棠却一条也提不起兴趣。 很难想象,在一个半月后她就要同闻祈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金丝雀被关进笼子里还不够,还要残忍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无起飞可能。 有的时候沈棠甚至想,要不就这么逃走算了,什么也不管不顾。 可沈默山几乎病态地压着她的全部证件,她寸步难行。 “小姐,小姐?” 店员的声音将她重新拉回显示,“我觉得这款很漂亮,也很符合您的气质呢。” 沈棠定睛看去,是一款蕾丝款婚纱,鱼尾款式,立体的重工蝴蝶刺绣点缀腰间,设计偏简单低调,却又让人过目难忘。 确实挺好看的。 “您要不先试试?等试完,闻先生说不定就到了。” 沈棠没什么意见地点头。 两个店员同时过来拉上厚重的帘子,缓慢隔绝出两道空间。 门外,深色劳斯莱斯安稳泊入车位,商贸中心人多,比挂着粤港奥三地车牌的豪车到来更引起轰动的,是后座年轻英俊的男人。 pronovias店今日预约不多,接待的店员认得那是闻家的车,热情迎上来,“闻先生,您太太在这边。” 店员显然是将他错认成闻祈,周越还在犹豫要不要解释,下一秒就听到自家先生说—— “劳烦带路。” 周越双瞳错愕瞪大,缓了将近好几秒,才重新跟上去。 闻鹤之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腿长,西装革履身材比例不输t台模特,身后的几位女店员一路目送,直至男人逐渐走远,才忍不住兴奋地小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昨晚新闻上那个闻先生?” “好帅啊,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渣男。” “对啊,不过怎么闻先生并不像网传那样浪荡不羁呢?反而很稳重,是不是搞错了?”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情很忌讳的,如果搞错了应该会纠正……” 门口一辆迈凯轮塞纳的到来,彻底打断店员们的议论。 “那是谁啊?” “不知道,但车牌很眼熟。” 闻祈穿一身蓝白色休闲套装潇洒打开车门下来,一双桃花眼潋滟风情,右侧手心抬起微弯打了个招呼,“你好,沈小姐有过来吗?” 他有一副很好的皮相,气质风流勾人,像是游戏人间的花中浪蝶,稍微不注意,就哄得小女生一个愣神。 店员愣愣回答,“沈小姐在里面试婚纱。您是……?” “新郎。” 闻祈甩下两个字,就单手抄兜往里面走去。 过了几秒,店员惊悚地才反应过来—— 刚刚是新郎,那之前进去的那位是谁啊啊啊!!!! - 而这边,先前的店员已经把闻鹤之带到等待区,并去试衣间通知沈棠闻先生来了。 厚重的帘子里传来一道女声:“好。” 几秒过后,沈棠换好婚纱,两位工作人员再次缓慢拉开厚重门帘。 沈棠转身的瞬间,灯光落在她的身上,恍惚间似有星河璀璨倾泻,万千蝴蝶腾飞的错觉。 这件婚纱单摆在那里就已经很好看了,沈棠穿上后,婚纱则像是被她赋予了灵魂。 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被完美勾勒,为了让呈现的效果更好,店员们甚至还让化妆师给沈棠花了个精致的全妆,做了盘发。 店员衷心夸赞:“您真的很漂亮。” 沈棠弯唇,“谢谢。” 视线四下搜寻了一遍,看到不远处休息区的落地窗前有一道人影。 店员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说:“闻先生在等您。” 店外就是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川流不息,人来人往,落地窗映出路灯霓虹漂亮的弧光,男人高大的身影匿在黑暗处,似乎等了很久。 沈棠踩着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今天还戴了头纱,长长的蕾丝布料拖曳在柔软的地毯,倒真像是要正式嫁给他。 两道影子越靠越近,闻鹤之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腕表,眼皮微垂。 “闻祈?” 身后沈棠叫了一声, 男人没动。 难道是昨晚受气太多,到现在还没消? 沈棠想起来沈默山的叮嘱,深吸了口气,再次主动服软。 她小步上前,从身后虚虚环住他精瘦的腰身,“不开心吗?” 女人柔软的身体贴上来,闻鹤之摩挲腕表的手顿住,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清甜的花果香缓缓将他包围,她的体温很暖,像块温萦的暖玉。 闻鹤之看着反光玻璃里映出来的两道相拥的影子,锋利喉结微滚了下。 一些阴暗的、自私卑劣的想法从心底滋长生芽。他想让这个拥抱更长久,他想…… 至于她喊的是谁的名字,闻鹤之并不在乎。 长时间没得到回答,沈棠有些狐疑地再次问。 “闻祈,你怎么不说话?” 10、10 周围安静得过分。 天暗下来,pronovias休息区全景落地窗宽敞明亮,玻璃几乎是纤尘不染,亮到反光。 沈棠迟迟没得到回应,迟疑了瞬,下意识抬眸—— 楼下川流蜿蜒,霓虹星光点点,她晃然撞进一双幽深的眼,呼吸几乎是停了一瞬。 光线昏昧,男人深邃利落的五官轮廓自玻璃镜中反映出来,金边细框眼镜折射出冰冷的光,目光幽深却又暗得没边。 一直到熟悉的檀香气味萦萦绕绕,扑进鼻尖, 沈棠才惊悚反应过来,她现在抱住的不是闻祈。 而是、闻、鹤、之!!!!! …… …………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沈棠几乎是立马撤回手,尴尬后退几步。 高跟鞋险些扯到裙摆,她勉强稳住,在地板划出“咔哒”两道声响。 昏暗里,男人淡定转身,视线投落女人身上,从容又恰好绅士礼貌提醒。 “沈小姐似乎,认错人了。” 他的语气明明平淡自然,没有揶揄和多余的情绪,也许他指出下属错误时也这样平静。 却给沈棠一种无处遁形的绝望感。 认错了男友,偏偏对象还是闻鹤之这样不近女色的玉面修罗,最重要的是离近了看,闻鹤之的身形和闻祈一点也不一像,闻祈184,而他的身高将近190,腰腹是常年健身后的劲瘦力量感,西服妥帖熨烫平整,连袖扣都透着精致考究。 沈棠心里忐忑着,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尚且露出一抹笑来维持体面。 “闻先生,刚才……实在抱歉。” 这样离谱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闻鹤之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过分深究的意思,语调依旧沉静平和。 “无事。” 窗外人影穿梭,像电影的慢镜头,小叶榕树长在闹市区依旧绿叶常青,风斜斜吹过,枝桠晃动。 里面气氛依旧尴尬如初。 沈棠觉得似乎这时应该再说点什么来补救或者是感谢,但又怕一时不查说出有失体面的话,有损闻鹤之心中沈家的商业形象。 沈默山能撕了她。 方才指引沈棠的店员赵蓉退到外面,刚想和同事们倾诉这对新人似乎气氛有点古怪,手肘就被轻轻撞了下。 同事低声提醒:“快别说了,你刚才认错人了,真正的新郎在那边。” 赵蓉错愕看过去,一位姿态潇洒闲散的男士正在朝这边走来,不过几秒的时间,就从她面前走过,走向前方休息区。 赵蓉终于想明白了里面两位相处为何古怪,和同事们惊恐对视一眼。 “那里面那位是谁?” “好像是闻氏的当家话事人,闻鹤之。” “啊……痴线。” 上班第三天就造成这样大的事故,赵蓉脸上表情都快哭了。 她连忙小跑上去,试图挽救。 可闻祈腿长,已经先她一步迈入休息区—— pronovias店闻祈很早之前陪秦舒然来过一次,也算轻车熟路,休息区的灯光不似外面照着婚纱的光束那般亮,是人眼最舒适的亮度,他率先看到沈棠,盛装打扮,眼底闪过些许惊艳。 他没出声打算给沈棠一个惊喜,直到走近,才发现那排深色的皮质沙发后,还站着个熟悉的男人背影。 闻祈微微诧异,“九叔,您怎么会在这?” 沈棠后脊一僵,尴尬古怪的沉默气氛被打破,竟然恍惚中生出了种“偷情被抓”的错觉。 她下意识看向闻鹤之,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不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闻祈…… 阴影里,男人金丝眼镜温雅贵重,似乎看了眼沈棠。 光束落在女孩身上,明明是漂亮清冷的,一双杏眼却又蓄满水光,潋滟中含着丝窘迫求助的意味。 闻鹤之唇角轻勾了下,索性如她所愿,淡声说。 “刚好路过。” pronovias是婚纱店,众所周知闻鹤之常年不近女色,目前也没有传出有结婚的意向,光是“刚好路过”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 闻祈一向敬重九叔,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转移话题,“棠棠,你刚才和九叔聊什么呢?” 沈棠轻咬了下唇肉,脑海里思索该怎么回答。 闻鹤之阖眼看她,忽然生出丝逗弄心思,“沈小姐与我……” 他的故意停顿,让沈棠心脏一惊,先一步接话,“核对一些工作上的事宜。” “港台约了闻先生的专访,有一些细节问题,闻先生严谨认真,刚好路过看到我在此处,与我核对一二。” 沈棠这人,越是紧张不好收场的场面就越是平静,随口扯出的话竟然也意外合理。 她唇角扬起笑看向闻鹤之,轻声问:“对吧,闻先生?” 空气静了两秒。 听着小姑娘恭维自己的话,闻鹤之心中那丝被打扰的不快烟消云散,轻笑了声,“嗯。” 闻祈还想说些什么,被闻鹤之轻扫一眼。 “怎么,有兴趣?” 他语调听着和煦,笑意却不达眼底,让闻祈想起半个月前被工作支配的恐惧,马上说:“没有,九叔你知道的,我最近忙赛车的事,忙的都没空管别的。” 话题被轻飘飘揭过去,沈棠包括身后的几位店员都同时松了口气。 之后闻祈因为太过害怕被闻鹤之揪回去处理工作,主动说先去试西服,将空间留给他们探讨工作。 休息区重新安静下来。 沈棠和闻鹤之各自坐一方沙发,面对面。 刚才随口胡诌的理由被重新提起来,沈棠硬着头皮问,“闻先生,对于采访事宜您有什么需要再与我核对的吗?” 闻鹤之姿态闲散,微微挑眉,“沈小姐觉得,闻某应该有怎样的疑问?” 沈棠咬了下唇肉,静默两秒,试探性问:“那我后续把采访问题和注意事项一一列出来,发给您?” 闻鹤之不置可否,“可以。” 夜色渐深,身后试衣间的门紧闭着,闻祈在里面换礼服。 沈棠思绪乱七八糟,还在为刚才抱错人的事情介怀。 闻祈可以传出绯闻,因为沈家是弱势方,沈棠无底线接受后,联姻还能继续。但沈棠只要行错差池半步,联姻中断,沈家能被一屁股的债务拖死,殃及池鱼,更何况沈棠。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斟酌着开口,“闻先生,今晚的事……能麻烦您保密吗?” 闻鹤之先前逗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小姑娘这样惴惴不安,看起来对闻祈很是在意的模样。 心里真不是滋味呢。 长指轻拨了下腕表,闻鹤之看着她,答非所问:“沈小姐和闻祈感情似乎很好。” 沈棠苦涩扯出一抹笑,“还好。” 是么…… 气氛死一般地沉默。 身后试衣间的灯关了,闻祈出来,西服正式合身,勾勒出挺括身形,收了平时的浪荡劲儿,倒是有了几分要成家的样子。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沈棠身侧,搂住她的腰肢。 “九叔,看我这身还不错吧?和棠棠搭不搭?” 闻鹤之看了眼,目光定在他搂沈棠的手上,语气平静:“一般。” 闻祈有点被打击到,“真的吗?那我再去换一套。” 闻祈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试衣间的门重新关上。 沈棠再次问:“闻先生,可以保密吗?” “沈小姐,我是个商人。”闻鹤之看了眼表,“和商人谈判,讲究利益条件。” “所以?” “沈小姐需要答应闻某一个条件。” 沈棠愣了下,大概是平时闻鹤之表现出来的太过绅士礼貌好说话,以至于她差点忘了闻鹤之本来是个商人,无利不往,还是全港区谈之色变的玉面修罗。 她问:“什么条件?” “没想好。”闻鹤之扬唇,循循善诱,“沈小姐可以先欠着。” 沈棠迟疑了瞬,忽然有种被套路的错觉,但她别无他选。 “……行。” - 闻祈最后换了身纯白的燕尾服出来,在镜子前看了又看,终于在店员的第二十声夸赞中找回了点自信。 闻鹤之早就走了,沈棠低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已经明显走神。 “棠棠,还行吧?”闻祈走过来,征求沈棠意见。 沈棠点了点头,“很适合你。” 赵蓉今天做错了事,不想因此获得投诉,便主动弥补道:“二位新人,我们店可以提供免费拍照的业务,请问需要吗?” 闻祈问沈棠:“棠棠,今天穿婚纱很美,要不我们留张合照?” 沈棠没什么意见点头。 赵蓉举起相机,闻祈的手自动揽过沈棠的腰,滑腻的触感,她牵强地扯了抹笑。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照片里两位新人的笑容甜蜜,身后川流不息的霓虹灯光也都被定格在照片里。 门外劳斯莱斯车窗半降,后座男人也同时看向这边,光影昏暗,眼神晦暗不明。 热空气涌入车内,闻鹤之慢条斯理摘下腕表,清瘦微凸的腕骨上,有一块陈年的烫伤疤。 面积是拇指大小,疤痕丑陋,被他常年用腕表遮住。 不为人知。 店内一派平和欢乐,闻祈似乎说了什么,引得店内女服务生频频发笑。 沈棠似乎也在笑。 光落在她的身上,身上仿佛落满星河蝴蝶,漂亮、幸福、也同样美好。 闻鹤之手指无意识收紧,平静收回目光,淡声嘱咐前方司机。 “开车。” 前排司机和周越对视一眼,在这低沉气压下,遵命行事。 劳斯莱斯飞驰在环海公路,已经错过航班,但行程推不掉,不用闻鹤之指示,周越就已经联系好私人飞机准备。 手机收到一封邮件。 他点开看完,看了眼后视镜闭目养神的男人,迟疑了下,还是如实禀报:“先生,您上次要求联系的那位婚纱设计师已经结束旅行回到伦敦。” 他停顿了下,问:“需要约见吗?” 11、11 “抱歉,我的老师的飞机晚点暂时还未回到伦敦。不过,闻,都没有听说你有结婚意向,怎么突然找我的老师设计婚纱,难道是我断网太久?” 伦敦时间傍晚七点,当地下起小雨,私人飞机平稳落地伯尼机场。 舷梯下降,几个黑衣保镖率先开路,周越打开黑伞,恭敬候在一边。 男人从容不迫下楼,伦敦小雨丝丝缕缕落在黑伞上,静静听完手机里alan的疑问,低醇的英伦腔慢条斯理。 “或许。” 电话那端,alan似乎很是意外,震惊地说:“之前在斯坦福gsb时三位校花同时追你,都被你拒绝。我们还一度以为你不喜欢女生。” alan和闻鹤之曾是美国斯坦福校友,硕士毕业后拜入世界知名婚纱设计师charles的门下,对此时通电话这位cbs风云人物的诸多实绩有目共睹,曾经还和女性朋友遗憾过他在男女交友方面实在太不解风情了些。 “这回,难道是家里的安排?”他合理猜测。 “不是。” "那难道是真爱?"alan抱歉笑笑,“我实在想不出你会喜欢怎样的女人。” 闻鹤之很淡地扬了下眉,不置可否。 “婚礼时别忘了邀请我,必须得看看怎样优秀的女人,能让你甘愿臣服。” 走至廊道,灯光骤亮。 闻鹤之扯了下唇角,“可以,只要你有时间。” 之后的通话里,闻鹤之简单交代了下诉求,alan表示等老师回到伦敦后一定转达。 电话挂断。 国内时间与伦敦相差八小时,沈棠刚刚结束午休。 思绪昏昏沉沉的,为了下午有一个不错的工作状态,她打算先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 港区雨季偶有天晴,一连三天,温度骤升。 茶水间玻璃明亮,阳光投射进来,落在绿萝盆栽上,叶片脉络清晰,只是边角几片有些卷边发黄,沈棠顺手将边上水壶灌满,给边上几株绿植也都一一浇了点水。 阳光平和,茶水间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许复莉。 沈棠给盆栽浇水的手微顿,俩人自从上次在闻氏楼下抢专访事件之后,算是彻底杠上,对方仗着是公司前辈,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沈棠微微侧了个身,想装作没看见继续浇花。 正常情况下,来茶水间接水或者咖啡的同事一般都是接完就走,碰到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不会有过多的停留。 许复莉却好像是故意来找她一般,茶水间空间不算大,她边接咖啡边故作不经意问:“在浇花啊?怪不得领导都挺喜欢你的,感觉有了你台里的绿萝都不用专门请保洁阿姨来维护了,也算是开源节流了。” 这话明褒暗贬,暗讽她没价值只知道干些没脑子的死活儿。 沈棠不太想搭理,许复莉却故意绕开咖啡机,走到她面前。 一身艳粉色西装套裙明晃晃站在她面前,想不忽视都难。 “你是不是快转正了?”她脸上忽然挂起违心的笑,看似通情达理地说:“你刚毕业不知道,闻家那位是业内出了名的刁钻难搞,之前不是没有记者给他做过专访,但都不是被挑刺就是被气哭。” 沈棠停下动作,平静地看着她。 面装出来少许真诚,眼底却满是敷衍。 “我直接跟你说了,这次专访台里很重视,盯着的人也很多,内部纷争不断台长头疼得很才交给你。小棠,职场如战场,别年纪轻轻被人利用当枪靶子了。” 沈棠虽然没转正,但在台里人缘一直还算不错。平时说话也都是尽量保持谨慎中立,闻氏专访一事被许多人盯着不假,可一直给她下绊子的竞争对手突然推心置腹也同样令人觉得不安好心。 她平静说:“我只是遵从领导的话办事,没想那么多。” 许复莉得意扬唇,兜兜绕绕许久,终于进入正题,姿态傲慢:“不如你把专访让给我做,不瞒你说,再过几个月b组的组长调任,我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我会帮你调到我手底下做事,不用跑外采,轻松一点。我也会好好关照你的。” 沈棠愣了下,平日里许复莉仗着自己是前辈暗地里给她下的绊子就不少,她是怎么有自信说出这样的话的? 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明面上是关照,实际就是想把沈棠调过去盯着,任她差遣磋磨。 沈棠低垂着眼睫,她确实是职场新人,自认资历尚浅,但不代表她是傻子。 稍微思索了下就明白许复莉的意图,抬眸平淡说:“抱歉,专访一事是台长的决定,您应该去找他。” 许复莉一噎。 台长那个死老狐狸,要是找他能换,她就不至于来这里和沈棠兜这么一大圈子了。 “你不想去b组?”许复莉顿了下,继续利诱,“跑外采多辛苦,我可以帮你说,提前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沈棠一副油盐不进始终不买账的模样,“我觉得a组挺好的,跑外采让人很充实。” 沈棠拉开门,大办公室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传过来,她端着咖啡,不疾不徐地说。 “另外,提前祝您晋升顺利。” 屡次三番在一个新人身上栽跟头,许复莉越想越气。 真是块不识好歹的硬骨头。 许复莉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既然好讲不听,那就别怪她不留同事情面出手抢专访了。 - 这场“交易”对于沈棠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 她重新回到座位上,今天的任务都完成的差不多后,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婚纱店和闻鹤之说过,要把这次专访的问题和注意事项一一列出来发给他。 之前的采访提纲是在车上临时写的,现在看来还有几处需要细化或者改正的地方,沈棠找了几场以往财经专访的视频来看。 然后把问题扒出来,新建一个文档记录标红。 她工作起来认真细致,也同样周到,弄完这一切刚好赶到下班的点。 她把文档保存后,给闻鹤之发过去。 沈棠:【闻先生,这是此次专访的问题和注意事项,我都标红了。】 沈棠思索了下,在表情包里找了张图发过去。 【[小猫送花jpg.]您有空可以看看。】 发完后,她关掉手机和电脑,和linda一起打卡下班。 闻鹤之似乎很忙,一直到深夜,沈棠才收到他的回复。 闻鹤之:【多谢。】 平淡客气。 沈棠这个时候已经洗好澡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看到这条消息时,下意识点进他的朋友圈。 却是一片空白。 签名,背景图,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今晚他还回复自己,沈棠都要怀疑这是个假号。 退出他的朋友圈,沈棠手指上滑,页面自动刷新。 跳出来闻祈新发的动态。 【你一直在[图片]】 闻祈平时朋友圈发的很勤快,多的是豪车游艇带定位,很少有女人入境。 但今天的不一样,他发的是他们那晚一同在婚纱店拍的合照。 照片里,两个人都穿着新郎新娘的服饰,笑着看向镜头,落在别人眼中是一派幸福的模样。 沈棠有些疑惑。 是做给家族里的长辈看的吗?还是…… 提醒睡觉的闹钟定时响起,沈棠不再多想,关掉手机,重新躺下。 距离专访的日子还有不到三天,而且这次专访的完成度,估计也会纳入她是否能够同通过转正的考察。 必须得保持充足的休息,才能够有好的上镜状态。 维港的游艇□□乐到天明,距离任务时间越近,沈棠反而睡得更加踏实。 …… 往后三日,许复莉也没有再来烦她,沈棠乐的清闲。 星期一的中午,沈棠和linda按照约定提前到达闻氏所在的君越大厦。 前台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是否闻鹤之叮嘱过,这回她们进去的格外顺利。 坐在等待区,linda手心冒了点汗,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好奇:“棠棠,你说闻总长什么样啊?凶不凶?港媒都说他是玉面修罗,可谁也没见过他。” 温暖的阳光直射到地板上,沈棠长睫微颤。 想起来之前几次的相处,闻鹤之他……确实气场很强大,但应该也不能算凶吧,不过确实很好看就是了。 注意到linda的紧张,沈棠轻声安抚道:“你要是紧张的话,那待会儿我来负责采访?” “那就辛苦你啦!”linda有点不好意思,“那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沈棠弯了弯唇,“午饭还没吃,你帮我买个面包?”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linda说:“好的,我这就去。” 马路对面有个便利店,linda走远,沈棠重新低头默读一遍文稿,确保待会儿尽量不要出意外状况。 台长将这个任务交给她和linda,表面上来看是想锻炼新人,但其实还是内部斗争实在太令人头疼,反正闻氏的专访希望渺茫,不如直接丢给新人,换一段时间的平静。 沈棠能走到这一步,让台里很多人都意外。 但她心底其实也没多少底气,只不过是面上不表现出来罢了。 “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许复莉一身艳粉色吊带深v长裙妆容精致地走过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前台放行。 沈棠抬头看了她一眼,“许前辈。” 许复莉脸上微微诧异,“你知道我要来?” 沈棠手里捏着采访文稿,目光平静:“许前辈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许复莉长相是美艳挂的,是台里屹立多年不倒的台花,今日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一头长发烫成波浪卷,散在肩头,知性又温柔。 许复莉上下打量沈棠一眼,眼底浮出不屑,“你这穿的也普通了,有把握拿下专访吗?” 沈棠今天穿的是一套杏色西服套裙,妆容很淡,头发也是规规矩矩盘在脑后,不喧宾夺主。但阳光照进来,她笑了下,如同刚绽放的海棠花般,气质超然,清纯好看。 沈棠不咸不淡回:“我觉得还是穿的专业一点比较好。” “你!”许复莉被呛得不轻,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出话来辩驳,只是说:“走着瞧吧。” ……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 一辆深色劳斯莱斯稳步泊入车位,助理下车绕到后座开门。 阳光下,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踝骨微凸处透着性感,视线再往上,是一双被西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闻鹤之今天穿的是身正黑色西服,身形高大挺括,耐心听着秘书的工作汇报,往大楼的方向走,面上表情很淡。 顶灯明亮,许复莉扬唇,“沈棠,你说我们谁会赢?” 许复莉对今日的打扮很自信,显然没想到沈棠会不按招数出牌,先一步迎上去。 “闻先生。” 沈棠一身杏色职业套裙,挺直背脊扬起体面的笑,“中午好,好久不见。” 闻鹤之脚步微顿,杏色的套装裙显得女孩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在阳光下暖融融一团,小跑过来,像一簇明媚的小太阳。 一缕风斜斜吹过来,他轻笑一声,心底的最后一丝心不在焉消失了。 “是好久没见了。”闻鹤之意有所指。 沈棠面上笑容镇定,实则心里虚的要死。 前面是身居高位的闻鹤之,后面是眼睛快把她后背盯穿的许复莉,她顿了顿,试探性问:“上次说专访的事,闻先生还有印象吗?” 闻鹤之抬眉,看向她身后的沉重的背包,眼神示意周越去接。 “沈小姐亲自邀约,闻某自然记得。” 闻鹤之松软下来的神色落入许复莉的眼里,沈棠什么时候和闻鹤之这么熟稔了? 她不甘心地咬咬牙,上前主动介绍:“闻先生,我也是港台记者许复莉。小沈资历浅不太熟悉,这次专访需要交由我来给您做吗?”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了一瞬。 ……这显然是明晃晃地抢人了。 在闻鹤之面前,怎么敢的啊! 许复莉觉得,一般情况下被采访的人只认电视台,不会管他们的内部争斗,当然是更希望业务更强一点的来采访。而如果沈棠和她争,就会给外人留下港台内斗混乱的不良印象。 但她显然算错了闻鹤之的心思。 男人不耐轻扫她一眼,冷淡开口,“抱歉。闻某重诺,只约了沈小姐。” “!” 沈棠抬眸看他,眼底亮了几分。 许复莉的脸上的笑几乎要强撑不住。 男人说完这句话,长腿迈步继续向前走,步履从容。 到电梯处时,见沈棠还未跟上,下颌轻抬,“沈小姐,去我办公室聊?” “好!” 沈棠快步跟上,迈入电梯。 身后的许复莉默默攥紧手心,眼底尽是恨意。 …… 通往顶层的专乘电梯空间宽敞,周越抱着沈棠带来的一大堆设备默默立在角落,眼睛却忍不住往自家先生和沈小姐之间来回看。 伦敦那边的项目临时生变,解决完一切回来,两个小时前飞机刚刚落地,时差都没倒,先生却先决定往公司赶。 依他看,先生重诺是假,在乎沈小姐是真。 电梯里的几十秒过得格外漫长,空调制冷效果很好,风怼着沈棠的后脊吹。 闻鹤之身上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气势,沈棠的姿态有些紧绷。 电梯镜被擦锃亮,檀香气味丝丝缕缕沉稳,内敛。 闻鹤之垂眸,视线落在她身后,事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她的后背吹。 “沈小姐。”闻鹤之突然叫住她。 沈棠后脊微僵,抬眸,“怎么了?” 闻鹤之似乎被她逗笑,温声问:“不冷么?” “啊,”沈棠被她这么猛然一提醒,才察觉后背被空调的风吹得一片冰凉,瑟缩了下身子,下意识往闻鹤之这边挪了挪。 镜子里,两个人的距离靠近了些。 但很显然,风还是往她身上吹,只是比刚才小了点。 为什么不再靠近一些。 闻鹤之长睫压下眼底晦暗,状似无意般,语气平静问。 “沈小姐,似乎很怕我?” 12、12 沈棠长睫微颤了下,显然没想到闻鹤之这么轻易将她的不安洞穿。 出风口的风呼呼吹着。 沈棠迟疑了两秒,又往闻鹤之身边挪了两步,笑得有点尴尬,又有点真诚问:“有吗?” 看着小姑娘脸上险些装不下去的假笑,闻鹤之轻扬唇角,倒是从纸糊的假笑面具裂开缝隙中,窥探出她鲜活立体的性子。 十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 沈棠被他探究的眼神看的都不敢放肆呼吸,索性将装傻假笑贯彻到底。 “叮——” 电梯到达顶层。 闻鹤之似乎终于放过她般,长腿轻迈出电梯。 沈棠稍稍松了口气,在助理的指示下,继续跟上去。 闻鹤之的办公室位于君越大厦118层的高楼的最顶层,全景落地窗能俯瞰维港全景,抬头,又反复能够摘到柔软的白云。 她慢吞吞跟进去,周越把设备包放下后,就关门出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沈棠和闻鹤之两个人。 男人脱下西服随手置于老板椅上,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柔软布料被挺括的身姿撑得很有型,他不急不慢将衬衫袖口卷起到小臂,随口问。 “喝咖啡吗?” 沈棠这才注意到他窗边桌面上有个咖啡机,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撑在桌沿,似乎在很耐心地等她回答。 沈棠露出抹礼貌性的微笑,“七分糖,谢谢。” linda买面包去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好在设备包还在这,她要是实在赶不回来,沈棠一个人也能搞定。 她打开设备包,将里面装备一样样拿出来,调试准备好。 ……只是肚子有些饿。 喝杯咖啡,应该能压一压的吧。 窗边,男人倒出适量咖啡豆、墨粉、加热、温杯、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过分赏心悦目。 没多久,咖啡浓郁醇香的气味飘散出来,阳光落在男人的肩头跳跃,也给轮廓染上温度。 好像,一时之间淡了很多的距离感。 “沈小姐,你的七分糖。” 温沉的男声将沈棠的思绪拉回,闻鹤之还顺手给她做了个拉花。 是个小羊驼形状的。 沈棠显然有些意外,接过,下意识问:“可以拍照吗?” 这话没经过大脑,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找补解释,“我是觉得太可爱了,所以……想记录一下。” 闻鹤之收回手,指尖触碰残留的些许温度,此时正在缓缓退散。 “当然可以。” 话到嘴边的道歉收了回去,男人似乎很是通情达理,沈棠感谢地看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闻鹤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耐心十足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周越带着秘书办几个人端了十几盒点心进来,都是打包自港区有名的荣记,一碟碟摆盘精致诱人。 沈棠诧异了下,“这是?” 闻鹤之平静看了眼,温声解释:“专访时间过长,难免会饿。沈小姐可以先吃一点,填饱肚子。” 沈棠微微愣住。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过于巧合,还是闻鹤之实在太会洞悉人心,竟然连这点小心思都能注意到。 不过,沈棠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她礼貌道谢后,随手拿了最近的一块栗子糕。 松软甜化,栗子的清香和花果的甜味混合的很好,入口即化,沈棠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渐渐放松下来。 旁边,闻鹤之静默地立着,长指轻搭在杯沿,姿态漫不经心地,似乎在看她。 小姑娘杏眼满足样地微微弯起,亮盈盈地,两腮被搞点撑得微微鼓起,像囤食的小松鼠,似乎察觉到目光,她还很有礼貌地问他吃不吃。 闻鹤之眼角略弯,笑意透进眼底,嗓音温润:“好。” 闻鹤之坐下来,和沈棠面对面,小姑娘讨好似的给她递了盘栗子糕,“我都尝了一下,这个最好吃。” 闻鹤之接过她的盛情推荐。 办公室内融洽平和。 沈棠见他接过了栗子糕,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那个……闻先生,今天和我一起来采访的朋友还在下面,我可以邀请她一块儿上来吃吗?” 虽然这个理由有些过分,但……她和linda可是全公司最好的吃饭搭子,怎么可以吃独食! 她真诚地看向闻鹤之,有些忐忑。 阳光缓慢西斜,时间静了几秒,外面似乎起了风,有点大,吹过马路两道的小树微微晃动。 然而闻鹤之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 他轻颔首,“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沈棠礼貌道谢,低头给linda发消息。 那头的linda显然有些意外。 【闻先生真这么和蔼?】 沈棠:【你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发完这条消息,她关掉手机,又给闻鹤之递了一盘梨花酥。 闻鹤之笑:“多谢。” 小姑娘似乎喜欢可爱的事物,和好吃的东西,如果同时还能够有个朋友陪在身边,她会格外放松。 这是闻鹤之耐心观察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linda跟着助理的指引一路上到118层,推开总裁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整整28盘各式各样的点心堆满小长桌,年轻英俊矜贵的男人温柔注视着豚鼠进食的女孩,甚至不时屈尊降贵地为她拿两盘她够不到的糕点。 到底是外界传言有虚,还是今天天上下红雨了…… 闻鹤之这么和蔼的么? “先生,linda小姐上来了。”周越见怪不怪般,抬手敲门报备。 里面两道视线齐齐看过来,linda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沈棠跟之前在食堂吃饭一样,把只剩下两盘的栗子糕递过去给linda,“这个好吃。” linda看了眼闻鹤之,确认对方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后,才忐忑接下。 - 半个小时后,所有盘子被撤出去,linda架好相机,闻鹤之和沈棠同坐一张沙发上,隔着一人宽的距离。 沈棠虽然之前也接过几次外采,但给闻鹤之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还是第一次,好在之前脑袋里已经记好所有流程,她深吸了口气,问:“闻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闻鹤之搭膝坐在沙发上,轻颔首:“开始吧。” 沈棠按照计划开始cue流程,她的声音温温细细的,是江南特有的软调,字句明晰落在耳中,似淋漓落下的小雨。 闻鹤之目光沉静绅士地注视着她,游刃有余回答。 linda看着录制相机里的俩人同框,忽然有点愕然。 虽然沈棠的状态和专业都很好,但闻鹤之的态度似乎更让人意外。 linda之前也给不少行业大佬做过专访,这些年轻的上位者们基本都耐心有限,各有各的刁钻古怪。 但闻鹤之却不一样,他这样年轻的上位者,在面对沈棠一个个问题的抛出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更没有说场面套话。 沈棠这场专访的提纲她是看过的,很有含金量,甚至有几个行业问题还会有点刁钻。 所以先前在楼下时,linda才会心里没底。 然而此时镜头里的闻鹤之,戴着金丝框眼镜,绅士儒雅有涵养,没有敷衍和不耐,回答的问题也很有深度。 几乎是高度配合。 里面给出信息的含金量,几乎都可以够他们写出十篇精彩的报道了。 港区雨季雨说下就下,外面天彻底暗下来,树叶被风卷的七零八落,马路对面临街角的店铺招牌被风吹飞。 然而室内灯光明亮,干燥温暖,沈棠手心密汗潮湿,在纸上圈出最后一道问题。 采访进入尾声,沈棠讲了几个诙谐的小笑话,试图让采访看起来没那样枯燥。 闻鹤之八风不动坐着,也配合地垂睫笑了笑,似乎想起小姑娘之前发给自己的文稿里有标记过,停顿了瞬,又慢悠悠接上。 完成完美的逻辑闭环。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linda关掉相机。 沈棠收起手稿,才后知后觉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她最后问了闻鹤之一个问题:“闻先生,今天在楼下时,选择给我做专访的机会……仅仅是因为我先约了您吗?” 沈棠承认,这个问题她问出来的时候是有点不太自信的。 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足够了解,今日能够如此顺利,也同样归功于闻鹤之的高度配合,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在她偶然停顿时,主动抛出更多信息。 或许,他换一个记者也许就会轻松很多。 男人散漫撩起眼皮,灯光照进他黑沉的眸子里,与沈棠目光交接对上。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的眼睛像一弯深不见底的海域,沈棠呼吸下意识紧了紧,心中隐隐开始期待答案。 闻鹤之目光温和,“沈小姐的努力和专业性,闻某很欣赏。” “同样,闻某也并不认为野心是个贬义词。” 出生荒野的小孩,没有野心,不去争取,怎么成为高飞的鹰。 沈棠心里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似乎砰然“铮”地一声,崩断。 沈棠笑了笑,坦诚道:“闻先生,您和我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闻鹤之摩挲着腕表,饶有兴致,“哦,哪里不太一样?” “嗯……”沈棠仔细想了想措辞,“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平易近人,您是个好人。” 好人? 闻鹤之笑,这可真是个久违的评价了。 外面雨下大了,linda收拾东西的同时有些为难,“怎么办棠棠,我们没带伞。” 沈棠也没招。 倒是闻鹤之眉头稍抬,“不如闻某派车送二位回去?” “好啊!”不用淋雨,linda一脸惊喜,“多谢闻先生。” 闻鹤之看了沈棠一眼,“不用谢,毕竟——” 他故意逗沈棠似的,尾调稍稍拖长,“闻某是个好人。” ……沈棠脸皮薄,有些羞愧地捂住。 闻鹤之的送个人,好大阵仗。 依旧是那辆粤港澳三地车牌的劳斯莱斯,司机开车,他也亲自送。 linda对上位者本能地畏惧,主动坐在副驾。 沈棠和闻鹤之坐在后坐。 雨水砸在玻璃上,蒙出一层水雾。 劳斯莱斯开上公路,一路平稳。 linda在前座默默给沈棠发消息。 linda:【今天我在外面碰到许台花,她脸都快青了,发生什么了?】 沈棠看了眼边上闭目养神的男人,掏出手机回消息:【抢专访被拒绝了。】 linda:【嚯!闻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许台花长那么漂亮,还是第一回碰钉子。】 linda:【不过,闻先生怎么对你那么和颜悦色呢?】 linda这个问题,问的沈棠心里微微一沉。 仔细回想,这似乎并不是闻鹤之第一次帮她。 难道是因为有闻祈这层因素? 雨水从车窗滑落,城市高楼和海岸线在视野里飞速后退,可能是今日相处闻鹤之说的那番话的缘故,沈棠此时呆在他身边竟然意外放松平和,不似从前那般忐忑紧绷。 劳斯莱斯停在港台大楼下,楼上不少人走到窗前驻足观看,心生羡慕。 司机给俩人递了伞,沈棠停留了瞬,“闻先生,您今日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似乎还没答谢您呢?” 雨水从伞面滑落,风斜斜吹来。 车里男人掀开眼皮,嗓音低醇温和,慢条斯理问。 “哦?沈小姐想要怎么答谢?” 沈棠眨眨眼睛,“请您吃饭,有空么?” 小姑娘似乎终于卸下防备,仰脸时,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窝。 像春天绽放的海棠花,灵动清纯。 闻鹤之视线停顿几秒,低笑一声,“有空。” 13、13 沈棠和闻鹤之的这场饭局,约在周五晚上七点。 之后几天,沈棠一直在忙专访稿件撰写和转正事宜。 转正考核通过的最后一个章盖下,阳光正好从玻璃窗照射进来,hr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收起她刚刚签好的那份为期五年长约。 “欢迎加入港区电视台,祝你未来,光明盛灿。” “谢谢。” 沈棠站起身,与她掌心交握。 工作的事情顺利落实解决,沈棠拿着合同返回工位,浑身轻松。 linda面前堆着一大堆文件,黑眼圈熬的怨气比鬼还重,见沈棠从hr办公室出来,欣慰地笑了声:“恭喜啊棠棠,转正之后就成了正式的牛马了。” 她仔细数了数,“还有两份稿件,三个项目方案等着你呢。” 沈棠哭笑不得,把合同仔细放回包里,“这说的仿佛签了卖身契似的。” 俩人相视一笑,重新点开文档认真干活。 落日在天边留下最后一尾弧线,霓虹初上,写字楼下车水马龙。 沈棠再从一堆文档重抬起头时,已是下午六点。 linda约会走的早,沈棠想起来,今日也约了闻鹤之。 地点是一家老牌法餐厅,邻靠着维多利亚港湾,网传味道很是正宗,价格也相对亲民。 她关掉电脑下楼搭乘地铁,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是闻祈打过来的,沈棠摁下接听。 “闻祈?” “棠棠,”闻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带着点犹豫,“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正式下班晚高峰,地铁站人挤人,沈棠边刷码进站边问:“怎么了?” “婚约的事,我想……” 滋滋电流声穿过,闻祈的忽然停顿让听筒里安静了很久。 沈棠没有听到声音,以为是人多信号不好,重新看了眼手机,显示通话依然在线。 她又问了遍:“你还在吗,闻祈?” 疑问似碎石子投入大海,连波澜都未起一丝。 地铁停入站台,开门,人群拥挤着涌上去,接二连三,几分钟后又缓缓关上。 站台清空,沈棠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想说先挂有事微信聊时,听筒里就遥遥传来一道女声。 “闻祈,我穿这件好看吗?” 然后“啪!”地一声,不等沈棠反应过来,电话被猛然掐断。 地铁里灯光亮白晃眼,沈棠沉默地看着地铁过站,面无表情点进闻祈的朋友圈。 果然,三天前发的那条婚纱照已经删除。 她给闻祈发了个:【?】。 沈棠不是没风度的人,只是想弄清楚刚才闻祈想说什么。 毕竟涉及婚约,她若是太被动,不好向家里交代。 但消息发出去好久,都没得到回复。 下一班地铁已经到来,沈棠熄灭手机上车。 下班高峰期的座位少得可怜,车厢里都是一脸疲惫似死微活的打工人,沈棠随意找了根铁杆扶着站稳,思绪疲惫地放空。 夕阳落到海岸线,水面被余晖洒上一层金光,如梦似幻。 沈棠错过了两班地铁,卡着点到达餐厅时,闻鹤之已经在了。 湿咸的海风徐徐吹着,夏日天黑的晚,熠熠余晖落在他肩头,男人今日穿了件暗纹黑色衬衫,西服松散搭在椅后,姿态闲适松散,漫不经心搅动着手边咖啡。 请人吃饭哪有比客人晚到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还是闻鹤之。 谁敢让他等。 沈棠心微微一惊,抬步上楼,有些歉意:“抱歉,我迟到了,让您久等。” 她一身牛仔裤白衬衫就过来赴约,和法餐厅里精致优雅的氛围格格不入,素面朝天的脸上泛着因为赶路而微起的红晕,清纯漂亮。 认错滑跪的速度,也是快得让人哭笑不得。 闻鹤之温和扯起唇角,“还好,我也刚到。” 沈棠心里是真抱歉的,因为预算有限,订不起包间,不仅让他等自己,还委屈他陪自己在外边吹风。 但看男人态度温和寻常,又似乎并不在意。 花枝斜插入瓶,摇摇欲坠,在优雅的钢琴曲中,沈棠不太安地落座。 闻鹤之瘦长如玉的手指随意翻开菜单,“有什么忌口吗?” “没。”沈棠笑笑,“按照您的口味来就可以。” 下一秒,她的笑就僵在脸上。 随手翻了两页菜单,这家店的菜品价格貌似并没有网上传的那样亲民。 又或许,富二代们的“亲民”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几乎是几个菜,就能花掉她一两个月工资的那种。 对面,闻鹤之面色平静报出一连串菜名,服务生恭敬记录,沈棠却听得心惊肉跳。 低头查看余额,前几个月的实习工资再加上今年奖学金攒的一起,估计勉强够用。 她关上手机,拿起手边果汁喝了口压惊。 正好对上闻鹤之含笑的目光,“渴了吗?” “有点。”沈棠尴尬,又喝了一口,欲盖弥彰解释:“这果汁味道不错。” “那是果酒。”闻鹤之淡笑着提醒。 沈棠动作微顿,“度数高吗?” “还好。” 沈棠回味了下,荔枝和葡萄的气泡完美融合,确实品不出什么酒味。她又放心地抿了两口,觉得应该喝不醉。 点的菜品接二连三上来,夕阳落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波光粼粼的港口飘着两三艘豪华游艇,在天边留下深色剪影。 海风湿漉漉,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气氛算不上沉闷。 果酒度数不高,却容易不知不觉醉人,沈棠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话不自觉变多。 闻鹤之托着下巴听沈棠讲话,多是些繁琐的废话,没什么营养,也不算好笑,但他乐意捧场。 - 后来饭局进入尾声,沈棠去前台结账时,却被告知这单已经结过了。 她下意识去往远处的座位看去,男人一派闲适坐着,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橙红光影落在他眼底,像星光一样晕开,竟有些蛊人。 沈棠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醉了,慢吞吞走过去。 “闻先生,这次不是说我请的您吗?” 闻鹤之笑,“沈小姐请客,闻某买单。这并不冲突。” 沈棠酒精摄入过量,连思维都慢了半拍,“那我下次再亲您。” 是……“亲”么? 闻鹤之眸光微暗,视线慢条斯理移到她粉红的唇瓣上,锋利喉结不动声色滚了下。 她醉了。 沈棠却丝毫没察觉自己用词错误,一双水光剔透的杏眼看着他,“可以吗,闻先生?” 闻鹤之敛眸压下眼底暗色,温声:“自然可以。” 沈棠不是很喜欢欠人人情,所以在听到他回答后觉得如释重负。 她想拉面凳子重新坐下,身形却有些晃,男人绅士将她扶住,干燥宽大的手掌给她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你醉了,送你回家?” 沈棠也感觉自己醉了,点点头,“有劳。” 劳斯莱斯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缓慢行驶,沈棠靠在后座,眼皮有些困倦,大脑神经又有些兴奋。 她饮酒一向小心,很少喝醉。 只是今日的酒精混杂在果汁里,叫人真假难辨,一时不察。 怕她不舒服,闻鹤之体谅地将后座车窗半降下,燥热的晚风轻抚面庞,沈棠双眼看着窗外,觉得自己似乎踩着朵棉花,飘在半空中。 闻鹤之垂眼看她,不知是热风吹的还是酒精作用,女孩两边面颊似初开海棠般粉盈盈的,眼睛里含着水光潋滟,双手扒在窗边看晚霞,乖乖的,不吵也不闹,很安静。 真是让人省心的小姑娘。 前方红灯,车子停下。 这个地方正是上次试婚纱来过的商贸中心,人多的离谱,沈棠无意抬头,却不小心瞥见二楼婚纱店有一对人影正在暧昧地接吻。 沈棠眉心微跳,即便天色渐暗,她也能够分辨出,那个男人是闻祈。 而他怀里的女人,穿着的是沈棠上次试过的那件婚纱。 那一瞬间,一阵迟来的反胃忽然涌上来,沈棠僵硬收回视线,坐直身子。 似乎想明白了今日下午,闻祈预言又止的那后半句话。 人声吵闹,霓虹灯彩流转。 沈棠指尖轻微蜷缩,请求性地问:“闻先生,可以将车窗升起来吗?” 后视镜里,司机看了眼闻鹤之,得到指示后,听话升起车窗,将外面一切彻底隔绝。 沈棠低垂着颈子,沉默。 偏偏这个时候,包里手机震动了下,她以为是今天交上去的稿件出了问题,拿出来看。 工作群安安静静,倒是沈默山发来了一条消息。 沈默山:【通知一声,明日周六,一同去闻家老宅商量你和闻祈的订婚事宜。】 说是通知,却明明是命令的语气。 沈棠唇角忽的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进一步,和闻祈结婚,宛如上刀山。 退一步,违抗沈默山,就像下火海。 两样的代价同样惨重,她垂着颈子,从心底生出的疲惫感无处可逃,也没法逃。 身侧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闻鹤之敏锐察觉出了沈棠的不对劲,视线上移,看到窗外时,眸光一片冰冷。 “沈小姐,还好吗?” 他递过去一方手帕,绅士,礼貌。 很有分寸地,什么也没问。 黑色绣着云纹的绸缎手帕巾,蕴着淡淡的檀香气,被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递到面前,沈棠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绿灯亮起,车辆同行。 昏暗夜色里,男人温和矜贵,低垂着眼皮,眼底深邃似海域,透着些许关切,让人挪不开眼。 沈棠的视线停顿在他的唇上,忽然在想。 闻鹤之这样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如果搞定他,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 13-20 第13章 13那我下次再亲您。 沈棠和闻鹤之的这场饭局,约在周五晚上七点。 之后几天,沈棠一直在忙专访稿件撰写和转正事宜。 转正考核通过的最后一个章盖下,阳光正好从玻璃窗照射进来,hr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收起她刚刚签好的那份为期五年长约。 “欢迎加入港区电视台,祝你未来,光明盛灿。” “谢谢。” 沈棠站起身,与她掌心交握。 工作的事情顺利落实解决,沈棠拿着合同返回工位,浑身轻松。 Linda面前堆着一大堆文件,黑眼圈熬的怨气比鬼还重,见沈棠从hr办公室出来,欣慰地笑了声:“恭喜啊棠棠,转正之后就成了正式的牛马了。” 她仔细数了数,“还有两份稿件,三个项目方案等着你呢。” 沈棠哭笑不得,把合同仔细放回包里,“这说的仿佛签了卖身契似的。” 俩人相视一笑,重新点开文档认真干活。 落日在天边留下最后一尾弧线,霓虹初上,写字楼下车水马龙。 沈棠再从一堆文档重抬起头时,已是下午六点。 Linda约会走的早,沈棠想起来,今日也约了闻鹤之。 地点是一家老牌法餐厅,邻靠着维多利亚港湾,网传味道很是正宗,价格也相对亲民。 她关掉电脑下楼搭乘地铁,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是闻祈打过来的,沈棠摁下接听。 “闻祈?” “棠棠,”闻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带着点犹豫,“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正式下班晚高峰,地铁站人挤人,沈棠边刷码进站边问:“怎么了?” “婚约的事,我想……” 滋滋电流声穿过,闻祈的忽然停顿让听筒里安静了很久。 沈棠没有听到声音,以为是人多信号不好,重新看了眼手机,显示通话依然在线。 她又问了遍:“你还在吗,闻祈?” 疑问似碎石子投入大海,连波澜都未起一丝。 地铁停入站台,开门,人群拥挤着涌上去,接二连三,几分钟后又缓缓关上。 站台清空,沈棠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想说先挂有事微信聊时,听筒里就遥遥传来一道女声。 “闻祈,我穿这件好看吗?” 然后“啪!”地一声,不等沈棠反应过来,电话被猛然掐断。 地铁里灯光亮白晃眼,沈棠沉默地看着地铁过站,面无表情点进闻祈的朋友圈。 果然,三天前发的那条婚纱照已经删除。 她给闻祈发了个:【?】。 沈棠不是没风度的人,只是想弄清楚刚才闻祈想说什么。 毕竟涉及婚约,她若是太被动,不好向家里交代。 但消息发出去好久,都没得到回复。 下一班地铁已经到来,沈棠熄灭手机上车。 下班高峰期的座位少得可怜,车厢里都是一脸疲惫似死微活的打工人,沈棠随意找了根铁杆扶着站稳,思绪疲惫地放空。 夕阳落到海岸线,水面被余晖洒上一层金光,如梦似幻。 沈棠错过了两班地铁,卡着点到达餐厅时,闻鹤之已经在了。 湿咸的海风徐徐吹着,夏日天黑的晚,熠熠余晖落在他肩头,男人今日穿了件暗纹黑色衬衫,西服松散搭在椅后,姿态闲适松散,漫不经心搅动着手边咖啡。 请人吃饭哪有比客人晚到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还是闻鹤之。 谁敢让他等。 沈棠心微微一惊,抬步上楼,有些歉意:“抱歉,我迟到了,让您久等。” 她一身牛仔裤白衬衫就过来赴约,和法餐厅里精致优雅的氛围格格不入,素面朝天的脸上泛着因为赶路而微起的红晕,清纯漂亮。 认错滑跪的速度,也是快得让人哭笑不得。 闻鹤之温和扯起唇角,“还好,我也刚到。” 沈棠心里是真抱歉的,因为预算有限,订不起包间,不仅让他等自己,还委屈他陪自己在外边吹风。 但看男人态度温和寻常,又似乎并不在意。 花枝斜插入瓶,摇摇欲坠,在优雅的钢琴曲中,沈棠不太安地落座。 闻鹤之瘦长如玉的手指随意翻开菜单,“有什么忌口吗?” “没。”沈棠笑笑,“按照您的口味来就可以。” 下一秒,她的笑就僵在脸上。 随手翻了两页菜单,这家店的菜品价格貌似并没有网上传的那样亲民。 又或许,富二代们的“亲民”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几乎是几个菜,就能花掉她一两个月工资的那种。 对面,闻鹤之面色平静报出一连串菜名,服务生恭敬记录,沈棠却听得心惊肉跳。 低头查看余额,前几个月的实习工资再加上今年奖学金攒的一起,估计勉强够用。 她关上手机,拿起手边果汁喝了口压惊。 正好对上闻鹤之含笑的目光,“渴了吗?” “有点。”沈棠尴尬,又喝了一口,欲盖弥彰解释:“这果汁味道不错。” “那是果酒。”闻鹤之淡笑着提醒。 沈棠动作微顿,“度数高吗?” “还好。” 沈棠回味了下,荔枝和葡萄的气泡完美融合,确实品不出什么酒味。她又放心地抿了两口,觉得应该喝不醉。 点的菜品接二连三上来,夕阳落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波光粼粼的港口飘着两三艘豪华游艇,在天边留下深色剪影。 海风湿漉漉,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气氛算不上沉闷。 果酒度数不高,却容易不知不觉醉人,沈棠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话不自觉变多。 闻鹤之托着下巴听沈棠讲话,多是些繁琐的废话,没什么营养,也不算好笑,但他乐意捧场。 - 后来饭局进入尾声,沈棠去前台结账时,却被告知这单已经结过了。 她下意识去往远处的座位看去,男人一派闲适坐着,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橙红光影落在他眼底,像星光一样晕开,竟有些蛊人。 沈棠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醉了,慢吞吞走过去。 “闻先生,这次不是说我请的您吗?” 闻鹤之笑,“沈小姐请客,闻某买单。这并不冲突。” 沈棠酒精摄入过量,连思维都慢了半拍,“那我下次再亲您。” 是……“亲”么? 闻鹤之眸光微暗,视线慢条斯理移到她粉红的唇瓣上,锋利喉结不动声色滚了下。 她醉了。 沈棠却丝毫没 察觉自己用词错误,一双水光剔透的杏眼看着他,“可以吗,闻先生?” 闻鹤之敛眸压下眼底暗色,温声:“自然可以。” 沈棠不是很喜欢欠人人情,所以在听到他回答后觉得如释重负。 她想拉面凳子重新坐下,身形却有些晃,男人绅士将她扶住,干燥宽大的手掌给她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你醉了,送你回家?” 沈棠也感觉自己醉了,点点头,“有劳。” 劳斯莱斯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缓慢行驶,沈棠靠在后座,眼皮有些困倦,大脑神经又有些兴奋。 她饮酒一向小心,很少喝醉。 只是今日的酒精混杂在果汁里,叫人真假难辨,一时不察。 怕她不舒服,闻鹤之体谅地将后座车窗半降下,燥热的晚风轻抚面庞,沈棠双眼看着窗外,觉得自己似乎踩着朵棉花,飘在半空中。 闻鹤之垂眼看她,不知是热风吹的还是酒精作用,女孩两边面颊似初开海棠般粉盈盈的,眼睛里含着水光潋滟,双手扒在窗边看晚霞,乖乖的,不吵也不闹,很安静。 真是让人省心的小姑娘。 前方红灯,车子停下。 这个地方正是上次试婚纱来过的商贸中心,人多的离谱,沈棠无意抬头,却不小心瞥见二楼婚纱店有一对人影正在暧昧地接吻。 沈棠眉心微跳,即便天色渐暗,她也能够分辨出,那个男人是闻祈。 而他怀里的女人,穿着的是沈棠上次试过的那件婚纱。 那一瞬间,一阵迟来的反胃忽然涌上来,沈棠僵硬收回视线,坐直身子。 似乎想明白了今日下午,闻祈预言又止的那后半句话。 人声吵闹,霓虹灯彩流转。 沈棠指尖轻微蜷缩,请求性地问:“闻先生,可以将车窗升起来吗?” 后视镜里,司机看了眼闻鹤之,得到指示后,听话升起车窗,将外面一切彻底隔绝。 沈棠低垂着颈子,沉默。 偏偏这个时候,包里手机震动了下,她以为是今天交上去的稿件出了问题,拿出来看。 工作群安安静静,倒是沈默山发来了一条消息。 沈默山:【通知一声,明日周六,一同去闻家老宅商量你和闻祈的订婚事宜。】 说是通知,却明明是命令的语气。 沈棠唇角忽的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进一步,和闻祈结婚,宛如上刀山。 退一步,违抗沈默山,就像下火海。 两样的代价同样惨重,她垂着颈子,从心底生出的疲惫感无处可逃,也没法逃。 身侧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闻鹤之敏锐察觉出了沈棠的不对劲,视线上移,看到窗外时,眸光一片冰冷。 “沈小姐,还好吗?” 他递过去一方手帕,绅士,礼貌。 很有分寸地,什么也没问。 黑色绣着云纹的绸缎手帕巾,蕴着淡淡的檀香气,被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递到面前,沈棠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绿灯亮起,车辆同行。 昏暗夜色里,男人温和矜贵,低垂着眼皮,眼底深邃似海域,透着些许关切,让人挪不开眼。 沈棠的视线停顿在他的唇上,忽然在想。 闻鹤之这样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如果搞定他,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 第14章 14你考虑考虑我? 似乎是醉意上头,又或许是鬼迷心窍。 沈棠接过手帕,目光一瞬不眨看他,突兀地问:“闻先生,您未来会有结婚的打算吗?” 闻家是港区商界龙头,产业众多遍布全球,闻鹤之作为闻家新一代话事人,年轻有为,二十岁曾风云华尔街,手段雷霆,不仅连沈家需要倚靠他,就连港区大部分老牌产业都需要倚靠他,才能尚有一丝存活余地。 这样年轻优秀的上位者,却从未传出过任何桃色绯闻,就连婚约,似乎也没有过。 前方车流尾灯微闪,三十秒后,手机亮着的屏幕突然熄灭。 车内陷入昏暗,很久一阵沉默。 久到沈棠以为闻鹤之不会回答,她慢吞吞移开冒犯的目光,垂下脑袋犹豫是直接装死,还是滑跪道歉时,身侧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这是在回答她么? 沈棠心莫名提了提,同时又有些遗憾,这样的问题若是加在当时采访里,一定会有不少女性愿意买单。 “您……有合适人选了?” 大概是今日闻鹤之太过平易近人,以至于沈棠一再冒犯。 黑暗里,闻鹤之注视着她,温和反问,又像是在确认。 “沈小姐很好奇?” 滴水不漏。 沈棠一滞,未婚夫屡次出轨被撞,父亲完全不尊重意见似的命令像座大山,逼迫太紧,让她无法喘息。 她今晚问这话,属于是欠考虑了。 重新找回一丝理智,沈棠尴尬解释:“嗯,全港区的女生都很好奇。” 她用手帕擦了擦手心密汗,叠好,捏在手心。 霓虹闪过,车内映出一丝微光。 闻鹤之看了她许久,漫不经心摩挲着腕骨处的疤,片刻后,眼皮轻阖,压下眼底浓郁韫色。 他说:“可惜,闻某不同醉鬼交心。” 预料之中的被拒绝。 沈棠尴尬一笑,骑驴下坡:“抱歉,确实是有点醉了。” 车子平稳行驶,之后一路沉默,很快就开回沈家别墅。 沈棠拿起手帕下车,礼貌说:“闻先生,手帕和上次的毛毯我干洗后一起还您。” 闻鹤之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沈棠缓了许久,思绪已经逐渐清明,挺直背脊往家门走,正好碰到预备出门的沈默山。 大概是闻到她身上轻微的酒气,沈默山不悦皱眉:“喝酒了?” 沈棠紧张攥了下手心,“气泡水,可能有点酒气吧。” 沈默山刚想责骂两句,就看到门口还没开走的那辆眼熟劳斯莱斯,顿了顿,“你先上楼吧,早点休息,明天要去闻家知道了吗?” 沈棠点头,换鞋上楼。 劳斯莱斯尚且停在原地,沈默山脸笑成一张橘子皮,迎上去:“闻先生,您是来商讨婚礼事宜的吗?” 沈棠前脚出现在家门,后脚他就看见闻鹤之的车,不仅没有丝毫怀疑,他还一心记挂着婚约。 劳斯莱斯车窗半降,闻鹤之五官立体深邃,语气却平静:“不是。” 没得到想要答案,沈默山只是尴尬了一瞬,再次问:“那明天去闻家商议婚约事宜,您来当个见证人?” 闻鹤之不动声色拒绝:“抱歉,闻某明日有事,去不了。” 沈默山笑僵在脸上。 上次闻祈生日宴本来预备要宣布两家联姻婚约的,结果闻祈闹出那样大的幺蛾子,不仅把闻老爷子气到住院,不想再管所有大小事宜,业内已经有不少投资商落井下石,唱衰沈家。 他本来想请闻鹤之能为这场婚事当个见证人,届时再找些媒体水军大肆宣传宣传,不仅能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脸,还能蹭着闻氏的光,让沈氏起死回生。 如今被拒绝,沈默山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笑。 但对面是闻鹤之,是他在攀附人家,沈默山没敢表现出微词。 于是尴尬找补:“理解,理解的。” 余光里,小楼二层的灯光已经亮起。 闻鹤之平静收回视线,“沈伯父还有事吗?” 沈默山知道他这是要走的意思,忙道:“您先忙,先忙。” 车窗缓慢升上,闻鹤之低声吩咐:“开车。” - 翌日清晨。 保姆敲响沈棠房门,“棠棠,夫人请的化妆师到了,让你到楼下化妆。” 沈棠艰难支起眼皮,回:“知道了。” 昨夜饮酒,脑袋昏昏沉沉持续了一晚上,压根没睡好。 但今日要随他们去闻家商讨婚礼事宜,很隆重的场合,沈默山纪含香极为重视,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怕去晚了会有微词。 床头 充电的手机已经满格,沈棠拔掉充电器,下楼的空隙随手翻看了下消息。 昨晚给闻祈发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 看着安静得对话框,沈棠心莫名地慌了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楼下化妆室。 化妆师正在给纪含香和沈时樱二位上妆。 母女二人关系亲厚,此时正在闲谈,沈时樱讲起昨日参加豪门圈内某位千金生日宴时遇上的趣事,忽然间像是想到了,觉得有些奇怪。 她便讲给纪含香听:“妈咪,我昨日参加完宴会陪朋友逛街时,路过Pronovias时看到闻祈哥哥搂着一个女……” 话没说完,化妆室门被推开,沈棠清丽的身影从镜子里映出。 沈时樱骄矜挑了挑眉,剩下来的话,突然就不想讲了。 纪含香古怪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和边上的化妆师说:“给沈棠也上妆吧。” 拱形窗外小叶榕树枝繁叶茂,麻雀扑飞,今日是个阴天,云层低低压在半空,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 化妆师最后一笔落下,玻璃镜中美人如玉,清丽纯净,不惹半点尘埃。 沈棠本就长得好看,经过精心描绘过后,连自带的疏离少了三分,美的更加直观动人。 宛如绽放到极致的重瓣海棠。 沈时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精心装扮的脸,突然给化妆师发难:“化的都是些什么鬼!给我卸掉重新化!” 化妆师面露为难。 距离出发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不够她再化一次,纪含香不悦制止,“樱樱,不要无理取闹。” 沈时樱委屈控诉:“妈咪!她一看就是没有用心化!凭什么给沈棠化的那么好看,给我化的不仅卡粉,还有这鼻子阴影打的太死亡了!” 化妆师为难解释:“每个人的底子不一样,化妆不是变魔术,我给沈二小姐您化的已经都是用了最好的工具和化妆品……” 沈时樱眯起眼睛,危险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喽?” 化妆师被她看得后背一凉,“我没有这个意思。” 吵闹声惹得纪含香头疼不已,她捏了捏眉心,“上次GUCCI家的那个中古包回来给你买,别闹了,好吗?” 沈时樱是金玉宝石堆出来的沈家千金,从小被物质娇养出来的性子恶劣,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再次见到好处,才勉强收手。 这场闹剧终于休止。 沈棠从始至终一直安静坐着,即使被卷入话题中央,也努力充当透明人。 这次前往闻家,除了需要上补习班的幼弟沈屿外,几乎全部出动。 足见对婚约的重视程度。 同样的,闻家长孙商讨婚约事宜,醒春园内也聚了不少闻家长辈。 就连闻祈的父母也从南极科考队赶了回来。 沈默山见到两位,本来因为昨日被闻鹤之拒绝的而失落的心,瞬间又活过来了。 “亲家,这位想必就是棠棠吧?”闻祈的母亲徐秋映温柔和善,看向沈棠的眼底也划过些许惊艳和满意,“之前我和闻祈他爸一直在南极,只见过照片。” 沈棠时刻谨记礼仪涵养,上前大方地打了个招呼,“伯母好。” 懂礼貌,有涵养,知分寸。 徐秋映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真真是越看越满意,“过来,坐阿姨这边。” 佣人上茶,偌大的会客厅被坐满。 简单的寒暄过后,沈默山扫视全场一眼,疑惑问:“亲家,闻祈呢?” 闻祈父亲闻鹤津也同样一愣,“是啊,闻祈去哪了?” 所有人一齐望过来,会客厅有片刻的安静。 徐秋映皱起眉,“那小子昨天一天没见到人影,昨晚也不知道回来了没。” 这么多年,徐秋映虽人在南极,但对儿子的混不吝事迹也略知一二,之前想过管教,但又狠不下心来下狠手。 后来闻祈成年,又正好听闻老爷子说和沈家有桩婚约,沈家大丫头身世不好,但长得极美。她早年听人说过,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徐秋映便和闻老爷子提了,要不然让闻祈代闻家联姻,娶了亲家里有个漂亮的妻子约束着,说不定就没外面莺莺燕燕什么事了。 闻鹤津听完妻子说的话,掏出手机:“那我打电话催一催。” 沈默山笑了两声,低头喝茶,心里却不免有些紧张。 唯恐再发生上次的事情,不然,他恐怕也要去医院走一遭,讹一讹闻家了。 纪含香和沈时樱对视一眼,一个欲言又止,一个眼冒精光坐等看戏。 会客厅里,所有人都各怀鬼胎。 闻鹤津打完电话后,脸色稍缓,“闻祈说堵车了,还有半个小时到。咱们就等一等他?” 沈默山稍稍放心,“哈哈,那自然。” 一旁的徐映秋拉着沈棠的手,语重心长说:“棠棠啊,闻祈这小子性子虽然有点花,但骨子里还是个好孩子,以后结婚你可得好好约束一下他。” 沈棠笑笑,没说话。 这样的场合,众人心思各异,而她只是一个被用来作交易的花瓶,没人在乎她的意见。 又想起昨日向闻鹤之自荐未成的事,沈棠的视线下意识投落人群中,想要找到他。 搜寻一圈没有找到后,竟然有一片刻的失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位从国民经济聊到小辈教育,沈默山混在其中了,趁机捞了几笔小好处,脸上老褶都快笑成太阳花了。 茶水添了好几次,终于半个小时过去,门外佣人通传了一声—— “闻祈少爷到了!” 所有人一齐向门边看去,众目睽睽之下,闻祈穿着一身正式的白色燕尾服,难得有几分正经地牵着一席同样纯白重工礼服的秦舒然。 进门处有两步台阶,秦舒然穿着高跟鞋,闻祈小心呵护,十指相扣,浓情蜜意。 所有人都讶异,气氛瞬间僵住。 今日闻老爷子和闻鹤之都不在,没有人能够压得住闻祈。 所以,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牵着前女友,来到会客厅主人位。 他微微颔首,用口吻郑重地同闻鹤津许秋映说,“爸,妈,这是舒然,也是您们的儿媳妇。” 大庭广众之下闹这么一出。 闻鹤津脸色显然发青,眸里盛着怒火:“你这是干什么?平日里爱带些莺莺燕燕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今日是两家联姻的大日子,不许胡闹了!” “爸,我没胡闹。”闻祈口吻认真:“我不喜欢包办婚约,我只要秦舒然!” 在场人都瞠目结舌,显然没想到闻祈这混小子能这么混。 沈默山的脸白了白,捂着心脏,没想到最担忧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有些犹豫,是现在晕还是过会儿晕,效果比较好。 闻鹤津气得打碎一个茶盏,徐秋映也是手指发抖,气急之下竟然伸手给了闻祈一个巴掌。 自古慈母多败儿,这是她第一次打闻祈。 闻祈有一瞬间的吃惊,脸被打的微微侧过去,却仍然坚持,“没有感情的婚姻,只会是一座坟墓。” 边上的秦舒然拉了拉他的手,声音虽柔,却十分坚定,“叔叔阿姨,我和闻祈互为彼此的初恋,心里都忘不掉对方,请您们成全。” 会客厅此时已经炸开了锅,神色各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一脸意料之中不足为奇,也有的怜悯看向沈棠。 如此家丑,只是好在这次,没有媒体在场,关起门来还是自己家的事。 - 此时君越大厦的会议室,正在进行着一场紧张的商业谈判。 暴雨如注,会议室里光线明亮宽敞,红木色的墙壁上方悬挂着四方时钟,分别记录着北京、东京、伦敦、纽约四处地区的时间。 会议桌最中心的男人长腿交叠,一身烟灰色西服勾勒出修长身形,金丝眼镜温雅贵重,矜贵严谨。 谈判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会议室气氛冷凝。 闻鹤之语气慢条斯理,却稳操胜券,处处击溃对方痛点,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制性 地掌控感。 对方老总擦了擦额头汗珠,在这位商场玉面修罗面前,努力坚持守住最后百分之十的股份底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对方心理被击溃,只能再次让利。 谈判结束,对方几位老总,都用纸巾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密汗。 李秘书扬起职业微笑,一一送客。 闻鹤之瞥了眼时间,抬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先生,老宅那边出事了。”周越上前禀报。 闻鹤之脚步微顿,“什么事?” “闻少带着前女友回来,说要当场退婚,闻……” 闻鹤之打断,身上威压之势尚未消散:“说重点。” 周越微微一愣,反应了一下,想明白先生说的重点是什么后,才继续道:“沈小姐父亲犯了心脏病被医院抬走,沈夫人和沈二小姐也都跟去了医院,只留沈小姐一个人,在现场。” 闻鹤之呼吸微滞,眸底一片冷光。 闻家那群虎豹豺狼,他几乎不敢想象那样混乱的场面,她一个人被留在那…… 闻鹤之当即下令,冷声:“备车,立刻回老宅。” 大雨倾盆,路况不算好,车内低气温让司机老王后背一阵生寒,大气也不敢喘。 一路紧赶慢赶,小心翼翼,最后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将先生送回老宅。 闻家会客厅里一片混乱。 救护车拉走沈默山后,闻祈就拉着秦舒然跪在大厅里,说是如果不同意他们结婚,就一直跪着不起。 气的闻鹤津要动加法。 会客厅乌烟瘴气中,沈棠一袭青绿站在那里,任由周围人投落各色目光,始终背脊挺得笔直,像株风雪压不折的文竹,瘦弱,但坚韧有力量。 大雨铺天盖地砸在伞面,佣人恭敬推开门,满室闷抑氛围被冷风搅乱。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九叔来了。” 沈棠心一颤,也下意识跟着回头, 室内屏风半遮,光影昏暗间,闻鹤之长身鹤立于门前,西服挺括,肩覆薄雨。 室内原本混乱嘈杂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最终还是惊动了这位…… 闻家家大业大,内部却不算平和,早年厮杀猛烈,最终新一代胜出的除了今日不在的闻家老三,还有就是这位最年轻的老九,闻鹤之。 在场的都是人精,有人迎上去巴结,恭维。 窗前人影晃动,闻鹤之长腿迈过台阶,进门。 冰冷的视线在场环顾一圈,最终落在最角落的女孩身上,微微停顿。 沈棠恰好抬眸,同他对视上—— 恭维声不绝于耳,边上是闻祈和秦舒然在表达死也要在一起的决心,俩人的目光隔着诺大的会客厅遥遥对视,沈棠心跳不自觉加快。 下一秒,沈棠蜷缩了下手指,低头顶着面前茶盏。 视野里明明暗暗。 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已经有人向闻鹤之禀明事情起因经过,男人冰冷的视线扫向闻祈。 闻祈挺的笔直的后背,微微颤抖了下。 闻家其他人,包括他的父母他都不怕,唯独对这位九叔心生畏惧。他向来看人习惯含着三分笑,“杀人”不动刀,心思深沉且没有弱点。 “既然要跪,那就跪吧。” 男人声线冷沉,带着一股上位者压制行地掌控感,“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闻家长孙从小娇生惯养,之前已经跪了半个小时,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吓唬吓唬家里长辈,好让他们心软,没想到碰上了硬茬。 他担忧地看了眼身边的秦舒然,嘴唇已经微微发白,秦舒然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我没事。” 闻祈心疼了瞬,立马膝行至闻鹤之面前:“九叔,我和沈棠没有感情,强行把我们俩绑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闻鹤之面容平静,掀起眼皮,视线再次落到角落里的沈棠身上。 外面风将雨丝斜斜吹入室内,他眸光平静,不放过女孩脸上一丝表情,似乎是在确认。 沈棠察觉到男人视线落在头顶,掀眸,与他对上。 坦然,又坚韧直白。 闻鹤之指尖勾着茶盏,忽的笑了,“老爷子重诺,但沈闻两家联姻,也并非你不可。” 这话落地,虽是威胁,却让在场的所有闻家人微微一愣。 闻家子孙辈,除了闻祈未婚,其余的都是未满十六岁的小孩,并不能联姻。 闻鹤津和徐秋映惊恐对视一眼。 ……不对! 整个闻家,只有闻鹤之未婚!!! 第15章 15嫁给我。 屋外雨势磅礴,会客厅里气氛凝滞到近乎窒息。 闻祈背脊猛然一僵。 几位长辈眼神交汇,几息之间,脸色微变,似乎有什么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徐映秋干笑一声,想要打圆场,“老九,这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做不得数的,你别当真。” “我还是很喜欢沈棠这个儿媳妇的。” 雨水落在翘起的檐角灰瓦上,宛如晶莹珠帘往下坠落。 闻鹤之坐在主座,八风不动,视线始终落在女孩身上,并未收回。 良久,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大嫂,我想应该听听沈小姐的意见。” 话语间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处,姿态却强势压制。 无法反驳。 倒是一直被遗忘在角落充当透明人的沈棠倏然被点名,惊愕了瞬,霎时好几道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重新审视,打量。 闻家老九处理问题向来直击要害、杀伐果断,处理这场婚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宜。 可如今,竟然如此谦和地询问一个女人的意见。 这合理吗? 沈棠任由各色目光落在身上,一直扬着脖颈,保持背脊挺直的姿态,不卑不亢对上闻鹤之的目光。 “闻先生,我想和您单独聊。” 不按常理的出招,直接绝了在场各位想插手或是看热闹的心思。 闻鹤之轻颔首,目光平淡,唇角却似乎浮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以。”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理了理西服,长腿几步迈出会客厅,空气里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几分。 周越站在一旁,对沈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花厅和会客厅一南一北,闻老爷子闲情逸致,种了不少名贵花卉,窗台开放,外面的海棠树枝繁叶茂,枝影重重。 沈棠跟随周越指引,进去时,花厅内并未开灯。 雨天光线昏暗,水雾气蔓延到屋内,闻鹤之长身玉立于窗台前,威压之势稍敛,长指轻推了下金丝眼镜,看着她,一派绅士儒雅模样。 “沈小姐,你想同闻某聊什么?” 沈棠微顿了下,刚才的事情发展已经失控,沈默山装死离开,唯独把她落下,一个人面对。那一家子豺狼虎豹心思各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蔑不屑,还有觊觎。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不适,想要逃离。 而闻鹤之是她在哪个场合唯一熟悉,且觉得可靠的人,恰好,他这样矜贵的上位者又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她只是单纯抓住由头,借他逃脱。 但当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又忽略了闻鹤之这严谨的性子。 她犹豫了下,今日闻祈直接把前女友带回来,说要取消婚约。沈棠即便再心如死水,也觉得过分。 但若是趁着沈默山不在,擅自同意解除婚约,她面临的将会是更可怕的深渊。 思忖片刻后,她想起刚才闻鹤之在宴会厅说的话,斟酌着措辞问:“闻先生方才说,闻家愿意为联姻另择人选。可据我所知,闻家孙辈,除了闻祈一人,其余均未成年。” 男人站在阴影里,五官匿在半明半暗间,看不清神情。 “沈小姐可以把目光,再放远一些。” 沈棠愣了愣,没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再次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性的微笑,“所以,闻先生要为我择的人……是 谁?” 雨声滂沱,“轰隆”一声,闪电掠过。 男士软底手工皮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响,闻鹤之慢条斯理从阴影中踱步走出,没有人知道,他这副温雅矜贵的绅士皮囊底下,压制着怎样的韫色疯狂。 “刚好闻某一直都有结婚的打算。” 他的视线锁住沈棠,低声反问,“现在合适人选就在眼前,沈小姐你,愿意吗?” 话音落地。 大雨浇乱花枝轻颤,光影破碎。 沈棠瞳仁轻轻凝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 同样也没想到,昨日无心询问,竟会被他以这种方式提起。甚至还温和体贴地给了选择的权利: 愿意,同他结婚。 不愿意,解除婚约,承受沈默山的怒火。 沈棠抬眸看他,那一瞬间,如同被刻意拉缓放慢,像旧电影画面里长满铁锈的刻钟般,迟钝、笨重地向前走动。 似乎连呼吸都不自觉加快。 他这样身居高处的人,港区不少优秀女性趋之若鹜,想要攀附他的豪门名流之辈数不胜数。 他……竟然也愿意联姻么? 风雨飘摇。 短短几秒的时间,男人腿长,此时已经走到身前。 高大的身影遮住光源,阴影将沈棠笼罩,檀香气息温和内敛,仿佛将她圈入怀抱。 已经超出安全的社交距离了,呼吸凝滞了瞬,沈棠不自觉后退一步。 确实,嫁给闻鹤之,所有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可理智先一步回笼,闻鹤之是闻氏话事人,他的夫人也应该是一位生于锦绣繁华之间的优秀女子,才能配同他共享商业帝国。 沈棠敛眉,呼吸放轻,“闻祈先前生日宴时闹出悔婚传闻,全港沸沸扬扬……和我结婚,应该会对您有影响吧?” 空气静了静。 闻鹤之目光温和注视着她,“不会。” 自信又笃定的语气。 让沈棠莫名想起,一个月前闻祈生日那晚,她明明在场,却被严实打码的照片。 闻鹤之说:“如果沈小姐愿意,那么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他温和儒雅,却强大可靠,仿佛掌控一切,叫人恍惚产生可以信任的感觉。 长睫轻颤,沈棠视线落在他深红色领带扎起的漂亮领带窝上,喉结锋利、性感。 她……真的可以抓住他吗? 女孩漂亮的杏眼水光盈盈的,看着他,思考、犹豫,但没有一丝卑亢和被强迫的委屈。 这很好。 闻鹤之原本不想进度这么快,但今日事发突然,他仍然扫清障碍,给够她充分的尊重和自由选择的权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客厅那边的长辈开始派人来催,只是瞧见里面这般场面,都纷纷不敢上前张口。 闻鹤之长腿向前迈一步,慢条斯理的样子。沈棠后退,险些跌倒,身体贴在门板上。 男人背着光,伸出手,修长瘦削,指尖干净如玉。 “所以沈小姐,考虑好了吗?” 沈棠轻吸一口气,似乎生出丝孤注一掷的勇气,细白的手指搭上他宽大干燥的掌心,借力起身。 她说:“我愿意。” 光影落下,闻鹤之笑了笑。 - 俩人一同消失了这么久,回到会客厅,长辈们已经揣测出了千八百种可能,但真当闻鹤之亲口宣布婚事时,还是难免震惊。 闻二伯沉吟片刻,问:“老九,你真的想好了?” “要不要请示一下大哥的意思?你本不必……” 话没说完,被闻鹤之低声打断,“二伯,您不是一直盼着我成家么?” 闻二伯一噎。 ……让你成家,没让你和原本订好的侄媳妇成家啊! “那大哥那边,怎么办?” 沈棠同样也看着闻鹤之。 男人语气平静,“老爷子那边,我会去说。” 这下,所有人想再劝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徐秋映看了眼闻鹤之旁边乖巧敛眉的沈棠,又看了眼和闻祈一同跪在地板,一脸娇矜傲然的秦舒然,为自己鬼迷心窍的儿子不值。 她还想挽回,再次拉住沈棠的手,“棠棠,真的不给闻祈机会了吗?” 沈棠敛下长睫,声音轻轻地,语气却坚定,“阿姨,我已经决定了。” 余光里,闻祈挺直跪着的身形晃了晃。 闻鹤之看了眼腕表,眉头稍抬,“诸位长辈,今日之事就此订下,改日举行婚礼老九再邀大家来观礼和喝喜酒。” “现在,我要送我的——” 他故意顿了顿,眼底浮出星点笑意,“未婚妻回家了。” 沈棠心脏微颤,“未婚妻”这三个字从他口中缓缓落下,低醇温润,有种酥麻的颗粒感。 会客厅里众长辈目送他们至门口,天光渐开,窗外斜风细雨,二人共撑一把黑伞,七分偏向女子那侧。 是从来未见过的绅士礼貌,温柔体贴。 劳斯莱斯平稳开出醒春园。 闻鹤之升上隔板,空间倏然被隔绝独立起来。 檀香气息更浓。 沈棠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莫名生出些紧张来。 “沈棠。” 男人慢条斯理垂下眸,视线平淡落在沈棠发顶,不动声色观察片刻。 他温声说:“这里没有别人,若是想哭,可以靠在我的肩膀。” 沈棠指尖颤了下。 闻鹤之洞察人心的本领确实高超,简单一句话,将她这么久强撑的体面全部击溃。 水雾气在玻璃上蔓延滑落,沈棠慢吞吞抬眼,望进男人深邃平静的眸底。 如同一湾沉静的海域,温和、包容、同样深不见底。 她看不透他。 但他却仿佛知道她所有内里彷徨、脆弱、难处和无助。 眼底雾气上涌。 她眨眨眼睛,试图将泪意压下,唇角轻牵起,“谢谢,但我现在很开心。” “谢谢您,今天替我解围。” 闻鹤之看着面前小姑娘,眼底水汽弥漫,却仍然笑得不卑不亢,傲骨藏于乖巧皮囊之下,温柔坚定。 心上似有涟漪划过。 他弯唇,笑得礼貌温和:“我的荣幸。” - 送完沈棠回家,劳斯莱斯掉头开往闻老爷子疗养的私人医院。 雨铺天盖里落在车顶,滑落,雨刮器划开水雾,老王一路小心谨慎地将车驶入车道。 送走沈小姐后,先生一直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里气氛明显没有来时沉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在车厢里突兀响起。 老王小心提醒:“先生,您的电话响了。” 闻鹤之掀开眼皮,拿起桌板上的手机,从容点下接听。 来电的是全球知名的婚纱设计师Charles。 “确定婚纱要加入海棠花的元素吗?闻,海棠花的花语是断肠花,用来代表卑微的苦恋和暗恋,还有离愁。” Charles担忧道:“这在你们国家,是否有不太吉利的寓意?” 车胎压过水洼,在前方路口变道。 闻鹤之沉默片刻,说:“在我们国家,它还有另一个寓意。” “哦?什么?”Charles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闻鹤之英伦腔低醇慢条斯理:“希望之花。” 海棠花迎来春天,就像多年晦涩苦恋迎来希望的天光。 第16章 16“周一去领证。” 加列山道,闻家私人疗养院。 大雨初歇,护工推着轮椅送闻老爷子到廊道透风,一园子的文竹被雨水冲刷得新绿,廊道两旁花坛里蓝白绣球开的茂盛绮丽。 边上管家刘伯恭敬陪着,将今日闻家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他老人家听。 “今日闻沈两家商讨婚约具体事宜,闻祈小少爷却带了秦家那位回来,公然在长辈们面前违抗婚约……” 闻老爷子目光驻足远处竹林,面色平静,并无多少意外。 他从商多年,早年也是白手起家从鱼龙混杂的江湖厮杀出来的,性子多疑,现下虽然人在疗养院,属于半退隐状态不愿意管闻祈的破事,实际上却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沈默山心脏病发,被送往医院 ,家里长辈一时都拿不定主意,”刘伯汇报到一半,小心歔了一眼老爷子脸色,顿了下,才小心翼翼道:“最后还是闻总赶回来主持场面。” “老九?” 闻老爷子疑惑了瞬,就见延廊深处闻鹤之西装革履走来,脸上威严平静地神情有了一丝波澜。 “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 父子俩之间隔着多年心结,关系并不算有多亲厚,刘伯收了剩下没讲完的话,恭敬退到一旁。 闻鹤之站定,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刘伯,轻颔首。 “家里出了点事,想必父亲已经知晓。” 闻老爷子对今日发生的事情尚未完全知情,摆摆手,不甚在意道:“闻祈的事不用和我说,你看着办就行。” 雨后气温降了几度,风吹过来,闻老爷子轻咳两声,护工为他盖上毛毯。 闻鹤之目光平静:“是另一件事。” “哦?”闻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显然也很好奇,“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么?” 空气静了瞬,竹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已经决定好了。” 闻鹤之语气从容笃定,“我预备和沈棠结婚。” 男人的这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显然不是来询问闻老爷子意见的,反而像是已经将事情盖棺定论后,最后才来象征性地“告知”他这个父亲一声。 闻老爷子威严被挑战,脸上镇定的表情骤然崩裂,随手抄起案几上茶盏砸过去,“和沈棠结婚?!你疯了么?” “啪嗒”一声脆响,茶盏落地,瓷片茶水四溅,洒了闻鹤之一身。 竹影萧然处,男人却仍然身姿笔挺站着。 他语气平淡,冷静阐述其中利害:“沈家早年对您有恩,两家联姻早就定下,若是单方面毁约会有损闻氏商业形象。” “况且,闻氏现下正在向南半球扩张产业,用联姻造势不正是您授意的么。” 闻鹤之惯会洞悉人心,说的句句直击痛点,都正是闻老爷子早先心中所想。 闻家在港区商界一直处于龙头地位,闻老爷子早年在那个资本富商圈钱,社会鱼龙混杂的环境能够起家,很大成分确实有“诚信重诺”商业口碑的加成。 但沈家在港圈豪门一直都不算入流,更别提近两年落败下来的处境了,他家那个大丫头的身世也算不上体面。而闻祈也正好并无继承家业的心思,需要娶个漂亮花瓶摆在家里栓栓性子,与她联姻正好。 ……可他闻鹤之什么身份地位! 就算联姻,也应该要与全球真正名流家,货真价实的千金联姻,共同将利益达到最大化。 闻老爷子咬牙连道了三声好,脸色铁青,“你是想气死我么?” 父子之间剑拔弩张,就连空气都静了几秒。 闻鹤之不急不慢掸了掸西服上洒落得茶水,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儒雅。 “天凉,您早些回去休息,身子弱别又感冒了。” “公司还有要事,我就不留了。” 天色渐晚。 气氛低压到可怕,边上一直候着的刘伯看着男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后怕。 闻家情况复杂,闻老爷子是1950年来的港区打拼,后生意做大,身边需要女伴交际,彼时港区一夫多妻制还未废除,他曾前后拥有过三位太太。 闻鹤之是三太太所生,出生不久三太便与老爷子闹离婚,带着亲生儿子远走南市,后来中途不知生了怎样的变故,导致闻鹤之流落孤儿院,一直到十五岁时才被认回。 而眼下,当初那位孤僻阴翳的少年,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成长为商圈人人敬仰又惧怕的九爷。他冷静克制,强大自信,几乎压制性地掌控全局,仿佛谈笑间便能让一个企业彻底落幕。 或许,就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闻老太爷,也早被踢出局。 - 沈棠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 今日沈默山一家都在医院,别墅空荡荡的,沈棠上楼卸妆换上干净的睡衣,趁着他们不在,背了会儿单词,又多刷了两套卷子。 时间一分一秒走动着。 后来雨停,约莫下午五点的时候,沈默山终于打来电话。 沈棠关掉自习软件,摁下接听,随口问:“爸,你还好么?” “还行。” 沈默山这边,因着向豪的到来,直接从普通病房升级到了医院的高级vip病房,满室的鲜花和果篮,空气干燥温暖,连头都不晕了。 他越看眼前眼前的向豪,越欢喜,想男人刚才的要求,和沈棠说话的声音缓了几分:“棠棠,今日闻祈悔婚,爸爸又为你新择了一门婚事。” 沈棠一愣,捏着笔的手指微用力,笔尖墨迹在卷面上浅浅晕开一层。 沈默山见她没回答,和向豪对视一眼,又继续说:“向家的公子,向豪你知道么?他是闻祈的好兄弟,你们应该见过。” “爸爸已经把你微信推给向公子了,记得通过,改日约着一起吃个饭……” 沈默山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从听筒里钻出,沈棠沉默着敛眸。 才不过一个下午,沈默山这个好父亲竟然已经为她找好了下家,还刚好是前些日子骚扰过她的向豪。 也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仿佛当她是个可以随意被用来交换的物品。 窗外的天一点点暗下来。 沈默山继续说:“棠棠,向公子此时正在爸爸病房里,这次还要多亏了他,你和他说两句。” 几乎不容沈棠拒绝的,手机就到了向豪的手里。 他插着兜,对今日闻祈的计划早有耳闻,所以此时胸有成竹,“喂!沈棠,要个你的微信可真难啊,还得我亲自上门提亲,这回你总该同意跟我了吧?” “…………” 沈棠声线有些冷:“抱歉,恐怕不行。” 向豪嗤笑:“做的了主吗?你就拒绝。” 轻佻又自信十足的语气,看来是有备而来。 沈棠:“我是拒绝不了,但若是沈闻两家婚约并未解除呢。” “你说什么?” 沈棠冷淡说:“麻烦你把手机给我父亲。” 向豪脸色不太好地将手机往床上重重一扔,“啪嗒”一声重响从听筒里传来,紧接着便响起沈默山略带愠怒的声音。 “沈棠!你不要不识好歹,人家向豪愿意要你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你被退过婚,还能嫁的更好吗?” 不装了么。 沈棠并未被他怒火影响,眼底泛起一丝嘲讽:“爸,您先不用着急为我找下家,闻家联姻还未解除。” “什么?”沈默山显然有些不可置信,“闻祈竟然愿意娶你么?闻老爷子果然重诺。” “不是闻祈。”沈棠顿了顿,说:“闻家联姻的人换了,是——” “闻鹤之。” “你说的是真的?” 沈默山脸上表情由愤怒转为惊喜,闻老爷子果然重诺,一个当年随口定下的婚约,本以为能攀上闻祈已是极限,没想到现在准女婿竟然成了闻鹤之。 那可是闻鹤之啊,闻氏商业集团实际的掌权者,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两个项目,都够他们沈家企业活个三年五载的了。 沈默山立马道:“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 沈棠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电话即将挂断之际,听筒里传来纪含香没说完的半句话。 “老公,既然闻家联姻换人,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嘟!”地一声,沈棠盯着被掐断的电话,几乎是眼底一片冰凉。 捏着钢笔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微微泛白,骤然松手,指尖长时间缺少供血,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感。 她滑动通讯录,找到闻鹤之的号码,停了两秒,拨过去。 - 与此同时,君越大厦最高层。 今日会议刚被批过的项目部经理许明,深吸一口气,再次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老板椅上的男人长腿闲闲交叠,黑色西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卷起的衬衫袖口露出劲瘦小臂,淡青色的血管性感张力。即便脸上神色淡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威压感,也让人噤若寒蝉。 许明抱着文件,试探性问:“闻总,深市那个项目的方案我又重新做了一版,您看看?” 闻鹤之干净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他放过来。 许明小心翼翼将项目书递过去。 办公室灯光亮如 白昼,闻鹤之金丝眼镜严谨认真,翻了两页,眉头稍皱,似乎隐隐有些不耐。 许明小心歔着闻总的脸色,后背微微发凉,已经准备好低头再次挨骂。 下一秒,闻鹤之放在桌面的手机却突兀地响起来,打破了这低压的气氛。 “闻总,沈……沈小姐来电。” 闻鹤之合上项目书,长腿走到窗边,接起来。 刘明站在原地,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落地窗前男人居高临下俯瞰维多利亚港湾,城市霓虹初上,玻璃映着漂亮弧光。 “闻先生。” 听筒里,小姑娘语调软绵绵的。 闻鹤之平稳嗯了声,语气温和问:“是有事么?” 听筒里,沉寂了几秒。 厚厚的单词书被风吹动一页,沈棠呼吸声静静浅浅,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问:“闻先生,我们何时领证?” 这句,问的突兀。 小姑娘语气虽然尚算镇定,尾音却带着微微颤意。 闻鹤之眼底浮出星点笑意,“都可以,只要你有空。” 沈棠长睫颤了下。 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忐忑得要命,毕竟闻鹤之的太太并不好当,没想到男人轻轻松松就答应了,似乎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她下意识问:“那明天?” 