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夜摘花》 1、第一朵花 今夜云遮雾绕,月色并不明朗。 偌大的落地窗将昏沉的夜色切成长薄格,窗外花叶扶疏,摇曳的树影款覆在阒静的客厅里。 倏而一道白光亮起,照亮了桌几这一侧的沙发。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阚婳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遮光,反应过来是手机来了新消息后,她努力地撑坐起身,眉宇间还带着刚睡醒的怔忪。 阚婳今早的飞机刚从威格兰落地,她回到家里想着睡一觉倒倒时差,没想到眼睛一闭就睡到现在。 她揉了揉睡僵的脖颈,探身将茶几上的手机取了过来。 姑母给她打了两个视频电话她都没接到,最后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婳婳呀,真是不好意思你刚回国我们就要出差,还得麻烦你去接阚栩回家。] [这些年你和阚栩都没什么联系,估计你也不认识了...等会儿我问秘书要张他最近的照片给你发过来。] 阚婳小的时候被姑父姑母带过一段时间,所以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妈妈的养父把她带到了威格兰定居,于是阚婳和他们来往得便少了。 但姑父姑母一直都很关心她,这次爷爷的葬礼也是他们专门飞了趟威格兰帮她置办的。 听说她自主入学选了国内的申大,正好在申城有房的姑父姑母就让她回来住,劝了好几回,就说是有个照应。 回完姑母的消息后,阚婳又看了眼邮箱。 爷爷生前的好友律师弗兰克给她发了个excel表,把爷爷的遗产清点了一遍汇总全发给了她。 阚婳点进去扫了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爷爷在国内有好几家实体店面出租,还有企业资金入股,分红十分可观。 弗兰克建议她回国后,先去把爷爷在国内的产业清点一遍。 阚婳和弗兰克道完谢,又提醒他记得去酒庄里把爷爷留给他的酒取走,这才起身去了别墅的地下室。 她刚回国,还没驾照,只好去地下室里扒拉出了一辆以前保姆去菜市场采买会开的小电驴。 接近放学的时间,一连串价格不菲的豪车停靠在阪阳私立前面的马路上。 阚婳睨了眼手上的表,高中陆陆续续地放学,车道不断分流,路况瞬间变得复杂。她摇摇晃晃地驾驶着小电驴,在行道上避开行人的同时努力地避免剐蹭到路边的车辆。 她有些心不在焉,车轮在转到路中间时她迟疑了一息,顺着在威格兰的肌肉记忆将车开到了左边的车道上。 眼前炫目的远光灯一闪,阚婳条件反射性地调转车头拉下刹车。 “啊!” 只听见“砰”的一声。 小电驴囫囵开进绿化带就撞到了树上...... 阚婳从小电驴上栽了下来。 好在她开车的速度不快,又戴着头盔,只有膝盖蹭破了一小块皮,检查了一圈小电驴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司机摇下副驾驶的窗,几分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妹妹?” 阚婳摇了摇头,怕对方看不清又重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等到车流过去后,阚婳才重新扶起自己的小电驴靠到路边。 她环顾了一圈周沿,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还不等阚婳松口气,就看见整个手机屏幕都密密麻麻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痕。 “啊......”阚婳惋惜地轻呼了一声。 她试着解锁手机,可是屏幕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只有在消息推送的时候才会短暂地亮起几秒。 阚婳自幼被爷爷带大,也承了上一辈慈心于物的旧习,通俗来说就是念旧,一件东西她往往要用到不能再用了才换新。 但现在手机也不是关键,最要紧的是,没了手机她要怎么找表弟? 她出国时年纪尚小,关于表弟的记忆,阚婳只能从姑母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一个叛逆无比的小孩形象。 据说前几天班主任忽然家访,还捅出了他逃课打架的事儿。一家人吵架吵得很厉害,以阚父砸碎了两个瓷器花瓶,阚栩夺门而出告终。 不仅如此,阚栩第二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换了个手机号,并提前拉黑了所有人。 目前姑父姑母都处于和阚栩失联的情况。 思忖片刻,阚婳摘下了头盔,决定先走到校门口碰碰运气再说。 阪阳私立外嵌一座恢弘的汉白玉大门,充满对称美感的扇形围拢结构宛如巨彀,正中镌刻着“阪阳市私立中学”七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挥毫大气,旁人一看便知...这座学校财力雄厚。 阚婳听说阪阳私立背靠一家姓霍的财团,这才能在申城站稳脚跟。 如果当初她没有出国,高中应该也会来这里就读。 阪阳私立的晚自习错峰放学,大部分学生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都穿着校服。 阚婳等了一会儿,人群挤挤挨挨,男生大多寸头,戴着各色眼镜,脸上多少都有些青春痘,学了一天油光满面,身高集中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 ...怎么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短暂的高峰期结束后,阪阳私立门口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但一米八不穿校服的挺拔高个儿却始终没出现。 阚婳百无聊赖地踢了脚旁边的石子儿,小石子滚了几圈停到了花坛边。 她刚直起身准备离开,就听见女生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进她的耳朵。 “你回来和我说清楚...堪许......” “堪许...堪许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女生的哭泣中,阚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阚栩”。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就看见过往匆匆的人群当中,有一个挺拔厮称的人影站在原地,看不清长相,但气质斐然出众。 花坛当中芝樱的暗香随夜风浮动,纤细柔软的花梗便丛丛簇簇地摇曳起来。 阚婳回想起姑母对阚栩的描述——确实高挑不群,少年人的身段就像白杨树那样落拓清隽。 这么久不见,记忆当中又黑又胖的小皮蛋出落得这么标志,还真让阚婳有点不适应。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男生忽地背过身来,阚婳来不及错开目光,便猝不及防地同他对视上了。 男生有一双长河似的深邃浓黑的眼,内勾外翘,郁挺斐然。 微微上扬的眼尾显得清矜,但整体的基调是冷的,澄净冰凉,一望是水,二望是雪飘。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阚婳蓦地回过神。 她低下头拿出手机,看到了姑母发来的消息—— [婳婳呀,接到弟弟了吗?秘书说他今天出门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 [图片] [图片] 姑母的消息推送短暂亮了两秒。 阚婳眼疾手快看到了姑母的上上条消息,再抬眼,那个高个的男生果然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 没错了,就是弟弟! 只是弟弟似乎对那个女生充满了疏离和不耐。 他转头就走,女生又追了上去,两个人拉拉扯扯,看起来有些纠缠的模样。 阚婳当时很想回姑母,她不仅接到了弟弟,还有可能还接到了弟妹。 只可惜她的屏幕已经悲壮牺牲了,阚婳只能叹息一声作罢,匆匆跟了上去。 阚婳走得急,自然也没注意到在她走后有个男生身穿校服,一手挂着件黑色的冲锋衣,满是戾气地从校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真是晦气,新衣服上学第一天就被泼了一身颜料。” “阚少别生气,要不让那个转校生赔?” “让她赔?”阚栩眉宇间都是烦躁,“她能赔得起几个钱?” “那阚少......” 阚栩心里烦躁,团了团手上的衣服丢给跟班,“帮我扔了。” “得嘞。” 他们都知道阚栩家底殷实,这么一件石头岛对他来说确实不值几个钱。 另一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孩子哽咽着,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连阚婳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 但男生仍旧伫立原地,一动都不动,周身散发的寒气就像是站成了一座雕像。 无情啊无情。 没想到她弟弟还是个惯会玩弄人心但又冷漠无情的渣男。 阚婳心底有些不平。 啧。难道长得帅就可以恃靓行凶吗? 就在这时候,男生蓦地扬声—— “有事吗?” 少年的声音清朗恣漫,像是噙着淡笑,却裹挟疏慢的冷感。 他掀起眼皮,视线却不落在他对面的女孩身上。 而是她身后的,阚婳。 2、第二朵花 从刚刚开始霍堪许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直猫猫祟祟往这边探头探脑的女孩。 女孩瓷白软净,一身质感上佳的素色长裙,即便没什么剪裁也难掩她柔软纤细的身段。 一双黛眉如月弯,乌藻般柔软黑亮的长发编成单麻花从右肩落下,即便没有敷粉抹脂,往人群中一站也是出挑得过头的。 这么惹眼的一个人,竟然干偷听八卦的事。 霍堪许觉得好笑,眉宇间浓重的霜意稍霁。 他微扬下巴,再开口时慢条斯理却又兴致盎然地重复:“说、你、呢。” 忽然被点名的阚婳一愣,她下意识和闻声望过来的女孩对视了一眼。 心虚感油然而生,阚婳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晕起了绯红。 呃。 疑似撞破了弟弟的早恋现场,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两人莫名对峙上了。 凌羽脸上还挂着泪。 她扭头看看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的霍堪许,又看了眼满脸尴尬无辜的阚婳,不由得问:“...你是谁?” 阚婳闻言,下意识望了眼弟弟。 见对方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样子,阚婳只好自己站出来,抿出一抹温和得体的笑,“你好妹妹,我是阚栩的姐姐。” 话音落下,现场似乎安静了一瞬。 “堪、堪许的姐姐...?”凌羽脸上有明显的错愕,愣了又愣,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她勉强地扯出了个笑,看向霍堪许,试探开口,“是吗堪许,你还有个姐姐,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霍堪许的目光在阚婳身上不长不短地停留了一会儿。 眯了眯眼。 姐姐? 这又是什么时候招惹的...... 霍堪许思忖半刻就否定了这种可能。 如果她真的在以前的酒局上出现过,霍堪许觉得自己不会对她没有印象。 而阚婳的视线也跟着凌羽看向弟弟。 臭小子,敢不认她这个姐姐的话就死定了。 终于。 在两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注视当中,霍堪许大爷似的动了动。 他迈起步子,虽然看着像是踱步,但他身高腿长,转眼就来到了阚婳身后。 阚婳还纳闷着他这是要做什么。 可霍堪许忽然弯下腰来,温热的气息倏然落到阚婳脖颈边,还裹挟着淡淡的,像是松木琥珀一样干凛又像是点点薄荷带来的湿润香味。 他扭头,朝着阚婳的耳朵吹气。 少年带着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震动,咬字的尾音还带着笑,听起来散漫又恶劣,“姐姐,怎么现在才来接我?” 热气铺涌过来,阚婳只觉得温度略有些灼人,连带着她这半边肩膀和脖颈都酥麻了起来。 臭小子。 接人就接人,为什么语气这么怪啊? 难不成是在阴阳她? 阚婳微微鼓起了腮帮子。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 果然是个叛逆的小孩,一点都没想给她好果子吃。 按照平时,阚婳早就怼了回去。 但考虑到阚栩现在正处在叛逆期,吃软不吃硬,她又是初来乍到,不能再给姑父姑母添乱了。 于是阚婳伸出手来,拍了拍霍堪许的脑袋,手法有些像撸狗,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地开口,“稍安勿躁,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 肯定他的情绪,照顾他的想法,先表示自己对他的关心,然后再进行教育。 这是阚婳从现在正修习儿童心理学的好朋友巫冬宜身上学到的。 霍堪许并没料到阚婳有这一手,当阚婳伸手摸他的时候他几乎没准备,被按着蹭了她的脖颈好几下。 温软细腻的皮肤,还隐约浸透着似有若无的甜香。 更叫霍堪许震惊的是—— 摸他。 她居然摸他? 霍堪许寡淡冰冷的眸子微微颤动,凌乱地直起身来看向阚婳。 感觉到弟弟冷漠得能掉冰碴子的注视后,阚婳甚至还好脾气地朝他笑了笑,顺便抬手顺了顺他的刘海。 对于阚婳来说,这桩事就像给大狗顺毛。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凌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女生就这样对着霍堪许动手动脚。 而霍堪许虽然自始至终臭着脸像是在压抑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爆发。 她就没见过敢在太子爷头上动土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的。 所以...她果然是堪许的姐姐? 虽然凌羽很不想承认,但当她确认对方的确是霍堪许的姐姐的时候,她打心底不受控制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姐姐。”凌羽尴尬地把碎发捋到耳后,“姐姐好......” 凌羽并不想第一次见到霍堪许的家里人就是以这幅狼狈的面容,是以她慌乱地抹干脸上的泪痕后,抓紧手上的背包带子朝阚婳鞠了个躬,“那姐姐你们聊吧,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 “好的妹妹。”阚婳好心情地朝凌羽挥手告别,“拜拜~” 看吧。 教育弟弟妹妹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她想,还是可以做到的。 转过身,阚婳却发现挺拔出挑的弟弟正站在半明半暗处,神色微妙、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阚婳只觉得自己背上的鸡皮疙瘩霎时都起来了。 臭小子,这副模样还怪唬人的。 阚婳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走吧,我们回家了。”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来。 还“回家”? 真把自己给演进去了? 看在她刚刚给自己解决了凌羽这个大麻烦的面子上,霍堪许决定给她稍微留点面子。 “姐姐。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婉拒她。 阚婳觉得莫名其妙,“就是你爸妈让我来带你回家的。” 他爸妈? 霍堪许有一瞬间的犹疑。 难道她是他爸妈派来监视他的? 霍堪许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衣服上。 虽然质地非常不错,但款式和设计都是几年前的样式了。 可以看出主人非常爱护,但衣物的旧痕就像是人的衰老与咳嗽,一律都是无法避免的。 只是少女精致瓷白的漂亮面容往往让人容易忽略这一点。 再看她身上,没有一件值钱的配饰。 霍堪许的父母倒是爱干让学生兼职的事。 从前高中的时候,霍堪许的父亲就会雇佣周围大学城里家境贫寒但成绩优异的学生来给他讲课。 虽然效果不怎么样,但他们爱做,霍堪许也懒得管。 大部分时候,霍堪许只需要在媒体采访父亲的高光事迹时跟着家教的说辞应和两声就行了。 同样的。 这一次即便是他父母派来的,也不代表霍堪许就会接受。 霍堪许双手插进裤兜,耸耸肩,一副拽得不行的模样,“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阚婳一时语塞。 刚刚他表现得那么乖,阚婳还以为吵架的事已经翻篇了。 没想到那只是缓兵之计吗...? 看阚婳不回话,霍堪许低头打开手机戳戳点点地回消息。 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提醒了句,“你膝盖破了。” 阚婳顺着霍堪许的目光看下去,果不其然见刚才那块蹭破了皮的地方周圈已经渐渐起了一层淤青。 “没事。”阚婳并不在意,“等回家擦点药就好了。” 霍堪许点点头,转过身,“那你快回家吧,走了,回见。” 虽然霍堪许也并不觉得他们会再次相见。 “欸。”阚婳小跑两步追上霍堪许,一把拽上了对方的手腕。 青筋绷起,腕骨分明,阚婳一只手都圈不住。 阚婳怔了一瞬,感受着掌下皮肉里脉动的血液和高于她体温的温度。 这一刻她隐约意识到两个人力量的悬殊。 下一瞬霍堪许便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斜飞入鬓的长眉蹙起,昳艳的眉宇间又拢起了淡淡一层薄恹,“干什么?” 说来也怪,阚婳在霍堪许身上总能感觉到一股子浅浅的,肃寂而倦怠的气息。 但他的眉眼却像是最最浓墨重彩的海伦娜闪蝶,昳丽耀眼得极富攻击性。 阚婳有一息的心空。 她很快回过神来,她没打算和弟弟第一天就起正面冲突,于是放软了语气,“你不回家...我怎么擦药?” 她现在都回来了,要是还不能把弟弟带回家,姑父姑母恐怕在国外也会担心他,没法安下心来做生意的。 霍堪许:“?” 如果他没理解错,她现在是在威胁他...? 不跟着她回家她就不擦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乖巧漂亮,没想到...... 霍堪许简直要被气笑了。 “那你就别擦了。” 还没人能在他面前得寸进尺。 丢下这一句,霍堪许的耐心告罄,转身就要走。 阚婳也看出了霍堪许这话是认真的,她有点无措。 这些年从姑父姑母的讲述中,她多少也知道堪许偏激莽撞的臭脾气。 于是阚婳退而求其次,立即道:“那加个微信总可以吧?” 霍堪许的脚步一顿。 不仅莫名其妙地接近他,要她跟他回家,现在还要加他的微信? 就这么主动,这么直接吗? 察觉到霍堪许的分神,阚婳趁热打铁,再接再厉,“我不强求你跟我回家了,但是加个微信吧,加个微信我就走,绝对不再打扰你了。” 说着阚婳还举起了三根手指,作势对天发誓,俨然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霍堪许闻言,往阚婳的方向走了两步,双手插兜,弯下腰来和她对视—— 那股温凛浅淡的薄荷调再度传来。 仿佛涌动的气流海洋将阚婳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 阚婳眨了眨眼,不明白这氛围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有些古怪。 但她忍不住一点点,一点点往后倾斜身子,重新拉开了和弟弟之间的距离。 片刻后,霍堪许蓦地轻笑了一声。 浓墨重彩的五官此刻变得鲜活生动,瑰丽到具有强侵略性的眉眼靠近,唇畔的笑意带着恶劣的挑衅与嘲讽:“真是锲而不舍啊,姐姐。” 阚婳:“......” 手上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 霍堪许低头看了眼,酒吧里那群小子早已经等不及了,连call了十几通电话都没接,他刚刚寥寥几句的回应已经安抚不住他们。 他睨眼飞速扫过屏幕里狂热又不敢太过嚣张的呼唤,修长骨感的指尖戳戳点点,[行了,知道了。] 消息刚发送出去,一支黑色的水性笔就递到了他跟前。 阚婳伸出自己藕白细嫩的手臂,自然道:“我忽然想起来手机摔坏了,你先把手机号留下,等我买了新手机再加你。” 霍堪许:“......” 如果。 他没有突然失忆的话。 刚刚。 他应该没有答应加微信吧? 霍堪许的手机屏幕接连不断地亮起来,都是他们在催促霍堪许去镇场。 阚婳读出了他的不耐烦。 ——她发现弟弟真的是个很容易不耐烦的人。 “好了别扭捏了。”阚婳说着,又把手臂往霍堪许跟前晃了晃,“写吧,他们都在等你呢。” 莹润漂亮,像截玉似的。 霍堪许有些分神想到。 他是个极度吃软不吃硬的人,但阚婳的态度让他捉摸不定。 要说是追人,这手段未免也太生硬且笨拙了。 不过......霍堪许摇了摇头,伸手勾过阚婳手里的水性笔,咬开笔帽,含糊不清道:“手。” 加微信而已,到时候他拉黑不通过就行了。 阚婳闻言眼睛一亮,兴冲冲凑了上去,扶着自己的胳膊固定,欢快道:“呐!” 霍堪许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就这么高兴? 霍堪许从下撑住了阚婳纤瘦伶仃的腕子,同时不自觉地放轻了手劲。 啧。真瘦。 感觉不经意就要把她捏坏了。 快速地写完自己的手机号后,霍堪许把笔丢给了阚婳,倏而松开了手。 “可以啦,你走吧。”阚婳捧着自己的胳膊,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乌润清甜的荔枝眼笑得如同一枚弯弯的月牙,眼角眉梢抖落碎星如许,分外动人:“拜拜,记得早点回家。” 如果回的是姑父姑母家就更好了。 霍堪许插着兜,看她这幅傻乐的模样,心底冷哂。 不就是要到了他的手机号,至于吗? 见弟弟不回她,阚婳也不自找没趣,转身自顾自走了。 嘶——膝盖后知后觉传来尖锐的疼痛。 “你。”冷淡清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阚婳闻声转过身来,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清圆的荔枝眼灵动可爱,“嗯?” 霍堪许伸出手来,手上的手机跟着他的目光往下,在空中虚虚指了指阚婳的膝盖。 “记得擦药。” 3、第三朵花 阚婳回到崇山叠墅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手机已经没电了,阚婳只能登上自己的邮箱给姑父姑母发消息。 从前在威格兰的时候,阚婳逢年过节就通过邮箱问候一下姑父姑母。 [姑姑,我已经见到阚栩了,但他始终不肯跟我回家。我的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准备明天去买个新的,今天先和你们报个平安。] 顿了顿,阚婳又操纵键盘,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家里有碘伏吗?] 姑母回得很快,以前为了能及时收到阚婳的消息,他们特意把谷歌邮箱绑到了微信上。 [在一楼的储物间,可能不多了你得找找。怎么了婳婳,你受伤了?] [擦伤了一块,没什么大事。]阚婳看了眼时间,澳洲现在应该是凌晨了,[好了姑妈你快去睡觉吧,记得喝中药,我也去睡觉了,晚安~] 邮箱就是这点不好,不方便煲电话粥。 关上了电脑后,阚婳又把手臂上的手机号记到了小本子上。 写着写着阚婳开始出神,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渐渐箍了个合不拢的圆。 当时弟弟的手腕...这么粗吧。 感觉比她粗了不止一圈呢。 阚婳托腮。 弟弟托着她的手腕的时候,阚婳难得感受到一个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似乎只要他手掌收拢,她就会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点都不好。 不像小的时候,她随随便便就能把小皮蛋压到地上打。 要不干脆去报个班,重新把跆拳道捡起来? 阚婳是个很会随遇而安的人,现在她既然要和姑父姑母住在一起,她就要做更适合这个家庭的选择。 记下电话号码后,阚婳把纸条撕下来放进了钱包。 钱包的第一格是一层柔软的透明窗。 里面放着阚婳和爷爷的合照。 威格兰瑰丽火红的晚霞面前,浓墨寥廓的大海远望无垠。 天与地的连接线上,清癯儒雅的爷爷把阚婳高举过头顶,祖孙俩的脸上都是放肆开怀的大笑。 那时夕阳的余晖温柔地蔓延沐浴在每个人的身上,就像是神明悲悯的怀抱。 这是十几年前的老照片,也是阚婳和爷爷最喜欢的一张合照。 把弟弟的电话号码放进钱包的背面后,阚婳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这套房子里生活的痕迹不多。 阚婳想想也是,姑父姑母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从阚宅独立出来后,他们背后也没有巨大的阚氏财团可以依靠。 他们只好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地做单子,忙得连轴转。 阚栩也在两年前就搬出去了。 原本家里还有个保姆,最后也因为一年四季没什么人在家而解雇了。 洗完澡后,阚婳从医药箱里费劲吭哧地找出了碘伏。 但没想到,,开封许久,瓶里的碘伏都干得差不多了。 阚婳捞了两下,草草做了个消毒后,就找了个创可贴贴上。 这一夜阚婳睡得还算不错。 她认床,但姑父姑母说动她回国后,就陆陆续续张罗着把她常用的一些生活用品都寄回国了。 现在的床上四件套都是当初在威格兰的时候,爷爷亲自给她挑选的。 他什么都要给阚婳最好的。 早上阚婳洗漱完,就从衣柜里挑了一条蓝白竖纹的衬衫裙。 宝蓝色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光洁,更像是一颗莹莹的深海珍珠。 这次她没有扎头发,只是在右耳边别了个miumiu的蓝色珐琅金属发夹。 从手机店里买完手机出来后,她又专程去了趟药店。 出于对自己驾驶技术的不自信,这次阚婳多备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有种难言的心酸感。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过去了。 阚婳下意识抬眼掠了一眼,目光却在某个高挑落拓的身影上定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跟着走两步。 没错了,错不了! 这个大白天勾肩搭背、吊儿郎当地往网吧走的人! ——就是阚栩! 大白天的,居然逃课去网吧! 要是姑父姑母知道了不得气死。 从小就是纪律委员的阚婳恨不得冲上去给这群混小子一人一个爆栗。 但她转念又想到她这个便宜弟弟正值叛逆期,浑身上下长满倒刺。 她又和他才刚见面不久。 闹得太难看对谁都没有好处。 更何况...阚婳想到两人现在力量的悬殊对比。 硬来确实不行。 “小许总,我表哥的玩吧新换过一批电脑,那显卡,是这个。”男生说着,给霍堪许比了个大拇指,“打游戏是真——爽——” 霍堪许的父亲是国土局高管,身份敏感。 所以他从小就跟着母亲姓霍。 等到霍堪许的父母离婚后,发小宁宇涛先玩笑似的喊起了小许总,后面来的小弟们也不明所以地跟风喊他“小许总”。 霍堪许平时低调,身边知情的人也对此讳莫如深,一起玩乐的伙伴们只知道霍堪许的家境好得要命,又是有钱又是高知家庭,只是具体如何,不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小富之家能随便打听的。 被拥趸簇在人群中央的男生却始终半耷着薄白的眼皮,神色薄恹,瞳仁细看去,映出冷淡傲慢的弧光。 但即便这样,他也是出挑的、独特的、无法被比拟的。 “阚栩。”一道女声忽然传来,咬词轻且软。 和和气气的,让人无端想起江南的第一笼烟雨。 除了霍堪许,他身边的小弟闻声都扭头望向了声音来源。 他们的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艳之色。 一群富二代聚在一起玩乐,酒局上各式各样的美女他们什么类型的没见过,但像眼前这个少女的却少见。 像一株瀑虹涧顶的泠泠白玉兰,沐浴明光,婷婷袅袅。 瓷白干净,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但似乎就连日光都格外眷恋她。 但很快,他们便想到了上一个不知好歹管小许总叫“堪许”的凌羽。 那可是被霍堪许整得在他们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留了。 阚婳当然也看到了那群男生打量的、并不友善的目光。 她这些年都在国外,阚栩身边的这群朋友不知道他有个姐姐也很正常。 阚婳想。 霍堪许一直矗在原地,背对着她。 背影清隽高挑。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刚刚的呼唤。 阚婳穿过人群来到霍堪许面前。 周围探究、好奇、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实在太多,阚婳强忍着心里的不耐,伸出手去想把他先带离人群。 “你跟我来。” 阚婳说着,垂下视线却发现霍堪许宽大的手掌间躺着一条渗着血的伤口。 阚婳有些惊讶,顿在原地的手改握为捧,“怎么受伤了,你被打了?” 霍堪许的眉头不甚明显地蹙了一息。 转眼抽离了她的掌心。 “怎么随便摸人手啊...”霍堪许说着往后支起胳膊倚到了栏杆上,带着几分寡淡又漫不经心地调笑,“姐姐?” 还知道叫她姐姐呢! 阚婳真是对他这幅不把自己身体健康放心上的模样感到无奈。 一个小弟看不懂形势,乐呵呵地开口,“小许总怎么会被打,有他在只有对面被打的份儿!” “闭嘴。”宁宇涛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一个凌羽已经搞得他们头都大了,宁宇涛可不希望霍堪许再犯上什么桃花煞,他上前一步挤进阚婳的视线里,没什么好气地问:“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宁宇涛来者不善,阚婳自然也不必要给他好脸色,神色平静,不轻不重地反问:“你又是谁?” “关你什么事。” 阚婳神色自然,低头自顾自地找出碘伏,又云淡风轻道:“那我是谁当然也不关你的事。” 四两拨千斤,把宁宇涛气了个半死。 “离小许总远点吧,你们这群女生的心思都太明显了......” 宁宇涛话还没说完,阚婳就截走了话头,“一口一个小栩总,一副关切他的模样,他受伤了你们都看不见吗?只会利用我们阚栩吗?” 阚婳在国外的时候碰到过很多teenagers,群体当中低能量的富二代在他们里面只能被当作提款机。 虽然阚栩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惹,但他寡言少语,家境优越又没什么社会经验,出去一看就容易被欺负。 唉。要是今天弟弟没有碰上她可怎么办啊? 阚婳任重而道远地想到。 阚婳话音刚落下,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其他人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他们刚刚莫名其妙被一个看起来乖驯无比的女孩子呛了。 而且她还说“利用堪许”。 天爷——他们谁敢利用这位小许总啊,除非是疯了。 就连霍堪许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非常微妙。 我们...堪许...... 疯了。 她在说什么? 趁着霍堪许怔愣的瞬息,阚婳趁热打铁,直接反扣霍堪许的五指将他的手托了起来。 接着阚婳纤细的双指捏紧了棉签,沾上碘伏小心翼翼地滚过那道渗着血的伤口。 远山薄雾一般黛青的细眉轻拧起。 她昨天擦破了皮都觉得疼,阚栩的手上划开了这么长一道口子,又还在流血,肯定更痛。 阚婳这样想着,又俯下身去朝阚栩的手掌吹了两口气,就像小时候她的爷爷哄她搽药那样。 接着她抬起那双清润的荔枝眼来,柔声问他,“痛吗?” 霍堪许的目光触电似的移开。 他凝着被女孩捏住的指尖,半晌,目光才落到那道伤口上。 那双内勾外翘、郁挺斐然的眼低下,蝶翼般长而顺直的睫毛拢住大半的神色。 霍堪许没有直接回答阚婳的问题,倒是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好路过。”阚婳将绷带打出一个蝴蝶结,顿了顿,似乎有些踌躇。 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劝说弟弟不要逃课。 只是她现在捉摸不透阚栩的心情,周围又有太多一起逃课的小伙伴,她担心自己不合时宜的劝说只怕会起反作用。 这样想着,阚婳咽下了嘴里劝他好好学习的良言,只道:“你有空回趟家吧...爸妈会担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错觉,当她提起这个话题时,对面的人眼里的温度倏而退下了些。 ——看来是叛逆小孩儿不爱听的。 阚婳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也不打算继续紧逼阚栩。 退下一步,她重新拎起了药店的手提袋,面向霍堪许摆手,“那我先走啦。” 临走前阚婳看见其中一个小弟的额头上也有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从袋子里取出了两枚创可贴递过去,“贴着吧,能止血。” 阚婳走后,一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什么情况。”宁宇涛走上前去,从小弟手里拿过了那两片创可贴左看右看,嘟囔:“我也受伤了,她怎么不给我?” 小弟从宁宇涛手里抢过便利贴,如珠似宝地护在胸口:“涛哥你自己反思反思吧,就你那个态度,人妹子不记恨你都算不错的了。” “我...就这么两片创可贴就把你收买了,出息!”宁宇涛愤愤不平,“我这不都是为了老许,老许你说是吧!” 宁宇涛扭过头来寻找认同,可原地哪还有霍堪许的人影。 霍堪许一手插着兜,迈起长步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系着蝴蝶结的那只手挥向空中招了招,“再不走就迟到了。” “诶诶!老许你等等我!!” ...... 玩吧的vip厅位于顶楼,里面装潢十分后现代。 纤细的光柱不规则地纵横在镜面天花板上,占地极阔,小光灯轻扫,整个场所激幻而极富空间感。 步入vip厅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俨然是一座奢侈的高档酒吧。 舞台、舞池、卡座,巨大的led灯幕......一应俱全。 从舞池的四沿往上就是配备了最好隔音材料的svip包厢,配置顶级、服务周到。 蹦迪和上网一体,低消两万起,很受申城富二代们的欢迎。 听说霍堪许来的路上遇到了点小插曲,早早就候在包厢里的那群富二代不禁起哄,“之前还以为小许总这回能收心了,没想到那个校花这么快就是过去式了啊?” “莺莺燕燕投怀送抱不断,该说真不愧是小许总吗?” “今天又是哪个姑娘啊,能这么勇敢追爱~?” 霍堪许无视他们或打探或戏谑的招呼,径自走到卡座的最角落就窝下了。 虽然没有坐在中心位,但卡座上的话题和目光无不是围绕角落里的霍堪许。 宁宇涛在外面敬了一圈回来,坐到霍堪许身边时,发现他这回不是在自顾自喝闷酒,而是...在发呆。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或者说是上面打成蝴蝶结的绷带—— 发呆。 “老许,那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真认识她?”宁宇涛没骨头似的挨上来。 “滚蛋。”霍堪许往里面窝了点,嫌恶似的道:“吐我一身酒气。” 玩吧的老板过来敬了霍堪许一杯,“听小廖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个女生,还给你把伤口包扎了?” 小廖就是玩吧老板的表弟,这回也是他承了廖常景的意思,把霍堪许请过来玩的。 这栋大楼全称“orville”,玩吧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却承载了大楼一半的流水。 他们似乎和霍家还有点亲戚关系,这所玩吧也有霍堪许入股。 廖常景算独立创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霍堪许以前承过他一点小情。 两人碰杯,廖常景手指一挑,用自己的杯口去碰霍堪许的杯底。 “一个……”霍堪许常年冷淡索然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一丝玩味,“姐姐。” 廖常景:“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剩下的几个人看似在喝酒,实则一直注意着角落里的动静,“表姐吗,两个人虽然颜值都很高,但长得不是很像吧。” “也不一定就是亲戚。” “不会是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的那个姐姐吧。”说着那几个富二代促狭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空气霎时降了几度。 霍堪许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像是某种友好被打破的警告,来自上位者的傲慢,让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廖常景一见这副模样就知大事不妙,脸色瞬间就变了,喝止:“一群臭小子,别总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霍堪许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清隽骨感的喉结上下滑动,酒杯被修长匀亭的手指拄在吧台上。 “小许总……”廖常景还想打圆场。 “廖老板。”但霍堪许自顾自地起身,不顾他的挽留,头也不回道:“先走了。” 不容置喙的态度。 礼貌又傲慢。 4、第四朵花 巫冬宜是阚婳多年的好友,两人打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 那时候阚婳漂亮,幼儿园的小男生们就总爱跟着她跑。连她上厕所都要跟着,急得小阚婳都要哭了。 巫冬宜小时候剃着个短头发,整天在孩子堆里当霸王。 一见阚婳哭,巫冬宜当时就气血上头,把那群小男孩都揍了一顿。 自那之后,阚婳和巫冬宜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阚婳从电瓶车上下来的时候,还举着手机在原地找了一圈。 面向街角的十字路口时,阚婳的余光忽然瞥见马路对面似乎有人在朝她招手。 见她看过来了,巫冬宜脸上的笑瞬间变得灿烂,大喊:“阚婳!” 她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用力地朝她挥手,“我在这里!” 等到阚婳来到跟前时,巫冬宜神神秘秘凑上来。 倏的一下,牛皮纸扎着一大束憨态可掬的泰迪熊向日葵绽放在她眼前。 “欢迎你回国!” 阚婳又惊又喜。 伸手抱过这一大束灿烂明丽的花,片刻后阚婳才从花束后面露出头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谢谢你小巫。” 两人进到店里后,巫冬宜先要了杯澳黑,接着扭头询问阚婳,“你还是康宝蓝吗?” 阚婳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闻言眉眼微弯,点点头。 巫冬宜一头白灰挑染的长卷发,蓝黑格子的延长甲在桌上点了点,“怎么样,回国之后还适应吗?” “一切都好,最近还在调时差...”阚婳习惯性地寒暄,低头往瓷白的杯沿上磕了两块方糖下去。 片刻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上的搅拌勺也停下了。 “小巫。” 巫冬宜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早就注意到了阚婳的心不在焉,“嗯,怎么了?” 阚婳含蓄地措辞,“我有个朋友......” 巫冬宜挑眉。 “她有个正值叛逆期的弟弟,一整天的无所事事也不上课,就跟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去网吧鬼混......”阚婳说着,眼神慢慢飘开,似乎是在回忆,“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好...他其实也会关心人的,所以本性不坏...但一和他提到爸妈的事他就翻脸。” “让人很头疼...对吧?”阚婳深吸一口气,“小巫我知道你是学教育的,所以我想请教你一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离他那群酒肉朋友远一些,然后试着和父母去交流?” “啧...竟然翘课。”巫冬宜皮笑肉不笑,“没想到阚栩这小子那么几年不见,越长越混球了啊。” 阚婳愣住了,眨了眨眼,“不,不是阚栩......” “得了吧,你在国内有的朋友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你朋友的弟弟,你哪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巫冬宜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阚婳闻言苦恼地托腮,皱起了小脸。 “哎呀,小孩子的心思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猜。”巫冬宜见状,爱怜地揉揉她的脸,“堵不如疏,给他多点关爱和理解就好了。” “什么意思啊小巫老师?” “现在的孩子交友往往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关注,他们会误把这种关注认为是爱的一种,或者把它当成爱的替代品,于是就在这种关注的目光中做出一些认为很酷的事,比如说...逃课打游戏。 这种情况下,你只能给予他更多的爱,让他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家人是爱自己,不管他成绩好不好,有没有得奖,家人都会爱他。等到他找到自己的价值后,他自然就不再会和那些只会给予他短期关注和快乐的朋友们一起玩了。” 给他更多的关爱? 阚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巫冬宜说着,话锋一转,“你听说了吗,最近梁以洲也回国了。” 阚婳:“......” 好像这件事更令她烦心。 梁家做物流起家,这些年趁着风口疯狂扩张成长。 梁以洲自小品学兼优,在申城那群纸醉金迷的富二代里是鹤立鸡群。 阚老爷子非常看好梁家的发展和梁以洲的前景,早在两个孩子幼时就给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阚婳小的时候长得粉糯可爱,一双葡萄似的剔透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不知道有多招人喜欢。 梁以洲大她四岁,自觉地担当起了做哥哥的责任,从小就愿意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那时候谁都以为阚婳和梁以洲会从青梅竹马走向婚姻,连阚婳自己都那么认为。 阚婳垂下眼睫,专心地看她在杯中打出的棕黑色的咖啡旋儿,浓黑的眼睫下眸光似乎变得沉静。 “以前不懂事闹着玩的,这你也记得清。”阚婳的脸上挂起淡笑,“我和阚家早没关系了,真要说这桩娃娃亲,现在也应该是阚娜和...梁以洲吧?” 听到这里,巫冬宜嘴里那句“梁以洲现在是和你的妹妹打得火热”默默咽了下去。 她看出来阚婳对于那家人并不想多提,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到在她面前提“妹妹”两个字。 而且看阚婳这幅样子,是真对阚家人死心了。 不过巫冬宜想想也是。 阚婳的父亲意外早逝之后,阚婳的妈妈和她没少在那个家里受气,甚至差点死在高层内斗里。 说来也唏嘘,阚老爷子苦心经营了一个这么讲究“嫡嫡道道”的家族集团,最后竟然让私生子一家篡了高位,也不知道现在在icu里躺着的那位老家主有没有后悔过把心怀鬼胎的私生子一家迎进门。 分别时,阚婳一直目送到巫冬宜坐上了自家司机的车,这才挥手跟她告别。 回过身后,阚婳低头划开了手机。 在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好友申请石沉大海后—— 阚婳终于确认,当初阚栩这臭小子当时给她手机号码只是缓兵之计。 他根本就没想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阚婳深吸一口气,拐角,进了跆拳道馆。 虽然小巫说的用爱和关怀感化弟弟很有道理。 但阚婳觉得一定的武力值也是必要的。 毕竟真理只在武力可及的范围内。 没有拳头,就不能谈道理。 报完跆拳道班后的阚婳精神振奋。 刚哼着小曲走出跆拳道馆,从街角迎面跑来个熟悉的身影。 小雨过后,街头空气湿润,微风清凉。 那个人从街对面一路往这边的推拉雨棚小跑过来。 阚婳意识到不妙准备离开的时候为时已晚,对面显然已经看到了她。 高挑的人影没两步就走到了她跟前。 手背的筋骨脉络明显地绷起。 他往后随意地按下刘海,额前两侧的碎发微湿,沾上怠散又浓密的眼睫,开口声色清冷,“巧遇啊,姐姐。” 霍堪许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句尾的“姐姐”两个字,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虽然说着是巧遇,但他一点都不认为这是巧合。 毕竟申城那么大,两个人陌生人能在一个地方不约而同地遇上的概率实在太小。 八成又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在这儿装偶遇。 只不过这招对霍堪许来说,见得实在是多了。 也该腻味了。 霍堪许双手插兜,眼皮一压,漆黑深邃的瞳仁波澜微起。 虽然看得出她很努力地藏好了,可那束向日葵颜色打眼得很。 她又只齐自己肩高,霍堪许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她背后锦簇着的花球。 疏影摇曳,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到花上,同女孩一样明媚得招摇。 嘶—— 阚婳有些尴尬地把手上跆拳道馆的发票往背后藏。 被当事人看见自己报了跆拳道班,总觉得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小窘迫。 阚婳艰难地抿出一抹笑,干巴巴地开口,“哈哈哈原来是阚栩你啊,真巧。” 说完她就不忍地闭起了眼。 好干瘪的话语。 好苍白的辩解。 站在跆拳道馆前总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凄凉。 霍堪许则难解地蹙起眉。 怎么就开始送花了? 就算她是他爸妈雇来看着他的,哪至于这么谄媚? 讨好他应该不在她的工作范畴里吧。 难道。 她...就真这么喜欢他? 她今天换了身新的裙子,布料倒是讲究。 只是霍堪许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前年流行的裁剪款式。 苎麻棉的长裙束了腰,质如轻云,掐出她一段薄韧玲珑的身线。 不管怎么样,为了来见他,她也是用了心思的。 霍堪许拒绝起姑娘来,基本不记得“留情面”三个字怎么写。 但她毕竟帮自己解决过麻烦,霍堪许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 面前的女孩拧起细细的眉毛,睫毛不安地轻颤,像是某种无辜又孱弱的幼兽。 一眼让人心生眷怜。 他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后脑勺。 究竟怎样体面地拒绝姑娘,向来傲慢的小许总还真没研究过。 他又将目光投向女孩手上的花束,看又不看的样子瞧起来难免有几分困扰。 阚婳眨了眨眼,阚栩的沉默让她心生几分警惕。 不动声色地抬起眼,阚婳发现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自己的身后。 眉头皱起,似乎十分纠结的模样。 顺着他的目光,阚婳很快就发现他视线的落点是在自己手上的这束花。 喔。 阚婳觉得她懂了。 阚栩喜欢这束花! 但小孩子面皮薄,他不好意思开口和自己明要,只好纠结。 但作为一个好姐姐,阚婳怎么会让他纠结呢? 阚婳毫不犹豫地用巫冬宜送她的花来了个“借花献佛”。 只听“刷”一声,阚婳调转手腕,行云流水地将蓬勃可爱的泰迪熊向日葵抱至霍堪许身前。 在霍堪许的角度看来,少女明丽瓷白的笑靥连同热烈金黄的颜色一同撞进他的眼眸,好像视野里忽地明亮一片,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在发光。 眼前鲜妍清新的颜色让他觉得连同周围的空气荡漾开淡淡的、清香的、微妙的甜味。 霍堪许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忘了后退。 他张口要说话,第一个音节却落了空,“...你。” 刚才看她一脸蹙眉纠结的模样,霍堪许还觉得这花或许不是给自己的,但没想到这花就是给他的。 霍堪许一低头就能看见少女眼里比日光还要明亮的神色,宛转出同她怀里那束太阳花一般温暖熨帖的光。 周围人明里暗里在打量他们。 还有不少人驻足围观。 他难得觉得事情变得棘手。 叹了口气,他从阚婳手里接过花,“就这一次,下次别买了。” 这花还不能当街丢掉。 啧。 麻烦。 而阚婳正专心致志地解读着他的面部表情。 阚栩收下花后,虽然俊锐的眉眼间依旧拢着一层薄恹,但嘴角却勾起了个浅淡的弧度。 果然还是小孩子。 一束花就能把他逗开心。 看来小巫说得没错,只要刚柔并济,双管齐下,保管把孩子教得服服帖帖。 阚婳满意地点点头。 霍堪许瞥见阚婳好心情地扬起了脑袋,轻嗤了一声。 只是收个花而已。 至于这么开心? 5、第五朵花 见霍堪许神色稍霁,阚婳的心情也好极了。 两人并肩走了没两步,霍堪许率先开口,“跟着我干什么?” 阚婳迷茫地看着霍堪许。 什么,她还以为刚刚阚栩的表现是开始接纳她这个姐姐了呢。 “我......” 阚婳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的脾气一向很好,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温声问道:“你今天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说着阚婳伸出葱白的手指,指间荡过一串挂着铃兰挂件的钥匙,“我可以载你去...或者陪你完成。” 她言辞恳切,神色认真而温和。 尽力表现出巫冬宜口中“家人的关爱与在意”。 载他去...陪他完成...... 她居然就这么想和他独处? 霍堪许敛睫,眸中划过泛银的弧光,开口矜冷:“不用。我准备回家了。” 谁料阚婳听了这话愈加殷勤:“那我送你回去!” “......” 霍堪许郁挺斐然的神色里兀地出现了些恣漫的笑影,长眉挑起,“姐姐现在是打算...打听我的住址?” 诶? 阚婳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毕竟现在姑父姑母都不知道阚栩的住处,要是能趁这个机会打探到他的住处就更好啦。 阚婳的懵懂渐渐演化成了呆滞。 被戳破了心思的她低下头尴尬地挠了挠脸。 霍堪许一看阚婳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 “越来越诡计多端了啊姐姐。” 他微扬起头,意味深长地开口,“不简单啊。” 阚婳心有疲倦。 可不嘛,一回来就要解决这么叛逆的一个大麻烦,当然不简单。 这时候霍堪许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他偏过目光,宁宇涛接近崩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小许总你到哪儿了!求求你快来吧再不来我就——” 鬼哭狼嚎被无情掐断,霍堪许皱着眉头把手机重新放进了口袋。 阚婳很会抓住机会。 闻言她立时拿出自己的电瓶车钥匙,指了指停在一旁的小电驴,开口:“走吧,我载你去。” 霍堪许皱起眉。 连车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他站直了身子,“喂......” 阚婳没给霍堪许开口的机会,径直落座戴好电瓶车头盔,扭过头来,“上车......” 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激烈程度仿佛有一万个绝望的宁宇涛在霍堪许的兜里呼救,马上就要挣脱他的口袋蹦出来了。 霍堪许默默按住了自己的口袋。 然而震动的声音不减。 霍堪许微微颔首,右手插进衣兜划了拒接。 抬起眼就看见阚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 阚婳什么都没说,霍堪许却率先移开了目光。 兜里的手机第三次震动,虽然仍旧是平静的震动音,但这次两人都感到了强烈的绝望。 阚婳好脾气道:“走吧小栩总,虽然不太喜欢你的朋友,但他现在看起来很需要帮助。马上。” 霍堪许:“......” 他总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被妖精细密编织的天罗地网里。 他屈起长腿坐到小电驴的后座,“马上,五分钟开不到就下来让我自己走。” “好的小许总,那我们出发咯。”阚婳说着转动了小电驴的车把。 真别说,阚栩一坐上她的后座,阚婳就觉得小电驴开得都慢了许多。 果然这一米八多的大个不是白长的。 阚婳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要成为一个好姐姐可真不容易啊。 而另一侧,商场的大屏幕下。 巨幅灯幕投下流星逝过的星辉,走在建筑物下的人群如同远伏的群山。 阚娜踩着今天早上才从飞机上下来的高跟鞋,兴冲冲地来到男人身边。 美艳的眉眼中又带着些许未长开的青稚,好奇道:“以洲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被叫做“以洲哥哥”的男人身形出众,西装革履。 挺拔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金架眼镜,长相斯文,气质沉稳。 梁以洲听到阚娜的呼唤后回过身,面上露出抹客式化的笑容,“跑慢点,当心高跟鞋又崴脚。” “不会的,有以洲哥哥在呢。”阚娜抬起下巴,语腔带着孩子气的娇蛮,“反正以洲哥哥会一直保护我的。” 梁以洲揉了揉阚娜的脑袋,“长大了就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 阚娜笑了起来,随后佯怒,“啊对了,以洲哥哥你刚刚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连我叫你都没听到。” “没什么。”梁以洲的心思似乎又回到了刚刚,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好像看见了个熟人。” “熟人?” 阚娜顺着梁以洲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只看见车流不息的十字街角,伴随着行人红绿灯的变换,人潮如涌,一眼望过去竟像一道无形的墙。 阚娜疑惑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梁以洲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神情。 她很少看见梁以洲情绪外露的模样。 除了在想到那一个人的时候。 ** “下次再让我来给你送药我就......”霍堪许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倏顿,眉宇间的薄恹淡去,渐渐变得...出神。 宁宇涛刚用纸巾擦完脖颈间的冷汗,闻言下意识回问,“你就怎么样?” 霍堪许窝在落地大窗台前的皮质沙发摇椅上,修长骨劲的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像是在回味些什么。 闻言他才像刚回过神,哼了一声,“下次打120还快点。” 宁宇涛讪讪地坐到一边,“老许,我们怎么也算是发小,你摸着良心想想,今天要不是我说我肚子不舒服让你来给我送药,你能从阪阳私立那座监狱里出来?” 一座众人趋之若鹜的高等学府被叫做监狱。 也只有宁宇涛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能说得出口了。 霍堪许没睬他,自顾自望向窗外。 这儿是四十二楼,背托紫阳半山,鸟瞰超级江景。 每天日出的时候江面上的那一线金如同日月相偕,气蕴八卦,波撼申城。 霍堪许从高中开始就一个人住这儿。 到了大学反而被家里拘着,现在他的母亲甚至还要求他的舅舅——阪阳私立的校长把他关学校里看着他。 宁宇涛喟叹完这窗外的顶级江景,又提了一茬,“不过这次你舅舅也真狠,他真让你暑假住学生宿舍啊?” 霍堪许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他那副淡淡的,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恣漫样,看得宁宇涛都比他捉急。 “你一连去了阪阳私立那么多天,现在外面都说这几天在这所学校外面蹲你就是一蹲一个准。”宁宇涛说着坐了下来,“这样下去,凌羽迟早在宿舍等着你。” 霍堪许也有些头疼。 “老许要不咱和她说实话得了,当初本来也不是你......” 霍堪许手微抬,让宁宇涛噤了声,“过去的事提它干嘛。” 宁宇涛一下子泄了气,“我这几天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霍堪许不再出声。 “唉多珍惜能在豪宅看江景的日子吧,说不准接下来这个暑假,你真只能在两平方米的阳台上喂鸟了。” 宁宇涛注意到了桌上的花瓶。 “诶。这不是你家老爷子好几年前从拍卖场上拍来的吗,送你你还非说不符合装修的整体基调,硬是把它锁柜子里放了好几年。” 宁宇涛说着,还用暴殄天物的目光打量了霍堪许好几眼。 铜红祥云转心瓶,少见的瓷彩保留到今天都仍鲜妍端重的古董花瓶。 透过外瓶的镂空可以看见内瓶不同的纹样,制作精巧,历史至少能追溯到明代。 霍堪许抬了眼,没说什么。 宁宇涛一个人念念叨叨的,转过身却发现那张古朴典雅、纹理通直的玫瑰木桌几上摆着一束金黄色的向日葵。 “你这花,送我的?”宁宇涛惊疑不定。 不怪他这么想,这些年虽然霍堪许身边的桃花不少,但他都打不起什么兴趣。 他太早拥有一切,于是情绪的阈值越变越高。 宁宇涛已经很久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或是觉得有意思了。 “向日葵能通便吗,还是葵花籽能通便?”宁宇涛端详一圈,嫌弃道:“这向日葵的品相也就一般吧。” 花叶的簇簇声响起,霍堪许收手拿过向日葵,转而用另一只手给了宁宇涛一个肘击,“屎壳郎啊你。” “说真的,少爷你要是想医我的窜稀,不如把前两天那克罗心送我呗。” “再在我这尊贵之地说这污言秽语就给我滚出去。” 霍堪许三两下划开了向日葵的包装,拿过花瓶放了进去。 营养液淅淅沥沥地点落在玫瑰木几上,宁宇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玫瑰木比人还难伺候,也只有霍堪许会随便什么都往桌上招呼。 更让宁宇涛目瞪口呆的是,“小许总...你这古董,直接插啊?” “花瓶不用来插花,难道还要供起来吗?”霍堪许利落地剪去枝叶,接着朝花瓶洞口比了比,喃了句:“能活吗?” “不是,小许总这花到底什么来历,你也不是闲着没事爱研究花艺的人啊。” “路上捡的。”霍堪许右眼半眯,看起来敷衍地思考了一下,“看它没死透,捡回来养养。” 宁宇涛:“......” 这是你的台词吗小许总? 6、第六朵花 把弟弟送到了目的地后,阚婳就回了崇山叠墅。 在干正事之前,她先在微信的好友申请一栏里输入了那串熟得她闭眼都能填的电话号。 点击。 好友申请。 发送。 ...... 第10086次好友申请石沉大海。 阚婳叹了一口气,扶额。 不知道谁家做姐姐做成她那样卑微。 重整旗鼓后,阚婳重新打开了邮箱里的那份加密文件。 弗兰克指导她线上清点了很多爷爷的遗产,但是有个地方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申城最繁华的地段,cbd当中高厦林立如同百龙会聚。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钢筋水泥架构的都市森林夜以继日地脉动,像是巨大的地下生命正朝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纸醉金迷的霓虹灯彩。 繁华如许,而一座名为“思远道”的茶楼静静矗立其间,显出一种冷淡的折衷,枯寂的素净。 阚婳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到达“思远道”的时候,震惊了一息。 她没想到记忆当中破旧冷清、门可罗雀的茶楼现在居然在寸土寸金的江河畔有了一席之地。 茶楼内的装潢说是别有洞天也不为过。 曲水流觞,小河潺潺,汩汩流泉鸣跃青石板上,充满了中式意境美学。 室内燃香名贵,博山薰炉焚爇沉水香,烟缕袅袅,浮动在清凉的空气当中。 阚婳提前联系了董姨,等她一进茶楼就立即有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领她上楼。 她刚进门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许久没见,当初记忆当中清瘦坚韧的妇人如今一身富贵的气度,绿翡翠游鱼长簪穿过低丸子头,身上穿着墨绿色双排扣长袖丝袄。 董卓华一见阚婳就笑,眼里都是怀念的影子,“婳婳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走的时候,你可抱着我一顿好哭呢,现在小不点也长大了,这些年出落得真俊俏。” 说着说着,董卓华又爱怜地摩挲了一下阚婳的手背,“商先生这些年深居简出,我也是不久才听说商先生的事,婳婳,节哀。” “没什么难不难过的,爷爷年纪在那里,分别实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了。”阚婳朝董卓华报以抚慰一笑,转而又抬头扫了圈周围,“没想到当初的小茶楼竟被经营得这么好,爷爷说得没错,董姨您果然是经营的一把好手。” 作为清贵谈事斡旋的场所,“思远道”实在太有名。 “我也就是个管事的,当初如果不是尚先生带着我们这些散户在后面投资,又给了我和怀泽一个茶楼傍身,我们孤儿寡母的哪能有今天?” 董怀泽是董姨的儿子,大阚婳三岁,两人小时候也玩耍过一阵。 现在正在国外留学,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 董卓华说着说着,忽然正色起来。 她拉着阚婳来到窗侧,轻声叮喃,“婳婳,从前商先生在茶楼有投资,现在商先生走了,你就是思远道的大股东。” “董姨这可使不得......”阚婳今天来只是想和董姨叙叙旧,临了拿了一座茶楼走算是怎么回事? 这座高矗在黄金地段的茶楼一年流水上亿,来这儿谈事的人非富即贵。 董卓华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她不想阚婳太过招摇引人觊觎,“对外,我只说你在我这里打工,你也尽管这么去说,明白吗?” 阚婳实在受之有愧,“董姨,‘思远道’这些年能有这个成就全仰仗您,我不能......” “好了别说这些客套的傻话。” 董卓华看阚婳的目光又怜又爱,“我就只有一个儿子,你小的时候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两人说着,董卓华注意到了外头阵仗的变化,回过头嘱咐阚婳,“今天三楼有贵客谈事,茶楼里有经验的老工都在三楼待命,我现在也要上去了。你就帮着新工在二楼干事,小娄会带着你熟悉工作的。” 小娄是董卓华收的徒弟,也是茶楼里的二把手。 “我应该大你几岁,你叫我小娄姐就好。”她也穿着一身改良丝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神态温和中正。 将人带到二楼后,小娄递给了阚婳一个精致的茶盘,笑说:“这么早来饿了吧?吃点茶点,下午我带你熟悉环境。” 阚婳点点头,这个点茶楼里的侍应生还没完全上工。 她不好意思在那儿干站着,干脆在走廊里找了扇隐形门进去,里面藏着修葺完好的消防通道。 她坐在楼梯上,一边吃茶点,一边在手机里开始搜索有关茶楼工作的注意事项。 可以说把“临时抱佛脚”这五个字展示得淋漓尽致。 “喂。” 应急楼梯间内安的是声控灯,灯光伴随着清冷磁性的男声倏地亮起。 阚婳愣了一下,抬头向声源处望去。 楼上的人身形高瘦,倚墙而靠,成男的骨架身形清隽疏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好像写了他的名儿,由他做出来就格外散漫松弛。 阚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弟弟。 “阚栩?你在三楼干什么?”阚婳嘴巴鼓鼓囊囊的,还不忘教训他,“快下来,上面是贵客待的地方。” 此情此景说这种话,阚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清宫剧里发配辛者库的小丫鬟,吃不饱穿不暖,一点小零食还要偷偷藏起来吃。 怪可怜的。 霍堪许插着兜,一步一步下了楼,“我才要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阚婳牢记董姨的话,只谦逊地表示,“我来这里打工。” 霍堪许狭长郁挺的眼在她身上一扫,微微颔首。 “他们不让你吃饭,还要躲起来吃?” 阚婳觉得这是自己卖惨的好时机,“赚钱嘛,都这样。” 要让弟弟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才行。 话音落下时,霍堪许正好来到楼梯的拐角处。 这时候消防通道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娄的声音传来,“阚婳过来,我先带你去把二楼的包间认一下。” “这就来。”阚婳起身,还不忘回过身嘱咐弟弟,“你就在这儿乖乖待着,我空下来就来找你。” “还有,”阚婳说着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试图起到一点震慑作用,“不许去三楼打扰贵客,明白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眼花了,她似乎看见弟弟在昏暗的灯光中抖了两下肩膀,这才慢吞吞地应声,“知道了。” “姐姐。” 得到回应后的阚婳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安全通道,那扇隐形门好半晌才慢慢合上。 光线被渐渐阻隔在外,消防通道也随着声音落下而“噼啪”一声掉入黑暗。 三楼的气氛端肃静谧,候在包厢外面的侍应生一水儿的神色紧绷。 霍堪许就靠在安全通道的墙边。 隐形门开了一个小缝,柔和清晰的低色温灯光扫来,映出他的眉宇间拢上一层无端苍白的薄恹。他大约能猜到,里面的几位发现他跑路后气氛会有多紧绷。 片刻后,他合上门,下楼坐到了刚刚阚婳坐过的位置。 ——但那不关他的事。 阚婳跟着小娄去二楼送茶。 平时茶楼大多数的客户都喜欢自己泡茶,但偶尔也会碰上让侍应生帮忙泡的情况。 这种一般不是“思远道”的常客。 大概率是外地来谈事的客户,打听到了“思远道”的名声就在这里设宴。 包厢当中朱窗绮户,风韵袅袅。 小娄在包厢里面给客人泡茶,阚婳就留在门口的屏风外,照看接下来这些要上的茶点。 到二楼最后一个包厢时,有另一个侍应生过来接替阚婳的活儿,她也不扭捏,直接撤了。 毕竟她还有个定时炸弹关在消防通道里亟待解决呢。 还没走两步,语带试探的女声就从背后叫住了她。 “阚婳?” 阚婳闻言回过身,望见一张尚未长开的明稚脸庞,五官陌生又熟悉。 “真的是你。”阚娜下意识握紧屏风,圆眼微微睁大,“阚婳,你回来了?” 阚婳原本也不想和阚家有任何瓜葛,但这正面碰上了,她不好视而不见。 “刚回来没几天。”阚婳温声开口,清圆明亮的葡萄眼微弯,“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啊。” 阚娜比阚栩还小一岁。 当初阚婳离开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只会流着鼻涕满世界找姐姐的小跟屁虫。 “他们都说你回来了,”阚娜咬唇,目光有些躲闪地左右不肯直视阚婳,“我不信,但没想到...我居然是第一个遇到你的。” 阚婳没说话。 “只是你既然回国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阚娜,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阚婳的目光坦荡又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可你始终是阚家人。”阚娜扫了眼阚婳的穿着,“虽然大伯父和大伯母都走了…但好歹我们都姓阚,在阚家你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总好过你在这里打工,像什么样子......” 婳姐姐依然像小的时候那样好看,甚至更漂亮了,可是阚娜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光彩四射的她。 但她穿得那样朴素,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什么名牌,这又让阚娜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啊。”阚婳耸了耸肩,“我不是你们阚家的人,你何必在意我呢。” 阚娜别扭地偏过头。 “以洲哥哥...他知道你回国了吗?” 阚婳有些头疼。 她就知道迟早绕回这个话题。 “我和梁以洲真没什么,这么多年连个ins都没互关。”阚婳君子坦荡荡,“过去的事哪有那么多文章,听小巫说等你毕业你们就要订婚了,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 阚娜还想说些什么,但曹汝梅已经出来了,“娜娜。” 阚娜霎时噤了声,面上显露出明显的不自在。 她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转过身,“奶奶。” 从包厢里走出的妇人雍容富贵,胸前的玉佛有市无价。 其实她的面容保养得当,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的风华万千,只是刻意提起的眼角显出几分刻薄。 阚婳心里暗叹了口气。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曹夫人。”阚婳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可曹汝梅的声音却紧咬在后面。 “当初商逝水那老家伙把你带走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带你过什么好日子,没想到到头来还要你来这里打工......你说早知道这样,不如留在我们阚家,当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 阚婳蜷起了手掌,不卑不亢地开口:“爷爷对我挺好的,我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曹汝梅鼻子一哼,语气鄙夷,“没吃过苦头?现在都在这儿当端盘丫头了......” 阚婳言辞坚定,兀自截过了曹汝梅的话:“苦不苦我自己有判断,不过我记得茶楼的董老板好像明确说过您一家都不许踏足“思远道”吧。尤其是您,曹汝梅女士。” 董卓华承商逝水的恩,自然也对害婳婳家破人亡的曹汝梅恨之入骨。 年轻的时候董卓华性子爆,脾气差,没少公开呛曹汝梅是小三上位。 “门童今天没什么经验不小心让您进来了,现在是不是还要我把董老板请下来给您赔个不是?” 曹汝梅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她显然没想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敢这么对自己,“牙尖嘴利!商逝水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阚婳低眼,“爷爷只教了我见人说人话。” 曹汝梅气得冷笑,“好好好,看来是我们阚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既然你宁愿在外面当端盘丫头也不愿意回来,那将来你可别后悔!” “娜娜,我们走。” 曹汝梅一路怒气冲冲地下了楼。 等到上车后她摁住保镖即将关门的手,低声耳语:“你再去查查商逝水的遗嘱,阚婳这丫头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回国。” ...... 阚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 心脏跳得很快,可是胸膛却像是莫名堵着一团湿软滞涩的棉花,叫她喘不上气来。 阚婳现在的心情很繁乱,说不上是哪里难受,只是觉得如果爷爷还在的话,曹汝梅一定不敢就这样舞到她头上来。 爷爷肯定会不带脏字儿地把曹汝梅骂个狗血淋头,让她以后看见自己就绕着道走。 小娄目睹了刚刚的冲突,知道阚婳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将阚婳带离了人群,嘱咐她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回过头就把思远道剩下的员工全聚到了会议厅。 阚婳还没来得及走到消防通道,就看见今天进门时遇到的那个白面门童灰头土脸地从会议厅里出来了。 她沉默地站定片刻。 最后伸手推开了那扇隐形门。 声控灯还没来得及反应,未能适应黑暗的瞳孔只能映出昏晦中蜷着一大团阴影。 仔细一看,是她的弟弟正坐在楼梯上,半倚着。 成男的骨架大,他的腿半屈着伸展开时一直要到阚婳的脚边。 看弟弟一直乖乖地等在原地没有乱跑,阚婳总算有些欣慰。 她往前走了两步,径自坐到了弟弟身边。 从刚开始霍堪许的目光就跟随着阚婳。 他有些不适应这忽如其来的沉寂,修长清劲的手指在楼梯上无意识点了两下。 等了片刻,蓦地开口,“怎么?” “受委屈了?” 7、第七朵花 阚婳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情绪很淡的人。 又或许是爷爷总能为她出头,阚婳一直觉得花费力气去讨厌一个人是很不值当的事。 只是人在黑暗密闭的空间当中,感官总会变得敏锐,感性也总会占领高地。 弟弟这么一问,阚婳瞬间觉得有些酸涩委屈的情绪如潮水般汹涌地拍上来了。 眼眶热热的,她低头却没克制住那一声幼猫似的呜咽。 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响起,阚婳能够感觉到弟弟正扭过头来看她。 阚婳没有告状的习惯,何况弟弟还是个孩子,阚婳并不打算让他掺和进来。 是以她只是忍着鼻酸,含糊地回答道:“是啊。明明什么都没干,就被骂得好惨呢。” 霍堪许只听到女孩柔软的语调带着略微的鼻音,靠在膝头的时候像是一只失意的幼兽。 “要是爷爷在,他们肯定不敢这么欺负我。” 这个时候的阚婳并不期待弟弟的回应,她只是想有个倾听着,如此而已。 只是霍堪许像是自己想到了什么,难得没有凉薄地落井下石,反倒是罕见地搭了阚婳的腔,“爷爷晚上会去他们的梦里教训他们的。” 阚婳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真的吗?” “嗯。不过你要给爷爷多烧点纸钱。”霍堪许煞有介事地为阚婳介绍,“爷爷在下面办事需要这个。” 他搓着手指来到阚婳面前。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 连搓指这个动作做起来都格外地赏心悦目。 阚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推开霍堪许的手,“爷爷才不需要走关系呢,他肯定会说,我有手有脚,到了阎王跟前也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霍堪许看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也圆润清亮,被泪意浸濯后显得更加剔透。 忽然,那双漂亮纯净的眼睛看向了他。 霍堪许撑坐在后一级台阶上,身子下意识往后倚靠,眸光缓慢飘移,“...你干什么?” “不过,阚栩...”阚婳后知后觉地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堪许…… 去掉姓氏后的名字真的可以这么轻松自然地念出来吗? 霍堪许只觉得刚刚被她触碰过的手指有些湿润,闻言心不在焉地道:“有点事,正准备走了。” 阚婳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走去哪儿?” “......”霍堪许下意识屏息,“你想我走去哪儿?” 阚婳羞赧地低头,挽过耳边的碎发笑了笑。 十五分钟后。 宁宇涛拢着话筒,语气焦急:“喂,小许总,你跑哪儿去了,不是你让我在‘思远道’后门等你跑路的吗?” “......”霍堪许抬头望着笔力遒劲、笔走龙蛇的七个大字,低眼又看见某个连背影都写着欢快的人影刚刚骑上小电驴。 看见霍堪许的目光,阚婳还高高兴兴地朝他摆了摆手,“快进去吧,别送了。” 刚刚把弟弟送到阪阳私立门口的时候,那个保安叔叔还笑眯眯地朝她点头示意。 唉。 看来弟弟逃课是常态了,保安都眼熟他了。 阚婳只是把人送回了学校,保安就这么高兴。 作为家长,阚婳真是觉得既惭愧又好笑。 “小许总,来。”保安搓着手,从门卫室出来笑着给他带路:“霍校长特意吩咐了你的房间在公寓楼,我带你过去。” 电话对面的宁宇涛听到这话后先跳了起来:“不是,哥,你不是打算跑路吗,怎么还自投罗网了????” 而霍堪许则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阚婳远去的背影。 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真行。 小白眼狼掉钱眼子里了。 阚婳回到家后,难得好心情地哼起了小曲儿。 今天把弟弟送回了学校,虽然是她的一小步,但却是弟弟改邪归正路上的一大步。 路过二楼客厅时,阚婳发现阳台门略微开了一小格。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是很好,她又一直忙着置办必需品,听说姑母种了一阳台的花阚婳都没来得及去欣赏。 外面一阵一阵的山风吹得铜艺拱门微微震响,阚婳想重新拉上插销,可是她发现单向锁头已经松得不成样子,完全不具备防盗作用。 ...这些天阳台门一直都没关吗? 阚婳联系了附近的开锁师傅,又绕去外面的小阳台检查了一圈。 确认没有撬锁的迹象后,阚婳把附近的一张繁复重工的巴洛克单人沙发推到小阳台,重新堵上了门。 在书房坐定后,阚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网购了几个动态成像监控。 这么大一座别墅,没有保姆定时照看,有些门锁零件确实很容易老化,要做好防盗措施才可以。 做完这一切,阚婳重新登上了自己的谷歌邮箱。 姑父姑母这几天大约忙得晕头转向,上一次阚婳发给他们的邮件还没回信,她的微信上也没有新的好友申请。 倒是有一封署名“liang”的陌生来信,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附了一张月亮的照片。 每年国内的中秋节,阚婳都能收到这个署名发来月亮的照片,署名为“liang”就说明对方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身份,发件人就是梁以洲。 这些年阚婳虽然没有和梁以洲ins互关,但她知道梁以洲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邮箱和ins。 她有些奇怪地扫了眼右下角桌面的时间,现在才八月,今年怎么发早了? 不过阚婳一直秉持着“作为一个合格的前娃娃亲对象,就是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的原则,照常读完就把它丢到了一边。 和姑父姑母汇报完后,阚婳又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消息推送。 没有新的好友申请,倒是聊天列表里出现了个新头像。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阚婳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点进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像。 她之前没细看,一直以为弟弟的头像是黑色的背景加上一块蓝色的色块。 今天放大仔细一看,阚婳才认出这是半对隐在光线里的蝴蝶翅膀,如同多瑙河一般深沉瑰丽的麟粉,在光线的照耀下显示出如空似海的色彩变换。 弟弟竟然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阚婳挑挑选选,挑了个天使小熊搓手的表情包发过去。 紧接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出现在了气泡旁,并附上一行字: [“25”开启了朋友验证,需要重新发送验证请求并通过之后才能聊天。] 阚婳:“......” 阚婳看了眼时间,弟弟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她没注意。 但是两个小时后的现在。 她。 又被删除好友了。 这是记恨自己把他送回了学校? 小河豚气性这么大呢? 自知理亏的阚婳去搜索引擎上找了点道歉话术,最后选定了一个最满意的复制到申请框里。 [有一只小鸭子在排队,想和前面的鸭鸭对齐,可是怎么样都对不齐,他就嘀嘀咕咕的说:] 对面拒绝了她的好友申请,但是秒回了一个[?] 阚婳暗自欣喜,把后半句发了出去。 [“对不齐鸭对不齐鸭”。] 她宣布谐音梗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霍堪许在收到阚婳第n次的申请消息时,彻底陷入了沉默。 真拿他当小孩儿哄了? 拿的还是几百年前的老梗。 没点诚意还不用心。 这一次霍堪许甚至连问号都懒得回。 而手机屏幕另一边的阚婳见对面迟迟没有回话,苦恼地皱起眉头。 这么新颖的道歉,他不喜欢吗?还是没看懂? 银行卡忽然跳出了进账提醒,阚婳发现自己的卡里莫名其妙多了笔数目不小的钱。 她翻了翻备忘录,想起来这是一个月前里尔国际竖琴比赛的奖金。 灵光一现。 阚婳把茶点咬进嘴里,用无名指戳戳点点,最终又发送了好友申请。 [别生气了,周末请你吃饭。] 消息发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阚婳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这时候微信忽然跳出了新提醒。 [去哪儿吃?] 阚婳一下子来了精神。 [中餐西餐,泰菜韩料,日式烧烤……都可以!] 活了十八年,这是阚婳觉得自己最谄媚的一集。 退出页面后不久,阚婳就发现对方重新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阚婳翘首以盼,最后终于等来了一个[好。] 终于哄好了。 阚婳如释重负地爬上了床。 入睡前,阚婳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弟弟没有把自己删掉。 使用微信的第三天,她已经善用搜索熟练掌握了测试微信好友单删的小技巧。 弟弟的微信id是数字“25”,阚婳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考虑到弟弟现在疑似早恋,她猜测这或许是现在的年轻人取情侣id的新思路。 她点开右上角,给阚栩输入了新的备注。 [弟弟脾气不好] 顿了顿,阚婳又在后面加上了几个字。 [弟弟脾气不好但好哄] 8、第八朵花 弟弟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青蓝密织的星云图,形似蝴蝶,在遥远阒静的宇宙当中翩然振翅。 看来弟弟对天文感兴趣。 阚婳拿去百度识图了一下,心里却盘算着要不要把爷爷的天文望远镜借他玩玩。 她的犹豫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大家伙昂贵的价格,只是阚婳在示好前总得从弟弟身上嗅到点听话的气息。 虽说以后也许还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但阚婳也不是委曲求全的软包子。 这样想着,阚婳的手机却忽然刷新出来了一条朋友圈。 昨天晚上她查看弟弟的朋友圈时,里面还只是一条冰冷简单的灰杠。 阚婳原以为按照阚栩的叛逆脾性,她应该是被弟弟放在“家人”的分组里然后一起被屏蔽了。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屏蔽自己。 难道是不小心漏掉了? 照片是一张夜景,从落地窗望去是无垠平静的江上景色。 视野开阔,几乎将申城鸟瞰无余,睬在眼底。 阚婳眯着眼睛试图找出点有关弟弟现居地址的蛛丝马迹。 只可惜她对这里实在不熟,窗外江景漆黑辽阔,她只能看到落地窗的玻璃上隐约映出长吊灯下模糊的向日葵花影。 阚婳看了眼时间,确定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晚自习。 她在键盘上拣着几个字母措辞,调整语序,试图规劝弟弟:[别玩手机了,好好读书。] 没半晌,阚婳又觉得这话说教意味太重,在评论框里删删改改。 最后干脆删光了回复。 算了。 欲速则不达。 她又点了个赞,表示自己看见了,想对弟弟表示警诫。 可是万一下次他把自己屏蔽了怎么办? ...还是默默潜水好了。 这样想着,阚婳点开右下角的两个省略号,又取消了点赞。 她最擅长在朋友圈当透明人了。 阚婳接着往下滑了没两条朋友圈,顶部忽然弹出了来自弟弟的微信消息。 [?] 弟弟发了个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阚婳不解,好脾气地回了个[怎么啦?]过去。 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但阚婳却迟迟没有收到弟弟的消息。 最后对方甩了个地址过来,阚婳点进去,发现这个地址是一家中餐馆。 看来弟弟是想好吃什么了,又不好意思先开口,所以憋到今天。 就瞧在他朋友圈没有屏蔽自己的份儿上,阚婳也决定顺着他的意。 [这周日中午去吃,怎么样?] 对面似乎很疑惑。 [中午?] 阪阳私立的高三这周仍旧是大礼拜,中午带弟弟吃顿饭,逛了街,傍晚正好顺路送他回去晚自习。 这简直是太英明的决定了。 阚婳开始骗小孩,[晚上我要去上班。] 不仅如此,阚婳还发了一张她上次穿着“思远道”工服拍的照片过去。 毕竟被弟弟撞到过她在“思远道”打工,这么一说可信度就高了。 另一边,霍堪许的手机没锁,新消息来自动亮了屏。 宁宇涛掀起眼皮子下意识掠了眼,这上面的女生身段薄韧窈窕,即便遮了脸也能让人感觉到是个十足的漂亮妞。 他没忍住调侃,“哟,小许总,这是谁家姑娘又搁你这儿报备呢。” 霍堪许直起腰,漆黑邃利的瞳仁扫过来,有些疑惑,“报备?” “是啊,姑娘追人不就这套吗?”宁宇涛起身抓了把瓜子,一边坐下一边嗑,“天天跟你聊天,跟你报备她在干什么,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她烦,可是等到她什么时候不来找你你不习惯了,那就是你被拿捏了。” 宁宇涛样貌不算出挑,但胜在家境殷实,情商高知分寸,在申城富二代的圈子里玩得极开。 这些年他换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对这些套路他都见怪不怪了。 霍堪许顺着宁宇涛的目光,捞起手机就看到了上面阚婳发来的照片。 她这是在报备? 霍堪许起先只是好奇,一个为了完成他父母的任务来换取佣金可以迎难而上把他关到阪阳私立的人,现在为什么又一副殷勤无辜的模样来请他吃饭。 他实在好奇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但宁宇涛的话倒是给他提供了个新思路。 ——她在报备。 ——她要追他? ** 阚婳一周有四节跆拳道课。 教练给她的课基本都安排在下午,她一般上午会先去一趟“思远道”,下午去练跆拳道,然后傍晚回家洗澡。 要知道她的行踪并不困难。 八月的阪阳日光野烈,一眼望去如水波泛,苍翠的梧桐叶下也蒸腾出迷蒙的光雾。 阚婳在跆拳道馆里闷出了一身汗,她习惯性换了一套宽松的运动服临时穿着,出了道馆准备回家洗澡。 她低头捻着钥匙,手机屏幕似乎亮了起来。 阚婳原本把手机捏在手心,翻过手机的时候不经意抹了拒听。 来电的人她并没有备注,只显示是申城本地号码。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道女声在她余光落下。 “阚婳。” 循声望去,阚婳见到了那张明艳稚嫩的脸庞,“阚娜?” 她疑惑了一下,语气自如,“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周六。”阚娜下意识解释,“高二还不分大小礼拜,有双休。” 说完阚娜才反应过来,阚婳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姐姐了,她没必要向她汇报这些。 她低下头暗恼自己的条件反射。 阚婳又抬眼,和阚娜身后的男人接上了目光。 她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个带着无框眼镜、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人士没有任何印象。 倒是他先开口了,语气熟稔:“你怎么出了一身汗?” 阚婳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 她从小就是易出汗的体质,加上她皮肤白,汗珠滚在她身上尤其明显。 白皙的皮肤被热气蒸得一点一点透出粉色,远看起来就像是个裹满糖粉的糯粉团子。 这个天气,在外面出汗很正常。 只是阚婳面前的两个人出门总是有司机接送,天气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并不要紧。 阚婳抬头看了眼灼烈的太阳,双手在眉骨前搭成小伞状,撑出了个小阴影,“要不我们先到树荫底下说?” 阚娜急忙道好,她真是要被这个大太阳晒晕了。 梁以洲看看面前的形容朴素的阚婳,眉毛下意识地皱起,“今天太阳这么大,你就骑着电瓶车出来的?” 阚婳不明白他的语气,只温温一笑解释道,“电瓶车方便。” “小的时候你对紫外线过敏,忘记了?”梁以洲说着,克制而关切地望了她一眼,“就算现在长大了,也不能随便嚯嚯自己的身体。” 阚婳顿了两秒,试探道:“梁以洲?” 梁以洲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怎么了?” 阚婳还沉浸在自己蒙对题的喜悦中,敷衍了句,“你也长高了好多啊。” 梁以洲:“......” 阚娜:“......” 几个人分开的时候才六七岁,又不是侏儒,这些年没长高才比较让人惊讶吧? 阚婳小的时候有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对紫外线过敏,一被太阳晒到就浑身发红,只不过后来过敏源转移,她也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知道她小的时候紫外线过敏的人很少。 一直照顾她的哥哥梁以洲算一个。 梁以洲:“今天这么热,你出来干什么?” “她在打工。”阚娜抢答完就望向阚婳,大眼睛眨了眨。 这时候的阚娜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姐姐面前表现欲是不是过于旺盛。 阚婳本想说自己在练跆拳道,只是这样就又要和他们解释一大堆的事,左右不过萍水相逢,她没必要和对方聊得太深入。 这样想着,她朝阚娜点点头,将错就错:“嗯。” 梁以洲有些意外,“打工?” 