闻鹤之:“恐怕不行。” 沈棠心漏掉一拍,“不是说……都行么?” 电流杳杳,闻鹤之闷笑一声,“明天周日,婚姻登记处不上班。” “哦……” 沈棠镇定地眨眨眼,有一点点囧。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君越总裁办公室,刘明没得到出去的准许所以一直恭候到一旁。 他呆在老板身边多年,从刚才老板接到电话开始,就已经敏锐感觉到了气氛在变化缓和。 明明还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姿态。 却好像,眼神变……变温柔了?! 电话那端的那位沈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刘明默默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听到般,默默竖起耳朵。 下一秒,他就听到男人向来低醇动听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宽纵:“周一去领证,早上我来接你。” “!” 领证! 刘明瞳孔睁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向不近女色的老板,竟然预备悄悄领证?!! 他似乎已经预料到,等到官宣那日,港区会有多少女子为之心碎。 电话那端。 沈棠脆生生应下:“好。” 后过了几秒,她又不放心问:“闻先生,您应该不会后悔吧?” 闻鹤之慢条斯理衔了根烟,笑:“抱歉,闻某从不做后悔的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沈棠心里轻松不少,也跟着笑。 窗外麻雀低飞,隐隐又有要下雨的征兆。 为表诚意,沈棠思忖了下,主动说:“闻先生,您需要拟一份婚前协议吗?我可以提前过来签署,或是周一和领证一起?” 女孩软软的声线从听筒里传出,干净得像是被雨水淋过,为他思虑周全得不行。 闻鹤之眉头稍抬,低声反问,“沈棠,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猛然被他叫住全名,尾音酥麻磁性,沈棠心跳差点错跳一拍。 她酝酿着解释表态的话,但还未来得及回答,别墅大门就从外面打开,沈默山的车子由司机开进家门。 沈棠低头看了眼时间,才不过过了三十分钟。 看来,闻鹤之的名头实在太过好用。 沈棠合上书本藏进书柜最深处,和闻鹤之轻声说了句“等一下”后,将手机熄屏,握在手里,屏幕贴合手掌。 打开门,下楼。 她没有挂断电话。 沈默山三人已经走到客厅换鞋了,沈棠穿过长长的楼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地“咚咚咚”似乎就要跳出胸腔。 她像个赌徒,孤注一掷。 而电话那端的闻鹤之,竟也真的听话没有挂断电话,唇角噙着一抹笑,保持着接听通畅。 沈默山进门,看见她乖巧从楼上下来,一脸低眉顺眼的姿态,心里放松几分。 “棠棠,”他语气似语重心长,推心置腹一般,说:“闻家那位,不是你能高攀驾驭得住的,听爸爸的话,咱们还是选个踏实的人家嫁了吧。” “向公子就不错,对你也是一往情深的。” 沈棠捏了捏手心,明知故问:“可是,我们也不能悔婚啊?” 沈默山心宽了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来搪塞她:“这个你自然不用担心,你妹妹时樱会替你嫁给闻鹤之的,她是咱们家名正言顺的女儿,当年婚约……也本就是为她定下的。” 沈时樱恰好也看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矜与得意。 曾有不知名娱记统计过,闻鹤之这样年轻英俊的上位者,是全港女生最想嫁的男人,当然也包括她! 爹地和妈咪最疼她,这个便宜怎么可能让沈棠这个外人捡走。 沈时樱脸颊微红,“是啊,这场婚约本来就属于我和闻先生。” 手心出了汗,沈棠稳了稳心跳,平静问:“那为什么之前联姻的人是闻祈时,你们又把我推出去?” 屋里气氛急转直下。 沈默山居高临下看着她,轻慢地笑了笑,索性也懒得再装,“我们把你从南市孤儿院接回来,养你这么多年,为我们换区利益报恩不是应该的么?” “更何况,你的所有证件都在我这里,你以为你想和谁结婚是自己能选择的吗?” 很好。 沈棠终于诱导他们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听筒里静默良久。 闻鹤之倏然冷笑,声音不高,带着沉甸甸不容置哙的阴鸷威压之势。 “闻某竟不知,沈伯父还有这样的一面。” 沈棠唇角小幅度勾了下,看来,她赌赢了。 第17章 17“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二字。”…… 男人寡淡冷调声线慢悠悠落下,虽然用了敬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尊敬,带着强制的压制感,让人不寒而栗。 屋里气氛死一般地沉寂。 所有人心惊胆战看向沈棠。 她才发现一般打开手机,露出通话界面,云淡风轻表示:“抱歉,刚刚在与闻先生通话,才想起来忘记挂了。” 刚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沈默山不愧是商场老油条,率先反应过来,上前接过沈棠手机,上前含笑致歉:“实在太抱歉,闻先生,家里小孩闹矛盾,我就……语气稍微重了些。本应该是家丑不该外扬,让您听到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他又似乎为表诚意般,转头低斥沈棠:“怎么这样粗心大意,闻先生一天多忙不知道吗?这样小打小闹的矛盾竟然也吵到他面前?” 沈棠垂着眼睫,还未有所反应,下一秒,听筒里便传来一声带气音的淡笑。 “不巧,是闻某想与沈小姐培养感情。沈伯父有意见?” 通话开着扬声器,男人偏冷的音质,如冰切碎玉,透过听筒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容置疑。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共同想到了个惊悚的事实—— 闻鹤之在护着沈棠! ……等等!他刚刚说培养感情?!!! 沈默山瞳孔都快裂了,难道说,闻鹤之已经打算和沈棠结婚!!! 周围的氧气像是被抽干,沈默山额头的冷汗直冒。 刚才说的那些话,宛如冷箭一般,“咻咻咻”地全部反射回来,戳中膝盖。得罪了闻鹤之,后果有多惨,他几乎都不敢想。 后背冷飕飕的,沈默山底气不足,姿态恭敬:“没……没意见。” 闻鹤之语气慢条斯理:“既然没有意见,那就有劳沈伯父周一带上沈棠的所有证件,到婚姻登记处帮我们做个见证人。”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一通电话,男人慢条斯理,语气不轻不重,四两拨千斤般,给予沈默山绝对性的碾压式胜利。 同时,明确咬重“婚姻登记处”几个字,彻底绝了某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沈默山看了眼沈棠,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低眉顺眼附和:“好,我届时,届时一定到。” 电话还没挂,但也没什么好说。 沈默山感受着男人强势的威压,冷汗浸湿额角,语气带着点讨好,“那,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和棠棠培养感情。” 他飞速将手机塞还给沈棠,示意她赶紧上楼,把这尊神给送走。 沈棠听话转身,眼睫微垂,压住眼底讥讽笑意。 事实证明,要掰还是掰到食物链最顶端才有用。 闻鹤之不过三言两语的敲打,就叫沈默山快速认错滑跪道歉,这场闹剧彻底落下帷幕。 身后传来沈时樱不甘地声音:“爹地!您难道真打算让沈棠这个外人和闻先生结婚吗?” 一直到目送沈棠上楼,关上房门,沈默山才反过头来低斥她:“闻先生亲自说的,刚才你没听到吗?以后这样的心思不准再有了!” 美梦彻底粉碎,沈时樱看着沈棠的房门,眼底升起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 “咔哒”一声,沈棠将房门反锁后,身体卸力般地从门板缓慢滑落。 半晌,安静了许久的听筒里,传来男人戏谑的低笑。 “沈小姐,我这把刀用的可还顺手?” 沈棠微微一诧。 男人低低的笑音,和胸腔里如鼓点般地心跳声,一同重重砸落耳膜,声声清晰。 窗外路灯悄无声息亮起,扑火的飞蛾孤注一掷奋力一跃,不消片刻,却全部被玻璃罩严严实实挡住,反弹落地。 就宛如沈棠方才孤注一掷的赌局,只不过她的运气比较好。 港区无人不知,闻鹤之此人深不见底,也最厌恶被利用。 沈棠大概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仗着他前几次的绅士好说话,竟敢妄图与虎谋皮。 ……如今,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么? 但做都做了,沈棠骨子里也不是怕事的人,索性直接承认,主动说:“闻先生帮了我这么大一忙,我应该怎么感谢您呢?” 先入为主,倒是有些意思。 闻鹤之挑挑眉,似乎都能隔着网线看到她无辜狡黠又诚实坦然的笑。 手里烟灰积了半截,他一口没抽,拖腔带调应了声:“哦,那沈小姐再好好想想?” 语气轻飘飘地放过。 沈棠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闻鹤之会这样好讲话。 事后很久,她才晃然回过味儿来,闻鹤之那语气带着笑意,仿佛逗猫一样。 却又近乎宽纵般地,助她以小博大,彻底翻盘。 - 周一早晨,麻雀立满枝头,天气晴朗,日出和蝉鸣一起升起。 今日场合正式,沈棠惯爱绿色,穿一身浅绿色斜襟旗袍,竹影花纹婷婷袅袅,宛如美人图里走出的仙女,雾气缭绕间,眼波流转,端庄优雅。 因有前日提点,沈默山此时也正站在门外候车。 见沈棠过来,上下扫了一眼,尚算满意。 劳斯莱斯车队从马路尽头由远及近,对方毕竟是闻鹤之,沈默山还是忍不住叮嘱:“以后结了婚,要乖巧懂事一点,切不可忤逆闻先生,他手里把握着的,可不仅仅是沈家的命脉。” 沈棠低低应了声好。 劳斯莱斯碾过水洼,稳稳停在沈棠面前。 周越下车为沈棠打开车门。 车厢暗处,男人闲适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眺来一眼。 沈棠心脏微微一颤。 明明两个人之前没打过招呼,闻鹤之今日却意外地穿了身和他旗袍同色系的新中式衬衫西服,领口处绣一只白鹤,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冗默淡了些,瞧着倒是颇有些朗风正骨的意味。 偏偏又与沈棠旗袍上的竹纹相辉映。 闻鹤之,像是故意配合一般。 “沈小姐,上车吧。”周越出声提醒,作了个请的手势。 沈棠坐上去,车门合上,属于闻鹤之的檀香气息铺天盖地般将她笼罩。 车里摆着一大捧玫瑰花,新鲜花瓣上水珠滑落根茎,和一寸暗红丝绒礼盒。 闻鹤之语调漫不经心,和那日在听筒里逗沈棠的差不多,“我还以为,沈小姐想要悔婚。” 沈棠尴尬笑笑,时刻谨记沈默山的话,半真半假说:“只是没想到,闻先生今日穿浅绿色的西服……一时惊讶。” 也很像情侣装。 闻鹤之:“不喜欢么?” “很好看。”沈棠真诚道。 闻鹤之被她表情逗笑,干净宽瘦的掌心向上朝她摊开,示意:“手给我。” 沈棠愣了愣,照做。 男人掌心温热干燥,细白手指慢吞吞搭上去。 闻鹤之左手修长手指勾过那方礼盒,单手打开,一枚钻戒轻松套进沈棠左手无名指。 这枚粉钻将近十克拉,用的是CHAUMET家几百年的历史传承独特冠冕设计,水滴型的独特切割艺术让钻石形成视觉上的错落,轻轻松松将“一辆车”戴在了沈棠手上。 而且,竟然还意外地尺寸合适。 沈棠心跳不自觉加速,感觉无名指间沉甸甸地。 闻鹤之指尖轻轻勾缠摩挲了下女孩的无名指,温和注视着她:“结婚仓促,没来得及精心挑选,委屈太太了。” 前方的助理周越听到这话,眉头颤了颤,好似提前半年去巴黎挑选钻戒的记忆,是他突然多出来的一样。 而后排的沈棠却被闻鹤之一声太太叫的耳根微红,收了收手心,天真问:“这钻戒太大颗了,我平时出外采能摘下来吗?” 前排周越没忍住,呛咳一声。 他憋笑憋得想死,没想到先生未雨绸缪这么久,竟然碰上个不解风情的主儿。 他笑着笑着感觉后背一凉,对上后视镜里先生冷漠警告一记目光,迅速没了笑意,正襟危坐。 闻鹤之缓慢将隔板升上,直到看不见前面两个发光发热的电灯泡。 只有沈棠是真的怕钻戒丢了,外采的时候匆忙且一般地点都比较混乱,有时候环境恶劣或者遭到阻挡还需要想办法突围。 她还是太穷了,总觉得这么贵一钻戒放在身上不安全。 见闻鹤之不回答,以为是哪里没说清楚让他不满,又小心翼翼斟酌了遍措辞,“主要是这么贵重的钻戒,还很有纪念意义,我觉得需要好好珍视保存,您觉得呢?” 沈棠思考时,有下意识摩挲手指的习惯。 现在也一样,手被闻鹤之牵着,指尖却下意识轻轻摩挲,勾勾缠缠划过男人的掌心,像是道电流,酥酥麻麻。 闻鹤之垂眼看她,女孩杏眼水波流转,清澈又勾人,偏偏手指还不安分。 锋利喉结滚了滚,他说:“都可以。” 沈棠眨眨眼睛,觉得今天闻鹤之也挺好说话的,于是趁热打铁,打算将那日没有商量妥当的婚前协议事宜重新提起。 “闻先生,婚前协议的事儿我觉得您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这关系到以后财产纠纷。” 现在稍有财产的人都会在婚前做好财产公证或者是签婚前协议,确保离婚时没有利益纠纷。 更何况闻家产业遍布全球,闻鹤之的身家估不可测,俩人本就是联姻,沈棠虽然不明白闻鹤之为何选择自己,但总归没有感情,万一以后离婚,她总不能真分走闻鹤之一半财产吧。 “或者,您现在让秘书起草协议?趁我们还没领证。” 向来杀伐果断游刃有余的人顿了下,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离婚么? 闻鹤之蹙眉,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女孩,字字句句都看似为他考虑,妥帖周全,表明立场的真诚样子不似作假。 但偏偏就是这份真诚,刺目又伤人。 前方公路开阔,车子已经快要驶近婚姻登记处。 闻鹤之压下眼底滋长的暗韫,惩罚性地捏了捏沈棠的手心,语气不轻不重,却又不容置疑。 “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二字。” 第18章 18睡闻鹤之。 沈棠的心重重一沉。 林荫道上树影簇簇,光斑穿梭坠落,又飞速掠过。 手心的触感不痛不痒,像是一记提醒。 也是,闻鹤之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婚姻动荡,势必会引起不小的股市变动。 沈棠认真回想,当时闻鹤之娶她,或许也是顾及悔婚影响闻氏的商业形象。 而他又正好缺一名体面本分的妻子,来堵住长辈的催婚。 沈棠长睫颤了颤。 ……所以,闻鹤之这是在提醒她,只需要扮演一名本本分分的表面妻子么? 劳斯莱斯压过残花枯叶,最后稳稳泊入车位。 清早婚姻登记处等候的新人并不算多,提前得知闻鹤之会来,还安排了专门的接待人员在外面迎候。 摄影师在后面全程录像,替二位新人将这份正规的记忆永久保存下来。 玻璃门自动开合,接待人员在前头带路,闻鹤之长身鹤立,臂弯稍松,眼神示意沈棠上前。 演戏演全套。 沈棠秒懂,小步上前乖乖挽住。 阳光穿透树叶,落在欧式建筑风格的塔尖上,地砖瓷白,两道阴影在光斑中错落又重逢。 小姑娘一身浅绿旗袍婷婷袅袅,眼神纯净坚定,闻鹤之缓缓勾了下唇。 拍双人合照的小厅总共三间,外面排了几位新人,有一对新人手挽手从里面出来,女生眼角还挂着泪花。 摄影师出来叫号,其中间隙还不忘和同事吐槽,“我这上班真是狗粮吃不少,刚才拍照那小姑娘动作一直摆不好,男朋友哄着哄着,直接吻上去。” “突然地我当时愣在原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宋,那你这算工伤啊。” 俩人简单聊了两句,就瞥见大老远接待员引着一对新人从长廊那头过来,男人身形高大威压感十足,身侧女人旗袍娉娉袅袅,灵动漂亮。 上头早有交代,今日闻氏集团总裁将会来他们登记处领证,还安排了专门人员一路接待。 想必,这两位便是了。 宋寅脸上不耐的表情稍顿,提醒边上一直等候的同事:“陈柏,闻先生来了,你快去接待。” 陈柏不敢怠慢,稍微整理了下表情,迎上去,“闻先生,闻太太,接下来由我负责为你们拍摄照片,这边请。” 刚才已经简单了解过领证所需流程,闻鹤之颔首。 厅里陈设简单,格子窗外树影婆娑,有几对已经领完证的新人在标志的建筑物前拍照留念。 沈棠收回视线,虽然已经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但真当和闻鹤之一起坐在这块红底布前,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唇边的笑牵了又放,好像怎么样,都不够自然。 陈柏举着相机,又看了他们一眼,总觉得这对新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并不似之前接待过的寻常新人那般浓情蜜意。 但他也不敢僭越揣测,只能本能地指导并调节:“太太,您再往您先生那边靠近一些!” 沈棠听话小幅度靠过去。 闻鹤之视线低垂,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低笑了声:“放轻松。” 他的话语轻缓,混着檀香气味浅浅萦绕,温和且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棠深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笑。 “对!就是这样!二位想想相处之间的美好回忆,笑的甜一些!” “很好!”摄影师飞速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画面被定格下来。 照片里,女生穿着一袭浅绿色斜襟旗袍,温柔浅笑,素净清冷。 身侧男人则穿同色系西服,利落的剪裁衬出高瘦挺括身形,面容虽瞧着冷,却在快门按下时微微弯唇,连眉眼都温柔三分。西服上白鹤朗风正骨,正好与新娘旗袍上竹影相映衬,不张扬,却又不容忽视的小巧思。 陈桉想明白后一脸原来如此地磕到了,霸总的爱竟然也这么含蓄内敛的么! - 沈棠只请了两个小时假来领证,所有流程全部结束后,闻鹤之送她回到公司。 前几日采访的报道已经刊发,网上反响一片大好,主编亲自承诺过,会发放丰厚的绩效和奖金,这会儿办公室氛围比平时稍微松快了些,大家都有闲心聊起八卦来。 “刚才我路过B组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许台花一记眼刀给我鲨了。” 众所周知,许复莉一直惦记着这个项目,为此没少花心思,如今晋升在即,谁也不敢得罪这位祖宗。 “那这次采访效果这么好,她不得气炸了?难怪之前那么为难沈棠,之后恐怕是……”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热气闷燥的办公室忽然晃进了一小抹绿,原本八卦的场子寂静了瞬。 沈棠上班除非必要场合很少化妆,穿的也不是衬衫牛仔裤,就是普通到挑不出错的套裙,基本都是靠脸蛋骨相在撑着。今日一身浅绿旗袍,远山眉眼波流转,妆容精致古韵,是从没见过的端庄优雅。 “棠棠,你今天请假,还穿着么好看不会是去结婚了吧?”Linda笑嘻嘻问。 沈棠心慌了瞬,下意识回答,“没有,是家里有点事。” 气氛轻松下来。 Linda拍了怕她的肩膀,告诉她今早的喜讯:“你上次做的那个采访反响特别好,现在视频点赞和评论转发数量已经过百万了,快打开电脑看看。” 沈棠放下包,听话点开电脑查看。 后台数据确实非常好,不仅评论点赞转发数量高,就连官媒也一夜之间涨粉好几万。 以往这种采访一般只有业内人士会全部看完,但现在有闻鹤之这样的名人加持,不少人耐心看完全程后,发现访谈很有内容,又顺手给官媒点了个关注。 “这可是行业生涯中里程碑式的采访啊,”Linda啧啧称奇:“闻总一向低调,这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流量爆好!甚至短短一个视频,已经荣登全港女性最想睡男人排行榜top1!” “?” 沈棠抬睫,迟疑问:“这……是什么榜?” Linda笑笑:“你别光看数据,你点开视频看看就知道了。” 沈棠移动光标,点进视频—— 视频里,男人一身矜贵高定西服,从容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金丝眼镜温雅贵重,五官轮廓偏欧式立体,棱角分明。 面对提出的问题,他耐心细致回答,冷白瘦削的长指像是静心雕刻的艺术品般,慢条斯理地轻敲了下表盘,冗稳有余,眼眸漆黑,天生的强大掌控感,像是匹披着温和皮囊,耐心等候的狼。 疯狂踩中网友们的xp! 弹幕从昨晚到现在,依旧热火朝天。 [卧槽!闻氏集团总裁长这么帅的吗?] [终于懂了小说里那种,女主说了一堆,男主却只想亲上去的感觉了。闻总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到!只想亲上去。] [没听清!闻总,今晚我在床上等你!请不要心疼我!] …… 一条条白色弹幕,却仿佛冒着黄色光芒。 “怎么样?这个榜单实至名归吧。” Linda见沈棠一动不动,眉头稍抬揶揄道:“不是吧棠棠,像闻鹤之这样有钱有颜有性张力掌控感强的男人,别告诉我,你不想睡他?” 话音轻飘飘落地,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止。 沈棠耳尖稍红,心上,也重重泛起一层涟漪。 ……睡闻鹤之么? 她以前还真没想过,但以后,或许真的要认真想想婚后进程。 - 柏熙革最近失恋,总到酒吧买醉,还爱三天两头电话闻鹤之求安慰。 今夜,电话那头的男人罕见好脾气地没挂电话。 柏熙革醉的不轻,啰几把嗦讲一大堆,才说出重点:“九哥,我上周跟女神表白被拒,被拍了,我家那老头嫌我丢人,现在已经把卡全停了。” “现在酒吧没结账,不让我走。” 闻鹤之此时已经走出办公大楼,助理打开车门,他脚步稍顿。 “地址。” 柏熙革报上后,闻鹤之平静掐断电话,坐入车内。 劳斯莱斯在夜色里缓慢行驶。 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家会员制的酒吧门口。 酒吧灯光迷离,音乐喧嚣 躁动,经理认出闻鹤之,一脸谄媚地带路。 “闻总,真不是刻意惊动您,实在是……柏公子在这里接连喝了三天,我们人微言轻,怕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男人脸色未变,高定西装矜贵落拓,与这里靡醉的风格格格不入,却让过路的公子哥瞬间酒醒,大气也不敢喘地贴墙路过,半点好奇心也不敢有。 毕竟,谁吃饱了撑的没事敢去惹这尊活阎王啊。 柏熙革的包间在最里面,跑调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我的伤心 衬托你的伤心 尴尬身份给你慰问” …… 经理尴尬地解释:“柏公子这几天一直在唱这首歌,应当是……受了情伤。” 闻鹤之面无表情,示意他开门。 包厢里酒瓶七倒八歪,看样子喝的不少,柏熙革醉醺醺靠在沙发,拿着话筒深情实感地跟唱。 每一句,都完美地不在调上。 见包厢门打开,醉醺醺看来一眼,发现是闻鹤之后,眼底光稍稍亮了些,“九哥,你终于来了。这回我真的打算好好听我家老头子话,封心锁爱了。” 周越在后面憋笑。 这位公子命里自带桃花绝缘体,明明长得也不赖,却每一个喜欢上的女生都会奇迹般地在第二个月找到真爱。 闻鹤之慢条斯理地坐下,严谨指出:“这话,你已经说了第200次了。” “……哦。” 柏熙革将话筒递过去,“九哥,你也来唱两句,庆祝一下,现在我们俩都是单身狗了。” 话音落地,安静了两秒后。 闻鹤之修长手指推开话筒,拒绝:“现在,只有你是单身狗了。” 柏熙革:“?” 他喝的挺多,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揉了揉眼睛准备追问,就看到闻鹤之从高定西服口袋里,慢条斯理拿出随身携带的结婚证。 “不好意思,闻某已婚。” 第19章 19“同居。” “已婚?!” 柏熙革瞳仁放大,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查看结婚证,却被男人先一步合上,收回口袋里。 柏熙革:“九哥,你和谁结婚?该不会拿个假证蒙我的吧。” 不是他生性多疑,闻鹤之这么多年一直禁欲,不是工作就是礼佛,身边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家里长辈耳提面命为他安排的相亲局,说推就推,主动追求的千金小姐更是面都不见直接拒绝。 闻鹤之慢条斯理:“沈棠。” 沈棠?!! ……那不是闻祈的未婚妻吗?!!! 柏熙革几乎到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九哥,你抢了你侄子的老婆?” “不对,”柏熙革喝了酒,反应慢很多,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才重新组织好措辞,一脸不可置信,"是你和你原本的侄媳妇结婚了?" 桌底酒瓶划拉脆响。 说来说去,两句话都是同一个意思。 柏熙革震惊之余,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说你怎么突然换个那么萌的微信头像呢,原来是为了撬墙角。还有,那天闻祈生日你也在楼上,人家丑闻缠身,你和沈棠明明在场照片却删的干干净净,估计也有你手笔吧?” 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等等!” 柏熙革抱着酒瓶,失恋的情绪一扫而空,倒豆子般将闻鹤之这段时间行径全部串联起来,眼里瞬间闪着兴奋的光。 “沈棠……她叫沈棠,我说九哥你怎么突然来的闲情雅致开始养海棠花,该不会是早就喜欢人家了吧?” 伤心情歌托着漫长的音调,空气却似乎有一瞬间的安静。 闻鹤之淡淡睨他一眼,语气从容平静,“你喝醉了。” - 沈棠今日负责的新闻稿很赶时间,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 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落下,办公室已经没人,只剩她办公桌前一盏孤灯。 将稿子送审后,沈棠稍微活动了下酸胀的肩颈,然后关掉电脑,将桌面东西收回包里,关掉空调和灯。 等电梯的间隙,口袋里手机微震—— 是弟弟沈屿发来的消息。 沈屿:【棠棠姐姐,你在忙吗?】 沈屿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二岁,不粘沈时樱这个亲姐姐,反而格外粘沈棠。也是家里唯一不会算计她,真心对他好的人。 看到消息,沈棠笑了下,语气轻松回复:【没有呢,刚下班。】 那头的沈屿却显得有些犹犹豫豫,好几秒过后,才小心翼翼发来一条消息。 沈屿:【棠棠姐姐,你以后是不在家里住了吗?】 悬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下,沈棠愣了下,【怎么这么问?】 沈屿:【我……今天放学回来,看到你房间的东西都搬空了。】 沈屿:【[图片]】 沈棠点开照片,原本布置简洁温暖的房间,现在属于她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反而被堆入了许多属于沈时樱的杂物。 沈棠盯着图片看了几秒。 片刻后,长睫微掀,冷静给沈默山拨去电话。 “嘟——” 电话拨了两通,沈默山才接。 他似乎在应酬,又或许是在牌桌上,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从听筒里穿过来,沈默山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沈棠开门见山问:“您把我屋里东西,搬哪里去了?” 沈时樱虽然骄纵,但没那么大胆子,纪含香一向和气,也很少管沈棠的事。 所以在今日沈屿说出房间东西被搬空后,沈棠几乎是立马就猜到了是沈默山干的。 沈默山咬着烟摸牌,语气不以为然:“哦,你那堆破烂啊,我让人全部打包好送到闻先生住处了。” ……闻鹤之。 耳中似有“轰”地一声,对面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让沈棠心里生出隐隐火气。 沈默山那边很热闹,有人恭维他攀上了闻家高枝。 沈默山得意地笑笑,和沈棠说:“记住我今早的叮嘱,以后在闻家要听话,知点好歹。我就先挂了,省的影响手气。” 沈默山一贯专权强势,电话瞬间被掐断,只剩下空嘟嘟的忙音。 电梯到达一楼,夏季暑气热浪袭来。 沈默山早就想攀附闻家,沈棠不奢求他尊重自己的意见,可他未经询问自作聪明把她的东西,全部送到闻鹤之住所的行为,既冒犯又缺乏尊重。 闻鹤之的心思深不可测,是全港都又敬又惧的活阎王。 更何况今天早上,他刚暗示过沈棠只需要一个体面懂事的妻子,后脚,沈默山就替她做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情来,还让她要知点好歹。 热气闷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脑海里思绪混乱。 沈棠在楼下站了有一会儿,闻鹤之向来洞悉人心,而且东西已经送到,补救的话再怎么说都显得拙劣。 思来想去好久,沈棠还是选择主动坦白。 细白的手指点开通讯录,从上往下滑,找到闻鹤之的电话,鼓起勇气,拨过去。 对面路口绿灯亮起,有情侣手牵着手穿梭挤过人群,隔壁咖啡店即便晚九点也依旧门庭罗雀,城市热闹繁华,而沈棠孤身一人站于角落,惴惴不安。 几秒过后,铃声停止—— 电话刚被接通,沈棠就深吸一口气,拿住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坦白道歉:“闻先生,今日我父亲并不知情我们之间的具体关系,冒然将我的东西全部送到了您的住处,实在抱歉。” 没有丝毫停顿地,沈棠一鼓作气将话全部说完,“今晚我就把东西全部搬回去,您看可以吗?” 她在职场混了三个月,早就练成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滑跪技术,并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出周全的解决方案。 真诚又妥帖周到,是大多数领导都会喜欢的省心员工。 可闻鹤之又不是她的领导,耐心听完女孩说的全部后蹙眉,抓住重点,反问。 “你要搬去哪?” 沈棠一顿,“我会尽快租 好房子。” 闻鹤之抬腕看了眼表,平静提醒:“这个点,我不认为在外面租房子很安全。” 燥热晚风停了停。 诚然,沈棠的周到,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自己。 她沉默,无法反驳。 只是闻鹤之高高在上,这些本没必要关心。 电流声“滋啦”划过耳膜,听筒里静了好几秒,沈棠敛下长睫,思考是否有更周全的办法。 闻鹤之却忽然问:“你现在,在哪?” 这通电话,早在无形之中偏移了走势。 沈棠诚实回答:“公司楼下。” - 电话挂断后。 包厢里播了三天的悲伤情歌被掐,烟草燃烧后的薄薄烟雾也渐渐消散。 闻鹤之拿起搁在沙发上的西服外套,起身往外走。 边上柏熙革抱着酒瓶,惊醒过来,不解问:“九哥,你要去哪?” 玻璃杯折射出五彩光斑,门边明暗交界,男人肩宽腿长,腕间搭着西服外套,信步朝外走,没有回头,只淡淡落下一句。 “接太太回家。” 柏熙革:“……” 包厢门重新合上。 一直守在外面恭候的经理快步跟上,甚至早早叫上保镖在前面开路清场,生怕哪个喝醉了酒的不长眼公子哥,冲撞了这位祖宗。 电梯门闭合,周越按下楼层数字,经理心里稍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身后的包厢里鼓乐躁动,光线靡艳,两个穿着短裙的女生在跳DJ,一群公子哥儿们玩世不恭,价格昂贵的啤酒开了一打又一打。 闻祈坐在单人沙发,脸色不太好将杯中酒一饮而空,边上女生熟练给他倒满。 组局的黎燃瞥了他一眼,“祈哥,该不会又和秦小姐闹矛盾了吧?” 圈里众所周知的秘密,闻祈带着白月光公然退婚,将闻家长辈气的不轻,停了他手里所有卡和资源。 可港区这挥金如土的地方,没了钱几乎寸步难行。更别提俩人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 秦舒然不愿意降低生活质量,可闻祈赛车赚回来的奖金,还不够她买一个奢牌包。 短短一周,俩人却吵了26次架。 闻祈没说话。 边上有人真心劝道:“祈哥,你要不然和家里低头,认个错?” 闻祈毕竟是闻氏长孙,锦绣荣华金镶玉里长大,之前闹出一堆破事家里都给包容解决了,这次明眼人都看出确实过分了,家里停卡估计也是想让他道歉服软。 闻祈不认账,“为什么要道歉,包办婚姻有什么好的,而且我又不喜欢沈棠。” 光束混乱迷离,黎燃推了推向豪,笑得暧昧。 “沈棠长得漂亮,听话又乖巧,你退婚了,惦记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啊向公子。” “去去去,别烦我。"向豪一把推开他。 向豪这会儿正烦着呢,明明前几日一听说闻祈退婚,他就马不停蹄去沈家提亲,开出的条件让沈默山差点就当场叫他贤婿了。 可几日后,面对他的登门拜访,沈默山却始终避而不见,无论他再开出怎么样的条件,都无动于衷。 闻祈皱了皱眉,看了眼向豪,心底莫名生出股烦躁。 “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往外走,包厢门关上。 黎燃嗤笑了声,“拽什么拽,没了闻家和闻鹤之撑腰,啥也不是。” 酒肉朋友真没几个交心,闻祈最近穷的可怕,要不是他家生意有需要拜托闻鹤之的地方,黎燃也不会请他过来消费。 闻祈一走,一群人又重新哄笑一团。 而这些,闻祈浑然不知。 他从酒吧出来后,蹲在路边抽了根烟,却恰好看到闻鹤之的车从马路前驶过。 心中微诧。 恰好负责泊车的门童小步跑回来,和同伴闲聊,“刚才吓死我了,没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闻先生也会来我们这。” “好像是来给柏先生买单的。”同伴笑:“两位先生情谊真好。不过我看闻先生形色匆匆地,刚刚好像听到助理向司机交代,要去港台,难道是这么晚还有工作吗?” 闻祈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港台”二字像是触及到他脑海中的某根神经。 他踩灭烟头,鬼使神差地开车跟了上去。 - 事情没有得到妥善解决,闻鹤之说要面聊。 沈棠便去先去边上咖啡厅等待,点了两杯美式,时刻注意着门边动静的同时,还在思考解决方案。 沈默山态度坚决,家里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但她朋友不多,现在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只有Linda。 沈棠一直都有出来租房单住的打算,Linda偶尔也会帮她留意房源。 Linda前几日还和她说,现在谈了男朋友要搬过去同住,但租的房子还有半个月到期,提前退租的话押金是比不小的损失,如果沈棠能看上,可以直接和房东续签,届时帮她拿回押金就可以。 沈棠低头给她发过去消息。 沈棠:【Linda,上次你说的房子我想好了,打算租下。】 沈棠平日不喜欢麻烦人,但比起麻烦闻鹤之相比,还是麻烦朋友能够接受。 Linda回的很快:【可以啊,我得和房东说一下,你打算几号住进去?我把钥匙给你。】 沈棠:【今晚就搬,可以吗?】 消息刚发出去,闻鹤之的消息就弹出来。 W.【到了。】 沈棠收起手机,拿着打包好的牛皮纸袋出门。 闻鹤之车牌好认,劳斯莱斯就停在咖啡厅不远处的车位上。 燥热的晚风穿过马路鹤拥挤人群,吹起裙摆,沈棠快步走过去。 闻鹤之也恰好就在此时撩起眼皮。 月光昏晕,高高的小叶榕树枝繁叶茂,被身后霓虹照亮,小姑娘小心翼翼拎着两袋咖啡,小步雀跃踩碎细碎光斑穿过人群走来,微笑时唇边泛着两个浅浅的小窝,像小束光团般投落。 闻鹤之屈着的指节顿了下。 几秒后,沈棠已经走到车前,礼貌地敲了下车窗。 “闻先生。” 闻鹤之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脸上,温声:“上车聊。” 沈棠点点头,听话坐上车。 车里光线昏昧,她背脊挺直,悄悄抬眼观察闻鹤之。 男人松弛靠在后座,长腿自然交叠,白净的指节漫不经心搭在另一侧腕骨上,矜贵温雅,并无生气或者是不耐的情绪。 沈棠心里紧绷着的弦松了松,主动将手里咖啡递过去,“美式,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美式醇厚,但偏苦,沈棠上次在闻鹤之办公室见他制作咖啡,似乎并没有加奶或者糖,于是在店员的推荐下,点了不会出错的美式。 沈棠打算先拉进关系,再慢慢给他讲自己想到的解决方法。 但递出去后,又后知后觉地响起来,现在已经将近十点。 咖啡因影响睡眠,谁家大好人晚上十点喝咖啡啊! 沈棠的手尴尬在半空中,下意识想收回,却被男人接过。 带着温度的干净指节擦过她的,像一簇电流,小幅度从指腹划过掌心,如同在心上划过一条漫长的水痕。 咖啡杯抽离。 闻鹤之温声:“谢谢。” 沈棠无意识蜷缩了下手指,酥麻感尚未消散,她说:“不用谢。” 见闻鹤之收下咖啡,沈棠斟酌了下措辞,将刚才想好的解决方案讲给他听。 “闻先生,刚才我和我的同事联系了一下,她最近要搬过去和男友同住,房子还有半个月未到期可以先转租给我。” “现在我就去您家把东西搬过去,可以吗?” 沈棠目光诚恳,等待闻鹤之的回应。 男人却似乎在走神,视线虚空似乎飘落在后视镜的方向。 滚烫夜风吹入车内,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迈凯轮塞纳无声停在劳斯莱斯后不过半米的距离,主驾车窗半降着,搭着一只点烟的修长手指,闻祈的面容隐匿在烟雾和夜色里,眼神,却是盯着劳斯莱斯这边。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 “闻先生?” 沈棠疑惑,带着点颤意,似乎有些忐忑。 闻鹤之慢悠悠收回视线,垂睫,目 光落在她脸上。 两道目光晃然对上—— “沈棠。”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粤语低醇温和,尾调微微压落,松懒缠绵。 沈棠懵了瞬,眨眨眼睛,“怎么了?” 闻鹤之目光松软温和,注视着她,像一弯深不见底的海域。 “好,我们回家聊。” 第20章 20我们的家。 闻鹤之的声线淡淡落于晚风中,夜色滚烫,后方迈凯轮塞纳车里的闻祈指尖颤了颤。 下一秒,劳斯莱斯车窗升上—— 黑色防窥车膜严严实实挡住视线。 闻祈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可刚才沈棠主动送咖啡,和九叔有说有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看着很是熟稔。 闻祈以为,九叔和沈棠延续婚约不过是在乎闻家商业形象,其实并没有感情。 但这也不过才几天……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手里烟灰积了好长一节,风一吹,簌簌掉落,猩红烫到指尖。 闻祈皱了皱眉,涌上一股烦躁。 前方劳斯莱斯驶上马路,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尾剪影。 这场闻祈以为的无声的较量,却被闻鹤之忽视地很彻底,甚至连个眼神也未睇给过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一般。 沈棠更是不知情。 劳斯莱斯开至港岛深水湾,闻鹤之的私人别墅。 港区名流权贵住宅都极注重风水,深水湾环境清幽,依山望海,树木葱茏而蝉鸣不休,闻鹤之这栋私人别墅更是耗费45亿财力建成,占地面积将近六千公尺,当年一经建成就被港媒大肆报道。 夜色昏暗,湿咸海风吹淡燥热,绿光萤火在空气中疏落飘烁,两名保镖打开气派的铁艺大门,劳斯莱斯转弯后,需穿过一条Z字形的车道才能到达别墅正门。 今日得知先生要带太太回家,陈管家和保姆张姨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劳斯莱斯在夜色里停稳,别墅大的像迷宫。周助理率先下来拉开车门,闻鹤之单手抄着西服下车。 夹道站着一整排的保镖和佣人,此刻全都齐身鞠躬:“先生、太太欢迎回家。” 沈棠还未下车,就被这样大的阵仗吓到,震惊了瞬,下意识问:“闻先生,您平时回家也这么大阵仗吗?” 闻鹤之脚步微顿,语气温和,“不至于。但,今夜他们是在欢迎你。” 女主人。 闻鹤之的目光平静收回,继续往前走。 沈棠则似懂非懂“哦”了声,表示了解,然后同他们礼貌点头致谢。 张姨抬眼看见沈棠,虽然周助理早已经告知过今夜先生会带太太回家,但当真正见到时,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惊艳与欣慰。 她想起今日沈家先生打包送过来的行李,上前禀报:“先生,今日沈先生送来的太太行李,我们都已经按照吩咐小心搬到了……” 话未说完,就被身后陈管家轻咳一声打断,瞬间噤声。 但“行李”二字,还是被沈棠敏锐捕捉到了,她不解问张姨,却被管家滴水不漏地告知“具体得问闻先生”。 她于是将疑问的视线转投向闻鹤之。 前方两位佣人合力拉开橡木制的沉重大门,室内装修奢糜气派,挑高大厅水晶如瀑,繁式复古重工定制地毯柔软铺满每个角落,就连墙上随意挂着的一副壁画都是中外知名大家之作,处处尽显华贵讲究。 闻鹤之手臂搭着西服,长腿跨过台阶,拾级而上,却又似乎有意放缓脚步。 沈棠连忙小碎步追上,斟酌着问:“闻先生,我的行李……” 夜晚海湾处咸湿空气吹来,闻鹤之随手将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扔给管家,唇边染了点笑,平静又从容。 “在主卧。” 沈棠愣了两秒。 想应当是沈默山送东西时交代过她的身份,佣人们不知内情便搬到了主卧。 瞬间觉得实在是冒犯又过于叨扰,沈棠悄悄止住脚步,主动说:“我这就搬下来。” 闻鹤之不可置否,饶有兴致地侧目,看她。 沈棠抬头看了眼迷宫般大的别墅,刚刚还坚决主动的态度却瞬间犯了难。 她连人家主卧在哪都不知道,去哪里搬? 于是,一向落落大方的人,又犹犹豫豫地补上一句:“能……麻烦闻先生带路吗?” 闻鹤之收了笑,抬步,挺一本正经地说:“这路我只带一次,你要好好跟。” 可惜沈棠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微笑,“好的,有劳。” 闻鹤之眉头稍抬,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向前走。 沈棠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闻先生平时公务缠身,今日闲心陪她多番周折,已是难得温柔。 不过,有了行李的下落,闻鹤之的态度也松和,她便开始思考怎么搬运的问题。 光影重重,二人并肩穿过灯火如瀑大厅,转弯,然后乘坐电梯上楼。 身后。 陈管家小声提醒张姨:“先生第一次带太太回家,忘记周助理怎么说的了吗?” 张姨懊恼:“怪我,光顾着高兴,太心急了。” 俩人都是跟在闻鹤之身边的老人,且闻先生出手阔绰,对待他们从不刁难,老一辈人心眼实在,先生成家,带太太回来,他们是打心眼里高兴。 但周助理有嘱咐在先,太太和先生是临时结婚,也许感情尚且不算特别深厚。先生有自己的节奏,让他们不要过多插手僭越,以免到时好心办坏事。 - 闻鹤之的这处私宅共六层,建有电梯直达,经过空中花园和室内泳池,随着玻璃电梯一路向上,隐约将深水湾蔚蓝幽静夜景收尽眼底。 电梯到达六楼,长廊壁灯昏暗,羊绒地毯柔软无声。 无疑,闻鹤之的品味和审美,都是上乘的,墙壁上金黄相框里的油画,奢华之余又底蕴十足。 沈棠记得,三年前,这处私宅建成之时,曾有媒体采访过闻鹤之耗费如此巨大财力建造私宅之用途。 闻鹤之只轻描淡写回了句:“婚房。” 当时港媒以为他好事将近轮番蹲守试图抢到独家头条,却不曾想,闻鹤之往后一单就是三年。 他随口一句笑谈,散漫的也许从未放在心上,却让全港媒体如猴子戏耍般,全部白忙活了一通。 壁灯光线跳跃,绰约落至脚尖,前方男人穿着松绿色衬衫,高大挺括,侧影昏芒。 他们隔着三步距离,不算遥远。 窗外夜色静谧,偶有山雀低鸣。 锃亮皮鞋在主卧门前停住,闻鹤之问:“之前你说的朋友,是哪位?” 沈棠一路都在想待会儿该怎么将行李从深水湾运到出租屋的问题,被闻鹤之倏然一问,微愣了两秒,回答:“是Linda,之前和我一起给您做过采访的那位。” 似乎有点印象。 闻鹤之:“转租?” 沈棠仰脸看他,男人似乎挺疑惑的。 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不晓得她们这群底层穷比们的无奈之举也正常。 沈棠解释:“转租是承租人经过出租人的同意,将他承租的房屋或者物品二次出租给第三方。” 简单点来说,就是Linda的房子还有半个月到期,但她有事需要提前搬走。 因为房子先前签到协议是押一付三,Linda提前退租房东是可以不退还押金的,但Linda想拿回押金,而刚好沈棠又正在找房子,所以在征得房东同意后,将房子转租给她。 到时候,再三方签协议。 闻鹤之抓住重点:“合同签了吗?” “还没有。”沈棠反应过来,方才问Linda钥匙的消息她还没回,重新拿出手机低头查看。 Linda的回复在半个小时前。 Linda:【今晚恐怕不行诶,我钥匙落在男朋友公文包里,被他不小心带出国。】 Linda:【你很急吗?要不要我过来 帮你叫开锁的。】 看清上面两条信息,沈棠指尖微颤了下。 刚刚为自己找的后路突然行不通,现在时间已经将近11点,明日还要上班,麻烦Linda带着身份证过来开锁跑一趟,实在很不好意思。 沈棠进退两难,沉默着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周折。 昏暗光线里,闻鹤之侧身,眼睫轻垂,视线落在沈棠身上。 小姑娘刚才看了个消息就开始缄默,白皙的颈子低低垂着,两道好看的远山眉轻轻皱起,有点失神纠结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闻鹤之惯会洞察人心,且又比沈棠高出一个头,默了几息,平静收回视线。 “先进来。” 沈棠收起手机,往前走了几步,离闻鹤之近了些。 男人宽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上铜金色门柄,房门打开,主卧大的能养两匹马,装修却比外面的奢华更有温度,壁炉落地窗,清幽月光如水洒进来,宽大的床尾缩着一小团白色。 听见开门声响,那团雪白耳尖动了动,竖着尾巴跳下床,一个滑铲往门边跑过来—— 下一秒,沈棠感觉裙摆下的脚踝被一团毛绒绒的触感蹭过。 她低头,对上一双蓝绿鸳鸯眼。 浅蓝和淡绿,像一对透亮的玻璃珠子,和沈棠对上视线时,还卖萌似的wink了一下。!!! 竟然是只异瞳狮子猫! 小猫蓬松雪白的尾巴高高竖起,一边蹭着沈棠,一边对着闻鹤之喵喵叫。 沈棠心萌化了一瞬,刚才的烦恼像是被扔到了云边。 她这人喜欢猫狗,路上碰到只流浪猫都要撸两下再走,有的时候下班晚,和小区里那些晚上遛狗的人也能聊个半熟。 沈棠蹲下身出于本能地,下意识问:“闻先生,这是你的猫吗?” 问完过了两秒,才慢慢意思到不对劲。 这是小猫在闻鹤之的卧室里,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闻鹤之倒是无所谓地笑了下,“嗯,它似乎很喜欢你。” 他说完,小猫尾巴尖轻勾,响亮地“喵”了声。 似乎在赞同。 沈棠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它叫什么呀?” 闻鹤之勾着门手柄的手顿了下,“还没取。” 沈棠愣愣抬头。 小猫耍无赖躺在她的手心窝蹭,卧室灯光偏暖,轻轻落在女孩清丽面容上,恬静温柔,一弯杏眼里却含着懵懵然的水光。 “这么可爱的小猫,竟然还没取名字……” 语气似乎有一点点嗔怪的意味。 也是直到此刻,披了一晚上的假面下,才透出些真情实意出来。 闻鹤之停了几秒,有些失笑:“或许,我算不上一个称职的主人。” 沈棠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解释:“我没这个意思。” “没事。” 闻鹤之倒是一副虚心受教模样,“只是在想,之后一周我需要去英国出差,小猫独自在家。” 沈棠心底嘶了声,抬眸,与他对上目光。 闻鹤之的视线停在她脸上,眼底浮出一丝笑,“所以,能麻烦闻太太帮忙照料吗?” 他的声音低缓,顺着她的话递出台阶,“闻太太”三个字,听得人耳根酥麻。 沈棠犹豫了瞬。 小猫Q弹耳尖微动,对着她又“喵”了声,讨好般地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应下来。 沈棠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小猫的可爱攻势,心软应下,“好。” 夜风徐徐,闻鹤之视线并未收回,而是缓缓轻勾了下唇角。 20-30 第21章 21亲吻她的手。 闻鹤之确实忙,当晚就乘坐私人飞机前往伦敦。 沈棠则留宿在深水湾别墅。 她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是书,两个行李箱就能装完所有,收拾起来也很快。 期间小猫一直趴在桌子上监工,时不时伸出爪爪轻拨沈棠拿出来的东西,书页被胡乱翻皱。 保姆张姨怕它抓坏书籍,要将它抱回猫窝,结果没几分钟,小家伙又狗狗祟祟地跑了出来。 张姨又做势要去抱,小猫“咻”地一下躲到沈棠脚边。 “喵——” 沈棠低头,和它面面相觑。 小猫蓝绿色眼睛晶莹剔透似琉璃球般,蓬松雪绒的尾巴高高竖起,乖巧无害,又有点讨好的意味。 沈棠心软为它说情:“张姨,就让它在这儿吧,反正也没什么贵重东西。” 小猫附和地“喵”了声,颇有点猫仗人势的感觉。 张姨哭笑不得地应:“好嘅,可能刚接到家没多久,所有物品都是新买的,它还不习惯。” “小猫是刚接到家的?”沈棠疑惑。 “是啊,”张姨说,“柏少爷家祖籍是临清的,养了一窝狮子猫,昨日刚一断奶,先生就将它接回了家。”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沈棠问小猫名字时,闻鹤之说还未取了。 原来是她误解了…… 不过,沈棠还挺惊讶:“闻先生这么喜欢猫呢。” 张姨笑了笑,太太乐意了解先生她自然高兴,说的话便也多了些,“先生不仅喜欢猫,还喜欢海棠花。” “书房里收藏着很多不同品类的海棠标本,前阵子还特地从爱丁堡请了两位专家,专门研究一年四季都可以开花的重瓣海棠。应该没几日就能开花了。” 海棠喜湿润阳光气候,开花一般多在春季。 而现在是夏末,聘请专家跨洋研究海棠,反季开花,一切全凭闻鹤之高兴。 沈棠愣了愣,再一次直观感觉到俩人之间的差距。 “那一定很壮观。” “那处林子离深水湾不远,届时,先生一定会邀太太一同观赏的。”张姨说。 沈棠笑了下,她现在也只是暂时住几日,不太确定张姨是否知道她与闻鹤之的真实关系,但闻鹤之没说她也不会主动和人提,于是转移话题。 “小猫睡不惯猫窝,那今晚能和我睡吗?” “太太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沈棠低头,小猫正在亲吻她的手。 “喵~” 小猫的舌头有倒刺,舔在手心湿热微痒。 毛绒绒的耳尖微动,肉眼可见的,那双琉璃般眼睛里写满了开心。 刚好东西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张姨看着一人一猫相处融洽,眼角的笑褶也深了些,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沈棠礼貌道别。 闻鹤之的这只小猫不仅颜值高,还乖巧粘人性格好,都不用哄,几乎是一沾床就窝在沈棠的怀里睡着了。 夜色渐深,小家伙肚皮随着呼吸的动作,轻轻浅浅小幅度地起伏,四脚朝天,节奏均匀,是毫不设防的绝对放松状态。 沈棠曾经被安排过很多任务,但这是她第一次承担照顾一个小生命,在被它无条件地信任、喜爱、倚靠,几乎都不敢放声呼吸。 心里雪山尖尖,似乎有一角在悄无声息地默默融化。 同样,猫咪轻轻浅浅的呼噜声,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催眠药。 这一晚,深水湾安静清幽,沈棠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不知名的山鸟在林间幽鸣,沈棠一觉睡到自然醒。 简单洗漱过后,小猫也刚刚睡醒,正趴在桌子上拿爪子洗脸,蓬松雪白的尾巴下压着沈棠昨晚收拾出来帆布包,和准备第二天再扔掉的发卡,似乎在圈禁自己的所有物。 那发卡还是沈棠高中时和同学凑单买的,一水儿鲜红淡的苹果橙子梨形状,宽宽小小花里胡哨的,固定不了什么东西。之前一直被她放在房间柜子里吃灰,要不是沈默山,她都忘了还有这茬。 不过,看小家伙的样子似乎很喜欢。 沈棠走过去,想将小发卡全部拿出来,小家伙却停了动作,皱个小眉,爪子不太乐意地搭在她的手上阻止。 沈棠笑了笑,将刚刚抽出来的那个苹果图案的发卡别在小家伙蓬松雪白的刘海上,可爱娇矜得像个小公主。 沈棠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也是个完美乙方,既然答应了闻鹤之帮忙照顾小猫,就会每天报备小猫的情况。 她蹲下身子,给小猫拍照:“好可爱呀宝宝,来,我们拍张照给爸爸看看。” 小猫咪最听不得 夸了,一哄就好。 下一秒,小家伙搭在她手上的爪子挪开了,往帆布包里蹭了蹭,看向镜头的同时甚至还主动配合地wink了一下。 沈棠拍了两张照片,奖励性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顶,然后把照片给闻鹤之发过去…… 闻鹤之收到消息时,正是伦敦时间的零点,飞机落地不到半个小时。 加长林肯平稳行驶在伦敦小雨夜里,微信弹出三条来自沈棠的消息,男人从视屏会议中抽身,平静点开。 海棠:【[图片]】 海棠:【[图片]】 海棠:【它自己进麻袋了诶,偷走偷走(笑jpg.】 照片里,小家伙偏着头窝在一个白色帆布袋里,之前炸开的刘海被小心梳好别上发卡,全然不似前日周助理控诉的那样张牙舞爪爱搭不理,今日在沈棠面前就乖巧配合的不行。 还挺会见人下菜碟的。 闻鹤之轻笑了下,脑海中浮现小姑娘认真拍照的模样。 回复:【很可爱。】 与此同时,他不过回个消息的功夫,国内参加视频会议的员工们便偷偷在私聊小群里炸开了锅。 【我靠!闻总刚才竟然笑了,是不是刘经理的提案太蠢了,闻总没忍住?】有人合理怀疑。 刘明:【滚滚滚!闻总分明是在回微信,我都看到屏幕上反出来的绿光了。】 …… 【回微信?!!】 【你是说一向工作狂的闻总,竟然在开会的时候走神回微信?还笑得这么……】 【嘶,这么一品,闻总笑的还真……真有点宠啊,可闻总一向不近女色,这不符合常理!】 刘明想起来那日在总裁办公室,闻总似乎也是和一女子打电话,语气说不上来的宠溺鹤纵容。 他的手指按向键盘,刚准备说点什么,可下一秒—— 视频里的男人已经收了笑,金丝镜后偏薄眼皮微抬,隔着屏幕,却似乎不轻不重落在了他的身上。 “刘明,提案回去重做。” 刚才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冷漠平静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压迫感。 刘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立马正襟危坐,点头应下。 - 说是让沈棠帮忙照顾小猫,但实际张姨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只起到一个陪睡偶尔陪玩的作用。 甚至早上上班时,还有位司机顺路将她送到港台,沈棠万分感谢。 开完部门早会后,沈棠和Linda一同抱着电脑回到工位,途中Linda关心问。 “棠棠,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就要搬出来?” 沈棠长睫微敛,她并未和公司同事坦明身份,也不是个喜欢自揭伤疤的人,于是只含糊道:“和家里闹了点矛盾。” Linda拍拍她的肩,安慰:“没事,和家里长辈住在一起有时候就是会这样的,毕竟有代沟,很多事情他们也都不能理解。” 沈棠笑笑,但还是说:“等你男友回来了,拿到钥匙后我们就尽早把合同签了吧。” Linda想了下,觉得也是,反正她现在也不住,房子空一天就多损失一天的钱。 “那到时候,喊我来帮你搬家。” “好。” 今日没有外采,沈棠在办公室敲了一天稿子,下午六点准时下班。 早上送她的司机发来短信,说已经到港台楼下了。 沈棠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司机却只说,【太太,您别为难我。】 沈棠愣了下,猜测也许是闻鹤之授意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司机很注意分寸,接她的黑色宾利没有直接停在公司楼下,而是停在西北角一个相对比较偏僻的角落。 沈棠挎包和同事们一同走出电梯,一路气氛融洽。 突然有眼尖的同事看到正门停着辆骚气的紫色兰博基尼,惊讶:“谁家少爷博美人一笑来了?” 港台不缺美人,且颜值都不输女明星,大门口停豪车并不算多么稀奇的事。 沈棠只随意看了眼,并未放在心上,掉头去找闻家司机的车。 却没想到,在万众瞩目中,那辆骚紫兰博基尼“轰”地一声启动,追上沈棠。 车窗半降下,露出向豪叼着烟玩世不恭的笑脸:“沈棠,你真的好难约。” 沈棠脚步微顿,“向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不能找你吗?”向豪挑了下眉,语气随意,“上车,请你吃饭。” 沈棠平静拒绝:“不好意思,中午吃的很饱,现在没胃口。” 向豪并不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这么不给面子,是我筹码没给够?还是你忘不了闻祈?”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做出一副大度模样。 沈棠看了他一眼,很认真淡定地拒绝:“抱歉,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对你不感兴趣而已。” 还挺会一本正经气人的。 向公子第一次在女人身上吃瘪,但毕竟是真喜欢,小小生气过后,又打算再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一辆宾利就从西北角的榕树底下驶来,速度很快,他被迫让开。 气的向豪大骂“痴根”。 宾利主驾是张不认识的陌生面庞,然后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沈棠就已经熟稔得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甩了他一车尾气。 向豪咬了下后槽牙,表情阴鸷,拨通助理电话:“帮我查个人。” - 这场小插曲,沈棠并未放在心上。 吃过晚饭后,她上楼陪小猫玩了会儿,等到小猫玩累后,她也去洗澡睡觉。 闻鹤之是在凌晨五点回来的。 彼时外头落了雨,沈棠正好口渴,摸黑起来喝水。 别墅空荡,佣人们的住所是另外修建的,一般晚上洗好碗打扫完卫生后就不再过来。 沈棠才住一天,连家里的开关都没摸熟,索性打开手机闪光灯直接下楼了。 穿过幽暗长廊,从六楼乘坐电梯下来,世界万籁俱寂,只有雨水落在玻璃窗上“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楼。 劳斯莱斯开过“Z”字形车道,稳稳泊入车位。 助理撑伞,闻鹤之下车,一身深灰西服,剪裁利落,衬衫、领带、马甲一件不少,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抽身回来,长腿迈过台阶信步向前走,右手还握着手机,保持会议通话。 家里黑漆漆的,周助理摁开大厅的灯,瞬间水晶光线如瀑般坠下。 闻鹤之继续往里走。 电梯楼层数字不断下降,“叮咚”一声,到达一楼。 沈棠举着手机闪光灯出来,却发现一楼灯火通明,微愣了瞬。 下一秒,正好对上不远处闻鹤之的目光。 八月台风过境,风声呼啸,雨水湍急。 男人站在灯火通明处,西服挺括,长身鹤立,手里还举着电话,薄唇偶尔蹦出一两个单调的音节。 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砸在脚背,沈棠轻“嘶”了声,疼得差点掉眼泪。 电话那端停顿了瞬,接着传来一道调侃的男声:“Thereseemstobeawoman’svoiceoverthere.” 闻鹤之视线视线微微停顿,英伦腔低醇磁性。 “Well,it’smywife.” 第22章 22老婆的话要听。 这是沈棠第一次听到他说英文。 英伦腔调纯正低哑磁性,尾音勾着点慵懒的笑意,像一片羽毛,在她心上浅浅划过,荡开淡淡水波。 几秒时间,沈棠回过神时,闻鹤之已经挂断电话,垂眸,视线平静落于她身上。 隔着晃眼的水晶吊灯和凌晨湍急的雨。 沈棠呼吸滞了滞,后脊微崩。 没人知道一周的行程为何会缩短至两天,男人只是肩覆薄雨,从光影绰约处一步步走过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递到面前。 指骨修长,青筋脉络分明,在灯下泛着玉质冷光。 “还好吗?”他很绅士地问。 沈棠有点尴尬,没想过他会突然回来,一时惊慌才闹出这样的乌龙。 但现在脚背的疼痛感此时已经淡 了很多,她点点头,挺淡定地回:“还好的,没什么事。” 沈棠接过手机,没有触碰到他。 闻鹤之平静收回手。 一平一仄的短暂交锋后,场面重新陷入安静。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不尴不尬的,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也可以提提神起来刷早间新闻。 但沈棠此时的脑海里,却纠结着闻鹤之刚刚说的那句英文—— “Well,it’smywife.” (—这是我的妻子—) 对面说的也是英文,沈棠不知道身份,但从领证至今,闻鹤之一直都很忙,至于他们的关系定位,以及是否公开,都没有机会好好认真聊过。 沈棠悄悄抬眼,面前男人西装革履剪裁利落熨烫平整,正经得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抽身,金丝眼镜儒雅温和,只是离近了看,眼角有很淡的鸦青色。 他应当是有些困倦的,只是怠色未显,温雅端方的底子仍在,垂眸看人时,微落下的那抹淡淡的漫不经心感,更显禁欲矜贵。 他看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棠静默地站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问:“闻先生,刚才无意听到您打电话……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还不太合适公开?” 雨珠在窗台开花,璀璨灯光生出些许晃影。 她穿浅粉色碎花过膝睡裙,身段纤细婀娜,肤色雪白,微仰起的鹅蛋脸小小的,杏眼漆黑明亮,唇红齿白,乌色长发自然下垂,扫过白皙的后颈。即便未施粉黛,也依然漂亮的很直观。 闻鹤之目光没移,沉静平稳,“你不想公开?” 问题被拋回来。 沈棠微愣,对上男人沉沉的眸子,下意识否认:“没有……” “我怕贸然公开对我们双方的事业都会有影响,”她斟酌着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或许,我们可以等过段时间,感情更稳定一点再公开?” 略微试探的语气。 浅风穿堂,困意散的差不多,闻鹤之指骨轻抬,推了下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地说。 “可以。” 一直困扰着沈棠的事情就这么轻松商定,三言两语,快的有点不可思议。 却又很符合当下现状,和常理。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丝亮光。 之后闻鹤之上楼洗澡,沈棠却没了再睡回笼觉的心思,简单洗漱过后,安静观看早间新闻。 一整晚的雨将园子里所有草木都洗的郁葱新绿,今早夏蝉无鸣,七点半司机准时将宾利泊出,送沈棠上班。 今日有三位港大的学生要到台里进行暑期实习,人事请假了,A组组长在群里发布通知后,让刚通过实习不久的沈棠负责接待。 沈棠没什么意见地回复收到。 车子驶出深水湾道,司机小林年轻健谈,聊起自己18岁就追随闻鹤之的往事。 “那时候闻家内斗严重,闻先生刚回国,根基未稳,被五少爷坑到澳岛收购du场。我那老爹是个老赌鬼,家里家产全部败光后跳楼死了,我在du场当马仔赚钱给老妈治病,结果根本要不到薪水,还差点被打个半死,是先生命人救的我。” “马仔?”沈棠收起手机,有点好奇。 小林看着很年轻,穿着西服虽然高,但也文质彬彬的,完全不像是干过马仔的样子。 “是的,”小林笑着解释:“我之前是武校毕业的,身手不错,就一直追随在先生身边。虽然是司机,但先生心善,给的薪水也阔绰,足够请三位马仔和两位司机了。” 沈棠听完,赞同道:“闻先生是个好人。” 关于闻鹤之的江湖传闻不在少数,真真假假,但大多都是说他为人心思深沉,城府极深,手段雷霆各种不好惹。 但这两日,从他的保姆和司机口中,沈棠又了解到了一个和外界传闻完全不一样的闻鹤之。 信佛、心善、喜欢猫、还喜欢海棠花。 待人儒雅谦和,听起来,好像并不难以接近。 清晨的早雾退散,小林转动方向盘,平稳着拐了个弯。 沈棠想起来今日闻鹤之突然回国的事情,好奇问了句:“先生这次出差不是预计要一周吗?怎么突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排小林的目光闪了闪,不敢把自己告密的事情说出,只是话里有话地含糊说:“也许,是挂念太太吧。” 车胎压过水洼,积水四溅。 沈棠滞了半晌,下过雨后的气温有所下降,柔风拂过面颊,心脏有片刻的苏软。 但她是个清醒的人,刚才小林的目光有片刻闪顿,她还是更倾向于,小林不知道她与闻鹤之的真实关系,且闻鹤之突然回来一事也许涉及商业机密,才含糊说出这句话的。 所以,短暂心动片刻后,也并未当真。 - 而此时,深水湾别墅内。 沈棠所认为的,儒雅谦和的绅士好人先生闻鹤之,刚无情驳回了柏熙革的入住申请…… 时间倒回一分钟前。 “九哥,我又双叒叕被赶出家门了。” 柏少爷情窦初开,勇敢追爱却被狠拒,还没从失恋中走出来。一朝酒醒,还要悲催地接受自己被停了卡扫地出门的现实。 他放下酒瓶子,吐槽:“我家老爷子可真够无聊的,我只是当众跟女神表个白而已,又不是干什么败坏家风门楣的事,至于么?” 柏家是内地百年书香世家,后来柏熙革父亲这一脉赶上时代,移居港区从商,但书香世家傲骨清风的底蕴犹在。 柏老爷子这一出,还真至于。 闻鹤之没睡多久,困倦很浓,微倾身点了支烟,语气也稍显不耐:“所以?” 柏熙革一顿,说了半晌,终于说到正题,“所以,请问今晚我可以卷铺盖滚来你的深水湾别墅吗? 几乎片刻停顿都没有,闻鹤之:“不行。” “为什么?”柏熙革听到自家九哥冷淡拒绝的声音,难受得很不可思议:“九哥,你那别墅六层楼,房间多到我都数不清,我就随便住一间都可以的。你难道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闻鹤之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淡:“我和我太太的婚房,你来住,合适吗?” “咻”地一声,柏熙革左右两边膝盖各种一箭。 “九哥你真够伤人的。” 柏熙革深吸了口气,语气有点挫败,“得,与其在这被喂狗粮,我还不如回家同老爷子低头。” 闻鹤之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电话掐断。 一个半小时后,一向娇贵出行必须豪车接送的柏少爷罕见地换乘了三次地铁,精疲力竭地准备回家和自家老爷子低头。 路上无聊刷社交软件,点开一条推送。 #全港女性最想睡男人排行榜# #闻鹤之全港女性最想睡排行榜top1# 什么中二词条? 柏熙革盯着其中关联的闻鹤之三个字笑了好半晌,刚刚败落的心情全部一扫而空,长指轻弹,就给闻鹤之转发了过去。 柏熙革:【全~球~女~性~最~想~睡~排~行~榜~top1~~】 柏熙革:【(鼓掌jpg.】 两秒过后。 柏熙革:【不是我请问呢!为什么把柏熙革排在最末尾啊!!还说我是令人毫无欲望的小学生身材???】 柏熙革:【到底是哪个记者闲着没事干统计的!最好别让我抓到!(捏拳jpg.】 …… ………… - “什么?当时很火的那个全港女性最想睡男人排行榜是你统计的?!!好牛啊庄学姐!” 港台楼下的咖啡厅内,坐着三位年轻稚嫩的面孔。 因为是大学生第一份实习工作,投了好久的简历,又经过层层面试筛选好不容易才被业内翘楚的港台选上,几位工作热情高涨,不仅不约而同提前将近四十分钟到达楼下探路,还 和一起来的同伴混了个半熟。 被夸的学姐是庄羡,个高圆脸桃花眼,只比两位学妹大一届,钟爱漫画也混饭圈,之前还在业内以标题党著名的星耀传媒实习过。 见两位学妹一脸崇拜的模样,庄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还好还好,就是闲来无事随便搞搞。” 黑色宾利依旧在西北角榕树下停稳,同咖啡厅只有一玻璃之隔。 沈棠下车道谢的一幕正好落入咖啡厅里几个人眼中。 “快看!那好像是沈记者,”其中一位学妹赵暖暖,认出来沈棠,“和采访视频里一样漂亮。” 另一位学妹江星稍微安静一些,问:“沈记者朝我们这边走来,她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吗?” 庄羡放下咖啡,和他们对视一眼,“走,我们出去打个招呼。” …… 因为要接待实习生,所以沈棠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楼下等待。 她想过大家初入职场对职业怀有热忱,但当三位一起从咖啡厅走出来时,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惊。 庄羡比两位学妹都大一届,实习经验也丰富,主动问:“沈老师,您是在等我们吗?” 沈棠也刚结束实习没多久,被叫老师还有点不适应,和他们三人简单做了介绍后,就领着人上楼。 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台里的布局、部门以及领导班子后,因为入职流程需要下午人事回来再走,沈棠就先带着他们去找到各自工作岗位。 赵暖暖是联播部的,庄羡和江星都在编辑部,只不过一个在A组,一个在B组。 按照楼层顺序,先将赵暖暖送到联播部简单和那边的组长进行交接后,沈棠带着庄羡和江星下楼,前往编辑部B组。 B组组长生病请假,由许复莉暂代管理。 但从上班开始,许复莉头一次没有让助理泡她的养生花茶,而是双手抱臂,绷着个脸坐在工位。 昨日沈棠被游艇大亨向家公子追求的事,一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风头彻底将许复莉盖过。办公室里气氛微妙,所有人都不自觉将动作放轻,唯恐得罪了这个即将升任的新领导。 “许老师,等下我们组里要来一个新人,人事今天请假,是沈棠带过来的。” 助理黎冬顿了顿,她跟在许复莉身边多年,很会察言观色,状似不屑道:“这种累人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大家都不乐意干,要我说,她的业务能力跟您比,差的远呐。” 这话正中许复莉心中所想,她冷笑了声,“比不得人家年轻貌美,有的是公子哥儿给她送资源。” 黎冬顺着话头给她顺毛,“那位向公子啊,花心纨绔是出了名的,高调追求过不少女星呢,估计对她也就是玩玩而已。” “现在故意钓着人家,痴心妄想嫁入豪门,以后人家向公子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了,她指定都没地方哭呢。” 这一通分析听下来,许复莉心里明显松快不少,后背靠上转椅,刚想附和两句,下一秒,就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的沈棠,以及,她身边的两位新人。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有些话,自己关起门来说可以。 但被外人,尤其是当事人听了去,就好像有失风度又正好坐实了她嫉妒沈棠的事实。 许复莉脸上笑僵了半瞬,又恢复成原来那副冷漠矜傲的样子,黎冬也是瞬间低头,也不知道沈棠听到了多少。 反倒是沈棠最平静,“这是新来的实习妹妹,劳请许老师安排个岗位。” “至于我的个人私事,”她笑了下,唇角梨涡浅浅,看起来平和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也不似表面柔软,“就不劳您二位费心了。” 被这么堂而皇之地内涵,许复莉和黎冬的脸色变了变。 办公室其他人纷纷竖起耳朵,一脸有瓜但又不能尽兴吃的表情。 沈棠又细心交代了江星几句注意事项,完成交接后,就带着庄羡出了办公室。 走出去好远,静默了好久的庄羡才说:“沈老师,你可千万别答应向豪的追求啊,他玩的很花的,人品也很烂。” “我之前在星耀娱乐的时候,有老师拍到过不少他的丑闻,虽然都被买断了。” 平底鞋踩过格子窗的光影,沈棠笑了下,“放心,我对他不感兴趣。” - 近两日台风登录,各种事故频发,沈棠下午外采回来就开始写稿,一忙就忙到九点。 庄羡第一天入职就干这么高强度的活儿,眼里清澈的光灭了大半,留在办公室的只剩下半具行尸走肉。 Linda给俩人一人递了一罐咖啡,“回家再写吧,这雨晚些估计只会落得更大。” “好。” 俩人听劝地开始收拾东西。 狂风扯着玻璃窗,港台早有台风预警,路上行人车辆零星可见。 沈棠前脚刚回到深水湾,后脚雨果然就开始落大。 张姨煲完汤正准备端上楼,看见沈棠回来,担心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些,关心问:“太太,没淋到雨吧?” 沈棠摇了摇头,看见张姨手上端着汤,“您这是?” “先生感冒,胃口不佳,我煲了汤正准备送上去。” 闻鹤之生病了? 沈棠微微一诧,下意识和张姨说:“交给我吧。” 从一楼到六楼还挺费劲的,反正沈棠刚好要上去洗澡。 更何况,行李一事实在冒犯,闻鹤之没生气反而还容她住下,沈棠应当感恩。 张姨有点意外,但还是叮嘱:“先生在书房。” 沈棠了然,接过保温盅上楼。 暴雨倾盆,乌沉的天像是要覆落在海面,狂风将小树吹斜,张牙舞爪。 电梯一层层上升,“叮咚”一声,到达六层。 闻鹤之的书房紧挨着主卧,沈棠打算先送汤,再回去放电脑。 壁灯昏黄光线在墙边跳跃,沈棠抬手,轻叩三声。 礼貌又不失分寸。 几秒后,书房沉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炽亮光线从缝隙里倾泻出来,男人穿着西裤的长腿在面前停住。 乍从昏暗室外窥见白光,沈棠视线往上,闻鹤之没戴眼镜,也没打领带,烟灰色衬衫松开两粒,修长冷白脖颈上喉结轻凸,性感分明。 一开口,声线却明显有些哑,“何事?” 沈棠扬了扬手里保温盅,“张姨说你生病了,胃口不好,来给你送汤。” 闻鹤之微侧身,门开的幅度大了些,书房装修偏中古风,闻鹤之藏书很多,书柜与天花板齐高,甚至有些书还需要借助梯子才能拿到。 男人宽瘦指尖温度从沈棠手背划过,和上次一样,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盅,只是这回温度比上次高许多,手背一片灼热。 “你发烧了?” 闻鹤之敛眸看着她,不太在意地回:“也许吧。” 小姑娘在意的脸色不似作假,挺关心地蹙眉,“没量体温吗?” 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嗔怪亲昵。 闻鹤之注视着她,“嗯,没找到体温计。” 但其实体温计就在他身前书桌的柜子里,体温也提前量过,三十八度九。 闻鹤之承认,他说这话,有点故意的成分在。 沈棠居然也真信。 闻鹤之刚才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温度烫的吓人,但转瞬即逝,所以也不是很能确定。 家里没有体温计,闻鹤之身边也没个参照物,很难判定是否发烧,她想起来小时候孤儿院的老师曾经用手给她比对过体温。 这样的方式对闻鹤之,会不会越界了些。 可以他这样不上心的态度,让沈棠想起来之前报道过的几起年轻人发烧加班熬夜猝死的新闻,她真挺担心的。 纠结犹豫了好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上前一步,垫起脚尖—— 花果清香浅浅扑来,瘦白纤细的手腕微抬,闻鹤之眼皮一征,配合地弯腰。 视野里光影略暗,被男人宽肩挡住。 小姑娘冰凉掌心覆在额头,轻停片刻,嘟哝了声“真烫。”后,又抽回。 只剩一道轻轻水痕在心上,涟漪未收。 “怎么?”闻鹤之撩眸,黑瞳深邃。 沈棠抿了抿唇,他这几日伦敦港岛连轴转,昨夜突 然回来,外面下那么大雨,发烧是必然。 看向他书桌上那一堆文件,她试探性问:“你这个温度已经很高了,要不先休息吧,身体要紧?” 以闻鹤之的事业心,她以为会被拒绝。 没成想。 男人答应的轻而易举,“好。” 第23章 23“亲密薄,大胆爱。” 闻鹤之站直身体。 沈棠的视野里重新恢复光亮,在门口停了半瞬,跟进去,好人做到底般帮他简单收整桌上文件。 保温盅里盛的是清淡的药膳汤,闻鹤之胃口不佳,腕骨低垂着,有些懒怠。 玉白瓷勺碰壁发出一声“当啷”脆响。 他余光瞥到边上小姑娘正盯着展示架上的海棠标本看,扬眉,“喜欢?” 确如张姨所说,闻鹤的书房里收藏着许多海棠标本,深木色展示架大的能将书房一分为二,上面各种品类都有。 一个个精美的透明玻璃罩子围裹圈出一方天地,光炽独束,里面海棠花瓣枝叶脉络皆是栩栩如生,像是要将潮湿温暖的春天短暂留住,而又于墙面映出翩翩斑驳孤寂花影。 沈棠愣了一秒,回过神:“很漂亮。” 她并无富裕闲心,也不知道闻鹤之收藏海棠花背后承载的用意。 所以尽管这一墙海棠标本再如何精美漂亮,于沈棠而言就像是一场看不懂的艺术展,走马观花过后,只能浅薄又由衷地夸赞一句“很漂亮”。 这样中肯的回答,也算是在闻鹤之的意料之中。 他温声,“确实。” 沈棠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没喝几口的药膳汤上,似有所思片刻后,很认真地问:“您该不会是不想喝,然后在转移注意力吧?” …… 空气有两秒的安静。 闻鹤之目光顿了顿,稳操胜券的人生第一次出现意外,心思被猜中,一时竟落于下风。 光线明亮干涩,小姑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闻鹤之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奇妙、无奈、或许,还有些久违的温暖,就像药膳温融滑过胃里褶皱,心上蒙尘的珠子被人用绢布耐心擦了擦。 关心和在意都显得无限诚恳。 他笑,“太太亲自送的,我自然要给面子全部喝完。” 这话烫耳朵。 好似,不是她送的,他就一口也不喝一样。 沈棠抬眸,闻鹤之今日没戴眼镜,更显眉骨高挺,偏西式的眼窝深邃沉静,目光平和,不遮不掩。 长睫轻颤了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似乎有点越界。 热意弥漫上耳尖,沈棠不太自然地转开视线,“好,那您慢慢喝,小心烫。我就先去洗澡了。” 一句话将乍现的旖旎风月收了个尾,又尽数推回原位。 心脏跳的有点快,沈棠故作清醒般抽身,走时还甚至贴心地关上了门。 炽亮光线被锁在门后。 闻鹤之笑了下,修长手指慢条斯理,轻拨了下书页上挂着的垂丝海棠书签,兴致盛浓。 - 耳根热意还没散,沈棠拿了睡裙走进浴室。 昨天还单调空荡的盥洗台,先后放了两套洗漱用品,一边是沈棠喜欢的浅绿,另外一套墨黑色,是闻鹤之的。 他的须后水和剃须刀都放在柜子里,沈棠拉开,在另一侧摆上保湿用的水乳和面霜,不远不近,泾渭分明。 沈棠打开水龙头,雾气氤氲模糊玻璃镜,之前闻鹤之出差很忙,沈棠本打算借住几日等房子租好就走,但如今他临时回国,外面刮着台风,两个人被迫同处一个屋檐下。 ……或许,还要同睡一张床。 也是直到此刻,沈棠才像是对这段婚姻有了实感,后知后觉开始紧张起来。 沈棠洗完澡,吹干长发从浴室出来时,小猫已经在床上等她了,雪白毛绒绒一团,像个糯米团子。 沈棠摸了摸它的脑袋,开始心不在焉地写稿子。 中途Linda打电话过来。 台风过境,风球高达八级,港股停市,学校停课。 当然,也因为天气原因,Linda男友回国的日期被再次延长。 电话里,Linda抱歉道:“抱歉啊棠棠,我男友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了,房东也在国外,拿不到钥匙……所以之前说好的房子可能这段时间内租不了了。” 风暴席卷海岸线,掀翻岸边空渔船,玻璃窗外的世界狂风骤雨,屋内小猫睡的安眠,温暖明亮。 沈棠敛眸,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轻滑,这样烂的天气,虽然无奈,却也只能表示理解。 “没事。”她说。 Linda明显松了口气,“就知道你善解人意。” 沈棠干涩笑笑,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隔壁书房的门被打开,“嘎吱”一声,紧接着,过道柔软的地毯传来男人皮鞋走路的轻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 沈棠后背在一瞬间崩直。 “沈棠。” 男人轻哑的声线落下,紧接着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 耳边Linda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棠棠,如果你要是实在着急的话,可以先来我这里住几天,等后面天气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去找房子……诶!棠棠,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一秒的停顿后,沈棠“啪”地一声合上电脑,语音通话自动挂断。 动作里透着慌乱,心跳如鼔,做贼心虚一般,生怕再多一秒后续就解释不清楚。 她深吸了口气,缓了两秒才过去给闻鹤之开门。 “怎么了?” 男人很高,沈棠穿着平底拖鞋才不过到他肩膀,需要仰头看他,光束从头顶落下,落在他偏薄但又性感的唇形上,有点晃眼睛。 沈棠无意识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手指紧张婆娑着衣角。 闻鹤之目光偏移,限定版的哑质低音很性感,“我来拿退烧药。” 温度高的时间过长,他需要采取一些措施。 和原本预期的不太一样,沈棠明显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稍退一步,主动说:“在哪,我去帮您拿。” “床边柜,最上面那层。” 沈棠哦了声,环视房间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那个深檀木色床边柜上,走过去。 闻鹤之在玄关处,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更进一步。 沈棠才刚进来住两天,卧室大的能养两匹马,所有设施一应俱全,但她并不是乱逛随便乱动人东西的性子,对这里面的一些设施摆放还不算熟悉。 床边柜上除了几本金融类的书籍,没什么别的摆件,沈棠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不是退烧药,而是十多盒整整齐齐码放,没拆封的浅蓝Durex—— ——亲密薄,大胆爱—— 沈棠瞳孔凝滞了瞬,两秒过后,不太自然地别开眼睛。 身后。 玄关处光影交界,闻鹤之懒散靠在门边,漫不经心眺来一眼,视线落在她身上。 两道目光对上—— 沈棠整个人瞬间有种被灼烧的感觉,从耳根子到脸颊像是泛上一层嫩粉色,几秒钟的时间内,脑海里飞速运转。 之前闲聊时,张姨曾说过闻鹤之一直睡在公司顶层寓所,家里主卧空荡荡没有人气。而现在,她只是借住两晚,就出现这么多没拆封的套…… 似乎,很容易联想到,是她准备的。 停顿了两秒过后。 沈棠深吸一口气,很无力地为自己辩驳:“不是我准备的……” 闻鹤之目光并未偏移,有点好笑,又有点故意成分地叹,“哦。还以为,太太想同我培养感情。” 这话,是今日凌晨沈棠想了很久用来搪塞他的话。 没想到,现在被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沈棠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也要慢慢培养。” 闻鹤之举一反三:“比如,先留下来。” 他注视着沈棠,足够耐心。 沈棠也意识到,刚才和Linda的通话,闻鹤之听到了。 从一开始,闻鹤之就明确表达过不会离婚,那么也意味 着,虽然没有感情,但会是正常夫妻,而不是合作关系。 所以正常夫妻要做的,他们都会做。 牵手,接吻,夫妻生活,甚至更多…… 这一点沈棠心里早有意识,只是行为却一直在逃避。 刚才,闻鹤之……是在提醒? 沈棠敛了敛眸,“好。” 卧室里很安静,小姑娘也安安静静的,乖顺垂着头。 闻鹤之扯了扯唇,温声说:“退烧药,应该在那堆东西底下。” “哦……” 刚刚脑海中经历了一场思想大战的沈棠有点慢半拍,再次打开抽屉,拨开那堆整齐的Durex,手指跟耳尖一样烫。 认真翻了下,果然找到了最底下的一盒退烧药。 沈棠站起身,慢吞吞走到闻鹤之面前。 她洗完澡没多久,指尖还残留着沐浴露的香气,铝箔板放在男人宽瘦掌心,发出“窸窣”声响。 沈棠抽回指尖。 空气静了几秒。 她像是认真思考片刻后,抬眸看着男人,很认真地询问:“那之后呢?我们需要做什么?” 闻鹤之手拢掌心,目光平静注视着她。 “你想做什么?” 第24章 24回我们的家。 冷雨天,近距离弥漫着温和的檀香味。 沈棠稍抬眼睑,男人懒散靠在门边,低眸注视着她,漆黑深邃,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沈棠愣了一秒,故作淡定转移话题:“您今晚睡哪?” 闻鹤之挑眉,“你想我睡哪?” 沈棠察觉出话里意思不对,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起睡吗?” 话音落地,落针可闻。 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很期待一样。 …默了一息 “抱歉,”沈棠的声音低下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说:“因为……我第一次和人同居,您说要培养感情,我……没有经验,怕进度太快会……” 女孩的尾音微微发颤,闻鹤之静静听她讲完,像是终于生出那么点良知,唇角轻扯了下,“我睡客卧,感冒会传染。” 沈棠惊喜抬眼,“好,那等您感冒好了再……商议。” 小姑娘重新燃起生机,杏眼晶亮璀璨,话到嘴边机智地拐了个弯,可里边的生硬还是被洞穿。 闻鹤之唇角弧度稍扩。 同居第一晚,相安无事渡过。 沈棠却难得失眠,脑海里思绪像是一团被猫抓乱的线球。 她从小到大追求者不少,但正经谈过恋爱的也就闻祈一段,三个月,其中大半时间都见不着面,两个人各忙各的,社交圈和话题也不一样,聊不到一块去。 沈棠大多数时候只是听沈默山的话,时刻谨记乖顺,体贴,不要惹毛少爷,甚至她会在必要时装傻搪塞。久而久之,闻祈觉得她像个空有美貌的木偶,无趣死了。 更何况闻祈少爷身份摆那,亲密事多的是识趣的人陪他做。 所以沈棠感情经验可以说是相当空白,露怯是难免的。 沈棠闭上眼睛,静躺了两秒,又睁开,打开搜索框输入:婚后经营夫妻生活的注意事项。 她抱着认真严谨的态度,准备探索学习。 网速加载两秒—— ……跳出来一连串令人脸红心跳大胆的标题和卡通人图片。 沈棠“啪”地一声合上手机。 睡觉! - 港区天文台最新消息,登录台风风球已从八号风力降为三号,居民们可以正常上班上学。 小林惯例接送沈棠上下班。 一大清早,刚回到办公室,Linda就一脸八卦凑过来,“棠棠,昨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那道年轻的男声是谁啊?” “听动静,他好像还进你房间了。” 沈棠愣了下,没想到昨天电话挂那么快,Linda还是听到了。 脸色维持着镇定,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没,那是我哥来给我送水呢。” Linda半信半疑,“那你还租房子吗?我新加了几个中介,手里房源看着还不错,要不要今晚下班去看看。” 沈棠想起昨晚闻鹤之的提醒,摇了摇头,“先不需要了。” “OK.”Linda也同时松了口气。 港铁停运,早上办公室人稀稀拉拉的,一直到十一点半才全部到齐。 庄羡心如死灰回到工位,“上班第二天痛失全勤奖,我要碎了。” Linda拍拍她肩膀,“先别碎,收拾收拾跟我们出趟外采。” “啊,能不能歇会儿,”庄羡理了理狼狈的头发,“什么事这么急?” 沈棠低眉收拾东西,“二十分钟前,台风把黄埔新村一栋楼的外墙棚架吹倒了,路过三辆车辆被卷入里面,我们得赶紧过去。” 沈棠简单说明情况,庄羡表示了解。 三个人收拾完东西就往外走,正好和一个抱着束鲜花的人擦肩而过。 “请问,是港台采编部A组吗?” 隔壁黎冬刚好去茶水间给许复莉冲玫瑰花茶,看见一大捧鲜花,下意识以为是许复莉的狂烈追求者送的,于是习惯性指路,“你走错了,许老师在隔壁B组。” 送花的人重新看了眼订单,“没错啊,就是A组,我找沈棠小姐。” 一句话,乍起无数八卦之心。 黎冬面子被驳,脸色不太好。 台里早有传闻沈棠与许台花八字不合,前两日B组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续集能这么快上演,仿佛是对他们一大早遭心上班的犒劳。所有人都悄悄竖起耳朵,等待吃瓜。 “沈棠小姐在吗?”送花的人再次问。 沈棠脚步顿住,“我是。” Linda和庄羡也一脸好奇地凑过来,“谁送的?” 沈棠往回走了两步,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人。 那人昨晚还说要培养感情,该不会……真是闻鹤之送的吧? 送花小哥将花送到沈棠手上,解释说:“这花是网上定的,并没有留下姓名。” “祝您生活愉快。” 说完,就摁下电梯走了,留一办公室懵逼的人。 “可以啊沈棠,桃花不少啊,”黎冬率先反应过来,语气不阴不阳,“送花都送到办公室来了,可别影响工作啊。” 沈棠没理她,匆匆将花放回工位,又出去按电梯。 倒是Linda和黎冬共事多年,知道她的品性,“之前许台花的追求者天天送花,你不也乐呵呵帮忙收着,那个时候怎么就不影响工作了?双标也就算了,还破防啊。” 许复莉最近要升组长的风声很大,很多人忙着巴结,黎冬就是其中一个。 被说中心思,黎冬变了变,声调拔尖:“你说什么呢?” 正巧电梯到达楼层,Linda一脸说谁谁知道的表情,进了电梯。 落了下风的黎冬愣了半晌,察觉失态,锐利眼神扫过办公室,所有人全部噤声,敛下八卦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电梯门合上,乌烟瘴气彻底挡在门外。 庄羡对着Linda竖起大拇指:“Linda老师,你简直是我的嘴替。” Linda矜持地理了理长发,“还好,我还有更脏的没骂呢。一群老妖婆整天抱团欺负人,棠棠有教养不和他们计较,但别组的人欺负到我们组头上我可不惯着。” Linda继续说:“下次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和我说啊,我带你们骂人去。” 三个人相视一笑。 雨已经停了,台风依旧猛烈。 三个人匆匆赶到现场时,路口已经封闭,救援人员正全力施救,大厦外墙棚架坍塌的很厉害,残余部分还悬在半空摇摇欲坠,风很大,随手都有可能掉下来的风险。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13:03。 午间新闻直播连线记者。 - 深水湾别墅内。 海域深蓝清幽,书房满墙精美海 棠花影绰约斑驳,闻鹤之西装革履坐于重重花影的书桌后,刚从一场跨国视频会议中抽身,阖目轻捏眉心。 右手边,是今早新婚妻子为他冲的感冒药,临走时叮嘱他要趁热喝。 如今放久了,入口苦凉。 张姨上楼送来药膳,见他喝凉药,连忙关心道:“先生,这药放凉了苦,我去给您重新泡一杯吧。” 男人温声:“不必。” 书房里万籁俱寂,层层玻璃罩折射出耀眼光晕,远处深海蔚来静谧。 张姨小心放好药膳,出门时心下忍不住狐疑。 先生平时很少生病,自然也不喜喝药,以往生病都是吃药效更快无味的西式胶囊为主,今日怎么泡起中成药来了? 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闻鹤之抬起冷白腕骨摁了两下遥控,电视机应声而开。 突兀的午间新闻背景音响起,直播连线前方记者的画面跳出。 “大家好,我系记者沈棠,我所在嘅位置系黄埔新村,受台风影响一的外墙棚架畀吹倒,路过两部车畀卷入,可以睇到而家救援人员紧积极施救……” 门外的张姨离开的脚步微顿,听到沈棠名字的那一刻,慈祥的脸上浮出一抹原来如此的笑。 镜头里。 现场环境恶劣,狂风一直吹,楼层坍塌严重,上方的棚架还有随时掉下来的风险,而沈棠只是戴了个安全帽,就这么近距离逆风站在废墟边上,对着镜头外的观众讲解现场情况。 她纤瘦的身子被宽大的雨衣虚虚笼着,背脊挺直坚韧,纵使白净的脸上沾了不少污泥,也依旧有条不紊,一双直视镜头的眼睛格外沉静安稳。 冷苦的黄连味后知后觉涌上喉尖,闻鹤之一贯平稳的心跳,重重乱了半拍。 他拿出手机,通知司机小林备车。 天没晴够半个小时又开始下雨,湍急又突然,港口海面水浪汹涌,发黄的秋梧桐树叶被风吹落,在地面卷出好远。 沈棠这边,新闻直播连线结束后,伤员被送往医院,Linda带着庄羡过去跟采。 沈棠留在现场,对周边居民和救援人员都进行了采访。 一番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最后一轮采访结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点,打完外勤卡后,她收拾东西准备步行最近的车站。 周围一片冷寂,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坍塌的大楼此时在夜色里仿佛一只张着深渊巨口的怪兽,老城区的路灯因接触不良而闪烁,照出两三重孤影,沈棠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 风有点大,她撑着伞,拢紧衣服往前走。 风雨飘摇。 不远处的路口警戒线外,停了辆黑色宾利,在雨夜里打着远光灯,沈棠认出车牌。 像是在寂静无波的深海里流浪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安全绳。 她撑着伞走过去,熟练拉开后座的门,准备坐上去时,却微微愣住。 “闻先生,您怎么也在?”沈棠有些意外。 车厢昏暗,闻鹤之双手搭膝静坐于后座,深色西服熨烫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似是要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 陡然见光,深邃眸子侧目望过来,晦暗不明。 沈棠才想起来,她并未主动发消息给小林采访的地址。 宾利的前挡风玻璃上沾了不少泥土落叶,没人知道闻鹤之在这里等了多久。 夜色里,闻鹤之语气温和,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来接你回家。” 沈棠愣了愣,心底微潮。 她以往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上下班,曾经和Linda短暂组成过搭子一起上下班,可不久后Linda光速恋爱,家的方向改了,她们不再同路。 沈棠又重新变回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很显然,并没有。 沈棠收伞上车,纤瘦的手腕搭在工具包上,“谢谢。” 车辆开动。 闻鹤之没接话茬,目光却没移走,像是饶有兴致,沈棠有些不太自然地挺直背脊,半晌,他有点费解地问:“不闷吗?” “……啊?” 沈棠懵了一瞬,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倏尔,闻鹤之腕骨轻抬,带着檀香气味的暖香靠近,沈棠屏住呼吸。 下一秒,头上硬壳的安全帽被轻敲了两下。 “……” 沈棠才反应过来安全帽还没摘,尴尬的耳尖迅速蹿红,抬手解开卡扣将安全帽抱在怀里,“忙忘了……” 闻鹤之轻笑,小姑娘白净的脸上被还有早先沾的泥土没有擦掉,他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抽出口袋巾,“沈棠。” 沈棠这会儿正尴尬着呢,被叫到名字愣愣抬头,“啊?” 她仰头,脸上粉红的余温未褪,眼眸晶亮璀璨,懵懵的带点天然呆,说不出的清纯动人。 闻鹤之喉结轻滚,“过来。” 沈棠懵懵的,没多想,小幅度离他近了些。 安静得车厢内,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长睫轻颤了下,沈棠心里冒出一个猜想:闻鹤之不会是想亲她吧? 空调暖气温度刚刚好,蜷缩的手指温度稍稍回笼,随着动作的靠近,周身冷气融入内敛温和的檀香味。 沈棠并不排斥。 视野里,柔软的丝绸方巾坠坠垂落在脸上,遮住本就不亮的光线。 