阚婳没有回到阚家,他以为她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没想到是在这里打工。 阚娜有些忐忑地移开了目光。 奶奶不让她把阚婳回国的事告诉以洲哥哥,可是不管怎么说,阚婳都是阚家的人呀。 记忆中的阚婳吃不得一点苦,现在那个老头去世了,阚婳不回家...还有谁能庇护她? 只要她向奶奶低个头,她就还能做她的婳姐姐。 阚娜不明白,只是道个歉而已,难道阚婳就不想回到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吗? 总比她现在一天打两份工的强。 笨死了。 阚娜在阚婳面前低不下一点头。 但以洲哥哥不一样,只要他知道了阚婳回国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劝她回阚家的。 “你的选择我向来不好置喙。”梁以洲笑了笑,“那有空赏脸,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吃饭? 阚婳有些犹豫。 她和梁以洲确实很久没见了,可正因为他们太久没见,并且料想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所以阚婳并不觉得他们是可以出去吃饭的关系。 看出了阚婳的踌躇,梁以洲给阚娜递了个眼神。 阚娜面上不情不愿,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口挽留,“是啊,听说西和街新开了一家中餐馆,他们家的甜水很不错呢。” “什么时候?” “就明天。” 阚婳看了眼时间,明天正好是周日。 她和弟弟约了吃饭。 “真是不巧,我明天有约了。” “午饭和晚饭都没时间吗——”阚娜话没说完就被梁以洲打断了,他面上始终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着阚婳道:“好吧,看来这次是没有缘分。那我们下次再约。” 等到阚婳走后,阚娜气势冲冲地质问梁以洲,“以洲哥哥,你为什么不劝婳姐…阚婳回家?咱们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你还不知道阚婳的性子吗,从小到大,她拿定的主意别人都是劝不动的。何况她现在摆明了态度就是不想和阚家扯上关系。”梁以洲敛下眼,清墨般的浅淡眼瞳中却出现了些意味深长的光,“会有别的办法的。” “什么办法?”阚娜抬起头来,却看到梁以洲面上笑意弥深。 9、第九朵花 自从上次观赏过小阳台上的花草后,阚婳现在每每闲下来都会去那儿兜上一圈,顺便给小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浇水。 虽然姑母把它叫做小阳台。 但在阚婳看来它俨然是个铺满绿荫的小花园,地面长满蓊绿葱郁的绿植,爬山虎攀过黛青色的飞檐翘角,抬眼时爱心榕遮满半片天空。 角落里的绣球花开得正好。 微风簇过万绿清和的花叶,深邃浓郁的蓝紫花色团簇如流,充满鲜妍生机。 绣球花是多年生植物,想要把这么一花圃的绣球花养育得这么好,想来也不是一日之功。 要不给弟弟带几支去? 古话有云,触景生情。 看见妈妈养的绣球花,弟弟也一定会想回家看看的...吧。 阚婳敢想敢做,直接从储藏室里翻出了姑母以前剩下的花艺打包材料,研究了几个花艺视频就开始上手。 以前在威格兰的时候,阚婳也跟着爷爷打理过庭前的草坪花植,对小叶剪、花艺刀和打刺钳等工具都不陌生。 她选了张奶蓝色的欧雅纸,用化妆棉吸饱水后接着扎进了那几支绣球花被斜切的茎上。 ** 车牌号码招摇的阿斯顿马丁排列在人流混乱的巷口,却鲜见周围的车摁响喇叭。 “小许总,用完饭后需要来接您吗?”车里的司机摘下无线耳麦,虔诚地等候指令。 “一个小时后来就行。” 绿灯转红,车流渐渐停滞下来。 视线穿过车与车的间隙,霍堪许一偏头就看见了某个举着手机的熟悉身影。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灰渐变的吊带中裤,裤沿晕染着米白色,匀称修长的双腿在太阳下泛出莹莹的温光如珍珠。 上身是一件款式简约修身的白色衬衫,娃娃领。如鸦羽般乌黑藻亮的长发盘在头顶,扎成了个圆润饱满的丸子头。 漂亮的肩颈线支棱起来像是一只骄矜的小天鹅。 此刻小天鹅正捧着手机转圈,研究着导航里的这家中餐馆具体是在哪个位置。 这简直是最熟悉的一集。 霍堪许见状,干脆插着兜伫在原地。 看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 小天鹅很有安全意识,过马路一定要等身边的人迈脚了才肯跟着走。 她单肩背着个扎染的帆布袋,里面满满当当的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阚婳走到一半,目光忽然落到了隐在人群中也蔚为出挑的那抹身影上。 瓷白/精致的面上霎时扬起一抹笑,她朝霍堪许的方向跑了起来,“阚栩!” 八月烈阳如照,她扬起的每根发丝却都清凉阳光,充满蓬勃的朝气。 不过晃神片刻,阚婳已经跑到了霍堪许跟前。 “太好啦没有迟到。”阚婳一刻都不停,看弟弟还愣在原地,伸手扯着他衣袖往前走,“快走,这家餐厅可是我好不容易预约上的,过号了就得重新取。” 预约? 霍堪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孩拽着胳膊往“荷里堂”走去。 其实报出他的名字,这家店根本不用预约。 但霍堪许看着女孩干劲十足的侧脸,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荷里堂”当中取画成景,山竹悠悠,一楼的曲水流觞贯穿整个大厅。 比起“思远道”来,“荷里堂”更像是云烟雾缭的东晋遗风。 两个人一进楼就有训练有素的侍应生引着他们上楼。 阚婳抬头望着楼上包厢类江南水房一般的设计,心里颇觉有趣。 “去包厢吗?” “不用,就坐二楼栏边。” 阚婳觉得奇怪,“你不喜欢坐包厢吗?” “包厢低消五千。”霍堪许说着手指骨已经敲上了椅背,转而替她拉开椅子,意味深长道:“坐吧。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错觉,她总觉得每次弟弟叫她“姐姐”的时候都非常之...阴阳怪气。 不过阚婳向来心宽不计较。 她将自己的帆布袋抱置身前,乖乖坐了进去还不忘和弟弟说,“谢谢。” 霍堪许:“......” 真玩上瘾了? 他绕到另一侧落座,还没坐下小天鹅就“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你......”霍堪许话还没说完,小天鹅就忽然从她满满当当的帆布袋里捧出了一束绣球花。 难怪绣球花别名“无尽夏”,这么一团簇的花束如同蓝紫色花信诗篇,纷纷扬扬又充满诗意地骤然绽放在霍堪许的面前。 清新淡雅的草木香幽幽徐徐,生命诗篇的心旷神怡。 见弟弟不说话,阚婳从花束后面露出了半个脑袋,清圆的眼睛眨了眨。 霍堪许堪堪回神。 他喉口发干,下意识舔了舔唇瓣,“你是花仙子吗,每次见面都送我一束花?” “这次的不一样。”阚婳一边说着一边将花往前递了递,示意弟弟接过。 听了阚婳的话,霍堪许挑了挑眉,懒散地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 等到弟弟接过花后,阚婳端坐起身子,充满仪式感地介绍:“这是家里种的绣球花呀。” 她特意咬重了“家里”两个字。 怎么样,家里的绣球花都开了,还不想回去看看吗? 他们的头顶悬着一盏做工精致的料丝灯扇,灯光穿过细密如发的料丝后变得柔转澄澈。 明光映入阚婳的眼底,让她的眼瞳像是被汩汩冷泉濯洗过后的紫葡萄般剔透清亮。 在霍堪许的角度,这句话写满少女柔软的邀请,实在无法不让人生出暧昧的心绪。 ...这么主动? 他默了片刻,抬眸问阚婳,“这束花也是你亲手扎的?” 阚婳点点头,“第一次扎,手艺还有些生疏......”她说着忍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含露的尤加利叶,“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对吧?” 少女的眉眼风流淡雅,笑起来时又有如黄玫瑰般的明丽。 阚婳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每次学会一项技能后都熟练地找爷爷求夸奖那样,她不自觉地朝弟弟寻求认同。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霍堪许忽然觉得喉咙里的挑剔说不出口了。 他泼不出冷水,何况她确实很有扎花的天赋。 霍堪许别开了眼。 “挺好的。” 荷里堂闻名于它精湛而丰富的八大菜系,不过它最出名的还是珠江畔的粤菜。 阚婳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也点不出什么菜,就干脆把菜单交给了弟弟,“你来点吧,点你爱吃的就行。” 她对吃的实在不怎么挑。 何况她看荷里堂的侍应生似乎都认识弟弟,想来弟弟应该也是这儿的常客,让他点单应该不会出错。 霍堪许没推辞,问了她的忌口后就点了几样清淡寻常的菜色。 明炉烧响螺、八宝冬瓜盅、清炖乌耳鳗、金瓜芋蓉...... “够吃吗?”阚婳没想到弟弟的胃口这么小,她今天可是做好了大吃一顿的准备来的。 霍堪许半耷着薄倦的眼皮,闻言有些好笑地看她,“那你再点几个?” 他怕这里一道菜就把她的小心脏吓破了。 小老实人阚婳低头,接过平板后又认真点了几道名字听起来很有趣的菜,然后才把它放到一侧,“先就这些吧。不够吃我们可以再点。” 霍堪许直起身,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嗯。” 粤菜清爽,汤汁鲜浓。 阚婳没顾及自己的形象,从上第一道菜开始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阚婳吃得小嘴鼓鼓囊囊,心里几乎流下感动的泪水。 天爷...以前在威格兰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 从前看着爷爷对着汉堡长吁短叹的时候,阚婳还不觉得。 现在让阚婳看来,叫一个中国胃去国外定居实在是一件残忍到没边的事。 “x&%¥#@……。”阚婳感动地朝弟弟喟叹。 尽管没有人能听懂她到底在讲些什么。 霍堪许轻点玉箸,看着阚婳的脸颊都塞成仓鼠了,他不住地带着几分戏谑侃她,“以前没吃过?” “没有。” 原本只是调侃的一句话,却没想到阚婳擦了擦嘴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认真地回答他:“以前是真没吃过好的。” 回忆起从前在威格兰面包片抹枫糖、面包片抹果酱、面包片抹巧克力酱的苦日子,阚婳摇了摇头,眼里的不堪回首显而易见。 这下轮到霍堪许不笑了。 真没吃过? 他低眼扫了一圈桌子上的菜品。 虽说荷里堂的用料和做法是比家常考究和仔细,但这桌上的菜除了个别的佛跳墙一类,其余菜色放到普通饭店里,也算不得特别贵价的菜。 她竟然连这些都没吃过。 不仅如此,阚婳风卷残云之余还不忘夸奖弟弟。 “阚栩你的眼光真好呜呜呜。”她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居然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中餐馆,太厉害了!” 她说这话时仰着头,乌润明丽的眼底灯光潋滟,看起来纯真又诚恳。 霍堪许手肘靠后重新撑着换了个坐姿,却觉得不管怎么坐都不得劲儿。 “这里的菜...你真一道都没吃过?” 少爷不信邪。 阚婳低下头思考了一下。 荷里堂对环境、招商、人才的要求都极高,走的是高奢菜品的线路,只在申城有几家连锁,她从前久居威格兰,当然没有尝过。 但弟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很期待她和他有共鸣。 阚婳在心底左右互搏,纠结片刻,最终取了个折中的答案,“不过我以前也吃过和这里相似的菜品......” “什么?” 阚婳舔了舔唇沿,老实道:“酱油拌饭。” 霍堪许:“......” 太惨了。 他原本准备的婉拒说辞霎时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吃得满脸幸福的阚婳,霍堪许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此时说要拒绝她的追求。 太混蛋了。 要不干脆给她充张荷里堂的年卡补偿? 但这样指不定会适得其反...... 啧。 麻烦。 霍堪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就在这时候,一对男女停留在楼角拐弯处。 两个人目光交换,停驻片刻。 阚娜回过头来,“我确定那桌坐的女生就是阚婳,刚刚我上楼的时候看得一清二楚。” 梁以洲闻言也跟着望了过去,恰好与霍堪许漆黑散漫的视线在空中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10、第十朵花 梁以洲没有收回目光,“娜娜,你觉不觉得那个男生看起来很眼熟。” “眼熟吗?没有吧。不过他确实挺帅的。”阚娜说着眼里露出些微的憧憬,“和阚婳还挺般配。” 梁以洲低头看了阚娜一眼,轻嗤,“是吗。” 另一边的阚婳夹菜夹到一半,对面忽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使着筷子稳准狠地把她的烧鹅叉在了原地。 阚婳忿忿不平地抬头,“你干嘛?” 霍堪许朝她递过一道深黑冷邃的目光,懒散戏谑的语腔此刻听起来却有些微妙,“有人找你。” 阚婳闻言抬起头来,就看见梁以洲和阚娜正端端站在他们的桌旁。 那一瞬间,阚婳福至心灵想到了他们之前约饭的地方。 好像,也是在西和街。 好像,也是家中餐馆。 原来,也就是荷里堂。 “哈哈...以洲哥哥,娜娜,好巧啊...哈哈......” 事实证明,人在尴尬的时候会试图萌混过关,阚婳也不例外。 而对梁以洲和阚娜来说,阚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他们了。 阚娜只觉得心里好像忽然被温柔地熨抚了一下。 她耳畔微红,硬邦邦道:“外面人多,你怎么不去包厢?” “因为我弟弟喜欢坐在外面。”阚婳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个支点,转过头认真地朝阚娜和梁以洲介绍,“对了,这是我的弟弟...阚栩。” 阚娜倒吸一口气,凑到梁以洲身边轻轻道:“他们还是姐弟恋呢。” “......” 梁以洲的面上还是挂着模式化的笑容,“婳婳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 阚婳眨了眨眼:ouo? 她和弟弟吃饭跟“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关系? “你好,我是婳婳的哥哥。”梁以洲看向霍堪许的方向,镜片背后的笑意疏离又客套,“既然巧遇,你们这桌就由我这个做哥哥的买单,一起到楼上的包厢里叙叙旧吧。” 他刻意咬重了“哥哥”两个字,一个包厢就能轻易显示出阶级的傲慢。 霍堪许微微歪头。 啧。 这个男人的眼神。 看得。 他非常。 不爽。 阚婳仍旧一无所觉,她只是低头扫了一圈这一桌子的菜品,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纠结,“不用了吧......” 毕竟把这些菜端上去也是很费功夫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堪许却懒洋洋地开口了,“可是怎么办啊...姐姐说了,这顿饭是她要请我吃的。” 他的面部轮廓本就英挺,低眉抬眼望向梁以洲时,即便是笑着的,也显出无比侵略性的挑衅。 阚婳听到弟弟这话,点头称是,“对,我答应了阚栩,要请他吃饭谢罪的。” 梁以洲和霍堪许对望,开口斯文却语不容驳,“那就一起上来吃,不妨事。” 霍堪许长眉一挑,懒散疏倦的眸光上下扫了一眼梁以洲。 人模狗样。 “我们和婳婳还可以叙叙旧。” 梁以洲不动声色地区分出了远近亲疏,问向霍堪许,“您意下如何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连阚婳也不好意思再拂梁以洲的面子。 只是霍堪许沉默着,他的眼眸深黑郁邃,就像是夤夜伏行的猛兽。 但即便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沉下眼来望着对方,也让人背后不经意扎起难以言明的压迫与威胁。 这气氛,即便是迟钝如阚婳都意识到不太对劲了。 她看看梁以洲,又转头看看弟弟。 怎么...好像...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片刻后,霍堪许倏地轻笑了一声。 “不要。”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在阚娜和梁以洲都震惊于他竟然会这么直接地挑破表面的和谐时,霍堪许反而抬眼看向了阚婳,嫣红的唇瓣半勾起,“姐姐,我喜欢热闹。” 他的言下之意简直明显得有些狂妄。 阚婳则有些新奇地看向霍堪许,这次的姐姐叫得倒不阴阳怪气了。 她面上不自觉显露出欣慰的、娇憨的笑影,“好,那就下次再说吧。” 梁以洲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笑,看向阚婳,“你们这是什么谢罪宴?” 阚婳刚想开口,话头便又被霍堪许截过了,“不不不,哥哥你不懂的。” 说着,霍堪许慢条斯理地抬起眼,就像是一只倨傲的大猫,“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春秋笔法的话术。 这些年霍堪许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说了。 他还给阚婳递了个恣漫含笑的眼神过去,问的却是:“对吧,姐姐?” 阚婳同他目光相接的片刻,她并不懂弟弟此刻唇瓣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是什么意思。 但阚婳觉得——还好。至少他还知道自己逃课丢人。 那就不算没救。 “嗯。”阚婳温驯乖巧地点了点头,贴心地为弟弟隐瞒,“先不方便说。” ...... 等到阚娜和梁以洲上楼后,阚婳一回头就看到弟弟姿态慵懒地躺靠在半环藤椅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阚婳不解,“怎么了?” 他以手支颌,好整以暇地微颔首,“你旧情人?” 鸽人被撞了个正着的阚婳此刻只觉得尴尬,往嘴里送了块蜜汁烧鹅都觉得滋味淡了,自然兴致恹恹,“什么旧情人。” 霍堪许那双狭长上挑、弧度优美的眼底浮现点点促狭,浓墨重彩的五官霎时瑰昳起来,“尴尬吗?” 带着新欢在餐厅撞上旧情人,霍堪许上次看这出抓马的大戏还是在宁宇涛的生日会。 阚婳沉默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真的好尴尬。” 她发誓,早知道自己和梁以洲、阚娜会相遇不止一次,她当初绝不随口扯谎。 霍堪许眼里的笑意一凝。 说来也奇怪,主动提出这个话题的人是他,带着恶趣味侃她的人也是他。 可是当他看见小天鹅真的为了那个男人愁眉苦脸时,霍堪许却觉得自己的胸膛堵了一口气。 刚刚驱他败走的快意荡然无存。 喜欢那种男人? 什么眼光? “你们谈了多久。”霍堪许下意识摩挲着指节的茧,薄白的眼皮微耷,渊邃的瞳仁里划过一道浅淡的蓝色弧光,“他身边的是现任?我看他的现任也跟你很熟的样子啊。” 阚婳刚想嘲他怎么连阚娜都不认识了。脑海里却倏而想起,姑父姑母和阚家决裂的时候阚栩也才一点点大,遑论还小他一岁的阚娜,两人相见不相识也是正常。 “他们应该好事将近了吧。”阚婳心不在焉地答道。 末了,她忽然反应过来弟弟这是在套自己的话,满是防备地看了弟弟一眼,“阚栩。” 霍堪许用餐的动作一滞,目光追过来,“嗯?” 阚婳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试图威吓他,“大人的事,小孩子别乱打听。” “咳咳......”霍堪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举起一旁的玛格丽塔边喝边笑。 阚婳难得看见弟弟的眼里出现这么明显的笑意,她不解,鼓起小小的腮帮子,“干嘛?” 只可惜她底气实在不足,即便想要露出凶狠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小猫龇牙。 霍堪许把桌上那杯橙黄橘绿的果汁推到了阚婳面前。 他穿着印有“balenciaga”简约字母的黑色短袖,显得他愈加唇红肤白,眉眼锐隽郁挺。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果汁落到了弟弟紧实劲瘦的胳膊上,里侧还有一根凸起的青筋延伸向里,在果汁玻璃杯晕过的溢彩光线下更加偾张清晰。 霍堪许的眉眼抖落几分戏谑慵懒的劲儿,揶揄,“不是谈的恋爱多就是大人,姐姐。” 11、第11朵花 阚婳:“......” ...不敢想象弟弟竟敢挑衅她作为姐姐的威严。 但阚婳搜刮了一下她这十八年来情感生活,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一段称得上是恋爱的情感经历。 这让她顿时觉得自己更憋屈了。 餐桌上冷场了一阵。 侍应生在这个时候端来了一方胡桃木制托盘,里面拼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有细腻酥软的碧螺春茶酥,也有盛了片满月的酒酿饼......不仅式样丰富,花样也做得栩栩如生。 盒匣当中桃粉枝绿满是春意,让阚婳不由得联想到这家楼馆的名号“荷里堂”。 “请问,这是什么点心啊?” 阚婳指着面上细敷过一层豆绿色细腻沙粉的白色糕点。 “小姐,那是定胜糕,上面撒了一层开心果粉。” “开心果?”阚婳低下头来又饶有兴味地看了眼上面绿油油的果粉,自言自语地喃喃,“好像抹茶粉,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霍堪许的骨架大,他倚靠在半环藤木椅上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他伸手一推就将定胜糕推过了半张桌子放到阚婳面前。 好大一只。 阚婳抬眼看他。 霍堪许长睫低敛,“尝尝呗。” 阚婳把弟弟忽如其来的体贴理解为示好。 是冷战结束的标志。 她向来心宽,心情立时又好了起来。 阚婳还不忘投桃报李,笑吟吟地把她认为好吃的定胜糕分了块给他。 霍堪许有些许的无奈,“我有手,自己会拿。” “自己拿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阚婳也学着他的样子挑眉,自矜的模样看起来分外俏丽。 霍堪许哼笑了声,原本支着下颌的手挡住了嘴。 阚婳吃了没几口后就开始喝水。 喝水的频率越来越勤,一直到霍堪许眼皮微掀,忍不住问她,“很热吗?” 阚婳有些迟钝地抬眼看他,气音惫懒地哼了声,“嗯?” 看着阚婳的额头冒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他抽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 少顷,霍堪许又伸手感受了一下气流的方向。 整个荷里堂都有新风系统贯穿,每个包厢又有单独的中央空调。 虽说八月的申城热得蚂蚁都站不住脚,可在这荷里堂中还是悠然自得,堂里一一风荷举。 按理说身处其中应该是很舒服的。 “也不是很热......”阚婳稍蹙眉尖,身上的皮肤渐渐泛出不寻常的红色。 她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脖颈,柔软的声腔带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就是觉得头有点晕......” “头晕?” 阚婳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她无力地支起脑袋,眼看着面前的弟弟越变越模糊,“阚栩......” 霍堪许意识到了不对劲,撑着桌几起身,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好烫。 时刻关注着小许总动静的几个侍应生一看这情况就都上前了。 一人扶着阚婳,将她放倒在自己怀里,一人解开阚婳衬衫的纽扣,保证她呼吸通畅。 “瞳孔有些放大,是不是过敏了?” “过敏?” 几个侍应生面面相觑,不敢妄下论断。 霍堪许没有犹豫,半蹲下身将人抱进怀里后,利落决断,“去医院。” ** 阚婳睁眼的时候意识还不清醒,刚掀开眼皮就被头上刺目的冷白灯光闪了一下。 她动了动手想要去遮光,发现自己手上打着点滴,汩汩的液体正顺着输液管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 而她的手侧,在窄小的病床边,身穿黑色短袖的男人长腿微屈,一脚点地一脚踩在环形脚踏上。 他正低头专心地刷着手机,莹蓝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地覆上他的侧颜,眉骨深重,颌线紧绷,是极清隽利落的少年感骨相。 阚婳的思绪有些放飞。 她记得姑父姑母都是小量感的南方长相,面部曲线偏柔,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面部折叠度居然这么高。 难道他们祖上是有什么斯拉夫人的血统? “醒了?” 清冷低哑的声音蓦地在她头顶响起。 阚婳缓了缓神,点头。 霍堪许低眉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身,弯腰俯身压向阚婳。 弟弟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骤然凑近,又在阚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上,伸手摁下了病床前的呼叫按钮。 只留下阚婳和弟弟衣服上的“balenciaga”对望片刻。 护士在呼叫铃响后很快就进来了。 霍堪许双手插兜,为护士让开位置后转身离开了急诊室。 砰砰,砰砰...... 护士收下听诊器,朝着阚婳担忧道:“你心跳有点快啊。” “是吗?”阚婳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胸膛,怔愣,“起先...好像没有那么快。” 护士走后,阚婳的思绪还有些迟滞。 她的目光散漫地游荡在空中,一直到目光里忽然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的视线才一点一点地聚焦起来。 霍堪许一手插兜,另一只手箍着一杯水,纸杯上还印着医院的logo。 “喝吧。”他将水递给阚婳。 阚婳张了张嘴,声音却轻得几乎听不见。 霍堪许原以为她是要道谢。 但他不吃这一套,刚想让她安生点,就听见阚婳用虚弱的声音争取:“我、我要...吸...管......” 霍堪许:“......” 要求还挺多。 最后霍堪许去买了瓶可可味的维他奶,把那上面的吸管拆下来给阚婳插进了一次性水杯里,“喝。” 阚婳慢吞吞地挪动小脑袋,就着他的手,撅起嘴巴吸了一口。 末了她还不忘咂咂嘴,笑着感叹道:“真好喝。” 那张纯稚无辜的面容此刻有些苍白。 乌润清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更加可怜可爱,带着病态的脆弱。 霍堪许嘴里的那句“没手吗”硬生生咽了下去。 “...要不要再喝点?” “要。”病了的阚婳看起来尤其乖巧。 虽说她平时看着也是一副温驯乖巧的模样,但就像是一只骄矜翩然的小天鹅,清醒、理智又疏离,难以靠近。 只有在此刻,她全然没有防备,像是初生的小猫幼崽,脆弱无辜,又下意识地全心依赖。 如同一张白纸,惹出令人心悸的涂抹欲望。 霍堪许扣着掌心微微变形的纸杯,女孩就这样咬着吸管凑在他的身前,小口小口咽着甘凉的水。 从霍堪许的角度垂眸望下,他能够看见阚婳藻亮的长发。 蝶翼般的羽睫。 秀挺的琼鼻。 恢复血色的唇瓣。 小巧玲珑的下巴。 不断吞咽的、纤长柔软的脖颈。 以及伴随着呼吸,似乎在无声震颤的锁骨。 ...... 霍堪许倏然抬起了视线,望向门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开心果过敏...自己不知道?” 阚婳眨了眨眼,似乎思考了一下,“现在知道了。” “......” 阚婳自己的心态倒是很好,“我的体质很神奇的,小的时候我还对紫外线过敏呢,现在也好啦。” 霍堪许回过头来,“紫外线过敏?” “是啊。”阚婳笑眯眯的,她说起话来总是温声温气,像是初春轻轻拢起的烟雨,“所以我小的时候很少晒太阳,小朋友们在外面玩,我就一个人在教室里搭积木。” 霍堪许歪了歪头,状似端详,“难怪你这么白,原来是小的时候都不见太阳。” “我白吗?”阚婳碰了碰自己的脸,觉得她皮肤白可能是威格兰多阴雨的缘故。 她的思绪又在迟滞中飘飞起来。 从前在威格兰的时候,她很少备雨具,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她觉得淋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爷爷却总会在每个下雨的日子准时出现在学校外的街角。 爷爷的身形清癯板正,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呢子大衣,撑着一柄十八骨的长柄雨伞等在高耸神秘的哥特风钟楼前。 远远望去真像是古堡里优雅孤绝的吸血鬼爵士。 可是那样孤僻的一个人,却一手养大了个调皮捣蛋的小孙女。 霍堪许看了眼手机,手掌微蜷,“医生说你摄入的不多,情况不严重,不用住院,急诊科的床位也紧张......” 其实刚刚护士长来问过他,要不要把阚婳转到顶楼的vip病房,楼上有一整套国外进口的检查设备,可以让她再去做个体检。 孰料阚婳看着懵圈,这个时候的反应却格外迅速,“没事的,我打好点滴就能走,应该很快就能把床位空出来了。” 她很怕给别人添麻烦。 从小爷爷就教育她,自己能做的事就尽量做自己完成,不要平白给别人添负担。 霍堪许喉口像是含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缓缓地吐了出来,“...行。” “我让人把你的电瓶车开过来,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家吧。” 阚婳点点头,声音又轻又细软,“好。” 她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懵的,霍堪许总觉得她还没缓过神来。 宁宇涛那边又跟见鬼了似的狂call他,好像是凌羽最近又捅出了什么篓子,他得去看看。 霍堪许弯下腰来,在阚婳面前晃了晃手,语气当中带着或许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不可查的试探,“那我先走了?” 阚婳没有应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霍堪许直起身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拉拽的力量。 他低下头,望着攥在自己衣角上的那只白皙的手,又看看小天鹅垂下的脑袋。 霍堪许挑了挑斜飞入鬓的长眉,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他又重新弯下腰来望她,“怎么了,舍不得我?” 阚婳抬起眼,弧圆的眼底交杂着失意和自责,讷讷开口,“我今天没法送你回学校了。” 霍堪许:“......” 霍堪许:“......” 如果。 他没有突然失忆的话。 他应该。 没有答应她要回学校吧。 阚婳还沉浸在自己自责的世界当中,乌润的眸子好似蒙上一层柔软的水雾,细声嘱咐:“你路上一定要当心啊。” 霍堪许:“......” 霍堪许面无表情的直起身,“走了。” 12、第12朵花 医院的急诊科人来人往,阚婳也没待多久。 等到手上的这袋葡萄糖挂完后,她就请护士替她拔了针头,一边摁着手背一边往医院的停车场走去。 出门时阚婳被人撞到了肩膀,还是追出来的护士从身后扶住了她,“没事吧妹妹?” 接着她又把手里蓝色扎染的帆布袋递给阚婳,“你的包忘拿了。” 阚婳认出这是她今天早上出门时背的帆布袋。 当时是为了方便携带那束绣球花,没想到过个敏她竟然连帆布袋都忘拿了。 “谢谢。”阚婳道谢后转过身,却发现刚刚那个撞到她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琢磨着自己开心果过敏的事,倒也没放在心上。 阚婳行走在人行道上,踩着绿化带的树影往医院的车库走去。 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耳畔骤然爆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响,伴随着周围人群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阚婳只觉得自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蛮横力道带得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摔了出去。 手心的疼痛让她脑袋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松开了手,“啊!” 阚婳眼看自己就要往前扑摔下去,她下意识先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腰间倏然一紧,阚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后面圈住腰后整个捞进了怀里。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摩托车瞬间加速的轰鸣似乎犹在耳畔。 机械运作的急遽力道迫使霍堪许紧抱着阚婳转了好几圈才勉强卸了力。 最后阚婳已经完全腿软,直接倒在了霍堪许身上。 站定后,霍堪许托着阚婳的腰将人扶起,嗓音微喘,“站得起来吗?” 阚婳仍旧惊魂未定,她闻声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邃利、郁挺斐然的眼。 那个原本说着自己要离开的人居然又回到了医院。 咚咚,咚咚...... 阚婳觉得自己的心脏又跳得好快。 她撑着霍堪许的双臂试图站起来,声音还是飘的,“没事......” 可她的膝盖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霍堪许蹲下身来,修长有力的手指箍着她纤瘦泛肿的膝盖,“擦破了,要消毒。” 阚婳原本状态就不太好,刚从病床上起来,脚底还发着软,现在还被人抢了包。 烈日当头,膝盖上的伤口又火辣辣地烧了上来,她缓了一会儿才回神,声音细软,“没事,家里还有碘伏,我回去涂点就没事了。” 上次去药店多配了点外伤药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霍堪许半蹲在她身前,闻言撩起眼皮。 “我的包呢?”阚婳蓦然想起自己的钱包还在帆布袋里。 “多亏你刚刚及时松手。”霍堪许看她状态不是很好,赶在她一个趔趄坐下前,伸手轻扶住了她的胳膊,“那两个飞车贼抢了包就跑了。” 要是他们意不在财,那阚婳可就凶多吉少了。 “走了?!”阚婳的眼眶霎时红了,“可是我的钱包还在里面。” 霍堪许难得严肃,蹙起长眉,“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阚婳呜咽着,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哭腔,“可是...可是里面还有我和爷爷的合照啊......” “怎么办啊阚栩......”像是绷了许久的弦骤然断裂,阚婳的脑袋一片混沌,只剩刚才电光火石之间的余惊,连同身体上的疼痛一起涌来。 阚婳的身体几乎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只能靠霍堪许半搂着将她抱在怀里,“他们把我和爷爷的合照抢走了,我、我和爷爷,只、只有那一张合照了......” 女孩薄韧纤瘦的身体随着抽噎颤抖起来,剔透的泪珠不住地滚落,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猫。 他试着屈起指节替她拭去眼下温凉的泪水,可是女孩的眼泪涟涟,根本没有止泛的时候。 霍堪许的掌心很快就濡湿一片。 他默了片刻,“别哭了,我帮你找回来。” “真的、真的会有办法吗?”阚婳抽噎着,眼眶红红地抬眼望他。 她紧紧地咬着唇,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抽泣,犹带病态苍白的小脸上泛出力竭的酡红。 霍堪许不自觉地收紧了手,喉结上下滚动。 “嗯。” ** 是夜月明星静,蝉噪稀疏。 阚婳醒来的时候周遭沉静,她几乎能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汽船鸣笛声。 房间里也只有窗外映照的月色,明明如水,澄澈空寂。 顿了两秒钟。 阚婳缓缓睁大了眼睛,这是哪儿? 她撑着靠枕慢慢坐起身,等到眼瞳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开阔空旷,除了角落里吊着一张鸟笼椅,就只剩她身下坐的这张床了。 但窗外的景色很好,一整面的大落地窗,只要阚婳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夜色中这座城市闪烁的霓虹星河。 如果可见度更高些,她甚至可以望见远处开阔平坦的江面。 这里显然不是崇山叠墅。 阚婳抱着脑袋,只记得自己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都酸痛极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紧接着阚婳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温和明亮的光线从来人的身后平铺流溢,一直延伸到阚婳的跟前。 她眯了眯眼,门后那抹高挑落拓的身影一点点清晰。 “醒了?”少年的嗓音在幽静的环境里听起来竟有些奇异的温柔。 阚婳点点头。 霍堪许伸手打开了房里的四角射灯。 光亮朝下,并不刺眼。 他换了一身衣服,白色背心外面套着一件蓝白细条纹的衬衫短袖,没有刻意做过造型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头。 看得阚婳不禁感叹,果然是男高中生。 真是青春洋溢啊。 “喝药。” 霍堪许把手里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噔”的一声,震得阚婳霍然回神,一抬眼对上他漆黑恣漫的眸光,“姐、姐。” “这是你的房子吗?”阚婳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托底,已经习惯性忽略他咬词时的阴阳怪气,转而抬头好奇地打量,“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霍堪许像是随口一问。 但他长眉一扬,清隽斐然的眉宇间像是出现了兴味的光芒。 阚婳面上不显,扶在杯下的手指忐忑地抠了抠,“...嗯......” 总觉得这个臭小子一露出这种表情就准没好事。 “当时你忽然晕倒在我怀里,怎么叫都叫不醒......”霍堪许一手插兜,落拓立体的眉骨此刻隐在阴影中,少了点锋利,却依旧英气逼人,“那个护士咬死了我是你弟弟,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我把人带回家...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阚婳低头,弱弱地反驳,“那...那也本来就是事实啊。” 霍堪许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 轻哼了一声,点头,几乎被气笑了,“行,行,你说什么都对。” 眼看着弟弟的耐心似乎已经告罄,阚婳也觉得不管怎样对方都帮了自己,让对方败兴而走不太好。 她挠了挠脸,主动开口,“今天的事,谢谢你。” “谢我?”霍堪许忽然弯下腰来,眉间落下一片阴影,那双内勾外翘的眼就这样隐匿在昏晦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姐姐说说,想怎么报答我?” 13、第13朵花 阚婳不自觉睁大了眼。 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了,她的额前一直到鼻梁处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惹得她的长睫也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胸膛似乎被什么无形挤压了呼吸的空间。 阚婳轻轻蜷起了潮湿的手掌,艰难地从喉咙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以后都亲自送你去学校,怎么样?” 享受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姐姐接送服务。 只为让弟弟专心学习。 阚婳想不通怎么会有她这么好的姐姐。 “......”霍堪许深吸了一口气,邃黑的瞳仁里划过不冷不淡的弧光,却显得五官更加生动漂亮,“我爸妈给了你多少钱?” 这时候居然还想着送他去他舅那儿关着。 小穷光蛋这么缺钱? “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阚婳拿出一副姐姐的姿态反问。 这小屁孩真是一点都不懂她的苦心。 如果换做刚见面的时候,阚婳或许就聪明地换个话题了。 但她现在发现了,弟弟也不是真的脾气差,就是耐心不好,所以她也开始不时地表达几句她的想法。 就像是一只初来乍到的小猫,怯缩谨慎,却又恃靓行凶,懂得步步试探主人的底线。 磨合期嘛,都这样。 “你不去学校真的没事吗?” “你看我什么时候有过事?” “......”阚婳哑口。 确实,逃课才是他的常态。 霍堪许直起身,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只淡声地开口道:“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收拾好了就走。” 阚婳嘟嘟囔囔,“知道了。” 等到第二天阚婳起来的时候,弟弟已经不在家了。 阚婳扫了眼墙上的时间。 8:30。 她还以为像阚栩这种沉迷网吧和逃课的不良少年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昼夜颠倒才起来的呢。 弟弟似乎出去的很匆忙。 吧台上的牛奶喝了一半,烤面包也只撕了条边。 阚婳洗了手,转而把弟弟剩下的那盘吐司心抠了下来饱腹。 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申城的早间新闻。 [昨晚我市破获了一起飞车匪’抢劫案......] 阚婳越看越眼熟。 昨天傍晚申城西市的交警忽然出动查驾照,城市西边几乎每条能上高架的路都设了关口检查。 而那两个飞车匪逃窜的动线正好途径申城环城西路,交警发现不对,直接就把他们扣了下来。 玄关处的密码锁这时候忽然响了,阚婳循着声音望去。 霍堪许一进门就看见阚婳跟只小仓鼠似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嘴巴边上还沾着点面包屑。 “姐姐还吃起自助餐了?” 这个屋子里没有空气,只有弟弟的阴阳怪气。 阚婳讪讪一笑,“饿了嘛。” 霍堪许插兜,“你的......” “照片”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阚婳却忽然皱紧了秀气的眉头,“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跟着阚婳的视线摸了摸脸,放下手来发现指尖蹭到了点血迹。 看着弟弟一脸懵的模样,阚婳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打不过人家就跑,跑还不会吗?” 霍堪许:...? “我?打不过别人?”霍堪许觉得好笑,他这辈子就没被人质疑过战斗力。 阚婳完全无视霍堪许的不平,自顾自忙了起来,“医药箱呢?” “没有医药箱。” “那棉签总有吧?” 霍堪许不甚在意地扬了扬下巴,“在你昨天配的药里。” “到沙发上坐着。”阚婳一边走一边研究手里的瓶瓶罐罐,“现在擦伤都要擦这么多药了吗?” 挺好的,至少比威格兰小病不治,大病打麻药来得强。 阚婳说着,自然地在霍堪许身边坐下了,“每次我生病配的药,隔一天肯定会用到你的身上...我们两个可真是难姐难弟啊。” 霍堪许:? 她想说的应该是...苦命鸳鸯吧? 啧。 谁和她鸳鸯了。 霍堪许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自己的脑海,结果下一刻阚婳就一把钳住了他的下巴,清软的语腔带着命令的口气:“别乱动。” 霍堪许:“......” 阚婳用手指指腹取了点药膏,接着小心翼翼地点抹在伤口周缘。 轻柔沁凉的触感到了皮肤上不知为何变得温热,为了方便上药,阚婳干脆站起身,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清圆乌润的眼瞳里满是认真,心无旁骛地上药。 霍堪许只要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瓷白脸庞上细小柔软的绒毛。 就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擦伤,霍堪许却觉得她搽了许久。 “好啦。”阚婳坐回了沙发,用湿巾擦干净指尖,叮嘱他,“这几天伤口少沾水,明白了吗?” 霍堪许如释重负,他捞起茶几上的镜子,刚想伸手摸一把就被阚婳“啧”了一声。 “我是无所谓。”阚婳歪过头,明亮俏丽的荔枝眼不冷不热地盯着他,“想烂脸你就摸吧。” 霍堪许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镜子一转,映出霍堪许吃瘪的神情。 “太凶了吧姐姐。”霍堪许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完好平整的两寸照片,食指弹过照片边沿,“也不知道今天我出去是为了谁。” 阚婳定睛一看,这正是她和爷爷在阿特拉斯海前的合照。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弟弟的脸就像保值的艺术品,今天弟弟一进来我就觉得满室生辉,原来是阚栩身上的光芒照耀到了我。”