闻鹤之低眸,目光专注认真。 沈棠没躲,闭上眼睛,瘦长手指却紧张抓紧了衣摆。 呼吸交织,这几秒的时光,像是泄落芭蕉上的露水,一点一点落下,过程很漫长。 但预想中的亲吻却并没有到来,而是感觉到脸上的泥土灰尘,被人用方巾细致轻柔地擦了擦。 沈棠疑惑睁开眼睛。 正巧撞见男人眼底狭促的笑意未收。 “想什么呢?” 闻鹤之指尖的温度,透过柔软的方巾传递在脸上,短兵相接,可温度还是很滚烫的。 雨水淅淅沥沥打落车窗,前方小林全神贯注开车,不敢僭越多看。 巷口转弯,车胎碾过一地落叶。 方巾轻轻下坠,尾端小幅度晃动,连带着沈棠的心也跟着摇曳。 几秒过后,她眨了眨眼,无辜道:“只是在想,您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 第25章 25“过来,亲我一下。”…… 话音落地,静了几秒。 闻鹤之慢条斯理收起手帕,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还要劳太太多费心。” 有来有回,四两拨千斤。 沈棠耳根烫红,粉意蔓延到脖颈,不太自然地拨了拨长发挡住,“好。” 答应完后。 沈棠又忽然想起什么,倒真一本正经问起:“您今早药吃了吗?” “嗯。” 昏暗车厢里,闻鹤之居高临下,没一点心虚模样。 “一天两次,晚上还有一袋也要记得喝。”沈棠说完,有点期待问:“苦不苦?” 闻鹤之顿了一秒,“一般。” 沈棠眼底期待的光灭了一瞬。 因为免疫和抵抗力很弱导致老感冒发烧小病不断,那药她常喝,苦不堪言,每次喝之前,都得哄自己半天。 闻鹤之竟然能这么轻轻松松说出“一般”两个字,沈棠心里有那么点不平衡。 看着男人饶有兴致的目光,她忽然也有点不甘示弱,故作轻松地说:“我也感觉一般,一点都不苦。” 闻鹤之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一路小雨,宾利顶着夜色,慢腾腾驶回深水湾。 到家之后。 沈棠匆匆洗了个澡,在群里和Linda庄羡开通视频会议。 Linda和庄羡负责的是送往医院伤员和家属以及相关部门的后采,沈棠当时留在原地跟采,很多了解到的信息都需要及时同步。 闻鹤之则步入开放式水吧,扯开感冒药的包装袋,灰褐色的颗粒全部倒进玻璃杯里,倒水冲开,面色平静全部饮下。 两秒过后。 修长的手指从顶柜里勾出一颗糖,他又重新泡了杯感冒药。 别墅安静,廊道昏暗,主卧门没关,灯暖暖亮着。 沈棠洗完澡扎了个松散的丸子头,正耐心和视频那端的人核对信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沐浴露的栀子花香。小猫就在她桌子上跳来跳去,一宠一人,和谐共处,温馨的不行。 闻鹤之抬手,绅士地 轻敲了三下。 “沈棠。” 男人声音低醇,透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电话里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Linda调侃的声音就透过电流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棠棠,你哥哥又来给你送水啦?” “哥哥?”闻鹤之饶有兴致地挑眉,反问。 沈棠脊背一僵,尴尬地快速将听筒和话筒全部关掉,才回头,故作淡定地胡诌:“嗯……如果我说是她们瞎猜的,您信不信?” 闻鹤之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没拆穿,只是说:“过来把药喝了,就信你。” 沈棠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端着个玻璃杯,里面中药味儿大老远就飘过来了。 很熟悉。 是她常喝,并且要求闻鹤之一天两次的那款。 光是闻到味道就已经感觉到苦了,她甚至怀疑闻鹤之存心报复自己,有点不太镇定问:“我没感冒,应该不需要喝吧?” 闻鹤之语气温和:“你吹了一整日风,需要预防感冒。” “……您。” 说的有道理,沈棠找不出理由反驳,但那药的味道实在太苦,除了非必要时刻她一般不喝。 她不死心地问:“我感觉现在挺好的,能不能不喝?” 小姑娘皱着鼻子,语气软下来,带了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企求的意味。 闻鹤之残忍勾唇,“不能。” 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沈棠心如死灰,但也知道闻鹤之说的有道理,接过玻璃杯,水温是刚刚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她捏着鼻子仰头一鼓作气全部喝完。 褐色液体在玻璃杯里缓缓消逝,小姑娘清丽瓷白的脸一点点染上红意,一半是苦的,一半是憋的,两道好看的远山眉轻微皱在一起,苦涩,憋屈,跟喝毒药一样,又莫名生动可爱。 看的闻鹤之很有负罪感。 却又忍不住逗逗她,故意问:“苦吗?” “苦。” 沈棠喝完,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 直到下一秒,听到闻鹤之的轻笑声,她才反应过来。 ……好像,被套路了。 沈棠脸尴尬升温,同时在心里无限懊恼,之前干嘛要在车上嘴那么快。 自己给自己挖坑。 她将最后一口药咽下,脸颊红温依旧,却装作一派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那个……闻先生,小猫的名字想好了吗?” 这天聊的,前言不搭后语。 堪比上一秒还在聊彗星撞上地球,而下一秒话题就扯到了明天不会下雨。 闻鹤之低眸,小猫就在脚边,仰脸看他。 很可爱。 他温声,“糖糖。” 沈棠微滞。 tangtang? “那个tang?”她问。 闻鹤之宽瘦手掌在她面前摊开,像是变魔术一样,摊开的掌心上出现一颗镭射纸包裹的糖果,他的语气慢条斯理:“这个糖。” “吃么?或许可以压一压苦味。” 被药苦麻了的沈棠眼前一亮,显然惊喜,愿意放弃面子,“谢谢。” 顿了顿,她看到脚边乖乖的小猫,又补上一句,“糖糖这个名字很好听,特别衬它。” “喵——” 小猫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也很满意。 闻鹤之唇边笑意略深了些。 荔枝味的糖果,唇齿留香。 喝完药后,闻鹤之去书房办公,沈棠也坐回桌前。 这回长了心连上蓝牙耳机后,才重新打开视频通话。 “棠棠,刚刚怎么突然不在了?”Linda笑得有点八卦,“你那是亲哥哥,还是哥哥啊?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得吗。” 信息基本同步的差不多,所以气氛就相对轻松起来。 “喝药去了。” 跟闻鹤之相处了几天,沈棠仿佛将他不动声色的本事学了过来,即便再尴尬地场面,也能保持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Linda笑,“有哥哥关心,真好。” 庄羡听不明白她的话外之音:“好羡慕,不像我哥只会和我抢饭吃。” Linda再一次发出爆笑。 沈棠云淡风轻喝水,反倒是,庄羡想了一宿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庄羡再次一脸不解问起这件事。 Linda一脸高深拍拍她的肩,“小孩别想那么多,玩儿去吧啊。” 庄羡:“……” - 之后接连几天,沈棠都收到了花,粉玫瑰、郁金香、洋桔梗、每天都一大束,包装精美且不重样。 香气扑鼻且工位摆不下,她在工作之余就把花束拆开放入灌水的花瓶中,天气晴了光一照,办公室里那股淡淡的死感都淡了许多,甚至有同事开始期待明天她会收到什么花。 当然,也有人不淡定。 黎冬给许复莉泡完花茶,状似无意提起,“天天收花,这让花粉过敏的人怎么办?” 许复莉犀利的眼睛看着她,“你花粉过敏吗?” 黎冬被她猛然一问,下意识摇头,“不啊……” “不过敏就少说话。”许复莉语气意味深长,“不然,被有心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容不下一个新人。” 黎冬是她培养起来的,这几年一直亲自带在手底下做事,前几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黎冬说的话已经让台里产生不少风言风语,平常,许复莉是不怕的。 但最近她晋升在即,风评很重要。 今天这话,她一半警告,一半提醒。 听得黎冬心里一紧,忙道:“知道了黎老师,以后我会好好注意的。” 廊道电梯响起,送花的人又来了。 半分钟后,不远处的A组办公室爆发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许复莉收回视线,眼镜遮住了眸低一闪而过的阴鸷,“茶放着,回去工作吧。” 黎冬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A组这边。 沈棠今日收到的是一大束栀子配粉白荷,时下最火的新中式包装,牛皮纸上字帖的毛笔字摘自一本绝版佛经。 “哇哦!好运莲莲啊沈老师。” 庄羡看着上面的莲蓬,“这个莲蓬还可以吃诶,真好。” “让我来查查荷花花语是什么,”Linda打开手机,查了一会儿,说:“花语是清白、纯洁、坚贞不渝的爱。棠棠,这是借花表白啊。” “这人有点意思啊,送这么多花,连个名字也不留。” 沈棠手指拨弄上面的栀子花瓣,有点失神。 昨晚,她用的就是栀子花的沐浴露,闻鹤之闻到了。 半个小时过后。 廊道电梯再次响起,一位小哥再次抱着一束红玫瑰敲响了A组的门。 “请问,沈棠小姐在吗?” 门边人微微一愣,指了个位置:“棠棠,你的花。” 沈棠敲字的指尖停住。 Linda也同时奇怪道:“今天不是收过了吗?” 小哥将花送到沈棠面前,“沈小姐,请签收。” 这束花的风格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沈棠犹豫了下,看见里面夹着一张卡片。 ——晚上浅水湾TheVerandah赏脸吃个饭? 并没有留下署名。 - 下午柏熙革攒了个局,定在南山居,刚好闻鹤之商业洽谈结束,顺路过来。 柏熙革把牌一丢,迎上去:“九哥,你怎么才来。” “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今日没下雨,窗外天是黛青色,男人一身墨色西服剪裁得体,挺鼻深目,长腿迈过台阶,温雅矜贵中透着丝漫不经心的倦怠。 席里都是几位相熟发小,也都相继起身来迎。 闻鹤之会来,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从认识开始,这位不沾风月,严谨禁欲的工作狂的性子就一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刻板印象。 “九哥,刚刚柏三说你来,我还以为是开玩笑。” 盛旭 替他倒酒,手腕却被男人轻轻一档。 盛旭不解抬眸,闻鹤之淡声解释:“最近感冒,太太不让喝酒。” “太太?!”盛旭像尖叫鸡一样炸起,“别告诉我,你结婚了。” 其余几人也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样子。 “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想过全场任何一个人会结婚,唯独没想到九哥你,你真结婚了?没开玩笑吧。” 闻鹤之喝茶,八风不动,“嗯。” 盛旭这下不淡定了,目光在全场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心虚喝酒的柏熙革身上,“柏熙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啊,”柏熙革放下酒杯,一脸无所谓地说:“九哥本来也没想瞒着,谁叫你们几个非要去南极逗企鹅,消息不灵通怪谁。” “我们消息不灵通?”盛旭好笑道:“那是谁得知了某人追爱被拒,急匆匆赶回来安慰的?” 嘲笑柏熙革的感情史,几乎都快成每次聚会的保留老节目了。 几人互怼几句,气氛也就此活跃开来。 闻鹤之淡定喝茶,置身事外,只是唇角微不可查卷了一下。 话头转来转去,最后又重新转回闻鹤之结婚的事上。 盛旭八卦地问:“九哥,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和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包厢里静了几秒。 闻鹤之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碧波轻荡,沉思片刻,似乎在酝酿措辞。 柏熙革率先替他挡回话题,“你这话九哥不好回答,但……唉。”他叹一口气,“反正,手段不光彩就是了。” 盛旭:“?” 闻鹤之:“……?” 五点过半,日头缓慢西沉,橙金色晚霞将云层浸染,天色渐暗。 闻鹤之看一眼腕表。 “抱歉各位,先失陪。”他起身,拿起搭在座椅上的外套。 盛旭问:“做咩,这么急?” 闻鹤之:“接太太下班。” 被喂到狗粮的盛旭:“……” 柏熙革一脸我早就知此,你还偏要问的表情。 闻鹤之从南山居出来,上了常接沈棠的那辆黑色宾利。 霞光万倾坠落海岸线,将黑夜与天光彻底分明,落过两日雨后气温明显凉爽许多,树叶像是在一夜之间变黄,打着圈儿掉落地面。 周特助递过来一份文件,如实禀报:“先生,今日的花已经给太太送过去了。这是浅水湾那套别墅的房屋赠予协议,律师已经拟订好,就差您和太太签署了。” 闻鹤之骨节分明手指翻开协议,几秒过后,接过钢笔,在赠予人那栏签署上自己的名字。 - 六点整,沈棠难得按时下班。 花束太多,工位上摆不下,她将今日那束栀子粉白荷带上,边下楼,边给闻鹤之发消息。 沈棠:【[图片]】 沈棠:【花好多,办公室都摆不下了。】 那边回的很快。 W.:【很有艺术感。】 沈棠看着那张自己插的乱七八糟花的图片,愣了半秒,不太确定这话是褒还是贬。 电梯下到一层。 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不少小姑娘围在门口小声惊叹。 “哇!这是哪家少爷来接女朋友了?” “那是兰博基尼吗?看着好炫酷。” 沈棠听到熟悉的字眼,视线往外看,看到那辆眼熟的骚包紫兰博基尼。 正巧,向豪也看到了人群之后的她。 沈棠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向豪直接踩灭烟头,主动走过来,拨开人群。 沈棠对向豪没什么好感,更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惹麻烦,于是趁着人群骚乱,下意识顶着包,掉头往写字楼的后门跑。 西北角,停着熟悉的黑色宾利。 沈棠心稳了稳。 却还是被向豪追上。 “一起吃个饭?”向豪今日梳了个正式的背头,西服妥帖合身,领口系着温莎结,很重视的样子。看到沈棠怀里抱着的花时,微顿了一下。 “我送的不是玫瑰花吗,你怎么抱一束这个?” 沈棠反应过来:“玫瑰花是你送的?” 向豪,“你收到了?” 沈棠沉默了瞬,“抱歉,玫瑰花我没收,晚上我也没空陪您吃饭。” 她不喜欢欠人情,也不随便应下不认识人的邀约,所以在看到卡片的那一瞬,将玫瑰花退还给了送花小哥,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向豪不死心,拦住沈棠的去路,“拒绝的这么干脆,晚上有事?” 沈棠目光与他平视,并没有半点退缩或者妥协的意思,直接了当:“向先生,我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同你说的很明白,我们不合适,我不喜欢你,对你也同样不感兴趣。” “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向豪毫不在意,“也许,你接触接触,就对我感兴趣了呢?” 说着,他就恬不知耻地伸手要来拉沈棠的手,却在半空被拦住。 向豪吃痛,不耐回头,“谁啊!找死么?” 半空中,小林肌理结实的小臂毫不费力地捏着向豪的咸猪手,“烦请言行放尊重点。” 向豪痛到脸色胀红。他这样的公子哥,平日里酒色犬马,内里掏空,根本招架不住曾经干过马仔的小林。 只能出声威胁:“你、你这个死马仔,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在港区混不下去?” 向豪调查过小林的背景,知道他有个好赌的爸生病的妈,之前在赌场当马仔,后来给闻家当司机。 小林单手摘下墨镜,手上力道收紧:“不信。” 向豪疼的咬牙:“你,你别太过分,沈棠,快让他松开!他不过是个司机你跟着他没前途……跟着我,你以后都不用上班了,呆在家当富太太,怎么样?” “少废话。”小林拽着他,硬生生给沈棠让出一条道。 沈棠投过去感激的眼神,然后迅速小步跑向车子,拉开后座,坐上去,重重合上车门。 被骚扰的余惊还未过去,心脏快速跳动,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 却对上一双深邃温和的眼眸—— 闻鹤之八风不动坐在后座,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车外,是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以及向豪不断吃痛的喊叫声。 车内。 栀子花香气铺满车厢。 距离过近,沈棠有点窘,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小声问:“您,您怎么也在?” “正好路过,接太太下班。”闻鹤之答的从善如流。 路过就撞见她如此窘态,未免也太巧了点。 外面小林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向豪骂的很脏,沈棠揪紧裙摆,唯恐闻鹤之不高兴。 却没想到,男人只是轻声问她:“有没有受伤?” 沈棠一愣,“没有。” 小林及时出现,几乎是碾压式吊打向豪,导致他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面前男人平静温和,晚霞余晖的光芒照进车内,落在他落拓肩头,衬得整个人温雅贵重。 沈棠记起来上次雨夜,向豪骚扰她,也是被闻鹤之撞到,出手搭救。 见闻鹤之目光落在窗外,她主动解释。 “他是闻祈的朋友,向家公子,一直想让我做她女朋友。” 她说的相对委婉。 但闻鹤之都知道。 他手指轻摁屏幕,语气冷沉:“把向公子请过来。” 小林耳上挂着蓝牙耳机,收到指令,强行将向豪“请”了过来。 向豪还在骂骂咧咧,围观群众越聚越多。 沈棠视线触到闻鹤之搭在控制车窗的按钮上,猜到他要干什么后,心里一慌,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指。 闻鹤之侧眸,用眼神询问她。 沈棠低声说:“外面人太多了……” 搞新闻的收集消息和传播能力都很强,沈棠怕自己和闻鹤之感情还不稳定就曝光,会平白惹出很多麻烦。 细碎霞光透过小叶榕树枝桠洒落下来,落在小姑娘乌黑长发上,她仰头看着他,发丝细软,尾端微微垂坠在闻鹤之的手腕上, 像电流扫过,一双杏眼如同麋鹿般清澈见底,带着点企求的意味。 手指被她攥在手心抓住,力道有点紧,温度是热的。 外面小林还在等待下一步指令,丝毫不知情车厢里此时正暧昧横生。 闻鹤之平声问:“太太的意思是,放过他?” “先暂时……可以吗?”沈棠为难地说,“至少,不要在这里。” 沉默片刻。 闻鹤之目光晦暗不明,“可以,但有个条件。” 沈棠问:“什么?” 闻鹤之的视线无声且缓慢地划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她两瓣微张的粉唇上,慢条斯理的。 “过来,亲我一下。”他说。 第26章 26今晚……一起睡? 晚霞的光晕透过繁茂枝叶,低低垂落,晕出柔和轮廓。 沈棠心脏险些错跳一拍,纤长的睫毛轻颤。 亲、他、一、下。 男人声线低醇哑质,一字一句,清晰在她脑海中无限循环。 水盈盈的杏眸稍抬,对上闻鹤之西装革履,温雅贵重,又正经禁欲的脸。 怎么看,怎么违和。 好几秒过后,沈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亲、亲哪儿?” 外面小林揪着向豪,一个绝对上风,一个骂骂咧咧,围观群众一大把,玻璃窗是特制的,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可副座还坐着目不斜视的周助理,沈棠脸皮很薄,不好意思。 闻鹤之眼皮松懒垂下,盯着沈棠唇的视线没移开,看着她鸦羽般长睫不断煽动,眸底染了点深意的笑,反问。 “太太觉得,亲哪比较合适?” 沈棠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这是把主动权和选择权都交给她的意思? 手指紧张的攥巾裙摆,纠结片刻后,沈棠手腕撑住柔软皮革坐垫,小幅度靠近。 花果香浅浅扑过,闻鹤之抬手摁动按钮,后座隔板升上。 空间独立暧昧。 落日的光晕从女孩的发丝间穿过,闻鹤之第一次拥有这样的视角。 女孩软软的唇瓣,在脸侧轻轻碰了一下,温热青涩的,像一片小羽毛,轻轻从心上划过,一触即离。 她的脸上漫着血色,仰眸不太确定地问:“这样……可以吗?” 沈棠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像一个生涩期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学生。 闻鹤之喉结轻滚。 如果他说不可以,她就会一直亲吗? 窗外的夏风扫过,落叶簌簌作响。 闻鹤之敛眸,点开屏幕,重新对小林下达指令收手。 “!” 沈棠有点惊喜,显然没想到闻鹤之会这样好说话。 又或者说,是因为他并未将向豪放在心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停止,小林虽然不明白先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也不会逾矩多问,听话放了向豪。 黑色宾利稳步驶上马路,向豪在人堆里当众被下面子,心里怨恨,很不服气地追骂:“痴线呐!”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车尾气。 天彻底黑下来,深蓝的海岸线与漆黑天幕分界线明显,宾利驶离闹市,上了环海公路。 沈棠悄悄抬眼去看闻鹤之,她自觉脸上余温未褪,而他从始至终云淡风轻。 甚至,还闲心逸致地让周助理找出所有,闻氏和向家关联的产业,全部垄断撤资。 沈棠在旁边听的心惊胆颤。 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港媒说的闻鹤之不好惹,表面一副看似温和儒雅的圣人皮囊,实则掌控一切,漫不经心几句话,谈笑间就能直接掐死一家企业的命脉。 她不太自然地偏过头,被他这样强大气场惊到,想默默移开距离。 微小的动作,却没逃过男人眼睛。 手腕蓦地被抓住。 闻鹤之骨节修长的手指,藤蔓般攀上来,“怕我?” 被抓包,沈棠有点尴尬:“没……” “说谎。” 手心被惩罚性地捏了下,不轻不重。 沈棠不敢反驳。 车内小灯亮着,能清晰看到她的每一处面部表情,闻鹤之注视了几秒,从桌板上拿过一份文件,递给沈棠。 “翻开看看。” 沈棠一只手被闻鹤之牵着,另外一只手空出来,接过文件,放在腿上翻开。 她毫无预兆,却在翻开的那一瞬间,瞳孔微微停滞住。 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 房屋赠与合同。 赠与人那栏,闻鹤之三个字,遒劲有力。 受赠与人那栏,还空着。 沈棠呼吸微窒,心脏像是壁炉里的火苗般扑通跳跃个不停。 浅水湾的别墅,五千公尺。 几乎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她缓了几秒,试探性地抬眸问:“这是奖励吗?” 亲一下得到一套房,沈棠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个离谱的答案。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还可以再多亲几下的。 闻鹤之看穿她心中所想,骨节分明的冷白长指递过来一根钢笔,好笑提醒:“这里签字。” 沈棠拧开笔盖,再受赠人那栏快速签上自己的名字,生怕慢了一秒,男人就会反悔一样。 闻鹤之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 那份房屋赠与协议由闻鹤之的百万律师团拟订,又提前去公证处公证过,所以在沈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生效的了。 除了合同,还有房本也一并交到了沈棠的手上。 曾经心中设想过无数次想拥有的安全屋,竟然在今天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来到她身边。 入睡前。 沈棠将两份东西装进塑封袋,保存好后,压在枕头底下,才敢安心睡觉。 但这个夜晚,也有人过得不安心。 向家老爷子得知闻鹤之撤资一事,气的心脏病发,连夜进了医院。 什么都不知道的向豪,三更半夜喝完闷酒回家,迎来的却是父亲向淮生的家法。 向母在边上试图劝说,却被向淮生一眼瞪的闭了嘴。 向豪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爸!我不就喝了点酒吗,您犯得着动家法吗?” “你以为事情只是喝了点酒那么简单?”向淮生提着鞭子,脸上怒火止不住,“现在闻氏撤资我们所有企业,你爷爷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气住院了!” “闻先生亲自带话,让好好我管教儿子。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向淮生一鞭子抽到向豪背上,一身酒气全部惊醒。 闻……闻鹤之? 他惊恐地反复在脑海里,不断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 第二日的天气依旧很好。 昨天闻鹤之似乎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没有再订花送过来,但沈棠却被主编方与雯请到了办公室。 沈棠以为是因为昨天向豪在楼下闹事的事,进去之前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主编只是和蔼地请她坐下来。 沈棠挺忐忑的。 方与雯和蔼给她倒茶水:“棠棠,这段时间你在台里的表现和专业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前段时间你给闻先生做的那个财经专访,还帮助我们台媒体涨了很多粉丝。” 沈棠愣了下,面对领导的夸赞,不太自然地谦虚笑笑,“是台里老师教的好。” “你不用谦虚。”方与雯笑,“你这个成长速度,在我们台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的了,我现在手里还有一个活,想交给你。” 沈棠坐直身体,“您说。” “后天有场塞车比赛,需要一个记者现场直播和采访,这段时间国内外各个项目的比赛太多,台里的体育栏目的记者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所以想请你过去支援一下。” 沈棠实习的时候在财经栏目待过,实习结束之后负责的就一直是民生栏目,关于体育赛事类的,没怎么接触过。 方与雯跟沈棠开这个口,也是经过多放考量的。台里体育栏目的记者人手不够,从别的部门调过去,也都是要从头开始适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工作能力强,且适应能力好的呢? 今年入职的这批新人里面,就沈棠最拿得 出手了。 当然,她私心也是偏向这个小姑娘的。 沈棠静静听完,没多犹豫,点头说:“好。” “往年赛事和车队的相关资料,我让人发给你。”方与雯想了下,提醒道:“不过,据我所知今年有两个新车队的加入,实力很强,他们的相关资料还得你辛苦收集。” 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全部一个个收集。 沈棠表示明白。 从办公室出来后,沈棠回到工位,同事们都对她投来同情又八卦的目光。 Linda关心问,“棠棠,没事吧?” “那个傻冒向豪来骚扰你,明明是他的错,”庄羡义愤填膺,同时又想不通,“为什么职场上,受流言蜚语和承担后果的却是女性。” 沈棠安慰地拍拍她们的肩膀,“谢谢关心,但主编找我是交代工作的。” 俩人皆是一愣,“什么工作?” “就是过几天有个塞车比赛的直播,需要我过去支援。” Linda心里石头明显放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因为昨天的事情,主编要说什么呢。” 沈棠笑,“主编应该不在意这些。” 方与雯绝对算是个好领导,身为女性,更容易体会和共情女性的不易。 更何况,沈棠什么也没干,谣言止于智者,而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所有吃瓜群众也一应而散。 沈棠收到体育栏目的前辈发过来的邮件资料,点开,细心查阅。 其中提到的新加入的两支车队,其中一支车队的名字很眼熟。 FlyingRocket. 好像是闻祈所带领的车队。 她在网上搜他们的赛后视频资料时,看到一条很炸眼的新闻。 【闻生出轨食人花,自食恶果暗巷捡垃圾吃!】 照片里,闻祈没了往日的少爷矜贵模样,一身朴素的短袖短裤,四周是年久失修的鸽子楼,他皱着眉头,站在巷口垃圾桶旁边抽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Linda的工位就在沈棠旁边,喝水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一眼电脑屏幕,差点笑喷,“这不是闻家那小少爷闻祈吗?” “怎么会惨到捡垃圾吃?” 沈棠随意翻滚了下新闻。 文章里介绍说是闻祈和女朋友吵架下楼抽烟被拍,通篇都在描述他离家出走之后,过得有多不好。 沈棠像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语气平静,“好像是离家出走了。” “那确实应该过得挺惨的。”Linda还是想笑,“不过港媒也太损了,这标题取的,笑死我了哈哈哈。” 沈棠看的没什么情绪,平静关掉新闻。 - 沈棠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过去的比赛和车队资料全部了解下来,第二天是周末,紧张的生活可以得到短暂的喘息。 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给糖糖喂完水和猫粮后,随意把长发扎了个丸子头,一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 张姨今天煲了很好喝的鱼片粥,清淡暖胃,只是份量却不多,应该只够她一个人吃。 沈棠问:“先生不喝吗?” 闻鹤之这几日在家办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例会。 长腿步入电梯。 张姨耐心布菜,解释:“先生不喜吃鱼。” “为什么?”沈棠下意识问。 “大概……”张姨斟酌着措辞,“是觉得挑刺麻烦吧。” 沈棠有点想笑,几乎都能想到闻鹤之皱着眉头挑刺的模样。 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之前她看过某位富商之子的采访,说家里送到餐桌上的鱼都是提前被挑好了刺,没有骨头的。 正疑惑着呢,电梯“叮咚”一声,打开。 闻鹤之装束整齐从里面出来,“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沈棠收起疑惑,弯眸笑了下。 闻鹤之入座。 这是沈棠婚后第一次与她同席吃饭。 自从上次沈棠隐晦拒绝了闻鹤之往办公室送花的行为,他又开始让人往家里订,桌上花瓶里的花每天不重样。 今天是新送来的茉莉和风铃,露水顺着根茎淌入花瓶边缘,新鲜浪漫。 身后是落地窗,浪花拍过海湾,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飘着两三艘渡船,成群海鸥从远处飞来,于天空留下一道道剪影。 俩人就着湿漉漉的海风闲谈。 闻鹤之动作斯文优雅,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沈棠在说,而他适时捧场,目光专注柔和,看起来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沈棠猛然抬头,和他对上目光。 深邃眼底晕着浅笑,说不出的蛊人。 瓷勺碰到碗面,“当啷”一声脆响,连带着沈棠心脏的重重一跳。 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那个……闻先生,我今天能去浅水湾那套别墅看看吗?” 前两日太忙,沈棠一直没有时间去看。 但确实,在短时间内拥有一套别墅,对她来说像是做梦一样。 还得实地看过了才安心。 闻鹤之语气温和,“那是你的产业,你随时都可以去。” “好!”沈棠欢快应道。 闻鹤之轻勾唇角,“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沈棠说:“我带着小林就好,随便转转就回来。” 沈棠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叮嘱他,“你药记得吃哦。” 闻鹤之低眸看她,他不过随口一句劳太太费心,她就舍心劳命每日监督叮嘱,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姑娘。 唇角弧度深了些,“好,你也早点回来。” 午饭过后,沈棠坐车前往浅水湾,闻鹤之上楼办公。 书房外是一大扇落地窗,看着黑色宾利慢腾腾驶过Z字形弯道,平稳上了深水湾道时,闻鹤之才回神。 李秘书在电话里汇报:“先生,向氏集团的总裁已经来了公司好几次,说要见您。” 闻鹤之收回视线,眼底眸光冰冷,“替我回绝。” “好的。”李秘书之后又汇报了几件事,得到回应后纷纷记录。 “先生,”李秘书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明日寿辰,您……要带太太回老宅吗?” 上次先生为了和太太结婚一事,同老太爷闹得很僵。 老人家年纪大了,在家族乃至全港又有很高的威望,李秘书生怕,到时候会因为太太的事情,闹得晚宴很不愉快。 闻鹤之薄唇轻启:“自然。” “沈棠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 李秘书忙道:“抱歉,先生,是我多嘴了。” 电话挂断。 沈棠说好的早点回来,但新别墅里太大,每一处装修风格又都很有考究,沈棠像游客参观景点一样,仅仅是走马观花就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全部逛完。 比起之前的不踏实感,心里稍稍有了点底。 只是不知道,闻鹤之为什么会突然送房子。 不过沈棠也想的开,他送,自己就乐呵呵收着,毕竟靠她自己,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 之后要是生气吵架了,还可以搬到这里来。 光是想想,沈棠就有无限安全感。 她回到深水湾时,天色已晚,闻鹤之的书房关着门,沈棠回去逗了会儿猫,然后想到他应该晚上的药还没喝,就去水吧那边先泡起来。 那药挺苦的,她泡完,又给他拿了颗糖。 一回头,闻鹤之已经从书房出来,靠在中岛台边垂眸看她,漫不经心的。 “怎么这样晚?” 沈棠心虚:“房子太大了,花了好长时间才逛完。” 闻鹤之的视线落在沈棠手里的药上,声音有点哑:“感冒已经好了。” 男人个子很高,视野里的光晕被他遮住,落下一片阴影。 沈棠愣了一下,反应好久。 “啊……”她手指攥紧茶杯,忽然生出些紧张感,“您,您感冒好了,是不是就要……” 闻鹤之低眸看她,“什么?” 沈棠眨眨眼睛,“今晚……一起睡?” 第27章 27“试着吻我。” 闻鹤之长指压在玻璃杯沿,没有说话。 水晶吊灯光点朦胧,玻璃杯水汽氤氲。 空气诡异安静了几秒。 沈棠悄悄支起眼睛去看他,逆着光线,优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温雅禁欲。 ……难道是她会错意? 闻鹤之实 际并没有那个意思? 视线微挪,沈棠一不小心,和闻鹤之对视上。 尴尬来的后知后觉,她的耳尖悄悄泛红,解释:“那个……您之前说的等感冒好了,要商量一起睡的事,我刚刚……以为您是在提醒我。” 并没有很期待的意思! 闻鹤之低眸,视线笼着她,静静等待她说完。 沈棠被他盯着,不太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碎发,看似很善解人意地继续说:“但我担心,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不太行。” 闻鹤之摩挲杯沿的长指一顿。 完了,沈棠满脑子大事不妙,懊恼自己一紧张就的嘴快的毛病,同时也在担心,这话会不会让闻鹤之不高兴。 毕竟,好像男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不行。 水晶灯光炽如瀑,两道影子拖曳在地板上,距离很近。 “不太行?”闻鹤之复述她的话,尾调轻扬,沈棠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低着眼睫,绞尽脑汁试图却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您应该和我一样,对一些事情不太热衷。” 毕竟他今年二十九,连个花边新闻都没有过。 应该也是个性冷淡。 低垂的视野里,男人笔直长腿向前迈了一步。 距离靠的更近,属于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将沈棠尽数包裹。 “应该是我在某些方面,让太太产生了误会。” 整栋别墅都很安静。 闻鹤之俯下身,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的唇,“需要我证明吗?太太。” 沈棠一愣,脱口而出:“……怎么证明?” 闻鹤之低头。 两人呼吸缠绕,沈棠后背抵着冰冷台面,紧张地颤动长睫。 闻鹤之指腹温热,长指穿过她的长发,语气慢条斯理,“比如,像这样。” 话音落地,下一秒—— 她的后脑被男人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轻抬,然后温柔吻住。 玻璃杯被推的小幅度移位,沈棠的心跳声近乎贯穿耳膜,连呼吸都忘了半拍。 闻鹤之并没有吻的很深入,而是在她的唇瓣轻轻研磨辗转,细碎而绵长,但极致的身高体型差带来的压迫和危险感,还是让沈棠忍不住腿软,无力招架。 一半是憋的,一半是吓的。 抵靠着中岛台的纤细腰肢下滑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被闻鹤之一把捞住,抱上了台面。 纤白双腿悬落,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沈棠轻声惊呼。 闻鹤之直起身,额头与她相抵,修长手指慢慢划过她的眼睛、睫毛、笔尖、最终停留在刚吻过的两片粉色唇瓣上,轻轻摩挲,欣赏勾勒,将她的面部表情全部收入眼底。 几秒后。 他温声问:“会排斥吗?” 闻鹤之的惩罚方式,似乎总是与温柔并存。 沈棠迷蒙的眸子轻睁,撞进男人一潭温柔的眸光里。 心跳再度加快。 “不会。”沈棠诚实道,“我只是……没经验,有点紧张。” 闻鹤之眼皮一怔,搭在她唇边的手指轻移开,“或许,可以试着吻我。” 他的声音温柔蛊惑,循循善诱,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思绪被他牵着走。 沈棠鬼使神差,纤白手腕试着勾上他的脖颈,闻鹤之配合地低头。 沈棠的确是没什么经验,吻的生涩,轻缓,没什么章法。 甚至,接吻都不会闭眼睛。 她看见闻鹤之戴着眼镜,西服妥帖,不明白禁欲与情动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怎么会有人融合的这么好。 他闭着眼睛,温和引导着她,不再遥远高不可攀,而是变得柔软。 沈棠沉闷许久的心,似乎也在这个吻中,化为一滩柔软的春水。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眼镜磕到鼻梁,有点不是很方便,沈棠抬手,替他摘掉。 很显然,证明结果已经分晓,他们都不是性冷淡。 沈棠闭上眼睛,唇瓣抵着唇瓣,认真专注。 “这样……可以吗?” 没了眼镜的遮挡,闻鹤之眼底笑意更为直观,“嗯,太太做的很好。” 受到夸赞,沈棠唇瓣抵着唇瓣,轻轻咬住他的下唇,却在后一秒,被男人握紧腰,嗓音是前所未有过的哑。 “可以了,太太。” 被他提醒,沈棠停下动作,缓慢抬眼,水盈盈的眼底掀起一层薄雾。 “……哦。” 落地窗外的模糊海岸线模糊,闻鹤之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唇边,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今天太晚,剩下的我们下次再来。” 时钟划过十一点的位置。 理智渐渐回笼,沈棠错开他的手指,有点害羞地趴在他宽阔平直的肩膀,从耳尖一直到脸颊,都浅浅蔓延着一层粉,有点害羞的难为情,但还是乖乖应:“好。” 闻鹤之抱着她,静静过了好久。 他忽然说:“明天老爷子生日,陪我回老宅,好不好?” 沈棠乖乖软软的,这会儿问什么都说好。 闻鹤之温声问:“还有力气走路吗?” 眼睫颤了一下,她很诚实说:“腿有点软。” 闻鹤之轻笑了声,手臂捞起她的膝弯,妥当平稳地将人抱起。 裙摆下的两条细白长腿高高垂着,沈棠紧张地蜷缩了下脚趾,距离过近,心跳声出卖了她。 地毯柔软,踩在上面没有任何声音。 闻鹤之抱着她回主卧,四周沉默得像一场默剧。 她小声问:“我们今晚……真的要一起睡吗?” 闻鹤之脚步未停,“等你准备好。” - 沈棠再一次失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开始放电影般,回想到在水吧那通语焉不详的吻。 以及,闻鹤之温雅禁欲的眉眼染上薄薄情欲的样子…… 沉闷安静的夜里,心脏砰砰跳动。 手指抚上太阳穴,捏了两下,沈棠强制性地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半夜落了雨,水声哗啦,一直到天渐亮才停。 早晨六点,沈棠拉开窗帘。 晨光透过海雾,银蓝色的海湾上空挂着一笼半隐的月,远处三两海鸥在低空盘旋,清凉静谧。 沈棠简单洗漱完,步入衣帽间。 里面都是一些各大奢牌上新后第一时间送到家里的新品,闻鹤之收集了很多,甚至连珠宝都是一套搭配好的,沈棠第一次见到,还是不可避免被里面壮观景象给震撼到。 她平时只穿衬衫和牛仔裤,但今日场合不一样,她与闻鹤之夫妻共同一体,不能拖他后腿。 沈棠最后选了一套烟蓝色苏式旗袍,外搭浅白流苏薄披肩,乌黑长发用搭配好的玉簪轻轻盘起,温柔端庄。 下楼时,闻鹤之正坐在餐桌前,漫不经心看着早报,等她用餐。 早晨柔和的光线透过松散枝桠,倾洒在他的肩头,西服还是一身黑,正经严肃剪裁利落的款式,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却让沈棠想到了昨日的动情模样。 脸颊红了瞬,男人视线已经移过来。 “早上好!”她尴尬打着招呼。 “早。” 美龄粥香气馥郁,沈棠慢腾腾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视线落在他的暗色领带上。 闻鹤之:“怎么了?” “在想,这领带的颜色会不会有点沉闷了。”沈棠如实说。 或许换个颜色会更有亲和一些。 闻鹤之挑眉:“太太以为,换成什么颜色的比较好?” 沈棠还真认真想了下。 “纯黑西服一丝不苟,若是想要亲和一点,但又不能太跳脱,想来想去,还是宝蓝色最合适了。” 闻鹤之视线落在她烟蓝色的旗袍上,饶有兴致。 沈棠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私心,明里暗里想要和闻鹤之穿情侣装一样。 低垂眼睑,她下意识想要 解释。 闻鹤之却先她一步开口,“太太的建议很好。” 用完早餐,闻鹤之上楼,重新打了条领带。 宝蓝色桑蚕丝质地,温莎结,搭配冷银色领带夹,看起来确实更有亲和力了些。 闻鹤之长身鹤立,臂弯稍松,沈棠很熟稔地上前挽住。 白墙拱门,日光柔和。两个人站在一起,从头发丝到脚跟,都俨然是一对般配的夫妻。 劳斯莱斯停到门口,闻鹤之替她拉开车门。 小心驶过Z字弯车道,车辆上了深水湾道,一路碧海蓝天,林荫簇簇落下。 过了半晌。 沈棠小声问:“闻先生,待会儿,有什么需要配合或者注意的吗?” 因着之前和闻祈的那层关系,沈棠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生怕一不小心,就生出不愉快。 闻鹤之低眸看她,阳光穿透树叶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低下去的眸子,似乎装着浅浅愁思。 “有。” 沈棠做出但凭吩咐的模样。 闻鹤之笑了笑,温声说:“似乎,称呼应该变化一下。” 短暂错愕了下,沈棠立马反应过来,确实生分了。 在长辈眼里也很奇怪。 沈棠长睫轻敛,想了下,试探性去掉一个姓:“先生?” 闻鹤之常喊她太太,而先生和太太很搭,平时张姨小林他们也这样喊他,听着很尊敬。 沈棠自以为这个称呼周全,期待地等待他的下文。 却没想到,男人只是笑而不语。 不行么? 沈棠再度改口,“那……九哥?” 好像他的朋友们都这么叫他。 湿漉漉的海风吹来,掀起裙摆一角,沈棠悄悄抬眼去看他,男人眼底笑意清浅,看起来很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但对她的两次称呼又都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心思真难猜。 下一秒,沈棠挽着男人臂弯的手指被勾住,薄唇轻启,毫无预兆地落下二字—— “老婆。” 男人声音低醇磁性,尾调勾勾缠缠,落在耳边温柔酥麻。 沈棠愣住,长睫紧张颤动几下,忽然有点心跳加速无所适从,但又反应过来,闻鹤之这是在给她做示范。 手指被轻轻牵着,摩挲带动的微妙电流感在皮肤上划过,触感温热。 她不自然地咬住下唇,试探性喊出:“老、老公。” 这一声生硬,很不自然。 闻鹤之却温和应了声:“嗯。” 肉眼可见地,小姑娘的耳尖泛起浅浅红晕,轻染蔓延清丽脸颊,鸦羽般的长睫低低垂着,像是朵被雨浇淋过的海棠花,乖的不行。 刚才那一声“老公”尾声微颤,带着试探的不自信。 但很好听。 唇角弧度略深。 很难得地,闻鹤之起了私心,还想要再听。 于是,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迟迟补上一句建议。 “但,可能还需要多练习几遍。” 第28章 28“放轻松,老婆。” 湿咸海风裹着渐凉的秋意,劳斯莱斯驶上白加道,开往闻家的半山别墅。 闻老爷子九十寿宴,因身体不好经不起大办,除了家族中人,只宴请了几位曾经一起创业奋斗过的老伙伴。 公路上豪车来来往往,但对这辆拥有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都自觉避开,礼让有加。 沈棠在闻鹤之的建议下,练习了好几遍“老公”,从生涩播音腔换成自然调,甚至不断调试其中感情,认真的很。 身侧男人垂眸哑笑,笑意分明,而她却丝毫未察觉。 前排司机目不斜视,小心开着车。 劳斯莱斯驶入醒春园,安保队长拿着对讲机,恭敬打着手势指引停车。 再次踏进醒春园,身份已然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沈棠指尖蜷缩了下,还是难免生出些紧张。 微小的动作被闻鹤之察觉到,温暖宽大的掌心将她手牵住,“放轻松,老婆。” 他的声线低醇磁性,带给人妥帖的体谅温柔和无尽安全感,“一会儿跟着我就好。” 芭蕉低低垂落,晨时露水未收,缓慢汇聚于叶尖。 沈棠挺直背脊,手指收拢,回握住他的手,“好。” 管家在前头引路。 二人十指相扣,走过长长延廊,醒春园没了往日清净光景,大厅外聚着几位年长者寒暄交谈。 见闻鹤之携一女子从延廊深处走来,疑惑问了声:“老九,这位是?” 话音落地,几道好奇审视的视线落在了沈棠身上,都是江湖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和闻老爷子同辈,目光犀利的很。 即便提前做好了心里准备,沈棠也还是不可避免有轻微的紧张。 “前面几位是世伯,早年和父亲一同创业的。” 闻鹤之低声说完,牵着她的手尾指轻碰了碰,以示安抚,面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同几位长辈介绍:“几位伯父,这是我的妻子,沈棠。” 沈棠唇角也弯起一抹礼貌性的笑,“几位伯伯好。” 一听是闻鹤之妻子,那几道打量的目光变得礼貌了很多,白先邵和煦笑:“你好。” 庄达是里面最年长的,白发苍苍很是慈眉善目,闻言有点嗔怪地说,“老九不厚道啊,你这结了婚也不告知几位伯伯,弄的我们好生突然,都没准备好见面礼。” 沈棠也愣了下。 当时那么快速领证,完全是她为了逃离沈家而突然做出的决定,闻鹤之只是配合,除了两边各自见证人外,从未对外公开。 却没想到,闻鹤之唇角轻扯,将责任全部揽了过去,“的确,是我未考虑周到。” “改日我们婚礼,必定将请帖送到各位伯父府上。” 他一副谦逊的样子,几位长辈也不好说什么,气氛缓和起来,有一搭没一搭话起家常。 日头渐升,宾客相继入场。 的确跟在闻鹤之身边,没有人敢为难沈棠。 就连对这桩婚事不甚赞同的闻老爷子,面对她的问好,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也淡淡回应了声,辨不出喜怒。 庄达拄着自己的金属手杖,笑着感慨,“现在孩子都大了,咱们也都老了,时代社会变迁的太厉害,是年轻人们的天下了。” 今日来的都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和闻老爷子昔日故交,几人轻轻一感慨,怀旧的气氛就起来了。 小辈们都在下首作陪,以示孝道。 白先邵说:“还是老闻有福气,闻家小辈各个都是出类拔萃,不像我家那几位,唉。” “你别老听媒体们在那瞎吹,我家这一个个也都是不省心的。” 闻老爷子视线往下首淡淡一瞥,下首空着三个位置,他笑得有点怅然,“诺,就拿我们家老三来说,带着老婆环球游,一年见不着几回。我这好不容易过个生日,日上三竿了还没到,要我这个老寿星来等他。” 庄达笑着打圆场,“那是鹤时疼老婆啊……你这一把年纪了,大度点,就别拈酸吃醋了。” 曾经有媒体调侃闻家风水宝地,盛产大情种。 下首三个位置,两个是闻鹤时夫妇的,另外一个是给闻祈留的。 只是,最后一位,谁都没敢提。 …… 离开宴还有一会儿,沈棠早上只喝了点粥,如今肚子不争气地有些饿。 桌上备着水果和西点,距离她有点远,宴客厅人又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起来拿,于是手指勾了勾身侧的闻鹤之,求助。 闻鹤之正和家族中长辈谈英国分公司那边的收购项目,忽然掌心被人勾了勾,划过一道微弱的电流。 他侧眸,小姑娘正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清澈的小鹿。 心兀地一软。 “怎么了?” “可以帮我拿块芙蓉糕吗?”沈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早上没吃多少……有点饿了。” 闻鹤之温声:“好。” 糕点盒就在他手侧,闻鹤之表面上一本正经和长辈们聊着项目和股市问题,一边细致地将芙蓉糕外面那层薄薄的蛋糕纸掀开,递给沈棠。 余光里,小姑娘轻轻咬了口芙蓉糕,很是斯文。 闻鹤之唇角轻微勾了下,后考虑到糕点甜腻,他又拣了两颗荔枝,慢条斯理地剥掉顶端一部分皮,珠圆玉润送过去。 沈棠应接不暇,小声提醒:“老公……老公!” “已经够多了,不要再给啦。” 当着满室宾朋的面轻声咬耳朵,女孩轻轻呼出 的气落在耳侧,音调软软糯糯的,经过练习,“老公”二字平仄婉转,已经被她运用的很生动灵活了。 闻鹤之喉结轻滚了下,哑然失笑。 阳光被层层叠叠绿植枝叶过滤,摇曳光影漏进宴客厅,二人之间暧昧氛围无声而隐秘,几乎没有人发现。 - 半个小时后,一架直升飞机平稳降落醒春园楼顶停机坪。 白先邵笑着说:“老闻,你心心念念的鹤时回来了。” 闻老爷子笑骂了一句:“混小子,面子真是不小。” 众人的目光随着闻老爷子,一同往门外看去。 关于闻家这位老三闻鹤时,现在商界依旧留有不少神奇传说。 据说他是闻老爷子亲自培养,自小就聪慧过人,掌权也早,是位叱咤商场的狠角色,任家主时,老九闻鹤之还在国外读研。 后来他太太秦韫突然生了场大病,需要陪伴和休养,他从逐渐放权,再到宣布卸任家主,陪着太太环球旅游。 为此,闻家家族内还爆发了一场三年内斗,直到闻鹤之留学归国,从混乱的内斗中厮杀出来,成为新一任家主。 众人的目光随着闻老爷子,一同朝门边望去。 只有沈棠,悄悄拉住了闻鹤之的手。 闻鹤之低眸,“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沈棠:“……” 镂空细花雕窗框出光景繁茂的小花厅,圆斑点状光影浅浅落下,闻鹤时携夫人秦韫姗姗来迟。 “抱歉,”闻鹤时淡声解释:“路上遇到点状况,让各位久等。” 这位曾经的家主,现今年三十六岁,轮廓立体深邃,高鼻深目略带混血感,西服合身妥帖,身材堪比男明星。言谈举止看似平淡,却处处都透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骄矜淡漠,和游刃有余。 而他身边的夫人秦韫,比他还要骄矜三分,是出身京都百年望族的秦家独女,腰细腿长,几乎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透着精致,一双狐狸眼昳丽美艳,十分惹眼。 肌肤白皙光滑细腻,透着健康的血色,没半点年龄感,依旧像是二十出头的鲜活少女模样。 看起来,被照顾的很好。 闻老爷子:“都入坐吧。” 午宴正式开始,佣人推着餐车布菜。 闻鹤时夫妇坐到了闻鹤之和沈棠的边上。 两个男人一个点头,一个颔首,算是招呼。 秦韫一双美目则落在了沈棠身上,很新鲜很自然地同她打招呼:“你好呀。” 被美女姐姐主动搭话,沈棠心里还挺开心,温柔笑笑:“三嫂好,我是沈棠。” “好的,棠棠。”秦韫白皙指尖在手机上轻点两下,突然说:“咱俩加个好友呗。” 沈棠有点错愕地愣了下。 没想到秦韫不仅没她想象中那么难相处,相反,还……挺自来熟的。 秦韫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美眸轻弯了下,“放心,我的自来熟仅针对美女帅哥。” 沈棠被她逗的心情稍微轻松了点,点开添加好友的页面,扫码。 秦韫自来熟,沈棠慢热,但也很乐意和性格好的美女聊天。 于是桌上菜还没上齐,两个人就已经添加好友,在微信上悄悄热聊上了。 秦韫:【这顿饭吃的好闷,想逃。】 沈棠心动:【能吗?】 秦韫:【当然不能。】 沈棠:【……】 秦韫:【不过,闻家有个厨子做窝烧溏心鲍鱼很好吃,你待会儿尝尝。】 沈棠:【好。】 打字声噼里啪啦,闻鹤之低眸。 沈棠回完秦韫的最后一条消息,熄屏,抬眼,正好和闻鹤之四目相对上。 ……分神被抓包,有点尴尬。 边上,闻鹤时净过双手,正亲力亲为地在给自家娇气花撬蟹剥虾。 自觉娴熟地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 秦韫皱眉:“你倒的果汁我不喜欢,麻烦帮我换成香槟,谢谢。” 闻鹤时顶着一张傲慢矜贵的冷脸,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地温柔:“你身子还没好,医生说不能喝酒。” “换成牛奶行吗?”他打着商量,“0糖0脂的。” 秦韫犹豫了下,勉强接受:“也行吧。” “那你再帮我拿两个山竹,要剥好的。” 闻鹤时:“好。” 小情侣自设结界一般。 边上沈棠和闻鹤之对视着,本来很正常的相处模式,但因为边上那对□□爱,太粘糊了,倒衬得他们像是拼桌的两个陌生人,没半点夫妻恩爱的样子。 泾渭分明的鲜明对比。 有个小辈见状觉得好笑,指出来,“三叔和三婶婶感情真好,九叔和九婶婶怎么看起来,不太熟的样子啊。” 小孩语出惊人,饭桌上大部分人都朝他们投来目光。 沈棠后脊僵直,尴尬地看向闻鹤之。 男人段位比她高多了,一派气定神闲模样,用公筷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老婆,你喜欢的青鱼,尝尝。” 温情款款,体贴入微,用行动证明。 沈棠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低头尝了一口,发现确实很不错,也顺手礼尚往来地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老公,你也尝尝。” 那块小青鱼就这么滑到了闻鹤之的盘子里。 全场气氛沉默地安静了三秒,没有人敢说话。 最后,还是一旁的大嫂徐映秋指出问题,“棠棠,老九不吃鱼的。” “轰”地一声,沈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张姨确实说过,闻鹤之不吃鱼。 她悄悄抬眼去看闻鹤之,生怕惹他不高兴了。 却没想到,男人用黑色筷子夹起那块鱼,迎着全场目光,面不改色吃下去。 “是吗?”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可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比如,我现在就喜欢吃鱼了。” 闻鹤时剥虾之余,瞥他一眼,有点意味深长。 最后还是闻老爷子身边的庄达品出其中深意,乐呵呵打圆场,“老九喜欢吃鱼,是只喜欢吃太太夹的鱼,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甜蜜着呢,咱一把老骨头是不懂喽。” 刚刚出声的那个小男孩一脸懵懂,“原来是这样,九叔好爱九婶婶啊,愿意为了婶婶改变喜好,简直是神仙爱情!” “小小年纪的,懂什么是神仙爱情吗?” 小孩童言无忌:“我知道!就是和神仙一样的爱情。” 饭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只有沈棠心里不太过意的去,小声凑到闻鹤之身边,“对不起……您,您没事吧?” 闻鹤之温和牵住她的手,温声:“放心,我只是懒得挑刺,不是过敏。” “可……青鱼的刺不是很多吗?”沈棠有点担心,他刚刚一口咽下去,都没挑刺。 闻鹤之停了两秒,往她盘子里重新夹了一块鱼:“你再尝尝,闻家的鱼没有刺。” 沈棠低头仔细尝了一下,确实没有发现刺。 她再次想起,很久之前看到的某富商儿子的采访,说家里端上餐桌的鱼都是佣人早就挑好刺的。 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闻鹤之会嫌挑刺麻烦呢? - 醒春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一直到日暮西沉,用过晚宴后,家中几位女眷嫌闷着无聊,去小花厅喝茶下棋打牌。 秦韫邀请沈棠一起,但沈棠对闻家人生地不熟,几位女眷的脾气品行也不太了解,不好擅自做决定,为难地看了一眼闻鹤之。 秦韫是个直接的性子,拉着她先斩后奏:“好了老九,知道你在乎老婆,但也不能把棠棠憋坏啊。这都一帮男的,跟棠棠都没有话题。” “放心,有我在,肯定会保护好棠棠的!” 秦韫怼人事迹是出过名的,几遍隐退多年,战斗力依旧不减当年。 闻鹤之心下稍松,朝沈棠扬了扬手机,温和提醒:“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沈棠放开了他的手,擦肩而过。 花影重重,闻鹤之侧身,目送她离开。 身侧空下来,几秒后。 闻鹤时走过来,语调漫不经心:“聊聊?” 闻鹤之:“嗯。” 一直到走出好远。 秦韫才好笑地说:“真不懂,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不过,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老九这副样子。” 晚风拂过芭蕉叶,碧影落在白墙上,轻轻摇曳。 沈棠挽了下碎发,好奇问:“他,以前什么样子?” 她以前认识到的,了解到的闻先生,是个绅士温雅和善的人,凡事有个商量,也会给人足够的尊重感。 秦韫想了一会儿,说“具体说不上来,但很会伪装。” 三两花枝长过界,被秦韫轻轻拨开,她半真不假地唬人,“棠棠,你可要小心哦,别轻易被他骗得连骨头都不剩。” 花厅正入口,绕过屏风,满室茶香。 秦韫的话落在风里。 巧的是沈棠刚好抬头,于光影明暗间,同二楼的男人对视了个正着。 风月乍现,沈棠心脏重重一跳。 闻鹤之目光注视着楼下女孩,饶有兴致挑眉。 伪装吗? 上流社会绅士那套,他的确是一学就会。 二楼书房。 闻鹤之慢条斯理收回视线,落座于书桌的另一侧。 闻鹤时打量他许久,忽然出声,“沈棠,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吧。” 他用的是平述句,语气笃定。 “嗯。” 闻鹤之摩挲着腕表,压根没想瞒。 “心思够深的,下这么大一盘棋,连老爷子都被你算计了。” 闻鹤时见他又倒腾那块破表,笑了声,“你那疤,人家知道吗?” 他问的是疤,但又不仅仅是疤。 闻鹤之反手扣住表盘,语气平淡:“她不需要知道。” 所有人都认为,闻鹤之出身于顶级富贵之家,是天生的上位者。 但鲜少有人知道,闻鹤之人生中有个最阴暗的那三年,是在南市的孤儿院度过的。 也是在那里,闻鹤之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轮月亮。 “言归正传,”闻鹤时给他斟了一杯茶,“向家的事,你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有的时候,放人一条生路,将来生意场上再见面,也不至于撕破脸不是?” 闻鹤之指尖摩挲着杯沿,滴水不漏::“三哥何时竟也当起说客?” 闻鹤时轻轻一哂,“主要是向家老爷子求到我这来,三番两次,已经严重影响我太太休息。” 闻鹤之了然,抿了口茶,不动声色,“这事,三哥不用担心。” “我自有分寸。” - 晚上九点,小花厅牌局收场。 按照惯例,闻老爷子寿辰当晚,所有来拜寿的小辈都得在醒春园留宿。 沈棠第一次知道这个规矩,心里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这也意味着,她今晚或许要与闻鹤之共睡一间房。 刘阿姨引着沈棠上到三楼,来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拧开把手:“太太,这就是九少爷的房间。” 明亮灯光洒下来,卧室是个套间,很大,里面铺着层暖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墙连通天花板的书柜,各行各业书籍都有,按照科目分门别类摆放整齐,除了书,还用精致的玻璃盒,摆放了一些别的零碎物件。 吊篮绿萝养在窗台,生机勃勃,看起来像是有人常打理的样子。 可惜,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张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睡一张床,虽然闻鹤之说过会等她准备好,可,万一擦枪走火了呢? 沈棠甩了甩思绪,再次嗅到那层暖香,和闻鹤之身上味道有点相似,但细闻又不一样。 疑惑问:“屋子里点了香?” 刘阿姨解释,“这是九少爷说太太最近睡眠不好,特地吩咐我们点的安神香。” 难怪。 闻着确实挺让人心平气和的。 不过……闻鹤之怎么知道她最近睡眠不好。 沈棠搓了搓脸,难道是这几天熬夜,脸上黑眼圈又加重了吗? 真是有一点点囧。 刘阿姨将她带到,简单交代了一下一些物品摆放位置后,就回去忙了。 闻鹤之还未回来,沈棠将房间简单转了一圈。 山缝绝路之际,她惊喜发现,除了那张床,还摆了张沙发,一米七的长度,睡她应该绰绰有余。 于是默认地,沈棠从抽屉里扯出被褥,在沙发上简单铺好,然后去洗澡。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闻鹤之又事先吩咐过了,浴室里摆着一整套和她家里一样的洗浴护肤用品。 她弯腰,用卸妆棉细致地擦掉脸上浅淡的妆容,也许是安神香的作用,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缓慢地松懈下来。 洗完澡,一时半会睡不着,沈棠盯上了闻鹤之那一墙的藏书,里面有一本封面稍微有点惊悚,名字叫《尸体变化图鉴》。 她拿着手机爬上梯子,拍照,给闻鹤之发过去。 沈棠:【[图片]】 沈棠:【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宴客厅热闹,几位世伯正在下棋,偶尔扯到两句市场现状。 闻鹤之点开沈棠发过来的图片,看到书名时,胸腔里闷出一声低笑。 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也是难为她能找到。 股票期权,热闹纷杂的名利场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正满心闲情地回着妻子消息。 W.:【当然可以。】 只是希望,里面的内容不要吓到她。 收到回复的沈棠,顺利抽出那本书,却一不小心,带动了边上的一个玻璃罩子。 眼疾手快用手去接住。 玻璃罩子稳稳落在手心,里面摆着一片垂丝海棠的标本,制作没之前在闻鹤之书房里看到的那些精致,但却被单独包装放在书柜顶层。 沈棠心有余悸将玻璃罩子放回原位,下楼梯,回到沙发看书。 翻了两页后。 她决定重新合上书本! 就在沈棠关掉灯准备睡觉时,“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沈棠心瞬间提了提,突然无比后悔刚才好奇心害死猫看了那本书,又同时在心里期待着是闻鹤之回来敲门。 她大着胆子问了句:“谁、谁啊?” 外面传来徐秋映的声音:“棠棠,是我。” 沈棠愣了愣,坐起来,将沙发上被子全部抱起来快速堆回床上,才开门。 “怎么了,阿、大嫂?”身份的转变,让沈棠一时半会儿差点没改过来称呼。 徐秋映站在门口,视线往里探了一眼:“老九不在吗?” “他还没回来。”沈棠说。 徐秋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接着一把拉住沈棠的手,“棠棠,你还能联系上闻祈吗?” 她语出惊人,脸上带着身为母亲的着急。 “因为上回那件事,老爷子生气,一怒之下把闻祈的卡全停了。他那小子倔脾气,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这么久了,都没联系过我们,就连联系方式也都被拉黑了。” “我前几日,在小报上看到说,闻祈和秦舒然吵架,已经落魄到在巷口捡垃圾吃。” 那则新闻,沈棠也看到了。 她沉默了一下,如实说:“抱歉,我和闻祈很久没有联系了。” “他也把你拉黑了吗?” 沈棠:“也许是的。” “那可怎么办啊……”徐映秋最近这段日子,一直在为闻祈的事情发愁,“他一个什么也没干过的少爷,突然断了经济来源,该怎么生存。” 沈棠想起过几日就要举行的赛车比赛,宽慰道:“您先别着急,或许事情还没有您想象中那么糟糕,我听台里同事说,闻祈最近应该要参加一场赛车比赛,奖金很丰酬。” 徐映秋抓住重点:“棠棠,你是记者,他们比赛是不是一般都会进行赛后采访什么的,那场比赛你也会去吗?” 沈棠似乎都能猜到她下一句想说什么了,下意识想拒绝,却又还是不忍心。 于是不回答,直接反问:“大嫂您也要去观赛?” “我去没用,”徐映秋说:“棠棠,你帮我劝劝他,闻祈他……毕竟以前救过你。” “你这回,也拉他一把,好不好?” 徐映秋没白比沈棠年长,很会拿捏人心。 像是命脉被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棠敛下长睫,沉默许久,还是回:“好。” 送走徐映秋,安神香已经染到尽头。 沈棠心头烦躁正浓,香炉边上刚好有备用的,她又重新拿了根点上。 闻祈左手上有块烫 伤吧,是十三岁那年救她时留下的。 那一年,沈默山的生意仰仗闻家,小有起色,两家来往密切,甚至开始有意谋划后期联姻事情。 沈棠和沈时樱跟着大人去闻家谈生意,闻祈当时和他们同龄,便提出要带她们玩。 醒春园后门有个小木屋,平时闻老爷子会让佣人养点走地鸡吃个新鲜,闻祈调皮,带头跳进小木屋里,弄的鸡飞狗跳。 闻祈一身白T沾满鸡屎,还一脸笑嘻嘻地冲她们招手,“一起下来玩呀,我爷爷养的鸡跑的可快了。” 沈时樱觉得新鲜,也跳下去。 闻祈想让沈棠也下来,却被沈时樱阻止,“乡下佬,跟她有什么好玩的。” 刚好沈棠也嫌脏,坐在边上秋千上,看随身携带的单词本。 她英语很薄弱,无他,之前在孤儿院时师资紧张,没学过。和港岛这些从小就生长在双语环境下的小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边上两个人抓鸡抓得不亦乐乎,沈棠背单词的方法比较笨拙,将字母全部拼读一遍后,合上书本仰头,拼背出来。 如此反复。 在某一次仰头时,不小心对上一道视线。 别墅的二楼,站着个一个穿白衬衫的高瘦少年,阳光洒落他肩头,劲瘦腕骨懒懒撑着窗沿,居高临下看过来,五官昳丽惹眼。 心跳莫名其妙快了一瞬。 沈棠认出他,是之前在化学实验室,做七氧化二锰实验的那个少年。 他,竟然也是闻家的人。 这场无声的对视仅仅维持了三秒,沈棠就低下头,开始记另一个单词。 变故发生在十五分钟后。 沈时樱不知道从哪找到了根火柴,玩心大地划燃,却没拿稳,一不小心失了手。 小木屋里恰好又铺满了稻草和木头碎屑,火瞬间就大起来了。 木屋横梁掉下来,挡住去门窗的唯一路线,沈时樱和闻祈呛了不少烟,在里面大声喊救命。 沈棠第一时间赶到,边呼救喊人的同时,用边上铁锹撬开了木屋的门。 但火势渐大,顶上横梁摇摇欲坠,沈时樱呛的烟太多,直接晕倒在里面。 沈棠和闻祈一起将她扶起来,试图往外走。 顶上横梁“轰”地一声,倒下来,灼烧地上碎屑。 三个人进退两难,即便低着头走,仍然被烟雾呛得不轻。 但刚才沈棠的呼救起到了作用,已经有人拎着水桶朝这边跑来,浓烟模糊视线,但看身形应该是个高瘦的少年。 “咳——” 沈棠重重呛咳了声,视线模糊,耳朵也开始听不清,鼓膜里是沉闷砰砰的心跳声。 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也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沈棠?” “沈棠!” 很急促,但很好听的声音。 “轰”地一声,正在燃烧着的顶梁又倒了一根,这回是朝着沈棠在的方向砸。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砸到她的头。 砸到了会怎么样? 会很疼,也……或许会死吧。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清亮干净的白。 她被护进一个冷冽清爽的怀抱里,接着“嘎吱”一声,房梁碰撞骨头的声音,头顶传来声很轻的闷哼。 有人,用手,替沈棠挡住了这根本该会砸到她头的顶梁。 那场大火,救护车拉走了四个人。 当天闻祈穿了白色的衣服,左手上留下一个烫伤疤。 那天的视线和记忆都太模糊,事后不管沈棠信不信。 所有人,都说闻祈是救她的救命恩人。 于是,他们后来顺理成章地敲定下婚约。 - 《尸体变化图鉴》里的内容,直观且冲击力很强。 闻鹤之回完沈棠消息后没多久,就搁下茶杯,向各位世叔世伯告辞。 拧开门锁,屋内燃着安神香,闻鹤之动作放轻,摁开灯。 温暖的光线洒落,沈棠已经睡着了,躺在外间的沙发上,盖着被子,时不时蹙一下眉,像是正做着什么不开心的梦。 是因为那本书吗? 闻鹤之左膝单跪落在地毯上,将她手边的《尸体变化图鉴》合上,拿远。 确认她熟睡后,单手穿过她的膝弯,躬身,将人妥当安稳地捞起,抱回里间卧室床上。 那张沙发本来是没有的,他今天特意让刘姨挪来,预备自己睡的。 小姑娘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单薄的肩骨缩起,往他怀里靠了靠。 睡裙单薄,温热的皮肤贴在脖颈处,几根发丝轻轻扫过喉结,栀子花的味道,清新浓郁。 闻鹤之喉结轻滚了下,将她平稳放好。 却在抽手的那一瞬间,被猛地一把反抓住左手手腕。 闻鹤之愣了下,确定她没醒,只是下意识动作后,轻轻把腕表解开,扔在床头柜,以防止硌伤她皮肤。 那块终年被遮挡的烫伤疤暴露在灯光下,光明正大。 沈棠手指随着重力影响,无意识下滑,最后,白嫩的掌心贴合在男人腕骨那道丑陋伤疤上。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轻声呢喃。 闻鹤之没听清,靠近,却发现,沈棠一直蹙着的两道远山眉,稍稍松了些。 指尖顿了顿,他抚上去,温柔地将她眉心舒展开。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 左手就这么一直被牵着,只是稍微动一下,小姑娘的眉头便再次蹙紧。 闻鹤之不厌其烦地再度抚平。 算了,一只手而已。 要牵就给她牵一辈子。 床头灯昏黄柔和落在女孩的鸦羽般轻敛的长睫上,两道好看的远山眉平展舒缓,呼吸声清清浅浅,乌黑的长发散落遮住小半张脸,温柔恬静。 弯月朦胧,吊篮绿萝悬在半空枝叶晃荡。 闻鹤之温柔注视了她一会儿,用空出来的右手,轻柔地替沈棠掖了掖被角。 从此以后。 或许他表达思念的方式,不再是触摸手腕上的丑陋伤疤。 第29章 29他很会接吻。 颠三倒四做了一夜的梦,沈棠醒时,屋内安神香已熄好久。 九月初正式入秋,清晨的空气里笼着一层薄薄山雾,天气已经开始有点凉了。 山鸟啁啾婉转,一滴露水从芭蕉叶上轻垂。 闹钟没响。 距离上班的时间应该还早,能继续睡个回笼觉。 昨晚没拉窗帘,太阳光线晃眼,沈棠眼睫轻颤,又迅速阖上,想伸手去挡。 却发现,手心无意识攥紧了个什么东西。 指尖动了动,形状不像手机,温度是热的。 昨晚睡着时,感觉梦里,确实好像是抓住了个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难道不是做梦? 她再度睁开眼,看过去。 却发现,她抓住的,不是别的任何东西,而是—— 闻鹤之的左手! 呼吸差点停了一拍,早起的睡意也都被吓得散了个干净。 沈棠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本来预留给闻鹤之的床被她睡了,而这间房间的主人,闻鹤之…… 此时正阖着双目,一米九的高个子安静倚靠在床沿,床边连着书柜,空间窄小,他一双长腿根本施展不开。唯一能自由活动的手,腕骨轻凸,冷白劲瘦,竟然还被她牵了一整晚! 沈棠反复在脑海里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悚的事情。 却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该不会梦游了吧? 沈棠指尖微蜷,有点紧张,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闻先生?” 回答她的是房间里机械挂钟齿轮缓慢的走动声。 阳光从窗外枝繁叶茂的美国红枫中透进来,细细碎碎的金光落在床沿,为男人轮廓镀上一层薄薄的光,空气里安静的出奇,沈棠第一次见到这样状态下的闻鹤之。 他应该还没醒,眉眼松弛,毫不设防地。 好适合为非作歹。 沈棠提起的心稍稍放下,视线也逐渐变得光明正大。 闻鹤之的骨相高挺偏冷,眼窝深邃,每一处平仄都恰到好处,是浓颜系的轻混血长相,轮廓却又透着东方人的柔和感,温雅贵重。 沈棠猜,这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位中德混血南市人的缘故。 窗外风起,枝桠轻晃,落在男人浓长的眼睫上,似蝴蝶翩飞。 鬼使神差地,沈棠伸手,想要碰一碰。 这几秒的时光,像是被人刻意按了放慢键。 闻鹤之其实醒了。 早在沈棠手指轻晃的第一下。 他是个对周围环境保持高度敏锐的人,包括小姑娘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因为闭着眼睛的缘故,其他感官和触觉都变得更加鲜明。 他感受到,小姑娘牵着他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力道,随后,床垫轻陷,她在朝他这边靠近,发丝轻擦过肩膀、颈侧,带着清新的栀子花香气。 她的指尖温热,似乎在用手指丈量他的睫毛长度,两秒过后,得出结论。 “睫毛这么长,怪不得上次……扫在脸上有点痒。” 她的几秒刻意停顿,像是回忆、又像是回味。 闻鹤之心底轻笑了下。 沈棠学着之前闻鹤之的样子,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指尖顺着鼻骨,轻轻下滑,落在了唇峰上。 “竟然有唇珠,平时总抿着唇,都看不出来。” 她停了两秒,想起之前在哪里看到过一条评论,“好像……据说有唇珠的男人,都很会接吻。” 闻鹤之顿了下。 室内安神香气尽散,只有女孩身上浅浅栀子香萦绕鼻尖,心头。 这种神秘的未知感令人着迷,他开始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沈棠的手指没有再往下,点到为止。 她垂眸,重新将视线挪回了闻鹤之的手上。 他的衬衣袖扣解开微卷了几道,没戴那块腕表,更衬得指节修长,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完美,冷白皮肤下,是脉络清晰微微凸起的青筋。 连手都长这么完美。 沈棠下意识摩挲了下,却意外触碰到他腕骨背面的一小块轻微不规则凹陷。 面积不大,等她第二次尝试去摸的时候,男人已经醒了。 沈棠立马抽回手,尴尬地打招呼:“早上好啊!” 闻鹤之没戴眼镜,睫毛轻轻掀起,阳光洒落,光斑摇摇欲坠似蝴蝶,眼底困倦感不浓不淡。 “早。” 他直起身,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沈棠心里忐忑了下,试探性地问:“您,什么时候醒的?” 空气似乎静了静。 男人不紧不慢捡起丢在床头柜的百达翡丽手表,慢条斯理系上。 沈棠忐忑地看着他,然而下一瞬。 “嘟嘟嘟——” 是她遗忘在外间的手机闹钟,突然响起来了。 闻鹤之停了一秒,残忍勾唇:“太太,你该起床了。” 沈棠瞬间什么疑问、脾气都没了,心如死灰,垂头丧脑地穿鞋,走进盥洗室。 九月的第一天,她的全勤奖不能丢。 身后。 闻鹤之目光轻垂,手腕上那倒陈年旧疤,已经被腕表遮好。他指尖微顿,摩挲了下,不动声色。 - 初秋的天气有点凉,闻鹤之出门前,折返上楼去拿了件披肩。 沈棠咬着面包,坐在楼下等。 闻老爷子年纪大了,昨日寿宴开心折腾晚了,如今这个点没起来,醒春园里佣人们正在浇花洒扫,鸟雀在枝头扑飞,倒也是一番热闹景象。 大清早,向豪跟着父亲向淮生拎着赔罪道歉的礼品,求上了门。 “待会儿见到闻老爷子,知道怎么说了吗?”向淮生不放心问。 “知道了,爹地。” 向豪沉默了一下,还是有点不理解,“不过,我真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这几日,向家企业资金链即将断流,向淮生求了很多人,但皆因为向豪得罪了闻鹤之,无一人愿意施以援手。 可向豪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何处惹了闻鹤之的不快。 向淮生皱眉,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不管哪里错了,闻先生说你错了就是错了。” “难道你还嫌给家族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吗?” “……是。”向豪憋屈应着。 走到延廊处,刘管家迎上前指路,向淮生立马换了笑脸,和他客套,顺带恭祝闻老爷子九十大寿。 刘管家脸上挂着严谨的职业微笑,“这个点,我家老爷子还没起,劳二位先移步小花厅静等片刻。” “好的。”向淮生笑着应着。 向豪不太乐意地跟在后面,视线不安分地四处乱晃,突然看到侧方一间厅室内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正耷着眉,苦涩地咬面包。 向豪心中一顿,下意识和向淮生说:“爹地,我突然想到还有一样东西没拿,我去拿一下。” 这次向家道歉诚意很足,送来的东西两只手都提不下,落了一二件也属实正常。 向淮生不疑有他,只是叮嘱:“快去快回,莫要贪玩惹出事端。” 向豪应了声,却没放在心上。 向淮生跟着刘管家到了长廊尽头,步入小花厅,而向豪隐没重重花影后,探窗,到了沈棠面前。 沈棠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刷着早间新闻,等着闻鹤之下楼将她披肩拿来,面前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沈棠,你怎么也在。”向豪不怀好意地靠近,“该不会是知道我要过来,提前等我的吧?” 沈棠惊魂未定,抬眼看是向豪,后退一步:“请你注意分寸,向公子。” 向豪上下巡视她一眼,啧啧两声,“欲拒还迎啊,上次那个司机真是你男朋友,还是为了钓我,故意雇来的演员啊?” 他在圈子里混多了,用这样手段上位的他也见过,但能这么猜想的原因,本能地还是因为不愿意承认,那天当着众人的面跟一个司机打架,还打输了。 “不过,你是个明智的,跟了我你可以辞掉工作,安心在家养胎带娃,一辈子生活无忧无虑,不用看你那偏心的父母的脸色了。” 沈棠服了他的脑补能力,但因为这里是闻家,不敢把事情闹大,于是低声提醒,“向公子,麻烦你注意分寸和场合,这里是闻家。” “少拿闻家压我。”向豪浑不在意,“闻家怎么了?我难道会怕他闻鹤……” 话说到一半,面前嚣张的人突然消了声,连气焰也灭了大半。 沈棠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音的男声—— “看来,令公子并无伯父说的这般诚心啊。” 闻鹤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此时手臂上搭着一条白色女士披肩,身边正站着刘管家和一个陌生中年男人。 他虽是笑着说的,可眼底并无笑意,气场威压强大,带着一股压制性地掌控感。 简单一句话,就吓得向豪险些站不稳。 抬眸对上自家老爹,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是疯狂挽救,试图颠倒黑白,把锅往沈棠身上推:“闻先生……我刚才说话是随便唬唬这个小丫头的,她想通过诋毁您的方式勾引我,我教训教训她,没想到扰了您的清净,实在不好意思。” “是么?”闻鹤之挑眉。 “千真万确。” 闻鹤之慢条斯理踱步过来,提醒:“你身边站着的,是我太太。” 向豪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几步之遥的距离,光线晃晃坠坠,闻鹤之在众目睽睽下,将披肩温柔披在沈棠肩上,温声说。 “老婆。” “天凉,当心感冒。” 第30章 30夫妻关系。 一滴露水落下。 醒了一夜的重瓣睡莲轻颤,人造景瓷缸里,红鲤吻着气泡,摇曳轻浮水面。 男人声音低醇,卷着轻笑。 檀香气味干燥沉稳,将沈棠轻轻裹住,如果此时她稍稍抬头,便能撞上他缱绻温雅的眉眼。 刚才还抱着侥幸心理的向豪见状,瞳孔瞬间凝滞。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怎么从来没听到过消息。 “混账东西!闻先生和闻太太也是你能随便开玩笑的?”向淮生厉声提醒。 同时,也一句话九曲十八弯,非常老道圆滑地给这个事件定了个性。 既能表明态度,糊弄沈棠,又能在道歉的同时,保全面子。 向豪反应过来,一身冷汗,接过自家老爹递过来的台阶:“抱歉、抱歉闻先生,沈……闻太太,是我昨晚喝酒太多,昏了头,开玩笑没注意尺度。” 现在他所有谎言全部不攻自破,甚至还后知后觉地品过味来,也许闻氏的这次撤资,也是闻鹤之在为这位新婚妻子出头,略施小惩,就险些要了金玉在外的向家半条命。 越想后背越凉。 向豪姿态谦卑,“我保证,下次这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了,实在抱歉。” 向淮生也适时说:“二位见笑,我这儿子从小嘴上就没个把门,爱乱开玩笑,这次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向淮生名利场上浸润许多年,心态比向豪稳上许多,也傲慢许多,闻沈两家联姻一事他在圈内有所耳闻,他以为闻鹤之多年不近女色,只不过是遵从长辈意见娶的沈棠,实际并无感情。 所以向淮生并未将沈棠放在眼里,一句话兜来兜去,能模糊许多的重点,端正又刻意糊弄的态度,像是夹了一只苍蝇,看着心烦,咽下又恶心。 沈棠毫无预兆地出声:“向先生。” “怎么了闻太太?”向淮生脸上褶子笑开,装的一派温和洗耳恭听模样。 沈棠蜷缩了下手指。 窗外枝桠轻擦过玻璃窗,点点光斑树影拓在屏风上。 身后,闻鹤之高大绰约的光影落下,将沈棠虚虚笼住,晃然给人无尽地安全感。 平静掀眸,沈棠语气冷静地指出问题:“我并不认为这是玩笑。请您不要刻意模糊重点。” 向淮生面上表情一僵。 面前女孩不过才二十出头,面容镇定,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却和他料想的却完全不一样,也许阅历不足,却聪慧沉稳有余。 但他毕竟曾经骄傲过半辈子的人,不会向一个小丫头轻易低头,只是说:“闻太太,你误会了,向豪他心不坏的。” “这样,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改日我让向豪准备一个发布会,公开向你表示歉意。你看可以吧?” 向淮生给出一套,自以为能够堵住沈棠的善解人意调解方案。 却压根没有给沈棠回答机会,而是在停顿一秒后,脸上重新挂起笑。 “只是,我这回来是专程来拜访闻先生的。” 向氏是港区,也算是老牌豪绅,虽然这些年内里败絮虚空,但多年来一直涉足餐饮和豪华游艇定制产业链,手握全球富人圈的资源。 恰好闻氏企业如日中天,有的是钱,本来可以打造双方合作共赢的局面。 对待闻鹤之,他的态度并不似对沈棠那般不屑,糊弄,而是充满了讨好。 “闻先生,不知上次撤资的事情,还是否有再商量的余地?” 闻鹤之轻瞥他一眼,薄唇微启,浑不在意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向淮生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现场尴尬丛生,气氛冷的不能再冷。 向家老牌豪绅,虽然这些年内里早已败絮虚空,但在商界,提出的要求,一般合作伙伴都是会给三分面子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驳了面子,偏偏还要低着头赔笑。 谁让闻鹤之有这个资本。 向淮生斟酌着问:“不知,闻先生可否告知原因?” 佣人斟好的茶放凉了,瓷杯中碧波被风吹乱。 闻鹤之的视线轻轻扫过向豪、向淮生,居高临下,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他的语气不温不淡:“闻某认为,考量一项合作的是否值得投入,除去必要的硬性商业条件外,也应当考虑合作商的品格。” 向淮生点头如捣蒜,“是的,我们向氏一直以来,对您,对闻氏都是给予最高的诚意和尊重的。” 向淮生一派尊重模样。 沈棠下意识抬头看向闻鹤之,内心隐隐期待他的回答。 树影落下,视野里光斑明明暗暗,男人轮廓冷影深邃,似乎察觉到沈棠的视线,眼皮轻垂,微挑眉。 两道视线相交的瞬间,周遭剑拔弩张的会客厅像是旧电影般悉数缓慢褪色,秋风静止,树叶凋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几秒后。 闻鹤之勾着茶杯,似乎是轻笑了声,“既如此,沈棠是闻某的妻子,同我荣辱一体。向伯父您的尊重和诚意呢?”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慢条斯理落下,面上笑纹很淡,不达眼底,隐隐透出不悦,话里话外,皆是对新婚妻子的袒护。 沈棠的心,跟着树影一起晃了晃。 向淮生显然也是愣了下。 怪不得那日,他亲自带话,让自己管教儿子。 反应过来的向淮生瞪了眼向豪,拿足架势,厉声问:“混账玩意!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向豪猛地慌了神,没了外面嚣张模样,支支吾吾不敢说。 向淮生举起手杖,一副今日势必要动真格管教儿子的模样,三分真七分假,做戏拿出态度给闻鹤之看。 却不曾想,男人根本不买账,转头吩咐佣人。 “刘姨,向伯父的手杖可能用的不太顺手,去把祠堂里的鞭子拿来。” 那条浑身制满倒刺的铁鞭子,是闻家犯了错动家法时才会用到的东西,一鞭下去血肉模糊。 就连闻祈悔婚这么大事,都没有请过家法。 此处会客厅离祠堂很近,刘姨做事麻利,鞭子很快请到,递至向淮生面前。 光是看着,就已经让向豪险些站不住了。 向淮生本来没想真打,现在被架起来,有点下不来台。 闻鹤之从始至终站在沈棠身后,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此刻正好整以暇欣赏着父子俩的脸色。 鞭子递到向淮生面前,刘姨手都举累了,他却犹豫着,迟迟不接。 闻鹤之耐心耗尽,漫不经心看了眼表,“向伯父慢慢管教,闻某还需送太太上班,就不奉陪了。” 阳光正好,晨露渐消,一园子花草新绿,光影从斜后方打落,在延廊处拖曳重叠。 闻鹤之牵着沈棠,长腿迈过台阶。 向淮生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追上去再说点什么。 却被几位佣人“礼貌”请回。 黑色宾利驶离醒春园,在沿海公路上平稳飞驰。 阳光穿透海雾,洒落沙滩,远处港口海鸥成群飞过。宾利后座隔板升上,空间宽敞静谧。 九月初的早晨确实有点凉,但太阳升起后温度也跟着上涨了好几度,不再需要披肩,沈棠将它摘下,轻轻叠好,置于腿上。 身侧男人坐姿松挺,金丝眼镜温雅贵重,正在翻阅上个季度的财报。 空调温度正好,檀香气息暖盈盈从出风口漂出,温和内敛,却又将她强势包裹,让人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红灯亮起,宾利车停下。 手指蜷缩了下,沈棠轻声道谢:“刚才,谢谢您。” 向淮生不比向豪,名利场浸润过的人精,一颗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再加上权势的包装,傲慢精明又难以抗衡。 普通人,很难在他身上讨到公道和便宜。 “沈棠。” 闻鹤之翻阅财报的手指微顿,好整以暇地掀眸,视线穿过薄薄的眼镜片,落在她的身上。 被他一贯温和地叫了一天老婆,乍然听到本名,沈棠后颈莫名僵直,微微不适应,“怎么了?” 红灯进入最后十秒倒计时。 闻鹤之合上财报,温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合作……”沈棠及时刹车,改口,“夫妻关系。” 她的杏眸一闪而过一丝慌乱,片刻后换成澄澈的诚恳和尴尬地礼貌,闻鹤之略微弯唇,语气慢条斯理,带着商量的意味。 “所以,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让太太感觉不舒服的状况,可以第一时间告知我吗?” 他的黑眸深邃,很认真专注地看着她。 沈棠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 旁人说这句话,或许只是情到浓时给的限定承诺,但沈棠知道,闻鹤之守诺且有实力 ,他是真的会切身实地替她解决。 这次向家的事,就是一个例子。 而且确实,夫妻之间,也需要足够的相互信任和理解坦诚。 沈棠好像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她弯了弯眸子,“好。” - 沈棠回到台里,继续为下周的体育赛事做准备。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体育栏目,主编给她配了个指导老师带她,庄羡作为新人,也顺带一起跟着学习。 调动通知刚下来,Linda就在三人小群里发起私聊。 Linda:【天呐!你们跟的竟然是吴老师。】 庄羡不明所以问:【吴老师怎么了?】 Linda:【你没来几天不知道,吴琳老师可是咱们台里出了名的难搞,脾气不好,上可对掐台长,下可怼哭实习生,以前担任咱们A组组长,业绩相当能打。是个连主编,都要敬重三分的狠人,可惜后来身体不好,就调到体育栏目去了。】 Linda:【对了,她前阵子做手术去了,今天第一天回来正式上班,你们俩小心点,别惹到她了。】 庄羡听得心惊胆战,【这么恐怖的吗?搞得我上班都不敢摸鱼了。】 她视线往办公室和走廊处巡视一圈,然后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对了,吴老师几点来啊?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Linda看了眼时间,回复:【马上。】 九点整,公司廊道的打卡机“滴”地一声响起,吴琳一身黑色剪裁利落干练的职业套装,准点打卡。 吴琳在台里威望不小,现场在场几乎所有人视线都齐齐聚过去,同她问好。 动静有点大,主编办公室的方与雯也出来,抱了一束花,送过去。 “琳琳,欢迎回来。” 吴琳五官是偏明艳冷感的美人,不知是天生表情淡漠,还是刚手术完不久,面色尚显苍白的缘故,接过花,扯唇轻轻笑了一下。 隔的太远,他们说的话根本听不清。 只是大家都鼓掌,沈棠和庄羡对视一眼,也跟着鼓掌。 一直到人群散去,庄羡才将脑袋重新缩回电脑后,和沈棠说:“这吴老师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看着好美好飒。” 然后下一秒,她的桌面就被人轻敲了两下。 一抬头,对上一张冷艳酷飒的脸。 “吴,吴老师。”美女冷酷气场强大压下,庄羡瞬间说都不会话了,眨了眨眼睛,尴尬而又无措地来了段丝滑的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庄羡,是新来的实习生,主编让我和沈棠老师一起跟着您在体育栏目学习。” 吴琳本来就是来认人的,庄羡自我介绍倒省了她一个个问的功夫,视线划过她和沈棠,微点了下头,言简意赅转入正题。 “下周赛车比赛,有两队新的赛车队,麻烦二位将资料整理过后发我邮箱。” 庄羡显然被吴琳做事雷厉风行的速度惊到。 沈棠先反应过来,“吴老师,资料我已经搜集完成了,现在就可以发给您。” 吴琳微挑眉,显然也有些意外,“行。” “主办方那边沟通过了吗?”她又问。 沈棠认真回答,“都已经沟通过了,也获得了采访许可。” 吴琳美眸中闪过,疑惑问:“你之前在体育栏目待过吗?” 沈棠:“没有。” 庄羡这会儿反应过来,替沈棠补充:“沈棠老师上个月刚转正,一直待在A组。” “不错,”吴琳满意点头,几秒后,又重新恢复那派正经模样提醒:“但是体育栏目采访和民生类的还是稍有不同,往年的赛事采访和比赛录像,都好好看看吧。” 两个人齐齐点头,乖的不行。 吴琳欣赏有能力有野心且积极主动的人,笑了声,把刚收到的花拔出来两枝,一人分送一支,“今天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沈棠和庄羡对视一眼,显然都很惊喜,双手接过。 一直到吴琳抱着花和背包回到工位,刚才一直旁观的Linda才滑动办公椅凑过来,小声说:“你们俩太牛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吴老师这么和颜悦色呢!” 庄羡把刚收到的向日葵养在水杯里,闻言也跟着笑,“我这是沾了棠棠老师的光,不过,吴老师看起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凶嘛,多可爱啊。” “吴老师确实很难搞,但我也没想到,棠棠的工作效率能这么高。”Linda唏嘘,“你好好学学!” “知道啦!” 三个人小声插科打诨了一会儿,Linda就因为有外采背包先走了,沈棠和庄羡则是在办公室,戴着耳机,将以往的比赛视频和赛后采访,都找出来看了一遍。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下午五点,闻鹤之刚结束一项例会,按照惯例,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柏熙革打了三通未接电话,和将近二十条长达六十秒语音,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下。 长指轻摁,回拨回去。 电话很快接通。 柏熙革那头在打台球,原本喧闹的气氛,在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霎时安静。 “九哥。” 盛旭刚赢一局,已经摆好球,柏熙革示意他先等一会儿。 男人沉稳低醇的声线隔着电话传来,“什么事?” “晚上要不要来太子湾,”柏熙革说:“盛旭也在,聚聚呗。” 闻鹤之垂眸看表,“聚不了,这个时间我需要接太太回家。” 盛旭面上笑意浮出,夺过手机:“那就把嫂子也一起带来呗,刚好也领我们见见。” 这群损友,对闻鹤之的这段不光彩之恋尤为感兴趣,偏偏唯一知情的柏熙革还要卖着关子,几个人难受的紧。 都纷纷期待地等待电话那头闻鹤之的回音。 那点小九九,闻鹤之一眼看穿,语气平淡:“都收起你们的心思,时机还没到。” 盛旭啧了声,“你这整天藏宝似的,真没意思。” “不像我们小格格,透明的一生,每段恋爱都被媒体精准记录拍到,然后完美be。