阚婳一边说着,捧起双手虔诚地等着弟弟把照片放到她的手上,换上一副明艳的笑卖乖:“今天的弟弟真是世界上第一帅的男人。” 夸自己的弟弟嘛,不打紧的。 保值的艺术品...... 堪许身上的光芒...... 第一帅的男人...... 霍堪许不自在地往后坐了坐,哼了句:“就只是今天吗?” “是啊。” 霍堪许:? 他瞬间想到了在荷里堂遇到的那个男人,笑意有些阴恻恻,“那你的审美还真是无可救药。”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阚婳说着将两寸相片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一同面对霍堪许,“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一定是我爷爷。” 霍堪许:“......” 他对着那张相片看了又看,确实是个帅老头。 行吧。 霍堪许起身去冰箱拿了瓶水,顺便扫了眼冰箱里的外送盒。 这都是诸如荷里堂、思远道等饭店的外送。 他很少在家做饭,几乎可以说是不做,开放式厨房里一眼望去连个锅都没有。 “喝琼浆玉液啊。” 阚婳远远地评价他。 霍堪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上的玻璃瓶,觉得她大约是误会他在喝酒了。 iluliaq的水源来自位于北极圈北部的冰峡湾冰川,设计师在设计瓶身的时候也意在将格陵兰深色的大海和纯净的冰川融为一体,是以iluliaq圆柱形的瓶身黑透搭配,看上去不像是喝的水,更像是什么奢牌香水抑或是窖藏多年的白朗姆酒。 霍堪许勾手从隐藏式柜门里取出一个锤纹玻璃杯,“要不要喝水?” “好呀。”阚婳笑眯眯地应声。 其实她并不渴。 但阚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45美刀一瓶的iluliaq。 这么贵的饮用水,她高低要尝一尝味道。 阚婳坐回了沙发。 姑父姑母还没加上她的微信,阚婳只好重新登上自己的谷歌邮箱去给他们报平安,顺便和他们汇报了一下阚栩的近况。 “水。” “谢谢。” 这时候她才有闲心打量起阚栩的家。 房东应该是将两层楼都买下了。 一楼阚婳所在的地方做了个下沉式客厅。 开放式厨房外是一座宽敞的岩板岛台,柔和哑光的黑色就像是一块充满高科感的玄铁。 桌椅都是肌理细腻的山毛榉木,她的绣球花就插在流水形的涂层花瓶中。 走过两侧种植着室内龟背竹的走廊,书房前有苔碧色理石隔断,既是一张临时的置物桌,也像是一尊清贵镇宅的玺玉。 苔碧色理石的背后是柚木花格板,浑然天成的墨迹纹理注入端庄清正的木色,倒有些禅意静处的意思。 看得出这个家里所有家具和布局都是请人专门设计过的,既有立体细致的动线,但视野平整开阔,符合“万向合一”的完满审美。 不敢想联通了两层楼的大落地窗在冬天采光会有多么温暖舒适。 “阚栩。”这时候阚婳忽然开口,伸手点了点不远处悬浮着的一个砖红色块,“那是什么?” “去看看?”霍堪许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陪着阚婳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一间打通了隔断的半开放式书房。 阚婳扫了一眼,半开放式的书房流通自然,里面的装修风格也与客厅同中有异,色彩和风格上都明显更加跳脱。 比如书桌的背后是一整面镭射高透的置物柜,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高达。 窗边还大摇大摆地摆着一张色彩浓烈的红色潘通椅。 阚婳挠了挠下巴,没想到弟弟还挺有品位的。 霍堪许站在阚婳的身后插兜,看着她像是一只好奇的小兔东看看西瞧瞧。 他的目光一掠,视线定在屋子中央那盏砖红色的灯上,“你说的色块是这盏灯吗?” 意大利设计品牌stilnovo的经典作品升降飞碟吊灯,以女性表达自我的创新设计而出名。 阚婳点点头,“对。” 她在墙边找了半天的开关,霍堪许直接走到灯下拉了灯绳。 明亮澄澈的暖白色灯光瞬间灌下。 阚婳惊喜地抬起眼睛,原来那个砖红色块是圆弧形的内包式灯壳,上面由六条坚韧的黑实线固定,下面垂下一条可以供人拉开的灯穗。“哇,好酷!” 整个房间充满充满复古未来的晶体朋克气息。 阚婳爷爷的审美更偏向老派典雅的简洁风格,她在威格兰看到最多的装饰就是壁炉、坡顶屋和老虎窗,是以她对弟弟家里前卫又复古的装修风格非常感兴趣。 霍堪许低下眸光,恰对上阚婳望向他的眼睛,那双乌润弧圆的眼瞳中折过清甜的碎光。 流转着钦羡的、纯粹的却又像是明火一般的笑意。 他猝然收回眼,“咳...还行吧。” 14、第14朵花 “可以给我一个你家的地址吗?”阚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的用心单纯些,“我饿了,想点外卖。” 霍堪许觑了她一眼,“医生说了你有中暑的症状,这几天饮食都要清淡。” “......”阚婳悻悻回头,像极了小猫干坏事被就地正法的模样,“那你冰箱里有没有菜,我自己做一点。” 霍堪许斜倚在门框上,闻言薄白的眼皮微抬,“你还会做菜?” 虽然阚婳基本没怎么操刀过中餐,但想来应该也不难。 何况她还有丰富的甜品烹饪经验。 想到这里,阚婳伸展了一下手臂,意气风发地往厨房走去,“试试嘛。” 看着女孩兴冲冲的背影,霍堪许似笑非笑地踱步在她身后,“留你吃饭了?” 女孩果然脚步一顿。 她回头望了眼。 不确定,再望一眼。 霍堪许倚在墙角,对上阚婳的目光,他眼底是愈加恣睢戏谑的神色。 接着阚婳又露出了那抹惯有的、讨好的、装傻卖萌但又确实惹人喜欢的笑,“阚栩呀...难道你不想尝尝姐姐的手艺吗?” 让霍堪许有些幻视站在墙角对手指的司康小猫。 甜甜软软,香得不行。 霍堪许:“......” 最后阚婳从冰箱里勉强找出了番茄和几根芹菜,又在墙角看到了顺丰包装的螃蟹。 阚婳思考了一下,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螃蟹和柿子*一起做会好吃吗?” ......? 霍堪许:“...挺好的。就是只能吃一次。” “嗯?” “吃了就走了。” “......”阚婳挠了挠脖颈。 显然是没太听懂。 霍堪许沉默了一下,“算了,你先放下。” 五分钟后,在洗菜池冲洗择菜的霍堪许有些怀疑人生。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同意她留下来吃饭。 这时候阚婳忽然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阚栩。” 一双乌润清甜的眼瞳写满亮晶晶的期待,“我想吃番茄焖面。” 霍堪许撇下眼,语气却有些微的咬牙切齿,“知道什么叫客随主便吗,姐姐?” 阚婳又缩回了沙发里。 ...... 最后的成品,站在阚婳的角度来说,和番茄焖面只有原料是相同的。 但是没事。 她在威格兰有丰富的没胃口硬吃的经验。 吃到最后连霍堪许都有点不太敢相信了,“真有那么好吃吗,姐姐?” 阚婳抬起头来舔舔唇角,“还行吧。” 一整盆面都吃完了。 要不是她那碗面和自己是同出一锅,霍堪许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了。 酒足饭饱后,阚婳手指下意识点了点桌子,疑问:“对了,既然你平时不怎么做饭,为什么厨房用具那么齐全啊?” 霍堪许的动作倏而一顿。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慈爱和蔼的面庞。 好多个日夜,他几乎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见弟弟不搭话,阚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走神了?” 霍堪许微怔过后敛下失意,抬眸又是那副邃利恣漫的模样,“只是有人和我说过,家里一定要有烟火气而已。” “什么人?” “一个......”霍堪许说着,目光忽然似笑非笑地同阚婳碰了一下,“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阚婳像是忽然被电触了一息,下意识略开了目光。 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难道是...前女友? 阚婳捧着瓷碗小口小口抿了两口汤,心里却飞快地盘算。 看这小子的模样,恐怕是对自己的白月光前任还念念不忘呢,没想到她这个弟弟还是个用情至深的大情种。 怪不得之前在阪阳私立外面遇到那个妹妹的时候,阚婳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好一出白月光和朱砂痣的大戏。 虽然可以理解,但阚婳觉得下一次假如再遇到那个妹妹,她一定会劝那个妹妹早点放弃阚栩,去寻找真正爱她的人的。 阚婳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前面带了个“+”号,应该是国际长途电话。 她急急忙忙抽了张纸巾起身,去窗边接电话了。 霍堪许的目光原本落在餐桌上那束蓝紫色的绣球花上,只是小天鹅柔软的应话声让他下意识分神。 她背对着他,只露出小半张瓷白的面庞,片刻过后,她轻轻地笑起来,笑容熨帖又幸福。 估计是家人的电话吧。 阚婳在家里装好监控后,把链接也分享给了姑父姑母,这几天她一直三点一线游走在“思远道”、跆拳道馆和家里,倒也没太关注监控的事。 结果今天姑父姑母打电话来说,前几天的监控显示家里好像确实进贼了,让她最近别回家,国内的秘书会去报案处理。 阚婳应了好,说:“我在阚栩这儿呢。” 闻言,姑父姑母就干脆让阚婳在阚栩家多住几天,家里多个人也总是安心些。 电话结束后,他们又往阚婳银行卡里打了一笔钱,让她缺什么就自己去买。 “家里出了点事,你爸妈让我先暂住在你这儿。”阚婳如实转述姑父姑母的话。 霍堪许:。? “你家里出事了?” “进贼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要是在意的话也可以回家看看。” 阚婳不放过任何能劝弟弟回家的机会。 “...回你的家?” 又在邀请他了。 霍堪许有些无奈,“姐姐,我看起来应该没那么八卦吧?” “什么你的我的......”大家不都是一家人嘛。 阚婳小小声地反驳,余光瞥见弟弟望过来后她又急忙移开了目光。 怂巴巴的。 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嘟囔什么。 霍堪许低眼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阚婳立即睁大了眼睛,“走去哪儿?” “送你。”霍堪许说着指了指玄关处,“出我的家门。” “可是,可是你爸爸妈妈让我先住在你家。”阚婳磕磕绊绊地争取。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答应的你找他们去。” “可是姑父姑母他们还没回来...我还不能回去。” 霍堪许有些疑惑,“家里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 他说的是之前姑父姑母聘用的保姆? “只有我一个人了。可是现在家里进了贼...我还回不去。”阚婳双手绞在身前,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霍堪许一手插在腰间,“...他们真让你住我家?” 阚婳这回不敢吭声了,只敢点点头。 真行。 慷他人之慨。 霍堪许把手上刚拎起的纪梵希衬衣又扔回了沙发上,长腿两步迈近了阚婳,转眼间就把她逼进了进退两难的夹角。 “姐姐,我好像是个男人吧。” 阚婳几乎整个人都被笼进了阴影当中,她下意识扶上身后的大理岩板,转身间腰口就被挤上了冰冷的石板。 霍堪许双手撑在阚婳身后的岩板上,少年高大的骨架几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他漆黑邃利的眼瞳当中昏晦不明,“真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坏事?” 坏事? 阚婳乌润的眼眸惊讶地睁大。 难道是之前在外面他还对他这个姐姐有几分敬畏,现在到了他的地盘上,所以就原形毕露了? “我...我......”阚婳还在纠结要不要摊牌。 霍堪许觉得她这副娇憨木讷又怂气巴拉的模样有些好笑,“你什么你。” “我练过跆拳道的...不想误伤你,我们和平相处不好吗?” 格斗国家一级运动员兼散打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霍堪许:“?” 阚婳怯生生地抬眸望了眼弟弟,又飞快地垂下眼,“其实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如果你不听爸爸妈妈的话,我也只能用这个办法让你听话。” 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霍堪许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她清浅紧张的呼吸而隐约贴上他的,柔软的、温暖的身躯。 霍堪许垂下眼,发现小天鹅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纤瘦,秀挺小巧的琼鼻下,嫣红丰润的唇瓣不自觉地忐忑抿起。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下看,霍堪许猛地松开了阚婳。 后退两步,他背过身划开了手机屏幕。 [小许总,许董让您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发消息的是霍堪许父亲的秘书。 霍堪许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 当时太急,倒是忘记把他那群秘书也拉黑名单了。 面无表情地把秘书也加入了黑名单后,霍堪许顿了两秒,又打开黑名单把一个名叫“许斯迎”的人拉了出来,问他,[那女孩你叫她来的?] [正在开会。] [周末回来吃饭,顺便叫上外公。] 霍堪许只是扫了眼,心底冷嗤一声,就又把他放进了黑名单。 接着他又从列表里找出了个头像是莫奈睡莲图的人。 霍堪许和她的对话还停留在半年前。 [堪许,这次侄儿的满岁宴你就别来了吧,你在大学,请假也不方便。] 隔了一天后,霍堪许回她,[好。] 霍堪许只记得,周岁宴后妈妈的朋友圈就更新了一张霍家人的大合照,里面没有他,妈妈的身边却有一个和他几乎同龄的男生。 他点了赞。 没过多久他再点进妈妈的朋友圈,就只剩一条灰色的单杠了。 霍堪许眉眼淡淡的,神色如倦。 [妈,是你让她来我家住的吗?]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霍堪许有一瞬间的屏息。 对面立时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霍堪许微微蜷起手指,漆黑邃利的瞳仁中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堪许你好,我是你费叔叔。你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正找了中医求诊,我替你问她一下。] [问过了,你的母亲说没有印象。] 霍堪许沉默了一下,握住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捏起泛白又垂下。 [谢谢。打扰了。] [【握手】【握手】] 微信又跳出新的好友添加提示,霍堪许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许斯迎秘书团里的人。 霍堪许只是乜了一眼,就扫到那人的验证信息里有“阚婳”两个字。 他通过了好友申请,[是你让她来的?] 这些年秘书团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款款浮现在霍堪许心头。 他吐出一口浊气,漆黑深邃的眼瞳中充满了平静的麻木。 [别再利用她了。] 说完他就彻底拉黑了那个人。 霍堪许转过头去,发现阚婳正一瘸一拐在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膝盖上的伤刚刚结了痂,活动还不是很方便,只能屈着一条腿一蹦一蹦地收拣茶几上的药品,小布袋背在肩上,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窗外乌云笼聚,分明应该是一天当中最晴朗的时候,天色却渐渐沉了下来,玻璃上绽开几朵飞来的雨珠。 阚婳察觉到霍堪许沉沉的注视后,抬起头来扬出一抹温吞的笑,“想想好像也是有点给你添麻烦了,我还是出去住吧。” 霍堪许:“......” 草。 更可怜了。 15、第15朵花 手机忽然显示了个办公格式的陌生来电,霍堪许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皱着眉头原想挂掉,但转念间想到了某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思忖片刻,他出门接起了电话。 甫一接通,对面就传来男人深沉厚重的嗓音,带着上位者的气度与威压,“我刚刚结束会议,听秘书说你找过我。” 霍堪许单刀直入:“是不是你让她来找我的?” 许斯迎乜了身边的秘书们一眼,“你把我拉黑了,我派谁找你都不奇怪。” “真的是你......”霍堪许斜飞入鬓的长眉倦抑,漆黑的瞳仁里深蓝色的弧光湮没。 倏而他又记起从前他父亲玩弄人心的手段。金钱和权势不过是他手里最基础的筹码而已。 “没想到现在许董的手段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霍堪许冷嗤一声,嗓音愈加疏凉,“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利用的筹码。” “利用......” 许斯迎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霍堪许绝断利落地挂掉了。 许斯迎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没人敢吱声。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我派出去的人有见到过他吗?” “都没有,小许总似乎对我们很防备,连微信都不愿意通过。” “那就奇了怪了。”许斯迎城府极深,他面上仍旧是那副端肃中正的模样,但在他身边久了的秘书都知道,他这是又有什么谋断了。 “我的儿子,似乎很护着他嘴里说的那个人啊。” ...... 另一边霍堪许长步带风地从露天阳台上走回来,恰好和正要离开的阚婳打了个照面。 阚婳抬起头来,发现弟弟浓墨俊挺的眉眼间似乎拢着薄薄的一层浮躁,她双手攥在帆布袋的背带上,语调温柔又轻软,“心情不好吗?” 是心情不好。 但少女的莞尔...或者说少女存在的本身似乎有令人心安而熨帖的磁场,霍堪许莫名其妙就熄了心里那一场荒寂的无名火。 霍堪许无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你要走了吗?” 阚婳点点头。 “...可是外面下雨了。” 阚婳思考了一下,“没事,雨还不大,而且我的车上有雨衣。” 其实阚婳没说,她已经预订了公馆外面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理论上她只要过一座景观桥就能到了。 所以问题是真的不大。 但在霍堪许眼里,阚婳膝盖受着伤,烧也才刚刚退下来,现在淋着雨又无家可归,还有可能因为没有完成他父亲的任务而面临着解雇的惩罚。 她还能去哪儿? “阚栩?”看他出神,阚婳忍不住唤他一声。 霍堪许张了张嘴,在女孩好奇而又探究的目光中,他眼一闭心一横:“给你三天时间,膝盖好了就走。” “真的吗!”阚婳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就像是小兔看见了胡萝卜,“天啊,我们阚栩真是个特别善良的宝宝!” 宝、宝...? 霍堪许偏过头去看她。 这又是她从哪儿学来的称呼? 谁允许她这么叫他了。 可阚婳已经一蹦一跳地把刚刚收拾的小包袱放回了一楼的客房。 连背影都透露着欢快的气息。 就这么开心? 但不可否认的是,霍堪许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等雨停了就走吧。你不该卷进来的。 窗外的雨却越下越大,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在了风雨磅礴中。 好在弟弟这套房子所在的楼盘外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商圈。 董卓华曾经给阚婳介绍过一家买手店的老板娘,说是她的好姐妹,阚婳记得那家买手店就在万雅商厦。 阚婳微信上联系了那家买手店的老板娘,在她店里挑了几款顺眼的衣服。 她纠结了一下,又硬着头皮问她,[嬢嬢,店里有内衣吗?] “嬢嬢”是阚婳从董卓华身上学来的叫法,据说是川蜀地区对女性长辈的尊称。 [有的崽崽,victoriassecret全线新货,喜欢哪些随便挑,就当嬢嬢送你的。【微笑】【微笑】] 阚婳点开老板娘发来的照片,却发现对方会错了意,给她发来的都是若隐若现、布料极少的款式,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退出了聊天框。 瓷白的小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她曲起手指摩挲了两下。 片刻后,阚婳又硬着头皮点进了聊天框。 [谢谢嬢嬢,我要两套普通的内衣就可以了。] 只是想要两套可以换洗的普通内衣物而已。 嬢嬢应该...懂的吧? [晓得了崽崽。地址给我,我马上差人给你送过去。] 阚婳又特意叮嘱嬢嬢把标签都去掉,装到一个朴素的袋子里就好。 毕竟现在在弟弟眼里她只是个在“思远道”里打工的姐姐,认识买手店的老板实在不符合她的人设。 这边买手店的老板娘一看崽崽发过来的地址不是前几天留的崇山叠墅,还要了几套内衣物。 都是年轻过的,老板娘当然知道小孩儿这是长大了,等到骑手来取外送的时候,她又暗戳戳往里面塞了个扁扁的小方盒。 等骑手离店后,老板娘转眼就给董卓华发微信,[你要当奶奶咯。【微笑】【亲吻】] 董卓华秒回:[?] “阚婳女士在吗?” 门铃被人从外面叩响,外卖小哥提着手里的东西朝摄像头解释,“阚婳女士的外送。” 阚婳买的? 霍堪许按下按钮给楼下的人开了门。 窗外淫雨霏霏,外送的包装袋也被淋湿了不少。 霍堪许插兜站在玄关处思考了一下,干脆捏着里面的包装把湿漉漉的手提袋褪了下去。 衣服的包装倒是超出霍堪许的预料,精细又厚实,确保了衣服沾不到一点水。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从包装里掉了下来。 霍堪许弯腰将那扁扁的小方砖捞起,邃利的眸子扫了眼上面的字。 身形一顿。 霍堪许手指微翻,将小方砖捏正后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眼上面的字。 奶油草莓味的...... 避、孕、套?! 霍堪许瞳孔地震。 他又低头确认了眼这是阚婳点的外送。 霍堪许沉默。 霍堪许直起身。 霍堪许面无表情地退后了两步。 片刻后,霍堪许缓缓抬起手来捂住了嘴,耳畔不受控制地飞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四个大字—— 羊、入、虎、口。 翻屏—— 自、投、罗、网。 “阚栩。” 另一边,阚婳擦着半干的长发从客卧旁的卫生间里出来,“一楼的吹风机好像坏了,吹出来有股焦味儿。” 霍堪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你...你站那儿别动。” 阚婳虽然不理解弟弟的反应,但还是依旧照做,站在了原地不动。“怎么了?” 这是修吹风机的步骤之一吗? 考虑到阚婳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霍堪许过去的时候又套了件衬衣。 “需要帮忙吗?” “不用。”霍堪许的手掌大,两根手指撑开了风罩,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阚婳探头过来,“你在找维修教程吗?” 霍堪许抬了眼皮,目光有些心不在焉,“我在买新的。” “喔。”小兔讷讷。 这就扔了? “那你把这个给我吧。”阚婳抬起头来,在霍堪许疑惑的目光中磕磕绊绊地解释,“回、回家修修还能用。” 爷爷告诉过她,要有慈物之心。每一样东西都该保持感恩的心情物尽其用。 霍堪许沉默了一下。 别人的吹风机舍不得扔,百来块的避/孕/套说买就买? ...难道她是想收藏?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在霍堪许的脑海里,他的脖颈也跟着腾红起来,偾起两条脉络清晰的青筋。 他忍无可忍地收了吹风机,“不会给你的。今天晚上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一楼,别有其他的想法,明白吗?” 霍堪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他自觉说得委婉,也不想让她太没后路可走。 其他的想法? 阚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好。” 到了晚上外面大雨瓢泼仍不见转小,天际甚至隐隐约约劈开闪烁的白光,闷雷隆隆滚滚,雨水冲刷过夜幕。 霍堪许躺在沙发上,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和手机消息的亮灯。 手边的手机垂死震动了许久,他才缓缓抬手划开了接听。 “哥,凌羽那事儿真不能再拖了,今晚我来找你商量个对策...你家密码锁没变吧?” “没变......”霍堪许说着坐起了身。 墙壁上的呼吸灯随着开门的动静亮起,在夜色里蜿蜒向房屋的另一侧,宛如星空中大马哈鱼的洄游曲线。 霍堪许刚打开门,就发现楼下映出一团柔软的光雾。 “阚栩?” 阚婳也注意到了楼上开门的动静,她松了口气,“太好了你还没有睡,帮我开一下灯好吗?” 弟弟家的家具几乎没有重复的,即便是灯具也都各有设计,阚婳一个人在下面摸黑找了好久,既找不到衣服,又找不到开关。 阚婳的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潮热,水雾当中氤氲着淡淡的白玉兰香。 买手店的嬢嬢和她说,她一共给阚婳装了两袋衣服。 洗澡前阚婳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把沙发上的那袋衣服拿进去了,没想到里面除了情/趣/内/衣就是情/趣/内/衣,连一件包得住的贴身衣物都没有。 阚婳现在又羞又囧,只能套着白天那件偏紧身的t恤出来找衣服。 “开灯?”霍堪许推开了房门,“找什么东西?” “没、没事,就是我白天那袋衣服里还有东西落在这边没拿。” 察觉到弟弟要下楼,阚婳急忙补了句,“你告诉我开关在哪里就好了,我自己开。” 东西? 霍堪许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白天那盒奶油草莓味的避/孕/套。 他当时放哪儿了来着。 霍堪许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试探,“明天起来再找不行吗?” 阚婳的面皮薄,桃花一样的胭红色已经从耳后浸透了她的脖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坚定地咬词,“不、不行!” 空气中荡开片刻的沉默。 霍堪许握着门板,手背微微绷起青色的筋脉。 “那我来帮你找。” 16-20 第16章 第16朵花 “姐姐这说出去可不好。”…… “不不不用了!”阚婳下意识捂住了自己。 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松开又不敢,要逃跑又不甘。只好原地乞求弟弟没有大半夜陪人翻箱倒柜的兴致。 只是听着小天鹅惊慌失措的声音,霍堪许心头微跳, 某种不可言说的破坏欲漫上他的心头。 “必须要。”他起了点玩心逗逗阚婳, 彻底推开了房门往外走去, “姐姐的东西在我家丢了,这说出去可不好。” 阚婳欲哭无泪, “没有丢……” 只是、暂时、找不到了、而已! 霍堪许很快就下了楼,他走到转角的横柜处, 开了灯。 客厅的灯光以最适应人眼瞳孔收缩的速度亮起。? 阚婳嘴都气歪了。 “你家客厅的灯, 开关在走廊的横柜里?” “是啊。”霍堪许双手插兜, 似笑非笑地走近了阚婳, “小偷进了我家都得迷路。” “……”阚婳把整个身子都陷进了沙发里, 顺便拽过一个抱枕抱在自己胸前, 干巴巴应了声:“喔。”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心理效应,又或者是弟弟家的下沉式客厅让她物理意义上就矮人一截,她觉得弟弟此刻似乎和平常不一样了些。 又或者他本来就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只是她自己没能意识到。 阚婳越想心里越乱,她只要一抬眼就能望见弟弟深隽俊挺的五官和那双略带戏谑的、漆黑上挑的眼瞳。 像是某种夤夜伏行的猛兽, 天然带着狩猎的压迫感。 看一眼心里就发慌。 霍堪许睨了她一眼,看她仍愣愣地窝在原地,“不找了吗,姐姐?” 阚婳的目光湿漉漉的,和弟弟对视了一会儿后, 她后知后觉地翻身从沙发上爬起来,“请找。” 霍堪许没动,睇她一眼, “不是说要找东西,怀里抱着个抱枕是要cos送子观音吗?” 说着他就要去抽阚婳胸前的抱枕。 阚婳却瞬间慌了,“不、不行!” 她一路后退,脚后跟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了,阚婳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往后摔去,“啊!” 霍堪许眼疾手快,勾着阚婳的腰把人揽到了沙发上。 摔进沙发的那刻,阚婳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小许总,老奴登场!男生中气十足的大吼盖过了密码锁开门的声音。 霍堪许忍无可忍地起身,“再随便开门就去死。” “别这样老大……”宁宇涛嬉皮笑脸到一半,就看见霍堪许身后慢吞吞地露出了一张瓷白精致的熟悉小脸,“不是吧老大……” “你你你…”宁宇涛刚要发作,转眼触及到了霍堪许警告的目光,眼里的震惊连同敌意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搓着自己的手谄笑道:“哈哈大半夜的,咱姐怎么在这儿啊。” 宁宇涛能够活到今天主打一个会看眼色。 阚婳又默默找了个抱枕坐起来,解释道:“家里进了贼,我来阚栩这儿住几天。” “嗷,嗷…懂,最近是不太平。”宁宇涛一边说着一边给了霍堪许一个眼色。 ——可以啊小许总,铁树一开花就开了个大的。 霍堪许一看宁宇涛这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心里放什么屁,忍无可忍地别过了头。 “外面雨下得很大吧?”阚婳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宁宇涛,“怎么大半夜淋雨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哦,就是那个凌……”宁宇涛说到这里,话头一顿,他下意识看了眼霍堪许。 霍堪许双手插兜,薄白的眼皮微耷,漆黑的眼瞳中喜怒莫辨。 只是款款抬眼。 看向他。 “咳…咳…”宁宇涛战术性咳嗽,“凌、淋雨其实最近还挺流行的,city walk嘛。” 阚婳很不能理解,“你大半夜来找阚栩,就是为了和他一起出去淋雨?” “他脑子不好。”霍堪许说着也坐到了沙发上,“少跟他说话。” 宁宇涛:? 好好好,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 悲愤涌上心头,敢怒不敢言的宁宇涛捶了沙发一拳。 宁宇涛垂下眼,忽然发现沙发脚旁边有一块银色的东西。 “这什么,巧克力吗……”话还没说完,宁宇涛就瞪大了眼睛,失声大喊:“避孕套?!” 阚婳也同样震惊地望着宁宇涛手里的东西。 弟弟的家里怎么会有避孕套?! “不是我……”霍堪许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要是否认了,答案就只剩下是阚婳带着这盒东西来他家的了。 他眄了眼身旁面色发白的小天鹅,她盯着那盒避孕套,神色是说不出的心不在焉。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又是自己带着东西上门的,就宁宇涛这张嘴能给她编排出一百种戏码来。 想到这里,霍堪许烦躁地往后拨过自己的头发,“哪来这么多问题,闭嘴吧。” 阚婳蝶翼般浓密长卷的睫毛颤了颤。 他没有否认。 看来带女孩回家过夜是常事了? 可他才高中啊! 阚婳想到这里,微微蜷起手掌,脸色有些发白。 未、未成年…是犯法的吧? 宁宇涛显然也非常震惊,“我去……” 难怪火气这么大。 感情他今天是坏了小许总的好事啊。 宁宇涛顿悟。 他就说,平时小许总虽然脾气差,但也不至于句句带刺儿啊。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宁宇涛退到了门口,临了等霍堪许来关门的时候,他又扶住门框。 确定阚婳没在往他们这边望后,他轻声凑近,“一盒够吗?” 霍堪许翻了个白眼,语态恣漫,“我都说了那不是……” “小许总我说真的。”宁宇涛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要不要给你发点片儿,没经验是会被姑娘嫌弃的。” 没经验…会被嫌弃…… 霍堪许被硬控了两秒,回过神才意识到,“我不需要。” 宁宇涛还想说些什么,霍堪许却已经把人踹了出去,“滚。” 终于把这尊捣乱的瘟神请走了,霍堪许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去,却看见小天鹅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霍堪许:“…你要的东西不是找到了?” 这是又在生哪门子闷气? 阚婳闻言,瞥了眼刚刚从视角盲区里捞回来的那袋衣服。 但她没有被弟弟的话转移注意力,仍旧紧紧地抱着身前的抱枕,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微微的谴责,“你对待感情,不能那么随便。” 明明心里还惦记着喜欢的姑娘,却还是不停地把别的女生往家里带。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是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烂人。 霍堪许:“……” “什么?” 阚婳不确定直接提他的白月光会不会触弟弟的逆鳞,于是她尽量选了个偏委婉的措辞,“如果是我,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之后,至少在我放下他之前,我是没办法再对别人产生心动的感觉的。” 换位思考。 将心比心。 阚婳觉得没人比她更适合做心理老师了。 霍堪许试图厘清“对待感情随便”和“如果是她”之间的联系。 所以。 小天鹅现在是在指责他? 因为凌羽纠缠不清的事? “你很在意?” “当然在意!” 阚婳觉得弟弟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霍堪许被阚婳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说愣住了。 竟然是在介意凌羽的事。 好强的…占有欲。 见弟弟一直不回话,阚婳也意识到今晚自己态度是不是有些过激。 她抱着衣服起身,放缓了语气咬词,“那…我先回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留霍堪许在原地。 和奶油草莓味的避孕套大眼瞪小眼。 ** 第二天霍堪许起来的时候,阚婳已经在楼下打好了一套八段锦。 这是跆拳道馆的教练给她的任务,之前阚婳因为过敏请了一礼拜的假,教练直言她体质太差,要她多晒太阳,顺便推荐她去做八段锦。 “这么早就开始养生了?” “真的很有用。”阚婳一边走一边扩胸,“我一套打完感觉气血都通了。” 她穿着一套简单的运动服,身体曲线玲珑美好。 晨光熹微,阚婳凑上前来,白皙的皮肤透出水润诱人的嫩粉色,就像是一颗青涩饱满的水蜜桃。 霍堪许睇了眼,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不错。” “今天雨小了,我们出去买点菜吧。”阚婳兴致勃勃道:“我给你做松鼠鳜鱼。” 霍堪许想到昨天被她吃完的那盆味道并不美好的番茄焖面,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你做过?” 阚婳的语腔当中带着平静的自信,“我已经看过视频了。” 她连舒芙蕾都会做,小小松鼠鳜鱼,绝对不在话下! 霍堪许:…? 什么时候看过也等于会做了? “我看过了,冰箱里已经没菜了,”阚婳已经背好了自己的小帆布袋,在玄关处边换鞋子边催促,“左右都是要出去的,愣着干什么,走呀。” 霍堪许按着脖颈懒散地扭了两下,勉为其难道:“行吧。” 他们去了商圈里的一家盒马鲜生。 一开始阚婳还在霍堪许身边倾情讲述她的厨业版图,到后面就没了声音。 霍堪许疑惑的回过头去,恰对上那双清润无辜的荔枝眼。 阚婳戳戳旁边的冷柜,“阚栩,你说玉米粑粑好吃吗?” 霍堪许唇畔浮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眼底有些无奈。 他一手斜撑在购物车上,朝里扭头,“想吃就买。” 嘿嘿。 阚婳心满意足地拿了两袋玉米粑粑,“我们可以一起试试。” 一起试试…… 霍堪许环顾周遭一起来超市的人,几乎都是成双入对的,不少都是年龄同他们相近的年轻情侣。 他又垂眼看着跟前拉着车头控制方向的阚婳。 而他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居家的小情侣。 霍堪许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今早起来素面朝天、白皙俏丽的小天鹅。 他突然有一种,以后每天都想见到她的冲动。 …还好他自制力强,压下去了。 看弟弟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推着购物车,阚婳笑眯眯地凑上前去,“阚栩,你想吃什么也可以买,今天姐姐请客。” 霍堪许闻言,低头扫了眼购物车。 鲜萃黑巧、菲律宾黑钻甜心菠萝、泡椒脆笋尖、BEAST黑松露巧克力、泰国脆皮布朗尼,生牛乳薄巧奶、芋泥麻薯奶糕冰激凌……她的手上甚至还拿着两瓶皮尔森黄油风味的啤酒。 在霍堪许戏谑的眼神中,阚婳也想起他们这回来是为了买做饭用的食材。 她讪讪地将啤酒放进了购物车,底气略显不足,“把厨师喂养好了才能做出美味的餐食嘛。” “成。”霍堪许低声哼笑,弯腰凑到阚婳耳边吹了口气,“那今天就跟着姐姐吃了。” 阚婳下意识一颤,回过神后瞪了他一眼。 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脖颈附近的皮肤,好像刚刚被他吹过的皮肤好像都酥酥麻麻地战栗起来。 好皮的男高中生。 等到快要付款的时候,忽然有道女声怯怯地在收银台前叫住了阚婳。 “姐姐。” 阚婳顺着声音扭过头去,一个激灵瞬间回神了。 是那晚和弟弟在学校外面拉扯不清的女孩子。 “姐姐,我是凌羽,之前我们见过的。” 凌羽今天画了全妆,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穿着一件修身的针织裙,身材苗条纤细,她问阚婳:“你能过来一下吗?” 阚婳看了眼前面排队的人,卡了个近道先出来了,“怎么了?” 一见到阚婳,凌羽的眼泪就像是兜不住了,一下子握住了阚婳的手,“姐姐你帮帮我吧,我求求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怎么了?”阚婳抽了张纸巾递给凌羽,“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不要急。” “姐姐你帮我,让我见堪许一面吧。” “这……” 这还需要她来帮吗,阚栩不就在这附近吗? 阚婳下意识往里望了眼,刚刚弟弟说有个东西没拿就折回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看到阚婳似乎有些踌躇,凌羽赶紧道:“姐姐,或许堪许可能和你说过我之前做的一些事,我知道我的做法可能欠妥,但是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今天见他只是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阚婳懵了。 “等一下。”事情好像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阚婳把手从凌羽手里抽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和我说清楚。” 凌羽的脸色变得难堪,“我…我……” 她现在只是后悔。 非常非常后悔。 她知道霍堪许是高不可攀的人,也知道他性子冷而寡情,这些年身边就没留过人。 她当初怀揣着幻想接近霍堪许身边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能得到霍堪许的青睐。 周然给了她霍堪许的联系方式,他们明明在线上聊天打得火热…甚至几次擦着文爱过,可是谁能想到他在现实当中根本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呢。 她也是一时糊涂…想着用别的男人去激一下他,或许他就能意识到自己对他有多重要。可她低估了霍堪许的决绝,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察觉到凌羽的为难,阚婳把她带到了鲜有人经过的角落里,温声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你只有把事情和我说清楚我才能帮你,你自己权衡一下吧。” 虽然弟弟在阚婳心里的形象也并不清白……但阚婳也不是靠刻板印象断事的人,她至少要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出决断。 少顷,凌羽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打开手机后,她的指节攥得发白,朝阚婳亮出了聊天屏幕。 阚婳只看到她的微信界面上连着好几页都是白花花的图片,还没来得及细看,她的眼睛就被人从后面捂上了。 霍堪许站定,左手蒙着阚婳的眼将人带到了自己身侧。 “谁啊。” 阚婳挣扎着拉下他的手,头顶却传来霍堪许不冷不热的嗓音,“想长针眼就继续看。” 阚婳:? 她不懂这是什么歇后语或是俗语,但有一件事非常明确:她试图打探弟弟的底细,但被发现了。 凌羽一看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当即激动地上前两步,握住了他的手腕:“堪许、堪许我知道错了,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更在意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用错了方法……” “你不用和我道歉。” 弟弟的声音依旧清醇,但很凉,很冷,像是裹挟着风雪那样疏离难言。 “你原谅我了吗?”凌羽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看到霍堪许平静而漆黑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睨过她一眼,她心中的不安顿生,笑意僵在了嘴角,“…还是要直接和我分手?” “不是分手,我只是澄清,你加的那个微信不是我的。” 察觉到自己掌心被少女的睫毛一颤一颤地刮过,轻轻软软的痒意逗得霍堪许有些分神,她的脸实在是小,他干脆笼住她的双眼,又将人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身边圈了点。 凌羽一愣。 “怎么可能不是你呢,那、那个号码是周然亲口告诉我的呀,怎么可能会有错……” “你怎么能够确定,他给你的就是我的号码?”霍堪许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反问,“你怎么能够相信,一个被你当成垫脚石的人能够毫无怨言地帮你达成所愿呢?” 凌羽哽住了。 她当初为了挤进他们玩乐的圈子确实是费了些力气,凌羽家境普通,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其中一个人恋爱。 开始和周然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有想过好好恋爱,可是人心总会变的,周然并看不起她,也只是拿她当消遣的玩物,对她永远抠抠搜搜的。 不像每次小许总在的场合,他总是豪掷千金,也从来不拿审视玩物的眼神看她。时间一久,凌羽心里那杆天平就斜了。和周然分手前,她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要他把霍堪许的联系方式给她。 她没想到这些事霍堪许都会知道。 “那天你闹到廖老板的地盘上,人多,我不方便说。”霍堪许淡声道,“但微信里和你聊…的人确实不是我。” “怎么可能不是你…你还给我发过语音的啊。”凌羽激动起来,举着手机要和他对质。 AI合成语音不稀奇,只是…… 霍堪许一目十行划过他们调情荤腻的语言,倏而一顿,“你们还打过视频?” “…是。” “哪种视频,你见到他的脸了?” 凌羽的眼中划过一丝迟疑,“没有……” 一直被蒙住眼睛的阚婳听迷糊了,“打视频不看脸看什么?” 凌羽的脸上红白交加。 霍堪许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那天在阪阳私立外面,我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那不是我吗?” “我、我当时只是以为你在生气。” 所以当对面提出要打视频电话让她做那个事情的时候,凌羽没有拒绝,一心只想要他消气。 “我们之间已经做过那种事了。”凌羽抬起眼睛来,带着某种执拗的绝望:“堪许…你不能说分开就分开。”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 霍堪许沉默片刻,他薄白的眼皮微耷着,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划过点点暗光,薄削的唇线少见地抿起。