从来没想过瞒我们,这才是真朋友!” “不是!盛旭你没事吧!”柏熙革无辜躺枪,“好端端地干嘛人参公鸡我?” “开个玩笑。”盛旭笑,“不过,讲真的柏熙革,你真没得罪什么人吗?怎么点那么背,每次告白失败都能被小报娱记拍到。” 说到这个,柏熙革也很无语。 撑着脸认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可能是看我长的太帅,偷拍的人纯纯嫉妒,就造我遥。” “得了吧。” …… ………… 下午六点,夕阳坠落海岸线,闻鹤之准时到达港台楼下,接沈棠回家。 晚高峰车水马龙,城市霓虹灯光如同繁星点点,黑色宾利从繁华穿入清幽,驶上深水湾道,耳边浪声涛涛,最后绕过难度系数很大的Z字道,稳稳停在别墅门口。 张姨已经将晚餐准备好,有沈棠喜欢的鱼片粥。 沈棠早就饿了,于是她换好鞋后,立马去洗手,闻鹤之臂弯搭着她的女士披肩,慢条斯理,跟在身后。 盥洗室门半掩着。 闻鹤之摘了腕表,随意搁置在台面,修长干净的指节挤过洗手液,滴在宽瘦掌心,抹匀。 几秒过后,他稍俯身,流动水冲走手上泡沫,栀子花的清香在湿润空气中弥漫。 两个人靠的很近,只要沈棠稍稍抬头,鼻尖就能擦过闻鹤之的喉结。 长睫轻颤,沈棠先一步洗完手,愣了几秒,不敢抬头,但也不好先走。 闻鹤之轻声提醒:“擦手纸在右边。” “哦,好。”沈棠呆呆抽了两张,贴在手面,随意擦过残留水珠,很明显地心不在焉。 水声“哗哗哗”,湿润的空气里全是檀香气味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 男人关上水龙头,衬衫袖扣卷了几折,晶莹透明的水珠顺着冷白修长的手指缓缓下滑,滑过手背一小块伤疤。 很眼熟,早上也看到过。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盥洗室里没开灯,光影朦朦胧胧的,沈棠没看清具体形状。 等她定睛准备再去看时,闻鹤之已经用擦手纸盖住。 “在看什么?”他挑眉问。 沈棠坦然道:“看您手上的那道疤,在想,它是怎么来的?” 闻鹤之擦手的动作微顿,指尖隔着纸巾,擦过疤痕里残留细小水痕。 几秒后,昏暗光线里,他目光注视着她,温声缓声回。 “小猫挠的。” 30-40 第31章 31“不疼。” 天渐暗,刻花玻璃映出迷朦水汽,和模糊的光影。 大概是闻鹤之平日温雅绅士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平静阐述着半真半假的话,不太像开玩笑的样子。 沈棠涉世未深,信了。 “小猫挠成这样,会不会很疼?” 也许是这几日,在闻家角色扮演的信念感太过深入,沈棠此刻倒真像个真心实意关心丈夫的妻子。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柔软的纸巾吸满水,变得湿润,隐约勾勒出疤痕的轮廓,沈棠的视线落在上面。 闻鹤之将纸巾随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抬手,重新戴上腕表。 那块疤被遮住,闻鹤之轻扯唇角,“不疼。” 沈棠不太信地抬眸看他,正好撞上闻鹤之没移开的视线。 窗外合欢花开的正盛,青桔味的洗手液香气,弥漫在过分近的距离中。 男人身量很高,他穿的丝质柔软白衬衫,微倾身时,深色的领带自然下垂,尾端轻轻坠在沈棠手边,擦过她白皙的手臂肌肤,有点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轻轻划过。 沈棠后知后觉,现在的距离,好像有点过分近了。 指尖水渍在洗手台白瓷上落下一个浑圆水痕,她稍稍后退一步,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不早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闻鹤之手臂绕过她腰侧,绅士拉开玻璃门:“好。” 餐厅里,张姨和陈管家已经将菜品布好。 沈棠和闻鹤之一前一后入座。 张姨手艺很好,花旗参虫草乌鸡汤咕噜冒着热气,味道鲜美,地道正宗,沈棠向她请教做法。 "这汤温补但不燥,可以提高免疫力,只是做法有点难。"张姨笑笑,话题一转:“太太您是想学会了,亲手煲给先生喝吧?” 沈棠持汤勺的手一顿。 闻鹤之正好看向这边,目光平静。 落地窗外月光亲吻雾蓝海湾,屋内灯火透亮温暖。 耳边是张姨自顾自的声音:“先生最近感冒刚痊愈,鸡汤正好滋补,您真是太有心了。” 听起来,像是生怕闻鹤之错过沈棠的每一个微小的好意。 可事实是沈棠根本不会做饭。 问做法也只是刚才气氛太过尴尬,又恰好觉得汤很好喝,才随口一问。 没成想,一把回旋镖直接扎回自己身上。 沈棠不确定张姨对她和闻鹤之的关系知情多少,不好直接说明或者是拒绝,但不管不顾应下来,似乎又对闻鹤之不太负责。 毕竟人生中唯一一次下厨已经在很多年前,孤儿院组织做中秋活动时,老师看她乖巧机灵,让帮忙打下手。 但无奈沈棠对下厨一事着实没有天赋,老师交代她看着的烤箱温度过高,月饼糊了不说,还害的第一位好心尝试的哥哥食物中毒,住院半个月。 虽然已经记不得那位好心哥哥的样子,但沈棠一直到现在,都还对人家十分歉疚。 她脑袋里飞速运转,努力斟酌着委婉拒绝的措辞。 锅盅底燃料用尽,闻鹤之似乎想起了什么,很淡地扯了下唇角。修长手指握住边上饮料壶,往手边的空玻璃杯中倒,在青梅气泡水碰撞杯底破碎的声音中说:“过补易亏。” 他停下动作,骨节分明的长指将玻璃杯推至沈棠面前。 眼睫垂落,看着她:“不过,还是多谢太太关心。” 沈棠愣了下,盯着气泡的视线挪到他的眉眼,温雅微笑,分不清是真不想喝,还是在帮她解围。 只是演技一如在闻家老宅时一样优秀。 无懈可击。 沈棠礼尚往来帮他夹菜,避开他不爱吃的鱼。 张姨也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饭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晚饭过后。 闻鹤之和沈棠一同上楼,玻璃电梯无声上升,玻璃外海面白浪扫过沙滩,月光落下一面清辉。 闻鹤之说:“张姨是我母亲的人。” 他在向她解释。 沈棠落在鞋面的目光稍抬,与闻鹤之有关的人或是信息,她之前做采访背调时曾经了解过很多,其中,也看到过星点有关他的那位中德混血母亲的报道。 听闻是在闻老爷子地位尚未稳固时嫁给他的,后面婚姻不合,离婚远走南市定居,一向很低调。 其中具体沈棠不清楚,不过母亲关心儿子的婚姻,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好,我以后在张姨面前会注意的。” 空气安静了两秒。 闻鹤之忽的轻笑一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沈棠一顿,后背下意识绷直,抬眸看他。 试探性说:“装恩爱……像之前在醒春园长辈们面前一样?” 闻鹤之没有接话,视线轻轻垂落在她的脸上,“不一样。” “这是我们的家。” 他认真纠正,并温和提醒:“在家里,或许不必太过紧绷,放松自在就好。” 长睫轻颤了下,“家”对于沈棠来说,一直以来,只是一个陌生冰冷的名词。 沈默山夫妇的算计和沈时樱偶尔耍小性子的刁难,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和闻鹤之的这段婚姻,是个意外,并不是按照互相喜欢、恋爱、感情磨合,再到确定结婚的正常程序来的。 所以,沈棠也一直保持着恭敬谦顺,小心翼翼的姿态。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说,这是她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姿态。 不得不说,闻鹤之洞悉人心的本领确实很高超。 “怎么样才算自在?”沈棠问。 她发誓没有任何抬杠的意思,是很认真诚心地请教。 闻鹤之只是愣了一秒,过后,眼底笑意明显深了些。 “比如,先让自己开心起来。”他说。 - 沈棠回到房间。 心脏沉闷的跳动在胸腔里引起短暂的震颤,闻鹤之的那句话,让她久久未回过神来。 确实,越临近比赛的日子,她的精神越紧张。 一方面是从来没有接受过体育竞技类的赛事,另外一方面,是徐映秋拜托她的事。 糖糖竖着尾巴过来蹭她,毛绒绒的触感刮在脚踝,像一颗蓬松的棉花糖。 沈棠弯下腰,将它抱起来,顺着眼睛撸了两下。 小家伙立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猫的世界没烦恼,快乐也是真简单。 沈棠轻叹一口气,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班,她随手扎了个丸子头,打算先去洗澡。 糖糖被放在浴室门外,小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下刻花玻璃门。 被沈棠制止,“地上湿,不可以进来哦。” 糖糖委屈地把爪子挪开,放回地上。 沈棠蹲下身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乖一点,等下洗完澡陪你玩。” 糖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眨了下,同意了。 沈棠放心地关上浴室的玻璃门。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面传来,糖糖翘着尾巴在主卧晃了两圈后,敏锐地发现房门没关紧,被穿堂风吹出来条细小的缝隙。 于是,它回头忘了眼紧关的浴室门,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就着这条小缝隙,悄悄溜了出去。 主卧隔壁是书房,闻鹤之戴着金丝眼镜,正在主持一场视频会议。 闻氏需要进一步拓宽国外市场,向氏算是一个突破口,上次的教训过后,向淮生看起来像是真心悔过,愿意再次让利百分之二十,诚心求合作。 对方穷途末路,而闻鹤之稳操胜券。 屋外,因为视网膜内含有锥状细胞的原因,小猫天生对黄色光线比较敏感,书房里透出的光亮让它好奇探身进去。 “喵~” 谈判完美收尾,闻鹤之关掉视频会议,低下头,看到一团毛绒绒的生物在蹭着自己的裤腿。 见他看过来,糖糖大着胆子和他对视,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竖起,围着转的更欢。 小家伙之前对他一直很平淡。 现在这么热情,难道…… 闻鹤之合上电脑,居高临下:“有事求我?” 小猫心思不难猜。 糖糖点点头,接着迈开猫步,走了两步,停在海棠 花光影里,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在示意闻鹤之跟上。 闻鹤之跟上去。 他腿长,刻意放缓步子跟在小猫身后,糖糖则是一步三回头,生怕他跟丢。 最终,将他带到了主卧门口。 主卧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床头灯昏暗暖黄,从门缝里漏出来,从痕迹来看,糖糖应该是刚才从这个缝隙中钻出来的。 闻鹤之脚步微顿,“你想要进去?” 糖糖摇摇尾巴,不认同。 糖糖平时白天会由张姨陪玩,晚上则黏着沈棠一起住。 闻鹤之思考了一下,试探性问:“你想让我帮你找沈棠?” 糖糖眨眨眼睛,“喵”了声。 闻鹤之说对了。 他抬腕看表,十点过半,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房间,但若是在房间,糖糖不可能找不到。 这么晚,她能去哪? 意识到这一点,闻鹤之脸色微变,手指握住把手推开门。 房间里没人,电脑开着,针织衫从椅子上滑落在地,闻鹤之捡起来,放好。 浴室的灯亮着,“哗哗哗”的水声传来,糖糖听到水声,显然变得兴奋,冲过去扒门。 闻鹤之脑袋里快速闪过“女子浴室晕倒”“突发心肌炎”“低血糖”等字眼,心脏紧了紧,边抬手敲门,边拿出手机拨通家庭医生的号码…… 浴室里,沈棠为了早点睡觉,洗澡时将平板也带了进去,套上防水膜,观看白天没看完的两则比赛视频。 比赛时观众们的欢呼声太大,盖过了门外的敲门声。 她裹好浴巾,赤着脚抱上平板去拉玻璃门。 “咔哒。” 沈棠一把拉开门,淡粉色的浴巾堪堪盖过大腿,下摆随着动作而轻晃荡,小腿纤长白皙。 “糖糖你怎么在——” “这”字彻底失声,视线上移,对上闻鹤之冷峻严肃的脸。 沈棠直接傻在当场。 第32章 32“太太不怕吗?” 风像是停止了。 浴室里的水汽混合着栀子花香,在近距离里蔓延。 闻鹤之手上还拿着电话,家庭医生在那头询问:“闻先生,我现在立马赶过来,大概需要五分钟,现在您能告诉我,闻太太现在的具体状况吗?我现在在电话里指导您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现场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还好吗?” 闻鹤之垂下眼,视线落在沈棠身上,从发顶、唇、锁骨、一路向下,细致地划过每一处,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完好。 淡粉色浴巾遮不住太多部位,女孩的肌肤细腻白皙,肩背挺薄,发梢的水没擦干,几缕贴在脸上,而后静谧地滴落在地面,瘦白的脚趾轻轻蜷缩。 闻鹤之顶着一张温雅绅士的脸,目光冷静克制的有点过分了。 沈棠脸色绯红,反应过来后双手闭拢扯紧浴巾,“你、你不许看!” 确认无误。 闻鹤之绅士闭上眼,顺手将刚捡起的外套递过去,“抱歉。” 沈棠红着脸接过外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留下一道细密冰凉的水痕。 一秒钟过后,外套被抽走,手中空下来。 耳边是家庭医生许久没有听到动静,担心的询问:“闻总,闻总?您还在听吗?” “太太很严重吗?我马上就到了。” 闻鹤之平声拒绝,“不用过来了,太太无事。” “啊?”家庭医生显然没反应过来。 闻鹤之没有多说,而是将电话挂断。 房间里静得出奇。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脚边一团毛茸茸的触感,闻鹤之知道,大约是糖糖在蹭他。 “刚才糖糖带我过来找你,”闻鹤之向她解释,“我敲了很长时间门,没人应,担心出意外,所以——” 闻鹤之停顿。 接下来的事情,沈棠知道,因为她当时在看比赛,赛车的轰鸣声和现场观众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都直接盖过了闻鹤之的敲门声。 这事,她也有一半责任。 “抱歉,因为看赛车视频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今晚不想熬夜,所以就在洗澡的时候看了。” 沈棠也解释,“至于糖糖,也许是我忘记关门,它不小心溜出去了。” 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一个闭着眼,一个局促套好外套,又抽了几张纸擦了擦发丝滴下来的水。 闻鹤之轻点头,表示了解。 他只是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很有耐心,并没有催促。 过了好长时间,沈棠才生涩憋出一句:“谢谢关心。” 闻鹤之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忽地没来由问:“太太不怕吗?” 沈棠动作微顿,“怕什么?” “怕我睁开眼睛。” 床头灯不算明亮,绰约光线打在男人深邃立体感的轮廓上,金丝镜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温雅贵重,冷静克制。 让人无端生出信任和安全感。 沈棠说:“您不是这样的人。” 闻鹤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唇角弧度略扩,闻鹤之合理推测,“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太太现在足够信任我?” “是的。”沈棠坦诚。 人下意识地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至少,闻鹤之是尊重她的。 并且,似乎这段婚姻,和先前预想中的也不太一样。 沈棠穿上拖鞋,深吸一口气,说:“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闻鹤之平静睁开眼睛。 刚才的混乱场面已经被清扫干净,小姑娘用外套严严实实包裹着身体,滴水的长发没有吹干,而是扎了个松垮的丸子头,脸上绯红也已经褪却,明明很害怕,却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闻鹤之视线只稍作停留,没过多打扰。 “早点休息,但要记得把头发吹干,晚安。” 沈棠愣愣看他拉上门,也说了声晚安。 房门被关上,沈棠方才还算镇定的面具稀碎,她双手插进潮湿的发丝里,尴尬地挠了两下,又去拿吹风机。 却惊悚地发现,刚才亮着的平板一直没关,画面暂停在闻祈所以车队拿了冠军,他站在领奖台颁奖的画面。 沈棠脑袋差点宕机了一瞬。 ……闻鹤之,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 沈棠并没有如愿早睡。 事情虽然已经掠过,但到底还是尴尬。 沈棠一夜浅眠,第二天起的很早,避开闻鹤之。 “真的不等先生吗?”小林斟酌着问。 “我今天有点事,需要提前到,就不耽误先生时间了。”沈棠说。 小林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但又想到先前先生吩咐过的,凡事以太太为先后,又还是启动了车子。 黑色宾利直接开到港台楼下,小林目送沈棠上楼。 不用再跑一趟公司,工作量轻松许多,只是回程时,果不其然接到了先生的来电。 他把沈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闻鹤之。 然后请示:“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停滞几秒后,说:“不必,回来吧。” 小林提着的心脏终于放下。 今天的任务不算重,但为了庆祝吴琳回归,台长特地在南山居定了包厢。 很难得的部门大团聚,还不是占用周末休息时间,车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沈棠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低着头给闻鹤之发消息。 沈棠:【今天团建,可能需要晚点回。】 她的潜台词是,如果他也忙的话,就不劳烦来接了。 毕竟昨日之事实在尴尬,她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同闻鹤之相处。 车子驶过一条绿湾小道,簇簇树影落下,沈棠等待闻鹤之的回复。 边上Linda却凑过来,“在干什么呢棠棠?” 沈棠合上手机,微笑,“在刷新闻。” Linda没多怀疑,而是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最近台里流传的八卦,“最近吴老师回来了,很有可能会任职B组组长一职。” 沈棠疑惑,“之前不是说 ,许台花会升任吗?” “那只是大家的猜测,并没有得到正式的任命书,但吴老师就不一样了,论资排辈都和主编差不多了,之前也干过A组组长,后面身体不好才调到体育组去的。” “现在她身体调理好了,等着吧,这次的采访只是一个开始。” 边上庄羡听得懵懵懂懂,沈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只是隐约觉得,这次的体育赛事采访,似乎很重要。 Linda看她俩一副似懂非懂的傻样子,叹了口气,“算了,我就多余说。” 车子晃晃荡荡开着,没多久,就到了南山居。 订的包间在四楼,领导还没来,下属们聚在外间嘻嘻哈哈地聊天喝茶。 庄羡小声道:“Linda老师,你觉不觉得这茶水的味道有些次了,还不如直接上点饮料。” Linda敲了下她的头,开始讲其中的门道来:“人都要装个雅兴,尤其是这样的大领导,当面拆穿就是你的不对了。” 庄羡吃痛:“Linda老师,你说话就说话,打我干什么?” Linda:“再不敲敲你那西瓜脑袋,哪天被人开瓢了都不知道。” …… 南山居业务繁忙,走的是高端路线,里面中餐菜式正宗地道,土鳖走地鸡之类的生禽,也都是山里养的,现杀先做。 常常是一座难求,除了有领导做东聚餐,还有不少开发商也在这边请客吃饭。 包厢里冷气开的足,Linda茶水喝多了,中途拉着沈棠出门上厕所,一路上碰到不少财经日报上的熟面孔。 但沈棠没想到会碰到闻鹤之。 厕所离电梯不远,当时她正倚在栏杆上,边吹风边等Linda。 过道里是来来往往的侍应生,忙得鞋底都快擦出火星子来了。 忽然“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一群西装革履却又大腹便便的男人从窄小的电梯里涌出来,面上挂着恭维又尊敬的笑,吊顶灯笼亮堂堂,被风吹过,珠帘发出“哗啦”脆响。 沈棠下意识地侧眸望去,然后就看到了闻鹤之。 男人闲散站在人群的最中心,身形颀长,侧脸利落分明,墨色西服半搭在手臂,此刻正漫不经心地受着这群人的恭维。 沈棠就站在过道,显然有些意外。 男人被人群簇拥着,恭维着,却依旧八风不动,目光平直往前走,到身侧时,似乎看见了她,视线稍稍停滞片刻。 Linda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低声同沈棠感叹,“闻先生真是,高山雪,生来就站在权利的巅峰。” 风把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光影坠落至脚尖却又很快飘远,俩人交织的视线默契错开。 很早之前,他们就达成过共识。 在感情尚不稳定时,暂时不对外公布婚姻状况。 于是,一个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一个敛眸。 目光落在中间隔着的那扇竹影屏风上,沈棠笑了笑,“的确。” 回到包间后。 闻鹤之的消息也来了。 W.:【等下散场一起走。】 沈棠悬在屏幕上空的手指顿了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Linda用手肘碰了碰,“别开小差,领导来了。” 沈棠收起手机,抬头。 领导们总是讲究,要摆架子比员工晚个十五分钟到,大家伙儿这下也都收了嬉闹的心思,一个个都站起来打招呼,场子瞬间变得有些生硬客套了起来。 除了一开始,表明是吴琳的欢迎会,但因为吴琳本人低调不喜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场子冷过一瞬。 但又被八面玲珑的副台长给盘活了,笑眯眯哄着台长发言。 无非就是些画大饼的陈词滥调,听的次数多了,除了恭维附和,没几个人会真正放在心上。 Linda开着小差,“啧,庄羡,这茶还真跟你说的一样,越品越难喝。” 庄羡立马附和:“对吧对吧,不过我听说领导今天带了茅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Linda不以为意:“这真假有区别吗?我天生穷命,尝不出来。” 庄羡被逗笑,还想再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就对上自家组长那锐利的眼神,立马缩回脑袋,坐得笔直,端正听领导讲话。 菜差不多已经上齐,会来事儿的人已经拎着酒杯向领导敬酒,舌灿莲花地说着漂亮话,一番推杯换盏下来,把人哄的开开心心。 沈棠不会说漂亮话,作为新人也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奈这场欢迎会是给吴琳办的,而吴琳现在台里很重视,方与雯忽然提了句,“琳,这回你回来我可是给你派了位得力干将,曾经采访过闻家那位的沈棠,可别再说我对你不好了啊。” 吴琳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沈棠的工作能力确实很不错。” 此话一出,现场人都顿了瞬。 吴琳是台里出了名的难搞,脾气不好,上可对掐台长,下有怼哭实习生,业务能力相当突出,就连台里领导都要对她敬重三分的人,竟然夸一个认识还不到两天的,新人? 更何况,这位新人,还是曾经台长亲自委托采访闻家那位的。 一时间,各色目光在沈棠身上交织着,有艳羡,有惊讶,也有嫉妒…… 女生身材纤瘦,穿一件很寻常的浅绿色衬衫牛仔裤,肩颈薄长白皙,简单大方且得体。 她全然无视那些目光,不骄不躁地站起身,“谢谢吴老师夸赞。” 清丽的面上挂着谦和的浅笑,平日里那股清冷淡然的气淡了许多,一身浅绿,在闷抑的包间里像是投入一小束春天,生机勃勃,却又美好到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琳喜欢能力强,且控场能力强的人,微笑:“之前你采访闻先生的那篇报道我看过,讨论度空前绝后,内容也很有深度。” 众人忙附和是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Linda怕沈棠不会这些人情世故,到时候落人口舌,于是带着她向吴琳敬酒。 沈棠也不扭捏,跟在Linda身后,将倒满的酒杯利落下肚,白净的脸瞬间爬上红晕。 吴琳笑,“以后好好合作。” 场子很快又热起来,话题换成其他的,沈棠成功隐身,回到座位往杯子里倒白水,试图将辛辣的酒味冲淡。 而像庄羡停下干饭的筷子,“沈棠老师,刚刚吴老师夸你的时候,我看到许台花那边脸快绿了。” 沈棠抿了口茶,抬手帮她摁住转桌,一块鲜美的鱼肉被顺利夹到庄羡碗里,她瞬间感觉好幸福,“我真是爱死你了棠棠老师!” 沈棠莞尔,“他们都在喝酒,你多吃点。” 同样刚敬完酒的Linda坐回来,见状故意哼了声,“怎么不帮我夹菜呢,果然是淡了。” 沈棠又用公筷,给她也夹了一块鱼肉。 庄羡精准吐槽:“Linda老师,你几岁了呀?” “三岁。” 三个人笑作一团。 - 后来又觥筹交错了很久,人都喝嗨了,菜也没喝吃几口。 中场休息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谁说了句:“刚刚我出去上厕所时,看到闻家先生在楼上包间。” 台长沉吟了下,又让服务生拿了瓶茅台来,便要带着几位心腹离席去隔壁包间敬酒。 闻鹤之那样的人,谁都想攀附,虽然港台和闻家瞧着八竿子也打不着,但其中门道关系就像是暗线绕成的毛线团一样,千丝万缕地牵连着。 包厢门被拉开,又不知道谁提起来沈棠之前给闻鹤之做过采访的事儿,很快沈棠也被拥着拉入敬酒人群里。 外面的风挺大的,吹的她几缕发丝稍乱。 沈棠这是第一回跟着大领导去给人敬酒,说实话,挺新奇的。 如果对象不是闻鹤之的话。 包厢门 被拉开,暗黄的灯光透出来,里面有人陆续起身,领导拎着酒杯,和他们一一笑着打招呼。 看清楚里面情形,沈棠不动声色地往后靠。 而此时主座上闻鹤之正松散靠在椅背,修长精致的手指捏着个小玻璃杯,温雅松弛,却又恰到好处,连语速都是匀速的、和缓的,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港台领导。 酒局冗长乏味,包厢闷热。 闻鹤之解了两粒扣子,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视线却不经意瞥到人群最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的女生站在一群老油条中间,脚尖偏移,似乎为了不引人注目,隔几秒钟往后挪一小步,再隔几秒钟往后挪一小步,如此反复,很快就挪到了人群最外围,一副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样子。 闻鹤之盯着看了半晌,心里最后一丝漫不经心感也散尽。 窗边。 吴琳见闻鹤之的目光落在这边,很顺其自然地小声问沈棠,“你认识闻先生?” 原本在走神的沈棠被这么猛地一问,脚步一顿,下意识回:“不认识,怎么了吗?” 吴琳觉得奇怪,闻家的采访她几年前就一直在争取,尤其是这位新上任的话事人,一向低调鲜少露面。 就算是她之前动用家里关系,也没能见上一面。 更何况,沈棠那个采访她看过,作为新人记者,沈棠的水平确实在线,可那场采访。 完全不像是说几句模棱两可的套话,而是几乎把行业内,能讲的,不能讲的都告知了,含金量多高就不必说了。 甚至,更多的是在有意配合。 吴琳问:“只是好奇,你之前怎么拿下采访的。” 沈棠如实回答,“闻先生本来就同台里约定好了要专访,只是当时台里……台长很难做,也不抱什么希望,就把这个机会给我了。” 这么简单的吗? 吴琳半信半疑,但看沈棠的面色,确实也不太像是说谎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而此时酒桌上。 盛旭八卦的目光落在闻鹤之身上。 不解低声问边上柏熙革,“九哥昨日不是还说要回家陪太太没空吃饭,怎么今日就让我组局,邀请车队各大冠名商呢?” 柏熙革见怪不怪,“他老婆在这。” “在哪?”盛旭环顾四周。 柏熙革给指了条明路,“窗户边上,最外头穿绿色衬衫那位。” 盛旭看过去。 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欸……她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柏熙革笑了声,“没错,那也曾经是他侄媳妇。” 盛旭眼瞳凝滞了瞬,“原来你说的背德,不光彩,是这个意思啊!” “我高低要出去打个招呼。” 闻鹤之听到这话,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坐好。” 他身上压迫感太强,不太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盛旭蔫儿巴巴地重新坐好。 敬酒的人轮了一圈,人群逐渐变少,吴琳和沈棠说:“走吧,我们去敬酒。” 冰凉的手指捏上醒酒器,透明的液体里映出人影绰绰,她一抬头,就落入一双深邃惑人的眼睛—— 闻鹤之眼瞳乌黑,似清墨般点点晕开,狭长的眼尾因为醉意,染上点微红,眺来一眼时,金丝眼镜反射出冰冷的光,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点温情款款地勾人。 似乎昨日的尴尬场景,再次重现脑海。 躲了一天,还是躲无可躲。 吴琳在前面,敬完之后,换了沈棠。 捏了捏酒杯,她拿起工作时的礼貌微笑,试图面不改色地学着前辈们的样子敬酒。 “祝您——” 到底是业务不熟练,漂亮话在嘴边卡了半晌,还是决定换为真挚点的祝福,“祝您身体健康。” 清脆的话音落下,现场诡异安静了几秒。 这话和之前人的那些长篇大论比起来,怎么瞧怎么敷衍。 半晌。 大概是瞧出她那点拘谨,男人轻笑了声,“谢谢。” 如此,便是受了。 沈棠手一抬,倒满的酒杯就要往唇边送,却听到男人不疾不徐道:“不急。” 沈棠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闻鹤之却是在众人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往瓷杯里倒了两杯茶。 沈棠侧立在他身边,只静默地瞧着。 他的腕骨劲瘦修长,很随意地将其中一杯递到沈棠面前,语气寻常道:“今天有点醉了,沈记者不如以茶代酒?” 他刻意拉远了称呼。 光影晃动,沈棠却从他乌清的眸子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微愣片刻后,沈棠很快反应过来,端起温热的瓷杯,握在手上,指尖逐渐回暖。 她说了声好,也不扭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女生纤长白皙的脖颈微仰,暗黄的灯光落在肩头,浅绿色的衬衫穿在身上,背脊挺直,宛如春天悬崖边上逆风生长的小文竹,纤细,但坚韧笔直。 闻鹤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椅背上敲了下。 倒是边上柏熙革视线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醉了? 骗鬼呢。 之前好友聚会时,也曾经有过圈里好友使坏想要灌醉闻鹤之,却一个个反被喝趴了,他也纹丝未动。 更何况,现场这么多人,哪个不是自顾自地敬酒喝了就走。 谁敢灌他闻鹤之的酒。 第33章 33“夫妻俩真会玩。” 酒桌热闹鼎沸。 在场的皆是港区和内陆商界名流,人精中的人精。与闻鹤之打交道多年,深知这位的脾气性格惹不起,也同样深不可测,眼高于顶,几乎没有弱点。 这还是见他对一个女士,格外优待。 眼神交汇一瞬,有人识趣地故意引起话题,“赵台长,这位记者似乎瞧着有些面熟呀?” 赵台长喝高了酒,脸颊酡红地替向大家解释:“这是我们台民生频道的沈记者,港大新闻系的高材生,曾经与闻先生合作过一场专访。” 说起沈棠和那则难度系数很高的专访,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染上自豪的神采,这也是他做过的很正确一个决定。 问话的人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二位认识,还真是有缘分。” “难怪闻先生对沈记者……照顾有加。” 恰到好处的停顿,男女之间的话题本就敏感又耐人琢磨。 更何况,其中一方还是闻鹤之。 商人心思都敏锐,仅仅对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一个二个,似乎都比闻鹤之更乐意促成这段缘分,更盼着如果促成,闻氏能记住他们的好,以后商场再见能多给几次合作机会。 于是几乎是立马,酒桌上就有下一人接话。 “不知沈小姐,可有男友?”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茶盏中碧波轻荡,光影垂落。 沈棠放下茶盏,抬眸时,正巧和闻鹤之目光撞上。 明明是每晚都要同处一个屋檐下相处的人,却要在人前装不熟,除了演技,同样需要考验的还有心理。 不过,也仅停顿一秒。 沈棠脸上重新挂起礼貌体面的微笑,半真半假地回:“已经有男友了,目前正在考虑结婚。” “啊……”问话的人显然没想到,能有人在酒局上,拒绝闻鹤之这样干脆,同时如意算盘打空,也只能无奈道,“沈记者这样漂亮,英年早婚,不遗憾吗?”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男人总是嫌玩不够,并试图用着一套,来劝说诱惑女性沉沦。 眼见躲不过,沈棠直接顺着他的话直接表明态度,“和喜欢的人一起组建家庭,并不遗憾。”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潺潺流水绕过人造假景,竹影绰绰落在她过分清丽的脸庞,和纤薄肩头,衣摆影子都随着风声摆动,她却依旧挺直坚韧。 闻鹤之长指轻摩挲杯沿,轻笑了下,在一众疑惑、好奇、期待地目光中,慢条斯理道。 “闻某觉得,沈记者说的很有道理。” 沈棠勾着茶杯的指尖抖了下。 男人却依旧一派温雅从容模样,并无在场人想象中的,有半分不悦。 不过,既然闻鹤之发话,自然没人敢再对沈棠有半分试探的心思。 边上看热闹的盛旭和柏熙革对视一眼,忍不住轻声吐槽。 “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搞暧昧,又装不熟的,还一口正义 凛然地拒绝给对方牵线,玩还是他们夫妻俩会玩。” 柏熙革嘘了声,提醒:“小声点,待会儿让九哥听见我们都得完。” 盛旭闭嘴。 - 该有的礼数周全尽到后,赵台长恭敬告退,带着港台的人撤回楼下包厢。 Linda小声同沈棠说:“闻总看起来像是对你有意思,我说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感觉比起你那个感冒都不关心你的男朋友靠谱多了。” 沈棠喝水的动作一滞,差点呛到。 Linda抬手给她拍背,嘴里的话却不停,“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不是?” “其实上次采访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沈棠终于顺过来一口气,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别瞎猜,闻先生只是重诺。” Linda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沈棠转移话题,“领导画饼呢,认真听,不然等下要被叫起来发言的。” Linda噤声。 港台领导喝多了,大饼画了一张有一张,散场也很晚。 但好在,今晚打车费用全部报销。 Linda有男友接送,先走了一步。 庄羡今晚喝的不少,虽然人还清醒,但晚上打车总归不放心。 沈棠将她送上的士,叮嘱司机几句后,又将车牌拍照,“到家给我发消息啊。” “好,你也注意安全。”庄羡同她挥手再见。 雨下的很大,车子逐渐开远,沈棠看了眼手机里的最后一条消息,熄屏。 沈棠绕过长廊,风撕扯着树的枝桠,中式吊灯应声晃动,影子低低坠落脚尖。 劳斯莱斯沉默地停在南山居后门,并不算显眼的地方。 司机替她拉开车门,微弱光影落入车内,男人坐姿松挺,眉眼隐匿在深邃轮廓的阴影下,淡淡的檀香气息中,混着微弱的酒气。 车内气氛沉静,他似乎在阖目养神。 沈棠安静地坐进去,在他身侧,规规矩矩系好安全带。 雨点落在车顶,冲刺着鼓膜。 几人私聊的小群里,Linda在发消息。 Linda:【今天闻总那一桌,好几位都是都是财经新闻上面熟的大佬级别人物。】 Linda:【不过,好像这次赛车比赛,闻氏也有投资。】 庄羡:【难怪台里这么重视,召回吴老师亲自坐镇,今日台长还非要过去敬酒。】 沈棠屈起的手指在聊天页面上停住,余光偷偷瞥向身侧的男人。 闻氏企业涉及渗透全球各个行业,之前好像确实也有听过要进军车辆制造行业,投资个相关类目的比赛事项,打打知名度,好像也不稀奇。 所以,今天在南山居碰到闻鹤之,或许也只是个巧合? 雨势磅礴,雾气深重。 原本阖目养神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棠的视线,很淡地撩眸,“太太有话要问?” 他喝了酒,但并没有醉,不然怎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的心思。 手指收拢,她倒也坦诚,“这次CKGP,闻氏也有投资?” “不,”闻鹤之语气慢条斯理,“闻氏是主办方。” 沈棠长睫轻颤了下。 这和她之前沟通收集到的资料不一样,赛车活动的主办方一般由赛车公司或者赛车协会组办,现在比赛还有不到一周开始,临时更换主办方,也意味着沈棠之前对接过的事项全部作废。 她下意识问:“那普思……” 闻鹤之低眸看她,“半周前,刚被闻氏收购。” 沈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他,“什么?” 单行道,对面没有来车,车厢内光线昏暗,男人金丝镜片后的眉眼深邃,修长手指摁开平板,仿佛随口一般,慢悠悠道。 “单纯投资赛车项目,带来的实质效果甚微,不太符合闻氏的发展理念。” 所以,他就直接收购竞争对手? 沈棠瞳孔微滞。 普通企业想转型或者进军某个行业,一般是寻找契机,稳扎稳打。 而闻鹤之对什么感兴趣,是直接收购业内top级别企业,大刀阔斧,制造垄断。 沈棠再次被资本家刷新认知。 但好在,现在瑞思属于闻氏,但依旧承办比赛,之前的准备工作不算白干。 雨夜风大水汽重,劳斯莱斯一路平稳驶回深水湾。 司机下车欲为二人撑伞,却被闻鹤之接过,微微一笑:“今夜雨大,你也早点回家。” 闻鹤之撑着伞站在雨里,西服熨烫平整没有一丝折痕,肩宽腿长,被劳斯莱斯大灯逆光照落,为他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温度。 司机微微一愣,似乎感觉今夜闻先生,竟然莫名和蔼许多。 沈棠也顿住,司机并没有再撑一把伞的意思。 而下一秒,男人回头,朝她微微挑眉。 分不清是等待,还是催促的意思。 停车步道距离别墅大门有些距离,沈棠犹豫了一秒,解开安全带,下车,步入他的伞下。 冷雨夜,水汽湿重,俩人共撑一把伞,比车上的时候距离还要近。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杂着檀香,不搭,但挺好闻的。 沈棠心猿意马低头看路,本来一开始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紧张尴尬,不知如何相处,但见闻鹤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多。 或许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于是,心理也稍稍松弛下来。 迈过台阶,打开门,糖糖听到动静跑出来,十分黏人地蹭她的裤腿和鞋。 沈棠蹲下身,将它抱起来,“脏啊,糖糖。” 糖糖“喵”了声,原地依偎在她手上,不想下来了。 “糖糖,我要换鞋,先把你放下来一下,好不好?” “喵——” 糖糖喵了老长一声,表示抗议。 沈棠无奈抱它坐上矮凳,今天穿的鞋是系带帆布鞋,鞋带偏紧,一边认真同糖糖小朋友讲道理,打算以理服猫,一边费力空出手去解鞋带。 “糖糖,你这样是不对的。身为一只小猫,应该要听主人的话,你现在乖一点,等下回去给你开个罐头好不好?” 闻鹤之收好伞,回头时就是这样的场面。 沈棠抱着猫坐在矮凳上,温声诱哄,脚上帆布鞋鞋带散乱,歪扭七八。 可……糖糖似乎并不买账。 目光稍软。 闻鹤之长腿稍往前迈一步,逆着光,他温声问。 “需要帮忙吗?” 第34章 34“你是唯一。” 软底绒面拖鞋被放在脚边,沈棠微微抬头。 屋外雨势未停,橡木制的大门没关全,留了一隙黯淡光线从屋外透进,男人逆光而立,西装裤管修长笔直,再往上…… “喵——” 糖糖适时出声,打断思绪。 沈棠慢半拍反应过来,“那麻烦你帮我抱一下糖糖吧,可能是一天没见,它有点兴奋。” 闻鹤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糖糖最近吃胖了很多,圆滚滚一个雪球,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和气场,本来还不安分的挣扎的动作突然停顿,瞬间乖巧的像个小摆件,对着沈棠眨了眨眼睛。 小家伙两只爪子一牢牢扒住她的手腕,一副我保证再也不乱动,你别把我交给他的表情。 闻鹤之长腿在她面前停住,点评道:“它看起来很依赖你。” 这明明是他的猫。 怎么看起来,他们之间感情挺一般的? 沈棠顿了几秒,顺着摸了摸小家伙头顶,说:“糖糖也很听你的话。” 光线昏暗低垂,小姑娘眉眼也低垂 ,说这话表面看是怕他这个真正主人感到落差,善解人意地圆场,但听起来,倒又像是有言外之意。 闻鹤之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厨房里,张姨早就煮了醒酒汤端出来,“这雨说落就落大了,小林跟我说啊,您二位今日饮了不少酒,我就熬了点解酒的汤,祖传手艺,过来尝尝?” 张姨被夫人派来照顾闻鹤之前,考虑到社交场合和谈生意,难免需要酒桌文化,特地学了醒酒汤的十种做法,能够保证他每晚应酬回家,喝到的醒酒汤都不重样。 但真到了这边,发现闻鹤之烟瘾不重,酒也很少喝,平日里生活作风自律克制。 更何况,到了他这个位置,生意场上有人敬他烟或是酒,接与不接,全看心情。 张姨一身好手艺无法施展。 今日听到小林说先生太太都饮了不少酒,早早便熬好了乌梅桂花醒酒汤,酸甜醒酒的同时,还可护肝。 水晶吊灯光炽如瀑,闻鹤之点头致谢:“有劳。” 端盘里有两个玻璃杯,闻鹤之拿走一杯,另外一杯颜色偏深的,是放了红糖。 := 张姨去找沈棠。 身后,男人目光在客厅巡视一圈,找到搁在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躬身拿起,修长手指轻按了两下遥控器,将客厅温度调高几度。 外面雨越下越大,沈棠换好鞋子,糖糖跟在脚边,跟着她跑进室内。 “太太,这是您的醒酒汤,加了红糖的。”张姨解释。 沈棠今日就饮了一杯酒,也不知道度数高不高,但人现在还很清醒,不过还是在张姨期待地眼神中,接过尝了一口。 是不冷不烫的温度,桂花香气馥郁,乌梅有点酸,但加入了红糖调和,恰好能够抑住酒气的辛辣晕沉。 张姨也笑呵呵地袒露,“这桂花乌梅汤是先前跟我母亲学的,先生很少喝酒,这汤我都好些年没熬过了,也不晓得味道还对不对。” 南市夏季炎热且潮湿多雨,乌梅生津止渴性质平和,可清热解毒,降解肝火,夏季时,乌梅汤不管药馆或是居民家中,都是会常备的。 偶尔对吃食有研究的人,还会研发、搭配各种新的食药材,调整中和药品作用。 “好喝,味道很有南市正宗的味道。”沈棠夸完又喝了一大口,眉眼弯弯,给足了情绪价值。 张姨问:“太太也知道南市的乌梅汤?” 沈棠顿了下,她幼年时期就是在南市度过的,孤儿院附近有一所中药馆是一对夫妻经营的,心肠很好,怕老师孩子们夏日中暑,总是无偿送加入药材熬制过后的乌梅汤给孩子们解暑。 她含糊说:“偶然在药馆尝过一回,和您味道做的差不多。” 张姨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若是喜欢,下次我可以多熬点,这个不做醒酒汤,也可以喝的。” “好。” 身后会客厅。 闻鹤之在通电话,耳机里高管的汇报有条不紊,平板上的季度数据也同步播放,他偶尔回应几句,纯正的英伦腔,音质偏低,因染上酒意而变得略变磁哑。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原本低垂的视线轻抬起,漫不经心落于远处言笑晏晏的沈棠身上,眼底却异常清明。 - 后来时间太晚,张姨关了火晾好杯子,就回去了。 将近六千公尺的房子就剩下两个人一只猫,沈棠觉得呆着尴尬,刚好糖糖一直打哈欠,提前和闻鹤之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 洗完澡时是十点一刻,手机安静地置于床边柜上,里面除了吴琳发的明早CKGP官方发布会的时间,再没有别的消息。 沈棠眉头轻蹙了下,今晚聚餐散的晚,沈棠考虑到庄羡一个人夜里打车不安全,送她上车时特地拍了的士车牌,并嘱咐过庄羡到家记得发消息告知。 但现在聚餐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她还没收到庄羡的消息。 手指滑开通讯录,沈棠找到庄羡的号码,拨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 “喂?”听筒那头的庄羡睡意含糊朦胧,揉了揉眼睛,努力看清屏幕上的备注后,才发觉忘记告知沈棠她已安全到家这回事了,“抱歉啊棠棠老师,我今晚喝的有点多,酒劲上来一下子睡着了,忘记和你说我已经到家了。” 听完解释,沈棠心里总算放心下来,“没事,到家就行。” 停了一秒,她想起来刚才在工作群里看到的消息,提醒道,“吴老师发了CKGP官方发布会的时间,从明天下午14点,提早到明天的上午10:30,你记得看。” “好。”庄羡困的不行,迷迷糊糊应着。 “那你早点休息,我挂了。” 沈棠只是确认安全,没打算过多打扰,说完后也就掐断了电话。 这一行的机动性过大,发布会提前,她们的邀请函和采访设备之类的都留在公司,到时会有临时采访,之前的提纲写了一半,广度有了但深度不够,搁着放了半天,临时说要聚会,就还没完善。 沈棠订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打算明天提前去公司把准备工作搞好。 港岛夏秋季节降雨量很足,淅淅沥沥,淋下合欢花落在洋灰地面汇集的水洼,旋转、荡漾、漂浮远去。 雨是在后半夜停下来的,天光透过薄蓝朦胧的海雾,闹钟响起。 沈棠关掉闹钟,撑着柔软的床垫爬起来,略微活动了下肢体,醒过神后下床洗漱。 糖糖趁着这个空隙跑出去玩了,沈棠没发现。 雨水潮湿,融合汇聚于松木枝桠,一直到水珠变得足够大,再重重滑落下。 不知名的山鸟轻啼,空气里是泥土、松木、花草的气味。 整栋别墅矗立于微亮天光中,岿然不动,静谧无声。 为了不打扰闻鹤之,沈棠拎着包,轻手轻脚地下楼。 电梯从六楼直达一层,天光亮起,透过花纹繁杂的蒂凡尼玻璃窗,一路蔓延到脚边。 “喵——”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沈棠转过身去找糖糖,却恰然对上一双眼。 落地窗前天光乍泄,骨瓷杯里盛着苦郁美式咖啡,男人穿着深色西服优雅坐于真皮沙发上,长腿轻撘,姿态闲适矜贵,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见她望过来,微微挑眉。 沈棠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早。” 闻鹤之微笑,“是挺早。” 这话意有所指似的,沈棠这会儿比昨天坦然,解释:“CKGP的发布会临时改了时间,我需要提前回台里准备。” 糖糖过来蹭她脚边,毛绒绒一团,轻轻扫过脚踝处的肌肤,很痒。 沈棠想起来,闻氏已经收购普思,那今日的发布会,闻鹤之作为主办方老总,应当也会出席? 怪不得起这么早。 不过,以闻鹤之的瞩目程度,届时发布会现场到的就不只是体育记者那么简单,现场提问的次数和时间都有所限制,发言机会需要抢,提纲上的深度问题也不一定能够挖到。 但在没到现场之前,一切都属于闻鹤之的私人时间。 想明白这层后,沈棠问:“要一起过去吗?我发了消息给小林,这会儿车应该在外面等了。” 闻鹤之却不紧不慢,“怕是不行,今日需要出差。” 沈棠显然感到意外:“这么突然,几点啊?” “一个小时后飞伦敦,需要出差一周。”闻鹤之垂下眼睫,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她的脸上,带着点探究。 一周,刚好是CKGP比赛周结束的时间,几乎是完美错过。 沈棠反应过来,这应该也同样意味着,若是能在开赛前拿到他的访谈,含金量会更高。 沈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上前两步,步入会客厅。 稍稍斟酌了下语句,试探性问:“那您现在忙吗?” 闻鹤之没得到想要的表情,视线却并未移开,小姑娘一提到正事时,语气就会不自觉恭敬起来。 修长手指轻捏勺柄,搅动着手边咖啡,他的语气慢条斯理的。 “不忙,太太有事不妨直说。” 清晨的天边不知何时被漆上了一层淡粉色的霞光,落了一 夜雨,窗外叶子新绿,风拂过海面,荡起淡淡波纹。 沈棠抬眸同他对视,刻意拉进距离般唇角轻提了抹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采访?” “对,”沈棠挺真诚地看着闻鹤之,补充道:“不过和上次专访不一样,我会很快问完,如果有不方便回答的也可以直接跳过,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闻鹤之记得,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在该有情绪的问题上,她似乎总有股置身事外的淡然,闻鹤之以为只是之前她对闻祈感情不深,那样很好,只不过现在角色调转,被置身事外的成了自己。 闻鹤之第一次体会到,落于下风的感觉。 但好在,她还有所求,这点总不算太坏。 闻鹤之略作思考过后,搁下骨瓷杯,平声说:“可以。” “!” 沈棠这话其实问出口,是有点忐忑地,没有人喜欢大清早起来就被迫忙工作,他这话问的突兀又略显功利,所以早早地就在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闻鹤之竟然还是这样好说话。 “谢谢!” 闻鹤之轻颔首,示意:“开始吧。” 这回的采访比较简单,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棠心态上放松了很多。 即便没有设备,也并没有慌,将手机打开摄像头架起来,然后落座于闻鹤之对面。 采访提纲是没有的,大多数问题都是沈棠临时发挥,声线是很好听的软细绵柔调子,却字字明晰标准,全程沉静镇定,没有一丝的慌乱。 时隔两个月,前后两次的采访,显然已经脱去稚气,变得游刃有余。 临场发挥的同时,甚至还会丢出一两个稍显尖锐的问题。 闻鹤之八风不动,不疾不徐地回答。 从始至终,优雅绅士,温和从容。 面对一些尖锐的问题毫不吝啬地指出问题,近乎高程度的配合,也意味着似乎并无什么可以难倒他的问题。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进室内,给男人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礼貌绅士微笑时,宛如慈佛。 沈棠边写边记,接近尾声时,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了瞬,问他:“闻先生,能否请问一下这次CKGP赛事采访,您之后还会接受其他记者的询问吗?还是说……我是唯一一个。” 沈棠承认,这话问出来,她带了那么点私心。 这篇采访虽然只有几个问题,但含金量足够写十多篇报道了,即使这段后期会掐掉,但她想也确认唯一性。 只是听起来,和闻鹤之搞垄断一样不厚道。 小叶榕树绿意与淡粉朝霞相互映衬,光影斑驳交错,像是一卷印象派油画在眼前浅浅铺开。 男人漫不经心撩起眼皮,温暖光线落在薄薄镜片上,他稍稍偏头,与画面外的沈棠对上目光。 幽深温和,沈棠的心脏轻轻跳动了下,有点忐忑,但不不避不退,真诚回望。 闻鹤之轻勾了下唇角,“沈记者的确是唯一一个。” 闻鹤之的行程从不对外公开,就算公开,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做过。 毕竟,他不是慈佛。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棠关掉视频录制,见闻鹤之在阳光下逗着小猫,另一只手里,掂了个猫罐头,脸上的笑里多了点真情实意。 “闻先生这是在为出差不能陪伴糖糖,而补偿它吗?” 平常闻鹤之工作忙,陪伴糖糖的时间也不多,今早特地早起,陪它玩了会儿,沈棠有所疑问也是正常的。 闻鹤之单手撬开罐头拉环,修长白皙的手型流畅好看,手背青筋微凸,性感非常。 “或许,补偿不是怎么用的。”他将撬开的猫罐头放在糖糖面前,停顿了几秒,修长好看的手递过来一个浅绿色的丝绒盒子,在沈棠面前。 阳光透过绿叶缝隙的层层筛选落在她的脚尖,她抬眼,杏眸中有所不解。 刘特助和李秘书早已在门口恭候,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半。 而闻鹤之依旧云淡风轻,说:“我是在道别。” - 浅绿色的丝绒礼盒没有logo,正方形,但掂在手心很重。 沈棠轻轻打开,是一条银闪闪的白金细手链,吊坠是由粉钻镌刻的并蒂海棠,日光从各个角度照落闪耀,栩栩如生的质感。 一看就贵的离谱。 沈棠上网识图搜索,却并没有搜到牌子和价格。 退出页面的时候,自动弹到主页,日历和时间并齐,上面有天干地支的年份,显示着今天正是七夕。 ——所以,这是闻鹤之送给她的七夕礼物? 港区这边七夕过节的氛围不重,再加上沈棠这几天实在忙碌,即便真有心要过也记不起来日期。 长睫轻颤了下,沈棠重新合上盒子,将它归置回包里。 新闻发布会的举办现场在一栋欧式歌剧院展厅内举办,沈棠抓紧时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用仅剩下的二十五分钟的车程赶出了一份提纲。 庄羡看了一眼,直呼:“棠棠老师!你真不愧是咱们港大的美女学霸,这么点时间都能写出来这么优秀有深度的采访提纲!太牛了!” 说完,她递给前排的吴琳过目。 鼠标光标在页面上滑动的速度由快便慢,半分钟过后,吴琳也点头表示,“确实挺不错的。” 沈棠笑得谦虚。 这场发布会办的很隆重。 除了各家媒体都盯着,还有不少是听到了闻氏主办风声的车企过来混脸熟,会场外面的停车场几乎爆满,在保安拿着对讲机的指导下,港台的车才堪堪在一小块车位上停下。 他们带上入场工作牌,一路顺利进入展厅。 吴琳经验丰富,在前面带头,沈棠和庄羡一起走在后面。 走到发布会现场,在众多个塑料椅凳前入座后,庄羡环顾了下四周,凑到沈棠耳边,小声说:“闻总的位置离我们好近诶,能正式采访他一次的机会可不容易,待会儿提问的时候,我们可一定要快点举手。” 前方主办方和承办方的席位还空着,闻鹤之的名牌在首个,白底黑字,压在红丝绒的桌布上,光是摆个名牌在那里,就引得无数媒体及企业负责人翘首以盼。 只有沈棠知道,他今天不会来了。 沈棠收回视线,低头翻看打印出来的提纲部分。 距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工作人员正在现场调试设备,确保等会儿正式开始时,万无一失。 所有人员全部入场后,主、承办方也依次入住,观众席上的人群目光却始终盯着为首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十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遗憾表示,“我们本次CKGP赛事的主投资人闻鹤之先生,因为临时有公务,今日暂时不能抵达现场,十分遗憾,也十分抱歉各位。” 此话一出,观众席一片哗然。 主持人站在高台,擦了擦汗,很努力地圆场cue流程,“看到了大家的高涨的热情啊,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闻氏的林副总,已经代替闻先生抵达现场。” 观众席底下纷纷小声吐槽,“那能一样吗?” “唉,算了,闻总日理万机,也不是第一次采访不到了,收一收心思,或许采访这位林副总也是一样的。” 一片哗然的观众席,只有沈棠仿佛置身事外。 胳膊被人捣了下,庄羡问她:“棠棠老师,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沈棠回过神,捏着的钢笔在白纸上划过一道小小的墨痕。 “没什么,就是在想给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沈棠不太喜欢欠别人,更何况,闻鹤之帮了她这么大一忙。 “谁啊?”庄羡低头一看手机,也是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七夕,于是警觉过来,“你该不会是给男朋友挑礼物吧?” 沈棠平淡嗯了声,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所以也没刻意隐瞒。 毕竟,给人送礼物这件事,她实在没什么经验。 庄羡:“这给男朋友送礼物,可就真是有讲究了,得好好考量你们平时的关系,如果是时间在一起长了的情侣。可以送一些贵重的,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如果是时间短的话,那就送一些他一见到,就会想起你的物件。” “或者,他平常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是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沈棠 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对于闻鹤之的了解,还真是一无所知。 “好像没有。” 庄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没有?不可能吧,这也太变态了吧,是人就总有欲望的。” 沈棠挺无辜地眨眼,“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台上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介绍各大主办方投资商,没办法,本来一场不太大众的体育赛事,突然传出是闻氏主办,不管是港区还是内地,商界名流基本都要临时进来跟个风,以混脸熟。 这也就导致了,赞助商一大串,跟绕口令似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念完。 底下,庄羡和沈棠俩人无聊,开起小差。 庄羡想了想,一本正经:“既然糖糖老师你男朋友什么都不缺的话,那么我觉得最好的礼物就是——” 她突然停顿下来,沈棠表示洗耳恭听。 庄羡上下扫视了一下沈棠,唇角弧度扩大。 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天边猛然炸起一道闷雷轰响,惊世骇俗。 “今晚,把你自己送给他!” 沈棠:“…………” 第35章 35不必打扰太太。 发布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三人坐车赶回台里,马不停蹄的开始剪辑素材视频、撰写稿件,忙碌了一下午。 港岛的落日在海岸线留下最后一尾弧线。 天暗下来,霓虹闪烁,整座城市进入晚高峰,写字楼下车水马龙。 一直到下午七点,忙碌的工作才算收尾。 沈棠将撰写好的报道发送到吴琳的邮箱审核,细白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一瞬,将今早采访闻鹤之的那个剪辑好的视频,也发送了过去。 等到一切办完,天已经黑透。 沈棠捏了捏酸涩的眼角,关掉电脑,打卡下班。 黑色宾利照例停在港台楼下西北角,接到沈棠后便驶进车流,正好赶上拥堵的晚高峰,空气中到处都是汽车尾气和潮湿的泥土气味。 平常不到20分钟的车程今天将近堵了一个小时,小林话多,沈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不过话题大多都围绕着闻鹤之。 今天庄羡的话,前半句她还是听进去了的。 “小林,你家闻总……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是爱好吗?” 小林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认真思考了很久,犹豫了下说。 “闻先生平日里生活作风极为自律克制,烟也不过是一日三支的定量。拍卖会上拍得的字画古董一般都是送往醒春园收藏,或是用于慈善活动的捐赠……好像,很少见先生对什么表露过上心,或者喜爱。” 沈棠敛下眸。 也是,像闻鹤之这样似乎身居高位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应该也很难有什么执念了。 小林则是说完这句话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沈棠。 小林马仔出身,是闻鹤之安排给沈棠的专职保镖兼司机,不仅能打还有敏锐地眼力见儿。 这两日先生和太太之间的氛围,总让他瞧着觉得不对劲。 但现在太太主动问起先生的喜好,难道是要买礼物缓和关系的意思? 前方车辆尾灯闪闪,黑色宾利正好路过商贸中心路口,小林的视线往外看了到商场某奢牌的广告,试探性地提议:“太太,前面就是商场,需要进去逛逛吗?” 沈棠往外看了眼:“好啊。” 商场三层一整层,全是平日里圈中富婆名媛常逛的奢侈品牌,沈棠很少买,但给闻鹤之送礼物,总得有些诚意。 逛了一层专柜,在导购的带领下看了不少老钱风的皮夹、皮带、手表后,都觉得意尽阑珊。 匹配不上闻鹤之的气质。 直到兜兜转转,逛到领带区。 这家品牌旗下设计师的作品,大多配色夸张花纹繁杂,贵是贵,但总感觉有种豪气的土感。 她没抱多大希望随便逛了下,直到导购小姐为她推出当季新品。 是一条很特殊颜色的领带,比青绿更接近黑色,但又比黑色温和,暗纹低调内敛。 沈棠有点移不开眼,莫名觉得和闻鹤之很搭。 “这是我们品牌旗下新签约的一位北欧设计师的创新作品,很合适送给您的先生。”导购小姐介绍。 刷卡时。 五位数的价格刷下去,沈棠大半年的工资没了,有点肉疼。 黑色宾利重新驶入主道,跟随车流。 CKGP比赛时间刚好一周,接下来的两天是拉练赛,比赛场馆离深水湾比较远,为了节省时间,吴琳在群里通知说是已经预订了两间场馆附近的宾馆房间。 沈棠和庄羡都没有意见。 过了会儿,吴琳私聊她。 吴琳:【那份视频我看到了,做的不错。】 吴琳:【不过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今日闻先生没来发布会,你是怎么做到拿到独家专访的?】 视频里的场景不像是任何一个公众场合,反倒,更像是在闻鹤之的家里。 这几年传统媒体都不太好做,港台的姑娘又个个漂亮,其中为了进步剑走偏锋的人不在少数,吴琳私心不想沈棠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闻鹤之又确实如传闻中的不近女色,上次酒桌上有人想撮合他们,也都被挡开了。 沈棠斟酌了下,她其实不太愿意骗人,但因为结婚一事涉及闻氏股价,没有和闻鹤之商定前,不能贸然告知外人。 于是回复:【可能是上次采访的缘故,闻先生恰好有空,就随便让我问了几个问题。】 话虽如此,但吴琳作为前辈还是想提醒两句:“要是以后在采访过程中,有遇到让你不舒服的情况,可以及时和我说。” “好。” - 伦敦时间,深夜11点。 当地多阴雨,加长林肯平稳行驶在公路上,驶回酒店。 飞机落地不过半天多的时间,都还未倒时差,闻鹤之就先后开了三场会议,工作强度大到令人发指。 小雨夜,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顶盖,车内光线昏暗,男人双手搭膝,阖目养神,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身上正装即便工作一天后,依旧一丝不苟。 周越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国内时间7点,他的女朋友刚睡醒,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关心衣食住行。 “叮咚、叮咚、叮咚!” 周越未提前将手机静音,短促的几声消息提示音惊扰了后座的人。 他于后视镜中对上一道幽深视线,立马虎躯一震,下意识熄灭手机屏幕,坐直身体:“抱歉闻总,是我女朋友发来的消息,她也是关心我。无意惊扰了您,实在不好意思。” “您放心,我现在不聊了,肯定会以工作为重的。” 在领导面前消极怠工几乎是死罪,尤其他的直系领导还是闻鹤之。 老虎胡须稍微动一动,就够他“死”个好几回了。 闻鹤之轻敛眼皮,并未有所不满:“无事。” 周越见闻鹤之姿态松散闲适,并无追究不满的意思后,心也稍稍松了下来。 而后座的男人摁开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这是他的私人账号,是加了亲近的几个人。 柏熙革每天18G冲浪网速,时不时的给他分享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当下流行笑话,轻点开,将红点消掉。 再就是盛旭,他没柏熙革那么无聊,之发了一条消息。 盛旭:【那日见了嫂子,我总觉得面熟。突然突然想起来你在斯坦福读研时曾经掉落过一个皮夹,里面有一张亚裔女孩的照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嫂子吧?】 闻鹤之在斯坦福GSB读研,盛旭也在北美宾大念书,对他的一些往事算是了解。曾经有三位校花同时追过他,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看得盛旭心潮澎湃。 甚至其中有一位喝醉了酒当众表白,人没站稳,直接往他怀里跌过去。 结果,闻鹤之扶是扶了,扶稳后便抽开手,保持距离。 当时一众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无能,亦或者是喜欢男的。 直到某天,他去图书馆时,不慎掉落钱夹。 钱夹的最深处是一张亚裔面孔女孩的照片。 面对盛旭的猜测,闻鹤之并未回复。 长指轻滑页面,来到通讯录的最顶层。 置顶的聊天框里,并没有任何未读一条消息。 伦敦的夜阴 雨连绵,灰色雾霾中夹杂潮湿的水汽,低低笼罩着远处的哥特式建筑塔尖,车子缓慢向前行驶,车窗映出城市的迷蒙光影,像是一卷受潮的旧胶片机。 伦敦和港岛将近八个小时时差。 张姨接到家庭电话的时候,是国内七点过五分的时间,熬制的海鲜粥还差最后一点火候。 “先生,早上好。” 家庭内线电话只有闻鹤之才能打的进来,所以毋庸置疑。 会在清早来电的只有远在伦敦的闻鹤之。 雨雾模糊车窗,闻鹤之的低醇的声线透过“滋滋”电流传到大洋彼岸,“太太醒了么?” “还没有,”张姨握着听筒,看了眼楼上,“这几日太太工作似乎很繁忙,昨晚回来也很晚,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张姨又禀报了几句沈棠的近况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句:“对了,小林说昨晚太太给您挑了礼物,是一条领带。” 黑暗中,闻鹤之稍顿。 张姨将话带到,沉默了两秒,见听筒里未再有动静传来,于是自认周到地问了句:“先生,您是否需要传达太太接电话?” 闻鹤之掀眸,语气平静:“不必惊扰太太。” 电话挂断。 加长林肯也驶至酒店。 酒店大厅水晶灯光如瀑,前方几位保镖率先开路,周越早早撑开伞拉开车门恭候,闻鹤之从容不迫,抄起西服搭在臂弯下车。 瑞思收购方案完美落地,闻洲集团强势入局北欧市场。 周越跟在闻鹤之身旁,结合刚才车上闻总给家里打电话,以眼观鼻,鼻观心,试图为之前的失误补救。 “闻总,您上次预订的婚纱,设计师Charles发来消息说已经画好初稿,问您是否有时间再共同商议一下细节?” - 沈棠下楼时是七点半,张姨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海鲜粥已经熬制完成,端上桌,沈棠盛了一碗,想起来昨晚吴琳说过在场馆附近住一周的事情。 于是和张姨说:“张姨,这一周我工作需要出差,可能没办法回家来住,糖糖还需要你照顾。” 张姨顺口答应:“出差啊,照顾糖糖没问题的。” 过了会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轻声提醒:“不过太太,您要不要和先生说一声?” 沈棠想起来,闻鹤之很挂念糖糖,之前出差不能回来还将糖糖拜托给她照顾。 不过伦敦这会儿正是深夜。 沈棠想了下,只是发了条简短的短信给他说明情况。 吴琳在工作群里提醒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场馆,沈棠回了个收到后,也没在意闻鹤之有没有回消息,直接熄屏将手机揣进口袋,连粥也没喝两口就匆匆赶往场馆。 下午的拉练赛主要是热场,竞争力不高,但并不代表记者们的工作会轻松。 晚上回到酒店,台里预算不高,吴琳定的是标间。 庄羡有点怕吴琳,选房间的时候主动说要和沈棠住。 吴琳也没反对。 场馆订在偏郊区的地方,离得近的除了闻洲集团旗下的闻悦星级酒店,就剩下两家民宿,还都是一房难求的爆满状态。 办理完入住后,回到房间。 庄羡直接傻眼。 房间不足200英尺的地方紧凑地摆了两张小床,吊顶正好有横梁经过,设施老旧墙面潮湿斑驳。 “哇!横梁下不能睡人的啊,这屋子风水好差!”庄羡随手摸了把被子,“这被子还是潮湿的,到底有没有消毒到位啊。” “我都不敢睡。” 沈棠也觉得条件艰苦,但比庄羡心态好点,累了一天又困乏的很,早早收拾了东西去洗漱。 卫生间花洒喷水的声音淅淅沥沥,像下小雨,水雾凝结在玻璃门上,外面时不时传来庄羡两声吐槽的声音。 而她只想快速冲完澡,穿好长袖衣裤睡个整觉,以备第二天整装上阵。 【嘟嘟嘟——】 格格不入的电话铃声在卫生间门外响起,庄羡喊了声,“棠棠老师!你有电话进来了。” 沈棠正在往身上涂沐浴露,泡沫沾水后滑溜溜的,听到动静,纤白的手指停在颈窝,疑惑问:“谁打来的?” “一个国外号码,没有备注。” 庄羡已经拿着电话走到门口。 这次CKGP比赛有不少外籍车手团队参赛,沈棠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怕耽误了,沾着泡沫的手还没冲就接起来。 “Hello?” 水声淅淅沥沥,女孩呼吸声在密闭环境里清晰绵长。 闻鹤之静了几秒,慢条斯理匀出一丝笑,“抱歉,打扰太太洗澡了。” 低磁的尾调落在耳边,浴室热水温度上涌,听到闻鹤之的声音,沈棠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莫名有些耳热。 明明远在大洋彼岸,隔着七八个小时时差,但总能随意拨动暧昧的情丝。 说着打扰,他却也没有半点要挂的意思。 沾了泡沫的手很滑,星点泡沫落在手机屏幕上,像雪花一点点消融。 沈棠鬼使神差地回:“没有,我这边下雨。” 她本意是想将走偏的气氛拉回,反正水声这么小,也听不出来具体是洗澡还是下雨。 听筒里静了两秒。 伦敦七点的早晨,雨已经停了,雾青色的天空透着光亮,闻鹤之随手搅动手边咖啡,温和地笑了笑。 他的左手边,平板正停留在港岛天气预报的界面。 9月2日星期一 26-32℃、微风2级、天气晴。 第36章 36一场针对闻鹤之的单独绞杀。…… 水流温温热热从掌心穿过,玻璃门上雾气氤氲。 “好,记得撑伞。” 不知是场合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祟,男人低低的笑声落在耳畔,酥酥麻麻,像是在皮肤上激起一小道电流,粉红从耳畔一路向下,蔓延到锁骨和纤瘦小臂。 沈棠主动转移别的话题。 手心沐浴露很滑,她聊的明显心不在焉。 外面庄羡送完手机折身返回,趿拉的拖鞋声没走两步,忽然“哐当”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尖叫一起传来。 像是人滑倒在地上,连带着玻璃摔碎落地的声音。 沈棠下意识攥紧手机,关掉水龙头。 这家民宿是由居民楼改造的,不仅环境堪忧,平日里还鱼龙混杂,一个小时前办理入住的时候,隔壁房间出来两个纹身的大汉,见他们两个小姑娘时,还多看了一眼。 那声玻璃的脆响和尖叫,闻鹤之也听到了。 深水湾别墅里的卫生间玻璃门全部安的是防爆材质,但现在市场上多的是以次充好的玻璃,热水一浇,砰地一声就裂掉的新闻屡见不鲜,外面酒店的玻璃门不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他需要确认她的安全。 “棠棠,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 正逢周越敲门汇报行程,听见自家总裁一大早就给太太发消息,小声提醒:“闻总,正邦集团的高总已经来了。” 闻鹤之烦躁地扯了下领带,“让他先等着。” 说完,毫不犹豫在另外一通电话里摁下三个数字:999—— - 沈棠决定好了,万一真的有人破窗而入,她就拉着庄羡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没了水流声外面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了些,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但她没注意,不知何时手机的音量键被水滴误触到最小,导致她并未听到闻鹤之的声音。 等门拉开,却看到庄羡摔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镜子碎落一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塑料手柄。 “嘶,”庄羡显然也摔懵了,解释说:“这个破民宿,地板返潮有一滩小积水我刚刚没看到,滑倒了。” “没事吧?”沈棠将她扶起,坐在矮凳上。 庄羡就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割伤痕迹,渗了点血,“没事,伤口不深,用碘伏棉签处理一下就可以。” 伦敦。 室内气氛冷凝,周越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积极打电话与港岛那边的工作人员联系。 几分钟后,他得到肯定的答 复,才斟酌着措辞小心禀报:“闻总,太太入住的是CKGP场馆附近的一家美心小筑,刚刚特警和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赶到,确认只是酒店返潮,太太的同事摔了一跤,镜子摔碎了。太太并没有生命危险。” 闻鹤之金丝眼镜边反着冰冷的光,眼底情绪未明,食指摸到烟盒,烦躁地点了支烟。 砂轮轻响,猩红火光明灭。 周越很少见到自家闻总在公众场合展露过任何有失妥当的神色,印象里,即便是闻家内斗最惨烈的那几年,身处劣势,闻总也一直是沉静、耐心、有条不紊地反击。 半分钟后。 闻鹤之掐灭烟头,起身扣好西服:“通知司机备车,去会场。” “另外,帮我订一张最早飞往国内的机票。” - 沈棠这一夜过得跌宕起伏。 起先庄羡摔倒的伤口还没处理完,几位身着武装的特警、民宿负责人、CKGP赛事主负责人等依次上门,严格地帮他们排查了室内室外,并且再三确认他们没有人生危险,只是庄羡受了点小伤后,仍然坚持送庄羡去医院进行全身检查。 “非常抱歉,此次意外发生是我们CKGP主办方考虑不周,每位记者都是我们诚心合作的好朋友,”主办方的负责人黎梦茹恭敬道歉,“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免费帮本次参加活动的所有记者朋友们,预订了闻悦酒店的客房。” 黎梦茹的一番话周到又挑不出毛病,门外已经有别家报社的记者笑呵呵地跟随工作人员搬动行李。 本来大家都不得已说服自己挤在破烂房间,结果突然主办方良心发现,帮忙改善住宿环境,没有人会拒绝。就像没有人会不喜欢,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陷阱。 庄羡已经被送往医院,但仍然给沈棠连发好几条消息。 庄羡:【我去!闻洲集团真是财大气粗,就连送我去医院的车都是迈巴赫!】 庄羡:【听说还邀请我们记者免费入住他们旗下的酒店,那可是连普通标间都要一千美刀的!】 庄羡:【以后这种懂事的主办方请麻烦再多来点!棠棠老师你给我留好位置,等我明天从医院回来了,麻溜拎包入住!】 一个个文字自带音效一样跳入眼底,沈棠敛下长睫,似乎都能想到庄羡抱着手机激动的表情。 黎梦茹作出“请”的手势。 他们去的是闻悦的行政套房,负责人解释说是因为普通标间都预订满了,沈棠最晚到,只剩下行政套房。 兵荒马乱累了一天,晚上还有采访提纲没写,负责人一通完美的道歉和解释,沈棠这会儿脑子困的甚至有点昏沉,也就没想太多。 只是简单洗漱了下,就抱着电脑窝在床尾敲字。 伦敦直飞港岛13个小时,时差8个钟头,闻鹤之抵达闻悦酒店时,正好是第二日的凌晨四点。 海风湿咸,雾气冰凉。负责人熬了一整个通宵,早早为他准备好了房卡。 “闻总,沈小姐12点的时候下榻闻悦,之后一直呆在房间没有出来过。” 男人肩覆薄雾,像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闻言轻颔首,长腿跨入电梯,周越在里面摁下楼层。 电梯门合上。 那股从男人一进来就自带的威压感消失后,兢兢业业了一天的黎梦茹才轻轻松了口气,忍不住向边上的司机八卦:“那位沈小姐是什么身份啊,闻总这么重视?” 闻鹤之今日谈完生意便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直飞港岛,十多个小时的飞程都未合眼,一落地就来了太太所下榻的闻悦。 但王健康是跟在闻鹤之身边的老人,出了名的嘴严,闻总没有交代过的事情,他不会多说,只是道:“这属于闻总的私事,不该问的别瞎问。” 这部私人专属电梯,一路直达顶层套房。 闻鹤之放轻脚步进门,客厅开着暖黄色的壁灯,沈棠的行李箱和背包整整齐齐堆好在墙角,没打开,仿佛随时要走都方便。 落地窗俯瞰港岛钢筋水泥森林,在黎明到达之前的海雾中,显得格外寂寥。 卧室里,沈棠像小虾米一样靠坐在床尾,左手压在笔记本电脑上,睡的朦朦胧胧。 笔记本还亮着,条理清晰地写了12345条采访提纲,后面就是手指误触键盘按下的一整排:“ahwoxnwocxhiudvd……”乱码。 看样子应该是没睡多久,眉头浅浅蹙着,又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闻鹤之微躬身,手臂捞起她的膝弯,熟稔地将人安稳抱起来,放平在床上。 沈棠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柔和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呼吸均匀且绵长,闻鹤之崩了一整天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片刻。 即便所有人都告知她的安全,闻鹤之也依然要往回赶。 这么多年,其实闻鹤之已然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掌控一切,但今晚的意外,他掌控不了。 就像是七年前闻家内斗最严重的时候,闻老爷子突然寻回了他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儿子,甚至有培养之意,一时之间聚焦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和心思,为老爷子真正瞩意的继承人当一柄活靶子。 明刀暗箭他躲了无数次,老爷子始终视若无睹,那场火灾,本来也是有心人策划的一场针对闻鹤之的单独绞杀。 他及时发现并抽身,站在二楼,冷眼旁观闻祈贪玩跑进去,然后那场大火预料般地燃起来。 闻家冷血,老爷子儿子太多,但孙子仅此一个,独一无二的宝贝。 这件事只会是场意外,他本没有必要再回去。 直到,火场坍塌,他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人生总要承受意外带来的风险,当初重症监护室外的一分一秒,就像刻刀寸寸凌迟着骨骼,他无能为力,也不想重蹈覆辙。 从孤儿院分别后的三年,闻鹤之跟着母亲流亡,太小的年纪被迫见识了太多丑恶真心,年少时偶然照亮的那轮月光则显得更加皎洁和弥足珍贵。 他要留住这轮月光,即便手段有些欠光彩,但不会再容忍有任何意外。 女孩的发丝散在脸侧颈窝,似乎有点痒,不太舒服地动弹了下,闻鹤之低头替她摄好被角,又将碎发往后拨了拨。 然后在发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好在,他还来得及。 - 周越没想到,自家闻总这么大费周章地从伦敦赶回,却并不打算留宿,只在房间呆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但闻总的他私事他也不好妄自揣测,连忙熄灭手机跟上去,摁电梯。 沈棠这一觉没睡多长时间,睡眠质量却感觉比以往好一些。 撑着手翻了个身,却有点意外地看到笔记本电脑被合上规整放在床头柜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尾睡到了床头。 房间外响起门铃,沈棠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庄羡一见面就给她一个熊抱,“啊啊啊棠棠老师!想死我了!” 庄羡还未出社会,是个热情且表达情绪相对直接的小姑娘,一晚没见,小嘴就开始叭叭叭地吐槽。 “真服了,我就摔了一跤,被玻璃划了一个小小的割伤,没想到他们竟然带我在医院把全身上上下下所有地方都检查一遍,花了好长时间,比体检整的还细。” 沈棠迎她往里走,庄羡看到里面富丽堂 皇的套房后,再次发出没见过世面的震惊:“不是,这是总统套房吧?” 她揉了揉眼睛,“棠棠老师我没在做梦吧?” “没做梦,”沈棠将昨天负责人的话全部转述:“好像是所有工作人员全部入住闻悦后,普通标间都订满了,只剩下行政套房。” “这么好?”庄羡掏出手机查看了眼这个套房网上定价,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发出一声感叹:“可真豪啊!” 沈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写了句话,犹豫了几秒,又删掉。 - 黑云压得天空密不透风,天气少有的闷热,今天场馆内举行的是排位赛,总共六十分钟,氛围三个部分,每个部分二十分钟,每一轮都会淘汰最后五名。 “砰!” 裁判员一枪令下,所有赛车“轰”地一声犹如脱缰的野兽全力进发。 耳麦里传来现场解说员中英交杂的赛事解说,轮胎擦过跑道,迸出滋啦火花,一道S弯超车看的场馆内观众热血沸腾。 记者们也在后台开直播,进行现场报道。 距离发布会已经过去两天,各家媒体也都针对这次赛事发表了报道,但谁也没想到,港台发表的报道里第一则视频,竟然是发布会上未曾露面的主办方最高话事人闻鹤之。 更没想到,拿下这场独家专访的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记者。 昨日的事情黎梦茹全程参与,今早又看到了闻总的那则采访,自然不敢怠慢, 场馆内气温高,她一遍说着“辛苦各位记者老师了”,一边招呼着现场工作人员,给随行记者们发水、能量饮料和小风扇。 庄羡接过能量饮料和小风扇,再次感叹,“闻洲集团真不愧是国内顶尖集团,这人文关怀真不是一般公司能比的。” 沈棠弯了弯唇,没说话。 赛场上最后一个弯道超车,彻底点燃场馆里的氛围,高速行驶的赛车第一个冲过终点,猛然刹车时轮胎与地面擦出明晃晃的火花,抛物线般完美落地。 “让我们恭喜来自澳大利亚的GhostRider车队获得本次排位赛的第一名!” 裁判长枪声再度响起,耳机里蹦出解说的提前祝贺。 “啊啊啊啊!!!” “GhostRider牛逼!!GhostRider牛逼!!!” 现场观众高呼呐喊。 几秒后,耳机里再次传来解说的声音:“现在我们第二位到达终点的是Leap1!让我们恭喜!” “接下来是我们的第三名……” “第四名是我们的FlyingRocket!恭喜!” 剩下的车队依次到达终点,所有记者一拥而上,完全摄像头全部拥向车队前三。 火烧云在阴沉的天边扯开一条裂缝,霞光倾泻,GhostRider车队的赛车队长Eldric是位澳大利亚血统帅哥,火红的队服下是健硕的宽肩长腿,高大的身子半倚在车边,随意摘下头盔,修长的五指向后捋了捋金发,肆意潇洒。 他也是前次赛事最受瞩目的冠军选手,更是这次比赛不少车迷的押宝对象,此时一双蓝眸笑得张扬,半低着头,配合着回答面前记者的问题。 相比较拿到第一名的GhostRider车队,拿到第四名的FlyingRocket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车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全球赛事,几位赛车手也都是新人,从排位赛的最后一圈一次次冲刺上来的,车迷相对来说也比较少。 采访者寥寥无几。 同车队的队员也都明显有点落寞,但都强颜欢笑着应付采访着。 闻祈摘下头盔,秦舒然给他递水,“祈哥哥,你说好了要拿比赛奖金给我买包的。” “但你现在排位赛第四落后人家三十积分,正式决赛的时候还能把分数拉回来吗?” 闻祈有点烦躁地抓了把短发,看着远处闪光灯与鲜花簇拥的前三,心里莫名起了股燥意。 他没回答。 身为闻家第一代长孙,他生下来就被无数欢呼与目光簇拥,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般的存在,他玩,他混,换个女朋友,送个女明星都能上新闻引起不少讨论。 离开闻家的这几个月,他想要证明自己,可所在的车队获得关注度锐减,从0-1每一步都很难,就连一向坚定选择并且深爱的秦舒然,似乎都变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从小到大,他拥有的一切的光环,皆是因为闻家。 没了闻家,他什么也不是。 但偏偏闻家的产业网,大到他无论到哪里都很难走出。 - 盛旭在场馆二楼,包了个VIP包厢,拥有全场最清晰宽阔的视野。 本来带了群狐朋狗友的车迷来看比赛,气氛其热融融,但自打闻鹤之到来,身边的妹子散了,满包厢的酒瓶收了,烟味也全都通通开窗散了。 气氛陡然变得冷凝,一个个像是做了亏心事般,正襟危坐,宛如老鼠见了猫。 唯独和他相熟的柏熙革和盛旭稍稍自在点。 “九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柏熙革问。 “今早。” 闻鹤之话少,回的也相对比较简洁。 柏熙革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盛旭按回去,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看比赛。 半个小时后,VIP室的门被人敲了三下。 黎梦茹确认将水和小风扇发放完毕,并且全方面将这位沈小姐照顾周到后,并没有邀功,而是很有分寸地询问起今日几位合作方让她带话的问题,“闻总,明晚的决赛夜,您会出席吗?” 从凌晨回来到现在,闻总并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几位合作方的老总也一直以为他还在英国谈生意未归,所以拐着弯让黎梦茹这个中间负责人来带话。 没人知道,他们翘首以盼的闻总,竟然就在场馆的楼上,居高临下观看完了全程比赛。 男人漫不经心敲击了下腕表,“嗯。” 闻总身上的威压感太强,黎梦茹刚进入包厢就腿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下意识就想着赶紧溜。 然而下一秒。 一直坐在沙发边上默不作声的盛旭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了句。 “我靠!九哥,你老婆要被人抢走了。” 第37章 37“回家补偿。” 盛旭的结论源自一场采访。 排位赛结束,记者们涌向赛车手例行采访提问。 GhostRider车队获得本次排位赛积分第一,其中年仅19岁的年轻队长Eldric,也是普思集团的太子爷,年纪轻轻就带领领车队包揽了国内赛车圈大大小小奖项,一米九的身材穿着火红赛车服,高鼻深目,凭借一张混血建模脸吸粉无数。 闪光灯和镜头追随,场馆内无数观众车迷为之疯狂,现场一片嘈杂。 “Eldric能跟我们说一下,今天的排位赛再次夺冠,现在心里什么感受?” “这次比赛,有什么事情是让你感受到比较困难的?” “今天这次比赛,爸爸有来到现场吗?” 只是相较于Eldric的意气风发,采访的问题却几乎年年如此,没什么新意,面对簇拥的闪光灯和镜头,他没什么兴致地作简短回答后,便打算跟随工程师往后台走。 记者们见Eldric这边确实挖不到什么可爆话题,也不再恋战,纷纷去往话题度更高的第二名车队。 下午六点的夕阳降落海岸线,记者们长枪短炮撤退,赛场终点车手专属通道空出一大段距离,没了外人,工程师才担忧地指出刚才接近终点时,弯道超车的那一瞬间,雨胎险些撞到后护栏的危险指数。 Eldric单手抱着头盔,姿态懒散,不太在意地听着。 淡紫色的火烧云彻底铺满天空,余晖的金光落满西山,金灿灿地铺在私人通道的铁护栏上。 庄羡抱着相 机蹲在护栏边上,挺挫败地问:“棠棠老师,我们都在这等这么久了,真的能等到Eldric吗?” Eldric夺冠,采访的记者实在太多,现场嘈杂,港台没挤进提问圈,更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作为记者需要面对各种突发状况,并且采取应对方法,本来庄羡垂头丧气,都打算去采访那几位相对来说比较冷门,没什么话题度的车手了。 没想到沈棠观察了一会儿,另辟蹊径,带她来了这处场馆终点的私人通道。 也是所有车手回到后台的必经之路。 “赌一把。” 沈棠语气平静。 夕阳垂暮,她逆光站在薄亮金光勾勒出的晚霞里,身姿纤瘦笔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蓝色衬衫牛仔裤,却坚定温柔,让人无端生出些可信服追随的力量感。 庄羡微微恍惚了一秒,“好。” 谁也不确定会不会再次出现突发情况,不管能不能等到Eldric,又或是被工作人员赶走,也必须试一试。 万一呢? 主动争取总比坐以待毙好。 所幸,沈棠赌赢了。 通道的另外一端,Eldric和工程师正踏着夕阳稀碎的光斑朝这边走来。 庄羡站起来,兴奋的说:“啊啊啊!Eldric竟然真的来了!棠棠老师你真的太厉害了!” 沈棠弯唇,示意她一同上去采访。 见到记者,工程师下意识地皱眉,“抱歉,我们Eldric现在不方便接受采访。” Eldric十九岁,被工程师以安全问题说教了一路,这会儿逆反心理上来了,“Blake,你无权替我拒绝采访。” 沈棠见状,迅速扬起职业微笑:“Eldric你好,我是港台记者沈棠。” “请问你现在已经获得过六次国内卡丁车总赛冠军,未来车迷们可以在F1方程式锦标赛的赛场上看到你吗?” 这不是个人专访,记者抛出问题时不会做过长的铺垫和引入,反而相对简洁直接,快速切入主题。 Eldric脚步稍顿,F1方程式锦标赛几乎是每位赛车手的终极梦想,同时也代表着极高的荣耀,没有人会不向往。 但这个问题,看似表面非常平和能够引起车手对未来的展望,实际又暗藏机锋。 工程师在边上悄悄替Eldric捏了把汗。 CKGP是国内赛车的项目,虽然他拿过不少国内奖项,但距离汇集全球顶尖车手的F1赛场还很远很远。 如果Eldric说能,就相当于提前预判自己未来一定会胜利。体育竞技比赛变化不断,随时都会被超越,最忌讳半场开香槟,他受到的关注度和压力都会是现在的百倍之多,如果稍有失误,会被嘲上天。 但如果他说不能,又似乎是正面直接承认了自己的不行,Eldric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面对采访一向游刃有余的Eldric,少有地停顿了几秒。 夕阳逐渐下沉,燥热的晚风吹过场馆,Eldric稍抬头,顺着话筒望过去,是一只细白纤细的手,女记者一身干练蓝色衬衫套装,眉眼舒然温和,像纯净水一样的漂亮清纯长相。 但仔细看,眉眼间又蕴含着不易被发现的机锋,同她的采访风格如出一辙。 这样的漂亮姐姐此时正面带职业微笑,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Eldric竟然有点不自觉地脸红,抬手将金发揉乱,下意识反问:“记者姐姐,如果我能登上F1赛场,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问话一出,沈棠反应了一秒,微笑:“当然。” 工程师在边上松了一口气。 之后沈棠按照之前的提纲,针对性地又提了两个问题。 Eldric回答的还算轻松。 采访结束时,Eldric斜倚着栏杆,靠近沈棠,蓝眸亮晶晶,再次发出邀请:“姐姐,明晚决赛夜,我等你来采访我哦。” 黄昏的霞光如同蒲公英般散开,场馆灯光适时亮起。 二楼,偌大的落地窗前,闻鹤之慢条斯理搅动着手边咖啡,将楼下俩人的相处尽数收入眼底,眸色晦暗不明。 楼下的沈记者,竟然是闻总的隐婚妻子。 一不小心窥听到集团内部惊天秘密黎梦茹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喘。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日沈小姐在美心小筑险些发生意外,闻总得知后会定了最早一班飞机从伦敦匆匆飞回。 但……闻总的夫人在自己亲自安排的赛事赛事里出了意外,她现在以死谢罪还来得及吗? 和黎梦茹的不淡定相比,总助周越就显得要淡定得多。 他认出了楼下那位车手是瑞思的太子爷Eldric后,迅速想到了解决措施,微微上前两步走到闻鹤之身边,试探性地问:“闻总,楼下那位车手是普思杨总家的公子,需不需要派人去提醒?” 光线昏昧,金属勺底轻碰骨瓷杯“叮当”一声脆响,闻鹤之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替我转告杨建华,如果在工作的同时无法兼顾令公子的教育,那么,闻洲集团可以提供他最优质的退休养老生活。” 明明是很平淡慢条斯理地语速,却锐利且毫不留情面,骨子里的无形威压感,让人后背泛凉。 周越原本以为只是稍作提醒便好,没成想闻总的警告这么严重,但作为一位优秀总助的完美素养,也只是稍稍愣神了一下,便低头应好出去办。 关门时,还不忘给愣在门边的黎梦茹使一个眼色。 黎梦茹从“什么时候递辞呈”到“还有一个月就到国庆,现在离职或许还能放个长假”的自我安慰中猛然惊醒,连忙快步跟随周越出了VIP室。 清场后,盛旭作为这件事的挑起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九哥,这小子虽然胆子大了点,但小小警告就够了,李建华是普思的元老,你这大动干戈的不至于……” 闻鹤之金丝镜片冰冷反光,“至于。” - 对这一切沈棠毫不知情。 九月的气温比八月凉爽许多,降雨量也下降不少。月亮交替夕阳上岗,像是在浅蓝色的天边留下一道淡淡的吻痕。 台里的车晃晃悠悠,吴琳坐在前面副驾驶,沈棠和庄羡在后面正对今天的采访事件剪辑和撰写稿件。 到达酒店时,恭候许久的黎梦茹就为三人送上了酒店旗下的私人汤泉免费卡,并表明是因为昨晚工作失误,造成庄羡受伤很抱歉。 庄羡受宠若惊接过三张卡,“谢谢!” 余光瞥见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粤港澳三地车牌劳斯莱斯,路灯光炽晃晃落下,几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肃穆地形成一个队形站在门外,里里外外都透着不简单。 庄羡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黎梦茹微笑,“是今日集团总部领导莅临指导,这些都是领导的私人保镖。” 庄羡小小震惊了一下,也同样回之礼貌微笑。 然后转头就和沈棠感叹:“不得不说这闻悦酒店的服务真的太好了,要不是我没钱,以后肯定常来。” “而且,他们集团总部的领导出门,竟然配备了十多个保镖,这是多有钱啊,这么怕被抢。” 沈棠这会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采访稿的撰写,庄羡的话听的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多想。 恰巧电梯刚从负二上来,门打开,她低着头就径直进去了。 直到身后的庄羡小小深吸了一口气,“闻、闻总。” 沈棠才慢半拍抬起眼。 本该还在伦敦出差的男人此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助理汇报今年闻悦的财报。 边上还站着几位,同样身着西服的高管。第一次见到人闯入总裁私人电梯,一时竟然忘记了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人员打扫卫生时将专属私人电梯边上的警戒线移走了,才导致了沈棠的误入。 造成这样的社死场面。 反应过来这点后,沈棠主动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换 下一班吧。” 原本在听财报的男人微微抬起眼,“不必。” 身边的周越立马会意,礼貌询问:“沈小姐要去几楼?” 太太住的楼层他今早来过,当然知道。 只是闻总和太太现在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装不熟,他这个作为助理的也得跟着被迫考验演技和心理素质,操的心堪比老妈子。 沈棠抿了抿唇,“23楼,谢谢。” 周越上前两步按下楼层后,还贴心地问了句外面的庄羡和吴琳要不要一起进来。 光影稀碎,电梯里再进来了两个人,有限空间被缩小,沈棠下意识后退两步。 电梯门关上,空间密闭,淡淡的檀香气味从身后萦绕至鼻尖,沈棠后脊崩直,在锃亮的镜面门里,看见闻鹤之。 男人面容矜贵冷隽,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映着冰冷的光,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疏离冷肃。 似乎察觉到目光,下一秒,男人轻撩眼皮,与她对上目光。 这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闻鹤之面容依旧疏离清冷,但沈棠却心跳加速了瞬间,率先低下头,移开目光。 前几日在浴室里那场乌龙再次从脑海中浮现,尴尬未消,再见面就是在众目睽睽的高管眼皮子底下装不熟,多少有点考验心理素质了。 23层很快到达。 从电梯门关上一直到回到房间关上门,沈棠一直紧绷着的后背才稍稍松懈了点。 庄羡惊讶:“刚刚在电梯里,闻总真的气场好强大,不过他竟然让助理用私人专梯送我们回来,竟然也没怪咱耽误时间。” “简直是绅士中的绅士。” 沈棠随意迎合了两句,低头打开行李箱找换洗衣物,合上盖子的时候,那个装着海棠花手链的绿色丝绒盒掉了出来。 “棠棠老师,你东西掉了。”庄羡眼尖,帮她捡起来,“这个牌子好像是北欧的一个小众奢牌,只接私人订制,好贵的。” 沈棠接过,微微愣了一下,“有多贵?” 庄羡想了下,“之前在网上刷到过一个,好像随便一条手链,就要一辆车的价格。订制另算。” 那是真贵。 那条她花了半年工资买下的领带,压根不能比。 窗外夜风挺柔和,弯月在藏青色的夜空中漂浮,风过树影轻晃,簌簌有声。 庄羡想起来上次沈棠让她帮忙挑七夕礼物的事情,狭促地笑了下,“棠棠老师,你最后送了什么礼物给你男朋友呀?有没有听我的话把自己送给他?” 沈棠把盒子重新塞回行李箱,“送了条领带。” “唉真没劲。” 庄羡笑她不解风情,视线下转,看到浅绿色丝绒盒子下面压着的一条包装好的领带,有点震惊地问:“别告诉我你还没送出去?” 沈棠有点尴尬地找补,“他……还在出差,没机会送出去。” 庄羡:“情人节都过去好多天了,那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 沈棠实在没有送人情节人礼物的经验,也不太会挑,以为送礼物直接送就是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制造期待感。 不过,确实也应该要显得有诚意一点。 沈棠诚心请教后,拿出手机,点进和闻鹤之的对话框,犹豫了几秒,又删除退出。 庄羡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夺过手机。 沈棠愣了一下,但幸好想到之前照顾糖糖的时候就已经把闻鹤之的备注改了,再加上两个人平常也很少发消息聊天。 应该不会暴露出他什么身份的事情发生,稍微放宽心了一点点。 庄羡对着领带咔咔拍了两张,然后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了一大通字,最后点击发送。 手机重新回到沈棠手里。 原本比较寡淡的聊天框新添了两条内容,下一秒看清内容后,沈棠瞳仁微微凝滞了瞬—— 【宝宝看我给你精心挑选的领带![亲亲][亲亲]】 【迟来的七夕礼物!剩下的回家亲自补偿给你哦~】 第38章 38“怎么补偿?” 明日是CKGP的决赛夜,然今晚,闻悦和普思的所有高层全部被聚集在酒店顶层会议室,开令人窒息的述职会议。 闻悦酒店只是闻洲集团旗下子公司中不起眼的一个,是闻老爷子还在位时创办的。虽然走的是高奢路线,但一直因地理位置偏,天高皇帝远,再加上又不是集团核心产业。管理人员都相对乐得清闲,没什么事业心。 自从新话事人上任后,在不断拓展新业务的同时,也开始不断整改旗下原有的产业体系,收购普思,将CKGP比赛场馆搬到闻悦附近。 更有传言,新任话事人会在比赛周亲自莅临视察,闻悦上至高管下至前台接待,几乎都连夜穿出了规整妥帖的西服职场套装,拿出比平日里十二分的敬业程度。 特别是分公司的经理冯敬生,五十好几快退休的年纪,从调到闻悦开始就没干过什么高强度的工作,比赛周的这几日却带着黎梦茹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忙的连多年难戒的烟都好几天没抽。 连轴转了一周,又要在赛场结束后晚间快八点的时间,开述职会议,一个个坐在会议室,如丧考批。 投屏上的闻悦财报数据不好看,冯敬生作为分公司总经理述职结束后自觉责躬罪己,又将话题引到和老爷子当年的情谊上,试图能够打一张感情牌蒙混过关。 会议桌的最首端,男人长腿自然交叠,锐利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慢悠悠停在冯敬生脸上。 停顿半秒后,闻鹤之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冯叔独自料理闻悦多年,确实不易。” 冯敬生弓着身,本以为自己的感情牌奏效,能换来闻总的一番体恤时,一抬头,却发现男人面上笑纹淡到极致,未达眼底。 灯光晃眼,闻鹤之长指轻敲桌面,考究的绿宝石袖扣随着迸出冷光,“但倘若冯叔身体实在抱恙,闻某定当竭尽全力,提供给您最优质的退休生活。” 他的语气仍然温和慢条斯理,仿佛当真体恤老员工般,却让在座的每一位试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的高层心里微微一震。 这位年轻的上位者,矜贵,绅士,却又野心勃勃。与生俱来的强大威压感,让人不敢直视。 一时之间,闻悦几乎人人危机自身,低头屏住呼吸,等待着男人的下一次凌迟。 “嗡嗡——” 手机在桌面振动了两下,屏幕亮起。 是沈棠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闻鹤之盯着看了会儿,唇角稍松。 宝宝? 迟来的七夕礼物,还要回家亲自补偿? ……怎么补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熟悉闻鹤之的人都知道,他极其注重效率,能让大boss在会议时间看手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看boss这个表情也不太像啊…… 但下一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闻鹤之合上手机,金丝镜片后的眼眸幽深锐利,“下一位。” 男人又恢复成那副矜贵冷漠的上位者模样,仿佛刚才眉眼温软的瞬间,只是他们的错觉。 这场低气压气氛的会议一直延续到九点五十,夜晚纯白的海浪拍打着沙滩,四周一片静谧。 会议结束后,李秘书和总助周越扬起职业微笑,一一送人和替闻总将解聘通知带到。 普思的总经理杨建华专程留下来,快走两步到闻鹤之跟前,小心主动请示,“闻总,我儿子Eldric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本来这场会议相比闻悦高管的紧张,普思集团高层应当会显得游刃有余一些。 毕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今时代,卷生卷死的普思走的和闻悦不是一个路数,但两个小时前,闻总身边的特助也给他带过和冯敬生同样的话,让他兼顾不好儿子Eldric的教育,也可以提前退休了。 普思刚被闻洲集团收编,杨建华早就听说了新任话事人闻鹤之的手段雷霆,战略稳操胜券,跃 跃欲试表忠心的小心思还没出口,就被无情掐死在了火苗里。 Eldric年轻气盛,正处叛逆期,平日行事确实张扬,可本性不坏,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闻总。 杨建华原先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助理的一通提醒让他浑身冒起冷汗,前阵子向家资金链断裂,几近破产一事的起因就是向家老三混不吝,口无遮拦在某个公开场合得罪了闻家。 闻洲集团撤资后,港区没有人愿意为了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企业得罪闻家,一时之间向家几乎是孤立无援。 对任何人来说,得罪闻鹤之,相当于死路一条。 于是,他咬了咬牙,想出了一则能够保全父子俩职业生涯的主意。 “闻总,等这次CKGP赛事结束,我会严格管教Eldric,并将他送到澳洲封闭式训练营训练赛车,五年内不会再回国。” 末了,杨建华又小心翼翼补上一句:“闻总意下如何?” 他老来得子,Eldric自小就被他养在手心里当宝贝的,生怕吃一丁点苦头,卡丁车赛道竞争残酷猛烈,送去澳洲五年封闭式管理,其中磋磨的苦杨建华光是想想就感觉心疼不舍。 挑高气派的会议室里,男人坐在首位,真皮座椅后面是两面通顶的气派山水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动声色,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感,又似乎能将他一眼看穿。 刻钟一分一秒都走的分外漫长。 杨建华顶着审视,额间冷汗微冒。 须兀,男人修长手指摸出一支烟,轻点了下桌面,淡声增加筹码:“十年,升你做普思亚太地区的副总。” 缓缓笼起的青白色薄雾模糊了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闲话家常,简单不过再简单。 杨建华心脏狠狠跳动了下。 他已经年近六十,在普思奋斗多年仍然只做到了港区总经理一职,甚至想过如果能在这个位置上退休也算是激流勇退,亚太地区的副总,是他从未企及过的高度。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闻、闻总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烟草的气息盖过檀香,一根烟燃尽,闻鹤之抬手捻灭,慢条斯理笑了声,“闻某从不轻易开玩笑。” 他不过是恰起闲心,又太了解人心。 稍加筹码,便能规避所有风险,去赢一场毫无悬念的赌局。 - 庄羡是在发完短信的两分钟后才将手机还给沈棠,等她看到发给闻鹤之的消息时,已经不能撤回了。 闻悦的私人参汤温泉与庭院曲折相连,被竹林包裹,神秘感十足,氤氲雾气里,沈棠看完消息后拿毛巾盖住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 庄羡早就笑了一路,“不是吧棠棠老师,你平常和男朋友不调情的吗?都盖着被子纯聊天?” 池子里温度不高,不过四十多度,沈棠却莫名脸颊升温,强装镇定般将毛巾往下移了移,问:“这很奇怪吗?” 庄羡倒还真的认真分析起来,“如果是第一次恋爱,且恋爱时间不长的情侣来说倒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刚开始,人都是害羞的嘛。” “但棠棠老师你不都快结婚了吗?怎么还这么地……”庄羡看着她粉红到几乎透明的耳根,斟酌了好久措辞,才想出来两个比较合适的字:“纯情。” 沈棠哽住,她不擅长撒谎,因为一旦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不过庄羡思维活跃,脑子转的很快,“该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 沈棠:“……差不多。” 毕竟她和闻鹤之婚前,确实没见过几面,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根本不熟。 后来闻祈悔婚,在沈默山和闻家两处刀山火海之间,闻鹤之恰巧出现,提供了一条对她来说更宽阔合适且双赢的路,她很感激。 但应该,也只止步于感激了。 “怪不得,”庄羡了然了会儿,又说:“但成年男女相处久了,还是会比较容易产生火花的,除非一方长的实在不堪入目。” 边上有服务生上来茶水和糕点,沈棠本意是想喝口茶压一压池中湿热,却被庄羡毫无预兆的话呛到,纤细的手扶着池边石子,险些咳出两滴生理性泪花来。 庄羡忙给她递纸又拍背的,“该不会……他长的真的很丑吧?” 暖盈盈的灯光落满碧绿氤氲汤池,私人庭院里,风穿竹林,树影轻晃。 沈棠平复下来,顿了几秒,用标准的粤语说。 “官仔骨骨。” 形容闻鹤之,靓字太俗,有型又太浅。 官仔骨骨,斯文得体,温文尔雅。 池边雾气重,沈棠说港府话时的声调比平时偏柔,像一场淅沥小雨淋湿山林,三言两语精准且娓娓道来,仿佛那个人已经在庄羡脑海里有了轮廓的画面感。 然而,等庄羡反应过来时,沈棠已经重新找了条干净浴巾裹好身体,前往淋浴间淋浴。 庄羡挽好长发,也起身跟了上去。 明日就是CKGP决赛夜,采访任务肯定很重,俩人今晚写完稿后,正好闻悦的经理送来两张卡,便商量着来做最后的放松。 已经晚上十点了,服务生已经将干净的浴袍和茶点放在屏风外,俩人冲完澡后直接换上后,就准备往出口走。 整个SPA中心建造在一处曲折幽深的私立园林内,亭台楼阁一步一景致,白日是曲径通幽处的怡然自得,夜晚灯火盈盈水雾氤氲,据说是闻老爷子当年从苏州请过来的园林设计师,专门为三太设计打造的私人汤泉中心,后来才逐渐开放起来。 服务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休息区建在潺潺流水小桥后的一处开放式院子里,用屏风隔着,从小道出去时会经过。 庄羡忽然停住脚步,不自禁小声说了句:“秦舒然。” 庄羡娱记出身,实习结束前跟的最后一个新闻就是闻家那桩狗血三角虐恋,虽然闻祈的未婚妻至今没有扒出来是谁,但秦舒然她当时可是跟着带教老师一起蹲了三天三夜,才拍到的出轨证据。 现在虽然转业,八卦嗅觉依旧敏锐。 沈棠微顿,侧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休息区的屏风后,秦舒然正坐在沙发上,为一位栗色长卷发的女生涂抹背上的身体乳,栗色长卷发女生叫贺兰雪,是娱乐圈新晋小花。 俩人聊着秦舒然引以为傲的法国艺术,却看不出半点高傲的姿态。 服务生躬身在边上为她们倒好果酒后,微后退几步,绕出屏风。 风撩起卷帘微动,夜里空气微凉,在服务生转身的几秒缝隙里,秦舒然稍抬头,也看见了桥上经过的沈棠二人。 她们过来的方向,正是庭院深处那眼,秦舒然拿着贺兰雪那张闻悦酒店年度消费VIP黑卡,都未能有资格进入的专属私汤,就连出去,也有服务生专门提着灯笼引路。 而她,和闻祈吵完架后只能靠巴结,蹭着往日最不屑为伍的小明星的卡,才能进入这处酒店消费。 两厢对比,有点惨烈。 秦舒然上下扫视她一眼,眼神变得有点微妙。 CKGP场馆就建在附近,闻祈参赛,秦舒然作为家属必然陪同,沈棠想过会见面,但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不过他们也不是能够见面打招呼的关系,只看了一眼,沈棠就淡淡移开目光,拉了边上八卦的庄羡一把,“明天还要采访,早点回去。” 庄羡站的地方看不见秦舒然的目光,边跟上沈棠的脚步,边自顾自股地缩了缩胳膊,“嘶,我怎么感觉后背有点冷呢。” “可能是风太大了吧。”沈棠随口说。 - 这一夜并未与平时有所不同。 手机里发给闻鹤之的消息没得到回复,可能是时差加上工作太忙,沈棠也索性直接装死。 入秋后,少有台风过境,天气预报里港岛也多晴天。 星光璀璨一整夜,雾蓝海面上,一缕金光冲破天际云层,潮退后又涨潮,纯白的浪花追着海鸥打到岸边,天光大亮。 简单洗漱 过后,又收拾完所有东西,台里的转播车也准时到达楼下。 吴琳资历深,今天决赛夜会直播连线晚间新闻,所以留在转播车上和其余三位记者一同负责切播画面的工作。 赛场内的采访,单独交给沈棠和庄羡俩人。 临下车时,吴琳不放心地叮嘱了几件注意事项,又让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突发状况时记得打电话后,才目送她们进场馆。 比赛尚未开始,所有赛车手都在后台休息候场,不少记者围在私人通道处想要进行赛前采访。却被车手经纪人以会造成混乱,影响车手比赛状态为由,通通拦在外面。 前方记者们和经纪人们的拉扯相当热闹,沈棠和负责人简单对接完后,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从人群里走过来。 他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沈记者,Eldric让我来邀请您去后台,他有几句话想要同您说,可以吗?” 男人金发碧眼,沈棠认出来,是昨日采访Eldric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工程师Blake。 沈棠迟疑了一下,有点警惕:“有什么事?” 她记得,Eldric和她并不相熟,除了昨晚的采访,之前都没见过。 Blake耸耸肩,“他并没有告诉我,但请您相信,我们并没有恶意。” 边上庄羡举了举手里的相机示意,沈棠低下头想了想,决定抓住这个唯一可以进入后台的机会。 私人通道内人太多,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Blake带沈棠走的是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后门。 后台的每一位车手,都有专属休息室,Eldric的在最里面一间,也是最宽敞的。 推开门,Eldric正穿着火红色赛车服,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休息,见到门打开,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 Eldric六岁就开始学习赛车,正式参赛后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包揽国内大部分的赛车奖项,无论是在赛车圈,还是学校都一直是风云人物的存在,喜欢他的女孩子自然也不在少数。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孩,但沈棠同她们的感觉都不一样。 随着休息室的门缓缓推开,炽亮的太阳光线从树叶缝隙中穿过,落在她的脸上,有点晒,但她没躲。 和昨天差不多款式的衬衫长裤出勤装,简单到没什么设计感,柔顺黑发随意别在耳后,明明是素面朝天的,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舒然自恰的得体感。 漂亮沉静,又不失野心,很吸引Eldric。 Blake将人带到,就关门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二人。 Eldric支起长腿,到饮水机旁拿了个纸杯给沈棠倒了杯水,寻常一般开口:“沈棠姐姐,你昨天发的采访视频,我看到了。” 沈棠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Eldric网速这么快,但也只是当他小孩子心态,于是习惯性夸赞:“你的成绩很不错,今天也要加油哦!” Eldric站在光影里,已经比沈棠高出一大截,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了几秒后。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她随身携带的相机上,问:“那你现在也要采访我的吗?” “据说,现在有很多记者都想要进来,为车手做赛前采访。” 沈棠坦诚道:“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但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昨天我们的约定,姐姐忘记了吗?” Eldric笑起来,有点无辜的意味:“如果不愿意,又怎么会叫Blake接姐姐进来呢。” 图穷匕见,沈棠一愣,原本准备好的铺垫话术现在似乎都变得没什么必要。 她想起来,昨天确实答应Eldric,要在决赛夜采访他。 只是,未免太顺利了点? 沈棠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她同时又是个极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虽然疑惑但也不会浪费眼前这个绝佳的采访机会。 什么疑问的,等采访结束了再说吧。 放下纸杯,沈棠扬起职业微笑,“那我们现在开始?” Eldric收好散漫搭着的长腿,面对镜头坐直身体,“姐姐,我准备好了。” 因为是赛前采访,沈棠准备的问题不多,属于比较简单的类型,尽量做到不影响车手的心态。 Eldric顶着一张痞帅的脸,配合度却出奇地高,一双碧蓝的眼睛时不时地盯着镜头后面,偶然与沈棠对上目光后,也不避开,甚至主动cue起别的问题。 原先两三分钟的采访,也因为Eldric的主动,被无限延长。 - 十点半,三辆黑色车队驶入场馆大门门廊。 打头的宾利停在圆柱侧前方,中间的劳斯莱斯以一种非常霸道的方式,稳稳刹停在场馆门廊的最中央。 原本围观在场馆外面的混乱嘈杂人群被彻底清场,私人通道重新恢复冷清,几位黑衣保镖率先开路,周越理好西装,恭敬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 主办方大boss临时到场观看比赛,顺带慰问参赛车手,所有CKGP工作人员都自动站成一排,列队恭迎。 在炽热的阳光和无数道好奇的目光中,闻鹤之单手抄起西服从车里出来,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沥青地面,踝骨性感凸起,再往上,是一双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车门一开,刚升任普思亚太地区副总的李建华率先迎了上去。 “闻总,所有车手都在后台休息室修整,现在由我带您参观。” 闻鹤之淡声:“有劳。” 随着日头的偏移,温度也有所升高,休息室内绿萝叶片绿的发亮,刚浇过不久的水珠顺着根茎往下落,沉没在黑色泥土里。 采访已经接近尾声,Eldric重新引申了一个话题。 “记者姐姐,今晚比赛过后,我就要飞往澳洲进行封闭式训练了。”他水汪汪的眼睛直视镜头和沈棠的眼睛,带着点告别的不舍:“未来十年,也许都会呆在基地训练。” 沈棠这才想起来,刚才Blake带她进来时,说的Eldric有话要同她说。 应该就是这个吧? 沈棠笑了笑,鼓励:“往国际化走,这是好事呀。” “确实,我会去努力追逐梦想的!”Eldric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但是……姐姐,你昨天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车手休息区,得知大boss要来慰问,车手们纷纷被自家经纪人拉出来,站在走廊处统一欢迎问好。 手工皮鞋踩在白色瓷砖上,树叶缝隙的光抖落西服肩膀,闻鹤之脚步未停,姿态闲散地朝前走。 直至最里那间休息室。 杨建华看着禁闭的门,眉头皱了皱,拉过来Blake询问:“Eldric呢,怎么没出来?” Blake说:“Eldric在里面,和沈记者讲话。” 杨建华尴尬地看了眼闻鹤之,正巧与他对上视线,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莫名脊背有点凉。 他迟疑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跟自己儿子默念了句对不起后,手指慢慢搭上门柄,轻拧开,朝闻鹤之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闻鹤之站在门边,没有抬步进去。 屋里架着长焦镜头,沈棠坐在背对着沙发的那张凳子上,对门外发生的一切并无所知。 Eldric却不一样,清晰地看清了门外的形式,以及自己父亲亲手开的门。 他双手交叉,颇有些挑衅地意味,故意问出那句话:“姐姐你昨晚说的,等我站在F1赛场上时你一定到现场的事,还算数吗?” 屋外气息有一瞬间的凝滞。 闻鹤之偏薄的眼皮撩起,饶有兴致地睨了他一眼。 审视、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阳光穿过指尖缝隙,Eldric再次主动在镜头前提起,沈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刚想扬起职业微笑回答,身侧就落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高大绰约,与她的阴影完美融合。 窗边吹过来一阵暖风,淡淡的檀香味从身后笼过来。 闻鹤之居高临下,睨着Eldric,语调颇有些嘲弄的意味,“自然作数。” “届时,闻某会陪太太一起去。” 第39章 39“原来,太太嫌我不够平易近人。…… 男人寡淡冷调的声线倏然落下,宣示主权的同时,带着强势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Eldric不可置信地看了沈棠一眼,又直视他身后男人锐利审视的目光,缓了几秒,才确认般地问:“姐姐,他是谁?” 沈棠心脏猛地收缩了下,慢半拍地转 过身。 窗外依旧风和日丽,太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落室内,斑驳光影融合又离散,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不知何时,闻鹤之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后的光影交界处。 长身玉立,一双幽深的眸子晦暗不明,将她锁住。 沈棠后脊下意识僵直。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下一秒,闻鹤之向前迈了一步,宽阔的手掌搭上沈棠的肩头,原本僵直的脊背被一道温热柔和的力道裹住,掌心温度擦过她的颈侧肌肤,轻轻摩挲。 这样若无放人的亲密微小动作,落在Eldric的眼底,是赤裸裸的胜利者挑衅。 闻鹤之冷声:“看不出来么?我是她的丈夫。” Eldric原本只是以为,父亲将自己送去澳洲封闭式训练,只是不喜他与沈棠接触,毕竟李建华一向喜欢插手干涉他人生中的决定。 他也反骨,借着告别,顺势打算当着李建华的面告白。 却没成想,事情竟然以这样难以收场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在场所有人,除了知情人周越,其余几位CKGP场馆负责人皆是一脸震惊地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李建华瞳孔微滞了瞬,最先反应过来。 难怪昨晚沈记者的那则采访发布后,闻先生便旁敲侧击警告他。 现在看来Eldric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漂亮的女人一大把,他却偏偏要招惹闻先生的太太。 别说送到澳洲封闭式训练十年,就是二十年,他也不冤。 李建华认识到这个恐怖的事实已经发生后,额上的汗冒得更密了些。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主动滑跪道歉:“让闻总见笑了,Eldric可能是这几天比赛压力太大了,脑子有点不太清醒,我这就带他出去。” “您和太太,慢慢聊哈,慢慢聊。” 说完,他给边上两位保镖使了眼色将傻在原地的Eldric拉走,然后又很有眼力劲儿地关上休息室的门。 闻鹤之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极高,现场以最快的速度被清空,丁达尔效应产生的光圈浅淡朦胧,这方小天地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得沈棠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周围空气仿佛被抽干,檀香气息温盈内敛,却强势地将她包裹住。 男人搭在沈棠肩头的手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脖颈向上,捏住她清瘦小巧的下巴,力道不重却略带强势地抬起,像是电影的长焦镜头缓慢拉近,迫使沈棠抬眸,与他对上目光。 男人目光认真,又十分耐心地问:“太太方才,在想什么?” 沈棠即便再钝感,也察觉到了他身上阴鸷危险的气息,心脏险些错漏一拍,纤长的睫毛轻颤。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底气不足地问:“就是在想……你怎么突然公开了我们的关系?” 他们之前约定过,这段关系暂时先不对外公开的。 除了顾及闻家股市,其实还有一点沈棠的私心。 她很清楚的知道她和闻鹤之的这段婚姻,只是出于家族联姻,并没有什么真感情。万一最后一拍两散,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正常社交和生活不受到影响。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雄厚的资产,也没有疼爱她愿意为她撑腰的父母。 沈棠敛了敛眸,重新对上闻鹤之的视线。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稍松,视线漫不经心扫在她的脸上,似乎将她的小心思看穿。 其实他今天带的都是亲信,嘴很严,况且,外面此时已经被保镖围得飞不进一只苍蝇。 今天发生的事,并不会有太多人知情。 但是这些,他私心并不想讲给沈棠听。 结婚将近一个月,温文尔雅的绅士装太久了,他的耐心总是有限。 闻鹤之轻笑了下,说:“太太与我互送情人节礼物。让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足够稳定。” 他指昨晚,沈棠发给他的那两条短信。 “对了,”闻鹤之像是认真回忆般,继续说:“昨晚太太还说要亲自补偿我,怎么补偿?” 他明明语气斯文,金丝眼镜温雅贵重,却莫名透着股耍无赖的错觉。 沈棠再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闻鹤之薄薄的眼皮微垂,盯着沈棠粉嫩的唇,眸底染了点深意的笑,“太太若是没想好的话,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闻鹤之的压迫感太强,人一旦被带入他的思维逻辑,便会不自觉的跟着他预谋的方向走。 沈棠脑抽般问了句:“什么主意?” “闭眼。” 沈棠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男人俯身,滚烫的吻落在唇上。 三脚架起先支的不太稳,左右晃动了两下,沈棠眼睫扑朔着颤动,“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不会有人。”闻鹤之笃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比起上次的温柔和煦,这次闻鹤之却像是莫名带了点攻城略池的占有欲。 他单手掐着沈棠的下巴,强势迫使她抬头被动接受着亲吻,另一只手,则又穿入她的发丝,力度温柔的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 矛盾到极致的反差。 沈棠自食恶果,好在补偿方式尚且能够接受。 两道呼吸炙热交缠,鼻息的温度让男人的金丝眼镜很快起了一层薄雾。 看着莫名色气。 但冰凉的眼镜镜片硌在肌肤上一片冰凉,沈棠猛地瑟缩了下,犹豫要不要抬手摘掉,但下一秒又联想到,摘眼镜这个动作有点预示着性暗示,会不会显得她太过主动了? 就在沈棠纠结万分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周越在门外恭敬道:“闻总,比赛快要开始,车联会的人已经到齐在等您。” 而此时门内,暧昧横生,闻鹤之不为所动。 倒是沈棠,听见比赛快开始了后,原本沉沦的眼神骤然清明,下意识推开闻鹤之,“你……放开!我还要工作。” 男人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替她擦了擦唇角,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今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太太,下不为例。” - 庄羡在外头等的有些无聊,赛车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媒体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穿行于拥挤的人流中。 “让开让开!”观众席上,挺着便便大腹的男人推搡着前面的摄影师,设备被撞得几乎要从摄影师肩头滑落,庄羡想要搭把手,但碍于距离太远,只能眼见着事情在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时,突然从人群中凭空出现的一只冷白的手,堪堪扶住了设备的另一端。 沈棠蓝色的衬衫下摆扎进修身牛仔裤里,相机斜挎在腰侧,长发乖顺地披在耳后,再简单不过的打扮,但头顶竖起来的一撮呆毛,随风晃动,为她平增了几分活力。 年轻的摄影师看出了神,几分钟后才记起来重新架好自己的设备,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啊!” “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沈棠微笑点头致意,松开手。 庄羡招了招手:“棠棠老师!这里这里!” 沈棠小跑几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等很久了吗?” “只要拿到采访,等多久都是值得的!”庄羡说完后,目光不经意落在沈棠嘴唇上,冷不丁地问了句:“棠棠老师,你今天涂的是什么色号的口红,还蛮好看的诶!” 脸莫名有点热,沈棠不太自然地咬了下唇,“没涂口红,可能是……上火了 吧。” 庄羡显然不信,“什么火,能上这么好看?” 她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但是下一秒,露天环赛道音响中传来男主持人低沉悦耳的报幕音,她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广播音响里的声音在场馆内3D立体循环:“尊敬的主办方,各位参赛选手、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本年度最令人期待的赛车比赛!众所周知,今天是全亚洲最具权威性的赛事CKGP的总决赛,速度与激情的碰撞,技巧与勇气的较量将在三十分钟后拉开序幕,请各位选手移步出发点就绪,随行车辆也在出发点……” 赛车比赛的报道形式多样,既可以选择守在大屏幕前的观众席进行定点播报,也可以选择跟车实时播报,大部分人外行人都会选择前一种,毕竟赛车是极速竞技,刺激的同时危险性不可低估。 沈棠选择的是跟车,进行实时报道。 当时这个决定出来之前,吴琳还委婉地劝过,但沈棠做事,有种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执拗。 庄羡在赛道外目送她,“棠棠老师,注意安全!” 沈棠回头,笑着挥了挥手:“放心吧。”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引入,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观众们挥舞着手中的加油棒,齐声高呼,为车手们加油鼓劲。 与此同时,赛道旁的维修团队、医疗团队以及裁判团队也都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在比赛中为车手们提供全方位的支持和保障。 沈棠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穿戴好了头盔护具,戴好能够与转播台吴琳沟通的耳麦,纤瘦的身躯就罩在厚重的护具下,她调整了下头盔的松紧后,又低着颈子仔细检查车上的摄影设备,确保在比赛途中不会出现设备坏掉或者画面没录上的情况。 柔和的阳光镀上她纤长的睫毛,光圈中微尘浮跃。 FlyingRocket车队和GhostRider靠的极近,热闹的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闻祈隔着护目镜,将面前的风景尽数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沈棠沉静明媚的侧脸。 目光下意识地多停留了几秒,以至于,身边秦舒然叫他都没听见。 从前闻祈只以为沈棠是一株依附于家族的菟丝花,柔弱,美丽,但也只不过是沈家用来联姻的工具。 无趣又乏味。 是什么时候,这朵菟丝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闻祈不太清楚,或者说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沈棠。 秦舒然见他心不在焉,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闻祈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CKGP的比赛,怎么就这么巧,闻祈参赛,沈棠就做报道。 闻祈自悔婚后,停了家里给的副卡,没了接济,堂堂公子哥,放不下身段找份正儿八经的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唯一的收入就是赛车胜利的奖金。 秦舒然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但她那小众的设计风格在港岛这边根本遇不到平价的伯乐,又需要买包逛展来装点朋友圈,是以,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紧张。 昨晚秦舒然已经在沈棠面前败过下风,现在这会儿闻祈堂而皇之的走神,更令她恼火,但又不能直接表达出来。 “没看什么。”闻祈语气平淡,“比赛快开始了,没什么事你先走吧。” 秦舒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秦舒然走后,闻祈有点心不在焉。 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不在乎的,或者说,就算在乎,也一定是出于男人争强好胜的本性,而不是因为沈棠这个人。 比赛还有五分钟开始,前方不远处随行车上,沈棠正侧身向后看过来。 女人弯眸浅笑,从前两人在一起时,她也会对自己露出这样温婉可爱的笑。 闻祈本能地就想回以一个安抚的笑,直到他听到一旁GhostRider车队里传来的爽朗的男声。 是他今天最具竞争力的对手Eldric,他坐在赛车里毫不避讳地向沈棠挥手。 阳光热情,像今天的太阳一样耀眼。 沈棠显然也看见了Eldric,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而对于闻祈,沈棠从始至终并未多停留一眼。 闻祈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在他们那段为期不过三个月的恋爱期间,沈棠从来都是从容迁就于他,就连他在外面莺莺燕燕闹上新闻,也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安静顺从地让人觉得是朵可以随便拿捏的菟丝花,但有时她看他的眼神未加掩饰,又像是冷淡疏离到骨子里的淡漠。 只有真正的不在乎,才会无所谓。 闻祈攥紧了手中方向盘,夹在两人中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在心中烦躁地倒计时,等待比赛的开始。 最后十秒结束,一声清脆的发令枪声划破了赛场的宁静,赛车场上,引擎的轰鸣声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震颤着每一寸空气。 闻祈最后看了眼略微领先的Eldric,心一横将油门踩到了底。 太阳一点点西沉,地平线上铺满了橙黄,陡峭的山崖弯道处,Eldric和闻祈的车队已经将其他人甩开一段距离。 毫无疑问,冠军将在这两人之间诞生。 沈棠在疾驰的赛车上仍旧保持着专业素养,尽管长久的行车令她有些头晕眼花。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明里暗里较量的两人。 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分毫定胜负。速度,技巧,心态,甚至是运气都是制胜的关键因素。 Eldric虽然年轻气盛,但是真正比赛时,却能抛却任何干扰因素,全身心地投入,提前计算预判着弯道、直道时最有利的角度,相比之下,闻祈就显得有些不在状态,在最后一个弯道时,未能及时改道,惯性过大,再调整回主干道时便已经落后。 - 与此同时,场馆二楼VIP室,与外面喧闹沸腾的观众席不同,静谧冷肃。 盛旭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车道,“九哥,GhostRider车队边上那个随行车里坐的记者,好像是嫂子!” 闻鹤之签署文件的钢笔微顿,掀眸看过去时,正巧楼下□□再次响起,卡丁车胎猛烈冲过终点,车胎在赛道上擦出一道完美抛物线似的尾火。 广播里解说员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场馆里:“让我们恭喜GhostRider车队的Eldric选手成为今晚的冠军!” “啊啊啊!!!赢了!!!” “GhostRider牛逼!!!” “Eldric你是最棒的!!!!” 观众席的喝彩热血沸腾,闪着金光的彩带从半空中洒落,淹没了Eldric和随行车队。 接下来卡丁车接二连三冲过终点,记分大屏上的名次和时速不断更新,橙黄夕阳缓慢落下,像是给天空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滤镜。 沈棠从随行车里出来,单手摘下头盔,耳麦里传来吴琳的声音:“赛道全程的画面非常清晰,沈棠,做的很棒!” 夕阳从地平线落下,虚虚笼罩着女孩挺直坚韧的身影,晚风恰起,她额间碎发被吹乱几缕,沈棠笑了下,明媚舒然,绽放出极强的生命力。 闻鹤之轻敛眸,视线低低俯视着落在楼下喧闹场馆最中央,那抹纤细的蓝色。 “闻总,晚上颁奖典礼过后,会有一场记者发布会,需要帮您推掉吗?”周越请示。 闻鹤之平静地在项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淡声:“不必。” - 总决赛结束以后,中场休息一个小时,留给现场裁判打分。 颁奖典礼是定在晚上八点。 但作为亚军的闻祈并没有如大家所料的高兴,他推开车门,绕过簇拥欢呼的众人,在场馆上边缘的赛道外,没来由地点了支烟。 而不远处的沈棠,正背对着他,被光线虚虚笼罩着,正围着冠军Eldric进行赛后采访。 指尖猩红明灭,风一吹,火星子不小心烧到手背,闻祈轻“嘶”了声,忽然有点烦躁地移开目光。 晚上的颁奖环节,闻祈没有去。 但失踪的毕竟不是冠军,围观群众虽然震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再过多地关注。 因为除了冠军Eldric,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人在现场。 此次CKGP活动港岛站,闻洲集团作为主办方,耗资1.5亿建造这个 场馆,而在今晚,主办方的大boss闻鹤之也会出现在颁奖典礼。 现场引起不少的关注,媒体们都在盯着颁奖台那边。 实时播报大屏幕悬在场馆中央,随着鲜花和音乐的推进,主持人台风稳健地宣布本次决赛夜,最终获奖的前三名。 第一名,毫无悬念地是Eldric。 金光彩带从半空中飘落,观众席上无数人挥舞着车队气质,在万众瞩目中,Eldric抱着鲜花站上领奖台。 “下面!让我们有请主办方的闻鹤之先生为本次获奖的前三名赛车手进行颁奖!”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Eldric眸色微变,但还是很得体地维持住了表面微笑。 人声吵闹,将夜色四分五裂,闻鹤之一身深灰色挺括西服,肩宽腿长,斯文矜贵,却又不失强大气场,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我靠!我本来以为Eldric已经够帅了,但现在闻总出来,我更爱了!” “跟你开玩笑,闻总之前可是凭借一张狗仔抓拍生图就屠榜港岛女性最想睡排行榜第一的!现场看简直比之前那张高糊照片还要帅一百倍好不好!” “啊啊啊啊!闻总戴金丝眼镜好斯文败类啊!我好爱!!” 一场颁奖典礼聚集两个气质迥异的帅哥,现场的气氛也愈发活跃起来。 主持人想要借此将比赛的热度再往上推一个层次,于是在提问环节,问了个娱乐话题度十足的问题。 “Eldric,可以问一下你的理想型吗?” 一般在相对比较严肃的气氛中,开一些私人八卦色彩的玩笑,能够快速达到活跃气氛,拉近距离的目的,同时,也满足了一部分观众们的窥探欲。 但,这个问题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万一嘉宾不愿意回答,那就有些尴尬。 不过根据主持人多年从业经验,如果这样的问题问闻总,他大概率今天就被解雇,但是像Eldric这样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一般都是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 Eldric稍稍思索过后,目光在台下寻找一圈后,落在了沈棠所在的位置,如有实质一般。 “我喜欢的人在现场。” 一句话,直接燃爆现场气氛。 台下。 现场呼声任然热浪一潮高过一潮,吴琳沉稳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隔着人声鼎沸的欢呼,和“滋滋”电流。 “晚间新闻联播五分钟后需要切换到直播画面,现场现在稳定吗?” 沈棠检查了下设备,确认完好后,回答:“现场一切稳定,可以切换画面。” 而此时的颁奖台上,由于Eldric将话说的很暧昧,主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看清楚具体的人,反倒看见面沉如水的比赛主办方。 后背瞬间有点凉,主持人重新移回目光,换了个问题问Eldric:“那你怎么看待婚姻呢?” “我认为,婚姻只是一个枷锁,当代社会发展飞速,或许也可以给离婚的条件程序,重新设置的简单一些。”Eldric笑了笑,继续道:“让每个被婚姻困住的人,都有重新追逐自由的权利。” Eldric虽然已经被李建华警告过,不能惹怒面前的男人,但他并不是个会听话的乖乖仔。 说完,他故意看了边上的闻鹤之一眼,挑衅道:“闻总觉得呢?” 颁奖台的灯光明亮隆重,闻鹤之西服挺括高高在上,不动声色挡会:“闻某倒是觉得,婚姻应该得到尊重。” “追求自由的权利是平等的,但不是成为某些道德堪忧的人破坏公序良俗的挡箭牌。” 气氛似乎有点微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彻底被点燃。 闻鹤之云淡风轻地笑了下,“不过,Eldric未来十年前往澳洲封闭式训练营深造,现在考虑婚姻,确实有点没有必要。” 杀人诛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闻鹤之始终云淡风轻以绝对全方面的碾压取得胜利。 主持人提前结束提问环节,开始cue其他流程,闻鹤之慢条斯理坐会主席台最首席的座位,身上西服熨烫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桌面,视线平淡落至台下观众席上那抹浅蓝色。 燥热海风拂过场馆。 沈棠听着耳麦里,吴琳的倒数声中抬头,却意外对上了主席台上,闻鹤之的视线。 “棠棠老师,刚刚你太专心了都没看到,Eldric说他喜欢的人就在现场!然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始cue闻总,两个人之间似乎爆发了一场无声的小型修罗场诶!” 沈棠心脏微微一跳。 没来由地想起来,今天白天在休息室时,闻鹤之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下不为例。 难道,他当时是误会了自己和Eldric吗? 没等沈棠多想,耳麦里倒数声结束,随着吴琳的一声:“开始!”响起,晚间新闻直播连接到画面,镜头对准场馆大屏。 沈棠作为出镜记者,瞬间静茹状态,详细介绍了现场状况,和所获胜的车队成绩。 CKGP作为国内卡丁车比赛,一直为国际卡丁车比赛输送各种优秀人才,这回赛事的主办方更是资产雄厚的闻洲集团,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外界好奇和关注。 连线时间不长,沈棠经验丰富,有条不紊,一些有关专业名词,解说的也非常到位。 仅仅五分钟的直播反响相当不错,结束后,庄羡竖起大拇指:“棠棠老师,你认真工作的样子真的好飒!” 沈棠客套地笑了下,目光移向远处的高台,颁奖典礼此时已经结束。 主办方和组委会的席位被记者们围的水泄不通,但闻洲集团总裁的依旧是同往常一样低调,只简单预留了三家记者采访的坑位。 今天谁要是拿到了这位的采访,那几乎是往后记者生涯里程碑式的存在。 庄羡见她往那边看,下意识问:“棠棠老师,我们也要去采访闻先生吗?” 沈棠收回目光,“人太多了,应该也挤不进去。” 但想要撰写一则完整的赛事报道,赛后主办方或是组委会的采访可以做到更多深层次的引申,沈棠想起来比赛尚未开始之前她做过的调研里面,好像有一位优秀的女性组委会成员叫高易,曾经蝉联过国内外多项卡丁车比赛冠军,退役后又经历了重重考验,成为了CKGP组委会中的一员。 年轻有为的女性力量,无论是噱头还是高易本人,都有足够的话题度。 现在高台席位上虽然被记者们围的水泄不通,但大多数都是冲着闻鹤之去的,若是沈棠采访高易,胜率会高很多。 她把这个想法和耳麦另一头的吴琳说完后,三个人商量了下,都觉得可行性很高。 天色越来越暗,湿咸的海风与人潮的热浪对冲,天边云层透出蓝紫色的霞光。 闻鹤之坐在席位的最首端,前方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们戴着对讲,将所有记者围成一个圈,距离他的位置将近隔开三米远。 现场冗长乏味,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坐着,面上表情很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 人群外。 庄羡离近了才看清眼前这般壮观场面,下意识感叹,“果然,棠棠老师你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闻先生可真不是那么好采访的。” 沈棠也往那边看过去,人群围的太密,她只能依稀根据记者们话筒的方向,辨别闻鹤之的方位。 她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吧,高小姐在后面。” 与此同时,他们往主席台这边过来的身影被周越收入眼底,确认好其中一位是沈棠无误后,快步走到主席台的最首端。 低声汇报:“闻总,需要我疏散人群,去请太太过来吗?” 虽然这次闭幕式,闻总并未传达出接受外界采访的意向,但前几日收尾项目后闻总连夜伦敦赶回,刚落地又马不停蹄召开闻悦高层会议,如此大费周章。 周越并不是蠢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当上总助。 闻鹤之轻撩眼眸,顺着周越的指示看过去,场馆炽亮光线下,浅蓝色衬衫显得女孩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她似乎是刚从人群中挤过,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热的红晕,踏月而来,像是奔他飞舞的蝴蝶。 浪花打过岸边,一阵湿热的海风吹过来,闻鹤之垂眸轻笑一声,心底最后一丝不耐消失了。 “有劳。”他说。 而沈棠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只是隐约感觉往高易的位置走着走着,原本拥挤嘈杂的人群好像慢慢减少好多,就连台阶都变得宽阔了许多。 高易前年加入的组委会,座位不靠前,也不再末尾,而是在主席台的中间。 清场过后的路好走很多,沈棠很快就到了高易面前。 这位优秀的女赛车手,虽然退役,但仍然是飒爽的风格,马尾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深色的运动皮衣和卡丁车赛场上的赛车服差不多,听到沈棠要采访她,温和地表示随时都可以开始。 她一贯地热情大方。 这场采访,采访对象和现场都是临时决定的,沈棠没提前写提纲,好在之前做的背调资料足够充分,临场发挥起来也能挖到不少有价值的问题。 采访进展的相对愉快,只是沈棠总感觉,隐约间,背后莫名有道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 主席台的另一侧。 耳麦里保镖队长正在询问疏散完人群后的下一步指示,周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黑脸的闻总,保险起见让保镖们先在原地等着。 闻总实惨。 一番好意,却碰上个钝感力极强的主儿。 - 天色已经晚下来,场馆却依旧炽亮如白昼,四周欢呼与掌声如同潮水,迟迟未褪。 沈棠和庄羡结束采访后沿着台阶原路返回,没走两步,耳麦里再次传来吴琳的专业的播音腔:“十五分钟后台里的车会到场馆门口接大家,辛苦各位,今晚加个班。” 庄羡身形一晃,掐着人中深吸了口气,沈棠伸手扶住她,心态倒是很平。 干新闻的,熬夜加班抢发热点已经是常态,毕竟大家都在卷,甚至有时候她们为了抢独家,暗访突围加班一条龙,连续熬上一两周都是常有的事。 “走吧,早点写完早点休息。” “棠棠老师,”庄羡站稳,认真端详了下沈棠的脸,发现她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竖了个大拇指:“你心态真好。” 沈棠唇角轻扯了下,不置可否。 沿着台阶往下走了没两步,庄羡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接二连三振动。 她拿起来看了眼后,忽然有点幸灾乐祸说:“今晚发布会闻总竟然提前离席了,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 港大新闻系实习生都有个小群,虽然分布各家媒体,但偶尔也会在群里吹水聊天。 现如今,群里正因为闻鹤之今晚的提前离席,而盖起99+高楼哀嚎。 起初沈棠并未在意。 毕竟到达了那样的高位,不管是酒局还是正常社交,闻鹤之只需要万事随心,没有人敢好奇究问,又或是提出异议。 金色彩带落在花岗岩台阶上,熠熠生辉,往前走几步就是升降直梯,能直达一层。 人群攒动,从肩头擦过,闭幕式正在进入尾声,安保人员入场,维持现场几万人出场顺序。 沈棠低头赶路,脑海里对刚才采访进行初步梳理,庄羡因为要回群消息,稍稍落后了两步。 只是越走,身边拥挤着的人越少…… 大屏上,主持人的谢幕结束,画面一一切过获奖车队,音乐鼓点响起的一瞬间,全场欢呼。 升降直梯旁灯光不比场馆内明亮,只留顶部一盏孤灯在金属轿厢上迸出银白冷光,帆布鞋跨过水坑,踩上一道颀长的阴影。 正巧,此时广播里的乐声正式进入高潮。 “Takemyhandnow Stayclosetome Bemylover ……” 一双锃亮的手工皮鞋出现在面前,姿态慢条斯理地,沈棠视线顿了瞬,上移。 花岩岗地面落满金色彩带,闻鹤之身形颀长,立于光影交界处,此时正看着她,似乎刚从繁琐的闭幕式中抽身,周身气质尚未收敛,带了点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刚从庄羡那里得知他提前离席,沈棠没想到下一秒就这么巧在这里遇见,愣了下,顾及到外人在场,主动扬起职业微笑。 “闻总,好巧啊。” 潮湿的空气静了两秒,沈棠听见一声很低的哂笑。 “是很巧。”闻鹤之说。 仅仅三个字,却让沈棠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一旁的周越审时度势,选择默默在闻总身后当个隐形工具人。反倒是庄羡,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打转了两圈后,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该不会闻先生提前离席,是因为要单独给沈棠老师留专访吧? 毕竟,闻先生这样的地位,若是真不想见谁,那真不像是巧合碰到的,倒像是刻意等在此处一般。 我靠!!! 怪不得之前Linda老师还问过棠棠老师,闻总是不是在追她。 这么一看,确实是很有可能! 毕竟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么会刻意为棠棠老师留下单独采访! 想明白这层后,庄羡在尴尬地场面下,又悄悄看了闻先生一眼,立马扯了扯沈棠的衣袖,小声说了一句。 “老师,我突然有点想上厕所,先走了啊。” 说完她也不管沈棠有没有答应,捂着肚子就开跑,还顺带给一旁装隐形人的周越使了个眼色。 倒也不是庄羡有多想撮合棠棠老师,实在是之前听Linda说,棠棠老师那个现男友竟然连她感冒时都未送过一句关心,不懂得关心女朋友的人,想必也并不值得托付终生。 而闻先生则和那人完全不同,刚才的一番清醒发言,直接引得全场女生尖叫。 更何况,不提他的身份地位,单论颜值,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庄羡甚至觉得,“官仔骨骨”这样的形容词,用来形容闻先生,才是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周越接收到眼色,轻咳一声,抱着文件正色说:“闻总,车协会的后续流程我还需要再对一下,您和夫……沈记者慢慢聊。” 俩人屏息,轻手轻脚快速逃离现场。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 男人静静站在光影里,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处,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却有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沈棠呼吸滞了瞬。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主动出声打破尴尬,就像是无声无息抛了枚硬币,摇摆旋转,却因犹疑久不落地。 几秒后,最终还是闻鹤之先开了口。 “太太的采访,可还顺利?” 他的声音冷寂、深沉,像一缕尚未融化的冰雪,但隐隐约约又能从中品出些许不对劲。 沈棠下意识回:“顺利的。高小姐人热情大方,专业能力很强且平易近人,是我一直很敬佩的人,我们交流的很愉快。” 女孩淡淡的声调像是江南小雨淋湿耳膜,闻鹤之忽的笑了下,锁住她的眸光中浮出星点晦色。 “ 原来,太太是嫌我还不够平易近人。” 第40章 40世界静止,心脏疯狂暴烈地跳动着…… 男人话音落地,闷热潮湿的空气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沈棠凝滞了瞬,双眸错愕抬起,“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港区盛养八卦,关于闻鹤之的各色报道也不尽然全是褒奖,尤其是闻家内斗的那几年。 沈棠负责闻鹤之专访前,查过很多关于他的资料。 从小流落在外,直到15岁才被认回的幼子,在所有哥哥都已经正式接手家族企业之时,被“流放”出国。闻鹤之这样的孩子,在闻家这种崇尚精英教育的家庭里,约等于是放弃的。 但谁也没想到,五年后,闻鹤之这匹蛰伏的野狼会在华尔街掀起巨大风浪,成为新的行业风向标,并彻底终结闻家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斗。 长睫轻颤,沈棠无意撞进到他幽沉的双眼。 金星伴月,银白灯光落他一身,纯黑色西服硬挺妥帖,一丝不苟。 豪门世家重利益而非真心,恩怨之下是各种阴谋阳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浴血淬炼,只看到了他站在最高处时的风光卓越和铁血手腕。 路灯昏芒,对视不过两秒,沈棠便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多了点镇定与尊敬:“闻先生帮了我这么多,是顶好的合作伙伴。” 说完,她弯唇礼貌性地笑了下。 场馆中的音乐声和人潮变得虚无,她仰着头,笑时唇角梨涡很浅,浅蓝衬衫扣下脖颈瓷白修长,让闻鹤之想起前段时间老爷子新得的那尊水月观音。 通身晶莹玉,却轻阖双目,什么也看不见。 左手腕骨的那块陈年旧疤又在隐隐作痛。 闻鹤之反问:“只是合作伙伴?” 沈棠忽然被问住。 这场婚姻的本质确实是两家利益互换,她和闻鹤之之间也并没有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合作伙伴没错。 但男人却像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耽误。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说:“发布会结束后,一起回家?” 沈棠说:“你先回吧。我还要回港台加班写新闻稿,回去可能得很晚了。” 闻鹤之颔首:“我送你。” 沈棠一愣,想起之前庄羡好像说过闻鹤之今晚在发布会提前离席了,那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眼睛瞬间亮了下,她当即答应下来,“好啊。” “回港台车程的漫长无聊,正巧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闻先生是应该不会吝啬解答的吧?” 这话说的很巧妙,谦逊又周到,既尊重了闻鹤之不想被采访的意愿,又能趁机造势,不管是否能挖到有价值的内容,光凭“闻鹤之”三个字就能有一大堆用户愿意买单。 闻鹤之正在给司机拨电话的手一顿,晦暗中投过来一眼,似乎轻松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如果是以太太的身份问,闻某当然乐意解答。” 他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先一步向前走。 沈棠稍微思忖了下,抱着相机跟上去。 黑色劳斯莱斯低调停在场馆侧门口,沈棠上了车,在手机上提前和吴琳打了下招呼。 对面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后,又加了句:“回去让领导给你加奖金。” 郊区僻静,劳斯莱斯的特质玻璃缓缓升起,隔开雾蓝色的夜空。 沈棠退出微信,“噼里啪啦”快速在手机备忘录里编辑好了采访简纲,然后下意识去开相机时,手顿了下。 她顺势回头,正巧与暗处闻鹤之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 沈棠脸上泛起臊意,轻咳了声,“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可以录像吗?” “随你开心。” 男人的声音微微含笑,顺手将车子隔板升上,沈棠顿觉窘迫,垂下脑袋,去调试相机的位置。 纯白海浪无声拍过海岸线,司机缓慢降下车速,趋于平稳。 沈棠调试好位置,最后在相机里看了眼闻鹤之,他依旧是姿态松挺靠坐在后座,金丝眼镜端方矜贵。 后座宽敞,相机的位置是正对闻鹤之的,沈棠在画面外,深吸一口气,打开录音笔,按照提前列好的计划开始进入流程。 台风过境不到半个月,港岛天气一直算不上好,月亮边上挂着几粒孤寂的星子,分辨不出明朝是晴是雨。 不同于方才的拘束,似乎一涉及专业领域,沈棠就自动进入从容利落的专业姿态。浅色的阅读灯在她脸上滤了一层薄薄的光,柔和朦胧,清婉的播音腔不疾不徐,字句明晰。 她的采访风格柔和,但抛出的问题却很犀利,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干净且没有攻击性,但一到特定时刻,如同白纸利边,稍不注意,就会刺人满手血。 台风稳健,比起三个月前第一次采访,进步飞跃。 闻鹤之唇边笑意深了些。 反倒是驾驶位上的司机王叔,听着隔板后女声一个个犀利问题的抛出,额前不自觉冒出紧张的细汗。 直到两秒后,听到男人匀速斯文且游刃有余的巧妙回应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场耗时不到十分钟的小型采访,精彩程度不亚于港台财经频道对于行业大佬的正式专访。 比赛场馆定在郊区,回到市区需要长达四十分钟的车程,途中除了需要经过无人的弯道公路外,还要绕过一片路式错综复杂的老式居民区。 路灯因年久失修而彻底熄灭,四周黑漆漆一片,劳斯莱斯远光灯照出小段拐弯路段,王叔曾是退伍军人,谨慎地把着方向盘在各种小道中小心穿行,避免发生刮碰意外。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巷口,一辆货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速从左前方撞过来,远光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眼—— “刺啦——” 轮胎飞速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响,王叔边捏着方向盘紧急转向避险,边往后面喊了声:“闻总!夫人!小心!”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沈棠机敏地快速用身体抱住电量告急的相机,那里面有这几天比赛采访的所有素材。 下一秒,车体的急转弯带来猛烈的晃动,劳斯莱斯的特制玻璃都被撞碎了,沈棠身体惯性向前,眼看着就要撞到那堆碎玻璃上,她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时,突然一双宽大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肢捞住,往安稳的怀里带。 几乎是瞬间,天旋地转。 大股潮湿的风穿过碎玻璃孔扑进来,沈棠被吓的脸色煞白,四肢冰凉。 世界近乎静止,她的心率却一路飙升,疯狂而暴烈地跳动着。 而男人圈住她的手臂劲瘦有力,像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上,为她单独支起一个暖融融的保护壳,壳里还飘着好闻安神的檀木香。 “哐当!”一声,王叔猛打方向盘避开货车后,又再次踩死刹车。 前方,是一条几乎75度高度垂直的斜坡,而坡底,是一弯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旦以刚才的速度冲过去,很有可能连车带人,葬身海底。 但好歹是刹住了。 但那辆重达3吨专程奔他们而来的货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却在王叔调转方向后,因超码的速度在窄巷里来不及刹车,最终只能失控“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海风呼啸,尘沙四起,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死里逃生,沈棠惊魂未定,额发几乎都被冷汗浸湿。 王叔报完警,绕道后座查看他们的情况。 “抱歉,闻总,是我没提前察觉。”王叔抱歉道。 “不怪你。” 闻鹤之语气很平淡:“这种拙劣的手段,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王叔缄默。 闻家内斗那几年,阴险程度不亚于内地那部九子 夺嫡的清宫剧,一张张伪善恭维的面具下,装的是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谲。 闻总这一路走来,并不似外人眼里那般风光。 沈棠也跟着抬眸看闻鹤之,经历了刚才那般混乱意外后,男人仍然四平八稳地靠坐着,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衫被她抓出几处微小的褶皱,规整稳重的背头发型,也变得有些三七分,几缕刘海低低垂落,遮住了眼底的阴晦。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到鼻尖,沈棠心猛地一颤,“你受伤了?” 闻鹤之不动声色:“小伤而已,不必挂心。” 沈棠不信,下意识就要去看闻鹤之的手,却被反向禁锢住手腕。 男人受伤手背也在视野里彻底暴露出来,原本骨节分明的掌关节不知何时刺入了玻璃碎片,沥出鲜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一颗颗往下坠。 而他,却跟不知道疼似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沈棠皱眉,“闻鹤之,你松开!我包里有消毒急救的药品和绷带,可以给你包扎。” 不再是礼貌客套的闻先生,也不是恭敬周全的闻总。 而是连名带姓,甚至蕴着三分嗔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闻鹤之。 闻鹤之平静注视着她,“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沈棠,你对合作伙伴的关心,貌似已经超出该有界限了。” 他像一个循循善诱,又极具耐心的猎人。 四十分钟前的问题再次被抛回来。 沈棠被戳中心思,心脏上像是过了一道闪电,她敛眸道:“确保合作伙伴的安全,是我的义务。况且,只有这样,合作才能长久地进行下去,不是吗?” 空气静了瞬。 闻鹤之说:“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也许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沈棠,我想你可以重新考虑下,想要反悔也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出国。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系很不错,你会喜欢吗?” 他的声音平静匀速,像是在很冷静切身实地为沈棠着想。 圆润的血珠坠落到沈棠棉质的蓝色衬衫上,贴在皮肤上,却是冰凉的。 沈棠深吸了口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他的修长手指掰开,缓慢而坚定。 “我想要的会自己努力争取。” 她抬起头,直视男人幽深晦暗的眼睛,轻轻反问。 “为什么要后悔?” 40-50 第41章 41乱成一锅粥了,趁乱磕了吧。……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警车和救护车连夜出动,警笛响个不停。 事发路段在监控盲区,货车司机也当场毙命,车牌是套号,显然这是一场目的明确的谋杀。 辖区内发生如此重大的恶性伤人事件,目标人物还是港岛顶级勋贵的闻家新任话事人,连最上层的总警司都惊动了,下令限期一周揪出幕后黑手。 但与忙乱成一团的警局不同,此时医院走廊上静谧无声。 最中心的VIP诊室门口整装肃穆站了一排魁梧黑衣安保,看着神秘又不好惹,引得过路的护工阿姨只看了一眼便加快脚步。 “太太,医生说闻总手上的玻璃碎片太碎且扎的比较深,取出来需要费些时间。”周越端了杯水,递给沈棠,“您先喝口水吧。” 沈棠抱着电脑,坐在诊室门口的塑料凳上断断续续地赶新闻稿件,闻言艰难地扯了下唇角,“谢谢。” 周越身为总助,做事妥帖,送过来的一次性纸杯里装的是刚刚好可以入口的温水,沈棠只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整个医院像是浸泡在消毒水里,沈棠吸了吸鼻子,试图把注意力扯回写了一半的稿子上,医院公用网络信号并不算卡,沈棠却每敲一个字都感觉到指尖发疼。 左下角的微信群聊消息一直在闪。 前脚沈棠刚跟吴琳请了假,后脚微信群里Linda和庄羡就发来了关心和慰问。 Linda:【怎么了?】 庄羡:【刚刚周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是闻总出了车祸,棠棠老师你跟车采访,没受伤吧?】 黑夜拐弯处突然加速的货车,尖锐刺耳的急刹,还有响彻的鸣笛,事情发生的太过魔幻突然。 只有衬衫上干涸的血渍提醒着沈棠,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棠回了个表情包:【我没事。】 Linda松了口气,下一瞬又再次抓住华点:【棠棠跟车采访闻总?闻总今晚不是提前离席,不接受任何采访的吗?】 庄羡:【说来还挺巧的,本来我和棠棠老师都觉得采访闻总的记者实在太多了,就先去采访组委会退役女车手高易了。但谁也没想到闻总会突然离席,也没人能再被我们遇到。】 Linda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庄羡完全没心眼:【闻总气场太强大了,我当时尿急就闪了,只听到闻总问棠棠老师,采访的顺不顺利……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Linda话里有话地点评:【闻总真是平易近人,太有绅士风度了。】 Linda:【上次在酒局上还帮棠棠解围呢,现在又屡次三番给棠棠留专访,一切会不会太巧了些。】 庄羡终于懂了:【是啊是啊,太巧了吧。】 在她们两人眼里,闻鹤之有钱有颜,绅士体贴,还乐意托举沈棠的事业,这不比她那个生病了却连个人都见不到的男朋友好多了? 沈棠不知道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但有些话涉及利益纠葛,不能摆在明面上和她们说明,只能含糊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Linda装的一手好白莲:【我们什么也没说啊。】 庄羡年纪小藏不住事,连弹三个小鸡吃饭表情包。 【乱成一锅粥趁乱磕了吧jpg.】 这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越说越没谱。 长睫微微掀动,沈棠关掉弹窗,恰好此时VIP诊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目前血已经止住了。”医生合上病例,叮嘱:“但闻总毕竟伤口面积较大,右手这一周最好都不要碰水,也不能剧烈运动。” 又因为港和医院也是闻洲集团旗下众多产业之一,总裁受伤自然不可马虎,之后医生又不厌其烦地仔细说了几遍注意事项和忌口。 沈棠也事无巨细地,全都在备忘录里一一记下。 - 门内。 柏熙革悠哉游哉靠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盯着闻鹤之的伤口看了半晌,一直到医生包扎好出去后,才幽幽调侃。 “九哥,你这伤口可不像普通爆炸伤的,而且这好好一辆车跟着你也是够命运多舛的,三个月前莫名其妙追尾,三个月后又被刮。要不是老王训练有素,估计早都要报废了。” “霉运当头,实在不行,九哥你去拜个佛吧。” 柏熙革是个标准二代性子,喜欢收藏各类好车,但闻鹤之开的那辆价格高达九位数的顶配劳斯莱斯慧影,属于私人订制款,品牌耗时四年打造,全球仅此一台,有价无货。 当年柏熙革还狠狠眼红了一番,回家求着自家老爷子也高低给整个定制款,结果被柏老爷子一拐杖敲的酒醒了七八分,逮着机会好一通说教,不指望他像他九哥那样成器,但也得先把家里财报看明白了再说。 这憋屈往事,还一度成为圈子里的笑谈。 如今再提起,柏熙革依然忿忿,一个人说还不够,还要得到边上人的认可,“你说是吧,老王?” 经历刚才那一遭,劫后余生,王叔显然这会儿也是有些不在状态,愣了一下,不知怎地竟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闻洲集团在欧洲的业务正处于收尾阶段,伦敦分公司尚未完全步入正轨,按理来说离回港的日子还早,闻老爷子却罕见地打了一通跨洋电话,商谈闻沈两家联姻事宜。 那晚父子俩谈话的内容无人知晓,王叔只记得,隔天,闻总的私人飞机就落到了太平山顶。 港岛夏季降雨量很足,台风也多,闻祈生日那晚,一向不喜热闹的闻鹤之破天荒大驾光临,无数权贵削尖了脑袋试图攀谈。 但谁也不知道,在来的路上,有一段小插曲。 雨夜,天黑雾重,劳斯莱斯从集团出发,绕过港台,停了半个钟后,跟随一辆的士,前往半山。 中途路况不好,前面的计程 车开开停停,老王把着方向盘缓慢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几乎要将耐心耗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座的男人从文件中抬起眼,斯文温和地吩咐他,“撞上去。” 老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直到对视上后视镜里男人平静却藏着阴鸷的眼睛,才猛地惊觉后背一凉,一脚油门踩下,完成了一场完美的追尾事故。 好心相助的年轻上位者,皮囊慈善温和斯文。一袭白裙的小姑娘清丽单纯,又恰好赶时间,一切赔偿和解决方案都进行的顺利,且顺理成章。 直到,那个小姑娘从闻少的未婚妻,变成了闻鹤之的新婚妻子。 但毕竟王叔是跟了闻鹤之多年的司机,其中秘辛,闻总不说,他也不会妄自揣测。 所以面对柏熙革的求认同,也只是和善地笑一下,回了句滴水不漏的场面话。 柏熙革本来还想继续说点风凉话的,结果一扭头,被闻鹤之一记冰冷的眼刀匿了声息。 病房终于清净下来,落地窗外是深蓝无澜的大片海湾。 盛旭比柏熙革稍微稳重些,在和警方那边交涉过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 “九哥,刚才警方说在事发地附近抓到了几个蹲守的记者,要不要先买断封锁消息?” 生意场上,无论是高管被爆出丑闻,还是突然患病,都会引发股市一阵不小的动荡。 盛旭话里的凝重,连柏熙革也听出了几分,哥俩同时对视一眼,之后又默契地看向沙发上的男人。 港和医院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设备都是港区顶级,这间闻鹤之专属的独立VIP诊室内甚至是请专门的设计师调整过的,兼顾了赏心悦目的设计感,同时便利的设施也是应有尽有。 闻鹤之姿态松散靠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双腿优雅交叠,白衬衫上血渍像红梅般散开,袖口稍挽,露出肌理结实的小臂,和已经处理好包着绷带的伤口。 即便受伤,他的气质也是一贯的从容笃定,“不急。人家布下这样精彩一盘棋,我们不奉陪到底,岂不可惜?” 平和日子过得太久,太顺,仿佛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去,像已经是上一个世纪发生的事了。 “但是敌在暗我们在明,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过冒险了?”盛旭犹豫了下,还是说,“毕竟,九哥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病房门因为穿堂风又被吹开了一道小缝,没有温度的冷白色灯光透进来,门口那一排黑衣保镖后,穿着蓝色衬衫的女人,此时正在耐心的听着医生的嘱咐。 走廊里的窗户没关,恰好有风拂落她鬓边一缕碎发,松松坠坠垂至白皙的颈间,她却无心顾及,认真记好一条条事无巨细的医嘱,乖巧的像个三好学生。 闻鹤之的视线顿了下,复又慢条斯理笑起来,“正因如此,才需要连根拔起。” 盛旭愣住,差点忘了,这位可是在闻家九子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胜利者。 又怎么会简单冒进。 他立马反应过来,“九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了?” 第42章 42bb猪,有冇挂住我呀? 当晚闻鹤之拒绝了医生住院更为妥帖安全的建议,回到深水湾时,已经是凌晨。 海浪无波,四野寂寥,黑衣保镖们换班轮守。 光影叠迭,推开橡木制的大门,沈棠和闻鹤之并肩穿过灯火如瀑大厅,转弯,然后乘坐电梯上六楼。 玻璃电梯将楼下深蓝海域尽收眼底,银白弯月倒挂海面,别墅里里外外都透着安静。 电梯门镜上映出来男人的脸,西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深邃眉目间透着淡淡的疲怠。 他单手摘下金丝眼镜,骨节修长的右手即使已经包扎完好,可身上的血腥味依旧很浓。 沈棠是个聪明且本分的人。 今晚那辆货车的目的性很明确,但其中恩怨缘由,闻鹤之不说,她也不会去问。 六层很快就到,简单告别之后,俩人一个前往书房,一个回到主卧。 把手轻拧,主卧的门才打开一条缝,糖糖软白一只小猫就哼哼唧唧蹭上来,“喵喵喵”一直围着沈棠叫个不停。 沈棠笑着将棠棠一把捞起来,猛揉了几下,“bb猪,有冇挂住我呀?” 远处壁灯昏黄,闻鹤之顿住脚步,侧身。 隔着遥远的长廊,视线无声落在主卧门前那一人一猫身上,皱着的眉头渐缓,周身威压的气质也松软下来。 而远处的糖糖也似乎听懂了沈棠的话,甜甜地“喵”了两声回应。 得到回应的沈棠开心地亲了两口小猫额头,正准备开门时,一抬头,却正巧对上了闻鹤之尚未移开的视线。 谁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沈棠清透的视线同样也注视着他。 长道昏暗,壁灯澄黄,没有镜片的遮挡,男人乌沉的眼眸安静,深邃隐晦,像是一道漩涡。 只要稍有心智不坚,就会被卷入潭底。 几秒后,怀里的糖糖似乎因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受不了了“喵呜”一声跑开,沈棠才后知后觉移开视线,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那个……” 长睫轻敛,沈棠故作淡定地说:“时间不早了……医生说你一定要早点休息!晚安!” 话音落地,“砰”地一声,这场短仄交锋乍然收尾,沉重的房门在眼前关上。 昏昧夜色里,闻鹤之的目光在漆黑的门板上滞了滞,良久,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西装裤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他慢条斯理划下接听。 周越冷静的汇报出现在听筒里:“闻总,如您所料,不过三个小时,就已经有嗅见风头的各家小报开始大肆报道车祸的细节,一水儿文稿真假掺半。已经按照您说的,让公关部出了辟谣声明。” “目前公司和各大合作方都基本已经稳住,”周越的声音顿了顿,尽可能把话里的意思委婉地转达:“但是老爷子那边也看到了新闻,情绪比较激动,可能……需要您亲自去解释一下。” 片刻沉默过后,闻鹤之从门板上收回视线,语气很淡:“嗯。” - 而门板的背后。 从关上门的那一刻,沈棠脸上无懈可击的微笑便全然崩裂,心脏没来由跳动很快。 凌晨海雾浓重,别墅院子里的梧桐叶根已经开始泛黄,沈棠想起来第一次来深水湾时,刚巧台风过境,梧桐新叶被冲刷出一大片浓郁的绿。 一转眼,她和闻鹤之结婚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胜任一份新工作,也能够在朝夕相处的情况下,了解一个人。 沈棠现在越来越觉得,她所了解的闻鹤之,和外界媒体眼里的闻鹤之似乎不太一样。 银白色月光洒在地板上,沈棠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但脑海里不可避免再次想起今晚在车上,拐弯重物撞击后,玻璃爆炸那一瞬间,闻鹤之护在她头顶的手。 细碎锋利的玻璃在0.01秒的瞬间扎破血管和皮肤。 沈棠听到一声闷哼,很轻,未等她反应过来,温热的血液就顺着男人宽厚温暖的手心,流淌到了她的手背。 血腥刺目的红在白皙的肌肤上肆意蜿蜒,而她整个人,被安稳地圈抱坐在男人腿上。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肋骨底下是脆弱的心脏。 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有力。 这是一个对被保护者来说极具安全感,却又是对圈拷者非常不利的姿势。 只要沈棠稍微捡起一片碎片,就能割破他的喉管,亦或是刺穿他的心脏。 他对她,有绝对的信任。 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闻鹤之也只是折起方巾一角,慢条斯理地替她擦干净被血迹沾染到的手指。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太太。” 即便站在血泊里,也一样强 大从容,对她温和关心。 “喵——” 沈棠被糖糖的叫声拉回思绪,一低头,发现糖糖正站在放冻干的架子底下,用渴望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意识到它想吃冻干后,沈棠将装冻干塑料盒子从架子上拿下来,撬开。然后用小铲子铲了一铲子放到她的专属猫碗里。 糖糖全程星星眼,听到放饭的指令后果断开吃。 小猫吃饭很治愈,全神贯注特别是嚼巴冻干的时候,沈棠蹲着陪看了好久,又去洗漱,一切收拾完后已经将近两点。 幸好新闻稿子已经审核完成等待刊发,明天主编给大家批假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港岛雨季一过,山雾渐收,阴了好多天的天气终于彻底放晴。 薄薄的日光透过深色丝质窗帘,洒落在木地板上,随后一路蜿蜒至床边。 沈棠睡眠不算深,不过八点半就悠悠转醒。 习惯性地看一眼工作群,确认没有需要她接受确认的信息后,才关掉手机,起身洗漱。 洗漱完毕,沈棠换下睡衣,步入衣帽间。 在沈家时,只有一个不到100尺的小房间是独属于她的空间,为了空间够用,她一向习惯断舍离,所以身上义乌并不算多。 但是三个月的时间,各大品牌都会将近期上新的新品送到家中以供挑选,闻鹤之的眼光一向很好,挑的衣服竟都意外衬她。 她换下睡衣,挑了件纯白色家居服穿上,折身开门。 早晨的深水湾很安静,会客厅里是几位佣人轻手轻脚清扫的声音,张姨在厨房煲汤,香气腾腾。 沈棠给糖糖套上牵引绳,本想难得有空带它四处遛遛,一转身,就迎上端着凉茶从厨房出来,一脸笑意的张姨。 “棠棠,来喝一点我起早煮的凉茶吧。” 凉茶是港府人刻入DNA里的习惯,更别提张姨人到中年又极其重视养生。 望着黑乎乎的一团液体,沈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鼻子,刚想推辞,下一秒别墅门铃就被人摁响,沈棠如同找到救星一般,折身去开门。 闻鹤之身边的周越和李秘书抱着几沓文件进来,极为礼貌地问好:“太太早上好。” 沈棠微笑致意:“你们好。” 沈棠随和,张姨为人热情好客,见到周越几人连忙招呼:“小周,怎么大清早就热的一头汗?来尝一尝张姨新煲的凉茶,解暑气。” 李秘书瞥了周越一眼,幸灾乐祸道:“是啊,看你那眼圈黑的,都快成卧蚕了。直接无痛医美。” 作为合作多年的伙伴,周越立刻弯唇回怼以示尊重:“谢谢,不过我觉得,你嘴唇上新冒的两颗痘也很别致,应该比我更需要。” 李秘书明显是被戳到痛处,昨晚自从闻总车祸,公关部连夜加班,身为闻总身边多年心腹,他们则需要稳住那些收到消息而躁动股东和合作商,其中牵扯颇深,关键时刻工作更是不能出了披露。 他一晚上只眯了两三个小时,今早这两颗痘痘冒出来的时候连早餐都抽疼。 张姨笑着说:“哎呀不用谦让!凉茶我特地起早煲的,份量足的很,你们一人喝三碗都够。” 周越虽然身为广府人,但从小到大都喝不惯凉茶,委婉拒绝:“多谢张姨,可是我现在需要先去给闻总送文件,您不用给我留。多给李秘书降降火就好。” “周越你!” 李秘书深吸两口气后,假笑着谦让:“周特助忙了一天一夜也很辛苦了,文件还是我去送吧!” 周越:“那怎么行呢……” “两位……”沈棠站在边上看他们推脱来推脱去,都各有苦衷的样子,于是善解人意地说:“都辛苦了,要不……我去送?” …… ………… 气氛有一瞬间地沉默,周越和李秘书对视一眼,然后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和破碎。 ……嗯……他们该怎么委婉地表达,他们并不需要休息,只是不想喝那盅味道奇奇怪怪的凉茶呢? 但沈棠显然没给他们这个开口的机会,利落地接过俩人手上的文件,朝他们安慰一笑。 张姨则是很快给俩人盛上凉茶,笑时眼底冒着欣慰的慈光。 …… 别墅小花厅的拱门上爬了一墙藤萝,刚从基地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反季节开花,韫色正浓。 抱着两摞文件一路上到六楼,沈棠本想把文件直接送到书房,但客卧和书房挨得很近,黄花梨实木门半掩着,日光从缝隙中透出一道暖暖的光柱,踩着柔软的地毯,一路蜿蜒至脚边。 脚步微顿了下,沈棠试探性地轻敲了三下房门,“有人吗?” 几秒后,门内传来一道男声:“嗯。” 低醇慵懒,透着一丝刚睡醒的哑。 沈棠心跳沉了沉,脑海里组织着措辞,下一秒,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潮湿水汽无声滑落,沐浴露冷冽的气味弥漫入鼻尖,男人似乎刚洗完澡,全身上下只松垮围了一条灰色浴巾,宽肩窄腰,晶莹的水珠顺着肌理结实的人鱼线一路下滑,最后没入浴巾深处。 沈棠适时停住视线,后又觉得很是冒犯,慌忙错开目光。 脸颊却止不住开始升温。 “抱歉,我来帮周特助送个文件……不知道你在洗澡。” 男人轻笑一声,“无事。” 他侧身,门与过道之间空出一小片空间及一个小型置物架,沈棠将文件放在置物架上。 再抬眼时,闻鹤之修长的手指已经捞过一件浴巾套上,但可能是手伤的缘故,带子系的太过松垮,露出胸膛一大片肌肉线条。 与刚才相比,多了点朦胧的性感。 文件已经全部送到,沈棠长睫轻颤,“我先下去了。” 此时此刻,对于沈棠来说,似乎连苦涩的凉茶,也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闻鹤之忽然出声:“太太。” 沈棠后背僵直了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从小到大她只是专心埋头将时间放在学习和工作上,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唯一一段恋爱还是奔着联姻展开的,男不情女不愿,三天两头都见不着一面。 这是还是沈棠第一次见成年男子的身体,她慢半拍地重新侧过身,尽量维持呼吸平稳。 反观闻鹤之倒是很坦然,“今天需要回老宅一趟,太太眼光向来不错,帮我选一套合适的西服?” 沈棠松了口气,跟着他步入衣帽间。 闻鹤之的西服基本上都是各大奢牌高级私人订制款,衬衫、马甲、领带成套搭配好,并由专人定期打理,沈棠只需要从风格颜色上给一些简单的建议,并没有费太多心思。 回老宅不比商业活动般正式沉闷,沈棠选择了一套咖色系平驳领西服,温雅复古的同时又不失庄重,很符合闻鹤之的气质。 衣服选好,陷入了另外一个难题,闻鹤之右手受伤了,刚刚连浴巾的系带都系不好,西服套装盘口繁琐,谁来帮他穿? 沈棠犹豫了下,试探性开口:“要不我去帮你喊周特助?” “太太,”闻鹤之幽沉的目光从西服移到沈棠脸上,慢悠悠地说,“这种小事,不必麻烦周特助。” 话赶话的,沈棠竟然嘴快问了句:“那应该麻烦谁?我吗?” 男人幽暗深沉的眼底匀了一丝不紧不慢的笑意,温和而耐心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说。 但是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猜的没错。 男人足够温雅有度,但却带着点不容拒绝意味。 “……我不会。” 沈棠很懊恼自己的嘴快,脸颊的热意一直蔓延到耳尖,她的面皮本就薄白,清透的阳光一照,宛如初绽的西府海棠,清纯粉韫。 闻鹤之将女孩的羞怯全部收落眼底,可却并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而是温柔平静地说—— “太太,我可以教你。” 第43章 43领带与镣铐 我、可、以、教、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一字一顿落在耳边,宛如大提琴优雅舒缓的音符。 沈棠长睫低敛,素色长裙下摆在地板上轻轻曳动,视野里光影明明暗暗,气氛却安静的近乎诡异。 …… 她的脑海里陷入天人交战。 一边是脸热不好意思。 一边却又想着若 不是闻鹤之当初替她裆下飞溅的玻璃,他也不至于受伤。现在人家需要帮忙,她若是掉头就走不厚道不说,还会失掉她一惯在他面前维系的礼貌涵养。 况且…只是帮忙穿个衣服而已…… 他身材挺好的,按照现在这个程度发展,要真发生点什么,吃亏最大的也不会是她…… 沈棠正低头思旋之际,下一瞬,男人却不急不慢递过来一条领带。 桑蚕丝制的法翠色在阳光下透出些许暗纹,松松垮垮缠绕在男人白皙且骨节修长的手指上,像一副拥有极致色彩反差的镣铐。 沈棠愣了一下,很快辨认出这是前些日子自己送给闻鹤之的回礼。 那么,现在把领带递给她的意思是? “……是需要我用这个蒙住眼睛吗?”沈棠轻声礼貌地问。 “嗯?”男人低磁的声线明显染上疑惑。 沈棠不解抬眸,才发现闻鹤之正一脸饶有兴致笑意地看着她,解释道:“礼物我很喜欢,只是可惜手受伤,需要麻烦太太亲自系上了。” ……沈棠微微怔住。 “所以,你刚刚说的帮忙,是指系领带?” “怎么?”闻鹤之温和地注视着沈棠,缓声问:“太太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失望?” 男人落下的低醇尾调像是一道钩子,戳中所有的胡思乱想,沈棠心神一慌,还未褪下温度的脸颊再度晕上薄红。 “当然没有!” 沈棠从他手里接过领带,梗着脖子强装镇定:“你还是……先换衣服吧!我正好在手机上学习一下怎么打领带。” 说完,她后退几步,迅速关掉了衣帽间的门。 暧昧初显,短兵相接,很快又被一道门隔开楚河汉界—— 没多久,这道半面刻花玻璃门后就传来了“一分钟教会你如何打领带”的机械男音,女孩认真学习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闻鹤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商务温莎结的教程视频将近一分钟。 当视频播到第五遍的时候,衣帽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闻鹤之长身颀立,踩碎一地淡色光影,熨烫得体的西服衬得他衣冠楚楚,温雅矜贵,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商务晚会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全然不似刚才慵懒松弛的模样。 今日天晴,微风乍起,海浪无声跳跃,漾起金光粼粼。 视频里的温莎结系法正播放到关键步骤,沈棠却垂着眼皮微微出神,细白手指无意识缠绕着领带。 闻鹤之牵起唇角,“太太很紧张?” 沈棠水懵懵地抬起眼:“?” “这个视频已经播放到第五遍了。”闻鹤之微笑着提醒。 沈棠脸一红,随即暂停退出视频,“我学的差不多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其实她初高中念的是港区国际学校,校服都是英伦风,及膝的苏格兰方格裙搭配印着校徽的西服和衬衫。