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阚婳听到现在,大约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妹妹,这不是什么小事。”阚婳双手拉下了霍堪许的手,“退一步来说,不管对面那个人是不是阚栩,你都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去交付自己。” 说着她拿过了凌羽的手机,比对了时间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你们上一次打视频是在两天前的下午三点,但那个时候我吃饭过敏,阚栩一直陪着我在医院寸步不离。”阚婳把挂号记录给凌羽看了,连同当时的诊断和照片,事事详尽,她的语气温和坦然,“当时急诊科还有很多医生护士,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找那天的值班护士我们当面对质。” 凌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堪许?怎么,怎么可能不是他…可是那个人和堪许的声音明明是一样的啊。”她有些崩溃地看向霍堪许, “堪许其实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那个人是你吧?你只是在气我和别的男生出去旅游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 霍堪许把手机还给了凌羽,“不是。” 阚婳也跟着递了张餐巾纸给她,“报案吧妹妹,你被骗了。” …… 刚刚霍堪许回来的时候发现阚婳不在原地,就顺路结了账出来找人,没成想被宁宇涛千防万防的凌羽在这儿等着他。 原本定好的午饭也变成了在派出所报案。 霍堪许做好笔录出来的时候,阚婳正百无聊赖地等在外面的走廊上。她也不玩手机,就睁着那双乌润剔透的眼瞳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踱过去,从身后伸手在她跟前打了个响指。 阚婳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只是当她看清来人是霍堪许后,神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秀气的眉头抖落几分关切,“笔录做完了?” 霍堪许微微颔首。 “饿了吗?”阚婳从包里找出一盒黄油饼干递给霍堪许,“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这过于熟稔而亲昵的感觉…… “奥…嗯。”霍堪许颇不自在地应了声,转身在她身旁坐下了。 两个人还在等凌羽做笔录出来,派出所的走廊里隐约能够听到凌羽的啜泣声,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能问你个问题吗?”阚婳有些纠结地,轻轻戳了戳霍堪许的胳膊。 霍堪许闻言,乜她一眼,“还有姐姐不敢问的问题?” 又取笑她。 阚婳憋着一口气转过头去,霍堪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倾身过来了,那双郁挺斐然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的思绪骤然一滞,面前的人眼睛内勾外翘,眼尾上扬,眼底噙笑时望过去俨然就是一双勾人的狐狸眼。 霍堪许轻笑一声,嘴角勾起,“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阚婳低下头,目光就像是在慌忙捕捉漂浮的空气,“咳…我是想问这个误会是怎么开始的?总觉得以你的性格不会拖泥带水。” 也许是这件事过程实在说不上是愉快,阚婳第一次在霍堪许恣漫不羁的神色上看到淡淡的迟疑。 “她第一次来找我对峙的时候是在廖老板的网吧,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 霍堪许微微抬眼,白亮透析的灯光一点点宛转在他黑润的眼睫上,竟然意外显出些沉稳周静,“她给我看的记录里甚至还有文爱的过程,人多口杂的一旦传出去她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我就默认了。” 说完,霍堪许下意识瞥了眼阚婳的反应,“咳…不过我事后就和她说清楚了,阪阳私立那次也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来堵人……” 其中的关窍不难想通。 阚婳也默了一下。 难怪凌羽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她的男朋友就是阚栩,中间有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再加上一个宁宇涛是个不会传话的,阴差阳错的信息偏差导致她受骗了那么久。 见她不说话,霍堪许下意识撑起了身体,“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很扯……” “你不用自证,我相信你。”阚婳拍了拍弟弟的手,试图安抚他。 顿了顿,她面上又绽开一抹温软和气的笑,“只是觉得,其实你很心软。” 霍堪许怔神半息。 他扭过头没说话,眼眶却又些微的发红。 可是他明明被母亲叱责过是世界上最没良心的怪物。 第17章 第17朵花 “帮我看着人,五分钟,马…… 甫一回到家, 阚婳就开口问他,“上次脸上的伤口,也是凌羽抓的吧?” “你怎么知道?”霍堪许下意识地想去摩挲伤口, 倏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了手。 阚婳笑吟吟的没说话, 却曲起指节刮了一下他的下颌, 乌润清甜的瞳仁里划过狡黠的光,“这个伤口一看就是指甲划的啦。” 小屁孩果然是见识少。 其实阚婳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因为那个小伤口,她曾经短暂地怀疑过阚栩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什么的。 “你不在意?” 阚婳已经在埋头分拣今天买的零食和蔬果了, 弟弟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 她漫不经心地哼了声, “什么?” “…凌羽的事。” “哇你还买了鱼诶。”阚婳费劲地从里面捧出了生鲜的包装袋, 扬起的小脑袋上布满明丽的笑影, 满足得就好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霍堪许脑袋一空, 下意识回嘴,“不是某人说今天要大展拳脚,给我做道松鼠鳜鱼尝尝的吗?” 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被岔开了,霍堪许眼角眉梢抖落几分不耐,蹲下身来继续追问, “问你呢,到底在不在意?” “嗯…嗯?” “嗯?”霍堪许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漆黑的眼瞳落下一层阴影,显出几分稍带情愫的深邃。 阚婳还没回过神,但是弟弟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妙, 这让她觉得如果她现在不表示出点什么来的话,事情可能会走向比较糟糕的地步。 和弟弟相处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已经熟练掌握弟弟不耐烦的过程了。 “当然、当然在意啊。”阚婳紧急找补了一下。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阚婳如蒙大赦一般从霍堪许的身侧溜了出去,“喂,小巫。” 说着她还不忘回过头朝霍堪许打手势,假装自己现在很忙。 电话另一侧的巫冬宜扁了扁嘴,委屈的哭腔就先传来了,“婳婳——呜呜呜我失恋了呜呜呜——” 阚婳下意识疑惑,“又失恋了?” 察觉到在弟弟面前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敏感,她又捂着话筒走远了些,“你不是刚和那个华尔街金融男分手吗?” “不是呀,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巫冬宜的嗓音亮亮的,嚎起来就像在撒娇,“这次是个唱rap的弟弟!” “喔…喔……” 巫冬宜又自顾自倒起了苦水,阚婳其实听不太懂rap界的专业术语,只能在巫冬宜的倾诉中起到一个捧哏的作用。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阚婳回应得有心无力,“算了,和你这只没谈过恋爱的小土狗说那么多也没用,晚上出来陪我喝酒。” “知道啦,哪里见?” “Helens。” “好~” 阚婳回过头去,“我今晚要出去一趟。” 霍堪许恰好拿出手机,闻言点头,“成,正好我也要出趟门。” ** “恨!我恨他!” 巫冬宜一口闷完杯里的酒液,只剩冰块砸得当啷响。 阚婳也有些醉了,抱着酒瓶直叹气,“他既然有那么多缺点,为什么你现在才和他分手啊。” 她记得巫冬宜和上一任的金融男只date了一礼拜,连嘴都没亲到就分了。 巫冬宜呜咽了一声,托脸回想,“但是他长的是真的好看,手指长,劲瘦型…最重要的是——不是大树挂辣椒。” 说到这里,巫冬宜忽然来了劲:“婳婳,你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减少踩雷吗?” “踩雷?”阚婳迟疑,“是人品爆雷的意思吗?” “不是。”巫冬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是器大活好,doi的时候舒服!” 阚婳慢吞吞地垂下了眼睑,糯白的面庞上却一点点泛出了剔透的粉色。 “啧。别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咱们女人谈恋爱不就是注重个体验感吗?”巫冬宜一踩脚座滑到了阚婳身边,“听姐的,鼻子挺拔,眉峰高,青春期没胖过的……” 阚婳捂住两边的耳朵趴下,“哎呀你不要说啦。” 巫冬宜看她这小模样越说越来劲,“啊啊还有,手臂绷青筋,拇指指尖齐食指根,胡须一天没刮就很旺盛的…保管一开一个准。” 说着说着,巫冬宜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悲从中来,“噫呜呜噫我要和他做恨。” 阚婳好奇地抬起头,“诶,做恨是什么意思?” “虽然恨他但是他活是真好呜呜呜呜……” 做恨做恨,顾名思义,边做边恨,越恨越做。 阚婳:“喔……” 今天又学到了新中文。 他们的卡座附赠了不少果盘,阚婳看着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哭诉大会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没经意水果吃多了,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清凉的水流冲刷过指间,被酒精蒸腾的那一点熏意终于消退了一些。 阚婳用冰凉沾水的手背扶了扶脸颊,刚整理完她就正面碰上了个喝得酒意冲天、脚步跌跌撞撞的女生。 为了避让她,阚婳后退着撞上了另一个人。 “不好意思。”阚婳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梁以洲。 “婳婳。”梁以洲也很意外阚婳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下意识扫了圈周围,“你一个人来的吗?” 阚婳捋过耳畔的碎发,“我陪朋友出来散心。” “朋友……”梁以洲若有所思地念过这两个字,“我认识吗?” 阚婳点点头,“巫冬宜。” 小的时候都在一起玩过,也不知道梁以洲还有没有印象。 梁以洲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我们这边快结束了,结束后我来找你,送你们…回去?” “啊不用了。”阚婳客气地婉拒,“小巫她心情不好,我们要可能挺晚才走,就不麻烦你了。”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和我之间……”梁以洲话还没说完,附近的包间忽然有人探出头来,“梁总。” 那人操着口粤普,说话时眼神却八卦地逡巡在阚婳和梁以洲身上,“你还不来,我们都以为你醉倒厕所了。” “有点私事。”梁以洲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那人投向阚婳的近乎审视的视线,“你们先玩,我很快就回来。” 那人比了个“ok”,回了句“那我们等你。”接着又探回了包间。 梁以洲回过身,对上阚婳那张昏暗里当中愈加朦胧却也愈见精致的脸,他和煦一笑,“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天色不早了,两个姑娘家不方便,我送你们回家吧。” “再说吧。”阚婳稍退半步,“梁总今天看起来谈的是公事,还是先去忙吧。” 梁以洲稍愣,片刻后面上又露出浅淡的笑影,“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愿意多麻烦别人。” 阚婳没吭声。 其实不是的。 她从小就被长辈夸赞说乖巧懂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任性都放在以洲哥哥身上了。 只是那是以洲哥哥,而不是梁以洲。 “那行,过会儿有事一定要叫我。” “就我们两个女生。”阚婳说着抬起了那双乌润的眼瞳,里面是笑,却像倒春寒里那一场料峭的风,“梁总来的话,我们也会觉得不太方便。” 她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甚至可以说是疏离得有些严苛。 梁以洲身形一顿,望向阚婳的眼里有些苦涩,“婳婳,我们之间…已经生分成这样了吗?” “梁以洲。”这是阚婳第一次那么正式地叫他的名字,她语腔温和,咬词轻软却坚定,“从前我们就不是可以随意决定玩伴的人…现在长大就更不是了。” 过去的是非对错阚婳已经无意追究,爷爷当初将她带离阚家,远渡重洋,求的也不过是她能够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这次回国,她也无意和阚家扯上任何联系。 从前梁以洲幻想过很多种他们重逢时的场景,那时候的阚婳不再把他当哥哥看待,而是真正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去依赖。 但让梁以洲没想到的是,阚婳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却是在这种时候,要和他决裂。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梁以洲镜片后的目光有些薄暗,“即便你放弃了阚家人的身份,也不愿意…重新交我这个朋友?” 阚婳默了半息,仰头不卑不亢道:“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猜不准曹夫人的心意吗?” 阚家话事人欣赏的准女婿,身边却跟着一个由前任阚家家主定下娃娃亲的对象…阚婳觉得不管是阚娜还是她,又或者是梁以洲本人,都没有这个强心脏去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 况且对梁以洲来说,一个童年许久未见的玩伴,比起他接下来高楼万顷、前途无量的事业来,根本微不足道。 起码在阚婳看来,梁以洲的抉择并不难做。 她做事的风格向来如此,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选择。 阚婳走后,刚刚那个操着粤普的人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他给梁以洲点燃一支烟,眼睛一转,察言观色,“这就是你留学的时候常惦记的妹仔?” 梁以洲低头就烟吸了一口,没说话,神色隐在烟雾后不甚分明。 “诶,别这么低气压。”那人还是第一次看向来从容不迫的天之骄子那么失意,“哪有难追的妹妹仔,只有不够努力的男人。” “你不知道。”梁以洲又抽了一口烟,嗓音有些发涩。 她说他们之间已经生疏了,可是阚婳不知道的是,从小到大,阚婳的任何一场竖琴比赛,她参加的每场活动、获得的每项荣誉,他都了如指掌。 或许连梁以洲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最疼爱的妹妹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只是有一天当他看见她的社交平台上出现和其他男生的合照时,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卑劣地臆想,为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能是他? 阚婳发在社交平台上的每张照片,梁以洲都保存在了备用机里,每个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刻,他都会一次次的摩挲过屏幕,想着如果此刻她在他的身边,那么那些明媚动人的笑影应当都是为他而绽放的。 他甚至开始违背父母的意愿,不断地以“Liang”的署名给她发邮件。虽然她从来没有回复过,可梁以洲却在这一封封的邮件当中感到难言的满足——他在介入她的生活。 从前梁家刚刚崛起的时候,他被父母反复叮嘱,只有足够听话、足够靠谱、足够优秀,才会被允许和那些家世煊赫的孩子一同玩耍。他对阚婳从来都是仰望的。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阚婳重新回国,她也摆脱了阚家人的身份,不再是那个走到哪儿都闪闪发光的小公主。 他以为这是他的契机,可她却不愿意再接近他了。 为什么不喜欢他? 是因为那个野小子吗? 想到这里,梁以洲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倒按着拧灭在了窗台上。镜片背后的眸光生冷、晦暗。 可如今他们身份对调,这些难道还由得她吗? 阚婳回到卡座的时候,巫冬宜已经又喝完了两瓶混啤。 “嗝…你来了…怎么去那么久?” “遇到了个以前的朋友。”阚婳心不在焉地落座,巫冬宜看出了她的心情并不算好,于是提着手里的混啤坐了过去,“嗯?什么坏朋友,害得婳婳心情都不美丽了。” 鉴于巫冬宜对追寻八卦有超乎寻常的执着,又同时认识她和梁以洲两位当事人,阚婳选择了三缄其口,她低眸望了眼巫冬宜手上的酒,“这酒好喝吗?” 阚婳很少喝混酒,据人说这种酒精炸弹能够迅速畅通人的身体和思维,就像是将人带入极乐。 “好喝!喝了就爽了,爽了心情就好了。” 巫冬宜没上来就给阚婳白酒混啤酒,而是先给她拿鸡尾酒和果酒混了一下,递给她,“尝尝看。” 阚婳接过那杯五彩缤纷的液体,试着抿了一口。 “怎么样?”巫冬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阚婳的目光亮晶晶的,看了眼手上的混酒,“好喝诶。” 胸膛里的那点郁气在两口酒落肚后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接着她又陪着巫冬宜喝了好几杯酒。 到最后巫冬宜抱着酒瓶开始不顾形象地哭嚎,阚婳却还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她一手撑着脑袋,面上笑盈盈的,乌润的眼瞳迷蒙晶莹,呆呆的看着手边的酒杯发愣。 看似醉了一个人,实则两个人都醉得不轻。 有不少路过卡座的人都抛下流连的目光。 侍应生上来问他们需不需要找代驾。 巫冬宜二话不说,从手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晶亮不菲的美甲泄愤似的在上面戳了戳,“打,打这个电话,打!” “唔……” 另一边的阚婳想了半天,愣是没记起来弟弟家的地址。 还是侍应生提醒她,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弟弟,她的脑袋才转过弯来。 “太聪明了。”阚婳给侍应生比了个大拇指。 接着她眯了眯眼,动作迟钝而认真地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就像是在虔诚地进行什么祭拜仪式。 片刻过后,清醇低沉的嗓音穿透听筒传来,“喂。” “喂阚栩!”阚婳这一声喊得莫名开朗,清脆甜软的语腔让人听得心软。 霍堪许把手机拿离耳边,确认来电是阚婳后,又放到了耳边,“什么事?” “你来接我好吗~”阚婳笑眯眯地捧着下巴,除了脸上酒醉的酡红外,整个人看起来都乖得不行。 在侍应生的提醒下,阚婳又磕磕绊绊地说了两句,“喝、喝醉了我,我喝醉了阚栩……我、我在海伦司,我喝醉了!” 说完,阚婳乌润的眼瞳满怀期待地看向侍应生,目光炯炯,就像是完成了什么非常伟大的事业请求夸奖。 霍堪许:“……?”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墙上石英钟的时间,又看了眼手机,“你想告诉我,这点还没回家是在外面喝酒,甚至还醉得回不来家?” “回不来家~”阚婳甜甜地重复。 “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阚婳仍旧笑吟吟的。 侍应生是个兼职的女大学生,看阚婳醉的实在不轻,只好拿起手机来,“先生,您女朋友喝醉了方便来接吗,或者您给个地址,我们这边可以提供代驾服务。” 即便在电话的另一头,霍堪许都能听到阚婳甜甜的声音。 “代驾服务~” 软得犯规。 “不用了。”霍堪许撩起沙发上的衬衣外套往外边走边道,“帮我看着人,五分钟,马上到。” 霍堪许走到一半,忽然从阳台方向走进来了个身穿红色礼裙的女人。 长卷发,黑波浪,红唇妩媚,转眼拦到了他跟前,“寿星刚到,小许总怎么就急着走了?” 另一边的宁宇涛一伙人看见霍堪许要走都急了,“小许总去哪儿啊,大家伙这不都等着你来切蛋糕么?” “切什么蛋糕。”霍堪许薄削的唇际依旧噙着漫不经心的笑,“这场派对的主角又不是我。” 女人往前拦了一步,芳馥浓郁的东方美食调漫来,“小许总就这么不给我杭司颖面子?” 男人撩开了眼前流溢着光彩的珠帘,“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清脆绵叠,在公寓短暂的安静中格外清晰。 “不好意思啊杭小姐。”霍堪许扭过头来,清隽落拓的骨相盛下阴影,面上是不甚在意的笑,“接人重要。” “霍堪许!” 他摆摆手,拨开珠帘下了楼,头也不回,“祝你生日快乐。” 第18章 第18朵花 “姐姐,别期待我是个好人…… 霍堪许到场的时候, 同一个戴着冷帽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他睇了眼冷帽怀里扶着的女人,倒也有几分面熟。 “请问是阚婳小姐的男朋友吗?”侍应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霍堪许还没说话,转眼就看到侍应生身后趴在桌上睡得安谧的小天鹅。 卡座还没收拾, 霍堪许一眼扫过去尽是各式各样、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果盘也吃了一半。 霍堪许长眉微挑, 看不出来,小天鹅还挺能喝。 他把卡递给侍应生, “先结账。” “先生,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霍堪许撩起眼皮, 周身的气温霎时落了几度, 漆黑的瞳仁里是不见底的霜意。 “谁买的单?” 几个侍应生都有些打怵, “就、就是刚刚被扶出去的那位巫小姐。”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看起来好端端的先生突然就变了脸色。 “小巫!”听到“巫”姓, 阚婳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捞起一瓶龙舌兰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喝!继续喝!给我混whisky!” 乱混。 霍堪许上去夺过她手里的酒,阚婳不松手,最后连带着将人也捞了过来。 还以为醉鬼要再挣扎挣扎,撒撒酒疯,没想到阚婳一栽到霍堪许身上就昏睡了过去。 霍堪许:“……” 在前台记下自己的手机号和名字后, 霍堪许半环着怀里软成一滩的阚婳,忍不住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软肉,“能不能自己走?” 阚婳艰难地想要把手臂抽离恶趣味的捏捏禁锢,无果。 她叹了口气,迷迷瞪瞪地睁眼, “能不能自己走~” 得。 成复读机了。 霍堪许只好将人打横抱起,连同醉鬼的链包全部都打包带走。 他弯腰将人半托半抱着放进了车里,又探进身去帮阚婳扣上了安全带。 坐上副驾的阚婳似乎很不舒服, 她挪啊挪,脑袋一歪就倒进了霍堪许的怀里。 “阚婳,阚婳。”霍堪许叫了两声,但怀里的少女除了蛄蛹着又往他脖颈间蹭了蹭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她刚刚的动作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舒服的睡姿。 并且睡得很安详。 少女的身躯软的像是一滩水,却有着温暖馨香。 “啪嗒”一声,安全带入扣。 霍堪许闷声将人重新固定回了座位上,抬起身子时脖颈却逐渐漫上绯红。 “啧。” “麻烦。” 帕拉梅拉的滤震到位,阚婳的脑袋却随着车身转弯一起歪到了车窗上。 霍堪许瞥了眼,伸手将人的脑袋拨回来了些。 大约真的困得厉害,失去了支撑后,女孩的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霍堪许漆黑的瞳仁里划过一道隐约的弧光,他从储物盒里夹起手机,修长的手指一转一捻,划开了相机。 对准阚婳。 到绿灯转红,阚婳迷迷糊糊间倒是跟着刹车一起醒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乌润的瞳仁慢吞吞地转过一圈。 醉眼朦胧里,她看到一张清隽落拓、线条锋利的侧颜。 唔…好像弟弟? 不可能。 阚婳在心里兀自否定过自己的猜测。 阚栩才高三,怎么可能有驾照? 慢吞吞的思忖过后,阚婳又抬起眼重新仔细地用沾染酒意的目光描摹过主驾驶室里的那个人。 他的鼻梁也很高挺。 蓦地,阚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巫冬宜同她说的开盒指南。 她晃悠悠地抬起手来,隔着空气用手指远远地描摹过那个人的面孔。 鼻子挺拔…他的眉峰也很高,面部折叠度立体…… 看起来不胖。甚至可以说他的身段挺拔又劲瘦,就像一头矫健的西伯利亚狼或者是孟加拉虎什么的……充满近乎野性的力量感。 阚婳的眸光飘忽摇曳,随着漫天飞舞的思绪一点点往下,落到他的唇瓣,落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 上面似乎有冒青的胡茬。 阚婳的逆反心理上来了,她就不相信真的会有人能够这么完美地符合巫冬宜的开盒指南。 手呢,手指呢? 阚婳攥着身前的安全带,慢腾腾地挪动自己的身子往主驾驶室的方向靠过去。 霍堪许分神瞄了眼,还以为是安全带绑得她不舒服,“勒得难受?” 阚婳不吭声。 高大的身影倾身过来,几乎将车里流泻在阚婳身上的灯光尽数遮去。 她就这样落到了阴影里。 霍堪许的手从阚婳腰侧的安全带开始,手法颇有规律地拽着安全带往上不断松拉。 他的方法很有用,阚婳迷迷糊糊也觉得自己的呼吸松快许多。 她借着这个机会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双手。 男人的手蜷起来时会绷出酝满力量感的青筋,从手背一直蜿蜒向上。 他的手动来动去一直看不清楚,阚婳就皱着眉头拍了他的手一下,“别动。” 小天鹅忽如其来的强横让霍堪许一愣,连带右手也被她拉了过去。 “行啊姐姐。”霍堪许哼笑起来,眼底有些无奈,“喝醉了就恩将仇报啊。” 阚婳比过他的大拇指尖同食指根,又用巫冬宜的方法估摸了一下大小,最后愣住了,“喔…好、好……” 她不信邪,又量了一下。 这个尺寸…? 看着阚婳在他的手掌上不断地比来比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霍堪许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还是个小唠叨。” 霍堪许收回了手。于是阚婳迟滞懵懂的目光便跟着落到了他的脸上。 脸也是…非常有姿色的…秀色可餐…… 可是、可是真的好像弟弟啊!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警钟,“哐”的一下让阚婳心头一跳。 负罪感密密麻麻地交织起来,她默默抱住了脑袋。 那怎么可能会是弟弟呢?那必不可能是弟弟,长得…也没有那么像弟弟…总之她绝不可能对着一张神似弟弟的脸产生这种想法。 阚婳有些烦躁地别开了眼,回过头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腾热起来。她忍不住靠着车窗支起脑袋,皱起小脸哼了声,“好渴……” 收紧的腿畔贴上了一块冰冷的物事,阚婳的手下意识往下捞了捞,摸到沁凉的瓶口,她极其自强地拧开瓶盖闷了一口。 好冰。 凉快了。 绿灯跳红,霍堪许分神瞥了眼副驾,发现阚婳把威士忌当白开水似的咣咣灌了两口,他急忙伸手从阚婳手里抢下那瓶酒,“当心酗酒进医院。” 阚婳砸吧了两下小嘴巴,已经完全听不见霍堪许讲话了,她静静地轻晃了两下脑袋,接着头一歪,秒睡了过去。 霍堪许:“……” 将车停到地下车库后,霍堪许拔下了车钥匙。 车内霎时落入柔和昏暗的静谧,甚至可以听到女孩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阚婳抱着酒瓶睡得熟,就连霍堪许打开了她这一侧的车门都没察觉。 霍堪许也是佩服这小酒鬼的心大,竟然敢在外面喝得这么醉。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他…… 霍堪许长眉不经意地一蹙,这个一闪而逝的想法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有一说一,小酒鬼的酒品还不错,这一路上她窝在霍堪许的怀里,既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忽然展示中国功夫,蝶翼一般长而卷翘的睫毛乖巧栖落在瓷白的脸庞上,睡着的模样秀气得很。 只是偶尔会黏黏糊糊地哼出几句话,霍堪许听不分明,只能隐约辨认出什么诸如“长”“粗”之类的词汇。 霍堪许在输指纹密码时,将人又往怀里抱了抱,一来二去倒把阚婳颠醒了。 她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神空空,显然还没回魂。 将人抱到客房后,阚婳却忽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囫囵话。 “什么?” 霍堪许没放在心上,边问边将人抱到了床上。 他原本单膝半跪在床边,正当霍堪许准备起身时,阚婳却忽然环上了他的脖颈,霍堪许一个不防被她带着整个人往前扑了下去。 阚婳又皱起眉头,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什么。 霍堪许:“……” 现在他懂了。 小醉鬼说的是别把她放床上。 估计是嫌自己刚从外面的环境回来不干净。 都喝醉了还自己嫌自己呢。 霍堪许定睛在阚婳糯白的脸庞上,她的呼吸细软,轻轻的像根羽毛似的触上他的下颌,耳畔勾着凌乱的碎发,在这个距离他甚至可以看清她脸庞上柔软的小绒毛。 “麻烦精。”霍堪许忍不住趁醉侃她一句。 谁料小麻烦精忽然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乌润的眼瞳折出房外流进的点点碎光,映出霍堪许唇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霍堪许浑身都僵住了。 阚婳的手还环在他的脖颈间,霍堪许微微支起了胳膊,试图让两人之间稍稍拉开些距离,“咳…你醒了?” 阚婳没出声。 她的视线却随着霍堪许的话落到了那张泛着薄绯的唇瓣上。 见她不回话,霍堪许也有些头疼。 …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他要对喝醉了的阚婳行不轨。 他苍白地辩解,“我知道现在我们的姿势看起来很糟糕,但其实我真的只是把你抱进了房间,其他什么都没干,我是一时之间没站稳才……” 话还没说完,霍堪许骤然收声,内勾外翘的眼眸猛地睁大—— 唇畔传来湿漉漉的柔软触感,潮热、湿软、令人麻痹的。 阚婳乌润的眼瞳此刻被醉意熏染得失焦,却让霍堪许觉得自己肺部的空气被刹那间驱空,头晕目眩地溺入温柔静谧的河海湖泊。 他愣在原地,却感觉到唇瓣又被人轻轻地啄了啄。 霍堪许低下头去,看到阚婳眼角眉梢都抖落酣畅的醉意,她像是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小兔,不得章法地啄过他的嘴角、唇珠,唇瓣间的摩擦交换过彼此之间最暧昧的吐息。 他蜷起手掌,撑在阚婳身侧的手臂绷起分明的青筋,他缓了缓神,抬手想要拉下阚婳的胳膊,然而下一刻,阚婳却忽然扬起了脖子。 她下意识地吮起霍堪许的唇瓣,牙关轻磨,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霎时从霍堪许的头流递到了尾椎骨,他整个人都绷紧起来,浑身血液隐隐腾流,喉结上下翻滚过一圈。 毫无技巧的,却意外勾人。 呼吸之间,霍堪许听到了对方细碎的喘息,带着急促的、潮热的水声。 “姐姐,别期待我是个好人。” 说着他伸手钳住了阚婳小巧的下巴,无名指在她颌下收紧,微微一抵,阚婳就不住地龇牙打开了牙关,“唔……” 霍堪许覆了上去。 她的腰肢实在是软,嬛嬛一袅,弱柳扶风。 他有些出神。 实在分不清是他掌下箍住的腰软还是吸吮的更软。 第19章 第19朵花 “我、我昨晚闯祸了吗?”…… 这一觉阚婳睡得非常沉。 耳边一片白噪声, 连同呼吸似乎都变得非常缓慢,她抱着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 耳边的手机开了震动,嗡鸣不停。 阚婳艰难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 发现是巫冬宜的电话, 她伸手探出被窝捞了捞。 “喂。” 阚婳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唇瓣有些刺痛的肿胀。 巫冬宜兴奋的声音从电话听筒的另一头传来, 带着被滋润过后的幸福,“婳婳!昨晚是rapper弟弟把我接回家的, 趁着醉意我们狠狠做恨了…好幸福……” 听着巫冬宜荡漾且餍足的声音,阚婳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呢!”巫冬宜的动静咋咋呼呼的, “你昨晚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发生什么呀?”阚婳在心底哂了她一句, 躺在床上有些小自得, “我醉后可不会发酒疯。” 巫冬宜语气谐谑, 显然不信, “是吗, 可我听万骁越说,昨天是个大帅哥把你接走的啊,你们就真没发生点什么?” 大帅哥? 阚婳的目光迷茫起来。 有一说一,昨晚她的记忆就停留在巫冬宜又哭又笑地给她调酒精炸弹的时候,几瓶酒下肚, 炸得她的记忆当中一片空白。 完全不记得她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见阚婳不吭声,巫冬宜自顾自嘀咕起来,“万骁越就是个自大狂,能让他说是大——帅哥的,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帅!” 对面的男人似乎是醋了, 闹了巫冬宜一阵,她好不容易才从万骁越的魔爪下逃脱。 那一点动静听得阚婳面红耳赤的,她犹豫着要不要先挂掉电话, 但巫冬宜欢快的声音又立刻蹦了出来,“那人不会是梁以洲吧,你俩死灰复燃了?” “不是梁以洲……”阚婳下意识地否定过巫冬宜的猜测,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或许是阚栩来接她的? 原本打定主意要带着弟弟改邪归正的,结果现在她在酒吧喝成酒蒙子醉得还要人来接……不知道弟弟现在会怎么看她。 想到这里,阚婳痛苦地扶额。 还不如让梁以洲把她顺路捎回来。 不过幸好,以前阚婳的同学都说过她的酒品很好,即便喝醉了也不会发酒疯说胡话什么的…所以…她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太丢脸的事。 “天啊那到底是怎样的大帅哥,我可太好奇了!”巫冬宜抓心挠肝地好奇,“老实交代,啥时候吃这么好了。” “…那是我弟弟,别乱说。”阚婳有些头疼,她不懂宿醉过后的巫冬宜怎么还能这么有活力,她现在不止脑袋隐隐作痛,就连唇瓣也肿得发痛。 “真的假的?”对面的语气是十足的不信,“万骁越说好像那帅哥姓什么…什么霍来着……” 说到这里—— “万骁越说的话你也信?”阚婳还记得昨天巫冬宜朝她倒的苦水,“你们还是抓紧自己把帐算算吧。” 对面不说话了,紧接着电话也不知道时候时候被挂掉了。阚婳估计他们是算账去了。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床去洗澡。 宿醉过后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阚婳仔细研究过梳妆镜里的自己,形容憔悴不说…… 她用指尖沾了点自来水后,轻轻按过自己的唇瓣。 好像…确实是肿起来了。 是被虫子咬了吗? 如果磕到了的话应该会有见血的伤口吧? 阚婳的记忆就像是平白少了一段,不管她再如何努力地回忆,都想不起离开海伦司之后发生的事。 她揉着脑仁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又掬起一捧清水揉了揉脸,这才勉强找回几分精神。 阚婳走出房门时,外面静悄悄的,她以为弟弟这是去上学去了。 当她走到岛台想找点东西填填肚子时,却发现灶上炖着盅汤,还汩汩冒着热气。 她打开看了眼,浓郁的酸甜气味争先恐后扑面而上。 “冰箱里有冰杯,你放两块冰喝了吧。”清醇磁性的嗓音蓦地从头顶传来,阚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现弟弟在楼上的茶室里。 “你没出门吗?” 其实阚婳想问的是,为什么弟弟又不去上学? 但考虑到昨晚可能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弟弟手上,阚婳决定暂避锋芒。 浓黑长密的睫毛微敛,霍堪许的语气喜怒莫辨,“家里还有个醉鬼在,我怎么敢放心出门?” 被阴阳了。 阚婳讪讪地低下了脑袋,难道昨天真给弟弟抓住把柄了? 用真材实料、文火熬煮的酸梅汤滋味浓郁,洛神花煮透后色泽如同红宝石一般殷红透亮。 阚婳拨了两块圆润的小冰块进去,白玉撞瓷响叮当,细嗅还带有乌梅微微的烟熏味。 她喝了一口,酸甜爽口,连同脾胃都熨帖许多。 阚婳想了一下,又从异形橱柜里找出了个白瓷碗,给弟弟也盛了一碗上去。 另一边的霍堪许看似拿着手机正横屏打游戏,眸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往下飘。 耳机里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击杀声,宁宇涛的哀嚎穿刺耳膜,“小许总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连你最拿手的甩狙都狙不准了啊!” 另一个队友心如死灰,“别说了,刚刚小许总连车都开沟里了。” “老大老大注意右前有脚步声——” 阚婳的脑袋从楼梯边角露出来。 她没打算打扰弟弟打游戏,原本想着把手上的这碗酸梅汤放到茶几上就离开,但转身前阚婳却忽然注意到了霍堪许的唇角有一处破口。 脚步略顿。 霍堪许带着几分迟疑撩起眼皮,恰对上阚婳好奇的目光。 她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轻声道:“怎么受伤了?” 霍堪许的气息随着视线落到阚婳的唇瓣时猛地一滞,脑海中蓦然浮现昨晚潮热失控的片段。 他的呼吸细听之下趋近紊乱,然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凝在了仍泛红肿的唇际。 喉结上下滚过一番,同时霍堪许的耳畔传来“砰”的一声枪击。 ——M246的子弹出膛声无比清晰。 穿刺耳膜,啄流心脏。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看弟弟的状态好像不太寻常,阚婳心底泛起不祥的预感。 他嘴角的伤口不会是她磕的吧?! “我昨晚喝多了有点记不太清……”阚婳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确切地来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是不是不小心伤到你了?” “不记得了?”霍堪许怔神过两秒。顿了又顿,满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不记得了??” 这个反应…! 阚婳心中警铃大作,她有些心虚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我、我昨晚闯祸了吗?” 认错小猫登场。 “闯祸。”霍堪许舌尖磨着这两个字,被气笑了,点头,“这个词用得好。” 阚婳忐忑地抿起下唇,看起来这个祸闯得还不轻。 “…我先跟你道歉。” “不用道歉,你哪儿需要道歉?”霍堪许拉下脖颈间的运动蓝牙,将手机扔到了一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什么可道歉的。” 阚婳眨了眨眼。 话虽如此,但弟弟的脸上好像写满了“给我道歉”四个大字。 口是心非的男人。 霍堪许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阚婳那双乌润清甜的荔枝眼——黑白分明的眼瞳看起来无辜极了。 顿了又顿,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起身撂下阚婳回了房。 看着弟弟关门的背影,阚婳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到—— 弟弟好像。 心态崩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阚婳痛定思痛,总不能是她咬了人吧? 不可能。她又不是狗。 寻找真相的阚婳铩羽而归。 她拿起刚才被她随手放在岛台上的手机,看见自己多了两条好友申请,点进去后发现是姑父姑母。 之前阚婳一换手机号就发邮件告诉姑父姑母了,没想到他们忙到现在才回复。 [婳婳,这几天怎么样,刚回国还适应吗,膝盖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都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阚婳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对了,阚栩最近没怎么去上课,需要我再跟他聊聊吗?] 没过多久,姑母就发了一条长语音过来,“是吗,班主任最近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他消停些回学校乖乖上课了呢。等空了我再去问问班主任看。唉,这孩子打小心思就不在读书上…婳婳真是麻烦你了,一回国就要帮忙照看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没事的姑母。]阚婳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替弟弟说点好话,[虽然弟弟不爱读书,但他为人善良正直,这也是很可贵的优点。] 虽然脾气也有点差吧……但总归瑕不掩瑜。 阚婳又和姑母聊了几句,楼上传来新的动静,她循声抬头望去,就发现弟弟冷着一张脸下楼了。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黑色卫衣,下面搭着一条同色的Nike运动裤,大约是少年骨架总是挺拔昂扬,那一身沉闷端肃的黑色在他身上却衬得人愈发丰神俊朗,唇红肤白。 阚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跳快了两拍。 “你要出门嘛?”阚婳主动开口,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弟弟没说话。 阚婳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需要我送你吗?” 她自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电动车驾驶员了。 眼看着阚婳抱着头盔就要跟出来,霍堪许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我去哪儿还需要和你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阚婳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霍堪许的爱答不理,好脾气地同他解释道:“只是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送你一程,那样我会放心些。” 她的目光坦然又温和,像是一盅加了冰糖的清润荔汤,叫人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脾气发泄到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错觉,好像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弟弟眼角眉梢凝着的冰碴子似乎融断了些。 “有必要问吗?”霍堪许折下了眼,转身走出门后,丢下一句,“反正你也不会记得。” 阚婳:“…诶?” 第20章 第20朵花 “你他吗点评谁呢。”…… 春晖路上88号, 一整栋楼都是廖常景的。 楼下酒吧,楼上网吧,再往上就是只有非富即贵的vip客户可以通行的黄金地带。 楼顶的包厢俯瞰俯瞰申城, 远眺昌江, 晴时水光潋滟、波撼隘口, 阴雨时分又见白玉跳珠、江面生雾,风景好得不能再好, 凡是见识过顶楼风景的人,没有愿意再下去的。 廖常景的大楼就叫做Orville, 寓意来自“黄金城”。