打领带是每个中学生都必会的技能。 学系领带这样的话纯属是刚才脑补被戳穿过于尴尬,想跑路而下意识冒出来的话。为了让这个话听起来更有真实性一些,沈棠又随手在视频平台随手挑了个点赞很高,一听起来就很靠谱的相关教程视频反复播放。 没想到,真过了头。 闻鹤之不可置否,“当然。” 日光耀眼,他微微俯身,恰好挡住,也更凑近了沈棠的高度。 距离骤然被拉近,男人身上的檀香气息混合着须后水的气味漫入鼻息,沈棠呼吸慢了一拍。 身后的全身镜里映出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闻鹤之微微垂眸,看着镜子里女孩的细瘦的身骨宛如一棵笔直挺立的青竹,两道蝴蝶骨随着手上的动作而微微颤动,明明面上仍然是一派镇定,耳尖却悄悄泛红。 闻鹤之眸色深了深。 类似这样的全身镜,铺满整个房间的话,她会喜欢吗? 教程沈棠没听进去几个字,系法也全凭借肌肉记忆,只是微微偏身时,也不小心瞥到那面全身镜。 窗外蝉鸣不休,疯长的枝桠映入镜面,光影朦胧间,他们短暂错位的距离看起来像是正在接吻。 沈棠长睫一颤,脸颊微微发热的同时,下意识加快手中动作。 最终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迅速帮他将领带系好,然后后移了两步,露出整面全身镜。 “你照一下镜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的?” “做的很好。”闻鹤之笑得温和。 - 楼下。 在等闻鹤之的间隙,周越和李秘书已经秉承着你坑我一杯,我必还你两倍的精神,把那盅凉茶给喝见底了。 两个人最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也没落着好。 李秘书咬着牙阴阳:“周助不愧是跟着闻总身经百战过的老人,喝了半盅凉茶也能够面不改色。” “还好,喝到后面就没有味觉了。” 周越平静喝下清口的陈皮水,凉凉道:“不过,像李秘书这种小口抿着喝完半盅的行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 李秘书:? 这厮刚才是在骂他蠢吗??? 李秘书深吸一口气,刚准备怼回去,下一秒电梯就开了。 闻鹤之和沈棠并肩从电梯里出来。 身旁的周越已经面色如常站起来跟闻总汇报昨日工作进展了,甚至还提前联系了司机备车,可谓是效率拉满。 被晾在一边的李秘书:…… 倒是一旁的太太目光从那盅空了的凉茶上略过,似乎是滞了瞬,反应过来后又朝他温柔一笑,“多谢了。” 阳光穿过花枝缝隙,为沈棠侧颜镀上一层金光,刹那间,像是千万朵西府海棠同时绽放,连一向闷热的天气都似乎沁出一丝凉气,变得顺眼起来。 李秘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没什么,凉茶我从小喝到大,都已经喝习惯了。” 一直走在前面听汇报的闻鹤之似乎有所感应,冷不丁地回头,深沉的目光隔着遥远不远不近的距离落在李秘书身上。 强势、冷淡、不容置喙的锐利。 李秘书惊觉冒犯,瞬间背脊生寒,匆匆和沈棠道别后钻入车内。 李秘书的前后变化过于明显,像是突然被什么掐住喉咙似的,沈棠不解地顺着他刚才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了闻鹤之深邃温和的眸子。 这么多外人在场,沈棠似乎终于读懂了他温和注视下地意思,想起了自己身为闻太太的职责。 于是上前几步,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抿抿唇,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老公,路上小心,我等你回家。” 闻鹤之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 动作亲昵不舍,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 车子平稳行驶在公路上。 车外热浪滔天,车内却始终凝着低气压,后座的男人正在进行一场跨国线上会议,低沉的英式发音,和时不时响起文件翻页的轻微声响,就像是把即将凌迟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脸颊上划过。 冰凉的汗液渗透后背,李秘书坐在副驾上,几乎是片刻松懈都不敢有,心里忐忑得几乎是将近半年经手过的所有大小事项,都查漏补缺了个遍。 太阳在城市的中央悬挂,清早的雾气散尽后显露出港 岛鳞次栉比、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面貌,车子驶上盘山公路,将整个维多利亚港湾收入眼底。 不知是过了多久,后座男人结束会议的同时轻合上文件,“李秘书。” 李秘书绷紧的后背僵了下,立马杨起职业微笑,“闻总,您吩咐。” 闻鹤之:“昨晚危机公关进行的很及时,这个月奖金翻三倍,和工资一起发放。” “!” 李秘书和周越对视一眼。 他在进闻洲集团之前曾在多家上市企业任职过,且薪资位置都不低,当初会进闻洲集团,一是闻洲业内名声摆在那儿,二就是因为新任话事人是二十岁时就在美国华尔街搅弄风云的闻鹤之。 呜呜呜他就知道,闻总向来赏罚分明,和其他油腻又爹又事儿的领导不一样!不会因为这点小错就革了他的职的! 闻鹤之松了松领带,慢条斯理问:“你很喜欢喝凉茶?” 金丝眼镜冰冷的反光遮住了男人眼底的晦暗,没头没尾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李秘书还没牵起的笑容瞬间顿住。 原来之前他和太太说的话,只怕是一字不落全部都落入了闻总的耳朵里。 那警告的一眼,并不是错觉! 可他这会儿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最终犹犹豫豫地说:“应该还……还行?” “既然如此,”闻鹤之说,“周越,往李秘书的奖金里再添二十箱凉茶。” ……的确是赏罚分明,甚至还贴心地提前问了他的喜好。 李秘书简直悔不当初,却还是得笑着咽下领导看似体贴的奖赏。 虽然笑的有点如丧考妣、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第44章 44“给太太的零花钱。” 一直到目送闻鹤之的车子走远后,沈棠才重新给糖糖套上遛弯绳。 小家伙一看要出门,蓬松雪白的大尾巴竖得笔直,精致的粉红色公主披风系在优雅的脖颈上,随时准备迎风出征。 小家伙现在已经三个月大了,正是精力充沛活泼好奇的时候,估摸着是张阿姨常带出来遛弯的缘故,糖糖不仅不怕生,还在小区内拥有绝佳好人缘。 都不必撒娇,每走一段距离就会获得一大堆注目礼和零食礼物。而它始终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公主,高挺脊梁。 但反观沈棠,就没它那么放松自在了。 深水湾的住户大多都非富即贵,也都知道闻鹤之有个从不抛头露面的新婚妻子,看见沈棠带着他们家的猫,难免会猜测到她的身份上。 一路微笑礼貌地应付了不少热情的搭讪,沈棠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 一解开遛弯绳,糖糖就跑去自动饮水机大口喝水,也不知道是巡视领地累了,还是几位邻居阿姨投喂的冻干吃完嘴巴有点干。 沈棠蹲下身帮它擦了擦粉嘟嘟的爪垫子,又给空了的猫粮碗新添上粮,一切收拾好时,沉寂了一晚上的三人小群开始陆续有人冒泡。 庄羡:【早安各位~】 Linda:【一夜未眠,精神状态良好[干杯jpg.]】 庄羡发了个捂嘴吃惊的表情包。 庄羡:【老师,你是在熬夜写稿子吗?太拼了也!今年的优秀劳模奖要是不颁给你,简直天理难容!】 Linda:【也不是,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捂脸/害羞jpg.]】 沈棠:【?】 庄羡:【新男朋友?你原来那个投行精英男呢???】 Linda语气轻松:【分了啊。】 她往群里甩了几张新男友身材腹肌照:【新谈的这个港大医学系教授,体力更好。】 群里陷入一分钟时长的沉默。 那几张腹肌照各个角度都有,但由于沈棠今早已经被闻鹤之真人版好身材的冲击过了,这会儿再看已经心如止水。 倒是庄羡,短暂沉默后,接二连三蹦出了好几条消息。 庄羡:【……人之常情。】 庄羡:【死丫头命真好。】 Linda:【小脸通黄jpg.】 Linda:【最近尖沙咀附近新开了家茶餐厅,据说口味很正宗,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我请客怎么样?】 庄羡:【那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这次GKGP赛事圆满结束,沈棠再度拿到闻鹤之的专访,收视和转播率都很不错。连轴转了将近两周,主编大方允了三天假期。 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沈棠弯了弯唇,和正在厨房备菜的张姨打了个招呼,就按照约定出了门。 因为是普通的好友见面,她回绝了小林主动提出要接送的好意,一个人乘坐地铁和巴士到达了约定的那家茶餐厅。 茶餐厅是港岛一家老字号的连锁新店,开在尖沙咀人流最多的街道。 日光在浅色玻璃窗前疏疏晕开,街头巷尾窄窄的楼宇开合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小商店,对面饭馆的老师傅熟练地把烤架上的烤鸡叉下来切片。 正好是放学的点,转弯处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涌入人群。 沈棠到的比较早,闹中取静,点了三杯招牌奶茶后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抬眼,就看见斜对角下坡转弯处出现一个骑着单车的少年,迎风扬起的白衬衫似乎漫着皂角香。 很快,一个穿苏格兰方格裙的女生抱着一大摞学习资料从边上书店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显然是故意在此“蹲守”他很久的样子,但一打照面似乎又有点紧张。 “沈叙白!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你。”女孩脸红地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紧张道。 那个叫沈叙白的少年停下车,视线平淡落在女孩身上,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店门外悬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叮咛”声,Linda和庄羡一前一后进来,服务生正好端上来制作好的奶茶。 庄羡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啊。” Linda接过菜单,按照攻略在上头勾勾划划,时不时询问一下沈棠和庄羡的意见, 点好餐的间隙,门外的少男少女也进了这家茶餐厅,坐的位置离她们不远。 女孩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开心地跟男生分享今日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阳光浅浅投落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上,一根一根,像一道浓密的刷子,装点着清亮的眼睛。 图穷匕见,就算言语中藏的再好,喜欢也会从眼睛中偷跑出来。 少年长指轻抬,随手拨掉女孩头顶不知何时沾上的落叶。 刚才还兴致勃勃分享的女孩瞬间被定住,白净的脸颊上染上绯色红晕,一双水眸意外地盯着少年,唇瓣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闷秋苦夏的长阳穿透玻璃窗,斑驳的光影投落在他们青涩暧昧的氛围之间,青春期悸动的少男少女心思羞涩,又总是充满美好的心动。 庄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真美好啊,仿佛回到了本宫还不是毒妇的时候。” Linda也似有所感:“我又想起我初恋了。当时轰轰烈烈追了他三个月,天天早上五点钟起来给他送爱心早餐,缠着他帮我补课。” “我高中的时候也暗恋过一个成绩好的学长,就连当年考港中文也是因为他在这所学校。”庄羡说。 “当时一看到他心脏就砰砰直跳,感觉他随意落在我身上的一眼都很烫人,烫的我全身发慌。” 庄羡话题一转,问沈棠;“棠棠老师,你学生时代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沈棠眼睫一怔。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乖乖仔。 学生时代努力学习的目的只为了能脱离沈家,感情经历近乎空白,但是最近,她的心弦总是会因一个人而频繁拨乱…… 见她长时间未回答,Linda笑眯眯地敲了下庄羡的脑门:“小屁孩问的这叫什么问题?以你棠棠老师这张脸,不管是在学生时代还是职场社会,应该都只有别人暗恋她的份儿吧。” 庄羡笑:“是哦!棠棠老师不仅长得美,性格还好,就连我一个女人都要忍不住心动了。” “你现在不搞暗恋,直接明恋了?”Linda打趣道。 “唉,主动才有故事,暗恋的人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庄羡摆摆手,也跟着开玩笑说:“我现在一般都主动出击,比如:棠棠老师,你愿意拿你这个月的奖金来包//养我吗?” Linda:“?” “这种事得按先后顺序来吧,要包//养的话,也是先包//养我啊!” -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三个人吃完早茶后,Linda说她之前在一个新锐设计师那订了条裙子,店的距离不远,现在正好过来取。 下个月港台有一场大型招商晚会,几乎粤港澳地区大半的勋贵企业家都会光临,Lin da负责的是台里的金融栏目,所以格外重视。 “怎么样?我这条小裙子穿上是不是有那种事业女强人的感觉了?”Linda扬着下巴,做出女强人的模样睨着她们。 沈棠和庄羡立马会意,递上夸夸:“哇塞,这气质绝对slay全场!” Linda一秒破功,笑着说:“等我拿下几个大专访,请你们吃大餐!” “听您的意思接下来是要参加一场隆重的晚会?” 接待她们的店员是个文静清秀的女孩子,和Linda打了几次交道也颇为熟捻,“您身边的两位小姐需要订做衣服么?我们店里也有Aimee设计师新出的几款晚礼服,要不要一起试一下?” 这家设计品牌是新兴的小众品牌,设计师Aimee在网络上小有名气,但是价格不算特别贵,刚好是打工党可以承受的范围。 在店员的推荐下,庄羡买了条一字肩冰蓝色短礼裙,结好账回头正好看见沈棠正在一套新中式旗袍和淡绿色纱裙之间为难,于是干脆提议都试试。 然后又要了沈棠手机帮她分别录了两个视频,让她自己看看上身效果再做选择。 沈棠身高167,虽然平时在闻鹤之面前显得很娇小,但放在人堆里也是个高盘顺美艳抢眼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细嫩,身材也是凹凸有致,该丰腴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 这两条礼服风格不同,本来不过随意一试,但上身效果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这下连庄羡都犯了难,“好难选哦,棠棠老师你要不场外求助一下?” 沈棠朋友不多,玩得好的就这两个,细白的长指停在联系人那栏,似乎是想起了今天庄羡说的话—— 主动才有故事。 为了各方面展示裙子的情况,庄羡拍了三四条视频。 沈棠敛下长睫,勾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两条,摁下发送。 - 日头从正午逐渐偏西,气温却迟迟未降,醒春园的佣人们照例一日两次地给满园花草浇水。 闻鹤之这边收到消息时,正巧从老爷子书房出来。 周越担心地迎了上去。闻总和闻老爷子本就不亲,自从三个月前因更改婚约一事和老爷子彻底摊牌后,更是毫不手软将集团内老爷子安插的耳目全部拔除干净。 为此老爷子私下里没少生气,周越本以为这次前来定然少不了刁难,但眼下见闻鹤之领带挺括,剪裁合身的西服熨烫妥帖,并无半分凌乱,就连表情也与平时半分无二。 周越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小心递过去手机,“闻总,刚刚夫人发来了消息。” 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闻鹤之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有了半刻松动,长指轻点开屏幕。 海棠:【二选一,帮我看看哪个更合适?】 海棠:【[视频][视频]】 这两条视频很短,加起来三十秒都不到,拍摄手法更是看不出半点,镜头从裙摆逐渐向上移动,浅绿色极其挑人,穿在女孩身上却衬的她皮肤更白,腰细腿长,背部镂空的设计露出大片蝴蝶骨,白皙修长的颈子轻垂,像一只纯洁的天鹅。 正巧,镜头外的女生喊了声:“棠棠,回头!” 然后下一秒,视频里沈棠提着裙摆袅袅回头。 裙摆轻曳,黑藻般长发下露出一张过分纯净清冷的脸,将原本微糊的画质衬的像是为她铺就了一层瓷白的光,明眸流转间却透着一丝懵然。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闻鹤之冷白的指骨微顿,又点开视频重播了一遍。 周越一直跟在闻鹤之身侧,见他一直在播放夫人发过来的视频,非常有眼力见儿地选择了缄默。 李秘书那二十箱凉茶,他不想重蹈覆辙。 但这世上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周越那样有眼力见儿的,楼梯旋转间,就上来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闻家老四,闻鹤森。 “鹤之,”闻鹤森从一楼上来,两个人不可避免打上照面,“听说你结婚了,这位想必是弟妹吧?” 楼梯错落,远窗遥遥抖落一小缕阳光。 闻鹤之不动声色熄灭手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很淡。 “看来澳洲分部的开发事项还不算繁忙,四哥竟不知何时学了偷窥的癖好?” 这位负责闻氏澳洲开发的闻家老四,虽整日对外摆出一副闲云野鹤的闲散模样,但其内心和手段却不像他外表所展露的那样简单。 闻家内斗那几年,他曾一度晋升为闻鹤之最有力的对手。 不过后来成王败寇,闻鹤之登顶闻洲集团新任话事人,闻鹤森则是远赴澳洲分部开发项目。 如今再见。 一高一低的站位,却是泾渭分明,锋芒尽显。 最后还是闻鹤森率先败下阵来。 “澳洲偏远事物不多但都琐碎,需要亲力亲为,未能及时在你结婚时赶回恭贺,的确是我这个当哥的不是。” “不过听父亲说你和弟妹昨晚发生了车祸,没事吧?” 闻鹤森脸上挂着的关心,目光却落在闻鹤之包扎着的右手,眼底多了一丝探究。 闻鹤之挺淡地笑了下,“小伤而已,竟也劳驾四哥连夜赶回。” 楼梯处光影明明暗暗,金丝镜片光芒幽冷,男人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男人意有所指的话,显然是在暗讽他耐性不足,坐不住镇。 闻鹤森眸底划过转瞬即逝的阴暗。 两秒后,他再次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我兄弟本就一体,互相多关心是应该的。” “如今看到你没事,四哥也放心了。”上一秒他说的话宛如一个真心关心弟弟的好哥哥,下一秒却话锋一转,“父亲找我还有事,先失陪一会儿。” 闻鹤之微笑着不置可否。 两位同父异母,但感情向来不算深厚。 所以这话里几分真假,几分找补,并不难以分辨。 两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似刀剑擦而过,空气中隐约蹦出点微妙的火花。 与此同时,周越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翻了个白眼。 前脚刚说完澳洲偏远不好赶回,后脚听到闻总一车祸就立马回来,如今看到事情结果与计划的结局不同,这匹饿狼会放心? 不安好心才是真的吧。 长长的楼道自上而下,全部铺满了柔软的羊绒地毯,深色木栏杆暗纹斑驳,醒春园里的每一处都尽显奢靡与讲究。 一直下到一楼。 忽然,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周越,太太现下在何处?” 周越立马从思绪中抽身,回闻鹤之的话,“太太现在在尖沙咀的商场逛街,和她的两位同事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小林带上一队保镖暗中保护太太了,太太至今没有发现。” 车祸一事牵扯颇深,鹿死谁手也尚未尘埃落地。 闻鹤之很能理解沈棠想要拥有正常社交的需求,闻太太的身份,不该成为她自由的枷锁。 所以他只是派了一队训练有素的保镖,不远不近地暗中保护她,以及随时汇报行踪。 ……无论沈棠有任何闪失,他都接受不了。 闻鹤之短暂沉吟片刻后,冷声:“再增加一倍人手。” - 沈棠这边还在纠结究竟选哪套衣服比较好。 庄羡和Linda审美不同,意见分歧很大,沈棠则紧握着手机,等待闻鹤之的参考。 消息已经发送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 除了工作时每个周一都要等待的呈报上去的选题上是否会pass外,沈棠还是第一次如 此惴惴不安地等待一个人的消息。 终于,沉静如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W.【都很美。】 简单三个字,进退不过方寸间。 他明明没做任何一个选择,却让沈棠感觉到心脏被一缕暖风拂过,酥酥软软。 瘦白长指微曲,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想要回些什么。 但是手机再次蹦出来一条短信。 【東亞銀行】尊敬的客戶您好,您的戶口174-478XXX-XXX於2022-09-21收到一筆HKD10000000的款項,如有疑電[+852-22111333]。 看清消息的那一刻,沈棠深吸一口气,将一长串的0又重新数了两遍。 Linda忍不住笑了,“这年头,诈骗团伙骗人之前都不动动脑子的吗?像我们这种打工人哪有机会赚到一千万。” 和Linda的嘲讽模式不同,庄羡则是担心地叮嘱沈棠:“千万别点进去,这种诈骗短信一般都是点进去链接,账户里的钱就会被转走了!” 沈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刚要退出。 下一秒,微信再次弹出来一条消息—— W.【给太太的零花钱。】 第45章 45“湿润柔软的” 沈棠长睫轻缓地眨了下。 长指轻按退出页面,不可置信地短暂停顿几秒后,重新点进对话框—— 下一秒,庄羡激动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我的妈呀!一千万!!这谁啊?简直是活菩萨啊!!!” “棠棠,这该不会是你那个未婚夫吧?”Linda问。 她们并不知道沈棠已婚一事,但Linda倒是很会抓重点,见沈棠没反应,便以为是默认,想象力也逐渐丰富起来。 “这狗男人是不是因为你最近和闻先生走的比较近,他有压迫感了?不过不管怎么样给你爆金币了就赶紧收下!” “棠棠你实在不行偷他的钱,包养我们俩吧!” 日光在枝叶的缝隙间轻轻跳跃。 沈棠快走几步,避开Linda和庄羡,走到试衣间内给闻鹤之发消息。 【这太多了。】 【而且我刚发了工资和奖金,家里一切开销也有管家拨款,基本很少需要我用到钱的地方。】 她总觉得无功不受禄,甚至想立马将这一千万转回去。 只可惜银行卡限额。 逼仄的试衣间里混杂着各色女士的香水味,约莫过了两三分钟,那边才回。 W.【你是我的妻子,有权共享我的一切财产。】 男人平静,不容置喙的陈述。似乎看穿她所有不安的心思。 一千万,只为他妻子这一身份盖棺定论。 沈棠心脏重重一跳,周遭一切喧闹的声响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定定的盯着聊天界面里的最后一条消息,想起来结婚那日被他亲口否决的婚前协议,心头恰有阵微风吹过,酥酥麻麻。 - 后来刷卡,沈棠用自己的奖金,为男人挑选了一枚领带夹作为回礼。 准备晚上再亲自送给他。 回深水湾时天已经擦黑,家里的安保不知为何比昨日多了将近三倍。 保镖队长江至海正拿着对讲机吩咐着什么,乍然看见沈棠回来,似乎是终于松了口气,低声对着对讲机说了句:“太太已经安全回家,收队。” 他小跑过来帮忙拎包,沈棠有点疑惑,“这是怎么了?” 突然被这么一问,江至海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我们正在例行训练呢,没什么事儿,您不用担心。”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太太逛街至今未归,林城那小子暗中保护时身上的定位又迟迟未更新,他怕太太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他到时候离卷铺盖走人也就不远了。 因为在想着闻鹤之的事情,所以沈棠并未注意他话里的生硬,只是问。 “先生回来了吗?” 江至海回想起之前周助理安排的行程,如是说:“还没有,周助说澳洲那边有个项目尚未谈妥,先生今晚应该会在老宅用完晚餐后,直飞澳洲。” 深水湾别墅灯火通明,海面浮光水波漾漾。 沈棠了然,轻敛下眼眸。 之后二人一路无话。 江至海将人送回屋后,回头问了下同伴,“我刚刚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过脑子的话?怎么太太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同伴耸耸肩:“不知道啊,我感觉还好吧。” 一问三不知。 江至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两坨肌肉练那么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知道个啥?” 但江至海想起今日周特助刚下达的死命令:看好太太,如有异常立即上报! 他想着太太心情不好应该也算异常?于是立马打了个电话报备。 而这边的沈棠完全不知情。 用完晚饭后,照例陪糖糖玩了会儿,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庄羡戳了戳她的私聊窗口。 庄羡:【棠棠老师,帮我看看下周做这几个选题可以不?】 按理来说,今天是休息日,她不该麻烦沈棠的。 但她刚从娱媒转进港台一个多月,虽然也跟着做了一应大大小小的采访,可写稿风格透着股浓重的小媒标题党味儿,内容质量上也是严重跑偏。 吴琳看了好几次,眉头几乎是越皱越紧,选题方案一否再否。 偏偏一同进港台的实习生都已经开始独立写稿,她却从选题到稿子被全方面否定,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最终吴琳还是看不下去,深叹一口气,将她的带教老师换成了沈棠。 电脑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棠简单标注好文档后,给庄羡发过去,又拉了个一对一线上会议。 庄羡的选题虽然依旧冷僻,但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很多了,但就是有几个问题在写稿时会不太好落地,需要再详细深挖一下。 庄羡:“棠棠老师你太厉害了!这个地方竟然还可以这么写!我真的没想到。” “如果需要的话,我等下再发几篇我新人时期写的稿子给你,慢慢来,没关系。” 每个人都是从新人时期过来的,沈棠将心比心安慰她。 “好呀!那我现在就去把稿子修了!” 庄羡情绪明显高涨。 沈棠笑了下,回了个【期待】的表情包。 一个半小时后,沈棠洗完澡,吹好头发拉开浴室门出来时,糖糖正好奇地踩在她的电脑上,四只爪子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踩字。 沈棠将它抱起来到怀里,删掉聊天框里多出来的那行乱码,没多久,庄羡再次发来一个新文档。 瘦白手指轻点鼠标,沈棠一行行看过去,偶尔给点批注。 新版的稿子无论是从结构上还是内容深度,都比原版亮眼许多。 “喵——” 似乎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怀里的糖糖有些不乐意了,两只前爪扒拉着沈棠的胳膊,就要往她腿上跳,偏偏腿上搭着笔记本电脑。 “叮咚”一声,电脑被它爪子摁到关机键,跳出来关机or重启的选项。 沈棠站起来把电脑从糖糖爪子下解救出来,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bb乖哦,晚一点再陪你玩。” 然后她抱着电脑,去了隔壁的书房。 闻鹤之藏书很多,书柜通顶,有些甚至需要用爬梯去找。其中种类也泛,上至绝版古籍、字画、下至商业管理、金融类的皆是数不胜数。 给庄羡批注好文档后,对方表示新版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改好。 左右也无事,沈棠随意抽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边看边等- 夜色深重,一队队魁梧的黑衣保镖轮流巡逻,将别墅里里外外都围的水泄不通。 闻家虽位于港区勋贵最尖端,可到底也是腥风血雨中走来,早年间有匪徒绑架过家中公子,对于安保方面一向很重视。 早在深水湾别墅建立初期,就在前庭设计了Z字型弯道以防车辆直冲,就连地基都是经过钢筋混泥土加固过,光是围墙 就高大4.5米,内部更是安有不少隐藏式监视器,且直接与港区警方联网。 简直是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可如今集团当职话事人当街遇刺,整个安保部门本该全员警戒,寸步不离。 却不知为何,闻总只留了常用的三位保镖在身边,其余人手全部调回本就安全森严的别墅。 不过这毕竟是上头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妄自揣测。 十一点过半。 一辆通体漆黑的宾利稳稳刹停在深水湾Z字型弯道中央,周越侧身打开车门。 透亮灯光里,锃亮手工皮鞋踩在地面上,本该出现在机场直飞澳洲的男人却出现在了深水湾。 只因为傍晚的那一通电话。 “太太呢?” 闻鹤之从车里出来,西裤长腿,宽肩窄腰,全身上下一丝不苟处处妥帖,透出骨子里的温雅贵重。 汇报异常的江至海早就等候在一旁,“太太用完晚饭后,就上了六楼,没有下来过。” 平日里没有外采或是临时赶稿的情况,沈棠一般习惯早睡,最晚不超过十一点。作息很健康。 而现在六楼的主卧和书房各亮一盏灯,闻鹤之视线一凝,“说详细一点。” 江至海和张姨轮番上阵,从沈棠回家时是几点几刻,再到晚饭八样菜式中她多夹了哪个菜品,事无巨细全部一应讲给闻鹤之听。 男人边听汇报,边往里走。 电梯门开开合合,一直上到六楼。 别墅内部每一层都配备安全屋和防弹钢门,就连玻璃和墙体也是做的防弹加厚的,六楼的阳台内部安装了逃生梯,确保危险发生时,房主能第一时间逃离。 夜凉如水,柔软的手工羊毛地毯能吞没所有脚步声,书房厚重的橡木门没关紧,从缝隙中透出暖色光丝, 闻鹤之停住脚步,静静听了会儿确认里面没有声响,他轻推开门。 江至海识趣守在门外。 书房里很安静。 小台灯光线氤氲昏暖,笔记本电脑摊在桌面上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未操作的原因,已经自动息屏。 沈棠对于闻鹤之的到来毫无所知,薄瘦身影安安静静侧靠在桌面,被细碎光晕笼罩着,手边还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博弈论》,估摸是工作间隙用来放松的。 男人轻笑了下,随手从抽屉里抽了支书签放进去,以作标记。 书房里冷气一向很足,在确认女孩熟睡后,闻鹤之躬身,单手捞起她的膝弯,将人平稳抱回主卧的床上。 江至海跟在后面帮忙开门关门,看着闻总虽然右手受伤,却丝毫没有半分费力地单手平稳抱起夫人。 这体能,看得他都想回去再练一百个卧推。 房间里燃了安神的香,佛手柑混合洋甘菊的味道,温神柔和。 怀里的女孩不知梦到了什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瘦薄的肩骨往他怀里缩靠。 她睡前是洗过澡的,单薄的睡裙也因为这一动作而被轻轻扯动,露出锁骨下一大片细腻雪白的肌肤。 眸光微暗,闻鹤之弯腰,将她平稳放好在床上。 夜灯昏昧,女孩轻柔的发丝扫过他手腕内侧处的皮肤,像是激起一小串电流。 床头柜的浅色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银灰色领带夹,包装的完好,似乎还没送出手。 闻鹤之原本预备抽回的手顿了下,干净修长的指尖轻轻点点,由上至下,从女孩的眉眼一路划过睫毛,鼻尖,再到嘴唇。 指腹揉盖上去,湿润的、柔软的。 男人金丝眼镜下的眸色很暗,手上力道不重不轻,床上的女孩却没有半点反应,因为摩擦而愈来愈红的唇瓣无意思轻张,像是一种默许、邀请。 邀请他的犯罪。 口干舌燥。 下一秒,闻鹤之摘掉眼镜,精瘦的腰身弯下。 /:. 鼻息交织,他覆唇亲上去—— 然而就在唇瓣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闻总,飞往澳洲的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按照行程——” “您该出发了。” 第46章 46肿了…… 空气一片死寂—— 在敲门的这几秒钟里,周越顶着巨大压力,已经把卷铺盖走人的良辰吉日都择好了。 这绝对是他总助生涯里,干的最失败的一件事。 要不是澳洲那边形势严峻,此次行程又实在紧张,周越是绝对不会没有眼力见到这个地步的。 房间里安静的没半点声响,周越和江至海对视一眼,就在他还在想可能闻总没有听见,要不要再敲门提醒一次的时候。 门开了—— 屋内灯灭的很全,剩一熄安神香的猩红微光。 男人眉眼间隐有恹色,西服搭在手边,衬衣松挺却不如之前板正,精窄的腰间映出几道浅淡的折痕,完美勾勒出腰部有力的肌肉线条。 谁也不敢去猜,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鹤之反手带上门,落在周越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 周越的头一低再低,顶着如有千斤重的压力依然要汇报行程,“闻总,飞往澳洲的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现在从深水湾到达机场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飞机落地时间是当地的凌晨六点,澳洲Mirari能源集团的收购会已经为您安排在了第二天上午的十点,您看看可以吗?” “嗯。” 闻鹤之语气很淡,边整理颈间温莎结,边往外走。 周越琢磨了好几遍也没琢磨透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不过至少应该对这个行程安排是满意的吧? 想到这,他又立马快步跟上。 而此时一直值守在门口默默无闻,试图当个隐形人的江至海看着周越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为他默哀。 自求多福吧。 毕竟李秘书那惨绝人寰的二十箱凉茶奖励,可就是因为没有眼力见儿才领的教训- 十月泛秋,气温逐渐转凉的同时,降雨量也逐步递减。 早八点,海雾渐收,秋海棠的露水顺着枝叶绿茎缓慢下落,园艺师正按照养护手册细心打理每一株海棠。 海棠无香,喜温喜阳。 反季节开花,靠的不止是细心养护,还有足够且持续的钞能力。 沈棠在满园湿润的水雾中,一把拉开了窗帘。 安神香燃了一夜,她这一觉睡得极安稳。 安稳到就连自己是几点从书房回房间的都没有记忆了,空气里湿润的水雾气混合着花果草木香气吸入鼻腔,浑身轻松。 就是照镜子的时候,发觉嘴唇有点肿。 不过沈棠也没多想,以为是最近入秋天气太干引起的,只在洗漱过后抹了点润唇膏。 虽然仍在休息日,但上次在CKGP大赛后她撰写的那篇报道里,有关于高易女士的采访在网上引起不小的反响。 后续沈棠从官网上找到了高易赛车俱乐部的联系方式,向高易单独约一个专访。 时间就定在今天上午十点。 专访提纲已经提前准备好,沈棠在脸上浅浅铺了层淡妆,套上一身浅粉色职业套装和小高跟,简单下楼吃了个早饭后,就出门乘车。 方程式赛车对于速度、安全的要求极高,对于驾驶员的身体素质更是严苛。 而高易五岁开始练习驾驶卡丁车,八岁参加P1SAKC锦标赛,是赛场上最年轻的女车手,同年被青训队挖掘,从此开启了她辉煌璀璨的十五年冠军生涯。 且多次被评为“赛车运动中的伟大女性。” 三年前,高易因伤退役后在寸土寸金的中西区开了家卡丁车俱乐部,负责发掘培养青少年卡丁车赛车手,为各大国际赛事输 送人才。 前台小姐填好登记表后,将人一路引到高易的办公室,让助理上了两杯拿铁。 “我们高总正在开会,两位可以边喝咖啡稍等片刻哈。” 沈棠微笑致意。 她出外采时习惯性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点,以表诚意的同时,顺便熟悉观察一下周围环境,会更有利于快速洞悉采访对象的习惯和喜好。 高易的办公室没有太复杂的装饰品,格局采光通透,装修风格偏黑白灰,老板椅后面一整面墙柜与天花板直接打通,放的全是各个赛事的奖杯和荣誉证书。 庄羡默默观察了一圈后,将这个小点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挂钟走针无声转动。 不多时,走廊里响起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高易一身烟灰色剪裁得体的职业西服套装如约而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雷厉风行的飒爽感。 与上次CKGP大赛时一般无二,只是,这回是她的主场。 沈棠和庄羡站起来迎接。 “高女士你好,我是港台记者沈棠,这是我的同事庄羡。上次在CKGP大赛上我们见过,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有印象,”高易略微思索,伸出手与她交握,“沈记者,我看过你的报道。” 简单寒暄过后,高易侧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另外采访提纲助理已经发给我看过了,我没什么问题,两位记者可以直接开始了。” 和猜想中没什么两样的,单刀直入行事风格。 拍摄地就定在高易的办公室。 沈棠当然也不是低效率的人,早就利用空闲时间调试好了拍摄设备,两人各占一面沙发,面对面访谈。 采访和对话的形式并不相同,对话通常更多会考虑到美化或者情绪价值的提供,但采访则是尽可能地从被采访者口中挖掘信息量。 如何能让采访对象放下戒备,敞开内心,说出更多有用信息,更为考验一个记者的专业能力。 高易问鼎F1赛事最高奖项,这么多年遇到的采访记者数不胜数,为了挖掘有用信息,各个记者的采访风格或犀利或压迫或附和,高易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模版。 本以为这次采访又是和之前一般无二,提问、附和、上价值三件套,最后再套一个虚有其表又争议性十足的标题当噱头,吸引流量。 她会答应这次专访并不是因为觉得沈棠能力有多出众,而是俱乐部需要招商,高氏集团都需要曝光,和媒体合作炒流量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但随着采访的逐渐深入,高易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敞开内心,对着镜头讲了太多从前压根不会讲的话题。 从年少时父亲给与的的期许和压力,到选择成为职业赛车手时的孤注一掷。 异国他乡,凌晨四点雾都冰冷阴蒙的天,力量训练时少女绷直了的脊背肌线,以及想要站在世界级大赛领奖台无法撼动的野心。 再到因伤退役后,面对全世界不理解的谩骂声音的无措、无奈、与遗憾…… 方方面面,将她一向维持的骄傲体面面具一点点融碎,露出下面最真实柔软的皮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因她戛然而止的停顿,亮晶晶的黑眸弯弯关切地看着她,询问是否身体不太舒服。 一张桃花面绽开盈盈笑意,真诚温如暖玉、乍开天光。 察觉不到半点谄媚与试探,有的只是悄无声息的关切和亲近。 像是相熟多年的好友,只是坐在一起敞开心扉,聊聊过去的伤疤而已。 高易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采访依然可以继续顺利进行下去。 只是内心对这次的采访,真正重视了起来。 长达四十分钟的专访,没有用到提词器和任何手稿,就连偶尔引申出观点也是充满趣味性,足以体现一个记者的专业素养。 十点四十五的时候,专访正式结束,沈棠站起来谢幕Q流程。 摄像机停止录制。 高易轻抿了口咖啡,“沈记者,你和我遇到的记者都不太一样。” 沈棠放录音笔的手一顿,做出洗耳恭听姿态:“哪里不一样呢?” “很难形容,”高易扯唇,认真地说:“但你真的很适合当一个记者,让人有想要和你倾诉的欲望。” “也有可能是我们比较投缘?”沈棠半开玩笑道。 谦逊不冒进的同时,又大大方方。 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变得一下子轻松下来。 高易看沈棠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扫了眼手表,“正好到饭点,我请二位记者吃个便饭吧。剩下的我们边吃边聊?” 这次的专访足够她们回去写一篇有深度的报道,但其中有些细节还得再详细确认。沈棠本来打算找个时间再约高易吃顿便饭详细问问,没想到对方先一步主动提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俱乐部新开的粤菜馆,会员制,即便价格贵的离谱,开业两个月至今仍然座无虚席。 高易显然是常客,便有穿着广式旗袍的侍应生小姐姐熟稔将她们引至专属包间。 正午阳光穿过雕刻精美的花窗,落下斑驳剪影,侍应生关上沉重的大门,同身边同事提起;“今日高二小姐也来我们宝莲楼吃早茶呢,要不要过去知会一声?”- 一条窄长走道最尽头。 高初宜留美归国不久,也不着急接手家中生意,整日就拉着圈内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疯玩。 昨儿个刚跟柏熙革去盛旭的酒吧蹦了个通宵,不想回家听家里老爷子啰嗦,索性找了家粤菜馆慢悠悠吃早茶。 柏家虽然是清流之后,但到底也同属一个圈子,再加上柏熙革本人事业心确实不算强,几个人从再美国留学那会儿就常混在一起。 不过混归混,听说高家长女高易也在这家粤菜馆,他们高低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 两间包间隔得不算远,绕过长廊的屏风,侍应生正好推门上菜,他们三个也跟着一起进了包间。 “姐,我还准备说待会儿打包一点茶点送去你俱乐部呢,没想到你也来了。” 高家人口简单,高初宜对高易这个姐姐还是很亲近的,视线在席间随意扫了圈,“这两位是?” “今天刚好有个采访,离得近就过来了。”高易笑着解释,“这是港台的沈记者和庄记者。” 高初宜了然,大方地跟他们介绍:“你们好,我是高初宜,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柏熙革和盛旭。” 沈棠恰好此时抬头,对视的瞬间,脸上礼貌的微笑滞住—— 柏熙革下意识喊了声,“嫂,不,沈记者好。” 盛旭也跟着反应过来,“你们好……。” 一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寒暄过后,高初宜很自来熟地坐下了。 柏熙革和盛旭两个对视一眼,也只能陪着坐下。 “沈记者你好面熟,”高初宜很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盯着沈棠的脸,回想了好几秒才终于想起来,“你是不是……之前给闻鹤之做过专访的那位沈记者呀?” 沈棠有些意外,“高小姐看过那期专访?” 高初宜似乎回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也就看过一点。” 这话说出口,翻着菜单预备加菜的高易忽然扫过来一道锋利的眼刀。 “父亲不是让你把那档金融栏目里的所有访谈,都全部看完的吗?” “哎呀姐,”高初宜拉着高易的胳膊撒娇,“本来金融局势就很枯燥乏味,那些老头还一个个都秃脑门都反光了,也就闻鹤之比较帅,还看得下去一点。” “不过沈记者,闻鹤之那个冰块脸是不是很难相处啊?” 沈棠想了下,挺认真地回,“还好,闻先生是个好人。” “真的假的?”高初宜显然不信,“之前在美国读书那会儿,我们学校三位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学霸校花同时公开追他,结果这人定如老僧,拒绝起来丝毫不顾情面。” 高初宜也在斯坦福GSB攻读硕士,算得上闻鹤之的直系学妹,一直到现在学校里关于这位杰出校友的光辉事迹还广为流传,关于他从不交女朋友的猜测也是成百上千。 高初宜挑了其中最有意思的一则来讲:“大家都觉得他是gay!” “噗——” 柏熙革差点一口茶水把自己呛死。 高初宜这大小姐说起话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竟敢在人家正主老婆面前说他是gay! 柏熙革怕这事儿真闹成误会,到时候闻鹤之那边说不清楚,于是赶紧解释。 “那啥,嫂、沈记者你别听她瞎说啊,我九哥不谈恋爱那是因为心里早就有喜欢的女孩了。” 话音未落,沈棠心脏重重漏掉一拍。 按理来说,闻鹤之喜欢的人是男是女,是谁都跟她没关系。 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他们之间没有感情, 甚至在此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无论是从性格还是地位都不匹配。 想到这里,沈棠长指微蜷,心脏后知后觉泛起一阵酸涩。 柏熙革本来还以为自己暗示的足够明显,直到盛旭在桌底踹他,才惊觉可能自己也闯祸了。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高易出来打圆场,说了声:“见笑,小妹不懂事乱说话。” 场子再次热起来,但由于多了三个不相关的人,有关采访细节沈棠也没再好多问。 直到散场时,才和高易互相加上联系方式,约定届时直接在线上确认,效率更高。 出宝莲楼后,沈棠随手拦了辆的士。 一直到司机开出去好远,庄羡看着一脸平静打开电脑敲采访稿的沈棠,才犹豫着问。 “棠棠老师,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魂不守舍的?” 沈棠敲字的手一顿,心里酸涩绵密,面上不太自然地反问了句:“有吗?”- 宝莲楼的抽烟室,雕刻精美的木窗半开着,正好可以看见红色的士融入城市车水马龙的川流。 柏熙革自觉闯祸,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闻鹤之拨过去两通电话负荆请罪。 可长长忙音过后,都没被接通。 澳洲这个点是下午两点多,知道闻鹤之忙,于是柏熙革改为发消息。 柏熙革:【哥,有个事跟你说,十万火急!】 柏熙革:【你看到消息一定要给我回电!是关于嫂子的!】 柏熙革发消息时,闻鹤之正在澳洲Mirari能源集团谈收购事宜。 Mirari能源是块香饽饽,几乎掌控着整个半个南澳的出口量,全球不少资本盯着这块肥羊。 但在其中,闻洲集团开出的条件无疑是最好的,更何况集团掌权人不远万里亲自飞来洽谈合作事宜,给与了合作方最大程度上的尊重。 闻鹤之签订好收购合同,递给双方助理盖骑缝章,站起身和对面CEO握手。 “Imgladtoworkwithyouinthefuture.” “Thankyouforyourpleasantcooperation.” 正午阳光穿过海岸线,风里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亚热带湿润气候,湿湿咸咸吹来。 闻鹤之开完会从大楼里出来,接过周越递过来的手机。 未读消息很多,都是些工作上的事宜,只有最顶端的一条格格不入。 是柏熙革发来的。 他点开,在看到“有关嫂子”四个字眼后,直接给对面回拨过去了电话。 花里胡哨的铃声响了十几秒,电话很快接通。 柏熙革显然一直抱着手机在等他的回电。 “九哥,有个事儿跟你说,你千万别生气啊。” 闻鹤之松了松领带,“你说。” 柏熙革的措辞在脑海里早就酝酿了几十遍,“就是,今天中午我和盛旭还有高初宜一起去宝莲楼吃早茶,没想到正巧碰到了嫂子在采访高易,我们就顺便过去打了个招呼。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暴露嫂子的身份。” 柏熙革说到一半,小心翼翼观察了下对面情绪,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直接一鼓作气全说了。 “但高初宜嘴巴把不住门,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嫂子她们八卦起来说你大学时候不交女朋友,是gay!兄弟我当然要为你鸣不平啊,就跟她们说你不交女朋友只是因为早就有喜欢的女孩了。” 话音落地,话筒里安静的只剩下杳杳电流声。 不知为何,柏熙革后背突然窜上一阵冷意,他颇为心虚地尬笑两声—— “哈哈,嫂子不会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吧?” “……” “…………” 第47章 47噩梦。 夕阳一寸寸沉入海面,倦鸟归林,深酒色霞光沿着海岸线一路烧至天边。 沈棠窝在沙发上写稿,思路跟电脑光标一样卡卡顿顿。 按理来说她现在还处于休息期,新闻稿不着急,但从宝莲楼回来至今,她整个人一直很不在状态。 捏了捏酸涩的鼻梁,沈棠打算切进账号后台,看看以前的新闻访谈,找找灵感。 后台数据做了筛选,从高至低依次排列,最顶端的就是闻洲集团总裁那期访谈,无论点击量还是转发率,都甩了第二名好几条街。 白天高初宜说的话在耳边重现,沈棠鬼使神差点这条专访。 视频中,男人身穿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八风不动坐于同色系沙发上接受采访,鼻梁挺直,金边细框眼镜映着镜头光,似乎从骨子里透出温雅贵重。 在男人开口的瞬间,弹幕刷屏—— 【我靠?!财经专访?闻洲集团的新任话事人居然这么帅!】 【不说话已经很帅了,一开口更是daddy级别的!而且感觉金丝眼睛戴和不戴会是两个极端!】 【+1】 【+9999】 【啊啊啊老公!我愿意嫁给你,哪怕你不愿意!!!】 评论区大多都是些年轻女性,沈棠做这条采访时,不过是个未转正的新人实习生。 她以现在的专业程度重新审视过去的这场采访,觉得能有这样亮眼的数据,更多的是名人效应的加持。 他就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斯文温雅,高度配合,甚至还会主动给当时青涩略显紧张的她递话。 那个时候,他们总共见了不过三面。 他却能精准洞察她的内心,直白点出:“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恰到好处的绅士体贴,似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修养。 沈棠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真正喜欢起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摸样? 暮色四合,心脏也跟随夕阳一同沉入水底,后知后觉泛上酸涩。 将近半个多钟头的采访,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看完。 如果柏熙革今日所说属实,似乎闻鹤之一开始拒绝所有豪门贵女,屈尊降贵同她结婚的目的也能很好理解。 替老爷子全了诺言维护集团商业形象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沈棠既没有家底殷实,也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 届时他们离婚,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制衡。 沈棠合上电脑,站起来深呼了一口浊气。 商人重利,论手段她当然玩不过闻鹤之。 但她也得尽早,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 大概是心里想着事,晚饭时沈棠胃口不是很好,只吃了几口就回房休息了。 月上中天,整个深水湾安静的只剩下保安轮班巡逻时落下的脚步声。 秋雾薄薄笼罩着海面,将床上的人眉眼都染上水汽。 房内点着安神香,但沈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混沌灰白的云遮天蔽日,她感觉自己在做梦,意识软绵绵地被一只大手从身体里抽出,跟随着置换了一个又一个场景,像一拨拨老式胶卷,齿轮密转。 最终定格在初见闻鹤之时的那个雨夜。 深红的士开在漫无边际的雨夜里,在转角处突然被“砰”地一声撞歪,劳斯莱斯上下来的是周越,给了司机一笔不菲的赔偿后,便快速钻入劳斯劳斯车内。 不过十几分钟,现场拥堵很快被解散。 沈棠站在雨里,雨水打湿她鬓角的头发,密密麻麻的寒意遍布身体。劳斯莱斯从面前开过,特制车窗窥不见里面半分光景。 路边积水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阶级分界,没有高位者愿意好心,允她顺路搭车一程。 一切似乎拨乱反正,回到最初的原点。 只有她,在那场漫无边际的雨里,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恐惧感遍布全身,沈棠猛地坐起来,手边是柔软舒适的蚕丝被,并不身处漆黑冰冷的雨夜。 一看手机,还不到五点。 外头天泛起微光,香炉已经冷却,她下意识抽开床头柜打算再续上一支,却发现早就已经用完。 沈棠的睡眠一向不怎么好,大概是以前总加班留下的习惯,醒了之后就 很难再入睡,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张姨再要一盒安神香。 三天假已经过去,正好天亮就要上班,左右也睡不着,沈棠干脆坐起来继续写白天的采访稿。 打算明天上班后,直接送审。 一整晚下来浑浑噩噩。 直到吃早餐时张姨看到她脸色时惊讶地提醒:“哎呀,太太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沈棠迟钝的思考了几秒,才想起来问她要安神香的事。 张姨面露一丝尴尬,显然是有些为难:“太太,您要的这款安神香是先生前些日子从苏州带回来的,制香大师段老先生亲手调配,并未经过我的手。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新的了。” “要不我帮您问问先生?” 沈棠终是想到了什么,谢过她的好意,“不用麻烦了。”- 休息了三天重新回到办公室,沈棠感觉自己现在的思绪就像是铁生了锈。 把早上写好的采访稿送上去后,转身进了茶水间泡咖啡。 人总是这样,在习惯了熬夜后突然拥有很好的睡眠,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可一旦某天生物钟再次被打乱,焦虑感也会比以前更甚。 办公室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电脑屏幕闪动的光标就像是一条巨大永不会停歇的生产线,但也只有在忙碌的环境里,脑子才不会胡思乱想。 交上去的新闻顺利上单,不少同事在着手准备下周台里招商晚会的事宜,沈棠也被调过去帮忙。 接近傍晚的时候,台里接到市民热线:市区发生连环车祸。 沈棠问完现场情况和具体地址后,就拎起办公桌上的设备包,带着庄羡赶去现场。 发生车祸的路段离港台开车不过十几分钟。 沈棠她们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在上下班高峰期、市区人流量主路段,九车连环相撞,现场伤亡严重。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依次呼啸着闯入乌泱泱的人群。 天擦黑,警员很快拉起黄色警戒线,疏散围观人群。 沈棠她们也被拦在警戒线外,执法车辆闪着红蓝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着救人、灭火和维护现场秩序,压根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庄羡扛着摄像机,将现场状况拍摄下来。 刚刚被疏散的人群余惊未消,又在不远处扎成小堆,听目击者讨论刚才的见闻。 沈棠默默靠近,掏出记者证,“阿姨,不好意思打打扰一下,我是港台记者,请问您刚才亲眼看到了九车连环相撞的现场是吗?” “对啊。”被采访的阿姨手里还挂着个买菜的小篮子,操着一口粤语:“真是恭喜發財了,那個車子開那麼快就從我面前歘地一下飛過去——” 边上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公补充:“然後砰地一聲撞到前面的护栏上,嚇死個人了!” “那您知道现场的伤亡情况吗?”沈棠将话筒对准阿公,继续问。 “這個我唔知啊,我就看到最先那輛黑色的車着火了,然後警車和救護車就來了,把我們趕 ……” “砰——!” 话音刚落,不远处车祸最中心撞到护栏的那辆黑色迈凯伦塞纳再次发生一声巨响,鲜红的火焰和滚滚浓烟似乎要将半个天空都吞没。 即便被浓烟遮掩,迈凯伦塞纳车牌依旧很眼熟,沈棠心里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 后续的消防人员全力灭火,所幸没有烧到周围更多建筑,车祸伤亡人员已经全部被送往医院。 医院急症科忙的焦头烂额,手术和急会诊一场场接连不断,终于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快速处理好了这一切。 有关这场事故的相关人士,沈棠都留下来一一做了采访,而后在家属允许的情况下,跟随到医院,对后续抢救过来的几位受伤群众和车主进行探望。 警方调取了监控,这次车祸造成的原因,是开迈凯伦塞纳车的情侣在开车时吵架,结果女方情绪激动,抢夺方向盘的时候车子失去控制,抢夺方向盘才导致车子撞上护栏。 结果跟在后面的面包车超速,来不及踩刹车,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车子撞了上去。 感情问题,变成了危害群众安全的治安问题。 急诊科的走廊内,大多数轻伤的患者和家属情绪都很激动,囔囔着一定要让电视台的记者好好采访一下那对情侣,有什么感情是私下里不好解决的,现在上电视好好解决! 护士:“都让让!别打扰我们医生做手术!” 群众反应依旧激烈,“有胆量抢方向盘,怎么这个时候当起了缩头乌龟啊!” “就是,这么多人伤亡你负得起责吗!” 护士没有办法,只能叫来安保疏通人群。 等到人群全部散去,手术室的门才缓慢打开,闻祈躺在平车上被两个医护推了出来。 因为这次CKGP赛事他没有拿到名次,俱乐部很多合作都告吹,正是资金运作紧张的时候,秦舒然却公然提出要买游艇。 要知道这样的大额支出,就算他还在闻家的时都得经过爷爷的同意才能买,更别说现在从家族独立出来,自己创业资金正是困难时。 他自然是买不起。 两人因为此事展开了一定的争吵,其实随着相处的逐渐加深,没有钱财润滑很多原先不在意的缺点,全部都变的很致命。 秦舒然嫌他离开了家什么都不是,比不上好姐妹的富二代男友整天带她们全球各地消费。 而他也讨厌秦舒然的拜金、胸大无脑。 当矛盾积攒的够深,说出来的话语就一句比一句伤人。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秦舒然开始情绪失控,抢夺方向盘。 那一刻,常年的赛车训练经验让他下意识去踩刹车,却发现根本刹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撞上护栏,巨大的撞击让他晕了过去。 后续醒来就是在医院,九车连环相撞,车顶坍塌,他的肋骨压断了三根。 刚才群众们在外面抱怨他其实都已经听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从闻家长孙跌落神坛,他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车子滑轮碾过地面,平稳前进。 走廊上最后一间三人病房,是他现在的归宿,车子停在病房门口,护士准备推门的那一刻—— 病房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走廊冰冷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派舒展的恬静气质。 护士显然对她面熟:“沈记者,准备走了吗?” 沈棠手里还抱着相机,闻言笑了笑,“对,刚刚结束。” “那太巧了,迈凯伦塞纳的车主来了,你要继续采访吗?” 沈棠闻言,顺着护士的视线朝病床上的人看过去—— 正好和闻祈四目相对。 第48章 48婚纱 病房内的空气似乎都被静止。 沈棠心里的猜想成真,但闻祈所受的伤,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 他整个人半躺在病床上,除了胸骨骨折需要用绷带缠住固定外,右腿也打上了石膏,额角似乎是被车辆碰撞时蹦出的玻璃碎片擦伤,贴了好几块纱布,一道细长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见到沈棠的瞬间,闻祈瞳孔轻缩:“沈……棠?” 护士听到闻祈叫出沈棠的名字,下意识笑道:“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按铃就好。” 房间的门被关上,隔断出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 闻祈的视线停留在沈棠的脸上,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看她。 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心疼、留恋、或者是故作不在乎的影子…… 就像以前每次一矛盾过后,只要他稍微勾勾指头,沈棠就会主动放下身段服软一样。 他紧绷着唇,在等沈棠主动求和。 然而并没有等到。 “你好,我是港台记者,现在正在做一个关于本次连环车祸的专题报道。”她后退两步,刻意加重“记者”二字,与他拉开距离。 嘲讽地扯了下唇角,闻祈声音有些冷:“那你现在,是打算一直以记者的身份跟我说话吗?” “是。” 沈棠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平静看着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作为车祸的亲历者,希望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我们后期可以给你进行打码处理,不会暴露你的个人信息。” 撰写一篇完整的突发新闻报道,除了采集核心必要数据和现场情况外,还需要对亲历者进行采访,尽可能多方面体现此次事件不同视角下的差异。 沈棠的言语之间,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闻祈的语气听起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病房里暂时陷入几秒的安静。 这人平时少爷脾气高傲惯了,沈棠声线平静地回:“不用谢。保护每一位被采访者的隐私,是一个新闻记者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她微微一笑,最擅长诛心:“算不上专门为你开特权。” “……” “…………” 后半夜的急症比白天还要火爆,候诊室坐的满满当当,救护车呼啸着开入应急通道,医生护士急匆匆地在各个病室之间来回辗转。 缝合室内传来受了外伤病人痛苦的尖叫,消毒水里混杂着血腥气与汗味一直飘到走廊。 空气闷热得似乎要下雨,庄羡采访连碰三次壁,郁闷地站在急诊科外的走廊上吹风。 下一秒,一瓶矿泉水出现在面前,视线上挪,是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腕。 庄羡一愣,“棠棠老师……” 沈棠把水递给她,问:“怎么不开心?” “好难啊棠棠老师,我明明已经跟他们说我是记者来采访的,竟然有人直接让我滚出去。”庄羡哭丧个脸,一副道心破灭的样子。 “羡羡,这种突发灾难下有时候家属心理压力大,不接受采访很正常。”沈棠拍拍她的肩膀,说:“但是你有敢于开口的勇气,已经很棒了。” 庄羡问:“老师,你不怪我吗?” “你第一次上手采访,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好。” 心理压力被疏通,庄羡面色一松,随机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棠棠老师,你刚刚去采访那个迈凯伦塞纳的车主,过程是不是也不太顺利?” “还行。”沈棠晃了晃手里满满当当的记录本,“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回到台里,沈棠就进了剪片室,盯着剪了四个多小时的片子。确认所有采访片段全部剪出来,以及闻祈的脸严严实实打上马赛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部门主管请客吃夜宵,一阵欢呼过后,原本加班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散了大半,都各自快速关电脑,三五成群搭着肩走了,生怕晚半步就会被反悔取消。 沈棠不喜欢烧烤店里油烟气味,就没去。 这个点再过几个小时天都亮了,但她也睡不着,索性直接泡了杯咖啡,留下来赶新闻稿。 连续忙碌了将近二十多个小时。 一直到第二天Linda过来上班,看见她眼底的雀青色黑眼圈,惊呼:“OMG!傻女!你不会在这呆了一晚上吧?” “嗯。”沈棠平静地在文档里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送审。 Linda夸张地捂住嘴巴,小声问边上的庄羡:“你悄悄告诉我,她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感觉都要把自己的精力耗干了。” “棠棠老师不是一直都这么敬业的吗?”庄羡眨着一双大眼睛,一副何出此言,不太理解的样子。 “她当然一直都很敬业!但最近真的敬业的不太正常了!”Linda一转头看着庄羡一双清澈愚蠢的大眼睛,叹了口气,“唉,跟你说了也不懂。” 周五的办公室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几个人,除了四个记者出去跑外采了,剩余的大部分人力都被借调过去布置港台的招商会场了。 沈棠本想熬到稿子审核通过,发布后再回去休息。 邮箱却沉寂了一上午,没有半点回音。 她刚刚调出聊天框准备私聊主编,下一秒,办公桌就被人敲了下。 沈棠抬眼,看到的是台长助理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沈棠,赵台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沈棠有点莫名其妙,她和台长赵志坤只在大会上见过几次,况且最近他应该在忙招商会的事情,如果是人力调遣的话,直接让人事那边过来通知她就行了。 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单独谈话。 沈棠敲响台长办公室的门,许复莉也坐在里面,一身明黄色职业套装,晃眼的不行。见她进来只是随意撇了眼,阴阳怪气道:“好大牌啊,等你等的咖啡都凉了。” 沈棠没心情扯皮,直接掠过她走到台长面前,问:“台长,您有事找我?” 下属公然不合,赵志坤咳嗽了一声,示意许复莉注意点,然后翻开文件和沈棠说。 “小沈啊,你今天交上来那篇关于连环车祸的稿子我看了,如实报道确实很重要,但是方式方法难免有些激进。” 沈棠愣了下,等了一上午没等到审核消息,原来是被主编呈到了台长这里。 她问:“是需要大改吗?” 赵志坤掩饰性地喝了口咖啡,“其实台里的意思是,你一个新人对于这种突发状况的报道难免没有经验,我跟你们主编商量了下,决定把这个专题交给许记者做,她年资比你高,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比较有经验。” 听到这里,沈棠也大概明白了台长话里的意思了。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赵志坤罕见地沉默住,沈棠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多了,只是站着,纯黑的眼眸沉静地看着他,背脊薄瘦挺直,好似永远也不会弯。 讲真,每年人力招进来的新人记者数不胜数,很少有人能让他记住,除非这个新人足够优秀亮眼。 沈棠就是这批新人里,最亮眼的那个。 但眼下这事说到底也不算特别大的事情,说出来除了会浇灭年轻人对工作热情外,还显得他有点过于捕风捉影。 倒是边上一直在玩手机的许复莉突然停住,主动替他开了这个口:“你知道这次车祸涉及到谁吗?闻洲集团闻家的长孙闻祈,闻洲集团可是我们台每年投资金额最多的金主爸爸,你马赛克打的再严实也没用。” 交通判定的结果出来了,闻祈方全责,影响很大,很有可能面临着被刑拘的风险。这件事的影响颇深,据说闻家的人已经出面了。 许复莉看向沈棠,啧了声,“台长也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闻家的人都不知道。”- 从台长办公室出来后,庄羡迎上来。 “棠棠老师,你也别太难过了。你专访时应该加了闻总的联系方式吧,要不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把这个项目抢回来!” 长睫轻敛,沈棠滑动联系人那栏,找到闻鹤之的聊天框。 为了这个专题报道她确实准备了很久,不想半途而废,落到别人手里。 毕竟在一整个团队熬夜努力的项目面前,她个人心里那点奇异的心思,根本算不上什么。 沈棠想明白后,细白长指在屏幕上飞速敲了一行字。 海棠:【什么时候回国呀?】 不过台里的招商会在这周末举行,届时闻洲集团作为港台历年最大的赞助商,没理由不到场。 有些事情还是当面问,当面解决比较好。 想到这里,沈棠又再次点进对话框,飞快的输入下一行字。 海棠:【这周末,我们港台的招商晚宴你会 来吗?】 海棠:【小猫探头jpg.】 沈棠发消息时,南半球的太阳已经落下,摩天大楼高耸入云,霞光如油画般铺满在城市的上空。 闻鹤之正好结束在澳洲的最后一场会议,司机已经将车开到楼下等候。 原本一周的行程,被压缩至短短三天,该处理的事情一件不少,搞得周越和分部一众高管叫苦不迭,而男人却依旧步履从容,就连身上的西服都未曾有半分褶皱。 精力无限,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高处。 男人单手抄起西服上车,周越关上车门后,深深松了口气,决定回国后马上就请假一天回家好好补个觉。 下一秒,放在公文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声。 他拿出来,小心递给闻鹤之。 “闻总,太太给您发了两条消息。” 闻鹤之接过来,未读消息很多,沈棠的聊天框在置顶。 此时正冒出两个红点。 长指轻点聊天框,看清后,眸底微暗。 “周越,帮我定一张最快飞伦敦的机票?” “啊?” 周越愣了一秒,闻总这疯狂执行魔鬼行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早点回国见太太吗? 怎么突然就要去伦敦了??? 不过作为一位优秀的总助,除了需要足够了解老板心思外,还需要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 他顿了下,犹豫着问:“是需要去伦敦分部吗?” 宾利平稳行驶在环海公路上,特制的玻璃窗缓缓上升,明暗光影间,映出男人轮廓深邃的侧脸。 闻鹤之长指轻摁灭手机屏幕,懒懒的笑了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不,是去取婚纱。”他说。 第49章 49“我一切都好,太太不必挂心。”…… 周六那天,港台一年一度的招商会正式举办。 台里格外重视,奈何活动承办方内部临时出了岔子,招商部人手不够,沈棠因为项目被抢正好闲下来,被临时拉过去接待。 她形象好,曾经主持过各大校园活动,换上招商部的送来的浅灰色职业套装往人堆里一站,个高条靓,惹眼的不行。 现场接待是个繁琐的活儿,今天活动到场的大多数是资方和广告代理商,沈棠顶着烈日站了一下午。 签到台旁那座“年度收视冠军”的水晶奖杯被擦得锃亮,现场气氛热火朝天。 邀请的企业执行手册里闻洲集团独占一整页,招商部为了不得罪最大的金主爸爸,还特地在手册背面标注了一应大小注意事项,然而一直到活动正式开场,最首端的那个席位依然空着。 沈棠收回视线,出了活动内场。 庄羡看到她眼底遮不住的鸦青,欲言又止,“棠棠老师,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联系了闻总还是会有转机的。” 沈棠一愣,随口回:“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不过庄羡倒是提醒她了。 昨天傍晚给闻鹤之发完那两条消息后,她就回去补觉了,浑浑噩噩做了一晚上的梦,今天忙了一天也没时间看手机,都不知道闻鹤之有没有回复。 她连忙掏出手机翻看未读消息,几秒后,指尖微顿—— W.【周越已经定了明天最早飞国内的机票。】 W.【另外,伦敦今日小雨,项目进展顺利,我一切都好,太太不必挂心。】 消息发出的时间是在凌晨。 沈棠长睫轻敛,伦敦到香港12个小时的飞程,闻鹤之人还未到,她竟然隔着屏幕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点开输入框,快速敲下一行字。 海棠:【路上注意安全。】 随着自媒体黄金时代的到来,各大电视台的收视率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今年港台为挽颓势,往上报了不少新颖的项目提案,各大项目负责人大展身手,会议开了将近五个小时,一直到天擦黑才结束。 稍作休息后,主办方又开始紧锣密鼓地推进晚宴。 Linda今年已经开始独立接项目了,穿着前些日子特地定制的晚礼裙,跟在吴琳身边跟几位广告商一一笑着打完招呼,才到签到台处找庄羡庆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姐们在提报会上大展身手,为节目拉到了三个赞助!” “Linda老师!你真是太厉害了!”庄羡语气里难掩羡慕,为她的高脚杯里续上香槟,“再接再厉,继续发挥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多拉几个赞助!” Linda笑着接过香槟杯,不断与过往宾客频频点头致意,视线来回寻梭,试图寻找下一个赞助商。 这种活动白天的会议只是开胃菜,晚宴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浮华名利场上的暗流涌动,总是在推杯换盏间交锋博弈。 好半晌,Linda才抽回神问:“诶,棠棠呢?” 庄羡旋即不服气地撇撇嘴,“棠棠老师项目被抢,被临时拉过去当迎宾了,今天顶着大太阳站了一整天,真是欺人太甚。” Linda眯了眯眼睛:“谁抢的?” “除了许台花还能有谁?处处拿资历压棠棠老师一头,台长也真是年纪大了,成天净听些不入流的风言风语。” 新闻讲的就是一个真实准确,要真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发个报道还考虑这担心那的,还叫什么新闻? 干脆叫做资本家的私人订制写真好了。 “不过好在棠棠老师已经联系上了闻总那边,不知道这事还有没有转机。”庄羡话锋一转。 Linda狐疑:“闻总跟闻祈不是一家的吗?再说了,他那样的忙人能管我们内部的这点小事吗?” “要不还是我努力再多拉几个投资,把许台花的栏目比下去,到时候再和台长谈判靠谱一些。” 这么想也是。 庄羡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加油,你今天美爆了!一定可以的!” 话音落下没几秒,Linda似乎就捕捉到了一只肥羊,端着酒杯拎起裙角就迎上去—— “高小姐,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真巧呀!” 高氏集团也是本次活动的赞助商之一,这种正规的商业洽谈高初宜向来不感兴趣,奈何家里老爹有拿手名菜竹笋炒肉丝,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跟着来。 她花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甩开那群老头子,准备去和柏熙革他们会合后,再一起找个时机偷偷溜走。 一路上几乎都是猫着身子贴着角落走,没成想,还是被人逮个正着。 “高小姐,你捂着肚子是不舒服吗?我扶您下去休息?”Linda贴心道。 高初宜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站直身子,抬眼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女人,发现并不认识后,又恢复了平常对外的那副高冷摸样。 “不用。” Linda理解地笑笑。 在会议开始前她早就将这次受邀参加的每一位广告商都简单了解了下,高家关系简单,独有两位千金。 大千金早早出了国,成为全球最年轻摘下赛车奖项大满贯的优秀女赛车手。而眼前的这位高小姐,则是刚留美归来高家小千金,虽然被高老爷子留下来当接班人培养,却因为年纪轻,玩心很重。 高初宜见她似乎没有硬拉着她做采访或者是谈项目的意思,心里的厌恶感散了些,小声警告:“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Linda点点头,很听话的样子。 高初宜抬脚就要往左边继续走,Linda却突然开口。 “高小姐。” 再次被叫住,高初宜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Linda微笑伸手示意:“宴会厅出口在您右边。” 高初宜有点尴尬,“那你带我去吧,路上顺便跟我介绍介绍你们这的环境,省的再被一些别的不长眼的人缠上来耽误我时间。” Linda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给自己机会,“您跟我来。” 高初宜虽然贪玩了些,但毕竟也是正儿八经商学院硕士毕业,投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听Linda介绍完项目后,觉得确实比较新颖,表示可以投资试试水。 双方达成友好协议后,高初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她:“你刚才说你也是港台的记者,那你认识沈棠吗?” Linda眼睛一亮,“认识,我们是好朋友。您也认识她?” 高初宜小声嘟囔了句“难怪。”,后又说:“一起吃过饭,不过既然你跟她是好朋友,那我就托你帮我一个忙。” Linda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摸样。 高初宜:“上次我不知道她和闻总之间的关系,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高初宜说的坦荡轻松,Linda听完,手上的香槟杯差点都没拿稳。 重新回到内场。 庄羡看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刚才看你还和高总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丧着个脸回来了?” “难道高总拒绝你了?” Linda摇摇头,“高总答应给我们栏目冠名了。” “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庄羡一脸不理解。 Linda听完高初宜那句话后,心里乱七八糟的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想。 甚至一旦代入这个猜想,从前那些不经意的巧合,似乎也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这边后,才小心凑到庄羡耳边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下一秒—— 庄羡:“什么?你说棠棠竟然出轨闻总???!!!” 她眼睛瞪的比铜铃还要大,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你他妈小声点啊!” Linda仓皇捂住庄羡的嘴巴,彻底隔绝声源,生怕捅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而此时的沈棠,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宴会刚刚开场,外面突然落雨,所有人都往大厅里撤,水晶灯将干净的地砖切割成晃眼的菱形光斑,高定礼裙拖曳着杂乱的脚步声。 红毯在檐廊里铺的很长,沈棠正单手持执行手册,将各位广告商们引至内场。 雨夜静谧却又透着混乱,就在主办方忙的最不可开交的时候,偏偏一辆通身漆黑的宾利稳稳停在会场门口。 车前挂着的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彰显着车的主人身份并不简单。 现场安保自动列成两队,清扫路面一切障碍后,才小心撑着伞上福身拉开车门。 细密的雨珠无声落在黑伞上,男人从容不迫下车,一身高定深色西服,勾勒出宽肩窄腰完美身形,明明是晚到,却看不出半分歉意。 反而是现场因为他的突然到临,而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闻洲集团近年来实力突飞猛进,版图已经从亚欧市场扩张到了南半球,而在港区经济逐渐颓靡的当下,没有一个人不想搭上闻家这艘快船。 不少人想要上前恭维搭讪,只是都尚未靠近,就被身边的助理挡了回去。 高定手工皮鞋平稳踩在红毯上,闻鹤之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内场时,就看到沈棠带着一个广告商落座。 女孩一身烟灰色职业套装走在人堆里,薄瘦的背脊挺得笔直,套装领口有些低,刚好露出两根蝴蝶状的漂亮锁骨。 送完人往回走的间隙,也不忘认真再看一眼手册,生怕弄错。 一股凉风吹过,闻鹤之这两天因为连轴长途飞程而积累的疲倦,似乎消散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心思,他不动声色跟在她的身后。 光影在深红地毯上重重叠叠,雨天地毯积了水变得湿滑,沈棠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一个没注意,踩着一滩积水,脚下一踉。 活动进出唯一的通道,她不想在这里出洋相,下意识去抓边上的立柱,却在下一秒,整个身体被人从正后方稳稳接住,扶正。 一股熟悉的檀香气味钻入鼻尖,混杂着冰冷雨水的潮湿气味,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腰间,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强势,却又充满稳稳的安心感。 沈棠长睫轻颤,抬头正对上闻鹤之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笑眼,深不可测。 他附身,打破安全距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太太,当心。” 第50章 50“太太邀请,我自然要来。”…… 不过也才三四日没见,这一眼却仿佛隔着半个春秋。 雨丝迷朦,男人低磁的声线擦过耳边,像一道电流轻轻掠过,撩的人耳尖发酥。 这里原本是宴会进出的唯一通道,此时不知为何被清空的不剩几个人。 细雨斜飘入廊庭,落在沈棠白瘦的指节上,她微微松开手,在男人留下的高定西服前襟留下一道暧昧抓痕,很是惹眼。 沈棠心脏微沉,站直身体。 她有事要请他帮忙,为了不显得太过功利,思来想去竟然挑了个最没新意的开场话术。 “你……怎么来了?” 不过细想这个问题也并不奇怪,港台招商活动的执行手册闻洲集团独占一整页,宴会首座的席位却一空一整天。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闻鹤之也会跟往年一样,让手下秘书代劳。 闻鹤之平直看着她,亮白的灯光镀上眼底韫浓的笑,他说—— “太太邀请,我自然要来。” 这话听的让人心惊。 沈棠呼吸微滞,刚想要说点什么,下一秒,台长就带着招商部负责人出来迎人,声势浩荡。 要说的话没说出口,沈棠垂下眼皮,规矩退到一旁。 距离被骤然拉远,一副格外避嫌的摸样。 闻鹤之拢了拢指尖残留的温度,眼底的笑散了七八分,只剩下点疏离的客套。 闻洲集团作为大湾区内注资港台最多的一家企业,台长和负责人生怕怠慢半分。 毕竟,这年头赞助拉的响,直接关乎到明年港台多个节目是否能顺利上线,也关系到最终落入他们口袋里利益的多少。 随着闻鹤之的到来,原本热闹的宴会厅短暂熄声后,又瞬间爆发出比原来更喧闹的声响。 无数记者和企业家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纷纷上前搭话。 而男人没拂赵志坤面子,让秘书拦住搭讪大军,只是闲散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剪裁合身的西服勾勒出完美的身形,侧脸利落分明,正漫不经心地受着这群人的恭维。 他仿佛生来,就该站在权利的最顶峰。 沈棠慢腾腾地收回视线,用签字笔在执行手册上,在受邀名单上有他名字的那栏里划上√。 人群拥挤,有两个女生另辟奇径,找到沈棠面前。 将她整个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后,突然弯起唇问:“你就是之前给闻先生做过专访的那个记者,沈棠?” 笔尖微顿,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沈棠点头后,警惕地问:“二位是?” 那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其中穿白色礼裙的女孩子性格比较爽朗,直接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喜欢闻先生很久了,想问你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 对方直勾勾盯着她,沈棠心中倏然划过一丝酸涩。 “抱歉,作为记者我不能擅自泄露闻先生的隐私。” 沈棠顿了顿,往人群最中央那个身影看去,补上下一句:“您可以直接问他要联系方式。” 那女生的笑容突然收住,冷哼了声:“不给就不给,拽什么拽。” 沈棠面上仍然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直至那两个女生走后,她才用执行手册捂住心口,任由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一直心烦意乱,不在状态。 按理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协议夫妻,不管闻鹤之是否真的有喜欢的人,又或是被多少人喜欢,好像都不关她的事。 原地平复了会儿,沈棠回到签到台找庄羡。 签到台离的不远,庄羡今天负责的是引导受邀企业家签到,活儿虽轻松,但无聊的很。 刚才Linda跟她说完关乎沈棠和闻鹤之的猜测,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就看到沈棠过来了。 而且脸色还很不好的样子。 难道是和闻总感情出问题了? 庄羡抿了抿唇,安慰道:“棠棠老师,闻总这事,你不必太自责。” 毕竟闻鹤之的身份和样貌在全港绝对够权威,身高189、八块腹肌、公狗腰,曾一度荣登全港女性最想睡排行榜top1。 但那又怎么样? 棠棠她只是犯了一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闻鹤之他当小三,难道就很光荣很理直气壮吗??? 沈棠不知道庄羡内心戏这么丰富,还以为她在说专题报道的事,“现在人太多了,等晚点宴会散场我再找个机会见他。” 庄羡一愣,“啊,那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啊?” 沈棠不解看着她,“打什么掩护?” “打……”庄羡突然理智回笼停住嘴边的话头,暧昧的笑了下,又怕沈棠起疑心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晚宴活动正式开始后,按理来说就没接待的什么事了,但没有通知也不能擅自走。 接到副主编打来电话的时候,沈棠正在签到处陪庄羡整理名册。 “沈棠,你现在有空的话过来1号厅这边帮个忙。” 沈棠没多想答应了,到了才发现,副主编口里的帮忙,不过是陪酒。 这种活动到最后,总是少不了推杯换盏,到底也是娱乐圈,钱权利益交杂下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阴密。 资方动则大几百万的广告投下来,总得听个响儿。 只是沈棠没想到,这种肮脏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手里有个项目,如果能拉到胡总的投资,我就去帮你跟台长争取一下把你的专题要回来。” 副主编半是诱惑,半是威胁,“人家胡总点名要你作陪,年轻人,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沈棠被推至酒桌边上,那个姓胡的投资商谢顶多年,头皮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锃光瓦亮,正是白天活动时,她接待的第一个客户。 “你叫沈棠?”胡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笑道:“之前在CKGP决赛夜上见过你,跟车采访时很美。” 长的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但有野心敢冒险会更让人有征服欲。 是以,不等沈棠回答,他便自顾自为她倒了一杯酒。 一时间,一整桌的目光焦点都聚在她身上。 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和光明正大的黏腻打量。 没等她反应,边上的副主编就推了她一把,“胡总亲自给你倒酒,还不快拿起来敬胡总一杯!” 这是在提醒她,要是把场面闹得太难看,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指尖轻蜷,沈棠实在躲不过去,只好拿起酒杯敬他一杯。 她酒量欠,两杯果酒就能见底,现下只想赶紧喝完赶紧走。 这杯酒喝的急,虽只是香槟不比白酒,可并不是全无度数,辛辣的液体直冲胃里,呛的她猛咳了一声。 薄瘦的肩膀因为呛咳而剧烈瑟缩着,白皙的脖颈微垂,这样的光景落在胡广眼里,像一柄易折的玉如意。 胡广并不轻易放人,将还剩大半的香槟酒瓶往边上一推,“沈记者光喝这个,我看不见诚意啊。” 紧接着他就直接开了瓶白的,给沈棠空下来的酒杯倒满。 这是存心要灌她酒了,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 边上的吴琳看不下去,瞪了副主编一眼,抬起酒杯就要替沈棠挡酒,“胡总,小姑娘今年刚毕业,酒量不好,我来陪您喝。” 胡广斜斜看了她一眼,并不买账,“跟我喝酒,你还不够格。” 现场气氛一片死寂。 吴琳好歹也是台里上一任收视率冠军,连台长都敢叫板的人物,人脉广到跟圈内不少大佬都有私交,就连不少冠名商都要给她三份薄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下她的面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胡总显然是对沈棠起了不正经的心思,借着喝酒把人灌醉的幌子罢了。 但偏偏,没有人敢出来反驳一句话。 沈棠眼眶发热,捏着酒杯的手几乎用力到指节发白,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既要顾及台里,不能把场面搞得太难看,但如果真的喝下这杯高度数的白酒,她根本无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气氛僵持不下。 就在沈棠要迫于压力,喝下那杯酒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着气音的轻笑。 “不知闻某,有没有资格敬胡总一杯酒?” 闻鹤之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她的身后,水晶灯投落的阴影高大绰约,刚好将沈棠虚虚笼罩住。 熟悉的檀香气味飘入鼻尖,真真切切无声地将她纳入羽翼下,保护。 看清楚来人后,在场所有人全部“哗啦”一下全部站了起来,数十张木凳摩擦地板发出参差不齐刺耳的声响。 胡广酒醒了七八分,脸上立马堆起讨好的笑:“闻总,我跟小姑娘开玩笑呢。就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让您敬我呀。” “是么?” 闻鹤之修长的手指轻轻夺过沈棠的酒杯,漫不经心捏在手里把玩着,根本看不出情绪。 胡广逢迎取巧,立马顺着话头往上爬,“我也没到您会在这,不是巧了嘛,让您撞上这事儿……真是有够丢人的,不过这姑娘我是真喜欢。” 闻鹤之面上笑纹很淡,薄薄镜片后的眼里却看不见半点笑意,骨骼分明的腕骨轻轻翻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杯白酒公然浇在了胡广光秃秃的头顶。 所有人都愕然,而男人只是慢条斯理地搁下酒杯,悠悠开口—— “不好意思,闻某比较记仇,不舍得任何人欺负我的妻子。” 50-60 第51章 51“直接做吧。” 深秋暴雨一到就开始降温,穿堂风吹进室内,引起一片瑟缩。 整个宴会厅雅雀无声,气氛降到冰点。 闻鹤之将搭在臂间的西服外套披在沈棠身上,末了又慢条斯理将她因拉扯间而掉落的几缕发丝拨至耳后,动作亲昵自然。 光明正大地护着。 胡广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像沈棠这样一眼惊艳还有个性的美女可遇不可求,他找人打听了许久才挑在今天下手,没想到点儿这么背,她竟然是闻鹤之的妻子。 一想到前途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完蛋,他肥胖的身体几乎是抖了三抖,顶着一头酒马上开始赔笑:“闻先生,我不知道沈小姐是您的妻子,实在是抱歉,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放了行不行?” 闻鹤之没理他,只是问沈棠:“要走吗?” 高脚杯里气泡破碎,水晶吊灯晃眼。 男人站在风口,身上黑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成熟性感,隐约可见皮肤下的血管青筋。 沈棠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外套,上面的檀香气味似乎有稳定人心的效果,这种局再留下来毫无意义,她主动牵住闻鹤之的手。 “走。” 闻鹤之是在众目睽睽下将沈棠带走的,后面的一应事物全权交给助理处理。 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胡广就这么被堂而皇之撂在原地,顶着一头白酒,被当众下了面子,却连追出去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两位高大的保镖带走,移交警署。 而拉皮条的副主编,则是劫后余生地惊出一头冷汗。 一直到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厅重新恢复喧嚣,港台的台长赵志坤才回过神,狠狠瞪了副主编一眼,然后小跑着出去送人。 却只吃到一嘴汽车尾气。 纯黑的宾利碾过湿漉漉的沥青,平稳开在雨夜里。 沈棠和闻鹤之并排坐在后座,淅 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只余下沉闷的寂静。 隐秘了很久的婚姻乍然公开,现场媒体众多,算是彻底摆到了阳光之下,往后涉及到的利益牵扯只会更多,也更难脱身。 沈棠不懂,不过是协议结婚而已,闻鹤之有必要为她做到这一步吗? 突然,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庄羡:【棠棠老师,你去哪里了?】 庄羡一直在外场帮忙打杂,对刚才宴会厅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看到招商部的同事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忙走掉,于是本能地担心沈棠。 窗外的建筑物无声倒退,手机屏幕是车内唯一的亮光,沈棠悄悄支眼看了眼闻鹤之。 男人经历了12小时的长途飞程,高挺的眉骨隐匿的阴影下,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沈棠捞起手机回复:【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庄羡;【外面雨好大,你没带伞别淋湿了。】 庄羡:【正好我爸今天来接我,你等一下,我把我的伞给你。】 沈棠谢绝她的好意,【谢谢,但是不必了。】 往日沈棠几乎都是有事直说,且很重视工作上的每一次机会,从来没有过提前走的情况发生,今天实在是异常。 她警惕地问:【该不会是闻总带你走了吧?】 沈棠不想瞒着庄羡,但隐婚一事她连自己这头都没整理好,也不知道怎么跟庄羡解释。 只是短短几秒的停顿,落在了庄羡的眼里却成了被迫于资本的为难。 仇富的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这些万恶的资本家,一边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字,为沈棠打抱不平。 庄羡:【闻总是不是强迫你了?】 庄羡:【本来还以为闻鹤之会和其他油腻的资本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棠棠老师你不必为了项目委身于他,大不了我们不干了!】 庄羡:【他妈的越想越气!他知不知道他是小三啊!长得帅,有钱就可以肆无忌惮破坏别人的感情吗???】 一连串消息弹出来,沈棠指尖微顿,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复。 刚巧车子转弯,沈棠冷不丁地感觉后背一凉。 一转头才发现,黑暗里,闻鹤之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似乎已经看到了屏幕上的字,正暗沉沉地盯着她。 男人的语气似笑非笑,“小三?”- 另一头的庄羡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惹下大祸。 见沈棠长时间没有回复,还准备回更衣室拿上雨伞追出去,正好碰到送客户出来的Linda。 “跑这么急干什么?” 像这种大型宴会,对工作人员的要求都很高,即便是再忙也不允许奔跑,以免让人误会发生了事故而引发混乱。 庄羡面色着急,“沈棠被闻总带走了,我出去追,她是我的老师,我不能看着她被资本强迫而无动于衷啊!” Linda一把将她拽住,“什么强迫,人家已经结婚了。” 庄羡有点不明所以,“你不是说……” Linda:“棠棠低调,不想搞特殊。是我们误会了。” “啪嗒”一声,庄羡手里的雨伞掉落在地上。 “完了,我刚才还棠棠发消息骂闻总是小三来着,你说他要是看到了该不会生气吧?”- 雨越下越大,宾利车通身漆黑,远光灯刺眼的白光划破黑夜。 车子并没有开回深水湾,而是就近停在了闻悦旗下的一家酒店。 闻鹤之在这里有一个单独的顶层套房,用作倒时差疲累后的短暂休息,只是后来结了婚,就不常来了。 走廊里灯带昏暗,红底手工皮鞋和高跟鞋一前一后踩上柔软的地毯,没半点声响。 男人一只手强势地牵着沈棠,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输入密码,开门。 男人掌心很烫,沈棠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几乎是门关上的瞬间,闻鹤之摘掉金丝眼镜吻下来—— 招呼都不打一声,细细密密的吻就如同狂风暴雨般,将唇齿间的空气全部掠夺。 沈棠缺氧到腿软,下意识咬了他一口,“闻鹤之!” 她的力道很重,很快血锈味就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屋子里没开灯,沈棠看不见他的眼睛里暗藏的浓郁疯狂与掠夺,只感觉到男人的手指正轻轻慢慢划过她的脸颊,然后掐住她的下颌,宛如地狱修罗般幽幽开口。 “太太,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庄羡有一句话真是说对了,闻鹤之就是个反差极大的斯文败类。 此刻手指明明是强制掐住沈棠下颌的,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的骨骼碾碎,另外一只宽厚手掌却平平稳稳地垫在她的后脑,隔挡住坚硬冰凉的门板。 这种极致反差的矛盾感,让沈棠感觉到割裂。 在黑暗里,她直视闻鹤之的眼睛,“解不解释有那么重要吗?你当初选我当闻太太,不也是逢场作戏?” 既然一开始说好了协议结婚,那她就安安静静做一根提线木偶,与他互不相干,也不必惹出感情以免不好收场。 可为什么他总是要给她一种,他很在乎她的错觉? 这几日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沈棠眼眶发热,一滴滚烫的泪在黑夜里落了下来,无声滴在闻鹤之的手指上。 很灼人。 沈棠察觉自己的失态,别开脸,任由沉默在黑暗里发酵。 “重要。” 闻鹤之的声线低醇暗哑,食指轻揉地擦掉她眼角的泪。 “弄疼你,我很抱歉,”他认真地说:“可是沈棠,逢场作戏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道柏熙革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娶你并非一时兴起,也从未有过第二选项。” 没有人知道,他对她的念起的到底有多早,多偏执疯狂。 他几乎是看着沈棠一点点长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看着她从一个乖巧清丽的小女孩蜕变成温婉沉静的女人,即便是回国后最阴暗不易的那五年,他也依旧可以保持每月一次地飞到她的学校去看她。 闻老爷子联姻一念起的突然,在他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回港,却看到闻祈亲昵地将手搭在沈棠的肩上。 他几乎嫉妒的快要疯掉。 而眼下,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在自己面前。 咫尺之间,呼吸交缠。 “至于我的过去,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闻鹤之的理智已经绷到极限,他愿意将一切都在她面前剖白,只要她愿意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漫长无边的沉默。 闻鹤之轻笑了声,不似从前春风般温雅和煦,幽冷的甚至有点渗人。 沈棠下意识想逃,试图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指尖几乎用力到泛白,却发现她那点力道,真的抵不过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更何况,闻鹤之还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他不过轻轻用力,沈棠整个人就从门边跌落他结实坚硬的怀里,然后轻松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闻悦连锁五星酒店背靠闻洲集团,财力雄厚,最顶端套房的床垫,向来用的都是最好的进口材料制成。 一阵天旋地转后,无边柔软像云朵一样,包裹住沈棠的身体。 “你……你想干什么?” 她被摔得有点懵,伸长手指摁开床头灯。 昏柔光线下,闻鹤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 他甚至连衬衣都没乱,依旧是一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摸样。 然而下一秒,斯文儒雅的正人君子却单手解开领带,反绑住她的双手。 “你松开……” “看来,太太不太想听。” 男人抬手关掉床头灯,沉哑着落下命令—— “那就直接做吧。” 第52章 52“这里,还舒服吗?” 维多利亚港湾的轮渡雾笛声遥遥传来,顶层套房无论是采光还是视野都极佳。 男人平静地褪去袖扣、腕表、衬衫。 平日里被西服严实包裹的身材在朦胧夜色里彻底展露出来,1 89的身高,宽肩窄腰,肌理线条完美流畅,性感地向更深处收窄。 雨点打落窗台,墙壁上的挂钟缓慢转动的同时,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宛如宣判着死亡的倒计时。 沈棠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曾经在专卖店亲自选中的藏青色领带,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姿态束缚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薄红色的痕迹。 她像个无处可逃的困兽。 对于未知的恐惧,只能依靠着绷紧的脚尖一寸寸,小幅度地往后挪动。 闻鹤之这个疯子。 她真的有点怕了,想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然而下一秒,细瘦的脚腕却被男人轻而易举捉住。 “太太,是在害怕吗?” 他的声音依旧是磁性温和的,手掌却强势将沈棠闭拢的双腿/掰开,挤/进长腿。 她被禁锢在被闻鹤之绝对掌控的领域,吻住嘴唇。 不允许她闭腿,也不给她任何可以回话的机会。 男人的手指从踝骨一路勾到腰窝,引起后脊的一片酥麻,再穿过薄软衬衫,踏足那处隐秘的雪山。 没有光源的情况下,身体每一处毛孔的感知力都到达顶峰。 雾蒙蒙的眼睫轻颤,沈棠感觉到羞耻感,“闻鹤之你混蛋……唔……” 没有任何预兆的,男人的手指穿过那处从未有人问津过的命门。 “太太不是说,我是个好人。” 过去的坦然历历在目,沈棠现在觉得自己真是识人不清,竟然对这头恶劣的狼交付真心。 “这里,喜欢吗?”男人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 “不喜欢,你别……” 沈棠被勾的腰窝一软,酥麻感像电流击过,遍布四肢百骸。 “说谎。” 指节轻勾,闻鹤之平静地说。 沈棠灵魂几乎被刺穿。 男人的指甲圆润整齐,手指修长有力,但也许是从小练过钢琴和马术的缘故,指腹边缘有轻微薄茧,致命磨人。 浅浅水.声潮湿粘腻,似乎是对他最有力的回应。 “太太明明很喜欢。”闻鹤之胜券在握。 她看不清闻鹤之眼底的无边暗色。 只感觉男人不疾不徐,细致的宛如翻阅一本珍爱的书,全方位主导着她的身体和意志。 不过几分钟,便溃不成军。 大脑严重缺氧,像条失水的鱼,沈棠着唇瓣呼吸。 “乖孩子。” 男人冰凉的唇压在耳侧,低哑声线诱惑勾人:“还需要吗?” 中途戛然而止,的确是个折磨人的好手段。 又像是逗小猫一样,循循善诱,漫不经心。 夜色就是块模糊的遮羞布,当沈棠反应过来时,已经生涩缓慢地主动靠近。 这场难捱的拉扯游戏,她已然败落下风。 沈棠闭了闭眼,终究是男色撩人,她不想再做过多探究。 就当做夫妻之间正常履行义务吧。 闻鹤之似乎透过黑暗,看穿她的侥幸心理,空出一只手,虎口强势掰过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 “睁眼。” “看着我。” 任由潮.水打湿西裤,他不仅不给,还试图打碎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手指掐的下颌有点疼,沈棠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沁出泪珠,很委屈又不得不被迫顺从地去看他。 黑暗里,男人似乎低低说了声脏话。 往日温雅有礼的形象彻底崩碎,沈棠几乎要捂住耳朵。 手指却被他带着一路向下,男人亲了下她滚烫通红的耳垂,“帮我,把他放出来,好不好?” 清脆的拉链声响连带着大脑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裂,一切都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天气预报预警,台风即将过境,狂风骤雨如世界末日般猛烈。 坚.硬滚.烫,经络分明,柔软的手一圈都握不住的程度。 她忽然有种预感,明天一整天可能都下不了床。 沈棠中途退缩:“停……停一下。” 她努力重新找回点理智,试图跟他打商量,“你刚刚说什么你的过去,现在我还挺想听的,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软糯的声线,听起来像撒娇。 “可惜已经晚了,太太。”闻鹤之轻笑一声,语气颇有点遗憾的意味。 有塑料袋被撕破,上面XL的尺码看的沈棠心惊肉跳,闻鹤之随意找了个枕头,垫在她的腰下。 …… ………… “轰隆”一声,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暴雨轰然而至。 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将她缓缓淹没,汹涌主宰着命运,她只能在窒息中浑身颤栗,却不知道要被海浪推向何方。 她想要奋力呼救但根本无法动弹。 “乖孩子。” “做得很好。” 男人的声音似乎从虚空中传来,带着致命缱绻,和奖励性的亲吻。 让人上瘾。 这一刻,所有的偏见误解不愉快统统消散。 至于闻鹤之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及沈棠喜不喜欢闻鹤之,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要及时享乐。 或者,再用力点,在这一片深海中稳稳抱住他。 雨水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天边乍现一抹白光,眼前的世界变得虚虚实实,难以掌控。 女孩乌黑长发海藻般铺散在枕上,雨夜模糊光影穿过玻璃窗,为她周身镀上一层圣洁的淡色光晕。 像是被拉入凡间的神明,染上欲.情是非。 闻鹤之眼眸暗沉,信徒般虔诚吻在神明眼角。 他终于将这轮惦记了15年,本就该属于他的月光,彻底占为私有。 15年前,港区曾经发生过一场轰动全国的绑架案。 闻洲集团董事长妻子离世,幼子被绑,全国警方配合搜救。 闻老爷子早年从徽州前往港区打拼,白手起家,从帮派最小的马仔开始做起,一直到娶了老帮主女儿,才坐到帮派老大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港区远没有现在的安宁太平,帮派想要变强,就必须要扩张,也就涉及到地盘抢夺,一路上得罪了不少人。 仇家奈何不了闻老爷子,就绑架了老帮主的女儿,远渡出国,凌.虐.致死。 闻老爷子痛失所爱,恍然悔悟后金盆洗手,创立产业。 生意场上的伙伴开始给他介绍各色美女,而他以为亡妻守戒为由,统统拒绝。 直到那年黎秋获得港姐冠军,红遍两岸三地。 一张酷似白月光的脸,让闻老爷子沉寂了多年的心开始跳动,不仅放下身段主动制造偶遇,还在节目访谈上公然表白,各种砸钱砸投资只为捧她。 年轻的小姑娘没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世面,以为遇到了真爱,抛弃一切嫁给他,生下了闻鹤之。 12岁前,闻鹤之是港区闻家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九少爷,一出生就享受着全球最顶尖的精英教育,自小展露出来的绝佳商业天赋,更让他受到闻老爷子的喜爱。 曾扬言,要把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过分的重视反而引起仇家的觊觎。 在一个很平常的夏天傍晚,他上完钢琴课,照例钻进司机叔叔的车里,开往的却不是位于太平山顶的醒春园。 当熟悉的平坦路变得崎岖陌生,小闻鹤之从书本中抬起眼,礼貌地询问司机叔叔是不是开错地方了,并表示可以指路。 回复他的却是一闷棍,巨大的力量击中脖颈大动脉,造成短暂失血性晕厥。 再醒来时,已经置身轮渡,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笑着告诉他,要拿他跟父亲换取三千万美金,不许报警,否则就直接撕票。 而电话那头的父亲,只是淡淡地回复:“会报警的。” 一句话,将曾经的父慈子孝残忍撕碎。 也是很久之后闻鹤之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闻老爷子用来捆住黎秋的一个工具。 黎秋因救他急火攻心去世,闻鹤之对于闻老爷子也就没有了价值。 而那通短短不到十秒的电话,成了他从天堂跌入地狱的通行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拿不到钱反被威胁,暴怒地想要撕票,但又产生了更恶劣的想法。 他要把闻鹤之买到缅北,然后录下被虐待的视频,让闻老爷子这辈子,永远永远也找不到他的亲骨肉。 轮船需要经过南海,穿过马六甲海峡,前往孟加拉湾。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闻鹤之选择跳海,与其被卖入园区生不如死,不如赌一把或许能博一线生机。 海上的夜冰冷刺骨,腥咸的海水倒灌进嘴里,受伤的左腿几乎没有意识。无数次意识逐渐迷离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咬破舌尖,靠这刺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 终有一天,他会完好地站回父亲面前。 好好地问一问他,曾经的一切是否真的只是逢场作戏,放弃自己的那一刻是否有过一秒钟的犹疑。 最终闻鹤之赌成功了,在海上漂泊三天后,他被出海的渔民发现,送至南市孤儿院。 一座交通闭塞的小城里,一家无人问津的孤儿院。 受伤的腿被打好石膏,安置在轮椅上,连上厕所都成问题。 短短不到十天,少年从天之骄子跌落地狱,一身傲气被磨灭干净,剩的只有满腔的怨恨和执念。 孤儿院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他整日阴郁坐在轮椅上,并不与老师同学交流,也早就被同年纪的小孩子列入讨厌且可欺负的名单。 起初只是些简单的恶作剧,他懒得计较,但后来逐渐演变成言语辱骂,甚至抢走他脖子上母亲唯一留给他的观音吊坠。 “还给我。”小闻鹤之坐在轮椅上,阴恻恻开口。 “略略略——” “小瘸子,想要就自己来拿呀!” 为首的高壮男孩一边朝他做鬼脸羞辱,一边细细打量着观音吊坠,无论是成色还是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新奇极了,想占为己有。 阴郁夜色里,小闻鹤之额角的青筋隐起,眼尾也是一片猩红,恨不得用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着撕碎。 要是在平常,他甚至都不用多说,只需要一个眼神,手下的人就会自动处理掉这些不长眼的混球。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蜗居在轮椅上,拖着裤管下沉重的石膏,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像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老师来啦——” 清脆童声恰如乌云消散,皓月当空。 怕老师是人之常情,所有作恶的男孩全部慌乱而逃,就连那枚观音吊坠也被丢在了尘土里。 小闻鹤之努力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去够那枚吊坠。却被一只瘦小的手抢先一步捡起来—— 这里的弱肉强食,父亲伪善,母亲离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闻鹤之已经学会用最坏的心思揣测别人的用意。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女孩。 个头不算高,扎着麻花辫,至多不过五岁,穿着一件明显陈旧宽大不合身的白色裙,胳膊两边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干瘦,一阵风吹过,袖管激起空荡荡的波。 孤儿院孩子多,管理人员却不多,再加上物资有限,大多数孩子其实生活的并没有那么好,甚至连基本的个人生理卫生都成问题。 眼前的小姑娘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衬的童趣天真。 在闻鹤之打量小姑娘的同时,她也同样打量着他。 似乎对眼前这个大家眼里不好相与的人,充满了好奇心。 一双天真水汪汪的眼睛看到他轮椅的那一刻,似乎从那一刻有悲伤一瞬而过。 闻鹤之并不在意这一瞬间的动容,或者说他自从腿伤后,拒绝一切人靠近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神。 “老师呢?”他只是平静无波地问。 “老师没来,”小姑娘揪着裙摆,似乎在擦拭着什么东西,月光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闻鹤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有些残忍的意味:“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他阴暗冷漠。 当然,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示好。 “可是不撒谎,你的东西就要被抢走了呀。” 轮椅窄窄的扶手上,递过来一枚吊坠,被擦得干干净净。 闻鹤之视线轻顿了下,和玉佩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颗水果糖。 包装纸皱巴巴的,似乎被捏在手心珍藏了很久。 “哥哥,不要不开心。” “我请你吃糖。”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澈见底,唇边绽起的淡淡笑窝,似月光下无声绽放的海棠。 只有闻鹤之注意到,她快速背至身后的小手,正微微颤抖。 明明都已经自顾不暇,却还要大着胆子撒谎、靠近和他搭话。 闻鹤之眼眸微沉,“过来。” 小姑娘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靠的更近。 晚风将她脸颊侧边的碎发微微卷起,扫过闻鹤之的手腕,很痒。 干净的食指拆开塑料壳,他将那颗一看就很甜的水腻腻糖果塞进女孩嘴里,平静落下: “我不爱吃甜的。” 第53章 53“这是分心的惩罚。” 可能现在的闻鹤之依旧不爱吃糖。 但那天之后,俩人之间似乎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约定。 每晚八点,下了晚课后小姑娘都会带点东西来看看他。 有时是临期的半块饼干,有时是表现优越从老师那赢来的糖果,小姑娘蹲在四下无人的窄小走廊,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向他分享这一天的乐趣见闻。 闻鹤之总是话不多,钉入八根钢钉的左腿,和细密骨骼在钢钉钻孔处不断生长所带来的剧烈生长痛,已经足够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 南市偏远贫穷,孤儿院孩子们每日晨起、就寝、以及上课的铃声,都来自一盏生了锈的老式铁钟。 值班老师拉着绳摆,敲出抑扬顿挫“叮叮当当”的声响,像山间一隙清泉,穿透过月光。 这是在提醒小孩们就寝的铃声。 沈棠必须要在十分钟内赶回女生宿舍,躺到床上,闭好眼睛,接受值班老师的睡前检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小姑娘颇有仪式感地为石膏上的画好的蝴蝶添上最后一笔,嘴里念念有词: “咕噜咕噜毛,痛痛飞走啦——” 女孩浓密的长睫轻敛,落下大簇阴影。不过是信基督教的院长随口一说的笑谈,她却听的认真,每日一遍的祷告,从未有过偷懒。 好像只要足够虔诚,他的腿就会好。 闻鹤之敛下眸,看着依旧不能动弹的左腿厚重石膏上,画满歪歪扭扭的幼稚涂鸦,并不动声色。 海棠花一落,南市就升温,迎来漫长苦闷的无尽夏。 闻鹤之寂静的像一潭死水的日子,也因为沈棠的加入,变得生动了起来。 而她的祷告也似乎真的奏效。 石膏拆掉那天,医生盯着左腿新拍出来的片子,笑着说骨头长的很好,后续只要做好康复训练,就可以丢掉轮椅和拐杖。 复诊结束,院长阿姨要去政府办事,带着闻鹤之不太方便,便交给医院外边开小卖部的亲戚看管。 老板是个有点微胖的中年男人,见这孩子长的挺好看,却小小年纪一副老沉模样,没忍住逗逗他:“小朋友,你是喜欢玩具枪,还是小飞机?” 闻鹤之没吭声,只是停留在店门口柜台上最醒目的一桶桶真之棒棒糖前。 老板看穿了他的心思,“喜欢这个?” 闻鹤之点点头,随后问老板有没有全是水蜜桃味的,他想拿一桶。 老板:“这一桶里面有好几种口味,可以换着吃。” 真之棒里面总共有108根,口味各式各样混搭,足够新奇,常让来买的小孩挑花眼。 闻鹤之却只是说:“我只要水蜜桃味的。” “全是水蜜桃味的没有,除非你把水蜜桃味的一个一个挑出来。”老板很少见这么固执的孩子,也没真想做他生意,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执着,竟然真的坐着轮椅,安安静静在一众色彩各异的真之棒里挑了一下午。 一直到夕阳落下,院长回来接人,他终于凑齐108根水蜜桃味道的棒棒糖。 总共三十四块八。 在那个年代是笔不小的数 额。 老板笑着摇头问他是不是小小年纪搞早恋那套,要买糖送给小女朋友? 院长阿姨一边让他闭嘴别教坏孩子,一边咬着牙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闻鹤之却拒绝了,摘下身上仅剩下的最后一块玉坠当做抵押。 尽管知道价不对等。 但这是他当下能送给沈棠最好的礼物,希望她能喜欢。 回去的路上,闻鹤之设想过好几种沈棠看到一堆水蜜桃味棒棒糖的反应,会不会开心的眯起眼睛,露出嘴角两个圆圆的小梨涡。 夜幕降临,孤儿院选址远离闹市,周围只有两三户人家,老人搬着躺椅在门口大树下纳凉,豆点般的灯光次第亮起来。 闻鹤之抱着那一桶水蜜桃味道的真之棒,见到了沈棠。她也确实是笑着的,露出嘴角两个圆圆的小梨涡。 只不过,是对着别人笑的。 那个男孩是孤儿院最新收的,父母双亡,因为地震掉下来的横梁失去了双腿,坐在轮椅上,和他当时一样阴郁不说话。 月光下,小姑娘递给男孩一颗糖,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们很快熟悉起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讲笑话,讲的都是曾经她讲给闻鹤之的趣事。 笑声似银铃般悦耳,丝毫未曾察觉,一米之隔的正后方,闻鹤之正抱着一桶真之棒,目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姑娘似乎感觉背后一冷,发现了闻鹤之,但也只是愣了下,便开心地招手叫他一起加入。 她将男孩介绍给闻鹤之:“哥哥,这是班里来的新同学王焕,老师说我作为班长,应该多带他一起玩儿。” 女孩笑起来近乎残忍的天真,刺穿了闻鹤之的所有阴暗嫉妒。 腿骨的疼死灰复燃,席卷到每一根神经上跳跃。 她像是在告诉他,那些他以为独一无二的陪伴,真挚美好的希望,其实只不过是幻想、是泡影、是她作为优秀学生帮老师分担的任务而已。 真恨啊。 恨到滋生出更卑劣的想法,想要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全然摧毁、绑在身边、彻底占有、她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身体全然相拥,负.距离感受彼此温度。 暴风雨似乎要有更猛的趋势。 水雾气爬上玻璃窗,潮湿粘腻,淡淡的檀木香火气混杂着甜果香,满室氤氲。 视觉和行动力被双重剥夺的情况下,感知力总是异常敏锐,沈棠突然想起来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信佛吗?” 闻鹤之身上总是萦着股淡淡的檀木香火气,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棠就觉得这人应当信佛,所以自动为他代入温雅绅士的印象。 直至今日才发现,全然错误。 男人的回答很简短:“不信。” “……嗯?” 意料之外的答案,沈棠很想问问他,如果不信佛,身上怎么会沾染这么重的香火味。 但下一秒,绷直的背脊猛地一颤。 男人沉哑提醒:“太太,分心了。” “需要接受惩罚。” 注意力瞬间被抢回,沈棠眼眶瞬间湿润。 她做错什么了?要被这么对待。 不甘心被捉弄,于是,沈棠回敬般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 这一下算报复,力度不轻,明天肯定是会留下印子的。 其实沈棠咬完就有点后悔了,今夜的闻鹤之疯的可怕,她不应该再去惹他。 但心中某个角落,竟然又开始暗暗期待起闻鹤之会有什么样的的反应。 他会生气吗? 明天会顶着这个牙印去上班吗? 但没想到的是,闻鹤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问:“太太,这是在标记自己的所属地吗?” 沈棠一愣,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层的。 “我又不是狗,为什么要标记领地?” 话音落地,有三秒钟的寂静。 男人眸底的笑收住,闪过一丝她看不懂情绪,但很快化为更深沉的暗涌,快到沈棠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闻鹤之盯着她,像是黑暗中盯着猎物的蛇,慢条斯理地咬了下,“哦,那看来我是。” 沈棠:“?” 之后的时间,闻鹤之一直身体力行地向她践行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风雨短暂停歇。 事实证明,资本家剥削起人来毫不手软。 沈棠像是不眠不休加了两天两夜的班,腰酸腿软直接跪倒在床边。 地毯柔软厚实,倒也没真摔疼,手指却在刚才险些坠落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什么东西当作依靠。 等她反应过来时,掌心里的突兀像是复活般在她手中跳跃。 “看来太太对我刚才的表现,不太满意。” 她对上了男人眼底克制的暗.欲,声带像是生了锈的旧发条,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像现在说什么,理由都不足够让人信服。 走神的间隙,男人有力的臂膀穿过膝弯,将她从柔软地毯上腾空抱起,绝对的身高差,轻松的像抱小孩一样。 安安稳稳,异军突.起。 “……你别……” 沈棠惊呼一声,是从未到过的高度,酸胀感袭上尾椎,酥酥麻麻。 明天还要上班。 虽然项目被许复莉抢了,但调查和后续一应事项她得亲自跟。 沈棠撑手试图推开男人,“我想去洗澡。” “好,我抱你过去。” 男人很体贴,迈着长腿,往浴室走去。 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套房大的几乎可以养一匹马,床和浴室的距离像是有一公里那样漫长。 双脚悬空,不可控的身高差和走路时颠簸剧烈失重感,让沈棠好几次险些滑落。 又因为实在是害怕摔下来,不得不双手抱紧他。 一步一步。 分不清是故意,还是纯折磨。 “沈棠,你在发抖。”闻鹤之平静地陈述。 沈棠已经很难再分心去回答他了。 这一夜,暴雨倾盆,蚀.骨.焚.身。 水汽氤氲的浴缸里、全身镜前、又或者是洗手台上。 抛弃一切理智。 一直到凌晨四点,天光乍亮,暴雨停歇。 沈棠累的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任由男人将自己抱到浴室里,水雾气伴随着花洒从中间冒出,像是走入迷雾。 “窸窸窣窣”从身上缓缓流过,像催眠曲。 男人冲洗时细致体贴,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心脏像是被敲打成了一块柔软的糯米团,沈棠竟然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冲洗完毕,拿来浴巾将人裹住,安安稳稳抱着放到床上。 躬身拉开床边柜,闻鹤之拿出放了很久的浅绿色丝绒礼盒,打开。 里面躺着的,是他当年当在南市的那枚观音玉坠。 闻鹤之低眸,修长手指扯开绳扣,亲自沈棠系上。 玻璃种的千手玉观音,可以保平安。 也同样有市无价。 兜兜转转,历经多少个春秋,这份迟来的礼物终于亲手送至她手上。 希望她会喜欢。 第54章 54怎么又亲? 强对流天气席卷港岛。 大雨下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停了之后又开始刮劲风,吹得公路旁的小树七倒八歪。 沈棠这一觉睡的却极沉,始终感觉身体被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包裹着,像是漂泊已久的鸟,落在一座安全可靠的岛。 她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噩梦。 醒来时,床边还点着熟悉的安神香,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传来电动胡须刀使用时低 低的“嗡嗡嗡”声响。 满地凌乱被撕碎的衣服,被窝里残留着男人熟悉的温度,以及酸痛的腰窝,都在彰示着昨晚的疯狂。 啊啊啊啊! 她竟然把闻鹤之给睡了?!! 沈棠思绪凌乱地坐在床头,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直接跑的话,她能有胜算有几分? 房间内细微的声响引起了男人的注意,浴室里水声戛然而止。 隔着半面透明玻璃门,闻鹤之转过身来,一双幽沉黑眸匿在金丝眼镜后,平静地注视她。 不同于在床上的情动模样,穿上西服后的闻鹤之一丝不苟,温雅斯文中却透着一股让人忍不住低头的矜贵压迫感。 仅仅是被这样看着,沈棠都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剥光了一样,更遑论想逃跑的那点小心思。 “太太,干净的衣物在你左手边柜子上。”闻鹤之平声提醒。 “哦……” 被猛地一提醒,沈棠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穿衣服,耳根泛起一片尴尬的红。 在男人的注视下,她的手指有点发抖,一边拥着被子挡住胸前,一边伸手迅速勾到衣物。 “那个……你转过去可以吗?” 她的心态还不足够强大到,能面不改色地在一个成年男子面前穿完所有衣服。 不过只有几秒的停顿,沈棠却仿佛从闻鹤之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一行字:哦,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昨晚的疯狂画面。 再一想到昨晚就这么光.溜溜地被他抱着睡了一夜,几乎每一处都相贴,沈棠耳根的红直接蔓延到脸颊。 就在她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闻鹤之绅士地转过了身。 隔得不远不近,但僵持的场面总算得到缓解,沈棠略松一口气,迅速捞起衣服往身上套。 从成套白色蕾丝.内.衣到针织开衫、裙子,从内到外,尺码无一不合身。 沈棠不敢多想,只盼着赶紧穿好衣服,逃离事发现场。 但似乎人一着急就总是容易出错,裙子背面拉链上拉时没注意,卷入几缕长发,猛地一扯,疼的头皮发麻。 沈棠微不可查地轻“嘶”了一声。 安静的室内,闻鹤之背着身,却正对着玻璃门。 光影绰约,隐隐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影,浅绿色冰丝长裙布料柔软贴身,细腰长腿,白瓷般的颈子轻垂,是未着粉黛的素净美。 “需要帮忙吗?”闻鹤之开口才发觉嗓音竟然变得暗哑。 沈棠心一惊,刚想很硬气地说不需要。 但男人的问句不过只是简单打声招呼而已,下一秒修长的手指就绕过脊背,勾住了那几缕秀发。 闻鹤之这双手,练过马术、弹过钢琴,也签署过千万级重要收购文件,没想到处理起这样的小事来,力道竟然也把握的恰如其分。 卡在拉链中的发丝很快被解救出来,没让她多损失一根头发。男人甚至还帮她拉好拉链后,还贴心地整理了一下慌乱中被扯松的吊坠。 细心温柔,处处妥帖。 沈棠心脏柔软的像是一团棉花,勉勉强强站稳,穿好鞋子,走到镜子前机械地打开遮瑕遮脖子上的吻痕,半晌后才想起来问他:“这是什么?” 松松挂在颈间的吊坠,品相一看就价值不菲。 闻鹤之:“出差带回来的小物件,送给你。” 沈棠愣了下,刚才还漂浮在半空中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之前Linda偶尔跟她吐槽过她那个活好时间不多的床伴,每次欢好过后,都会大方送她贵重的奢侈品当做补偿。 风月相关他都给,却唯独不牵扯感情。 沈棠看着脖子上的吊坠,不太明白这算不算是闻鹤之的补偿。 如果她收下了礼物,两人的关系就回归从前,权当昨晚是个意外? 瘦白手指探到边上的包里,捣鼓了几秒钟摸出来几张纸币,沈棠双手递上。 “我身上带的不多,就三百块,您……笑纳。” 这话一半是赌气,一半是试探。 房间里近乎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闻鹤之金丝眼镜后锐利的目光扫过几张薄薄的钞票,定在她脸上,语气里的情绪意味不明“这算嫖.资吗?” 那得看他怎么想。 沈棠斟酌了下用句,试探性地说:“你要是喜欢文雅一点,也可以说是……回礼?” 说完后,沈棠感觉周边气温猛然骤降八度,危险到她几乎下意识想跑。 闻鹤之长腿一迈,高大的身影堵住浴室里唯一一道门。 沈棠彻底玩脱,整个人被强势地压在玻璃镜子前,冰凉的触感从脊背直接窜上后脑,属于闻鹤之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我送你礼物,从来不是盼你回礼。”闻鹤之说。 因为身高差,沈棠只能呜咽着被迫仰头,接受男人攻城略池般的吻。 他的手指抚上沈棠纤长的脖颈,唇贴着唇,全方位掌控她的呼吸,“但若是太太想撇清关系,我不介意做的更过分一点。”- 八点整,纯黑色调的连号宾利准时停在楼下。 沈棠招惹过了头,体力不支,裙摆也被弄脏,被闻鹤之抱着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回港台的路上,路况很好,司机开车的速度逐渐平缓下来。 空调暖风徐徐吹着,沈棠全程偏头看向窗外,昏昏欲睡。 宽大的裙摆下突然伸进来一只手掌,宽大干燥温热,抓住她纤细的小腿。 沈棠眼皮一跳,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看向前排,却发现隔板早已经升起,司机在前面开车什么都看不见。 闻鹤之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一副衣冠楚楚的摸样,正在一丝不苟地翻阅一份文件,也并未往她这边看来。 只是将宽大的手掌藏在她的裙摆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她揉着酸软的小腿。 昨天台里招商会,沈棠穿高跟鞋在太阳底下站了一天,晚上又因为站不稳摔了一次,酸软得很,后半夜基本都是靠闻鹤之抱着的。 男人按的力度很合适,沈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逐渐减速,没去以往接送沈棠的后门,而是直接刹停在港台楼下。 沈棠悠悠转醒。 市中心最繁华的CBD媒体中心,刚刚结束招商会,豪车自然也见得不少,有眼尖人认出闻鹤之的粤港澳三地连号车牌,连忙驻足拍照。 昨天闻鹤之在招商会上当众牵走沈棠,已经在港台内部传开了,甚至闻鹤之往油腻冠名商头顶倒酒等一切霸气护妻行为都被人录了视频,在群里疯传。 引得无数花痴少女失恋。 后来上头领导得到指示,一夜之间,群里所有视频全部被删了干净,就连手机里的备份都不放过。 但沈棠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车辆停稳,闻鹤之侧身为她拉开车门,手掌体贴挡在车顶,绅士周到。 沈棠拎包下车,说了句多谢。却被男人生硬地拽住手腕。 “太太,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沈棠刚睡醒,一双杏眼泛着水涟涟的光,侧过来看他。 雨停之后的天空隐约冒出点日光,隔着小叶榕树的枝桠洒落下来。 闻鹤之盯着她,目光晦暗不明,“早安吻。” 长睫轻颤了下,沈棠心里突然升出一股类似于早上不是已经亲过了吗?怎么还要亲的绝望感。 就像小时候被老师一板一眼盯着完成作业一样。 正是即将上班的点,写字楼人来人往,沈棠试图和他打商量:“一定要亲吗?这里人太多了,晚上……晚上再补给你好不好?” 沈棠这话说的没底气,毕竟闻鹤之在她心里的绅士儒雅形象已经彻底崩坏。 写字楼靠近地铁口,每隔几分钟就会迎来一大波上班的人潮。 两人于光明正大处对视,气氛僵持。 大概是紧张,女孩脸颊粉扑扑 的,像初夏带着细小绒毛的水蜜桃,杏眼水光潋滟乞求般看向他,晃的人心神一软。 闻鹤之作出让步,“可以,不过需要翻倍。” 翻倍不过也就两个吻,沈棠松一口气,“好。” 路边落叶被风吹得四处乱飘,闻鹤之伸手替她将吹乱的长发拨至耳后,指尖温热,动作恰到好处的亲昵。 “晚上回深水湾,我来接你。”他说。 沈棠点点头,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不留神间,闻鹤之的手指从她的脸颊上滑下,往她的无名指上套了个冰凉的戒指。 沈棠愣了下,结婚那天闻鹤之送的粉钻克拉太大,不适合职场,她只戴了没多久就偷偷摘掉了。 闻鹤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次送给她戴的是克拉偏小一点的粉钻,不过分招摇,胜在雕刻技术完美,侧面反过来看是她的名字缩写。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沈棠的心脏像是被一颗细线轻轻牵动。 闻鹤之捏了捏她的手指,强势地落下命令—— “这个不许再摘掉。” 第55章 55闻鹤之行不行? 白金戒圈冰冰凉凉,套在无名指根部,仿佛被烫上一圈闻鹤之的专属烙印。 沈棠不动声色收拢手心,“好。” 风刮得公路两旁的小树哗哗作响,写字楼下人来人往,沈棠和闻鹤之道别,提着包进入大厅,没进上班的人潮里。 电梯一层一层缓慢地上升,桥厢里却异常安静,沈棠到二十层下。 19楼宣传部门口的窗户正对着楼下,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挤在那里聊天。 “那就是闻总啊?隔这么远看都感觉真人要比视频里帅十倍不止。” “是啊是啊,我觉得那个“全港女性最想睡男人排行榜”还是太局限了,闻总这脸可以入选全球最帅面孔top10了。” “你俩可打住啊!再帅人家也有老婆了,好像还是咱们台记者部的前辈,叫什么……沈棠?” 话音落地,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犹豫的不确定。 “你们……找我有事?” 沈棠今天被闻鹤之搅的心不在焉,原本下错了楼层准备从消防通道再爬一层楼梯的,见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脚步一顿,疑惑转头问。 说话的实习生脸上笑容微滞,原本还预备着给两个同学科普一下招商会那晚闻总打脸投资商护妻名场面,毕竟按部就班的灰色星期一,也只有八卦能够抚慰人心。 但压根没想到八卦的正主就在身后,方才他们的言论想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几个实习生尴尬的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 “没……没事,我们只是在聊沈老师你的采访,觉得很有水平。” 沈棠谦虚地笑了下。 几个实习生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找话头开溜:“沈老师,我们还有工作,就先走了哈。” 招商会刚结束,今天又是周一,同为打工人沈棠手头也有一堆事没做完,她理解地点点头。 实习生们一拥而散,沈棠也准备重新上楼。 路过消防通道拐角处时,目光却猛然刹住—— 玻璃窗正对着CBD楼下的停车位,那辆黑色宾利依旧停在原地,后座车窗降下半截,就着白日光线可以看到车内男人的冷峻深邃的侧影。 闻鹤之并没有走。 似乎是有所感,男人修长手指合上文件夹,金丝镜片后黑沉的目光直直往沈棠的方向扫来。 如有实质一般。 偷看被抓包的心虚感涌上全身,但很快沈棠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她身处19层高楼,通风窗口窄小,即便闻鹤之眼睛再好,也看不到。 沈棠放下心来。 “嗡嗡。” 手机微微震动—— W.【太太,躲什么?】 恰如一阵冷风过境,沈棠后脊微僵。 ……? 这人是妖怪么??快二十楼的高度都能看清楚她??? 彻底被抓包,沈棠也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打字回复: 海棠:【我就是看看你走了没有。】 楼下。 前排司机老王正试探性地询问是否需要启程,开往加列山道的私人疗养院。 昨晚的事不过是撤了一个冠名商而已,在圈子里连姓名都没有的小企业,怼了就怼了,并不需要在意。 但这些年随着闻鹤之的强势全球扩张版图,闻老爷子也被迫卸权,隐在集团的耳目都被一一铲除,父子关系早就不睦。 老爷子借题发挥,动了好大的气,连夜搬进疗养院,想借此逼迫闻鹤之低头。 台风生猛,天也逐渐阴下来,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 闻鹤之眯了眯眼,就看到冷色调玻璃幕墙后重新探出来一颗毛茸茸脑袋,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起来像是砸仓鼠一般,锤子稍松,短暂停顿后又再度冒出。 置顶的聊天框弹出一条新信息。 海棠:【天气预报说台风天,路上开车要注意安全。】 欲盖弥彰的官方前缀下,是沈棠自以为掩藏很好的关心。 闻鹤之哑然失笑。 W.【好】 像是应景般,不过几分钟,大雨便滂沱落下。 黑色宾利在漫无边际的雨中平稳驶出,随着距离的推远,逐渐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沈棠收回目光,顺手关上窗户,回了办公室。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棠总觉得今天公司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甚至还有好几个不熟的领导面色和蔼地同她问好。 就连一向以刁难她为乐趣的许复莉见她时,也都收起了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 “沈棠,和我来一趟台长办公室,有点事找你聊聊。” 在庄羡一脸期待的眼神中,沈棠放下包,跟着去了台长办公室。 圈子本来就不大,昨晚在招商会上闻鹤之直接当众承认了沈棠是他妻子的身份,为她撑腰站台,引起一片哗然。 赵志坤当时也在现场,目睹全程经过。 丢了一个冠名商事小,但得罪闻鹤之事大,这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行错差池半步,都是万劫不复。 赵志坤后知后觉地背后窜起一阵冷汗,再次定眼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看似乖巧文弱的小姑娘。 纵然港台不缺美人,赵志坤混迹娱乐圈,眼光早就变得挑剔,却也还是会为沈棠心惊。 窗外雨还在下,小姑娘站在顶灯下,骨相立挺,五官舒展,不似油画那般浓墨重彩,却反而透着股淡淡的书香氧气感,温婉自如。 让人一靠近,就忍不住变得温声细语起来。 “台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沈棠柔和的声音将赵志坤拉回现实,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语气却是十分客气:“小沈,昨晚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回去后……还好吧?” 这话明面上是关心沈棠,实际上是在试探背后闻鹤之的意思。 敛眸藏住情绪,沈棠回:“还好。” “那就好。” 赵志坤观她面色并无异常,才终于进入正题:“小许呢最近需要负责台里的一档新栏目,时间上有些调不开,恰好你写的连环车祸那篇报道我看了,写的很好,咱们做新闻的,讲究的就是客观公正。” “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这个项目交给你继续跟?” 困扰了整个团队将近半周的问题,就这样轻松被解决,沈棠弯了弯唇,没有理由不应下来。 尽管,这可能只是因为闻鹤之而引起的一系列蝴蝶效应- 既然项目重新拿回来了,那么之前停滞的进度也需要继续跟进。 下午,沈棠她们三人先是去了政府部门了解到车祸的后续处理走向,又驱车前往医院回访伤员。 大暴雨、台风天、车子不好开。 Linda在第三个路口掉头,边看后视镜边打方向盘,嘴上还要忙的不可开交。 “可以啊 棠棠,一声不吭和闻总结婚了!你都不知道昨晚你走后,台长和那个拉皮条的副主编脸上表情有多精彩。” 庄羡笑着说:“那是,我们棠棠老师可是干大事的人!” 项目拿回来了,大家气氛明显都高涨很多。 不过说到结婚,庄羡的脸上又瞬间闪过一丝担忧。 “棠棠老师,昨晚我一直在外场,只听说有冠名商刁难工作人员。是我没搞清楚,还以为闻总他……强迫你,一时冲动就发了那些短信,不好意思啊。” “不过,”庄羡问的小心翼翼,“闻总他……没生气吧?” 路面坑洼,车胎碾过一处水洼,引起小幅度的颠簸。 指尖一怔,沈棠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昨晚的画面,男人几乎是牙齿抵着耻.骨,用肉.刃一寸寸向她讨一个合理的解释。 根本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 “哎呀,棠棠脸红了。”Linda一语惊醒。 沈棠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直到滚烫的触感爬上指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 Linda一副情场老手摸样,笑的揶揄,“庄羡啊,你真是害惨了我们家棠棠了。” “男人都在乎面子,更何况闻总他直接从正宫被你说成了小三。” 庄羡双手合十,赔罪:“我真错了,下次绝对不再胡言乱语。” 沈棠把冰凉的手指压在脸颊上降温,扯扯唇回了一个安慰的笑。 自从被沈家收养后,因为沈时樱的带头孤立,沈棠几乎没有朋友,更别说能够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的人。 这次的事情庄羡不知情,但却是好心。 “不怪你,是我没提前和你们说清楚。”沈棠说。 Linda佯装生气:“那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 这事也不能全怪沈棠,她和闻鹤之结婚全因为长辈的婚约,再加上闻祈临时的撂挑子,根本没感情。 自然关于公开一事,闻鹤之不提,她自然也不会去说。 花了十来分钟,沈棠终于讲清楚来龙去脉。 “只是家族联姻,没有感情?!!” 庄羡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后座靠过来,双手握住沈棠的肩膀,“来,棠棠老师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喜欢闻总吗?” 沈棠被她晃的头晕,脱口而出:“人家不喜欢我。”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话颇有些酸涩味。 “不可能,我感觉闻总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啊!”庄羡斩钉截铁。 Linda看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瞎猜,简直恨铁不成钢,“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们现在可是合法夫妻!” “成年人最应该尊重的就是自己的欲望。” Linda随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枚没拆封的避孕套,塞进沈棠包里,给了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棠棠,勇敢一点,找个机会试试闻总行不行啊……” “……” 台风天路上没多少行人,三人一路驱车至医院探访伤员。 Linda这个人虽然嘴上不正经了些,一旦认真投入工作后无论是效率还是专业能力,都是值得称赞的。 由于连环车祸的伤员数量实在庞大,三人商定由Linda带着庄羡采访伤员,沈棠则一个人去采访经治的医护们。 有了上一次的先例,这次的伤患家属面对记者时,态度和配合度也都明显好了许多。 采访到最后,天已经擦黑。 休息的间隙,Linda指着采访名单中的一个名字,问庄羡。 “这个名单上的肇事人在哪个房间?我们好像还没有见到。” 庄羡回答:“好像是被闻家的人接到私人疗养院了,在加列山道那边。” Linda顿了下,问:“棠棠,要去采访吗?” 因着和闻祈过往的婚约牵扯,她本能地担心沈棠不太方便出面。 深秋一场台风引得港岛全面降温,湿冷的风从窗户的间隙扑进来。 灯光冷白刺骨,沈棠站在医院布满消毒水味的走廊末端,像一株清丽笔直的小树。 “不用担心我。” 她抬起双睫直视Linda,“闻祈是这次车祸的关键人物,作为记者,我没有理由不去采访。” Linda短暂错愕两秒后,微笑着合上名单,“行,那就走一趟吧。” 这才是她认识的沈棠。 果敢利落,公私分明- 加列山道的私人疗养院,也是闻洲集团旗下资产之一。 除了占据绝佳的地理位置,还拥有全球最顶尖的各项专科医疗团队,环境更是清雅幽静,几乎是港岛大半成功企业家都会选择康复疗养场所。 沈棠没有预约,但恰好这里的负责人王琦是黎梦茹的好朋友,之前也参加过CKGP的内部活动策划,认得她。 只是简单打了个电话征询闻祈同意后,便一路将她们引至闻祈的VIP房间门口。 “太太,这就是闻祈少爷的房间了。不过他最近脾气不太好,您采访的时候小心一点。” 沈棠弯唇:“好的,谢谢。”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敲门后每两秒,护工就过来替闻祈打开了房门。 VIP间室内装潢堪比酒店套房,医疗设施一应俱全,落地窗外正好可以看到维港,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可窥见不一般的钞能力。 “不是已经采访过一次了吗,怎么又要采访?” 回家也就四五日的功夫,闻祈身上那股子纨绔公子哥的气质又被滋养了出来。 他只穿一件定制病号服,姿态松散靠在沙发上,一双多情桃花眼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沈棠身上,颇有些玩味道—— “别说你是专程为了见我。” Linda和庄羡在后面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倒是沈棠面上依旧一派镇定。 “只是普通回访而已,你大可放心。” 沈棠快速地架好摄像机,象征性询问:“请问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闻祈耸肩,做出一副“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请便”的姿态。 这边气氛稍有缓和。 此时走廊最尽头的另一间VIP套房内,气氛却陡然凝滞。 闻老爷子昨晚搬进的疗养院,对外只宣称身体不适,四公子闻鹤森难得从澳洲回来,自然守在身边以尽孝道。 大雨滂沱,闻鹤之裹着满身凉气,姗姗来迟。 “父亲。” 他平声打断这场父慈子孝的表演,屋内气压急转直下。 接连被卸权,闻老爷子一见到他就来气,冷哼了一声,没搭腔。 周越迅速放下前些日子闻总从拍卖会上拍下的两件古董级藏品后,就默默退至门边,化作隐形人。 倒是闻鹤森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闻鹤之,话里有话,“父亲昨晚入院的,九弟怎么这么晚才来?” 针尖对麦芒。 就差把闻鹤之不孝摆在明面上说了。 “抱歉。”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闻鹤之面上却始终气定神闲,“最近在忙拓宽澳洲市场的事,开会略晚了些。” 一句话点名扼要,直击痛点。 对于不值得尊敬的对手,闻鹤之向来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懒得维持。 闻鹤森心里一凛,“九弟什么时候对澳洲也感兴趣了?” 澳洲矿产资源富饶,消费市场一片蓝海,这回他特地回国上了这么多天眼药,就为了哄老爷子将澳洲分部的经营权给他。 没想到闻鹤之竟然也盯上了这块蛋糕。 “一直都有这个规划。” 闻鹤之温文尔雅地笑,“四哥久居国外,可能对目前国际经济形势和集团内部的改革变动不太清楚。” 闻鹤森对外一直凹的都是淡泊名利的闲云野鹤人设,但并不是真是个蠢的,老爷子虽然面上不说,可最忌惮的就是僭越夺权,兄弟内部不合。 要想从闻鹤之手中夺利,并不输在这一朝一夕。 闻鹤森故作自嘲地笑,“我这些年光顾着收集古董钻石了,很多方面确实不如九弟懂得多。” “这回回来啊,也是想在老爷子跟前尽尽孝心。” 他从果篮里捡出一枚色彩鲜艳的苹果,修长手指操控锋利的水果刀划破表皮,一派细致耐心的孝子摸样。 闻鹤之没工夫陪他演戏,敛起面上笑纹,说: “公司事务繁忙,既然有四哥陪着父亲,我就不留了。” 天彻底黑下来,中式框景窗外竹影潇,闻鹤之西装革履,身姿笔挺向外走。 他或走或留,似乎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而所谓的探望闻老爷子,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完成一个集团话事人应当承担的义务,并不是出于儿子对父亲的关心。 一向老谋深算,习惯掌控一切的闻老爷子感觉到威严被挑战,捞起案几上茶盏往门边砸去。 “砰——” 一套价值上百万的瓷杯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外面风雨很大,寥寥竹影在墙面上曳动,室内装潢却尽显奢华。 手工皮鞋踩在走廊浅色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闻鹤之并未停留,依旧步履从容往前走。 周越对着正在生气的闻老爷子礼数周全鞠了一躬后,快步跟上闻鹤之。 “先生,现在正好六点,我们是直接开车去港台接太太下班吗?” 周越问完,等了将近五六秒秒,都没等到闻鹤之的回应。 平常有关太太的一切事宜,闻总都是表达出高度关心,做出回应的时间从未超过三秒。 周越疑惑地抬起头。 才发现,男人脚步不知何时已经停住,幽暗的目光正盯着前方—— 周越凝神望过去,看清楚对面房间内人脸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连待会儿以什么姿势与世长辞都想好了。 而房间内的沈棠,对隐在暗处的危险浑然未知,依旧按进度推进采访。 这次回访是建立在之前的基础上,做一些问题的延伸,和后续补充,也不算特别复杂,再加上有沈棠刻意推进流程,十分钟就成功完成。 采访结束后,沈棠低头收拾东西准备走,闻祈突然伸直长腿挡在过道,拦住她。 沈棠被迫停住。 但没转身,也没看他。 闻祈的视线不动神色掠过她无名指上的粉钻,淡声问。 “除了工作,你就没别的想和我说?” “闻少还有事?” 沈棠并不认为他们是可以留下来喝杯茶叙旧的关系,所以工作结束后立马就走,免得徒增尴尬。 闻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礼盒,打开,推至沈棠面前—— 是一枚钻戒。 “棠棠。” 闻祈挑起眉,“只要你肯低个头,婚约的事情我去找九叔说。” 第56章 56“bb,让他滚。”(文案名场面…… 窗外的暴风雨下的更大,璀璨的钻石上折射出刺目白光。 沉默片刻,沈棠不确定地问他:“……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 闻祈看着她,说:“你离婚,我娶你。” 他态度轻描淡写,沈棠却慢慢皱起眉。 或许闻祈从出生开始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衣食无忧、鲜花锦簇,做事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后果。 因为无论再怎么出格的事,都永远有人为他兜底。 从前的婚约他想退便退,如今和秦舒然分手,他又想重新挽回沈棠。 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她还是从前那般好欺负的摸样,只要他随便勾勾手指就不得不低头。 “闻祈,”沈棠垂下眼,目光从上至下看向沙发上的男人,“这么无理的要求,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闻祈愣了下,平时柔弱又乖顺的女孩,自从离开了他后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一般,伤人得紧。 “为什么?”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个子高挺,看着沈棠的目光也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难道九叔比我对你好吗?” 虽然闻祈已经从家里佣人们口中得知,沈棠和闻鹤之二人已经结婚。 但他始终觉得像九叔这样不近人情,禁欲多年,古板无趣的上位者,是不会对沈棠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有感情的。 定然只是出于家族方面考虑才答应的婚约。 闻祈勾唇笑了下,低头想要覆上女人的唇,玩味问:“他亲过你吗?”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安全领域被陌生气味侵占的不适感,让沈棠下意识做出抬手的反应—— “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闻祈的脸上。 “你疯了吧?我现在是你九婶!” 沈棠掌根发麻,慌乱中后退了好几步,撞掉了桌子边缘的礼盒。 钻戒掉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白灯下,女人警惕地看着他,浑身写满了震惊、抗拒、厌恶…… 九婶? 这个称呼还真是刺耳。 闻祈顶了顶被打的半边下颌,恶狠狠道:“老子他妈的就是疯了,才会一直喜欢你!” 沈棠脚步微顿,一股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喜欢。 怕这位少爷再次做出偏激的事情,沈棠率先拎起东西调转方向,从桌子另一端往门口走去。 避他如蛇蝎。 闻祈气的一脚踹翻了桌子,然而,巨大的声响也没引起沈棠半刻的停留。 此刻走廊另一端,男人阴鸷的目光从始至终黏在女人离开的背影上。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边上的周越小心观察着自家总裁的面色,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毕竟从他们这个角度看来,刚才闻祈和太太像是在接吻。 (×- 冷雨夜。 空气潮湿,大雾蔓延。 先前采访结束时Linda和庄羡被闻祈的护工先“请”出来了,现在发来消息说在大厅等沈棠。 疗养院修的像座花园迷宫,挑高将近十米的长廊弯绕曲折,隔着玻璃窗可以窥见窗外讲究的中式园林景致,无论是美观还是私密性都相当不错。 只可惜沈棠并无闲心驻足观赏,她一路顺着指示牌往大厅走去。 已经是下班的点了,今天闻总亲自来疗养院探望老爷子,这里负责人王琦自然没有先下班走掉的道理。 但闻鹤之也并未过问她疗养院近期状况,她等的有些困乏,就随便找了个拐角帮着来往顾客指指方向。 大老远就看到闻太太已经第三次在那条圆形回廊上转圈圈,仿佛一只迷路的小羊羔进入了鬼打墙一样,怎么循环也走不出去。 王琦被脑海里瞬间冒出的想法逗乐,抬步迎了上去。 “太太,您是要去找闻先生吗?” 沈棠一愣,“闻鹤之也在?” “闻总比您晚十分钟到的,是来探望老爷子和闻祈小少爷的。”王琦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一丝不安的担忧从心头划过。 闻鹤之来探望老爷子和闻祈,那会不会看到刚才她在闻祈房间里…… 思绪像是一团杂乱的毛线球,不过她这趟来只为工作,并未做任何亏心事。 沈棠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是找闻鹤之,我是来找我的两位同事的,你刚才有看到她们吗?” 台风天的水汽在玻璃窗上弥漫,连续加了几日班困乏感逐渐加重。 闻太太讲话轻声细语,更是不自觉便沉陷其中,回过神来,一串长句里王琦只捕捉到“闻鹤之”三个重点字眼。 她抬手指了指左边的长廊,"看到了,您这边直走到尽头再左转就可以。" 沈棠微笑致意表示感谢。 生机盎然的草木在风雨中飘摇,灰蒙蒙的天光从走廊最尽头的窗户里透进来,来往输液的护士踩着胶质厚底鞋,在冷白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一直到女人走远,王琦才如梦初醒般恍然想起,刚才好像给闻太太指错路了。 大厅的出口在右侧,而相反的左边—— 是闻总的专属休息室- 沈棠顺着王琦指引的方向一路直走,再左转。 窗外的雨珠从滂沱转为细密,淅淅沥沥落在竹叶上,衬得夜更加静谧。 沈棠心绪不宁,王琦的话始终像是悬起来的一把利刃,将落未落。 但另外一方面又忍不住去想,如果闻鹤之真的看到了的话,会怎样? 沈棠想的出神,并未注意身后 手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轻微声响,只是感觉前方的路好像有点不太对。 雨丝缠绵,顶灯在空中晕开亮白的光圈,窗外天色一片漆黑。 沈棠正疑惑间,倏然,一道低磁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太太。” 沈棠后脊猛然僵直,被吓得乍起一身生理性的寒毛的瞬间,膝盖骨像是被抽走,身体无意识下坠,触碰到冰冷的瓷砖。 下一秒,男人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西服面料上沾的细密水珠贴在肌肤上,冰凉黏腻。 男人捞起她的腰肢,扶稳。然后问: “你是在找我吗?” 这个本该正在探望老爷子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她面前,深邃黑眸中噙着三分笑意,却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罗。 耐心的仿佛只为等她进入,这场精心编织的蛛网。 没人知道他到底跟了她多久。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应该全都知道。 沈棠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覆在腰侧的掌心微微发热,存在感实在太强。 她含糊着打算应付过去,“对啊,听说你也在这里,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说谎。 闻鹤之看着她,修长的手指从地上拾起来一个未拆封的盒子,唇角虚勾了下。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太太专程为我准备的?” ——粉色、草莓味、durex。 沈棠一字字看清盒子上的字,脸颊迅速泛起一层薄红。 Linda在车上随手塞她口袋里的套,因为刚才险些摔倒,就这么水灵灵地掉出来了。 关键是还掉在了闻鹤之面前!!! 呼吸的空气中,似乎布满了细密潮湿的水汽,沈棠喉咙发紧。 “那个,你听我狡……不,解释。” 闻鹤之贯会洞察人心,只需要随便一个举动,便可以轻易让她拙劣的谎言不攻自破。 但他任然选择听一听她的回答。 人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就会无比渴望一个救星。 恰巧转角那边有几道脚步声渐行渐近,还能隐约听到两道熟悉的谈话声。 “你确定沈棠往这边走了?”闻祈狐疑地问,“我九叔是不是也在?” 紧接着是王琦为难的声音,“闻太太确实是往休息室这边来了,但是闻总现在应该在探望老爷子。” 沈棠慌乱看了闻鹤之一眼,男人此时手还依旧环在她的腰上,八风不动。 羞耻心从心底冒出来,沈棠推了他一把,低声提醒:“有人来了。” 感受到她的抗拒,闻鹤之长腿向后别开休息室的门,关上门板,淡定落下锁。 黑漆漆的室内,身体的感知力变的更加敏锐, 沈棠似乎能听到身前男人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闻祈轻敲了三下门,“棠棠,你在里面吗?” 沈棠压根没心思回答。 因为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闻鹤之正俯身吻下来。 时间像是静止,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虚化。 雨渐渐下大起来了,男人眼底暗涌无边,逐吻由浅变深,冰凉的金属眼镜框硌在沈棠鼻梁上,很不舒服。 察觉到她一直向后躲,闻鹤之掌心向下单手握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干脆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冰凉的西裤面料紧贴着大腿内侧的肌肤,引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这是从未有过的姿势。 “乖孩子,帮我把眼镜摘掉。”闻鹤之说。 嘶哑的声音听的人脸热,同时也是一种暗示和默许。 时间在等待里被无限拉长。 经过昨天一夜,曾经一直维持在他们之间的某种平衡被打破。 想到回到过去根本不现实,那就只能前进。 沈棠哆哆嗦嗦抬手,去摘掉他的眼镜。 这样一副眼镜,平时戴在他脸上是儒雅的装点,但放入手心的那一刻,又是不同的触感。 锋利,冰凉。 像他这个人的内里,她忽然有点想尝试去看透。 还未等她做出下一步的反应,门外闻祈许久没听到动静,加大了力度拍门。 “棠棠,我知道你在里面!”闻祈锲而不舍的敲门。 “你不喜欢我了,那换我喜欢你可以吗?” 闻祈似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艰难的思想斗争,才说出这句话。 他有些语无伦次,甚至都小心翼翼,“之前是我不好,一直没看清自己内心,以后换我顺着你,跟着你,只要你肯回头……” 门内,潮湿交错的呼吸声在黑夜里分外旖旎。 “好吵。” 闻鹤之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划过沈棠的面颊,嗓音温柔蛊惑: “bb,让他滚。” 第57章 57“来之前我漱了口。” 冷雨潮湿的天气,室内一片旖旎。 男人的磁哑的话音落地后,冰凉的唇贴着沈棠的耳朵,一路向下。 耳尖、脸颊、以及那对形状漂亮似蝴蝶的锁骨…… 全身的细小绒毛都似乎颤栗起来,沈棠心里竟然划过一丝隐秘的异样快.感。 “你吃醋了?” 她问的很小声很不确定,有试探的成分。 空气静了两秒。 就在沈棠以为闻鹤之不会回答这种幼稚无聊的问题时,男人忽然低笑了声。 “闻某以为早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 埋在她颈间的男人轻轻在锁骨上咬了一口,却是带着惩罚性的意味。 “太太怎么现在才看出来?” 光线昏暗,男人摘掉眼镜后,眉骨立体分明,浓长的睫毛阴影拓映在眼睑下方,目光不再是儒雅疏离的审视,而是近乎直白的幽暗深邃。 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稍不注意就会被卷入其中旋涡。 沈棠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长腿屈进,原本扶住她后背的修长手指正缓慢下滑,轻拨开裙摆上的那层蕾丝细带。 薄裙下的蝴蝶骨乍然接触到冷空气,瑟缩着弓起,像一只缓慢煽动翅膀的蝴蝶。 知道男人下一步要干什么,沈棠明显有点慌。 沈棠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别,别在这里……外面还有人。” 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下一秒门外就再次传来了大力的敲门声。 闻祈:“棠棠,婚约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去找九叔说!” “之后我就带着你出国,你不是一直想去哥大读新闻硕士吗?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沈棠一愣,不知道自己悄悄计划了这么久的计划,闻祈是怎么知道的。 诧异之余,她又下意识看了眼身前的男人,却发现闻鹤之正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看,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 不知从何时开始。 沈棠后背泛起一层冷汗。 闻鹤之盯着女孩情动的脸,同样未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门外还时不时地传来闻祈痛彻心扉的忏悔挽回,而安静的房间里,他们鼻尖抵着鼻尖,沉默的呼吸声震耳欲 聋。 半晌。 闻鹤之沉哑着再次落下那个强势、不容拒绝的命令—— “乖孩子,让他滚。” “否则,今晚这扇门就开不了。” 他冰凉的大手缓慢滑至腰窝,穿过雪纺纱裙,踏足那处隐秘的山峦。 经过一晚上的磨合,闻鹤之显然早就探索明白沈棠身上的各处敏.感.点。 也同样知道,大厅里还有港台的两位同事在等着她。 沈棠闭了闭眼。 闻鹤之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不动神色地轻易拿捏到她的命门。 她妥协地张了张唇瓣,却发现喉咙发紧。 “我没力气说。” 大概是被挤压的缘故,她的嗓音又细又软。 闻鹤之明知故问:“宝宝,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低哑磁性的尾音磨的耳尖一片滚烫绯红。 沈棠咬着嘴唇,不想承认。 看到她的反应就够了,闻鹤之倒也没真强迫着她必须要回答。 长指从西裤口袋里抽出手机,拨通闻祈的号码,递给沈棠,语气不容拒绝。 “和他说。” 乍然亮起的手机光,让沈棠眯了眯眼睛。 接过手机,等待电话拨通的那几秒,闻鹤之就这么一瞬不动地看着她。 看的沈棠的指尖近乎有些发抖。 而此时门外的闻祈深情忏悔被一通电话打断气氛。 他下意识低骂了声“谁这么不长眼”,掏出手机一看是闻鹤之的来电,立马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接起来—— “喂九叔……” 沈棠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镇定:“我是沈棠。” 对面明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棠棠,你怎么拿着九叔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是你九婶,用你九叔的手机打电话不是很正常吗?” 沈棠顿了顿。 随后在闻鹤之专注的注视下,将脑海中准备许久的措辞全部一鼓作气说出来。 “闻祈我现在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不喜欢你。之前和你联姻时你做出种种出格的事情,我现在都不想再追究,也不想再回头。” “希望我们的纠缠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胡闹了,我现在是你的九婶,我和你九叔互相喜欢,我们过得很幸福。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 两段话说完后,电话那头陷入短暂停顿。 沈棠和九叔互相喜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闻祈一副不可置信的摸样,“棠棠,你告诉我!是不是九叔为了集团名声,才让你这么说……” 话未说完,就被闻鹤之掐断电话。 而早就接到指令的安保部门,也在瞬间涌上来,将闻祈“送”回了病房。 一阵喧闹过后,周遭彻底清净下来,只听到雨点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 “乖孩子,做的很好。”闻鹤之奖励性地亲了亲沈棠的眼皮。 外界都说闻鹤之是一匹披着温和皮囊的野兽,城府极深,手段狠辣。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克制得很好,但只要是任何涉及到沈棠的事情,都会让他撕开理性的伪装。 “现在,给你的同伴发消息,让她们先回。” 闻鹤之的唇瓣像是带着倒刺的钩子,每到一处,都像是在瓷白的肌肤上点起一窜火苗。 像是被鬼迷了心窍,沈棠竟然真的听话拿起手机,给Linda他们发消息。 沈棠:【@所有人你们先回吧,我这边有点事要忙。】 “叮咚!” “叮咚!叮咚——”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人小群此起彼伏地弹了好几条消息出来。 庄羡:【该不会是闻祈那煞笔又为难你了吧?】 Linda:【我刚刚看到闻总了,应该不会。】 庄羡:【那太好了!】 Linda【@海棠不过感觉闻总当时脸色不太好,应该不太好哄,送给你的那盒durex记得用哦~】 腰间骤然一紧,沈棠的注意力被拉回。 手机“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双脚倏然腾空,失重感绷紧大脑神经。 下一秒,腰侧骨骼被男人掌心扣住,她被轻而易举抱到办公桌上,扫落一地文件。 乌木桌面贴上肌肤,冰凉的触感,让沈棠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宝宝,专心些。” 细密雨声中,男人俯下身。 昏昧夜色里,闻鹤之像是在看一封未拆的信,修长的中指慢条斯理地拨开,如同拆信刀一点点挑开火漆。 脚趾轻蜷,被男人随意搭至肩头。 她似乎能感受到细微动作间,他肌肉微微收紧的弧度。 等待是令人难捱的折磨。 沈棠脸上无处躲藏的羞怯再度加深。 她想要伸手去挡住的瞬间,一股突兀的冰凉贴上了泥.泞。 一道刺目的闪电在脑海中炸响,窗外雨势渐大,沈棠后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躬起来,想要逃跑。 “不,不要……” 她咬住唇,艰难道:“脏。” “来之前我漱了口。”闻鹤之扶稳她的腰,平声说。 沈棠绝望道,“不,是我脏。” 闻鹤之浑然不在意,宽厚的手掌再次钳制住她细嫩的踝骨,毫不留情、掰开。 男人四分之一混血感的欧式骨相,鼻梁高挺的像一座陡峭的山脊,此刻正一寸寸地在泥.泞深.处慢悠悠地磨。 近乎致命的触感。 “明明是甜的,宝宝。”他说。 沈棠害羞的几乎要捂住耳朵,但闻鹤之似乎很喜欢看她做出这样的反应。 就像是野狼狩猎时咬住猎物的喉咙,乐此不疲地玩着不对等的角逐游戏。 沈棠的脑袋几乎要爆炸掉了。 同时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闻鹤之似乎在,取悦她? 潮湿黏.腻的水声融入空气里,缓慢发酵,然后扩散开来…… 到底是初出茅庐,不经逗。 沈棠腰窝酸软,理智涅灭,同样也很快到了最顶端。 静谧的余韵中,闻鹤之亲掉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低声诱哄。 “乖孩子。” “坐上来,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明明是询问商量的语句,却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闻鹤之常年健身,修长肌理结实的小臂,轻轻一用力,就将女孩抱到了.腿.上。 结实的胸膛,贴上女孩曲线很好的柔软。 闻鹤之神色专注地帮她放松,这个姿.势,他可以完全地抱住她。 也更方便观察她的反应。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他都想要给小月亮全世界最好的体验感。 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伤害。 “宝宝,放轻松。”闻鹤之说。 “唔……” 沈棠感觉自己像搜被遗失在海面的小船,随着闻鹤之的掌控,在汹涌的海面,浮浮沉沉。 窗外大雨滂沱,湿润的水雾气缓缓下滑,落至檐角,墙壁上的爬山虎向上攀爬。 层层叠叠,处处紧密,不知疲倦。 男人锁骨起伏,衬衫面料被抓皱,不似原来那派衣冠楚楚禁欲清冷。 闻鹤之沉声问:“这里,喜欢吗?” “唔……嗯……” 沈棠咬着唇瓣,眼皮都在颤抖,偶尔溢出喉间的一两个音节又娇又软。 闻鹤之轻笑一声,换了个地方问:“那这里呢?” 这一记比刚才更重。 闻鹤之动懂得如何让她屈服。 小.腹开始痉挛,沈棠意识不清,模模糊糊好像说了句喜欢。 闻鹤之似乎又在说话,声音又近又远。 最后是额头抵着额头,闻鹤之温哑低沉地问: “沈棠,你喜欢我吗?” 第58章 58“我不介意做的再出格一些。”…… 沈棠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迷迷糊糊间,好像被闻鹤之抱着去洗了个澡,微凉的秋雨下了一整夜。 他的吻密密麻麻,轻轻柔柔。 一整夜下来,沈棠却觉得思绪昏沉,筋疲力竭,连最后怎么回的深水湾都不知情。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薄亮天光从丝质窗帘缝隙间透进,身上是换过的干净睡裙。 降温后的房间内有点冷,闻鹤之不在,只有糖糖乖巧守在床尾。 见她醒了,竖着根蓬松的大尾巴就过来蹭她的掌心,黏黏糊糊,像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沈棠撑起身子缓慢坐直,从床头拿过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七点半,距离上班时间还 早。 三人的小群里有几条有关车祸报道稿件的讨论,沈棠一一回复自己的看法。 昨晚散的早,大家休息的时间也足够长。 没多久庄羡和Linda就先后醒了,冷寂了一晚上的群里重新热闹起来。 但风向却明显走偏。 Linda女士率先扬起小黄旗@沈棠:【怎么样,哄好了吗?】 接着她十分热心肠地往群里甩了几条链接,包括但不限于—— #再正经的男人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小妖精# #猫性=女人的顶级魅力# #高冷霸总成为裙下臣?只需要做对这几样# 网盘取名方式像是得了港媒小报真传,光是看标题就劲爆的让人脸红心跳。 群里一阵死寂…… 几秒后。 庄羡:【?】 庄羡:【这是能发的吗?[害羞jpg.]】 白净指根压了压绯红的脸侧,沈棠故作镇定地敲字@Linda。 【群里有小朋友,不要传播淫.秽信息。】 严肃古板的话术简直幻视高中教导主任。 Linda:【小朋友?你是在说庄羡?】 Linda:【活了8000多天的小朋友?】 本来安安静静吃瓜的庄羡无辜躺枪,非常不服地摆事实讲依据。 庄羡:【我过年回家,家里长辈还给红包呢!】 Linda:【哦,我家没结婚之前都给。】 看着话题越跑越偏,沈棠功成身退,退出了群聊。 雨不再下了,窗一打开,冷空气裹挟着湿润的水雾扑进室内。 沈棠下床洗漱,腿根有些发软,但腰部的酸胀感比之前减轻很多。 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画面,昨晚在这张床上闻鹤之又要了两次,后来她嫌累,腰太酸,男人干燥宽厚的手掌就贴上她的腰,一半支撑,一半帮忙舒缓。 床边放着个Dior的纸袋子,打开里面是浅金色薄款羊毛披肩,还有一张写了字的小纸条。 今天降温,太太记得添衣^_^ ——闻鹤之。 瘦金字体笔锋分明,简洁的文字却配上笑眯眯的颜文字,温情十足。 也让沈棠莫名想起那个与他本人严重不符的Q版头像。 很反差的存在。 唇角弧度深了些,沈棠拾起披肩披上。 “啪嗒”一声,檐角的水珠打落在芭蕉树上,压下一道蜿蜒浅痕。 今日早餐是红枣薏仁粥,在寒凉的秋雨里咕隆咕隆冒着热气。 张姨将盛好的粥递给沈棠,说:“最近天凉降温,先生今早叮嘱我煮一些红枣薏米粥给您暖暖身子。” 沈棠接过后道谢,环视餐厅一圈,却并未看到闻鹤之的身影。 “先生人呢?” 张姨:“先生今天一早就去京北出差了。” 怪不得。 平时闻鹤之不管再忙都会等她一同用完早餐后,一起乘车上班。 沈棠收回视线,安静喝粥。 张姨却如同打开了话闸子,和沈棠说起昨夜发生在闻家的一则重大消息。 “说到这个,太太你知道吗?闻祈小少爷不知犯了什么错,伤都没养好,昨晚就被先生连夜送去了澳洲封闭式俱乐部训练。” “之前小少爷就总惹下不少祸端,但这回看样子先生是真动怒了,连老爷子求情都没用。” 张姨跟在闻鹤之身边多年,似乎第一次见他这般果决不念亲的摸样,一阵唏嘘。 沈棠则是见怪不怪,默默加快喝粥的进度。 毕竟经历过这两天的床上较量,谁还敢再觉得闻鹤之是个纯良角色。 沈棠胃口小,小碗里的粥见底后就不再添了,小林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廊外等她,她跟张姨道别。 今日闻鹤之不在,宾利后座里却依旧残留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气味。 像是刚礼完佛,从寺庙里走出来的香气。 很让人安心的感觉。 沈棠想起来上次问他是否信佛,男人给了否定的答案。 但不信佛,身上为什么有这么重的檀木香火气? 难道是专门的香水?平时也没见他喷啊。 后面她还想问,闻鹤之直接一个吻堵住她,没再给机会了。 但小林跟着他也有好多年了,对他的习惯应当知晓一二,沈棠实在好奇,就将疑问抛给他。 “檀木香火味?” 小林鼻子猛吸了几口空气后,回想起来,“您说的这个味道,应当是先生在祠堂祭奠三太时不小心沾到身上的。” 翻采访稿的手指微顿,沈棠疑惑:“三太?” 小林答:“是闻先生的母亲,在先生十二岁那年去世了。” 谈起这段往事,他的心情略微沉重。 三太黎秋是港姐出身,一出道便发行歌曲受邀出演电影,本该星途坦荡,却在一次访谈节目中遇到了闻名港岛的黄金单身汉闻老爷子。 那时的闻老爷子不过也才三十五六,刚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还很年轻儒雅,在节目上对黎姿一见钟情。 不仅砸钱砸资源,还为她填海造别墅,赔下天价违约金。 年轻但家境平凡的小姑娘在这样猛烈的追求下,很快就动了心。 这段童话般的爱情,在闻鹤之十二岁这年,戛然而止。 “先生十二岁那年被仇家绑架,报出天价赎金,且要求不准报警,否则就撕票。三太念子心切,跑去找老爷子商量对策时,却发现老爷子的书房中挂着一个女人的遗像。” 小林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那个女人是早年间青龙帮老大的千金,车祸死于国外,是老爷子的白月光,长得跟三太有八分像。 绑架闻先生的和当年制造车祸的是同一伙人,老爷子为了揪出凶手,隐忍多年不惜用孩子做诱饵只为再次抓住他们,自然是不肯支付赎金的。” 爱人的背叛,和失去孩子的悲痛加在一起,黎秋万念俱灰,在某天清晨于顶楼一跃而下。 这段往事,听的沈棠心惊。 “那后来呢?”她组织语言,“闻鹤之又是怎么……” “跳海。” 小林说:“先生孤注一掷,在海上漂了几天被出海的渔民发现,送去了孤儿院……之后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先生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这么多年他像是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不敢松懈半步,直到掌权后,先生才为三太设立祠堂,日日祭拜,时间久了自然身上沾染上那檀木香火气味了。” 车胎碾过水洼,平稳驶上公路。 大雨过后,空山青绿,一方一方匿在薄白雾气里,如同一杯冰凉的薄荷酒。 天色亮了又暗,按部就班地工作一天下来,小林的话仍然在沈棠的耳边久久不能散。 手机安静了一天,闻鹤之这趟出差似乎很忙,一天下来只在早上发了个问好。 下班后,偌大的别墅空荡冷清。 心里莫名其妙涌上的失落感,让沈棠第一次意识到,“习惯”真是个可怕的名词。 自从闻鹤之的人和气味,全方位侵入她的生存空间后,她竟然无法再适应以前一个人的生活了。 快速洗完澡后,沈棠打算点上安神香早点睡觉,转身时却发现房门没关紧,糖糖不知何时竟然偷偷跑出去了。 小家伙三个月大,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沈棠叹一口气,开灯出去找。 一层十几个房间,地毯厚重柔软,同样也是安静无声,想要找一只刻意躲藏的小猫有点难度。 前段时间张姨老是跟她控诉,糖糖总是喜欢跑到闻鹤之的书房,把案几上的毛笔当逗猫棒玩,有一次玩过头了还打碎了书案上的一方紫玉端砚台。 想到这里,沈棠抱着试试看的成分,径直前往闻鹤之的书房。 雨声渐小,主卧离书房不过几步路,沈棠轻轻推开门,然后摁开主灯。 “啪”地一声,冷调白光盈满室内。 原本趴在案几上为非作歹的糖糖竖起耳朵,与沈棠四目相对—— 空气有一秒钟的静止。 这是沈棠第一次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尴尬的表情。 “糖糖,你 在干嘛呢?” 糖糖“喵”了声,故作镇定地舔舔爪子,另外一只爪子压在一个小牛皮钱夹上。 沈棠笑着走过去,将它抱起来,钱夹却在动作间从桌面掉落。 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卡扣不是很严实,一小把美钞和黑卡凌乱散落在深灰色的羊绒地毯上。 沈棠弯腰去捡,却在下一秒,发现了钱夹的最底部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里面的女孩穿着港中的浅色校服,站在校园墙的那一大片绿荫下,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 梨涡浅浅,瞧着摸样白净又乖巧。 长睫轻缓地眨了下,一丝疑惑从沈棠心头划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初二第一次考年级第一时,班里老师为她照的相片。 用于贴在校园光荣榜上,配上几句真言,激励同校同学共同进步。 闻鹤之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光线明亮干涩,在盖着海棠标本的玻璃罩上折射出各色光芒。 沈棠脑海里再次出现昨晚的最后一个画面。 昏暗的休息室里,闻鹤之将她抱至腿上,很深的姿势,慢条斯理地问她。 “沈棠,你喜欢我吗?” 见她沉默。 闻鹤之游刃有余轻轻一顶,盯着她的眼神像是一条盯紧猎物的野兽,像是随时都能把她吞没。 沈棠从不为难自己,很识时务地回答喜欢。 闻鹤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的后颈,像是把玩一柄没有瑕疵的玉如意。 “那你爱我吗?” 沈棠想也没想,直接回答:“爱。” 毫不犹豫的回答成功取悦到男人。 他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轻轻接吻。 “乖孩子,那就只能爱我一个人。” 他看向门外的眼神冰冷,犹如看死物一般。 “否则,我不介意做的再出格一些。” 那时她以为,男人不过是受了闻祈的刺激,占有欲发作而已。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当晚就将闻祈打包流放去了澳洲封闭式训练。 捏着照片的手心微微濡湿,沈棠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闻鹤之该不会从小就暗恋她吧? 第59章 59——闻鹤之喜欢她。 沈棠被这个突然冒出荒诞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即使出现在书房,也不一定就说明这是闻鹤之的私人物品。 冒然去问的话,未免又太自恋了点。 沈棠想了想,还是将那张照片重新放回皮夹内,归置回原处。 然后单手揪住糖糖的后脖颈子,将小猫捞起,带回房间一起睡觉。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落一地枯枝败叶。 主卧里点了安神香,可沈棠这晚竟又没能睡好,反反复复地梦魇。 还是十三岁那场大火,浓烟漫天翻滚,却怎么也传不出呜咽和救命声。 小木屋仅有的氧气被耗灭,大火燃烧的焦黑的木料“砰”地一声落在脚边,火星子溅到皮肤上,钻心刺痛。 出去的路被堵死,绝望被时间无限拉长。 在她一会就会死在这里时,一个身形高瘦的少年踹开了门。迷迷糊糊中,她落入一个清瘦冷冽的怀抱。 头顶的主梁断裂,然后是重物砸到骨骼的声音。 滚呛烟雾宛如浓稠的沥青,剥夺所有的光线和呼吸。 在失去记忆前,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从云层中飘来,虚虚实实落在耳畔。 “棠棠。” “醒醒。” 沈棠拼命睁开眼皮,用尽全力试图看清那位白衣少年的脸。 却不过是徒劳一梦,她几乎是呛着泪醒过来。 天光大亮,昨夜睡前忘关窗,冷空气灌入室内,吸气时掀起胸腔内一阵酸涩的刺痛感。 梦里那场大火案在当年轰动全港媒体,沈棠解锁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很快跳出来几条热度很高的新闻稿。 里面详细写了当年案件的全程报道: 起因是闻老爷子早年仇家故意纵火寻仇,却意外烧伤沈家两位千金,但好在闻家长孙闻祈路过救了两人,为此,闻沈两家定下婚约,结秦晋之好。 这件往事在沈棠的记忆里是空缺的,对此沈默山给出的解释是当年她年纪太小,又于大火中受惊高烧昏迷了几日,不记得是正常的。 这么多年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这同一个噩梦,每次醒来后胸腔内短暂的空缺荒芜感,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沈棠又往下翻了几条当年报道,发现全是差不多的通稿后,更是觉得这些是当年闻沈两家用来搪塞媒体的说辞,可信度不高。 时间还很早,沈棠关掉手机,起床洗漱。 深水湾的白房子隐匿在湿润枫叶当中,后园有佣人早起打扫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枝叶,沉甸甸的粉色垂丝海棠压弯枝头,水珠顺着叶片垂直落下,满地粉艳。 张姨今早熬的是鱼片粥,瞧着清淡,入口却软糯浓郁,鱼片滑嫩爽口,后调还带着点柚酸。 