建在这里, 要在这春晖路上掘金的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霍堪许是他的大股东之一, 同样也是他的大客户。 廖常景甫一进门, 就见霍堪许兴致缺缺地窝在包厢的角落里。他睇了身旁秘书一个眼神, 秘书立即会意。 包厢外忽然传来一阵强劲的音浪, 顶楼包厢用了十二层进口的隔音棉,几乎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只是廖常景靠得离窗近,从包厢内窗往下望去,底下三层舞池一览无遗。 只见舞池的四沿分别推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盛满瑰泽的巨塔——九层香槟塔在现场炫目流溢的灯光下宛如倾泻的银河。 Orville的香槟塔和其他普通夜店的香槟塔不一样。每一层使用的都是昂贵的卢克索香槟,塔顶甚至浇灌的是价比黄金更胜一筹的路易王妃水晶香槟。 九层香槟塔的造价高昂, 点单的价格更是自不必说。 “楼下的香槟塔全是小许总点的。”秘书回来了,“小许总说这儿太冷清了,要热闹些。” ——但就像是这样的,从一楼到三楼,包括包厢, 他开了整整三十六座。 天火大有卦。 很符合风水。 很赚钱。 廖常景按着心脏,手上的小叶紫檀珠拨快了两粒。今天一天的流水已经抵得上他过去一个月的了。 另一边的霍堪许只是淡淡窝地在角落里,不时瞥过桌上的手机。 “香槟塔开了吗?” “开了开了, 小许总真是出手阔绰。”周围的人本就围着霍堪许蠢蠢欲动,只是见他今天心情不佳,想上去结交又生怕惹得他厌烦,只能等一个契机。 现下他递了话,周围的人都纷纷接了上来,赞颂不绝于耳,“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个香槟塔同开的盛况了,太壮观了。” 饶是见惯繁华场面的几个二代都忍不住拿出手机录像,“一口气开了那么多瓶卢克索,整个申城恐怕也只有廖老板这儿能负担得起小许总的消费了吧哈哈哈哈哈……” 霍堪许没说话,他推了别人敬过来的酒,兀自走过人群,来到了包厢的内窗前。 灯光与酒色共舞一池,在这儿才能看出申城供养着纸醉金迷、繁华如许。 他打开手机。 通讯录的界面除了被他开作免打扰的挤了一群红点外,就只剩上面孤零零的一条,[你回家需要我来接你吗?] 这是上午十点十四分的信息。 霍堪许没回。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却没有再发任何新消息。 霍堪许拨着刘海往后按了按,眉宇间不经意蹙起薄恹的神色。 就这点毅力?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相机后发现自己相册里上一张照片是少女酒醉后酡红的侧颜。 瓷白的皮肤当中由内而外蒸腾出泛粉的醉意,浓黑的眼睫静静地栖落,她醉酒的模样很秀气,唇瓣却在沾染酒液后愈发嫣红丰润。 他的指尖下意识停留在她的面庞上,一直到相册自动选中了她自动在她身侧描出一圈光边,他才蓦然回神。 霍堪许切到微信,抬起手机,近乎随意地对着下面三十六座香槟塔拍了一张照片,选定,发送。 ——他的朋友圈更新了动态。 霍堪许等了一会儿,他的未读消息很快就累计起了一个庞大的数字,只是在里面并没有那个熟悉的,暖咖调的,小猫啃琴头像。 他偏过头,淡声询问,“这个点是不是要吃晚饭了?” “啊,嗳!”那人原本还在和对面的人互喷香槟,扭过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小许总,急忙擦擦袖子过来了,“小许总您开玩笑了吧,这个点吃晚饭太晚,吃夜宵又太早,都在外面逛着呢。” 霍堪许睨了眼手机上的时间,20:33。 “逛街?”想起之前逛盒马时一心扑在货架上的小天鹅,霍堪许点点头,“那是没时间看手机了。” “那也不一定。”那人见霍堪许神色薄隽冷峻,只以为他在做什么市场调研,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点很多上班族估计就在家里刷着手机休息。” 上班族? 霍堪许眯眼思索,他记得小天鹅是在思远道里打工的吧? “尤其是白天耗费了太多精力体力的,下了班只想刷手机休息,所以这段时间流量都好得很…要不以前电视台要有黄金八点档呢。” 霍堪许:“……”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小许总的神色越来越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忙收拾着手里的酒渍默默走远了。 霍堪许的手指在屏幕上刷了又刷,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待着什么后,他下意识退出了消息列表。 视线在蓝色垃圾桶的标识上犹豫片刻,就在这时候,霍堪许的朋友圈后面紧跟着刷出来了一条新的动态。来自一个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亲戚。 这似乎是一场露天的烧烤派对,一张盛满熟人的大合照,背景也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霍氏公馆后花园。 他的母亲穿着一身鲜红淡绿的Bohemian长裙,掀起巴拿马草帽的一沿,笑着斜睇向身侧的人。即便太阳光线灼烈得刺眼,也不妨碍霍倚书笑弯的双眼里流溢出对孩子满满的爱意。 费也在宋倚书的身边,和霍堪折一起,他们三个人就像是真正一家三口。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被邀请的派对。 除了他。 许斯迎也给他发了消息。 霍堪许粗略一扫,即便只有寥寥几个字他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无非是“学生那里爸爸不方便出面,由你代为联系。”又或者是,“联系一下你外公,这周末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联系学生是为了归拢民意,与外公走动是为了争取学术派的支持。 霍堪许面无表情地压下手机屏幕。 好像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了。既然如此,将他带到世界上的行为何尝不是一种施暴? 霍堪许忽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意。好像遗忘除了苦主本身,没人会记得从前的疤痕生了烂疮。 麦卡伦混了东海岸IPA,猛烈的酒精冲击之后只留下啤酒花的香苦。霍堪许微蹙起眉尖,瑰丽浓昳的眉宇间拢起一层淡淡的薄恹,他沉默着又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混酒。 不少人离开酒吧的时候看见不可一世的宁二世祖正神色匆忙地往里赶,臭着一张脸,倒是没人觉得奇怪。毕竟除了小许总外,这混世魔王招谁惹谁都不稀奇。 刚找到霍堪许,宁宇涛就闷了一口酒,憋着一肚子火坐下来。 “呸!” 霍堪许的注意力勉强从面前的手机上分了片刻给宁宇涛,“火气这么大,吃炸药了?” “那个冒充你和凌羽调情的骗子找到了。” 拨弄骰子的手指一顿,霍堪许撩起眼皮,“继续。” “周然。”宁宇涛火大得很。 原本就是这几年乘着房地产的东风才发展起来的暴发户,通过朋友的朋友才认识的。天天不可一世地觉得自己是莫欺少年穷的天之骄子不说,给他几分面子叫上他玩了几次,竟然就敢这么背刺小许总。 “那周然真不是东西,就是他调换了你的联系方式给凌羽,还玩AI语音合成那一套。”宁宇涛气得嘴都歪了,“不止这样,他还以你的名义网恋了好几个妞,也不知道有没有干出什么更加过火的事。” 周然将小号的头像、个签以及朋友圈等等资料照模照样地从霍堪许身上搬来,就连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发表时间相差也不过半分钟。 简直就像一双在阴暗处窥伺的眼,照猫画虎、东施效颦,令人觉得荒诞不经却又毛骨悚然。 宁宇涛是愧疚得气急,毕竟当初要不是他混天混地地叫上那么多所谓的“朋友”来酒局,以小许总的个性根本不会给周然那种小人可趁之机。 霍堪许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宁宇涛看出他今日心绪本就不佳。 “算了,先回家吧。”宁宇涛伸手拨开了霍堪许跟前的酒,“许董最近关键时刻,估计派了好几个人看你,等风头过去了再找那小子算账。” 霍堪许不置可否,将骰子倒掷在桌几上,起身离开了包厢。宁宇涛紧随其后。 包厢外舞池的音乐震耳欲聋,同心脏共振时令人心悸得发慌。 缀满琉璃的珠串又被人从拐角处撩开,簌啦啦—— 霍堪许同来人对上了目光。 单眼皮,小眼睛,半脸是痘,唇瓣肿厚透出并不健康的酱紫色。 霍堪许只对这张脸有过些微的印象,大约是从前在酒局上见过几面。他的记忆力极好,但并不会费心去记一些不重要的角色。 倒是一旁的宁宇涛先叫起来,“周然你还敢来?!!!!” “你他妈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 宁宇涛倒是知道周然家里和警局有些关系,可他万万没想到离东窗事发就差临门一脚,周然竟然还敢现身在小许总注资的酒吧。 周然一见霍堪许额上就冒出了冷汗。大约是偷用他的照片在网上获得的关注多了,乍一见了正主,周然心里那点偷窃的心虚与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便油然而生。 飘忽的目光蓦地对上霍堪许那双漆黑的眼瞳。 令周然始料未及的是,霍堪许的眼里没有任何类似于愤怒、恶心抑或是斥责的情绪,反而平静又漠然。 就好像狮子从来不会在意身上的跳蚤和苍蝇那样,霍堪许睨下漠不在意的神色彻底踩痛了周然敏感脆弱的神经与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我有什么不敢来的?他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弃子!”周然猛然握紧手上的酒杯,杯柄上的丝绸蝴蝶结被他囫囵捏拽,他手指向霍堪许,“我看过霍家的那张大合照了,上面根本就没有霍堪许!他早就被霍家除名了,要不了多久他那个私生子弟弟就会取代他成为霍氏财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说着,周然愤恨的目光剜向他,“有点眼力见的都去巴结霍堪折了,谁他妈还在意你!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 “周然草你大爷的脑子有病是不是!”宁宇涛粗着嗓子吼回去,手却拦在了霍堪许跟前。 这几天是霍堪许的父亲许斯迎争取民意的关键时刻,虽然宁宇涛也常看不惯他对小许总的一些做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几家的利益早就深度捆绑。 这时候霍堪许绝不能出事。 “我有病?宁宇涛你给人当狗当习惯了骨头都软完了是吧!”周旁人注视的目光于周然而言好像一针兴奋剂,他越说越起劲,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霍堪许不过是个将倒的神话,“他霍堪许也就是出身好了点才站在这里,刨除这些,我周然哪点不比他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私语声窃窃。只有霍堪许双手插兜,伫在原地,始终不发一言,湿黑的长睫上流溢过点点昏暗室灯聚拢的光彩。 “哦不过小许总也不在意凌羽那不要脸的女人吧?”周然舔了舔后槽牙,狞笑道:“反正你有了新的马子。” “我看见了,确实又白又漂亮,叫什么…阚婳是吧?腰细屁股翘,怎么样,她是比凌羽更会舔还是床上功夫更好?”说到这里,周然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龌龊至极,“是不是干起来更……” “爽”字还没出口,一股无法抵抗的野蛮力量带着周然的脸连同脑子猛地撞向墙面!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嗡嗡”地嗡鸣震荡着,接着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前跪下了。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挡在霍堪许跟前的宁宇涛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只有胳膊上那被强行突破的钝痛让他勉强回过神。 ——刚才霍堪许骤然收拢了手指,宽肩微拉。 一拳上前。 几乎将人砸进了墙里。 “小许总……” 霍堪许的面上霜气四溢,漆黑的瞳仁里宛如渊薮深不见底,弧光冷冽,泛银如刃。 他慢条斯理地垂下眼睛,整理自己手掌骨节处的血迹,“凌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你的人生,止步于此了。” 周然的脑瓜子都嗡嗡的,可脑子却意外地清醒。 这段时间他太沉溺于一呼百应的热闹假象,真以为自己拥趸者众,到这时候他真有了事,刚才那群簇拥他进酒吧的人现在安静得跟群死鱼一样。 他浑身颤抖起来,周然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两人力量上的悬殊,如果霍堪许不收手,他今天会不会真的折掉半条命在这里? 越来越多未知的恐惧涌上周然的心头,“错了…小许总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是喝酒上头!我是一时胡言,这张嘴该打!该打!”说着周然先一步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霍堪许的神色依旧浅淡而寡冷,平静得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奏,“你最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我马上就去和凌羽道歉,我会把所有照片和视频都删掉!我赔钱!我拘留!!”说着他情绪激动地朝霍堪许膝行两步,“我马上就去做,小许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霍堪许没说话,脚下却退过半步。 正当大家都以为霍堪许这是默许了周然的道歉准备要离开时——就连周然自己都松了一口气——霍堪许却忽然蹲下身,扣住他的后脑勺“砰”的一声往地上砸去。 周然如同没有生命力的藕节似的趴在地上,嘴里呕出血水和几颗牙。 “你在点评谁?” 霍堪许的嗓音平直到了犯诡的程度,冷意森森,像是冰冷的无机质,又像愤怒已经超过了阈值。 周然痛得瑟瑟发抖,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吭一声。 霍堪许无视过宁宇涛疯狂摇头阻止他闯祸的神色,提着周然的衣领将人从地上薅了起来,玉一般冷感分明的指节按过周然额角的血迹,他痛得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霍堪许却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地将洇出的血渍捻开在他的衣领上。 “提阚婳的名字。你他吗也配?” …… 酒吧里面人多眼杂,霍堪许和周然打起来…或者说霍堪许单方面碾压把周然打进医院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 有不少离开酒吧的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件事,只是一见霍堪许就噤了声。 他的手上、额头都裹着血迹和淤青,不明原因的市民惊叹于这张俊昳到足以忽视伤口的面庞,知情的人以毫不掩盖恶意与揣测的视线穿透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只有—— “阚栩?” 阚婳吸了吸冻红的鼻子,从酒吧门口的阴影当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等到看清了来人后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又受伤了?!” 20-30 第21章 第21朵花 “让我抱会儿吧,姐姐。”…… 霍堪许明显愣了一息, “你怎么在这里?” “担心你呀。”阚婳抱着胳膊走得更近了些。 原本她就担心弟弟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是和那群不学好的朋友鬼混,到了这个点还不回来,她就开始担心阚栩是不是又跟着出去打架受欺负了。 等到看清霍堪许脸上的伤口后, 阚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又被欺负了。” 她从小包里找出了一张创可贴, 手上撕着包装纸,头也不抬地道:“低头。” 霍堪许没懂她要做什么, 双手插兜果真只低了个头。 阚婳抬眼就发现弟弟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他的身高比她高过一大截, 这样的身高差无疑是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的, 她揪着创可贴站在他的跟前, 甚至显出几分局促。 可阚婳视线只在自己的手和弟弟的脸上逡巡过一圈, 有些无奈地深吸一口气, “弯腰——” 她的嗓音温软, 拖腔带调的,反而显出莫名的撒娇意味。 霍堪许手指微蜷,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来,刚想问她要做什么,就感觉到小天鹅将创可贴摁到了他脸上。 和和软软的, 像是小猫收起爪子挠人,叫人有些心猿意马。 霍堪许撩起眼皮就对上了小天鹅澄澄如月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嗯?”阚婳微微歪过头,只为专心贴好手上的创可贴,闻言抽空抬眼看了眼弟弟:“你不是发了朋友圈吗?” 傻孩子。 发朋友圈还不知道屏蔽点家长。 葱白的指尖微微用力按过男人的面庞。 霍堪许只要一低眼就能看到阚婳瓷白的手背上显出纤软隐约的青色筋脉, 雨后申城的夜色带着蝉蜕的凉,天边青白色的薄曙将亮未亮。 她指尖热气消散得很快,抚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枚泛凉的玉石。 但浇不灭一场荒寂的火。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我没拿身份证,保安怀疑我未成年。”说着阚婳吸了吸鼻子,鼻尖微微发红,愈加衬得她肤如白瓷,是个金贵得不行的瓷娃娃,她的乌睫站着薄露的湿意,有些泄气,“我的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其实阚婳只说了一半。 今天董卓华难得空下来,找她过去商量了一下有关“思远道”分红的事,阚婳忙了一天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空下来想和巫冬宜出来搓顿夜宵,结果刚坐下,阚婳就刷出来了弟弟的朋友圈。 正好巫冬宜也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万骁越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 阚婳明显看出了巫冬宜的心不在焉,趁着菜还没上齐,阚婳做主退了剩下的菜品,简单打包了一下就往医院赶。 巫冬宜面上不说什么,但就连手机都差点忘在了日料店里,记忆中巫冬宜总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阚婳很少见到她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一个留学生姐姐同阚婳说过,一个男人想要勾引一个女人,第一步是要向她展示魅力,但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要把自己变成一只淋湿的小狗。 阚婳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但今天在巫冬宜和万骁越的身上,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淋湿小狗”的含义。 原来喜欢就是会心疼的。 在确定了万骁越没什么大事后,阚婳起身和巫冬宜告别。 她到了酒吧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开了自动备份,那一点电量苟延残喘着终于是没捱过去,刚打开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门口的保安戴了墨镜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把就将阚婳拦下,要她一定得给出证件证明自己是成年人。 阚婳没法子,只好找人借了充电宝干站在门口等手机开机。不过好在她的运气总是很好,当初手机摔坏了还能顺利接到弟弟,今天在酒吧门口也没待多久就等到了阚栩。 霍堪许眄过跟前动作微微瑟缩的少女,“很冷吗?” 她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方领连衣裙,缎料哑光隐约泛出珠粉一般的色泽,衬得人嫩生生的,清纯又干净,就像是初春芙蕖上那一簇将开未开的嫩芽,掐出一截蒲柳似的纤腰。 也难怪会被认为是未成年。 虽然还在八月,但夜雨过后,整个申城似乎都漫上了秋意的前奏。 阚婳点点头,“稍微有点。” 她搓搓手,刚想开口催促弟弟回家,下一秒她就被兜头套上了一件黑色卫衣。 乌木沉香的味道辛冽醒神,又带着香柠檬琥珀淡淡的绿叶柑橘调。 温暖的体温通过衣料传递到阚婳身上,她扒开衣领露出一双乌润弧圆的眼,心底却因为卫衣上的余温感到点点的别扭。 就好像周遭都被他环住了一样,弥漫着他的气息和温度,裹挟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侵略性。 但她转念想到这是弟弟的衣服,小的时候小黑皮蛋和她抢衣服穿却总是被她打到趴下,输了就爱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脸上眼泪鼻涕混作一道横流毫无形象…… 嗯。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疙瘩又消散了。 霍堪许余光瞥见小天鹅一个人在卫衣里蛄蛹了许久也没探出手来,他不禁正眼望了过去。 猝然对上那双漆黑却写满野性回响的邃利眼瞳,阚婳心头一跳,掌心却微微潮湿了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原地。 霍堪许的卫衣里面只穿了一件无袖背心,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清晰,赏心悦目,不是夸张的成块肌肉,却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青筋之下藏匿偾发的力量。 阚婳刚刚心底下压去的那点异样又蓦地升腾起来,像是一川蒲絮,毛毛躁躁地扫过她的心底的每一处。 今天的弟弟话好少…阚婳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见阚婳的眼神一直留驻在自己身上,霍堪许稍稍弯过头,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她。 阚婳收回了目光,“我在想你会不会冷。” “穿着吧。” 见阚婳站在原地迟迟不动,霍堪许走上前来,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拉进了卫衣,随后又揪着肩线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酒吧门口的灯光昏暗,阚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一如既往恣漫的语腔,“毕竟姐姐开的不是汽车,夜风很冷。” 什么意思? 阚婳心中警铃大作。 开始嫌弃她不能开大汽车来接他了? 阚婳:“我觉得……” 她的长篇大论还没来得及开头,霍堪许却忽然开口,截去了她的话头,“穿好了?” “啊…嗯。” 阚婳话音还没落下,紧接着她就往前被人整个圈进了怀里。 霍堪许的骨架高大,阚婳在他面前小小的一只,被他抱进怀里时,从背后看几乎完全掩住了她的身形。 阚婳蓦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几乎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阚、阚栩……?” 霍堪许垂下头去,沉默地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躯。 他清醇的嗓音带着倦意厮磨在阚婳颈侧,近乎贴着她的耳际呢喃,“好累啊姐姐,让我抱会儿吧。” 阚婳一愣,原本要推拒的手也停在原地。 弟弟这是在…示弱? 她偏过头去,只能看到阚栩眉目落拓挺俊的侧颜。 蝶翼般浓黑垂长的睫毛流溢点点光珠,向来恣意昂扬的眼尾此刻敛过那些锋利冷锐的光,只剩下一个少年人偶尔疏倦的时刻。 阚婳察觉到今天阚栩的情绪好像不同以往,整个人似乎都包裹着一股子自厌且疏冷的气息,她想起刚才她在酒吧门口看见弟弟刚从酒吧里出来的那副样子,好凶,阚婳都差点不敢认他。 她不知道弟弟遭遇了什么,却也明白绝不能强求别人揭开自己的伤口,或许这时候弟弟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全身心接纳他的怀抱吧。 想到这里,阚婳艰难地扬起头来,小巧的下巴勉强搁在他的肩头,试着伸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背,表示某种安抚抑或是安慰的意味。 ——不要难过啦。 感受到少女的回应,霍堪许低头埋向她的脖颈,双手又不动声色地抱紧了些。 她没有排斥他,反而拥住了他。 这让霍堪许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落点,熨帖而舒适,从此遍野并非全是荒棘。 挥拳向周然的那一瞬间,霍堪许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有后悔。 他不是一个喜欢复盘否定自己的人,可是在看见阚婳的那一刻,霍堪许只是想,如果他没有打那一架,如果他没有耽误那点时间,如果他早出来一点,是不是她也就不会冻得这么厉害。 力道越收越紧,阚婳只得被迫踮起脚来贴向霍堪许,甚至觉得这有些严丝合缝。 然而想到弟弟一定是在里面受委屈了,阚婳也没有强行挣脱的想法,只是伸手抚平过弟弟脸上的创可贴的翘边,随后视线同弟弟漆黑的眼瞳相接,不带任何谴责地、笑吟吟开口:“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的眼瞳清澄明粹,此刻里面只能映出霍堪许那双郁挺斐然的眼。 另一边,酒吧的大厅里,廖常景正连拽带哄地把宁宇涛推出来,“小许总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兄弟里只有你能劝住他,快让他消消气吧。” 廖常景可不想自己的产业没死于对家商战,先因为小许总撤资而毁于一旦了。 宁宇涛自己个儿也害怕,刚刚小许总揍人的时候他可是全程目击者,“我劝个锤子,我过去给他当沙包泄气吗?” 廖常景想了一下,“也行。” 只要不拿他的黄金城开刀就行。 宁宇涛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廖常景我杀了你……” 两个人你推我搡到一半,到了门口却发现刚刚还满身煞气的小许总现在正平静地站在原地。 他俩一对视,“许董来了?” “…他来了小许总能更暴躁你信不信?”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才发现霍堪许跟前还站着个白裙子的小姑娘。 “嫂子?” “嫂子多难听。”宁宇涛手指摇了摇,高情商发言:“要叫姐姐,懂吗?” 廖常景脑补了一下打招呼的场景,“可是那丫头看起来比我小了至少十岁。” “叫阚小姐吧。”宁宇涛讲究了一把,“显得咱们尊重。” “什么意思,两人还没在一起……”廖常景观察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氛围,得出结论:“小许总还在追她?” “嘶……”宁宇涛摸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是在追人,可小许总和她明明都同居了;可要是说在一起了,小许总也没正儿八经地官宣过。 上一个信口胡诌传谣的人已经被小许总一拳嵌上墙了,宁宇涛汲取前者的经验,决定在这件事上持保留态度。 然而宁宇涛的沉默落在廖常景眼里成了默认,他大惊失色,“啊,难道…小许总是暗恋??!!” 第22章 第22朵花 “喜欢看女孩子哭,变态…… 回到家后阚婳趿着拖鞋一路快步跑向沙发, 接着像是没骨头似的趴了下去。 “好累。”她随手抽了个抱枕垫在身下,摁着脖子扭了扭。 霍堪许注意到玄关处的鞋子整齐了些,“今天家政来过了?” “嗯?”阚婳窝在沙发上舒服得不想动弹, “什么家政?” 霍堪许收声, 原本疏懒的姿态变得沉默。 如果不是家政, 那就只有那个人的秘书了。 霍堪许进了门之后直奔书房。 果不其然,书桌上面躺着一封信。 烫金的纯黑信封表面没有任何字, 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阪阳私立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回校邀请函。 再往下,霍堪许指尖一滞。 他缓缓从邀请函的下面捻出了一张照片。 是今晚在Orville门口偷拍的照片, 视线昏晦, 在他怀里的阚婳只露了半张脸, 但有心之人不难找出她的身份。 这是许斯迎的警告。 高位的野心家道德譬如流浪猫, 霍堪许从很早之前就明白, 在他这位热衷权势的父亲身上毫无人情味可言。 他在黑暗当中沉默伫立片刻, 转身将信封捏折扔进了垃圾桶。 阚婳刚打开手机就刷到有人吐槽附近的商超里面很多农副产品都被下架了。 她点进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被下架的农副产品货源都大多来自一家叫做“周记”的公司,周记做农副产品起家,这几年也算大大小小搭上了不少政策的东风,但最成功的一步无疑入驻万雅商厦。 但这次申城乃至全国最大的连锁商厦连夜下架了周记的产品…不由得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将要爆雷, 阚婳已经能够想象到明天开盘后股市大跳水的盛况了。 巫冬宜也关注到了这件事。 她现在在家里的公司实习,一些生意场上的消息多多少少也能听一耳朵。 巫冬宜:[周记最近发展挺好的,和万雅也基本没什么摩擦,不太可能是触政爆雷。] 巫冬宜:[不过…听说。我只是听说奥。] 阚婳:[什么?] 巫冬宜:[万雅背后是霍氏财团,现在都传霍夫人还有个非常宠爱的私生子, 甚至力排众议要他进入霍氏高层…这次是周记撞枪口,正好碰上霍氏财团董事会全体为霍家大公子站台呢,周记的下架很有可能是杀鸡给猴看。] 一说“嫡嫡道道”的阚婳就头疼,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她揉了揉脑袋,[这个霍大公子还挺可怜的。] 巫冬宜:[确实。据说霍大和亲妈已经决裂很久了,公共场合很少露面。都是一个妈生的,结果私生子不仅登堂入室,还妄想取而代之。] 阚婳倒不关注这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她记得“思远道”和周记也没什么合作,和巫冬宜聊完后,她仔细研究了一下网友整理的周记下架美食,发现里面并没有她爱吃的产品后放心地退出了帖子。 折腾了一晚上,阚婳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从沙发上探出头来,笑眯眯道:“阚栩,你想不想吃热干面呀?” 商逝水是汉城人,小的时候经常和阚婳说他们汉城有什么美食,其中提及最多的就是热干面。只可惜以前阚婳经常学业赛事两头跑,稍微长大点后就没怎么正儿八经坐下来和爷爷吃过几顿饭了。 阚婳的本意是如果她外卖点了一整份的热干面吃不完,或许弟弟可以帮她解决掉一些。 听到她的呼唤,霍堪许从书房里的半明半昧处慢慢踱了出来。 他的眉目深重,五官俊挺得极具攻击性,光影落在他脸上时总显出几分难以琢磨的桀骜,“饿了?” 阚婳已经习惯弟弟这幅时不时挂脸的模样了,她继续温温和和地开口:“唉,真好奇热干面是什么味道的。” 纯真无辜的语气。 昭然若揭的用意。 阚婳的身上还套着霍堪许的黑色卫衣,松松垮垮地穿着,斜倚在沙发上的时候却也不难看出她肩颈和腰间勾勒出的漂亮曲线。 那种奇怪的、渴望的,甚至叫嚣着的感觉又来了。 霍堪许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清醒。当时拥抱的感觉实在太好太好,这让他甚至产生一些迷恋,可回过神来的他却本能地否定会有如此让他上瘾的东西。 他当时喝了许多酒,Orville外的不确定因素又实在太多…… 想到这里,霍堪许悄然正色,“阚婳。” 阚婳并不习惯弟弟这样叫她全名,但还是应了,“怎么了?” “过来。”霍堪许站直了身子,眉骨盛下半明半暗的影,轻慢抬眼,语气一如既往的疏懒恣漫,“让我抱一下。” 那种感觉会再度袭来吗? 霍堪许漆黑邃利的眸子写满探究,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热切的渴望。 “…嗯?” 阚婳满腔疑惑。 弟弟今天的表现实在太不同寻常。 她以为在酒吧外朝她索取安慰的拥抱是弟弟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却没想到这脆弱延续到了现在。 看起来弟弟伤得实在不轻。 也许是阚婳面上的疑惑实在太明显,让霍堪许产生了一丝类似于诱哄无知少女的负罪感,他的喉结上下划过,清了清嗓子,“…抱一下,就给你做热干面。” 草。 怎么听起来更像了? “真的吗?”阚婳立即看向他,乌润的眼瞳里亮晶晶的,“阚栩居然还会做热干面,真厉害!” 她的夸奖和钦慕实在毫不扭捏,这倒让霍堪许有些不自在。 他往后拨了刘海往下按,“啧,你就说抱不抱吧。” 阚婳细细品读了一下他的言下之意。 弟弟想要被拥抱。 甚至不惜进自己并不拿手的厨房。 阚婳忽然想起,从前姑母也曾愧疚过在阚栩小的时候没能好好地陪伴过他,让儿时的阚栩每每辗转在各个托儿园抑或是合作伙伴家中。 那些战战兢兢、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会有谁比阚婳更能理解。 所以她比谁都清楚,作为家人就是应该被无条件地偏袒和爱着的。 “阚栩。”阚婳忽然开口。 霍堪许扬眉望过来,还没回过神,她却忽地垫脚凑了上来,清甜弧圆的眼瞳骤然映出他的眼睛,语腔温软明媚,笑着说:“其实你不给我做热干面,我也愿意抱你。” 忽然被温软的身躯抱了个满怀,霍堪许下意识地要闪避,可脚下的步伐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只盛下阚婳明丽的笑影。 其实你不给我做热干面…我也愿意抱你…… 霍堪许的脑海几乎停驻在这句话当中。 其实不给她做热干面…她仍然会拥抱他……? 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话…… 霍堪许下意识低眼,却在刹那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撇开目光。 现在他觉得电视剧里那些被暗恋的主角毫无察觉是非常虚假的。 身处在火堆旁边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她真的。 很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霍堪许仿佛踩在大团大团绵柔的云朵上,思绪也一点点迟钝地翩飞,就连拌好了面也是在阚婳的提醒下才出锅。 “先说好。”霍堪许的嗓音莫名紧绷,目光却迟迟不敢接上阚婳的,“不好吃也得给我吃完。” “知道啦。”阚婳毫无所觉地搓搓手,双手捧起面碗就跑到了餐桌旁。 刚吃一口,热干面鲜美咸香的味道就蒸腾了出来。 太香了太香了。 阚婳一连吃了好几口,腮帮子鼓鼓地抬起脑袋来,问弟弟:“你怎么不吃?” 霍堪许邃黑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过一圈,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看你吃就饱了。” 太贴心了。 阚婳心里为弟弟默默加分。 弟弟做的热干面味道偏甜口,虽然不能说和爷爷做的一模一样,但总是相似的。 阚婳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以前生病的时候没胃口,爷爷就会换着花样做中餐给自己吃。 热干面总是他百做不厌的一道。 那个时候真好。 霍堪许原本倚在一旁,颇为满意地看着小天鹅大口大口地吃面,可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不对了。 怎么小天鹅在往面里掉小珍珠啊? 霍堪许微微骇然:“我做饭没那么难吃吧?” 阚婳急忙用手背擦过眼泪,吸了吸鼻子,噙出一抹笑抬眼,“没有,你做的很好吃,特别香。” 出于礼貌,她试着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想起了爷爷。” 点到即止。 被泪水濯过的眼瞳清澈漂亮,眼周却微微泛起粉色。 霍堪许没应声。 只是看着她哭泣的模样,霍堪许的心脏越跳越快。 什么情况? 霍堪许不由得在心里唾弃自己,喜欢看女孩子哭,变态吧你。 第23章 第23朵花 “她会同意随时随地让自己…… 看着小天鹅吃得那么香, 霍堪许是真觉得她没吃过好的。 如果给她做饭,她会同意随时随地让自己抱一下吗? 这个想法在霍堪许的脑海里只停留了半秒钟就被他甩出去了。 他觉得能产生这鬼使神差想法的自己是有些魔怔了。 “我明天早上要出去一趟。” 阚婳鼓着腮帮子嚼嚼嚼,抬脸习惯性望他一眼, “好。” “……”霍堪许把衣服背到身后, 转过身看她, “不问我出去干什么?” 阚婳又低头嘬了一口面,口齿不清道:“你出去干什么?” 反正看样子不会是去学校。 阚婳深谙孩子的教育之道要张弛有度, 她并不打算掌控弟弟的人生。 她接着捧起碗,舔舔唇角乖巧问道, “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霍堪许皮笑肉不笑, “吃吧, 锅里都是你的。” 第二天一早, 宁宇涛早早就等在了楼下。见电梯一开, 他立时从车里钻出来开了车门。 霍堪许坐上车后, 见宁宇涛还在往里面望,冷嘲了句:“怎么了,你女朋友也住这儿?” “诶当然不是,我是在等阚…阚……”回过头的宁宇涛顶着霍堪许不冷不热的目光,讪讪改口, “不是,那给咱姐买衣服…咱姐自己不去啊?” “她不去。”霍堪许往下拉了安全带,“走吧。” “为啥不带咱姐去啊?”路上宁宇涛想破了脑袋,“你有别的姐姐了?” 这下霍堪许瞥过来的眼神真带着刀子了,“宁宇涛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招嫌呢?” 回想起初见时阚婳那一副怯怯的样子, 霍堪许想,要不是人长得白净,她那一身衣服和麻袋有什么区别? 看她昨晚掉的那些眼泪, 似乎和爷爷的关系很好。霍堪许猜测她爷爷是已经不在了,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上次她好像说自己是和姑父姑母住在一起的吧? 她寄人篱下,勤工俭学也不容易。 啧。 出来干活好歹要让人吃饱穿暖吧。 一进门,经理就领着霍堪许往顶楼去。 “小霍总这回是打算看点什么?” 万雅商厦背靠霍氏财团,工作人员见了霍堪许,无一不是尊称小霍总。 “女装。”霍堪许毫不拖泥带水,“把你们这儿最大的购物袋拿来。” “哦不。”霍堪许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对着经理嘱咐,“给我拿几个大容量的包…适合学生背的。” 小天鹅还在上学吗? 还是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霍堪许说着,视线忽然落到了一旁的专柜店,伸手一指,“就那几个吧。” 经理有些卡壳,“那、那一个吗…还是那一排?” 霍堪许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他不清楚以小天鹅的审美会喜欢那几款,“都拿着吧。” “还有更好看的吗?” “店里目前只有这些款式,不过小霍总想要的话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配货。” “那算了。” 等什么时候可以亲自带她来挑一挑。 这样想着,霍堪许又转去了服饰分区。 她好像喜欢穿裙子? 好像记忆中阚婳总是穿裙子,还偏爱白色、奶蓝这种淡颜色。 宁宇涛看着霍堪许这跟地摊进货似的架势,“小许总真不是我说,这些衣服咱姐一年都穿不完吧?” 霍堪许闻言停下了脚步,眼底若有所思。 正当宁宇涛以为霍堪许这是要结账了时,他忽然扭头往另一侧走去,“羽绒服还没买。” “……”宁宇涛觉得他心里霍堪许乖张不羁的形象已经一去不返了,“你干脆给她把内衣内裤都买好呗。” 霍堪许思考了三秒,“不好吧?” 宁宇涛:“……” 你说呢! ** 阚婳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很安静,柔和的阳光从江面上平铺而来,往下是波光粼粼,往上是晴空万里,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今天就是在弟弟家暂住的最后一天了,阚婳打算在弟弟阴阳怪气赶人前款款包袱主动离开。 在弟弟家住了三天,除了把他从酒吧里揪了回来之外,阚婳也没能让他回到学校去读书。 不过阚婳的心态向来很好,弟弟愿意留她在出租屋里住上三天,昨晚还对她吐露了内心的脆弱,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她坚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弟弟迟早会对她这个姐姐敞开心扉的。 临走前阚婳把客房连同客厅都整理了一遍,力争将它还原成自己没来过时的样子。 真是位优秀的房客啊。阚婳对自己的自我评价良好。 姑父姑母那边的生意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在这几天预备回国,崇山叠墅进贼的事情秘书也已经基本处理完成,阚婳正好趁这个机会先回家打扫打扫。 骑上她专属的小毛驴,阚婳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一辆邦联B120幽灵忽然停在了她的身边。 在阚婳的余光当中摩托车车身泛银,全身散发出强烈的美系机车风格。 她没在意,只是默默驾驶着自己的小毛驴往路边边靠了些,祈祷待会儿大家伙开起来的时候别把她的小电驴刮飞。 直到那大家伙又往她的方向靠了一步。 阚婳皱起小脸望了过去。 一张噙着张扬笑意的脸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人打着唇钉,一头鲜艳的橙发在日光的照耀下极其耀眼。 阚婳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 见阚婳迟迟没有收回目光,橙毛忍俊不禁地开口,“怎么,看傻了?” “董…董怀泽?” 阚婳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不是别的原因,而是眼前的人确实太潮了,潮得她都有些不敢认。 董怀泽摘下了墨镜,故作不爽,“嘶…才认出我来?” 和张扬的发色不同的是,董怀泽的眉目柔和敦厚,并不显出像弟弟那样的攻击性。 “你也回国了?”阚婳眨眨眼睛,缓缓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呀,是回国玩还是就在这里定居了呀?” “今天刚到,先玩几天再说。” “哈?”阚婳伸手摸了摸这拉风的摩托车,又看向董怀泽,“那你去见过董姨了吗?” “还没,今天晚上回去,你和我一起呗。正好我妈也想你了。” 阚婳对董怀泽口里的那句“我妈也想你了”存疑,毕竟她和董卓华前两天才见过。 不过这不妨碍她晚上去蹭饭,她扬起一抹明丽的笑,“好呀。” 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了。 “话说你这是从哪儿来?”董怀泽指着阚婳小电驴上的大包小包,“郊游还是搬家呢?” “刚从弟弟家出来。”阚婳攥着手里的包裹把它放得更正些,“这些都是我的衣服啦。” “听我妈说你现在和姑父姑母住一块儿?” “对呀,他们说一家人住一起好照料。”一提到姑父姑母,阚婳面上的笑就灵动起来,“前几天家里进贼,我就先搬出来和弟弟一起住了几天,现在处理完了正准备回家。” 话赶话地说到了这里,阚婳后知后觉地开口,“你要去我家里坐坐吗?” “正有此意。”董怀泽这话接得很快,似乎生怕阚婳后悔。 他的心情很好,“顺便帮我的妹妹检查一下家里还有没有小偷。” 阚婳原本以为这就是董怀泽来蹭空调的说辞,没想到他真正儿八经检查起了门窗和插销。 “国内可能好一点,但是这种闹中取静的别墅要是不请家政也不安摄像头,还是很容易被盗的。”董怀泽伸手抹过后院的窗台,上面积着显而易见的一层灰,“这里的绿化做的好,生物腐蚀也快。” 阚婳跟在董怀泽身后点头称是,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阚婳划开聊天页面,发现是弟弟给她发了消息。 [你出去了?] 阚婳发了个点头的小兔表情包过去。 [我回家啦~]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了好一会儿,阚婳才看到他发过来一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觉得你在忙…] 阚婳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劝弟弟回家的机会,[不过你现在想来也可以来呀] 又在邀请他了。 屏幕另一头的霍堪许见了这条消息,眉宇间戾气稍纵。 一侧的宁宇涛出声,“怎么样啊哥,联系上咱姐没有,不能是失踪了吧?” “她回家了。” “哦…啊?”宁宇涛歪头,“你俩不是同居了吗?姐生气了?你不是对她挺好的吗?” 宁宇涛活了这二十年就没见小许总亲自给哪个姑娘买过衣服。 霍堪许的视线仍旧停留在聊天界面上,抽空怼他一句,“有空下载个反诈app吧,真怕你老了被卖保健品。” 宁宇涛:“……” 该说不说,小许总这嘴是挺毒的,跟抹了砒霜似的。 另一边的阚婳见弟弟迟迟不回,她也理解弟弟的心结,毕竟上次他和父母是不欢而散,于是阚婳跑到门口拍了一张花园的照片,并附上文字:[花园里的小木槿都开花了,特别漂亮,到了晚上还有很好闻的桂花香喔。] 花开。 速归! 霍堪许点开了这张照片。 正如阚婳所说,花园里的各色植物都生得很好,能看出来主人一定有精心的照料过,他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簇和上次阚婳送他的绣球花品相相似的花。 照片的取景并不严谨,门牌号也在上面冒了半截,他的手指一拉—— 崇山叠墅68号。 霍堪许眯了眯眼,他怎么记得…那地方也是富人区呢? 第24章 第24朵花 “一秒就找到了光线最漂亮…… 到了晚上, 阚婳在“思远道”和董家母子一起吃了顿便饭。 董卓华特地拿出了她珍藏的听花酒,给董怀泽倒了七分满,“来儿子, 这几年洋酒喝多了, 看看还喝不喝得惯我们自己的白酒。” “等等等等, 我回来再喝。”董怀泽接下放到了一边,在董卓华近乎诘问的目光中无奈托出, “阚婳今天坐我的车来的,等会儿还要送她回去。” 另一侧的阚婳闻言急忙摆手, “不用不用,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董怀泽看她吃了一半的牛筋急忙咽下去都要回自己, 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姑父姑母是你的家人,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放心吧,晚上我会开汽车送你回去的。” 董卓华也劝她,“是啊婳婳,你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反正这小子成天闲在家里也没事干。” “好啊, 回家第一天就开始嫌我了是吧。”董怀泽扭过头来找阚婳,笑着打闹她,“阚婳你嫌不嫌我,你不会嫌哥哥的吧?” 董卓华故作恼怒地拍董怀泽的肩膀,“逗婳婳干嘛!” 阚婳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洋溢着欢乐气息的饭桌上,和董怀泽白天重逢时那一点经久未见的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得出来董卓华今天确实很开心。 她平时也开心,但今天格外开心, 一直在不停地讲话讲话。 阚婳托着腮笑语盈盈,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一位母亲絮絮叨叨地传递自己对孩子久别重逢的思念与喜爱。 真好。她揉了揉眼睛,原来别人幸福的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很温暖。 到后半场的时候,阚婳也喝得有些上脸了。 董卓华把阚婳的果酒换成了热牛奶,并嘱咐她,“年轻人要注意胃,不能总是这么喝。” 阚婳想说自己大部分时候都非常节制,转眼就想起自己上次和巫冬宜去酒吧喝得大醉一场。 好像还是弟弟把她带回家的。 嘶…他是怎么把她带回家的来着? 打车? 那她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该把车钱给他报销一下? 正当阚婳借着酒意开始出神时,董怀泽将剔过骨头的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尝尝,和大理裂腹鱼口味很像。” 在他们小的时候,阚婳很少吃鱼虾蟹等水里游的动物,但大理裂腹鱼肉质鲜美,是为数不多的几道阚婳愿意尝试的水菜之一。现在大理裂腹鱼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禁止捕捞,他们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请来曾经的大理名厨操刀复刻口味。 董卓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等到阚婳去上厕所的时候,她直接把董怀泽叫到了隔间。 “孩子你别怪妈说话直,你和妈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人家婳婳?” 董怀泽跟见鬼一样,“妈你这话也太直了。” “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妈没有不同意的。”董卓华今天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可说这话时格外认真,“但就一件事,婳婳是好姑娘,你要只是看中她的长相,只想玩玩儿,那你就不许找她,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把你赶出我们董家!” 董怀泽有些无奈,“妈,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小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宝贝婳婳。”顿了顿,他又扬起一抹阳光的笑,眼睛亮亮的,炯炯有神,像是什么名品赛级犬,“再说吧,商爷爷刚走,我这时候去追她成什么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董卓华在敲打董怀泽。 等到阚婳整理完自己出来时,董怀泽也已经准备好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勾唇一笑,“走吧,带你见识一下哥的车技。” 阚婳坐在副驾驶室,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微弱柔和的屏幕光映出她精致的面容,和眉宇间淡淡的困惑。 董怀泽多看了两眼,“在干什么呢?” “朋友圈怎么才能只发文字啊?” 她明明看见过小巫发纯文字朋友圈的来着。 “长按这个照相机的图标就行。”趁着红灯,董怀泽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你这比我早回国十天半个月的,适应得也很一般嘛。” 阚婳不回他,只收了手机悄悄做了个鬼脸。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醉意令阚婳有些困倦,她以手支颐靠在车窗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她扫过眼前的副驾驶室,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些片段,记忆中似乎她还坐过某辆车的副驾驶,望着窗外熟悉的路灯一盏一盏错过,明灭不定的灯光落在男人郁挺分明的侧脸。 那好像是一张很符合她胃口的帅脸。 想到这里,阚婳慢吞吞地揉了揉脑袋,已经喝出幻觉了吗? 等到了崇山叠墅,阚婳刚想下车,董怀泽却忽然打开了手机问她,“你这朋友圈发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什么意思啊?” 阚婳浑身一麻。 被人当着面念出自己的朋友圈内容…确实有点羞耻。 “你在国内比我多读了六年书,也很一般嘛。”她半两拨千斤地回避过了这个问题。 还是这幅牙尖嘴利的小脾气。 董怀泽挠了挠后脑勺,无声地笑了,“行,我一般。” 回到家后,董怀泽又替阚婳检查了一遍门窗才走。“记得一定要随手关门关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明白了吗?” “知道啦。” “还有你的衣服。”董怀泽笑她,“都是几年前学校万圣节表演时候的裙子了,现在还穿。” “很合身啊。”阚婳搓了搓裙摆,知道董怀泽没有恶意,就是嘴欠要惹她,“说明我没有长胖。” “改天送你几身新裙子。”董怀泽说着发动了汽车,状似嫌弃地上下打量,“好歹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小女孩,整天穿得这么素。” 阚婳难得攥起了拳头据理力争,“这就是我的审美!” 董怀泽评价她:“是是是,十八岁的年纪,八十岁的审美。” 阚婳懒得和他讲道理。 “好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记得别靠左行驶。” 热心的阚师傅倾情传授自己的车祸教训,却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行车不规范。 等到董怀泽走后,别墅又重新落入了黝黑的阒静。 好像之前的热闹只是一场梦,只有身后客厅覆出来的灯光拉长她茕茕独行的影子。 阚婳又在庭前的小池塘里看到了倒映的一枚月牙,缭绕的云雾折映出彩玉琳琅似的光晕。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从前他们也曾这样共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聊天南聊海北,聊很多小阚婳听不懂的话题。现在阚婳能听懂了,但是桌上席间那个小阚婳最想听懂的爷爷却已经不在了。 阚婳在原地默立了一会儿。 万籁俱寂,远方却似乎传来隐约的风笛声。 一直到她迈起步子准备回房,手机却忽然传来了信息的震动声。 [心情不好?] 阚婳低眼,发现是弟弟发来的消息。 她还是习惯性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淡淡回应:[没有啊。] [是没有心情不好,还是不想告诉我] 明明是一串文字,可阚婳却莫名能脑补出弟弟的语气。 她捧起手机,葱白纤嫩的指尖在手机上停顿半晌,眼里变换过几息的犹豫。 阚婳很不想承认,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里,她居然很想很想把阚栩叫出来,想见他,想和他一起喝酒,想和他说……原来亲人的离去是浅淡的钝痛,波及一生。 她吸了吸鼻子,片刻后回了他一句,[今天脸上的药换了吗?] [忘了。] 对面满不在意的态度惹得阚婳有些恼意,但她还没等她开腔,弟弟的新消息就进来了,[但好得差不多了。] [要看看吗?] 阚婳刚想拒绝,对面的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阚婳没有立即拒接,而是下意识走了两步,对着镜头找了个光线相对充足的地方。 她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泛粉,每次只要她一有泪意,眼眶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接听起视频电话后,屏幕对面是一片漆黑,几乎分辨不出人影。 阚婳皱了皱眉头,“你在哪儿?” “你们女孩子真有镜头感。”一声落拓不羁的轻笑从她头顶落下,“一秒就找到了光线最漂亮的角度。” 阚婳循着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发现在院墙边有人正撑着上半身看戏,姿态疏懒,见她望过来,他干脆单手撑墙,一眨眼就翻跃过了这堵秀气的雕花小墙。 阚婳浑身一僵,窘迫和尴尬从头麻到了尾椎骨,“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几分轻慢的压迫感袭来。 闻言他嘴角蓦地一勾,“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走正门……”阚婳面皮薄,这时候瓷白的小脸又开始透出桃花似的绯红。 她自己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要刻意找个角度再接起电话。 “怕打扰你们。”霍堪许双手插兜,下巴颌上的那块伤口让他看起来像是什么热血少年漫里战损的主角,五官线条锋利而沉稳,语气却不是这样,“万一哥哥以为我是哪里来的野男人…那可就麻烦了。” 野、男、人。 他阴阳怪气得像是个反派。 “你不是野男人……”阚婳的脑袋有些卡壳,“别这么说。” “难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像是偷情吗?”霍堪许低眼望着她,漆黑狭长的眼尾裹挟着耐人寻味的谐谑,“你送走他,然后来私会我。” 阚婳被他说得脸红心跳,她下意识想走,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弟弟已经把她拦到了绝路上。 后面是衔着弯月的景观池,周围的路不管怎么走都要贴过弟弟身侧才行。 越过景观池,身后就是平时姑父姑母活动的客厅,而她却和弟弟在这里对峙不清。 霍堪许逼得很紧,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几乎要将阚婳吞没。 阚婳只觉得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她咬了咬唇,“阚栩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声线轻软,像烂漫春雨,点燃一山桃花欲放。 第25章 第25朵花 “你生个气我看看。”…… “你要生气?”霍堪许弯下腰来, 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带着衅意,“来, 你生个我看看。” 阚婳:“……” 她当然有自己的脾气,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最合群的那一个。 可是就在刚才, 阚婳原本打定了主意是要给弟弟一点颜色看看的,但…… 弟弟靠得实在太近了, 弯下腰来,阚婳很轻易地就能同那双郁挺斐然的眼眸对视上。 这双眼睛长得非常锐利, 像是夤夜伏行的猛兽, 阚婳不知为何看得心头惴惴。 弟弟的眼里依旧带着恣漫的笑, 就这样散淡地睨望她。 阚婳率先偏开了头, 轻声咬词, “懒得和你计较。” “计较一下。”霍堪许还要逗她, 凑上前去追她的眼,“生个气我看看。” “你别耍无赖。” 阚婳有些羞恼,果然弟弟大了就是不好管教。 她原想趁弟弟不注意伺机从他的包围下逃出,没想到脚下的景观石涂着青翠欲滴的青苔,阚婳脚下一滑直接往后倒去。 “啊!” 霍堪许眼疾手快地上前想将人捞过来, 但阚婳的裙子面料实在是太滑,他只来得及抓住她肩侧的扎带,紧接着一整条扎带像是礼盒的丝带一般被他扯了开来。 不知暗骂了声什么,霍堪许追着长臂不顾一切揽了过去,掌心倒是箍住了那截腰, 但刹车不及,重力带着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景观池。 “噗通”一声,两个人齐齐栽进冰凉的池水当中。 阚婳还晕乎乎的, 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块柔韧的物事上,背靠着温暖的胸膛。 两个人的腰腹以下都浸入了泛着凉意的池水当中,好在景观池定期有人打扫,当初姑父姑母也没挑什么嶙峋的怪石入池。 霍堪许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尾甩开一点点碎成雾的水珠。 坐在霍堪许跟前的阚婳感觉到了那点动静,扭过头来看见湿漉漉的霍堪许后忍不住笑了,“阚栩你好像落水的小狗,好狼狈喔。” 这是小天鹅的挖苦。 霍堪许长眉一挑,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是为了救谁落的水? 他磨了磨后槽牙,直接伸手,接着阚婳像是个糯粉团子似的被他揪起了脸,口齿不清道:“×&%¥#@……。” 他憋着笑意问她,“什么?” 阚婳当然知道弟弟这是故意的,她也不打算受这窝囊气,直接借着坐在他腿上的便利控制住了他的下半身,接着扭过身去张牙舞爪地要捏霍堪许的脸。 霍堪许不断地往后靠,眼睛半眯着,像是看小猫戏水,周遭都是两人混战溅起来的水花。 忙碌了半天的阚师傅不仅没捏到脸,还搅起了一池浑水,将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洇透了个遍,紧贴在肌肤上吸收着体温。 “好了好了。”霍堪许嘴角噙着从容不迫的笑,慢声道:“先休战。” 阚婳轻喘微微,也确实意识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可霍堪许却在这时候忽然变换了手势,改捏为掐,掐着她的下颌把她的嘴变成了“3”的形状。 “…????”阚婳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这么坏,不仅骗人还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 “哈哈哈哈。”霍堪许直接笑了出来,“姐姐,以后别当我姐姐了,当妹妹吧。” 少年的声音清醇朗畅,开怀大笑间夜风簇动,似乎要带着笑意横走十万八千里。 阚婳还是第一次听到弟弟笑得那么开心。 ——却是因为欺负她…! 羞愤交加的阚婳不顾一切地扭过身去,按着弟弟的肩膀就往下坐。 她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霍堪许的眸光却在扫过阚婳身前时顿住了。 “喂你……” 霍堪许一时不防,话都还没说完,腰际一软就被阚婳整个人按进了水里。 “唔……” 阚婳见弟弟真呛了水,这才改按为提,揪着湿透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她自己则是得意洋洋地骑在霍堪许的身上,“怎么样,还欺不欺负我了?” “告诉你我生气很可怕的,这都是你自找的。”少女的娇嗔胜过一切浓墨重彩的语言。 霍堪许双手撑在身后缓缓地坐起身,头发簇里都往下滚着水,他抹了把脸,又伸手将勾在眼前碍事的刘海往后拨去。 水珠滚过霍堪许俊挺深重的眉弓,又顺着他利落的面部线条滚下,极具攻击性的俊昳五官就这样暴露在空气当中。 这下真成了湿漉漉的落水小狗。 阚婳看着看着却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看什么?”霍堪许颔首抬眼望她,眼底散漫,却带着无法被忽视的侵略性。 “你管我。” 小天鹅脾气发作起来就很难哄。 尤其是她现在骑在霍堪许的身上,说这话时更是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骄矜。 霍堪许勾起唇角轻笑了声,在这种锋锐五官完全近距离暴露的情况下,他的笑简直带上了几分斯文败类的赤裸。 “那就请这位不想被管的阚婳女士,穿好衣服从我腰上起来。” 阚婳:“……?” 她顺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往下看,这才发现自己的长裙绑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了一边。 半耷半垂着,露出左肩一大块雪白细腻的肌肤连同带着蕾丝蝴蝶结的,极少女的奶黄色边沿。 锁骨下方那颗朱红色的小痣尤其显眼,鲜艳欲燃,连同着此刻的阚婳一起烧了起来。 “你闭眼啊!”阚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冲天灵盖,连向来温软平和的声线都在颤抖,“不许看了不许看了!!” 她急忙从水里捞出了另一边的绳结,裙子入水的布料浸饱了水分,一直在无力地下耷,她只能咬牙挤了挤,然后趁着弟弟闭眼飞速地重新捋到肩上。 阚婳一边匆匆忙忙地系上左肩的绳结,另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弟弟身上起来。 只是小腿和大腿长时间地折成同一角度浸泡在冷水里,又僵又麻,阚婳起身起了一半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又是“噗通”一声。 霍堪许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眼前就又被湿润微凉的柔软掌心捂住了。 “不许睁眼。”阚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隐约的哭腔,真是又急又恼。 “我没睁眼。”霍堪许真是被折磨得没脾气了,声音带着些微的忍耐,“姐姐你这是要得不到就毁掉吗?” 阚婳咬着唇,脸上满是绯红,欲哭无泪,“你先别睁眼嘛。” 撒什么娇。 “好好好我不睁眼。”霍堪许说着,摊开双手,自己捂了上去。 还不等阚婳松口气,霍堪许恣漫不羁的声线裹挟着显而易闻的戏谑传来,“反正已经看过了。” 啊啊啊啊! 阚婳真的崩溃了。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撑着霍堪许的腰腹就借力起身,匆匆忙忙地爬上景观池的边沿,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捂着胸前跑了回去。 霍堪许在池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阚婳已经离开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身下也有不同寻常的反应,他竭力忽视掉那股异常,又在池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月光浴,冷水澡。 不失为一次特别的体验。 阚婳匆匆地跑回到自己的卧室以后,对着房门背后的全身镜照了又照。 比起裙子掉了半截,更崩溃的是她这一身裙子的布料沾水就透,刚刚就那样裹在她的身上…… 好崩溃。 阚婳原地蹲下身,要哭不哭地捂住了脸。 她都在弟弟面前进行了什么出格表演啊!! 湿透了的衣料贴在身上有些冷,阚婳打了个冷颤,只好先撩起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沐浴过后她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亚麻流苏睡裙,心情仍旧有些沮丧。 见弟弟的房间里没有灯光,阚婳心里有些疑惑,不禁多走了两步到阳台边,甫一推开门,沉静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 阚婳拢了拢身上的小披肩,扶着栏杆往下望去的时候,发现霍堪许正站在院子里。 阚婳有些震惊,“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有些人尖叫完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霍堪许的语气有些无奈,微微歪过头,望着阚婳控诉,“我又无处可去,只好在这儿等着了。” “你怎么是无处可去呢。”阚婳半干的藻亮长发披在肩头,抱着手臂微微往下俯身,“这儿不就是你家吗?” 霍堪许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这是你家,不是我家。” 他没想到小天鹅居然对把他拐回家这件事信念这么坚定。 “……”阚婳欲言又止。 她忽然想起弟弟身上还是湿的,赶紧从楼上的旋转扶梯跑了下来,“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别到时候冻感冒了。” 见他仍旧伫在原地不动,阚婳就从背后推他,“哎呀愣着干什么,等会儿你病了还得我照顾你。” 霍堪许却忽然偏过了头,“你会照顾我?” “你这不是废话嘛。” 弟弟病了,家里又没其他人,她这个做姐姐的能不照顾他吗? 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恩将仇报的坏人。 …虽然刚刚发生的事令阚婳很想许下愿望,让弟弟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霍堪许:“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不能。”阚婳把弟弟的浴巾连同以前的睡袍一起塞到霍堪许手里,“洗完再出来和我说话。” “……”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请进了卫生间,阚婳耳边终于清净了会儿。 这次弟弟折腾到半夜,衣服还全都湿了,总该留在这儿过夜了吧? 阚婳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姑母发来了新的消息。 [婳婳我们这边飞机已经落地了,现在就等你姑父去公司交接好工作就能回家了] [可能要后半夜才能到家,如果回得晚的话不用等我们] 阚婳读完消息后有些小兴奋,终于可以团圆了! 这样想着,阚婳扫了眼周围弟弟房间的陈设,暗下决心。 ——今天她势必要把阚栩留下来! 霍堪许洗澡的速度很快。 这个卫生间里男士的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一眼望过去就能猜到之前应该是有男人在这里常住。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霍堪许有些不爽。 他将手边的浴巾最后折了折,擦掉脖颈间的水珠后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间房是独立卫浴,朝向为南,风水和阳光都是极好的,即便到了更深露重的时候也没有阴湿气息。 只是…这个屋子里多了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有事吗?” “等你呀。”阚婳乖巧笑笑。 不知想到了什么,霍堪许的声音裹着些戏谑,“不害羞了?” 阚婳:“……” 果然,一提到这个小天鹅的脸又开始变红了。 瓷白的皮肤下透着清浅柔软的粉色。 一逗就有反应。 有点可爱。 霍堪许乐此不疲地挑逗着小天鹅的底线,“不是刚刚还跑得这么快?” “好了你不许说了。”阚婳咬了咬腮帮子,看起来有些负气,恶狠狠道:“敢把这事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不说出去。” 霍堪许将手上的毛巾扔进脏衣篓里,湿润的碎发垂落几绺落在眼前,他的眼底却是比黑发更加望不见底的颜色,“万一他们都觉得你可爱来逗你怎么办?” “可爱?”阚婳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觉得这是可爱?” “不然呢。”霍堪许今天晚上似乎比平时更加活跃,望着小天鹅羞愤难自禁的模样,他心底那股奇异的欲望愈盛,笑她,“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阚婳冷笑一声,“阚栩我告诉你,你完了。” 霍堪许有片刻的迟疑。 这么生气也不连名带姓地叫他…? 果然。 她还是不舍得说他。 然而下一秒,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被黑暗淹没。 阚婳和霍堪许都是一愣。 “姐姐就这么报复我?” 黑暗当中,霍堪许的声音竟奇异般因为笑意而听起来有些宠溺。 阚婳也愣了,“不是我……”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别墅的供电问题。 “你别慌。”这时候阚婳自觉要承担起一个作为姐姐的责任,在床上摸起手机,“我去看看电闸是不是跳掉了。” “我不慌。”霍堪许的嗓音混着笑,语调暧昧,“毕竟我都在姐姐家里了,姐姐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26章 第26朵花 “这样逗逗耳垂就又红了起…… 弟弟这话在阚婳听来只觉得非常阴阳怪气。 他不会还在记仇吧? “我是不会把你送到阪阳私立的。”阚婳说这话是想让弟弟放心。 现在是晚上, 何况阚栩已经起了戒备心,她哪有能耐把他打晕了送过去? 霍堪许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 “我都在你家了, 你竟然还惦记着这事儿?” 什么你家我家的。 阚婳不懂弟弟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 但姑父姑母马上就要回家了, 她只想让家里和和美美的,并不想和弟弟在这个问题上闹得不愉快。 阚婳低头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切开话题:“家里有临时的电源,我去开一下就行了。” 她竭力在弟弟面前表现出一副自己非常靠谱的模样。 霍堪许不置可否, 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 “嗯。” 阚婳回过头, 刚走两步就察觉到什么沙沙的触感缠绕到了她的胳膊上, 像是某种蛛网生物不断往上攀附, 她瞬间头皮发麻, 闭过眼用力地甩手,“阚、阚栩你快帮我看看手臂上的这是什么东西!” 霍堪许抬眼时眸光锐利,只是半息后就流转成了淡淡的无奈,“窗帘咬你了?” …窗帘? 阚婳睁开眼睛,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变异生物, 只有走廊当中半掩着的窗帘被夜风偶尔吹起…倒是她自己疑神疑鬼了。 霍堪许眄着阚婳呆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望窗帘,又看看自己,抿着小嘴有苦难言。 老实巴交。 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他看穿了阚婳的恐惧,干脆放下了手机, 耐心逗她,“这样,叫声哥哥, 就陪你去。” 倒、倒反天罡。 阚婳攥起小拳头,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弟弟懒洋洋的声音欠儿吧唧地传来,“诶,后面有人和你打招呼。” “呜。”阚婳呜咽一声,掌心瞬间渗出了冷汗,整个人僵了似的伫在原地。 见阚婳实在害怕得紧,霍堪许都有些不忍心逗她了,“我还以为姐姐神通广大,什么都不怕呢。” 占了他那么久的便宜心里也没个数。 “人无完人。”阚婳心有余悸,随口敷衍了句。 见霍堪许走近,她非常自觉地捏着霍堪许的衣袖藏到了身后,磕磕绊绊地怂恿,“走吧,我们一起去。” 霍堪许偏过头轻笑了声,哂她,“出息。” 两人相携走过长长的檐廊,阚婳的上半身几乎紧紧挨着霍堪许,紧张道:“刚刚过去的什么东西?” “竹影。” “可它为什么会动?” “因为有风。” 阚婳将信将疑,“好吧。” 檐廊很静,静到两人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阚婳的脑袋堪堪只齐霍堪许的肩侧,从他的角度望下去,少女一双明眸当中顾盼出疑神疑鬼的怯怯,娇润的唇瓣无意识抿起,沐浴过后带着清新玉兰香气的长发藻亮绒软,不时蹭过霍堪许的手臂,勾得他喉口发痒。 “咳。” 霍堪许收回目光,扫过窗外静影沉璧的美景,倏而问道,“你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还要接下这份工作?” “工作?”阚婳懵懵地抬头,恰好碰上弟弟自上而下睨来的眸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是说思远道还是……” “替我父母…看着我。” 犹豫半息,霍堪许终究还是把“监视”两个字咽了下去。 阚婳愣了一下,“你是说我这些天一直在替你父母工作…为了钱?”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 毕竟在霍堪许看来,出卖劳力,获得报酬,钱来的干干净净,实在是一桩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他们没给我钱。”阚婳的眼瞳黑白分明,即便在昏暗的环境里霍堪许也能看到她湿亮的眼底,“我也并不缺钱。” 弟弟怎么能觉得她是为了钱才来关心他…或者说是看管他的呢? 阚婳心底有些伤心,但她还是收拾好了情绪开口,“我也只是关心你,这些感情——”说着,阚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用金钱衡量。” 她的眼底实在太过坦然,那双乌润的眼瞳里似乎还有颤抖着想要申清委屈的倔强和不甘。 像是一株独立幽涧的白玉铃兰,有风拂过便读出淡淡怦然。 霍堪许的眸光之间难得有了几分犹豫。 这件事似乎有点超出他的认知。 毕竟工作报酬,天经地义,可要献出感情却绝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亲人也无法做到百分百的坦诚。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一直到阚婳停下脚步。 这是入门玄关处的另一侧,有一扇非常隐蔽的小门,之前阚婳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地方,今天白天大扫除时她才发现家里的这个地方被做成了一个假的壁橱,里面实则是一扇隐形门。 别墅的电闸就修在这儿。 阚婳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摁着门。 隐形门修建许久,已经不太灵活,她费了些劲儿才把门掰开。 一开门,里面就传来一股并不好闻陈年气味,好在并不潮湿,阚婳挥了挥手,肩膀却蓦然被人从后面扣住,拉了出来,“小心点。” 阚婳心里还有点气,并没有应声,只是跟着弟弟拉她的力道后退了几步。 “我来吧。” “不用。”阚婳不假思索地拒绝。 霍堪许闻言神色一正,歪下头去看她,果然小天鹅的腮帮子已经气得鼓鼓。 “那手机给我,我帮你照明。” “我自己来。”话还没说完,阚婳的手机就摔了下来。 她的手并不够大,一旦手上的东西多了,手机就会摇摇欲坠。 霍堪许先她一步捡起手机,“你就放心进去吧,我给你照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 阚婳也不为难自己,借着高处的光,她用力地将隐形门推了进去。 “你小心点。” 阚婳的声音闷闷的,等到进去后她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来,“手机给我。” 霍堪许眉梢轻挑,“不用我给你扶门了?” “不用。” 霍堪许慢慢松开了手。 小天鹅气性还挺大的。 只是他并不明白,刚刚一句如常的询问又怎么惹到她了。 “滴——”的一声,整个别墅重回灯火通明的模样。 还没等霍堪许松口气,接着小天鹅迟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阚栩,我好像被关住了。” 阚婳又用力捶了捶门,纹丝不动。 她有些泄气又有些慌张,“真出不去了。” 霍堪许不信邪,嘱咐阚婳,“离门远点。” 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接着左手摁住右胳膊借力,“砰”的一声,霍堪许整个人都撞了进来。 废弃的杂物间内本就狭小,甚至可以说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个壁炉大小的置物地,为了好看才生生做出了一扇隐形门。 从门口到墙壁也就八十公分的距离,阚婳生怕读书不行的弟弟再把脑子给撞坏了,急忙去扶他。 阚婳的手臂垫在霍堪许的肩膀和墙壁之间,起到了些许的缓冲作用。 “没事吧?” 霍堪许捡起地上的手机,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阚婳的手臂。 她的胳膊实在是细,霍堪许握着她伶仃的手腕,心里几乎瀑涌起无法克制的奇怪欲望。 “真没事。”阚婳已经从刚刚的钝痛缓过神来了,她收了手对着霍堪许道:“我们先出去吧。” 两个人在这腿都迈不开的窄小空间里属实有些局促,甚至这里面还收容了各式各样装修时的杂物,阚婳很勉强才和弟弟隔开了些距离。 只是阚婳话音未落,“咔哒”一声。 整个空间再度陷入狭小的黑暗当中。 “诶?!”阚婳努力地把手送到门边,用力推了推,有些不可置信,“门又锁了。” 霍堪许的表现倒是平淡些,他背靠上墙面,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打量四周,淡声道:“这里只有这一扇门能出去。” 真是又一个噩耗。 “没关系。”阚婳积极地振作起来,立即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巫冬宜的联系方式,“我喊小巫来给我们开门。” “小巫?” 阚婳点点头,“我的好朋友,她现在应该还没睡。” 她的好朋友? 这下连朋友都要见了。 霍堪许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脖子。 进度也…太快了吧。 只是让阚婳没想到的是,巫冬宜不仅是个夜猫子,还是个超外向的夜猫子,这时候正在舞池里蹦得连手机振动都没感觉。 看着小天鹅面露难色,霍堪许也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看起来姐姐的好朋友好像不是很在意姐姐啊。” “没有。”阚婳有些挂不住脸,默默找补道:“她只是正好在玩而已。” 小天鹅真的很可爱。 这样逗逗耳垂就又红了起来。 霍堪许心下愉悦,多了几分耐心,“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 “找我的好朋友,看他有没有空。” 他着意念重了“好朋友”三个字。 小天鹅的手机还停留在微信界面,霍堪许随眼一扫,发现自己的头像居然列在前几,还是置顶。 虽然她的置顶有整整一页。 但他的头像在上面格外明显。 霍堪许舔了舔唇,手下微微动作,给宁宇涛打了个电话。 这个逼仄的房间里环境实在不算太好,空气中浮动着细尘,墙壁也是粗糙的水泥。 电箱旁边还堆满不知名的铲铁等工具。 真是糟糕的际遇。 阚婳的手臂传来微微酥麻的痒意,她垂过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接近透明的黄色蜘蛛,蛛脚纤细得如同银针,却轻轻地站在阚婳的手臂上。 “啊啊啊!”阚婳魂都吓飞了,她揪起霍堪许的衣服,整个人往他的方向躲去,“阚栩有蜘蛛,有蜘蛛在我手上啊啊啊啊!” 霍堪许反应迅速,重新握住阚婳的手腕,沉声道:“放轻松。” 接着另一只手微屈,将蜘蛛弹了出去,“好了好了,蜘蛛走了。” “走了?”阚婳心里有过一瞬间的遗憾,为什么是走了不是死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阚婳回过身又往里挤了挤,方寸地块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小了。 阚婳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轻洒落下来,抚过她的长睫连同鼻尖。 太近了太近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空间狭小而缺氧,她觉得自己的体温似乎有些升高。 阚婳低下头去想要避免和弟弟的对视,手机的亮光却轻轻洋溢在他们足尖的这点地方。 她看清了那双半隐在黑暗当中的手。 指节修长匀挺,薄白的肌肤覆盖着骨骼连同凸起的青色筋脉。 脑海中蓦然断断续续地闪过些许的片段。 好像也是在一个昏暗的雨夜,阚婳迷迷糊糊间望见这样一双蕴满力量的手,先是扣着她的手腕将她锢住,接着骨节分明的手轻划过她的掌心,强势地扣入她的指缝…直至十指交握,掌心严丝合缝地贴紧。 然后呢? 她好像被人强硬地扣着下巴掰过了脸…… 阚婳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着弟弟的手在想些什么。 她猛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门上。 霍堪许眉宇间一惊,“你怎么了?” 出于某种做贼心虚的心理,阚婳匆匆忙忙地背过了身。 胯骨擦过霍堪许的腿间,又是一声闷哼。 “姐姐你再这么搞突然袭击的话……”话还没说完,霍堪许恣漫淡然的表情也有些皲裂。 他低眼往下,阚婳正努力地往边上靠过去,试图和他隔出一段距离,只是这小破屋子空间拢共就那么点大,阚婳越是想往外靠,绷紧的臀腿侧就愈发频繁地摩擦过他的腰腹。 霍堪许倒吸一口气,往后靠在墙上。 仰头。 闭目。 这种情况。 是个人都会有反应。 没过多久,还在挣扎的阚婳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左肩,霍堪许的手极大,指节修长,甚至是以包裹姿态控制住了阚婳的动作。 阚婳一脸懵地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转回身子,就听见身后的人带着并不寻常的克制和喑哑开口,“别动了。” 阚婳不明所以,“为什么?” 她的睡裙柔软贴身,霍堪许只要目光一落就能看到那截被布料半遮半掩着的、难盈一握的纤腰,那个晚上的旖旎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朝他倾泻而来。 空气中甚至还浮动着她沐浴过后的花调香味。 在这狭小的暗室里不显得清新,反而馥郁香秾得令人口干舌燥。 霍堪许心猿意马,随口敷衍了句,“太挤了。” “喔。”阚婳叽里咕噜地应了声,听起来有些小窝囊。 还没等霍堪许的心放下去,小天鹅又嘀嘀咕咕地开口了,“可是你的皮带硌得我有些难受。” 霍堪许:“……” 草。 他今天根本就没束皮带。 第27章 第27朵花 “告诉那个野男人,不用替…… 宁宇涛按照霍堪许给的地址从酒吧赶过来的时候, 被保安拦在了半山腰,他只好重新打着这个手机号过去,“老大, 保安不让我进。” 霍堪许看向阚婳, 阚婳要霍堪许开视频。 最后两个人艰难地借着光, 在保安面前刷脸让宁宇涛进来了。 还开着视频的宁宇涛非常震惊,环顾四周这闹中取静的园林造景, “崇山叠墅诶…老大这是你新买的房子吗?”顿了顿,他的神色变得更加难以置信, “还是给咱姐买的呀?” “别说废话。”霍堪许淡淡地翻了个白眼, “三分钟到不了你就有事了。” 跟着霍堪许的指示, 宁宇涛最后在壁炉后面的那扇隐形门找到了两人。 “你们这……”宁宇涛迟疑了一下, 回过头去找霍堪许, 轻声询问:“是小众癖好玩脱了吗?” 这地方会更刺激吗? 霍堪许都懒得给他正眼:“嘴上没个把门的就把嘴巴锯了。” 虽然阚婳并不喜欢弟弟和宁宇涛这类整天出入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但这一次宁宇涛二话不说就来帮了弟弟,阚婳对他的印象也有所好转。 她从橱柜里拿出了姑父的龙井茶饼解茶,转过身一双乌润的眼瞳如春风翦水,“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宁宇涛笑笑,刚想坐下就听见霍堪许不冷不热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等会儿还有事。” “……”宁宇涛坐到一半生生重新站了起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弱声反驳,“我等会儿哪还有事啊?” “是吗?”霍堪许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咬词:“你真的,没事吗?” 宁宇涛:“……” 他应该, 有事吗? 阚婳发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她捧着手上的茶饼,好脾气地看向宁宇涛:“事情要紧吗, 喝杯茶的时间不耽搁吧?” 宁宇涛僵到一半的脸重新又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对对……” 还是咱姐善解人意。 “很急。”霍堪许漆黑的眼眸自下而上扫过他,语气陈笃:“是急事。” 阚婳抬眼去看宁宇涛,“宁宇涛?” “……”宁宇涛的屁股在沙发上三起三落硬是没坐上,目光隔空同霍堪许交锋片刻。 末了,他忍辱负重地开口:“行,我有事。” 喝吧活爹。 给你小气的。 望着宁宇涛离开的沉重背影,即便迟钝如阚婳也终于察觉到了,“你把他气走了。” “嗯。” 霍堪许不以为意,“他喝不惯这么贵的茶。” “你不能这么对自己的朋友……”阚婳刚想教育弟弟不可以不尊重自己的朋友,话还没完,就听见霍堪许如常接续起了自己的话,“他只喜欢喝酒。” 阚婳:“……” 好吧。 霍堪许看着阚婳已经熟练地热起了茶具。 “你还会泡茶?” 阚婳点点头,“会一点,以前爷爷喜欢喝茶。” “那怎么没留你那个好朋友进来喝杯茶?” 霍堪许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阚婳抬起头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弟弟口里说的“好朋友”是董怀泽。 “他喝过了。”阚婳耿直地开口。 “嗯。”霍堪许不咸不淡地应声,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敛,“我不喝了。” 阚婳不由得疑惑:“你怎么了?” “我不像他。”霍堪许半是开玩笑地开口:“我可不舍得让姐姐这么累。” …这是你的台词吗阚栩。 “我请人家喝茶是应该的。”阚婳耐心地和他解释,“家里进了小偷,是他帮我们检查加固的门窗,否则今晚谁敢睡在这儿?” “要找小偷,问问那个不就好了。”说着,霍堪许偏过半刻的目光,邃利的眼瞳带着点光,望向阚婳身后。 马头墙上攀满了蓊郁葱绿爬山虎,还有一些流水似的从黛瓦檐角轻轻泄下,只是很少人能注意到在黢黑的爬山虎丛间有个正在运行的摄像头。 那是阚婳之前网购装上去的监控,虽然姑父姑母和她的手机里都能够通过这几个监控看到实时的动态,但阚婳缺少经验,找的角度并不是很好,警察侦办过后也放弃了这个角度的监控。 她没想到弟弟能注意到那么细节的地方,便问:“你要看监控录像吗?” 霍堪许从喉咙里哼出一声慢笑,淡淡落声,“行啊。” 阚婳将霍堪许带到了书房,姑父和姑母偶尔会联机打打端游,所以家里的电脑配置都非常高。 将监控自动保存的录像移到文件夹里后,阚婳又给霍堪许找了个凳子,“你坐在这儿吧。” 两人挨得近,起先看得都挺认真。 只是阚婳今天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又喝了酒,落水的惊吓过去后,现在闲下来那点困意和酒意就一点点爬上了她的眼皮。 她蜷在电脑椅上,披肩盖着膝盖,一点一点的又开始小鸡啄米,最后脑袋直接栽了下来。 好在霍堪许反应快,余光瞥见在她倒下去之前把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动了动,却没醒。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毫无防备地继续睡了过去。 霍堪许低眼,掌心半掐半托着她柔软纤细的脖颈,像是温驯无害的食草动物献出它最脆弱的部分,霍堪许的大拇指腹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皮肤下随着心跳脉动的节奏。 睡这么死。 真行。 得亏今天遇到的是他。 