与外面粥铺卖的鱼片粥味道很不一样。 “张姨,您这粥里放的是什么鱼?”沈棠觉得新奇。 “我这放的啊,是鲥鱼。”张姨笑着说,“这鲥鱼刺多得很,大多数人都嫌处理起来太麻烦了,熬粥通常就选择没什么刺的草鱼。” 握勺柄的手顿了顿,沈棠下意识放慢了咀嚼速度。 张姨解释:“不过太太你不必担心,我熬粥之前都已经把鱼刺处理干净了。” 沈棠笑着道谢:“您费心了。” 张姨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先生都嘱咐过,况且按照规矩也是我应该做的。” 提到闻鹤之,沈棠心念一动,顺着话头问下去。 “您在闻家是不是很多年了?” “我老婆子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张姨说,“但打从三太怀孕时算起,差不多也将近三十年了。” 既是从闻鹤之出生前就在闻家帮佣,那想必对当年火灾一事应当知晓一二。 沈棠挑起话题,“那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醒春园那场大火?” “十年前……”张姨似在回忆,半晌后才说:“我想起来了,十年前老爷子在醒春园办五十大寿,前厅宴会刚刚开场,后院不知怎地就烧起来了。” “闻祈小少爷和沈家两位千金都困在里面,老爷子救人心切,可无奈火势极大,根本没人敢靠近。” “最后还是不到17岁的闻先生用水浸湿了被子,冲进火场救人。” 张姨话音落地,“铮”地一声。 沈棠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轰然断裂,苦寻多年的问题在今天终于从张姨这撕开了一道口子,答案却让她有些茫然了。 闻鹤之?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太太,你怎么了?” 张姨的询问将沈棠一把从恍惚的思绪中拉出,“我没事。” 看着张姨一脸关心,沈棠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解释道:“只是听您说到了闻鹤之,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闻鹤之还在斯坦福念书时就捣鼓股票基金,用个人资产,一边买入,一边做空。 那一年基金大跌,无数人无家可归跳楼轻生。 而他凭借着惊人的商业天赋,成为最大赢家,华尔街的新起之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接受高薪聘请入职知名金融公司时,男人却用赚到的大半资产注 资一家即将倒闭的人工智能科技公司。 三年后,闻鹤之回港继承家业,独自掌舵偌大的闻洲集团,并顺利扩张全球各行各业。 而这家曾经面临倒闭的人工智能公司,孵化出的AI产品算法火遍全球,抢先成为行业领头羊。 金融财报非常隆重报道过此事,甚至至今坊间还传着闻鹤之说过的一句话。 “闻鹤之既然做了,就一定要赢。” 这样野心勃勃,胜券在握的闻鹤之。 竟然也会在只有简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冲进火场救人吗? 可他们之前,并不认识。 沈棠觉得奇怪,又忽然记起来,昨日乘车上班时,司机小林同她说过的话。 闻鹤之幼时曾被绑架过,后又流落孤儿院很多年。 “张姨,您能跟我说说闻鹤之17岁之前的事情吗?” 沈棠放下勺子,给张姨倒一杯温水,坦诚道:“我有点好奇。” 张姨脸上的表情愣了下,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后,又笑起来:“好啊。” …… ………… 深秋降温过后的雨雾薄薄一层,笼在半山,浸着冬寒。 张姨从闻鹤之出生之前就已经在闻家帮佣,比小林呆的时间长,了解的也更多。 十五年前,闻鹤之被仇家绑架,弃入大海,不知所踪。 三年后,闻家亲信几经辗转调查,终于从南市暖星福利院将他接回闻家。 而沈家曾经收养沈棠的手续上,地址那栏填的也是暖星福利院。 从时间线上来看,也有所重合。 沈棠一直在消化张姨说的话,不知不觉间,竟然再次走入闻鹤之的书房。 一抬头,就看到满书房的海棠标本在玻璃罩下无声绽放,叶片薄如蝉翼,经络分明。 一排排玻璃罩迸射出的白光刺眼涩目,她微微侧了下身子,才发现书房这处视野极好,往前就是落地窗,能看到后院一大片反季节开花的海棠。 层叠粉雾朦朦胧胧,从枝头一路烧到地面,仿佛要将整个春天逆转。 昨晚翻过那支皮夹还原原本本放在案几上,款式是好几年前的了,皮夹上的皮质纹路也有一定的磨损。 鬼使神差地,沈棠走过去,重新打开皮夹,抽出了那张照片。 指腹触碰到细微的凸起,沈棠敛眸,翻开相片的背面,是一行劲骨锋利的瘦金字体——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 昨晚太匆忙,沈棠并未注意到这行小字。 但张爱玲的书集她看过不少,她还记得原话是。 “有人说过人生有三大恨事是 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 第三件不记得了 下意识觉得,应是红楼未完。” 然,后世常用“海棠无香”寓意暗恋。 下过雨的深水湾潮湿静谧,沈棠捏着照片,心跳声“扑通”“扑通”,如同山泉踊跃,清晰可闻。 之前的猜测并非荒诞。 而男人这几日的反常,也似乎有了答案。 ——闻鹤之喜欢她- 楼下。 亲眼看着沈棠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张姨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在手机上找到熟悉的电话拨出。 天气预报显示寒流将至,全国各地都在降温,京北从昨晚开始落雪,直至今早,窗外已经积满厚厚一层。 闻鹤之今早接到张姨电话的时候,刚结束一场线上会议,正和几位前辈一道在休息室煮茶。 清明前的雨前龙井在温水里沉沉浮浮,钱老拿出一套今年新得的黄汝窑茶具展示,成功迎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气氛热闹不少,闻鹤之同上首的老先生打了声招呼后,出门听电话。 张姨上了年纪略微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先是简单汇报了沈棠今日的行踪,然后才进入正题。 “先生,刚刚我已经按照您交代的,将暖星福利院的往事跟太太讲了。” 闻鹤之长廊的落地窗前,抬头就是满目莹白色的雪,刺骨冷风压弯枯树枝条,肃杀空廖。 “太太怎么说?”他问。 “太太什么也没说……就是表情有些怪,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张姨的嗓音里透着不解和小心翼翼:“先生,自打从南市回来,您在暗地里保护了太太十五年,又筹划了这么久,怎么今天突然……” 剩下的话张姨顿住了,没说出来。 无论再如何吃惊不解,这毕竟都是闻鹤之的私事,她倚老卖老多问已是僭越。 闻鹤之倒是平静,嗓音淡淡:“没为什么。” “不过是觉得时机到了。”他说。 第60章 60“这是我的太太,我不能赌。”…… 空气冷肃,天地一色。 鹅毛雪子漫天飞舞,长廊窗柩晃动,涌入不少寒气。 闻鹤之打完电话,绕过一扇金漆长屏风,室内几位老先生已经在茶烟氤氲中摆上棋盘。 钱老先生和制香大师李教授分别执黑白二子,正杀的不可开交。 “我说李老头你也真是越老越小气了,这棋下的一个子都不肯多让给我,前段时间让你给我留点安神香,也是推三阻四地说没有。”钱老手执黑棋,一边思考应对杀招,一边不忘挖苦控诉。 相反李教授倒是轻松抿一口茶,“认输的话,下局可以考虑多让你几颗子。” 几位围观的老友都不约而同笑出声。 钱忠意和李相儒年轻时便因下棋结缘,一斗斗到年近半百,这几年李相儒因工作调动定居江南,二老不常见面,情分却半点不减。 又一粒白子落下,钱老最后一条退路被斩断。 棋局胜负已经分明。 李相儒才解释:“上次那批香和普通的安神香不同,原料都是鹤之从苏北带回来的,数量珍稀,价格昂贵,也就托我老头子帮忙加个工,哪能自作主张拿来送你。” 钱老纳闷,“鹤之什么时候对这制香感兴趣了?” 话音一落,大家目光一齐望向坐在上首的男人。 今天是钱老攒的私局,跨政商两界,但也不乏有正在创业期间,被自家长辈借机带出来掌眼的几位小辈。 他们对近几年风头正盛的闻洲集团话事人闻鹤之,眼底都几乎写满了敬佩。 茶波轻晃,闻鹤之轻缓地勾了下唇角,“我家太太睡眠不好,所以略有研究。” 我、家、太、太。 清越分明四个字,却让在场几位女生希冀的少女梦碎了一地。 闻鹤之全然不知,慢条斯理给钱老斟了杯茶,“只是没想到钱先生对香也感兴趣。” “过几日香山新到一批香料,制成之后晚辈选些送到您府上。” 钱老摆摆手,不过是拿来呛李老头的话,比起香料他显然更关心闻鹤之的婚事,“你何时结的婚,我竟从未听说过?” 这显然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毕竟闻洲集团话事人主动公开已婚身份,不管是放在商界还是新闻都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更有不少女生,好奇他妻子的身份。 但闻鹤之似乎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一句话轻轻揭过,“新婚不过三个月,鉴于我家太太工作性质原因,目前不适宜公开。” 明摆着问不出什么问题,在场的几个小辈心思各异,也都不自讨没趣- 三天后,港岛一直落雨的天终于放晴。 连环车祸的新闻报道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后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逐渐平息,港台新闻部在这场舆论中再次获得了不少的关注,几位记者就连私人的社交账号都涨了不少粉丝。 台长甚至还带头,在台里举办的年终活动上亲自给沈棠颁了个“优秀员工”奖。 掌声如潮水将她淹没,一个个脸上挂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赞赏。 仿佛自从闻鹤之小范围公开他们关系后,那些披着伪善羊皮的领导又都全部摇身一变,变成了支持她的好人。 沈棠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应和,领完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阳光落在湿漉漉的屋檐上,像是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箔,泥土的腥甜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浸润鼻腔。 沈棠站在走廊倚着栏杆吹风,Linda端着酒杯出来找她。 “好歹是为你办的庆功宴,怎么瞧着这么闷闷不乐?” 沈棠:“没,只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你是不是觉得台长他们特虚伪?” Linda跟沈棠共事快一年,下班了也偶尔会厮混在一起,并非不懂她的意思。 沈棠沉默。 这里是公开场合,妄自谈论领导,不乏会被有心人抓 住把柄。 Linda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喜欢不如暂时先换个环境,我前段时间策划的栏目审批通过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采采风?” “去什么地方?” “南市。”Linda说,“这次的主题是打拐寻亲,我看了调查报告,近几十年拐卖儿童最盛行的地区就是南市,现在互联网发达已经有好几位被拐儿童长大后通过发视频,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所以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块去做个采访?” 长睫轻敛,沈棠认真思索了几分钟后,说:“好。”- 这次两岸三地企业发展交流会为期三天,结束后,闻鹤之又作为优秀企业代表出席更重要的国家级会议。 待一切行程结束,准备返港时,已经是一周后。 在去机场的路上,劳斯莱斯平稳行驶。京北的初雪一落就是一个星期起步,整个城市银装素裹,风寒料峭。 后座的男人身着考究西服,修长的脖颈下系着温莎结,温雅斯文,俨然是刚从正式的会议中抽身。 车内并未放任何音乐,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偶尔能听见翻阅文件的轻微声响。 即使高架上路面平稳,前排司机也分毫不敢懈怠,在前排专注开车。 倏然,男人劲瘦腕骨轻抬,干净修长指节点开屏幕,拨通电话。 这一周内,闻鹤之每日一例的长途通话,拨至港岛深水湾。 张姨便会将沈棠的饮食起居,日常出门归家时间等一应,都事无巨细向他汇报周全。 “太太今天是7点起的床,喝了一小碗薏米粥后便说饱了。” “港岛今天天气但温度并未回升,按照您的吩咐,我联系了各家品牌经理将当季新品送来家里,太太似乎没什么挑选的欲望,只随便选了件藏青色羊毛大衣就上班去了。” “送太太上班的车是小林在开,他身手很好对先生也忠心,应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 张姨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下,继续说:“今早我听到太太和同事打电话说,已经买了去南市的车票,下午便启程。” “但在这之前,我发现太太在联系托福老师……” 张姨这些年一直在闻家做事,但曾听同一保姆公司朋友说过一段豪门秘辛,港岛贺家老三新妇新婚三月便一声不响逃去国外,贺老三跑遍全球各个国家也并未找到妻子踪迹。 张姨是看着闻鹤之长大的,也清楚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沈棠的重视和用心,不忍见他重蹈那样的意外。 但闻鹤之却似乎并无意外,依旧气定神闲地翻阅文件。 “嗯,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闻鹤之让周越更改机票,从京北直飞南市。 劳斯莱斯没入大雪的车流中,通常这种涉及国家级的会场选址都更注重环境和安保,离机场车程将近两个小时。 雾白色的天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黯淡下来,闻鹤之又临时开了个线上会议,讨论向氏集团的并购方案。 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车程还未到一半,闻鹤之双手搭膝,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随手搁在桌板上的手机却“叮咚”一声,弹出一条短信。 [尊敬的白金卡旅客您好!因受航空管制影响,您原定于2019年11月10日乘坐的航班号由京北飞往南市的航班CA131x已确认取消。对此造成的不变,我们深表歉意。未保障您的行程权益,我们为您提供以下解决方案……] 闻鹤之眉头轻蹙,下一秒周越便已经看到新闻。 “先生,南市祁县刚刚发生7.8级地震,航班被迫取消了。” 闻鹤之听完,一言不发直接给沈棠拨过去。 漫长的忙音过后,响起一道机械女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候再拨……” 闻鹤之之后又拨了两通,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寒冬腊月里,车内气压低得过分。 司机见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出声缓和,“太太吉人自有天相,未必一定就在祁县。”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毕竟张姨电话里只说了沈棠去的是南市,南市那么大,不一定就在祈县。 闻鹤之语气略沉:“这是我的太太,我不能赌。” 男人扯了下领带,金丝镜片下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他一向给人的感觉都是思虑周全,温雅沉稳的,即使是闻氏几兄弟内斗那几年,闻鹤之也都是以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的姿态入局。 周越跟着闻鹤之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能够让自家总裁没把握,不敢赌的事。 几秒后,男人似乎已经快速冷静下来,示意周越联系南市附近的卫星城,通过定位寻找沈棠的具体位置。 京北高楼繁华,夜晚的霓虹次第亮起,宛如一颗颗一闪闪眨眼睛的小星星,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南市地震的消息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很快就上了热搜第一。 十分钟后,卫星定位到沈棠的消息在南市祁县四十里开外的葛县。 葛县虽不在震中心,但此次地震震级很高,波及甚广。 况且谁也不知道余震何时会发生,又具体发生在何处,闻鹤之不可能用沈棠的生命去赌。 他当机立断,“立刻安排直升机搜救。” 60-65 第61章 61“闻鹤之,我也好喜欢你。”…… 闻鹤之联系相关部门临时开通绿色航线,到达葛县时是当晚凌晨三点。 也是沈棠失联的第7个小时。 地震碰上雨雪天气,大雾中的水汽凝结尘埃严严实实盖在山头,即便头顶射灯可视范围也不过两米。 搜救队是闻鹤之花重金从京北请的精锐,曾参与过好几起震惊国内外的失踪人口搜寻,经验丰富。 一行人武装齐全顶着头灯,根据卫星定位苦找了一个多小时,随着显示器上的距离越来越近,搜救队队长最后一次锁定位置。 大雨滂沱,卫星定位显示距离不过三千米。 周越提前联系上了驻扎的武警队长,带着村长开车来接他们时反馈说,葛县不在地震带,但因为距离较近,伤员都往这边送。昨天下午确实有几位港岛的记者来村里采访一户走失女儿的老人。 周越拿出沈棠照片给他们辨认。 得到了村长肯定的答案。 “就是这个小姑娘带队来的,就在朴老二家,长的漂亮又温柔,当时村里不少单身青年都过去围观呢。” 周越小心去看闻鹤之的脸色,却发现男人径直拉开了车门,沉冷道:“劳烦带路。”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崎岖,车子并不好走。 赶到现场时,情况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救护车拉来一批又一批的伤员,村子里住不下了只能往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送,刚失去家人的老人和无措的小孩挤在一起取暖,脸上全是地震过后的恐惧与麻木。 闻鹤之扫视一圈,很快,搜救队的人根据定位,从一个不知名的帐篷里找出一部手机。 “闻先生,我们根据定位只找到了这部手机,周围都找遍了也没有……” 搜救队长递上手里的物品。 是沈棠的手机,素蓝色的外壳上沾了不少黄泥,但因为泡过水,已经开不了机了。 闻鹤之心中一沉,冷声问:“没有什么?” 搜救队长挫败地低下头,“没有找到太太,抱歉。” 武警队长脸色也明显凝重起来,“我也是刚从村民口里得知,地震发生不久闻太太就参与了当地妇联组织志愿队伍,一起去了祁县救援。” 整个搜救队里气氛明显低沉,闻鹤之懒得听他们推卸责任,单手抽出地图展开,重新制定救援方案。 武警队长皱了皱眉头,“实不相瞒,十一点的时候祁县又发生了一次5.7级地震,刚刚又下大暴雨,山体滑坡把进县唯一的路堵死了,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新的救援方案还未开展,就重新陷入死局。 闻鹤之认真思索了几秒后,屈指点了 点地图边缘的一条小河。 “走水路。” 祁县地势低平,但有一条大河直通城中央,大河在下游分支出许多细小湾流,分布周围好几小座城,葛县就是其中之一。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向,瞬间有不少人开始赞同。 就在武警队长准备召集士兵传达命令的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人还能找到吗?” 闻鹤之微微拧眉,金丝镜片后冰冷锐利的目光朝声源处扫去,现场立马鸦雀无声。 似乎这会儿大家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港岛来的集团话事人,并不像他们平日里接触的乡亲同事们那般随所欲言,好相与。 没人敢再不配合,很快便制定好了新的救援方案。 不过走水路虽然更为便捷,速度也更快,但毕竟地震随时有可能会再发生,河谷开裂、泥石流爆发、天黑雾重,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越出于为集团核心利益考虑,低声劝闻鹤之,“闻总,保险起见您先在这休息会儿吧,我们会尽力把夫人带回来的。” 闻鹤之不说话,只平静地把救生绳索在腰间系好,然后开始穿救生衣和防滑手套。 闻鹤之从小被精英教育和国际化课程体系喂养,17岁出国不到五年时间在斯坦福GSB从本科到读完博士,炒股注资AI科技公司的同时,也酷爱摩托车与极限运动,经常混迹在无人区或野外,也有一定的救援经验。 武警队长知晓他的身份,见势也帮忙劝,“这一带地形复杂,水势湍急。救人是我们的任务,你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危,没必要跟着冒这个险。” 闻鹤之戴上手套,沉静道:“现在被困住生死未卜的是我的妻子,我不能等。” - 废墟地底黑暗且氧气稀薄,建筑物坍塌后断裂的钢筋从混泥土中刺出,仅剩半寸就能刺穿人的颅骨。 地动山摇的剧烈地址过后,世界变得死一般地寂静,沈棠和Linda带着庄羡三人,不动不闹地蹲在狭小的墙角,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护住头部,耐心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地底没有信号,手机的最后一格电也被耗尽。 庄羡初出社会就经历这样的生死关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溃,双腿一软“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羡羡,你怎么了?”Linda丢下急救包,爬过去抱住她。 然而庄羡双唇发白,浑身冷汗,没有任何回应。 Linda着急地连声音都带了点哭腔,“羡羡,你别吓我啊!” 地面上不知何时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水声敲击在塌陷的钢板上,然后向地下蜿蜒。 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搅动起尘土,水泥颗粒钻进呼吸道,掀起一阵干涩的血腥味。 沈棠离他们的距离很近但中间有水泥块阻挡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借着表盘上的微光看清庄羡脸色后,她忍下喉间的血沫,冷静道。 “可能是低血糖,Linda你先掐她人中。” 这话如一记警钟,Linda也终于缓过神来,立马照做。 很快掐人中时的刺痛感让庄羡清醒了过来,巨大的惊吓过后Linda又哭又笑,开始谴责自己,“都怪我,没有提前做好规划就带你们来这个鬼地方,害的大家都被困在这里……” 三人最初从港岛到南市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推进寻亲节目,在地震后凭借着新闻记者的本能,三人第一时间拍板决定参与当地妇联组织的救援活动。 当时也设想过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以身上携带的物品都尽可能的周全。 现在见Linda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庄羡努力扯起唇角,“我们是一个team,救援活动也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你Linda老师。” “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眼前一黑就倒下来了。” 沈棠从急救包里翻出一瓶能量饮料,拧开,“你应该是没吃晚饭低血糖犯了,先喝这个看看会不会舒服点。” Linda接过饮料喂给庄羡喝,沈棠则是在这个时候小幅度地移动身体,慢吞吞地移走三人身边的碎石,尽可能让活动范围扩大。 地面依旧很安静,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钢板声音,流淌下来的积水汇聚成浅浅一潭。 她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将近五个小时了。 十一月的天夜里温度早降成零下,地底湿气不要命似的往骨缝里渗,她们三个抱团聚在一起,尽可能地保持住体表温度,等待救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点开始变大,地面漏下来的雨落在她们头发、脸颊、淋湿她们的身体。 Linda牙齿打颤,忍不住小声问:“棠棠,你说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地震本来就引起道路坍塌,更别提下暴雨可能会引起山体滑坡,增大救援难度。 随着被困的时间不断增长,之后失温、缺水缺氧、食物不足等等困难都会接踵而至。 能不能在失去意识前得到救援,沈棠也说不准。 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Linda笑了笑,重新拾起之前掉落在地的GoPro。 “你们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要不要趁现在还清醒,录下来,万一……万一以后有机会能被看到呢。” 这相当于变相地提前录制遗言了。 还没等沈棠有所反应,Linda就已经将GoPro镜头对准自己,开始向爸妈交代起她的每一张银行卡存款和密码。 一连串将近十张银行卡和存折,宛如小学生背课文。 “Linda老师你也是狡兔三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买卡的呢。”庄羡现在喝完饮料身体稍微舒服点了,见气氛太沉闷,试图用开玩笑活跃。 Linda说:“都是我当牛做马赚来的辛苦钱啊,防渣男防诈骗防小偷,最后还是没机会用上这些钱。” “早知道就给自己多买点好吃的了,真是命运戏弄大馋猪。” 庄羡被她逗笑,接过GoPro开始向养自己长大的奶奶表达感谢。 她是河山人,从小父母离异,和家里的哥哥都是由奶奶抚养长大,这么些年除了上学也一直再努力兼职赚钱寄回家里给奶奶看病。 庄羡擦掉眼泪,笑着对镜头讲出最后一句:“奶奶,俺走之后,恁要好好保重身体嘞。” 那些平常珍视的,隐藏的,说不出口的事物,在生死面前突然像是有了个宣泄的口子。 说完最后一句话,庄羡摁下结束录制,将GoPro递给沈棠。 “棠棠老师,你没有什么放不下或者遗憾的事吗?” 通体漆黑的运动相机捏在手里很小巧,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下沈棠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 沈家那一家子豺狼虎豹每天只想着怎么从她身上榨取价值,她没什么好跟他们交代的。 家人这一栏,似乎只剩下闻鹤之和糖糖。 脑海中闪回糖糖和闻鹤之的脸,以及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点开按键开启录制。 “闻鹤之,糖糖胃口翻倍了,你之前添的猫粮她总是吃不饱,下次记得多倒一些。” “……” “对了,说到吃饭,你也一定要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要总熬夜加班,不给自己放假。” “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么压榨自己。” “棠棠,你怎么就跟闻总说这些日常小事呀?”Linda问。 这不是日常小事。 但她明白Linda指的是什么。 确实有些话,如今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沈棠长睫微敛,组织了下语言,深呼吸一口气说:“书房里的照片我都看到了,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也好喜欢你。” 她不后悔学新闻,也不后悔来祁县抗震救灾,自己一路苦读努力,到今日这个地步也算是为新闻事业献身,找到了人生价值所在。 唯一遗憾的是知晓了闻鹤之的情谊,却不能亲口告诉他,她也早就喜欢他了。 真是抱歉。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一直淌进领口,肢体早就因失温变得麻木。雨水太大,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逐渐使不上劲。 接着耳边炸开Linda的惊呼声,“棠棠,你的腿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还流了这么多血!” 恍惚中,她似乎还听到远处传来坍塌的闷响,头顶废墟的泥土随着铁锹受力,像雪崩一样簌簌落下。 有手电筒的微光从缝隙中漏进来,细得如同穿过针眼的丝线,却在黑暗中刺目得让人想落泪。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仿佛看见闻鹤之从天而降,突兀地出现在废墟上方。 自此,天光大亮。 第62章 62“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地震的前三天,国家启动警力应急救灾,无数灾民获救,于地底重见光明。 闻洲集团积极响应抗震救灾政策,话事人闻鹤之捐赠7.6亿私人资产一事更是将这场抗震救灾运动推上全民热潮。无数国内外企业家及网红明星都纷纷跟随捐款送物资,为救灾事业再添新力。 直升机“嗡嗡嗡”地盘旋在废墟上空,沈棠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在第三天下午。 意识随着心电监护的“滴滴”声逐渐清晰,疼痛是第一感知力。 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水泥,呼吸道干涩的连轻轻吸气都会引起轻微刺痛,左腿伤口已经包扎完好,只是被牵引着动弹不了。 迷迷糊糊间,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柔地拨了拨被汗湿的碎发。 哑声问:“醒了?” 沈棠艰难地向着声源处转动脖子,朦胧的光线点点汇聚,眼前人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立体,映出来闻鹤之的脸。 原本干涩的眼眶泛起一阵酸涩,她临昏迷前看到的闻鹤之,并不是幻觉。 明明相隔万里,他就这样毫无预兆,从天而降至她的身边。 他的面色不大好,下巴上冒出些许胡青,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因为长途跋涉而沾上泥水,金丝镜片后青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浓长困倦。 “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喝水?”闻鹤之敛着眼皮温柔地看着她。 憔悴、落寞。 与往日温雅从容的模样相差太多,沈棠却觉得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迷人。 沈棠摇摇头,都不是。 她只是在想,京北离南市将近万里,他是怎么知道她在震区,又是怎么能赶到…… 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闻鹤之温声解释:“会议提前结束,张姨说你在南市,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至于又怎么找到她的,闻鹤之没有说。 沈棠扯了扯干涩的唇瓣,喉间像是裹了层砂砾,“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闻鹤之答的很精确,又像是看穿她的担忧,轻声解释:“医生说你昏迷只是腿部伤口发炎感染引起的高烧,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再挂一周的消炎水。” “不会有后遗症的,别怕。” 闻鹤之拿起一根棉签,沾满温水,一点点细致地擦过她长时间缺水而干涸的唇瓣。 这样照顾人的活儿,他干的得心应手,仿佛曾重复过无数遍一般。 水珠顺着唇瓣洇入口腔,极大地缓解了喉间的不适感。 沈棠视线落到他眼下的乌青上,没忍住问:“这两天你一直没合眼吗?” 答案很明显。 闻鹤之:“嗯,你没醒我不放心。” 持着棉签的修长指骨动作未停,手背上的青筋在用力时微微凸起,腕骨劲瘦,充满克制的力量感。 那块贵的要死的百达翡丽手表被随意搁置在床柜边,腕骨上那道陈年旧疤不遮不掩,皮肉外翻,像是被火烫烧过一般。 沈棠盯着那块疤,耳边是张姨曾经说过的话。 “十年前醒春园大火,闻祈和沈家两位千金都困在里面,无人敢靠近。最后还是不到17岁的闻先生用水浸湿了被子,冲进火场救人。” 之前沈棠还只是猜测,可现在看着闻鹤之手上的这道疤,与她无数个轮回梦魇中闪过的场景重叠,火场中烧焦的横梁倒塌,“砰”地一声砸在白衣少年的左手手腕上。 ——和闻鹤之的位置如出一辙。 沈棠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定数,但闻鹤之从未亲自提起过。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合理又不显刻意地引出这个话题时,病房的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我来探望病人,为什么不可以进去”一道苍老但是很有威严的女声从门外响起。 黑衣保镖只是奉命办事:“抱歉,我家先生吩咐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都不可以进这间房。” 沈棠思绪被打断,视线从闻鹤之手腕伤疤上离开,“这是怎么了?” 刚攒起的暧昧氛围被打断,闻鹤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起初他为了给沈棠一个安静的修养环境,在病房外设置了安保,同时谢绝一切探视和采访。 门口那道苍老的女声再次响起:“你家太太曾经是我的学生,不信你进去问问。”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沈棠想起来举办寻亲节目时,曾电话联系过暖星福利院已退休的老院长。 她伸手小幅度扯了下闻鹤之的袖子,“是我邀请的客人,能不能让他们进来?” 闻鹤之捏了捏她的手心,“好。” 他起身拉开病房门。 正准备轰人的保镖见自家总裁出来,动作一滞,“抱歉闻先生,惊扰了您。” 闻鹤之平声:“无事。” 他的视线往门边挪,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身后帮忙推轮椅的是个戴着棕色扁框老花镜的妇人,面容很眼熟。 见到他,老妇人像是很震惊,“黎……贺?”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虽然保镖刚刚叫他闻先生,但王易退休前曾任南市暖星福利院院长,在任期间为人慈爱,事必躬亲,福利院一百多号小朋友,几乎每个人她都能叫的上来名字。 她很确定,眼前面容斯文沉静的男人是十年前孤儿院的黎贺。 后来被港区闻家认回,恢复本名。 闻鹤之:“嗯,是我。” 屋内沈棠长睫煽动,心脏差点漏掉一拍。 门外男人声音温哑低沉,承认的很干脆,态度也绅士温和:“不知道您来,不周之处您见谅。” 王易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也是刚看到新闻,正好退休之后住附近,就来看看棠棠。” “十年没见,看到你成材,我这当老师的也算是放心。” 王易曾经最担心的就是福利院的孩子进入社会是否能够适应,眼下看着曾经腿残脸臭性格孤僻的孩子,长成了今日新闻里播报为社会捐献的精英人士,是真打心眼里欣慰。 王易和善笑了笑,绕回话头:“棠棠在里面吗?”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棠长睫无意识地轻眨了好几下,无意识地攥紧衣摆。 闻鹤之说在,然后几道脚步声朝她的方向靠近,视野里光影明明暗暗。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 “王阿姨,”沈棠手撑着床沿想坐起来,礼貌喊人。 闻鹤之皱了皱眉,他伸手将人从床上捞起来,单手扶着,又抽了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原则上他认为现在的沈棠不适合工作或社交,但这是她提前筹划很久的事业,和爱戴的老师,闻鹤之只能尊重她的意愿,跟着尽可能把控时间和社交强度。 王易见小夫妻举动间处处透露出亲昵自然,很含蓄地笑了下,没打扰。 沈棠刚刚还在心里猜想,闻鹤之可能大概率喜欢自己。 现在对于他的触碰身体有种过电感,努力坐正后,掩饰性地扯了扯衣角,主动问:“这位就是小宇吧?”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有些腼腆地露出一个微笑,“棠棠姐,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 闻鹤之也对他有印象。 暖星福利院里那个因地震失去双腿的男孩,小时候沈棠总和他凑在一起,头对头,玩些很幼稚的翻手绳游戏。 屋子里气温骤降。 蔡文宇刚刚和沈棠说完话就感觉后背一凉,一转身就对上闻鹤之的目光。 锐利、审视、让人不寒而栗。 蔡文宇是个聪明人,一向懂得察言观色:“这位是姐夫吧?” 算是识时务。 闻鹤之不动声色,脸上表情依旧很淡。 但下一秒冲锋衣下摆被人轻轻拉了拉,他低眸,沈棠面色瓷白,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正看着他。 心蓦地一软。 闻鹤之刚想问怎么了,沈棠就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闻鹤之,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跟王院长和小宇聊聊。” 当初决定做寻亲节目时,Linda看过不少案件卷宗,也曾走访过不少被拐家庭或是福利院,王院长就是那时候和她们联系上的,委托他们要帮忙蔡文宇找到家。 十五年前南市祈县曾经发生过一场7.9级地震,蔡文宇在这场地震中失去双腿的同时,也和家人走散,后来还是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生活。 前几天联系王院长过来,就是这件事有眉目了。 但这毕竟涉及到蔡文宇隐私,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股奇妙的自尊心,沈棠他们答应了在帮他找到亲人前这件事情暂且保密。 思绪回笼,沈棠小心观察闻鹤之的表情。 男人却同样也在看她。 金丝镜片后黑眸深沉,匿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细白手指悄悄去勾他的手心,沈棠的声音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很快聊完,好不好?” 尾指被勾的酥酥麻麻,闻鹤之敛眸,压下眼底晦暗情绪。 她很懂得怎么拿捏他- 雨一直在下。 直升机“嗡嗡嗡”从低空飞过,救护车闪着红灯“滴嘟滴嘟”往急诊送受伤灾民,医生护士马不停蹄地实施抢救。 世界喧闹忙碌,闻鹤之站在窗边,靛青色天光乍泄,他身姿挺括,仿佛自带结界。 周越低声提醒,“闻总,我在医院边上帮您订了酒店,要不您先去休息会儿,太太这里我来盯怎么样?” 近来两周各地辗转事项繁多,就连周越这样高精力强抗压人群都觉得没精打采,更何况在京北连开了一周高强度会议,刚处理完集团两起并购案又投入灾后救援的闻鹤之。 周越知道他已经快48小时没合眼了,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不必。” 雨雾飘散,闻鹤之迎风点了根烟,指尖猩红明灭。 他烟瘾不重,只是一日三根偶尔用来提神,从不过量。 周越却敏锐地注意到,男人手里三天前才拆开的那盒烟,已经少了半数。 但周越跟着闻鹤之多年,知道他做事永远有自己的考量,旁人根本劝不动。 他叹了口气,又问:“闻总您饿不饿?” 闻鹤之瞧他这副尽职尽责生怕自己出事的样子扯了扯唇,“医生说太太可以进流食了,你派人去边上粥铺买些清淡的甜粥来,然后就去酒店休息吧。”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回集团后记得竞聘集团亚太地区的副总。” 周越动作微滞,他从斯坦福就一直跟在闻鹤之身边,将近十年的时间,从基层员工一路历练,才终于爬到总助核心层,除开选择更多的是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这些闻鹤之都看在眼里,他向来要求高,但也赏罚分明。 亚太地区副总这一位置,早就为周越预留,竞聘不过走个流程。 周越眼眶一热,说了一通感谢闻总栽培定不负厚望的话后,就匆匆打伞赶往粥铺。 冬日细雨濛濛,雾霭烟白,青灰色的山脊像一记柔婉墨线,祁县不大,稍微站在高处就能俯瞰全城。 暖星福利院的牌子在城区西北方矗立,那是他和沈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闻鹤之后来在华尔街投资赚了钱后,匿名给福利院捐赠了一笔钱,现在的暖星福利院牌匾是新换的,墙面被雨水冲刷的锃光瓦亮,远远看去与记忆中的灰败模样已经很不一致了。 他懂沈棠的要强,和对事业的执着。 从小生长在福利院的孩子,老师教授的第一课便是自立自强。 她要出国攻读哥大新闻学硕士的事情,闻鹤之早在重逢前就知晓,之前张姨在电话里所展露的担忧他也明白。 闻鹤之只是在等。 等他在沈棠心里的分量足够重,等她主动开口。 指尖被烟头烫了下,闻鹤之回过神,才发现手上的烟灰已经积好长一截。 他将烟头掐灭,丢进集烟器。 很快二十分钟过去,周越拎着刚刚现熬好的甜粥赶到医院时,沈棠也正好和王院长他们聊完寻亲节目的事。 闻鹤之轻点下颌,周越立马接收到信息迎上去送人。 走廊里重新恢复安静,闻鹤之拎着保温桶回了病房。 沈棠还坐在那儿看王易带来的资料,见闻鹤之进来了,下意识地快速收起手头的资料,装进文件袋,迅速拉好拉链。 闻鹤之搁下保温桶,居高临下地看她。 沈棠才意识到气氛过分安静,而自己刚才的动作跟做贼一般无二。 沈棠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合适的措辞打算糊弄过去,“那个……还没问你Linda和庄羡还好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转移话题方式。 “她们淋雨发了一天烧,已经出院了。”闻鹤之打开保温桶,甜粥的清香随着热气飘散出来,盈满室内。 “医生说你可以开始吃一点流食了。” 男人长指勾一柄白瓷勺,漫不经心地搅着,“饿不饿?” 沈棠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脸色,发现并无异样后轻轻松了口气,诚实说:“有点。” 闻鹤之笑了下,保温桶里散发的热雾薄薄一层,给立体冷肃的五官也染上不少温度。 沈棠心里有点动容,被他伺候着安静喝了几口粥。 “肚子好像有点饱了。”沈棠说。 “小猫儿胃。”闻鹤之放下瓷勺,冲锋衣袖口轻扯带出那块陈年烫伤疤。 沈棠刚扬起的唇角又重新绷直,“闻鹤之。” 她叫他的名字。 白皙的手已经先人一步,抓住他有伤疤的那只手腕。 闻鹤之还未有所反应,紧接着手腕伤疤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湿润的,热热的。 小姑娘皱着眉,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问:“闻鹤之,你这里……是怎么了?” 她都知道了。 意识到落在伤疤上的是什么后,闻鹤之扯了扯唇。 “一点小伤而已,都过去了。” “你疼不疼啊?” 沈棠想起来之前不知道从哪里看过的一句话:“爱是心疼你早就不痛的伤口”,她觉得这句话实在是贴切,现在看到闻鹤之手上的疤痕,就忍不住心脏酸楚,眼眶泛红。 “焦木砸下来直接伤到的,深二度烫伤,其实不疼。” 深二度烧伤至真皮层,痛觉迟钝,但却更严重。 沈棠有基本的急救知识,懂得这些道理,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闻鹤之轻叹了口气,替她擦掉眼泪,又将贴在脸颊上的发拨至耳后,带有薄茧的指腹在沈棠绒绒面颊上轻柔划过,激起一股微妙的电流。 闻鹤之的手指顿了下。 似有所感地,沈棠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闻鹤之,你是不是喜欢我?” 虽然早有预设,但真正问出口这个问题,心脏还是不可控制地跳的好快好快。 男人没有马上承认或是否认,只是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停留很久,金丝眼镜后眸子里翻涌着沈棠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海浪扑来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半晌后,闻鹤之哑声说:“喜欢。” 心里长久摇摆的大摆钟因这两个字一锤定音,“咚”地一声, 巨大的欢喜从心底喷涌而出。 沈棠努力平稳呼吸,“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闻鹤之将她拥进怀里,并不吝啬承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从他明明不爱吃糖,却对水蜜桃味真知棒莫名上瘾开始。 然后这样上瘾的喜欢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断增值,发展成渴望和爱欲。 闻鹤之并不是不理智的人,但此刻。 ——他想要沈棠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闻鹤之毫不避讳地说:“我爱你。” “爱到曾经想过为你殉情。” 沈棠心惊了一下,心脏既甜蜜又忍不住酸楚,皱了皱鼻子,“不行,你现在身价太贵了,殉情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闻洲集团发展如日中天,其中闻鹤之付出多少新区饿,她不想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闻鹤之笑了下,“那我努力赚钱,太太当我唯一的合伙人,好不好?” 他的脸距离很近,五官立体深邃,眼底似有泪光闪过。 沈棠的手掌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想要替他舒展一下眉头的褶痕,却被一把捉住手腕,带到面颊处,贴紧。 微微起茬的胡青触感毛绒刺手,给惯常绅士温雅的闻鹤之平添了些许渣苏感。 让人有点想亲。 男人看穿她的意图,先一步寻到了她的唇,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棠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问。 第63章 63“坐上来,证明给我看。”…… 男人低磁的尾音落下,宛如大提琴低弦的余颤。 雨势突然变大,潮湿的水汽在玻璃窗上无限蔓延。 屋外的安保尽职尽责,一只苍蝇都不放进来,病房内的气氛却安静又暧昧。 这样近距离的姿势,沈棠的心跳声在对视中逐渐失控,“咚咚咚”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鼓膜。 “棠棠。” 闻鹤之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镜片后的深邃眼底情绪似浓墨般翻滚,他再次问。 “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檀香气味裹挟着他胸腔内滚烫的温度,温柔缱绻,像是在沈棠的心脏上撒了一层酵母,在细密的情意中逐渐发酵松软,幸福得让人快要晕厥。 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点头很郑重地说:“好。”- 灾区救援紧张,条件有限,在祁县第一人民医院住了几天,沈棠伤好的差不多就出院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棠联系了几位同在南市的几位寻亲家庭,简单聊过之后,同意节目组对他们的生活进行简单拍摄记录和采访,用于节目播出时宣传放映。 她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摄和采访。 闻鹤之怕沈棠身体吃不消,让周越在南市最大的星级酒店包了两层,为她们提供了休息和工作场地。 而闻鹤之本人,则罕见地闲下来了几日。 白天充当司机陪着沈棠进山拍摄,晚上在酒店关上门陪吃陪睡,占尽便宜。 但也仅限于亲亲抱抱的程度,考虑到沈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虽然彼此都有欲.望,也都克制的很好。 出不了工的大雨天,闻鹤之在酒店摆了宴。 请整个摄制组团队吃饭,规格摆的很高,请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多多关照沈棠。 招商会上台长亲自敬酒都懒得接的重量级投资人,如今轮番亲自敬酒,请各位多多关照他的新婚妻子,摄制组的人全都诚惶诚恐。 项目的牵头人Linda和沈棠关系好,闻言站起来敬酒:“棠棠在工作上的努力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前辈们也都是很欣赏的,拍摄这段时间,同事们该配合的地方肯定不会掉链子。” Linda直言不讳地道出沈棠优越的工作能力,大家也都应声附和。 沈棠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却看着闻鹤之的方向。 这些同事们对于她工作能力的赞扬,她私心想让他听到。 大堂水晶吊灯光线如瀑,璀璨闪亮。 灯下男人身姿清拓,只着简单的白衬衫,即便饮了几杯酒也从始至终闻言从容,闻言微微扬眉,朝沈棠的方向看过来。 两道视线措不及防地撞到一处,谁也没躲。 他们在高朋满座的饭局里,将爱意说到尽兴。 这场饭局七点一过就结束了,闻鹤之没摆架子,但毕竟是投资人,地位相差太多,在场大家多少还是会有些拘谨。 大家各自早早回房间休息,或者准备第二天的拍摄。 闻鹤之和沈棠走在最后,他们的房间就在四层,避开酒店电梯里拥堵的人群,沈棠拉着男人钻进了黑漆漆的消防通道。 沉默的黑暗中,呼吸声格外清晰,闻鹤之打开手机电筒。 “怎么想到走这里?” 他单手揽过沈棠进入楼梯内侧,黑暗中唯一的手电筒光照在她脚步前方,怕她摔倒。 “电梯里太闷,想和你单独相处。” 沈棠按照他指引的方向走,两个人的影子落在身后,暧昧交错。 可能是氛围使然,他们最开始明明是很单纯地手牵手往上走,却不知何时开始走偏。 沈棠被闻鹤之抱起来,放在窗台上接吻,甚至还被他贴心地垫了块手帕。 “棠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沉哑坦然,“早在饭桌上,就想吻你了。” 沈棠笑:“我也是。”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有着某种致命吸引力,食.之.味.髓。 更何况确实也禁荤太久。 沈棠仰起脖子回应他的同时,主动问:“今晚要不要……” “你身体还没好。”闻鹤之亲亲她的耳垂,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夜色里,一双柔软的手带着闻鹤之的手轻轻向下移,触碰到曾经受伤的踝骨。 “你看看?” 女孩的一双杏眼在黑暗中潋滟勾人,闻鹤之喉结轻滚,哑声说。 “回房间看。” 在某些事情上,闻鹤之对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消防通道尘灰太多,他不想委屈沈棠- 浴室里水汽蒸腾,冰凉的玻璃壁上印出一道漂亮的压痕。 玻璃面材质是防爆的,表层不算冷,闻鹤之事先已经用热水淋过一遍。 这几天不分昼夜的亲密接触,已经能够让沈棠毫无顾忌、心安理得地接受闻鹤之的伺候和亲近。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味,真的很好闻,只要抱着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比他大费周章搞来的,贵的要死的安神香管用无数倍。 热水自上淋下,雾气朦朦,男人深邃的眉眼在镜子里变得模糊。 圆润的水珠顺着男人修长的脖颈向下淌,划过锁骨处的骨骼凹陷,没入沟壑交错的肌肉深处…… 性.感的像建模。 似乎察觉到沈棠的视线,男人微敛眸,凸起的喉结滚了下。 他掐住她的下颌,亲吻。 “乖孩子,站直。” “再试一次,你可以的。” 他的尾音低磁带笑落在耳畔,明明是鼓励的话,却听起来像是道催命符。 沈棠忽然生出种今天会死在浴室里的绝望感。 紧接着男人滚烫的体温、指腹微凸的薄茧,和近乎原.始的爱意却铺天盖地,尽数向她压制而来。 …… 冬季降温,这座沿海的南方小镇阴雨绵绵,潮意无孔不入。 这样的破天气,机器故障的小船只能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不断的上升下坠,直到实在运气不佳,撞上深处的暗礁,彻底 沉船。 最后的最后,沈棠自食其果,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试探性地问闻鹤之:“你最近……不用工作吗?” “嗯,想多陪陪你。” 闻鹤之用行动,证明他话里的真实性。 沈棠全身骨骼像是散架般难受,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索性直接靠在男人结实的怀抱里装可怜。 “我伤还没好呢。” 闻鹤之拨开她黏在脸侧的发丝,有些好笑地问:“你的伤还没好,那刚刚说不够的又是谁?” “……” 时空被压缩,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狠心的资本家才终于良心发现,抱着帮她清洗收拾残局。 他低头来亲沈棠,给予安抚。 却被她微微偏开脑袋,一口咬在冰块似凸起的喉结上。 “嘶。” 痛感让闻鹤之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沈棠这一下是带着气,在男人脆弱的命门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但咬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印子的位子就连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挡不住。 这些天闻鹤之陪着她工作,摄制组小团队但凡见到他们俩走一起,背后总是不约而同笑起来,荡漾又谄媚。 闻鹤之发没发现沈棠不知道,但是沈棠脸皮薄,每次跟他在一起跟别人打上照面,都会脸热不好意思,几次下来连带工作时都有点思绪飘忽。 沈棠捂脸,不敢想象如果闻鹤之带着这个牙印出门,背后不知道要被议论多久。 于是沈棠大脑飞速运转,寻了个折中的办法,试探性地问:“你这几天要不就在酒店休息休息?” 闻鹤之大致摸了下喉结边上的牙印轮廓,心里明白了沈棠的意图。 “不想我去探班?” 沈棠点了点头,他那哪儿是探班啊,分明是二十四小时都跟她粘在一起,开车要她坐副驾驶,拍摄也全程跟着坐边上,气场强大冷着一张脸,搞的每次采访对象一看到他,说话都分外拘谨。 “也不是不想,”气撒了,沈棠说话又软下来,“主要是采访对象和节目踩点这些活儿都很辛苦,地点也偏,我不想你太累。” 这话是真的。 南市是山城,群山连绵起伏,各大县城散落分布,之间互通的公路时好时坏。 闻鹤之平时一个出门都有司机专程接送的大老板,每天跟她们一起吃泡面咽咸菜还要动不动就开十几里的山路。 生意场上危机四伏,他本身工作强度就大,好不容易腾出几天假反而还更累。 沈棠脸上的担心并不作假,闻鹤之目光定了定,“这样辛苦的事情,太太每天都在做。” 沈棠喉间一哽,“这是我的工作。” 但并不是闻鹤之的分内之事,他本应该休息的更好一些。 清洗完毕,闻鹤之关掉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也随之销声匿迹,听觉变得无限明晰。 “嗯。”闻鹤之很认真地说:“你很认真,也很敬业。” 她那样纤弱的身子,常常要扛起几十公斤重的摄影器材,闻鹤之知道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他亲了亲她的眼皮,“可是我想陪着太太,为太太分忧。” 闻鹤之欣赏和疼惜她都看得到,心脏倏地一软,沈棠想去寻他的唇。 “那真是太可惜了,”沈棠说:“你这个牙印可能得五六天才能消啊,这段时间只能在酒店好好休息啦。” 女孩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藏不住,小算盘打的飞起。 闻鹤之挺无奈地附和她,“嗯,真是可惜。” “以后只能当棠棠老师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了。” 沈棠被逗笑,“好啊,以后我会真心待你好的。” 温热的雾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沉默着翻涌,套房浴室平方很大,淋浴区后几步的距离里摆着一方双人浴缸。 闻鹤之长指轻按开关,水流应声而下。 他长腿落拓,四平八稳落坐在浴缸尾端,一双深邃晦暗的眼睛平直看向沈棠,落下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坐上来,证明给我看。” 第64章 64“他会让她记起来的,用另一种方…… 细雨连绵下了一整夜。 沈棠不记得这晚闻鹤之到底进行了多少次,只知道一切都结束时,天边薄白,乌云破晓。 闻鹤之去浴室收拾自己,“哗啦啦”的水声隔着玻璃门迟钝地传到耳朵里,似乎还从中溢出一两声低哑的喘音。 沈棠已经无暇顾及,整个人瘫软陷入蚕丝被中,全身酸软,骨骼散架,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身侧的床垫缓慢下陷,一个带着冰凉水汽的身体从后面抱住了沈棠。 “太太,晚安。” 青灰色的天光劈开云霭,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星点柔和的光晕。 女人鸦羽般的长睫铺落在清丽白净的小脸上,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对闻鹤之的动作和靠近没有任何回应。 闻鹤之轻笑了声,指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像是在给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兔子顺毛。 眼底的暗欲在黑夜里翻涌,许久过后,闻鹤之在沈棠的唇角落下一个不算浅的吻。 事实证明禁欲太久的男人不能惹。 沈棠一晚上只睡了两小时,第二天早起上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匆匆洗漱完,站在穿衣镜前系衬衫扣子的时候,大脑跟手指连接的神经错位,还扣错了两颗。 闻鹤之失笑,然后伸手把人捞回来重新穿。 刚睡醒的人小脑平衡功能失调,沈棠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就坐在闻鹤之的怀里了。 “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一脸懵地看着他,手下意识去捂住自己的领口。 闻鹤之:“给你穿衣服。”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听不出半点任何意味。 沈棠对此持半警惕半怀疑态度,毕竟昨晚血泪教训还历历在目,她了推男人的胸膛试图把他推开,却发现这人胸膛硬邦邦的跟堵墙一样,根本推不开。 “我想自己穿。” 因为刚睡醒,沈棠的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从鼻梁滑落,抬起一双杏眸看着闻鹤之,水光潋滟的。 喉结轻滚了下,闻鹤之:“坐着穿,让我再抱一会儿。” 穿衣镜前映出男人低敛的深邃眉目,没睡醒似的把下巴搁在她颈窝,深长呼吸擦着耳廓落入鼓膜,激起一阵微妙的电流。 他缱绻又熟稔地用最无赖的方式将她挽留。 沈棠心像是被晾晒在三月春风里,酥麻酸软。 不知道抱了多久。 沈棠搁在床边的手机闹铃响了,“嗡嗡嗡”地振动个不停。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话音落地,房间里气氛依旧沉默,窝在肩头的人没反应。 沈棠勾了勾男人的手指:“闻鹤之,我知道你没睡。” 装睡被识破。 闻鹤之长指掐灭闹铃,珍惜着最后的亲昵时光。 “今晚几点收工?” 今天采访的那户人家在祁县边郊的大山里,距离市中心奖金一百里的车程,再加上这几日下雨山路险滑不好走,前前后后能耽误不少时间。 沈棠说:“说不准,再早也得九点了。” “我去接你?”闻鹤之退而求其次。 “不要!”沈棠指了指他锁骨上的牙印,“你这个要是被同事们看到,肯定会被笑的。” 多留一秒都不行,他去探班也不许。 活脱脱一个穿裤子不认账的渣女。 闻鹤之挑眉,漫不经心地逗她:“谁勾的?” 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耳边泛起一阵薄红,脸上却偏要端出一派正经摸样说:“我晚点该迟到了。” 说完沈棠感觉腰间的力道一松。 闻鹤之帮小姑娘整了整衣领,将送到门口,夫妻之间早晨黏黏糊糊的拉扯也进入倒计时。 沈棠拉开门的一瞬间,手腕被男人拉住。 “早安吻,太太。”闻鹤之镜片后的深邃眸子盯着她,温和地提醒。 沈棠只想着快点应付完闻鹤之,于是没多想就乖乖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唇角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有着生理性的本能渴望,一碰到就着火。 分开一天谁都舍不得,闻鹤之眸色深了深,大手搂住女人的细软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水花打落在窗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的声响。 走廊里有监控,更何况摄制组的人都住在楼下,Linda有时候还会坐电梯上来邀她一起出工。 沈棠做贼心虚似的推了推男人的胸膛,低声说:“有人来了。” “嗯。” 闻鹤之移开唇,错开鼻尖亲了亲她的侧脸,同时手指细心地帮她拨开碎发,细心叮嘱。 “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从远处看,这一个吻不关乎任何欲色,更像是国外社交礼仪里的贴面吻。 有的只是新婚夫妻即将分别的时的恋恋不舍。 Linda手肘撞了撞庄羡,示意她一起退回楼梯间,给人家小夫妻一点告别空间- 这三天南市一直下雨,山路险滑,名单上寻亲家庭的走访进度完成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 王院长邀请摄制组参观暖星福利院,并询问是否可以帮忙拍摄一支公益宣传片,Linda作为项目的牵头人,回来和组里几位老师们商量了下,一致同意免费帮忙拍摄。 拍个公益宣传片,对他们这样的专业团队来说难度不大,确定好大致方向后,就各自分工开始投入拍摄。 沈棠负责的是公益片中采访部分,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提前列好采访名单和提纲后,跟王院长借了个空教室当临时场地,再把之前名单上的学生、教师、厨师们分批约过来采访。 这段在公益片中出现的时长不会超过五分钟,录制采访时却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 沈棠送走教室采访的最后一批学生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潮湿的水汽卷入肺腔钻进骨缝。 手机搁在桌板后面,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静音,这会儿一打开,Linda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棠摁下接听,“怎么了?” 电话里Linda那头很热闹,她说话时语气也不自觉轻快兴奋起来:“棠棠快过来我这边,闻总刚到。” 雨水落在窗边的爬山虎藤蔓上,一排排珠圆玉润像是佛堂高僧手持的长檀木串珠,沈棠看的有些走神,没太听清Linda说的话。 “什么?” “我说——” Linda刻意拉长语调,话里满是调侃,“你老公来探班了,刚刚找你找了好久呢,你要是手头忙完了的话就过来见见人家啊!” 话音落地,电话里轰然传出嬉笑和起哄声。 Linda他们在楼下拍摄,周越给福利院送物资之余,还安排人到星级酒店点菜打包过来,配上奶茶和当地特色茶点犒劳摄制组和全体师生,一时热闹非凡。 沈棠举着手机抬头,福利院大门外低调停着一辆宾利,黯淡夜色中司机撑着黑色的大伞候在一边。 闻鹤之背身看不清表情,修长的手指将手机搭在耳边像是在通电话,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宽肩窄腰,温雅矜贵。 大概是目光太有穿透力,正站在榕树底通电话的男人挂断电话,微微转身,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雨丝绵绵,这一眼像是穿过万水千山。 沈棠心念微动,忽然生出了想要冲出雨里找他的冲动。 下一秒,手心里的手机震动。 W.【雨大,在原地待着别动。】 W.【我过来找你。】 沈棠乖乖回了个好字。 心里挺佩服闻鹤之,明明隔这么远,都能预判到她的想法。 夜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司机重新回到车内待命。 闻鹤之撑着伞穿过喧闹人群,不少人想他行注目礼,爬山虎叶片间漏下的窸窣光影,他像是踩着聚光灯,一步步朝她走来。 脚步坚定,从不回头。 男人腿长,沈棠仅仅是几秒的失神,闻鹤之就来到了跟前。 沈棠张开手扑进他怀里,像是倦鸟归林般,只要嗅着他身上那股的淡淡檀香气就莫名觉得心里安稳。 底下的同事们都在围观,在两人拥抱时爆发出兴奋的起哄声,平时在大家面前正经惯了,这会儿沈棠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也有点脸热,头往闻鹤之怀里钻的深了些。 Linda算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都骂了回去。 “哇什么哇!吃饭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啊?” “说你呢!收收眼珠子,赶紧吃完干活儿去!” Linda态度不算凶,算是解围。 更何况投资人真舍得下手笔,带来的茶点都是上乘的,分量管够。大家也都乐呵呵缩回脑袋吃东西。 稀拉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 沈棠眼尖看到闻鹤之凸起的喉结边上贴了个创可贴,担心地问:“脖子怎么受伤了?” “没。” “那怎么贴创可贴?”沈棠显然不太信。 方寸之间,闻鹤之捉住她的腕骨,语调略带诱导,“太太不如亲自掀开看看?” 沈棠原本是不太敢的,但男人的眼睛深邃似有种魔力,引诱着干净的指节缓慢触碰到创可贴边缘的皮肤,轻轻撕开—— 受牵扯力的影响,男人喉结轻颤,线条修长优雅的脖颈上却没有沈棠预想中的伤口,而是一圈色泽粉艳的牙印。 脸瞬间爆红,沈棠尴尬地把创可贴重新贴好。 闻鹤之从始至终温柔注视着她,“今天临时飞伦敦签项目,需要注重商业礼仪。” 他是在回应沈棠的上一个问句,也是在报备接下来的行程。 沈棠一愣,“今晚就走吗?” “嗯。九点的飞机。” 这么快…… 这回轮到沈棠舍不得了,“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 “确实有些临时。” 闻鹤之笑:“但我说了,太太没回。” 闻鹤之帮她解锁手机,修长的手指向下划了好久,终于找到自己被顶下去的聊天框。 今早发的消息,硕大的红点显示着未读。 “……” “…………” 沈棠心口还没成形的那股气瞬间被压下去了,有点心虚地解释:“……不好意思,最近工作太忙了。” Linda第一次独立做项目,每一项对接都需要单独拉群,沟通、同步、留痕…… 大家都是责任心很重的人,不想出错,所以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繁琐谨慎。 沈棠现在每天打开手机,都是回不完的消息和解决不完的新问题。 久而久之,闻鹤之的消息就被顶到了最下面。 “嗯,不怪你。” 闻鹤之单手在沈棠的手机上随意操作了几下,将自己的对话框在联系人里置顶,还给她。 “这样,以后太太就不会把我的消息忘掉了。” 他的语气仍然是笑着的,镜片后的眸子却牢牢锁住沈棠,情绪晦暗。 确实心虚,比起低头反思沈棠更想快速转移话题,思来想去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个……你上次说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空气陷入寂静。 雨水“啪嗒啪嗒”地在窗台开花,夜色给眼前的世界罩一层朦胧的薄雾。 两个人之间明明靠的很近,却仿佛隔着层永远无法解开的纱。 闻鹤之胸腔忽然有点闷,发出一声略带气音的低笑,“看来太太什么都忘了。” 沈棠眨眨眼睛,她该记得吗? 其实那次火灾过后,可能是长时间的缺氧,导致她的记忆丢失了很多一部分。 越重要的,越是忘记的一干二净,更别提记忆更容易出现偏差的小时候。 时隔多年,她身上这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依旧能刺穿闻鹤之。 王院长她记得,蔡文宇她也记得。 就不记得他。 闻鹤之闭了闭眼,宽瘦手掌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发顶,“没关系。” 他会让她记起来的,用另一种方式。 只可惜,现在不可以- 闻鹤之九点的国际航班直飞伦敦,最后几个小时都留给沈棠。 但因为现场人多,两个人也只是简单地亲吻拥抱了下,并未有任何出格举动。 闻鹤之走时,雨已经停了,深色的宾利打着远光灯驶上高速,只在黑夜中留下一个逐渐模糊的残影。 沈棠转身折回福利院里时,拍摄还没结束,Linda领着王院长在监视器前看素材,见她过来忍不住笑着调侃。 “棠棠,怎么闻总走了你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刚结婚都是这样子的。”王院长和蔼笑笑。 沈棠朝老人家露出个善意的笑,又注意到这么冷的天王院长身上只着一套夹克衫,忍不住从椅子 上找了条毛毯递过去,“天凉,您盖盖腿。” “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我这老毛病。” 南市太潮,呆久了腿脚风湿是常有的事,王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学生还能记住自己的老毛病,心里宽慰的同时忍不住向Linda解释。 “棠棠从小就乖巧细心得很,不管是课业还是内务都次次拿优,小朋友们也都爱跟她玩。” Linda还挺感兴趣沈棠这段经历,拉着沈棠一起在监视器前坐下,问王院长:“还有什么趣事儿,您再给我们讲讲。当年是不是也有很多小男孩喜欢棠棠?” 这部分的记忆沈棠记不全,也有点好奇。 王易笑着一边回忆一边说:“院里不管是老师还是小朋友都喜欢棠棠。趣事儿嘛,倒是想起来一件。”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黎贺当年腿脚受了伤,脾气怪得很,谁一靠近他就开始砸东西,老师们对这孩子都没办法了。但他只听棠棠的话。” “有一次我带他去医院复查路过一家便利店,我就去政府办个手续的功夫,这孩子非要给棠棠带桃子味的真知棒,没钱买,就拿他妈留给他的玉坠抵押。” “可以啊棠棠,你这么大魅力呢?”Linda推了推沈棠肩膀,调侃,“这要是被你老公知道了,那不得醋死!” “不至于。” 王易神秘地笑笑,“当年的黎贺就是鹤之,棠棠老公。” 第65章 65伦敦天气好不好,你好不好?…… 今年强冷空气大规模南下,寒潮降临,气温在短时间内暴跌直飙零下。 圣诞节和元旦越挨越近,整个团队都开始加班加点,想着能尽快在节前收工,到时候还能赶回港区放个小长假。 正式收工那天,南市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十年只此一回。 同事们都是南方人,见到雪新奇得很,纷纷丢了手上工作,兴奋地冲进雪里拍照、打雪仗、堆雪人。 沈棠一个人回了酒店收拾行李,她提前订了回港岛的机票。 今天下午就走。 弯腰把最后一件日用品塞进行李箱,沈棠直起身,白皙脖颈上的玉坠因为重力微微轻晃,贴在肌肤上,温莹暖润。 这是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成为真正夫妻时,闻鹤之趁她睡着是为她戴上的。 他不许她取下来。 没想到这竟然是闻鹤之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那天王院长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末了从办公室翻出来一张大合照,画质上了年头。 上百名师生全部挤在暖星福利院前留影,脸上挂着朴实纯真的笑容,王院长从里面指出沈棠给大家看。 Linda调侃她五官等比例放大,就算是小时候随随便便披块麻布都那么美。 沈棠的目光却停留在自己身侧那道高瘦的身影上—— 微微泛黄的相纸里,少年个高抽条,低垂着眉眼站在人群边缘,脸部线条清瘦冷峻,在一众纯真笑着的孩子们中显得格格不入,像被强行P进去的一道剪影。 是闻鹤之,也是黎贺。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怪不得他在她问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时,眼底涌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更不许她摘下这枚玉坠。 这几天沈棠一直在消化王院长和张姨以及小林说过的话,拼拼凑凑在脑海里将当年的事重新还原了下。 反应过来后,再盯着这枚玉坠时,就像是一根倒刺扎入心脏深处,每跳动一次都带着股细密酸涩的疼。 怪不得,照片里的他看着很不开心。 沈棠将玉坠重新戴好,收拾好所有物品后,拉着20寸的小行李箱出了门。 同事们看雪回来,在电梯口同她打上照面,看到她身边的行李箱时忍不住问。 “棠棠,明天不一起走吗?” 所有事项全部完成后,摄制组给大家统一订了机票,明天中午十二点走。 沈棠随口道:“临时有点事,我先回去。” Linda一眼看穿,笑眯眯地:“是不是偷偷提前回去见闻总呢?” 电梯里顿时响起此时彼伏的哄笑声,这群人敬着闻鹤之是投资人有他的场合都克制着不闹太过,但到了沈棠这边完全就释放天性了。 一大帮子人热心地追问感情状况,眼底想要听八卦的火苗都快摁不住了。 沈棠不堪其扰,赶紧逃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叮”地一声,世界顿时清净下来,沈棠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摁开手机给闻鹤之发消息。 海棠:【今天伦敦天气怎么样![小猫探头jpg.]】 海棠:【项目都还顺利嘛![小猫思考jpg.]】 这是闻鹤之出差的第五天,他们之间隔着大西洋和七小时的时差,依恋浓度却只增不减。 早晚安是必备的,偶尔闻鹤之还会在沈棠休息时间拨过来视频电话。 雨声淅淅沥沥,他们从天气聊到难以下咽的英式料理,没聊会儿摄像头那边又会被助理的敲门声打断。 签署完一份份重要文件后,男人抬眸,修长指骨压了压略深的眼窝,慢条斯理匀出一根烟。 幽暗的火光升起淡雾,从高挺的鼻梁润出,模糊了深邃立体的轮廓。 那样的闻鹤之沈棠鲜少见到,也不知道他在伦敦是否一切顺利。 - 此时伦敦正是上午十点,铅灰色的云层厚重罩在圣保罗大教堂穹顶,雨将落未落。 将近年底,沈棠大病初愈,闻鹤之原本是想多腾出时间陪她一起过年。 周越也非常识时务地通知手底下人做事谨慎些,除了年底各种重要必须呈报的事项,其余的小事尽量能不出错就别出错,出错了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都别去烦闻总。 但这次出差实属意外。 常年盘踞在伦敦的老牌贵族,科伦斯家族掌权人科伦斯公爵去世,内部政权更迭。其持有的梅菲尔区半数地产,和南非与澳洲地区的矿产资源,都是一块块惹人眼红的肥羊。 三年前闻洲集团在伦敦设立分公司,与科伦斯家族早有合作,虽不至于新继承人一上位就受到冲击,但许多条款仍需要再详谈补充。 古老阔气的会议室里气氛紧张,两个年轻的上位者分别落座谈判桌两端,各自身后都坐着一排行业内顶尖的律师团队。 “根据《联合国国际贸易公约》第79条,贵方关于本次合作的‘不可抗力’定义需排除……” 冗长复杂的条款协议补充,以及后续繁琐复杂的后续合作形式商榷将近花费一小时的时间。 在保证闻洲集团最大权益的情况下,律师团队的领头人陈新用英文陈诉完多项条款和需要补充的细节,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远处的男人。 会议室内气压沉闷紧张,正逢助理端上咖啡解闷,闻鹤之端坐在谈判桌首端,低声道谢。 幽黄顶灯映出一室金碧辉煌,男人一身黑色西服剪裁挺括,不输于欧洲人的高挺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更显温雅矜贵。 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道谢,就引得年轻的女助理脸色绯红。 而这一切都被谈判桌另一侧的科伦斯新任掌权人收入眼底。 他那双幽暗的绿眼睛盯着闻鹤之,语气中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嘲意:“闻先生,您的合作条款可不像您本人这么平易近人。” 科伦斯家族这位新任继承人也是个狠角色,前些年端的是闲云野鹤人设,转身却靠着十分强劲的战略眼光投资了一家小型创业公司快速完成资本积累。 他在科伦斯公爵病重后低调回国,两年内凭借一己之力挤走所有顺位继承人,成功掌权。 闻鹤之轻轻一笑,“是吗?” “比起现阶段我接触的这么多公司,闻先生开出的条款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呢。”科伦斯说。 闻鹤之语气平淡: “如果真没吸引力,想必闻某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二人高手过招,似刀光剑影擦身而过,对视的一瞬间皆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挑衅的意味。 数秒后。 闻鹤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破僵局:“闻某觉得,比起和一些需要签署对赌协议的不入流小公司合作,贵方不如一直选择闻洲集团,至少根基深厚可靠。” 他的英伦腔沉稳地道,即便是面对同样野心勃勃实力强劲的对手,也仍然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掌控力。 科伦斯轻讪一声,不置可否。 闻鹤之:“如果科伦斯先生愿意,合作款项今晚会汇到您的公司,闻洲集团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帮助科劳斯先生渡过此次难关。” 他轻而易举看穿了科伦斯此刻为难地现状,不动神色地点出,再施施然给予最后最有诱惑力的一项条款。 科伦斯语气探究:“闻先生似乎很有信心。” “闻洲集团会是科伦斯先生最好的选择。”闻鹤之笑,不紧不慢地说:“这一点,相信我与科伦斯先生早已达成共识。” 科伦斯敛眸思考,并未立马作答。 科伦斯家族是百年贵族,产业丰厚,但内部成员却是腐乱不堪,即便他手段雷霆也不会立刻能有成效。 如今外界不少人盯着他们的资产,与其贱卖,不如同闻洲集团再次续约。 至少曾经有过合作,且资产雄厚,知根知底。 半分钟后,科伦斯起身,向闻鹤之伸出手,无名指上象征着权利的家族徽章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目的火彩。 “合作愉快。”科伦斯说。 闻鹤之也同样伸出手,礼节性地交握:“合作愉快。” 之后商定好的合同当场修改打印出来,甲乙双方领导人签字后,交给法务盖骑缝章。 闻鹤之从会议室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高层的玻璃窗上凝满了细小的水珠颗粒,站在走廊处向外看一篇朦胧模糊。 周越递上来私人手机,消息通知栏上显示:[10:10分,海棠发来两条消息]。 闻鹤之单手开锁,一一回复。 W.【今天伦敦下雨,项目一切顺利。】 顶端很快出现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两秒,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 海棠:【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会回来吗?】 海棠:【[小猫托腮jpg.]】 沈棠这些表情包都是她亲自拍的糖糖照片制作的,巧思精妙,活灵活现地。 闻鹤之盯着看了两秒,因为阴雨天而闷抑的那股燥意似乎被一道清风吹散,他修长的手指敲字,明知故问。 W.【太太想我回来吗?】 消息发出去后,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打字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沈棠终于再次发来消息。 海棠:【我这边拍摄差不多快结束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元旦。】 海棠:【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过。】 女孩含蓄话语中,多出了丝比平时更直白的主动。 闻鹤之扬眉。 W.【好的,期待回国后与太太见面。】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身后响起一道略带调侃的男声。 “今日雨大,闻先生心情却似乎很好。” 科伦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身边的助理为他撑起一把伞,雨点严丝合缝地打在伞面上。 闻鹤之摁灭手机,脸上笑意也淡了些,反问:“难道科伦斯先生心情不好?” 和这样敏锐的人聊天太危险了。 科伦斯避而不答,“我看资料上说,后天就是闻先生的生日,如果行程不着急的话不如留在伦敦?作为东道主我打算举办一场party,为您庆生。” 届时再买点报纸头条什么的,高调宣传,为未来的合作造势。 闻鹤之谢绝他的好意,“抱歉,我的太太正在家里等我。”- 自从十二岁那年黎秋去世后,闻鹤之再没过过生日。 洽谈完合作,闻鹤之连夜飞回南市,其余收尾事项一应丢给周越留在伦敦处理。 上次集团内部竞聘中周越一骑绝尘,年后晋升亚太地区副总。 闻鹤之虽确实有意培养他,但他自己也是个野心十足的人,主动追求更多锻炼机会,力求拿出更亮眼的成绩服众。 闻鹤之落地南市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南市落了雪,薄薄一层匍匐在远山丛林之间。 司机直接把车开到酒店,闻鹤之没提前和沈棠说今晚回来,只提前订好了玫瑰和烟花包场,打算零点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高海拔地区氧气稀薄,泊车时闻鹤之降下车窗向外看,正好酒店的旋转门那侧出来一群拉着行李箱的年轻人。 为首的是Linda,看到闻鹤之时意外地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 棠棠不是提前回港岛见闻总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Linda定了定神再次看过去,从车子型号扫到男人脸上—— 是闻鹤之没错啊! 同样的,短暂几秒时间内,闻鹤之的车已经开至身侧。 男人下车,眉间隐有倦色,劲瘦腰间的衬衫上褶痕深刻,是坐长途飞机留下的印记。 Linda下意识问好:“闻总,你好。” 闻鹤之颔首,深晦的目光却径直扫向Linda的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一瞬间Linda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两个人该不会都想着去找对方,然后走岔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闻鹤之便问她,“你好,棠棠呢?” Linda如实道:“棠棠昨晚坐飞机回港岛了,您……不知道吗?” 【正文完】 第66章 66岁岁年年,爱意永不枯…… 闻鹤之和沈棠分别将近一周,因为都想给对方制造惊喜而特地未提前商量,才酿成今天这场乌龙。 南市直飞港岛将近四小时的飞程,闻鹤之提前拨通电话,向张姨确认沈棠确实是在深水湾后,才上的飞机。 闻鹤之落地时将近十一点,港城的灯红璀璨尚未落幕,新年即将来临,CBD高楼前聚满了倒数过新年的年轻人。 车辆拥堵严重,深色劳斯莱斯沉稳地在公路上缓慢行驶,车内空调温度适宜,静谧无声。 路灯昏芒光晕偶尔掠过玻璃窗,后座男人轮廓深邃,西装革履,姿态松挺,手里捏着个微型GoPro漫不经心摆弄着。 在南市搞清楚这场乌龙后,Linda托闻鹤之将沈棠落在酒店的GoPro带回,因为元旦三日假期她要飞巴厘岛度假,没法亲自转交。 小相机通体漆黑,掂在手里也没什么分量。 闻鹤之随口问她,里面是否有重要素材。 Linda摆摆手说都是当时地震时他们录的素材,已经导出有备份了,都没什么要紧的。 但说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还有一段我们被困在地底下的视频,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纷纷留了遗言。” “棠棠……她给您也留了言,您可以听听。” Linda说的没错,相机里录的大多数都是南市地震时的一些素材,闻鹤之从下了飞机后就戴上耳机,开始翻阅视频。一段一段,耐心至极。 地震开始前,视频里的画面一切如常,摄制组一群人坐在通往葛县的面包车上,将镜头对准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枯黄的稻田、以及七拐八弯的山路。 一切都平静顺利地发展着。 直到采访时突然听见轰地一声,紧接着画面里村民家桌子上的锅碗瓢盆都开始晃动,有人高喊一声:“地震啦!快跑!” 紧接着画面开始剧烈晃动,第一视角的天旋地转,地面开裂下陷,周围的高层建筑物以一个谁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开始快速坍塌…… 窒息感铺面而来,然后视频中断录制。 手指微顿了下,闻鹤之滑动至下一个视频,重新播放。 一打开就是铺天盖地的暴雨直冲面门,视野里一片漆黑。 那晚祁县下暴雨,沈棠作为记者参与了灾后救援,却在救援行动开展仅三个小时就碰上了余震爆发。 这回,她们被倒塌下来的房梁压住,埋入废墟。 GoPro掉在脚边,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里的积水一点点汇聚,即将将它淹没,电量也即将告急。 大概是长时间的等待让女孩们心慌,在其中一个女生因低血糖晕倒后,Linda忽然提起如果真等不到救援,不如提前录好遗言。 至少也可以给亲人留些念想。 沈棠在她们的撺掇下,也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地底下视野一片昏暗,女孩素白一张脸上沾了不少雨水和泥灰,纤瘦身子缩在空荡荡的冲锋衣里,靠镜头很近,能看到眼底蕴着的泪光。 心脏猛地紧缩了下,闻鹤之压下眼睫,手指隔着屏幕蹭上她的脸。 然而时空无法错位,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屏幕与时差。 沈棠的眼泪还是从眼角掉了下来,望向镜头的眼睛里满是对危险的未知与迷茫。 她很害怕,但她在强撑镇定,向他交代了一些日常琐事。 ——“闻鹤之,糖糖胃口翻倍了,你之前添的猫粮她总是吃不饱,下次记得多倒一些。” ——“对了,说到吃饭,你也一定要一日三餐按时吃,你胃不好,不要总熬夜加班,不给自己放假。” …… 很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镜头前的小姑娘深吸了口气,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 她说—— “书房里的照片我都看到了,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也好喜欢你。” 闻鹤之喉咙有些发紧,女孩涩哑的声音带了点细弱哭腔,通过耳机杳杳电流传入他的鼓膜,像是在他心上淋了一层淅淅沥沥小雨。 如果早知道她亲口承认一句喜欢需要经历这样的生死考验,闻鹤之宁可这一辈子都是单相思。 黑色的树影从车窗外层层掠过。 车子慢吞吞驶入深水湾,穿过Z字形弯道、然后停稳。 但闻鹤之并未立刻下车,而是松开领带调整了下呼吸。 - 而此时的别墅里,沈棠和家里一众工作人员,都在设计师的指导下布置生日场地。 原本挑高气派的客厅,在专业的设计师布置下,变得更加流光溢彩,铂金色氮气球漂浮在空中拼凑出“Happybirthday!”,鲜花铺满长廊,水晶吊灯富丽堂皇。 场景大致都布置的都差不多了,沈棠看了眼时间后,估摸着闻鹤之也快到了,于是让保姆把蛋糕推出来。 她今天罕见地穿了身LisShine家的薄荷绿长裙,领口系了条素色锁骨链,白净脖颈低垂,安静地给生日蛋糕插上蜡烛。 闻鹤之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闪耀的水晶吊灯光倾落,一袭绿裙的女孩站在高大的双层蛋糕旁边,眉目精致,漂亮地像是从春日动漫里逃出的公主。 下一秒,公主察觉到视线,漂亮的眼眸抬起看见他时,眼底竟然出现一丝慌乱。 从伦敦到港岛的航班沈棠早就查询过,但她没预料到闻鹤之会提前回来,准备的生日惊喜就这样被男人全部收入眼底,沈棠一瞬间难免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张姨“啪嗒”一声,眼疾手快地把所有灯光都切断。 虽然被提前看到了,但是大费周章准备的生日惊喜还得进行下去。 沈棠开始紧张地Q流程,推着一人高的双层蛋糕,朝闻鹤之走去。 所有的保姆、保安以及工作人员开始齐声唱生日歌,黑暗中唯一剩下的光源,在生日蛋糕上。 闻鹤之的目光淡淡越过蜡烛,落在沈棠的脸上。 他的月亮正在朝他走来。 高跟鞋的每一步落脚点,都踩在他心脏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生日快乐,闻鹤之!” 女孩在他面前站定,一双大眼睛水光潋滟地盯着他,烛光映漾。 脑海里突然想起她对着镜头说喜欢她的场景,闻鹤之喉咙莫名发紧,扯过沈棠手腕,将人拉入怀里。 闻鹤之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但此刻温热的蜡烛火光映在脸上,仿佛这几天的高压工作和长途飞程的疲惫都被轻轻拂散。 他说:“老婆,我好想你。” 男人低哑的声音落在耳廓,沈棠耳尖瞬间红了。 但一瞬间又有点懵,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恰好一曲生日歌唱完,工作人员们都非常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顺带还把门也关上了。 宽阔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棠面颊贴在男人结实的胸肌上,暧昧的气息横空发酵。 “太太,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闻鹤之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垂,问。 耳朵附近都是沈棠的敏感地带,她将他拉到蛋糕边上,故作镇定道:“接下来你需要对着蛋糕许愿。” 幽暗的烛光在黑夜中摇曳,在沈棠的要求下,闻鹤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烛光下男人低耷着眼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金丝眼镜,在暖融融的光晕更显温雅矜贵。 沈棠心动了一下。 这样令人疯狂的一张脸,要将蛋糕抹在他高挺鼻梁上,那该又有多让人心动。 等沈棠反应过来时,之前不小心在蛋糕边缘碰上奶油的手指早就已经朝闻鹤之脸上抹去了——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很快出现一道格格不入的白色奶油。 空气静了好几秒。 闻鹤之慢悠悠地掀起眼皮,试图理解:“太太喜欢这样?” 沈棠被戳中了某些隐秘心思,心虚地整个人主动坐到闻鹤之的腿上,柔软干燥的手心覆盖住他的眼睛。 再次被剥夺光源,女孩柔软的声线贴着耳边撒娇,“把手伸出来,好不好?” 闻鹤之照做。 下一秒,一枚冰凉的男戒被套入了无名指根部。 闻鹤之眼神微黯,目光锁住她。 沈棠眉眼低垂:“以我现在的身家,只够买得起这个了。” 她买不到闻鹤之送她的同等贵价品牌对戒,只能另外请设计师朋友帮忙,亲自参与图纸设计和沟通,并在戒指内侧镌刻了海棠花的元素。 象征着她永远陪伴着闻鹤之。 闻鹤之亲了亲沈棠的面颊,“我很喜欢。” 恰逢零点,别墅外烟花绽放。 “砰——”地一声,炽亮火光瞬间点燃天幕,重重叠叠地在天边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12月31日过后便是新年,远处山下CBD高楼前倒数的人群看到烟花后,先后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新年快乐!” “2020我来了!” “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似乎为了响应人群的欢踊,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夜空中绚丽绽放,同时无人机飞跃顶空,一次组成海棠花的形状,旋转、移动,最终变成一行绚丽的文字—— 【海棠,谢谢你的出现。】 【我永远爱你。】 这场新年夜的烟花秀一万三一秒,同500架无人机一起飞行了半个小时,耗资将近五千万。 无数人驻足拍照,迎接新年的同时也为他们的爱情欢呼。 闻鹤之低声在沈棠耳边说:“太太,这是我送给你的回礼。” 沈棠眼眶有点湿润,被这样的浩大的浪漫震惊到一时失语。 闻鹤之替她细心擦掉眼角的泪。 沈棠顺势亲了亲他的指尖,主动回应:“我也永远爱你。” 这些藏在心底的爱意说出口好像并不难,只需要看着爱人温柔的眼睛。 毕竟此后无论山高水阔,还是细水长流,他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岁岁年年,爱意永不枯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