霍堪许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房间后,又出来重新打开了电脑。 修长的手指映着屏幕盈润的微光,他一手骨节微屈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接触屏上不断地划动。 ** 阚婳迷迷糊糊睡醒过来的时候,屋外隐约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交谈声。 他们刻意放低了声音,呢喃着用熟悉的申城话交谈。 像是童年以倒带的方式重新在她耳边播放,阚婳坐起身,心跳快了两拍。 她下床趿着脚上的拖鞋小跑了两步,却又在靠近房门时有了片刻犹豫。 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受不断在她胸膛之间膨胀发酵。 阚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房门的把手。 房外的交谈声骤然一停。 记忆当中总是要她抬头才能看见的姑父姑母,现在阚婳也能同他们平视了,这让她有一种时空被扭曲的错觉。她惦念了那么久,等到姑父姑母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阚婳反而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害怕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姑母。”她听见自己的尾音像是踩不着底似的抖了一下。 “婳婳。”看到女孩出门,阚清婉眼里霎时有了泪光,她上前两步把人抱进了怀里,“好孩子,你受苦了。” “都长这么高了。”樊逸城也上前摸了摸阚婳的脑袋,眼里都是欣慰,“以前在照片里看都没什么感觉,现在才觉得我们婳婳真是长成了大姑娘。” 被姑母抱在怀里的时候,阚婳终于觉得一切变得温暖而有实感,她弯起一双清黑的荔枝眼,笑吟吟地叫人:“姑母,姑父。” 就像是含着一块糖,心里也甜津津的,幸福得快化了。 “婳婳你是不知道你姑母。”樊逸城有些无奈地摇头,“航班晚点,你姑母说什么都要改签,我陪她倒了三班飞机才到申城,等回了家又说怕打扰你睡觉,非要在外面等。” 阚清婉闻言马上捂住阚婳的耳朵,瞪了樊逸城一眼,“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呢?” 接着她二话不说先捏了捏阚婳的胳膊,“瘦了。”又弯下腰要去看阚婳膝盖,“之前你说膝盖受伤……” 阚婳急忙扶起阚清婉,“早就好了,连结的痂都掉了。” “我就说,孩子自己在家能照顾好自己。”樊逸城闲闲开口,“你现在相信了吧?” “那是因为她随我。”阚清婉很不服气,“婳婳从小就懂事又机灵,倒是你那时候总带她出去鬼混。” “又赖我了?”樊逸城不甘示弱,“婳婳小的时候有多喜欢黏着我……” 阚婳被姑父姑母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可是他们的话题却无一不是围绕着她的。 她好像在冬夜里被簇拥在壁炉边,成了圣诞树上最被期待的那个礼物。 “对了婳婳,我们顺路给你买了点礼物。”阚清婉说着,给了樊逸城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搬出了个巨大的礼盒,却嘱咐她:“等你回房再拆。” 当初阚清婉受邀看秀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这条缀着红钻的长礼裙,肩颈与膝下的薄纱元素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似有若无的青涩与成熟。 如同一枚神赐的红宝石。 阚清婉当时就觉得要是她的婳婳能穿上,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樊逸城顺手把他的礼物也一起递给了阚婳。 里面是一条梵克雅宝的高定项链,链身镶满璀璨的钻石却柔软如丝绒缎带,工艺极尽精巧,像是一圈剔透的霜花静静凝结。 樊逸城并不太懂女生的审美,但他瞧着那霜花清澈干净,和阚婳的气质相仿,于是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们的婳婳该拥有一条。 昂贵的礼物并不能代表什么,他们更不想阚婳有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再奢昂的高定,在人身上的意义也不过是一件饰品,他们的婳婳值得一切最好的。 “好。”阚婳应过声。 啊对了。”她乐盈盈地问两人,“阚栩呢,你们见过阚栩了吗?” 一听到这名字,樊逸城脸上的笑瞬间耷了下去,“那小子还敢回来?” “他回来过了?”阚清婉有些茫然,“我们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 阚婳乌润的眼瞳中神采稍顿,“这样吗……” 她的心底有些遗憾,原以为今天会是团圆的一天,没想到弟弟仍旧离开了。 是还在和姑父姑母置气吗? “阚栩的礼物呢?”阚婳重整旗鼓,“我知道他的住处,可以把礼物给他一起带过去。” 看到父母出差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弟弟或许就会消气了吧。 一家人嘛,还是要和和美美的才最重要。 闻言,阚清婉和樊逸城都安静了一下,他们视线相觑,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尴尬。 “你……” 阚清婉先声夺人,“我都给婳婳买了,阚栩那份可不得你买?” 樊逸城没懂她这逻辑,“那我也给婳婳买了呀。” 两人针尖对麦芒,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霎时开吵,“樊逸城那是你儿子你不管?”“那不也是你儿子吗?” “别…别……”阚婳有些头大。 这么多年姑父姑母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的情况怎么…一点没变。 阚婳劝架无果,只好抱着自己的礼物先悄悄地溜回了房间。 早上七点,晨光熹微,整个房里好似被蒙上一层绿调的欧根纱,朦胧寂静。 阚婳将礼物放到书桌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床尾旁放着一个大箱子。 她抽开上面的夹层,发现这是一整箱的衣物,包含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面甚至还有长款短款各不相同的羽绒服。 阚婳还以为这又是买手店的嬢嬢给她寄过来的,翻到侧面才发现里头还附着一张纸条。 纸上的字劲挺骨秀,风姿绰约,笔锋锐利一如那人平日行事间展现给人的印象,是淡薄且分明的恣意桀骜。 [告诉那个野男人,不用替你买衣服了] 阚婳:“……” 她真觉得会不会弟弟才是刚从国外回来的留子。 他根本就不懂野男人是什么意思吧! 阚婳刚打开手机准备质问弟弟这一箱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反倒先发来了消息。 是一条转发的推文。 来自阪阳私立的公众号,阚婳点进去发现这是今年高三动员大会的官宣推文。 阪阳私立虽然性属民办,但毕竟背靠霍氏财团不愁经费,除却国际班外的生源连同师资设备都是国内顶尖,每年需要忧愁的事可能就是如何在C9联盟之间端水。 除了教育外,他们更多承担起了舆论上的职责。 是以阪阳私立的动员大会不仅是学校内部的,更是面向社会的。 届时他们不仅会邀请优秀毕业生代表、优秀校友等回校演讲,甚至还会请来社会上的新闻媒体、年度企业代表莅临观礼。 霍堪许问她:[来吗?] 阚婳:[…我吗?] [嗯。我会上台。] 阚婳:“……” 她仔细地思忖了一下,这上面的“优秀学生代表”“优秀毕业生代表”“优秀校友”“优秀企业家”……到底哪个字和她那天天逃课打架流窜酒吧网吧的弟弟有关。 那一瞬间阚婳脑袋里把所有可能都过了一遍,甚至想过阚栩是不是闯了什么弥天大祸,需要给学校捐几栋楼才能解决。 阚婳措了一下词,[领奖吗?] [演讲。] 好吧。 只要弟弟愿意回学校,就算要她上去陪弟弟一起出洋相她也认了。 [来。] 第28章 第28朵花 “就这么追人?” 江面的尽头是遥远的天际线, 远处飘过雪白的帆影。 明烈的光线被落地窗渡过一层微微泛蓝的晕,落入室内也变得温和明朗。 宁宇涛扔开游戏手柄,百无聊赖, “杭司颖生病了, 你不去看看?” “她生病了我去有什么用。”霍堪许面上神色浅淡, 视线却一直落在茶桌的手机上,心不在焉道:“我又不是医生。” “那人家不是因为生日派对上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气病的吗?” 霍堪许不甚在意,带着几分气死人的理所当然, “我不是和她说了生日快乐吗?” “人家想要的是这个吗……” 茶桌上的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 宁宇涛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堪许忽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 有些人起身捞手机的动作丝滑一气呵成。 …新闻推送。 霍堪许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宁宇涛一看他的身旁积压起乌云就识相地住了嘴。 要不是许董身边的秘书亲自联系了他, 要他好好劝劝小许总别跟杭家闹那么难看, 他宁宇涛才不干这么危险的事。 过了三分钟, 霍堪许又拿起手机,确认自己的消息提示开了震动。 不小心退出了界面。 不小心进到了微信。 不小心点开了那个卡棕色系的小猫啃琴头像。 23:11 小天鹅:[我刚到家] 23:11 25:[嗯。] 23:15 25:[出去玩了吗?] 23:30 25:[睡着了吗?] 2:32 25:[你送我的花枯了。] 配图是上次见面阚婳送他的那一束绣球花。 霍堪许撩起眼皮看了眼,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还没醒吗? 看着小许总心神不宁的模样,宁宇涛摇头唏嘘,“小许总, 你陷进去了。” 他这模样宁宇涛太熟悉了,从前他陷入蜜月期的时候也是这样,巴不得一刻都不和对方分开,视频电话都恨不得一天挂到晚。 小许总就这么一刻不停地看着手机,一有消息就凑过去, 比洄游的三文鱼还好抓。 霍堪许盯着手机,顿了两秒才抬起眼睛,“你很闲吗?” 宁宇涛起身松了松筋骨, 顺带朝周遭望了一圈,“还有你那餐桌上的花,再不扔就要烂了。” 霍堪许听了作势要踹他,“再多说一句就滚。” “啧。”宁宇涛难得逮到机会哂他,“你在干嘛?” 霍堪许的唇线抿成一条,神色郁挺冷锐。 片刻后,他放下了手机。 “买干花机。” “……?” 另一边的阚婳一大早就被阚清婉叫起来晨跑了。 自从阚清婉回来后,阚婳就没闲过,频繁出入于美容院和各大商场,阚清婉偶尔还会带她去打高尔夫和冲浪,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有时候一天玩下来,阚婳连微信消息都来不及回就直接睡过去了,她合理怀疑前几年公司上升期给阚清婉憋坏了,现在自己回国正好充当她的玩乐搭子。 阚婳冲完澡出来,正擦拭着自己的长发,低头看到弟弟给自己发了新消息。 她有太多话想和弟弟说。 譬如弟弟不回来,阚清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这几天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又譬如她昨晚不是故意不回他消息的,实在是玩完帆船回来太累了,阚婳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但阚清婉还在外面等她,阚婳没有太多时间,趁着换衣服的时候简单地回了几句,安慰弟弟花的枯萎死亡是正常的生命历程,不用惋惜更不用纠结。 见过花开就好了。 阚清婉今天要带她逛国金,阚婳趁着还在车上的时候,找巫冬宜要了他们以前一起总结的花艺养护PDF。 以前阚婳沉迷在威格兰的花园里种花的时候,拉着巫冬宜研究了很多关于种花养花的注意事项,硬生生把巫冬宜也培养成了半个行家。 “婳婳。”阚清婉从镜子后面探出头叫她,“来呀。” “来了来了。” 阚婳给巫冬宜发完消息后就放下手机匆匆过去了。 她换了手机和电话卡,要找点以前的什么东西都只能向巫冬宜要。 另一边的巫冬宜看到阚婳的消息后,轻车熟路地切上了ins。 以前巫冬宜都是挂着梯子和阚婳聊天的,她把文档一点点地转存到手机上,万骁越这时候忽然给她发了消息。 前两天巫冬宜刚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他太喜欢玩抽象,起初巫冬宜还会认真地回他消息,现在她一看见这个标着乱码的PDF,头也不回地略过了。 最后整理的时候,巫冬宜没经意连同刚刚万骁越给她发的PDF一起给阚婳划了过去。 [差不多就这些,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空下来再去找。] 阚婳趁着阚清婉和SA聊天的间隙打开看了一眼,三十多个项目,里面甚至还有她以前手写笔记的扫描版,这点东西够弟弟学个十天半个月了。 她把这些一股脑都转发给了弟弟。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婳婳你看这个怎么样?”阚清婉扭过头来,阚婳立时放下手机跟了过去,“来了。” SA这时候又和阚清婉聊了起来,“还说最近怎么没见阚少爷,原来是身边有了更加可心的小公主。” “是啊女孩子就是贴心。”阚清婉从不吝于在外人面前夸奖阚婳,SA听了也忍不住笑:“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千金,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少爷才配得上。” “没人配得上就不嫁呗,反正我们能养她一辈子。”阚清婉说这话时颇有底气。 十二年前,从她下定决心要斩断和阚老爷子所有的关系开始,阚清婉就告诉自己,那个只讲究嫡嫡道道、牺牲子女幸福的家庭绝不值得她一点留恋。 “看看。”阚清婉笑眯眯地把SA给她取出的胸针推到阚婳跟前,“对了,今天上午阚栩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阚栩都有按时去上课,表现还挺不错的。” 是吗? 阚婳迟疑了一下,在脑海中飞速回忆之前弟弟表现出的哪点迹象是要从良了。 SA是阚清婉的老朋友,“这个我也听说了,班主任给他安排了个上进的同桌,好像是一个转学来的文静小姑娘,估计阚少爷这是知耻而后勇了。” “哪有什么突如其来的迷途知返。”阚清婉毫不留情地拆台,“我看他就是想泡妞了。” 阚婳“嘶”了一声,急忙收回了手。 胸针背后的别针精巧锋利,她刚刚一个没留神就被扎到了,葱白的指尖立时渗出一粒红色的血珠。 阚清婉马上停了对话看过来,“怎么了婳婳,怎么流血了?” “没事没事。”阚婳捏了捏指尖,捻过血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阚清婉却立即起身拉着她的手腕到洗手池旁开了流水冲洗,神色难得严肃,“怎么没事?你这是拨竖琴的手,可不能这么马虎。” 阚婳心里蓦地一颤,像是琴弦被拨出铮铮鸣响。 热意轻轻漫上鼻尖,她轻喃了一声,“哪有那么金贵。” “本来就有。” ** 茶桌上的手机再度震动了两下。 宁宇涛斜睇向一旁的霍堪许,他正架着二郎腿躺在意式沙发上看全英报纸,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悠哉模样。 “这回不看了?” 回应宁宇涛的是报纸翻过一页的声音。 得。 宁宇涛弯过身子拿起了霍堪许的手机,自动亮屏时显示了微信未读。 “让我看看这次是谁发的消息。”宁宇涛微微眯过眼,“小、天、鹅…三十八条未读消息?” 霍堪许立时坐起了身。 宁宇涛:“?” “人家有事找我。”霍堪许说着从宁宇涛手里夺回了手机。 唇际浅淡的笑影还没来得及扩散,霍堪许就看到这三十八条消息里有三十六个项目文件,仅剩下的一条语音劝他不要伤春悲秋,一条文字疏离而理智地告诉他,有什么不懂可以再去问她。 霍堪许:“……” 就这么。 追人? 小天鹅发给他的项目文件当中有word文档也有扫描的PDF,多数她手写的笔记下都有一个署名“Dorothea”。 多罗西娅,霍堪许猜测这是小天鹅的英文名。 霍堪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以前手写的笔记,估计那个时候小天鹅也是刚练意大利斜体,圆乎乎的字母,写得青涩又可爱。 中文倒是写得很不错。 他继续往下翻,目光却倏然顿在一个写满乱码的PDF上。 小天鹅做事很有条理,前几个项目她都认真地写好了标题,即便有少数几个例外,她也标了字母排序。 这个乱码就像是什么刚刚被扫描上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改名就胡乱上传了。 霍堪许点进去,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图片,乍一看就让人一头雾水——胡乱的横纵直线,粗细不一,就这样粗蛮地横亘在白色的底图上。 他上下滑了几遍也没看见其他的消息。 大约是误触。 霍堪许放下手机,按了按眼睛,再低下眼时却发现那张图片斜睇时出现了一串数字。 看样子像是一串电话号码。 …好抽象。 像是十年前qq空间的风格。 小天鹅什么时候爱玩这一套了? 迟疑片刻,霍堪许还是照着这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滴过三声后,手机对面传来法国音乐家古诺的《Ave Maria》,伴随着舒缓的古典乐声,合成的女声电子音缓缓开口,“贵客早上好,您的爱人为您预约了9月21日晚,在万雅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共进烛光晚餐,请于下午四点准时到达万雅大厦,届时会有侍应生带领您上楼享受浪漫七夕贵宾服务。” 浪漫。 七夕。 您的。 爱人。 您的…爱人…… 霍堪许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伫在原地。 所以小天鹅这段时间这么忙…是为了准备和他表白的事宜? 第29章 第29朵花 “你今天…也很漂亮。…… 高三动员大会当天, 阚婳还叫上了阚清婉和樊逸城一起出席。 樊逸城起先还不愿意,推脱说是公司有事,被阚清婉和阚婳连推带拽拉上了车。 其实阚婳合理怀疑是他们都预感到了阚栩闯祸, 谁都不愿意单独去出洋相, 干脆就叫上了彼此有难同当。 日头渐渐穿破云霄, 薄雾吹散。 阪阳私立外车流不息,在这里拍摄的摄影师镜头随手一转, 就能拍摄到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辆奢敞豪车。 宽敞的双行道此刻挤满节节板板的车辆,有不少阪阳私立的引导员在街头引导。 校内的停车场已经不准外来车辆进入了, 在靠近外设停车场的拐角, 他们和另外一辆库里南当街相遇。 只不过那辆库里南方向盘一打, 直接嚣张地转入了阪阳私立的大门。 樊逸城:“一看那就是校长的亲戚。” 阚清婉和阚婳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车况有些复杂, 樊逸城开了三层楼才找到空位。 下车的时候弟弟给她发来了消息。 [到了吗?] [刚下车。] 顿了顿, 阚婳忍不住吐槽了句, [你学校外面也太堵了。] 平时十来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半小时。 另一边的霍堪许看到小天鹅这句话的时候,几乎能够想象出她是怎样气鼓鼓地给他低头打字的。 想到这里,他郁挺冷峻的面容浮上不禁浮现一层浅淡的笑意。 “请问…”一道清悦的女声传来,带着点不确定的口气,“是霍堪许霍学长吗?” 霍堪许收了手机, 抬起眼来,声色如常疏淡:“是我。” 女生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开口:“霍学长您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虞非晚。昨天晚上我已经把提问大纲发给您了,这次来是想再和您确认一下。” 霍堪许颔首表示了解。 虞非晚得到肯定后就开始和霍堪许对起了脚本。 在此过程中——霍堪许不禁撩起眼皮, 漆黑邃利的眼瞳不躲不闪地正对上女生背后的那一双眼,玩味开口:“他是你的朋友吗?” “嗯?” 虞非晚顺着霍堪许的视线往后看去,发现有个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正环着胸望向他们这里, 面容担得起“俊朗非凡”四个字,眉宇间却一副暴躁得不好惹的模样。 “阚栩?”虞非晚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阚栩被霍堪许浑身上下的气度镇了两秒才回神。 “随便溜达溜达。”他从柜台上跳了下来,目光悻悻地在霍堪许和虞非晚身上逡巡了一圈,语气有些闷,“顺便来看看我的小奴隶有没有好好干活。” 虞非晚清冷的面容不由得浮上几分无奈,“谁是你的小奴隶?” “不好意思啊霍学长。”虞非晚挂上客式化歉意的笑,“他是我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后台的……” 一转身,虞非晚就撤下了笑容,对着阚栩道:“出去。” “虞非晚你敢这么对小爷。”阚栩满脸不可置信,“你对着那个男人笑,对我就……” “出去啦。”虞非晚用双手去推他:“别在这儿捣乱。” 阚栩嘴巴一撇,满脸不爽,“你小心穿着裙子别绊倒了。” “知、道、了。” 虽然身体有些抗拒,但阚栩还是任凭自己被她推出了后台。 霍堪许对这个男生怎么溜进后台的不感兴趣,倒是对这个男生的名字有点兴趣。 kanxu?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倒是和他的名字重音了。 怀里的手机又亮了屏。 霍堪许的聊天列表当中大多数开的都是免打扰,只有少数人能在他这里获得正常的聊天机会。 一个顶着岁月静好的三叶梅头像的账号给他发来了极度认真的措辞:[好外孙。近来新得两壶好酒,欲饮,肝功能尚良好,请求批准。] 霍堪许忍俊不禁。 自从前两年霍茂山从一线退下来后,就搬来了阪阳私立小住,对外说的是离孩子们近点,身上也能少点老人味。 只是大家面上不说,但都猜得到这老顽童是为了偷偷喝酒才躲到霍堪许的小舅舅霍启琛这儿来的。 毕竟专家说霍茂山有轻度中风的可能,待在霍氏公馆里,全家人都会盯着他不让他喝酒。 今天他一听说霍堪许要来,果然心虚了。 要不说年轻时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呢,嗅觉就是敏锐,知道霍堪许这次来势汹汹,就是要把他藏的酒一锅端了。 但即便霍茂山这样以退为进,霍堪许也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趁我没来把酒藏好点。] [还有,今儿带个人给您见见。] …… 阚婳今天穿了叠纱的小短裙。 上半身层层叠叠的黑色流纱,裙摆折在膝盖往上十公分,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腿。 藻亮的长发尽数盘成高丸子头,露出流畅纤长的肩颈线,西太后的发夹就固定在发型的右侧,在阳光下流转出璀璨熠熠的光芒,剩下两绺碎发贴在颊边,瓷白的小脸上化了淡妆,更显得她唇红齿白、肤白貌美,远望去就像是一只精致蛊惑、贵气骄纵的黑天鹅。 校长霍启琛想先带他们去会客室坐坐,阚清婉担心阚婳会觉得无聊,就问她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气。 阚婳点点头。 阪阳私立的建筑是由现代著名设计大师勒·柯布西耶携手他的团队一手设计的,其中的植物馆更是被誉为“申城明珠”,阚婳想趁着没出洋相前先去看看。 阪阳私立的植物馆模仿植物生长轨迹而建,头顶还有一整面圆洞天窗,暗合古代人对于“天圆地方”的审美猜想。 阚婳挑了一条室外的弧形走廊往上慢慢走去。 天朗气清的日子,白云如絮,连蝉鸣都被淹入热浪。 周遭寂静,阚婳靠着阴影走了一会儿,在转角间有一抹璀璨的蓝色蓦然划过她的眼前。 “簌簌”两声,打破了油画似的凝寂。 阚婳的脚步在原地顿了半息,扶着栏杆往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 “小友。”苍老的男声在阚婳背后响起。 她闻声回过头,发现是个华髯白眉的老爷爷,灰蓝色唐装妥帖地穿在身上,虽然看起来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气场亲和。 阚婳四望无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爷爷,您是在叫我吗?” 老人点头,“小友可否帮我救助一只蝴蝶?” “蝴蝶?”阚婳半是惊讶半是好奇,“是您养的吗?” “算是吧。”爷爷走过来,给阚婳指了个方向。 阚婳发现这正是她之前望下去的角度,只是在爷爷的指引下,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藏匿在阴影当中的那一抹蓝。 被几近透明的蛛网捆缚着,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挣扎出生命最后的挽歌。 阚婳于心不忍,探出身去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捞起那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另一只手替它轻轻拉去蝶身上的蛛丝。 老人见阚婳动作温柔,便没有立即接过蝴蝶,只说:“这是一只坏了翅膀的海伦娜闪蝶,无法飞行。” “啊。”阚婳低头仔细看了眼,海伦娜闪蝶的翅膀璀璨流光,几乎每一个细小的角度都能流转出最绚烂的光芒,就像款款流淌的多瑙河蓝色,她有些惋惜地道:“那这翅膀还能治吗?” 爷爷摇了摇头,阚婳以为这是治不了了,不料爷爷却说:“它自己不愿意治。” “试过许多次,无奈小东西不配合,翅膀越摔越严重,这应该是它最后一次飞行。” 阚婳有些吃惊,掌心上的蝴蝶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就好像它的生命那样,脆弱易折、稍纵即逝,“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他的伴侣已逝。”爷爷将蝴蝶从阚婳手上接了过来,“我早知他活不久,却也不想他死于捕食者嘴下,好歹给它一个体面的收场。” “感谢小友今日相助。” 这个爷爷说话文绉绉的,思想却很有几分意思。 阚婳望着爷爷事了拂衣去的背影,心里多少被那只性烈忠贞的海伦娜闪蝶震撼了些。 伫立片刻,阚婳低下头擦了擦睫下的汗。 手机屏幕又亮起消息,阚婳原本心绪有些低落,却在看见那个熟悉的蓝色蝴蝶头像时莫名昂扬了半刻。 [看见你了。] [呆站在那里不热?] 咦,弟弟看见她了吗? 阚婳扶着楼梯望下去,下面就是蓊郁的绿色海浪,风每吹过一次就会卷起由远及近的音律潮汐。 霍堪许就站在马路的另一侧,单手插兜,在阚婳望过来之前,他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Kiton高定西装轮廓笔挺,超过3000次的缝合剪裁勾勒出他流畅的腰肩线条,不论是头肩比还是腰腿比都达到了近乎性感的程度,像是那不勒斯最俊朗的绅士。 可在这个时候,他难得紧张。 阚婳很快就找到了他,蹦蹦跳跳地朝他招手,“阚栩!” 她扶着楼梯扶手快跑着下来,一直快到霍堪许跟前时才一个猛刹车。 那张明丽纯粹的笑靥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霍堪许的眼底。 阚婳今天化了淡妆,偏粉调的眼影让她看起来愈加娇憨甜媚,唇色饱满鲜妍如同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她笑眼弯弯地望着他,又忽然捂起了嘴,“哇…阚栩……” 她上下扫了眼霍堪许,不住地后退半步,感叹道:“你今天好帅啊。” 他的身段比例实在太好,这身西装和人相互映衬,让他看起来愈加的挺拔厮称、清贵冷峻。 霍堪许今天还抓了个背头,额前只留下两绺湿发似的刘海,极具攻击性的昳丽五官就这样嚣张地展露在人跟前。 霍堪许蓦地垂眼,遮下那双漆黑的眸,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你今天…也很漂亮。” 其实是。 非常漂亮。 不知为何,明明弟弟只是这样普通的夸赞了一句,阚婳的心脏却好像被骤然提了起来,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针病毒,毫无节奏地快跳起来。 “咳……”阚婳下意识攥起裙摆,目光偏向另一个远方,“动员大会是不是快开始了,你带我过去吧。” 第30章 第30朵花 “她漂亮得令他兴奋。”…… 阪阳私立内。 笃行大道上的梧桐树高大苍翠, 蝉鸣声嘹亮悠长,碎光挑落在枝叶间,映到地上就变成了层层波浪似的光斑。 两个人在绿荫下并肩走了一段路。 今天的阪阳私立特别热闹, 除了媒体和家长, 还有天文馆、植物园等场所对外开放给普通市民。 两人这一路走来收获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注视, 阚婳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今天的弟弟实在是太惹眼了。 有穿着小红马甲的志愿者主动上来询问,“请问两位是今天的演职人员吗?” 阚婳今天穿了双半高跟的玛丽珍, 为了给志愿者让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根底恰好踩空卡在砖缝当中, 好在霍堪许一手从背后稳稳地托住了她, 接着直接箍着阚婳的肩, 将人带到了另一侧。 霍堪许眉目疏冷、姿态从容地回应:“抱歉, 不是。” “奥奥, 不好意思打扰了。” 阚婳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去想看看鞋子的状况,弟弟却先她一步蹲下了身。 “你干什么?” 阚婳刚想退后,霍堪许的手指已经扯开了她小腿际的丝带。 她脚上这双改良玛丽珍将搭扣改成了类似于芭蕾舞鞋的绑带,是一双外观大于实用性的美丽废物。 霍堪许的唇际勾起一个懒痞的笑,“绑得这么松, 还以为姐姐要在我跟前碰瓷呢。” 他解下丝带后又重新替阚婳缠绕了一圈,借着脚踝绑了个蝴蝶结,修长分明的直接缠绕在黑色的丝绸绑带当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禁忌美感。 在这个角度,阚婳可以看见弟弟蝶翼似的睫毛浓密翩长, 高挺的鼻梁,连同清晰利落的面部线条几乎是毫无错处地长在他身上。 是一张帅到非常分明的脸。 他今天还穿着剪裁妥帖的西装,勾勒出成男的身材连同内里的力量感。 这让阚婳真切地感受到弟弟已经长大了, 甚至可以说是长成了一个极其具有蛊惑力量的成年男性。 小腿没了绑带束缚舒服许多,阚婳鞋尖点了点地面,比起这双鞋原先的设计,弟弟这样的绑法更加稳固也更加安心。 霍堪许甫一起身就看到阚婳正笑目盈盈地望着他,乌润的荔枝眼黑白分明,清圆可爱,轻轻夸他:“好棒。” “什么?”霍堪许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人边走遍聊,阳光在彼此黑色的衣料下渡出一层薄金细粉,偶尔落到对方的五官上,有些眩目。 “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呢。”阚婳拿出一副姐姐的架子来,老神在在地说道。 霍堪许只觉得小天鹅这副模样实在可爱,舌尖顶过上颚,他模棱问道:“那姐姐有没有什么奖励?” 还要奖励? 阚婳警觉地扬起头来,即便她今天踩了双半高跟,也仍然差弟弟大半个头,她只能看到弟弟的嘴角勾着抹游刃有余的笑。 在明烈的阳光下甚至有些让她眩晕。 “你想要什么?” 阚婳有自己的原则,如果弟弟是想让她帮忙在姑父姑母面前隐瞒去网吧之类的事的话…不可能的。 她可是刚正不阿婳青天。 霍堪许忽然停下了脚步,双手插兜,“我想要——” 少年高大的身形弯下腰来,看向她的目光中不怀好意的诚恳几乎要将她洞穿,但即便如此阚婳还是跟着半踮起脚,一脸严肃认真地凑了上去,像是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接着霍堪许忽然按住了她的脖颈,指腹下是女孩柔软温腻的肌肤,带着一点点血管的薄韧,急促而紧张地奔流。 他将阚婳的头更按向他,偏头贴在阚婳耳畔,鼻尖不时磨蹭过她粉嫩的耳廓,声色含着混笑,不怀好意地逗弄她:“真可爱啊姐姐。” 距离近得像是在耳鬓厮磨。 趁着阚婳没反应过来,他又朝小天鹅的耳朵吹了口气。 颊边的碎发倏然被吹起,那对小巧可爱的耳垂也果然飞速地腾红起来。 湿热的气息温凛霸道,阚婳的耳朵是敏感地带,她浑身一僵,接着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颤。 回过神的阚婳意识到自己又被弟弟戏弄了,又羞又气,忍不住瞪他,“阚栩你混蛋!” 那双清圆的荔枝眼里蒙上一层清浅的水雾,瞪起人来毫无攻击力。 软绵绵的。 骂人也软绵绵的。 真香真软啊小天鹅。 霍堪许的喉结上下滚过一圈,眸色渐深,语气稍带纵容地回她,“行,我混蛋。” 他当然混蛋。 看她那么生气,可他竟然只觉得她漂亮得令他兴奋。 见弟弟认错态度如此不诚恳,阚婳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样,气得鼻子都歪了,她跺了跺脚,“啧。我真的不想再理你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一路小跑着进了大报告厅。 虞非晚同她擦肩而过。 她刚刚就在后台,见霍堪许迟迟没回来,刚想出来找人没成想就在儿碰见了,“霍学长,好巧。” 她笑,“刚刚那是学长的女朋友吧?” 那个女生令虞非晚一眼惊艳,和霍学长站在一起着实是养眼的一对璧人。虞非晚极有边界感地夸赞,“真是登对呢。” 霍堪许闻言回过头去。 阚婳已经走进了人流当中,也许是察觉到霍堪许的视线,她故意背过身去不让他看,盈盈纤瘦的身影如同姣美含露的白玉铃兰。 “现在…还不是。” “但快了。” ** 阚婳进场的时候没有看到姑母坐在位置上,环顾一周才发现阚清婉在二楼的包厢外,正靠在栏杆上俯瞰全场,秘书也在她身边,似乎正朝她报告些什么。 对上阚婳的目光后,阚清婉立即回了神,面上堆满笑意,热情地朝阚婳招了招手。 时间尚早,大报告厅内入场的人还不多,阚婳很快就躲开人流上去找到了阚清婉。 “校长给我们安排了个包厢,但这个地方离舞台有些远,你看看你是想坐之前的位置还是包厢?” 阚婳还气冲冲地惦记着刚刚阚栩做的混账事儿,有些心不在焉,“我都可以,姑父呢?” 说到这里,阚清婉给了秘书一个眼神,秘书立即就撤下了。 “你姑父接到派出所的回访电话,说是有个匿名的好心人提供了事发地点附近的私人监控,还做好了分析排查……”阚清婉说着抬手挡住嘴巴,肩膀靠近了阚婳,“警方现在怀疑那个小偷不是真小偷,很有可能是冲你和你手里的东西来的。” “冲我来的?”阚婳面上讶然。 阚清婉点点头,“那个人把小偷几次的动线重叠了一下,发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盗窃珠宝很有可能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两人对视了一眼,阚婳有些不确定,“可是我身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那么大费周章地来盗窃……” 阚清婉刚刚已经和樊逸城商量过了,两个人心下也都有了决断,“那个人怕的,应该是商先生。” “爷爷吗?” 阚清婉也只是猜测:“应该是担心商先生给你的遗嘱里有什么不利于他的东西。” 只是阚婳回想过弗兰克给她的那些文件,那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资料了,实在难以想象这里面怎么会有被人避之不及、令人昼夜难安的东西。 “这几天幕后之人应该会再出手,家里不安全。”阚清婉看了眼樊逸城发给她的消息,收起手机,“我们在东立角还有套小三层,你先去那儿住几天,我叫了董怀泽过来,等会儿结束后你直接上他的车,明白了吗?” 阚婳点点头。 看着姑母严肃的面容,她隐约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不简单。 大报告厅内。 学生、嘉宾以及媒体渐渐都完成了入座,立体的音乐声环报告厅四沿响起,两男两女的主持人也开始上场主持。 阚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对了姑母,刚刚那个男生是谁啊?” 阚清婉回过头,“哪个男生?” “就是刚刚和你在台下说话的那个呀。” “哦那个…”阚清婉面色如常,带着一点疑惑,“阚栩呀,阚栩你不认识了?” 阚婳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阚栩不是…刚刚才和她分开吗? 他今天还穿着挺括的西装,可刚刚在台下和阚清婉隔空对话的男生明明穿着阪阳私立的高三校服。 怎么会是阚栩呢? 阚婳忧心是姑母没有听清,特意凑到她的耳边,指给她看,“就是刚刚站在那个位置的男生,穿校服的,剔着美式前刺。” 阚清婉见阚婳描绘得这么认真,也仔细回忆了一下,片刻后道:“就是阚栩啊…我又不认识什么其他的男高中生。” …诶? 这时候,舞台上穿着一袭水蓝色闪钻晚礼服的主持人虞非晚出场了,她的嗓音清悦动听,咬词字正腔圆,台风非凡。 阚婳起先并不在意,直到她的嗓音在整个大报告厅的音响回荡中清晰传来——“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欢迎阪阳私立优秀毕业生校友,霍堪许先生。” 霍。 堪许。 阚婳的耳朵微微一动,像是被小针扎了一下似的。 她下意识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眯起眼——包厢的角度足够俯瞰全场,只是离舞台有些远。 好在阪阳私立财大气粗,除了两块音乐节配置的超大LED屏幕外,还有十六块小屏分散在观众区,足够每个人都对台上的信息有第一手的掌握。 阚婳的足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玛丽珍在瓷砖上碰出百无聊赖的声响。 直到看见面前2+16块高清电子屏幕上同时出现弟弟那张郁挺斐然、昳丽落拓的面容时。 节奏声戛然而止。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停顿,就连嘈杂的环境声也变成了伴随着电波的白噪音。 30-40 第31章 第31朵花 “穿过一阵酥麻的感觉。”…… 阚婳的脑袋“嗡”的一声, 陷入一片空白。 她乌润弧圆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试图找出一丝眼前这个人不是弟弟的证据。 但这张脸它确确实实, 不掺一丝水分的, 就是这段时间和自己几乎算是朝夕相处的弟弟的脸庞。 可是。 但是。 阚婳又硬着头皮往上看了眼屏幕。 “霍堪许”三个大字立在正中, 锋利的悬针竖像是一把长剑似的,她的眼睛瞪酸了, 瞪出眼泪来都没能把这三个字瞪成两个字。 霍。阚栩。 霍。堪许。 阚栩是弟弟。 霍堪许不是弟弟。 眼前这个人是霍堪许。 所以,霍堪许不是她的弟弟。 她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 可是。 可是! 尽管是她认错了人, 可为什么他不反驳?! 假使他一开始就和自己说清楚, 那她、她…蓦地, 阚婳的脑海里闪烁过零碎的片段, 曾经那些她觉得稍有古怪却又被自己的心理暗示圆过去的细节, 现在在她的脑海里杀了无数记残酷的回马枪。 好像。 确实。 霍堪许从来就没有正面承认过他就是阚栩。 反倒是阚婳一直理所当然地喊他弟弟, 莫名其妙认定了他就是阚栩。 想到这里,阚婳的脖颈、耳朵连同身前那块肌肤肉眼可见地腾红起来,心脏越跳越快。 没有蓄谋已久。 没有故意误会。 是她单方面误会了霍堪许,甚至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发觉到任何的不对劲…! 现在阚婳觉得弟弟…不,是霍堪许并不是脾气差、不好惹了, 恰恰相反,他实在是太仁慈、太宽厚,才导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踩踏他的底线…… 阚婳从小就是个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爷爷也一直教育她要在照顾好自己的基础上多多为他人着想—— 而她。 可她。 她都对霍堪许做了什么啊! 阚婳在心底呜咽了一声,整个人羞愤欲死。 退一万步来说, 她认错了人,可他就不能反驳一句吗…! 霍堪许这张面容甫一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就引起了台下一阵不小的骚动。 帅哥年年有, 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可不多,何况还是这种俊昳到张扬的长相,实在是帅得强势又客观。 “wow~”就连阅人无数的阚清婉都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夸赞道:“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还能见到这么帅的帅哥。” “姑母。”阚婳抿了抿唇,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靠近阚清婉问道:“你不认识他吗?” “你说谁,霍堪许吗?”阚清婉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会认识他?” 阚清婉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要是真在生活当中认识这么帅的人,她高低也要牵线让婳婳和他见上一见。 阚婳一哽。 悬着的心。 终于死了。 她的世界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阚婳现在只希望谁来撒把调料,搅和搅和把她给喝了吧。 她从指缝间窥见屏幕上那张超高分辨率的帅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们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尴尬、窘迫连同一点一点蔓生的羞耻几乎将她从脚烧到了头,像是在明晃晃地鞭笞着她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她实在有些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阚清婉注意到了阚婳的反常,“婳婳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阚婳甚至都有些有些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包,“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走了。” 阚清婉闻言回过头来,“你一个人可以吗?我陪你回去吧。” “没事。”阚婳摆摆手,她暂时没有把这超大乌龙分享给别人的打算,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坐立难安的心碎之地。 阚婳撑着栏杆走了两步,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给董怀泽发消息:[你现在能过来吗?] 对方秒回,[巧了,刚出发。] [马上到。] 霍堪许在台上的演讲非常简短,剩下的时间都交给虞非晚进行访谈,等到了访谈尾巴的时候,她忽然抛出了个爆炸性问题。 “未来会带伴侣回阪阳私立看看吗?” 这个问题一出,台下又是起哄又是鬼叫,一下子就掀起了燎原的音浪。 对于这群埋头苦学了那么久的高三学子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肆意宣泄的时刻。 “大家不要那么激动。”虞非晚在前排校领导的指示下努力控场,“霍先生已经名草有主了。” 阚婳脚步微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大屏幕上霍堪许的五官被放得无比大,可在没有任何磨皮美颜的镜头下,他的五官依旧刀削斧刻,甚至浓墨重彩得更具攻击性。 他仍旧是那副懒散恣漫的神色,嘴角噙着浅淡却勾人的笑意。 漆黑邃利的眼瞳抬眼时有几分游戏的玩味,在和屏幕上的霍堪许对上视线时,明知对方看的不是自己,阚婳却下意识蜷起了手指,掌心紧张得一片潮湿。 ——他没有否认。 阚婳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膛堵了一块吸饱水的海绵似的。 她扶着墙走出了大报告厅,门口人来人往,阚婳边走边晃还撞到了个人。 “抱歉。”阚婳有些浑浑噩噩地道了歉,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阚栩站在原地眺了一会儿。 嘶。 他托住下巴思考,总觉得…刚刚那个女生有点眼熟? 董怀泽接到人后,直接按着方向盘掉了个头,“你的事伯父伯母都和我说了,现在送你去东立角,这几天你就先安心住在那儿,别出门了。” 阚婳的脑袋混乱极了,只囫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董怀泽忽然伸手过来,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阚婳被董怀泽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脑海间却蓦然涌上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 曾几何时,霍堪许好像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甚至还趁着她喝醉,掐着她的下巴拍了好多段她嘟嘴撒娇的视频。 啊啊啊啊! 阚婳忍不住抱头。 本来已经好了点。 现在更不好了。 董怀泽边开车边看她,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在一个人演默剧吗?” 阚婳生无可恋地别过头去,带着淡淡的死意,“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别崩塌。”董怀泽从车载置物箱里拿出了个白色的盒子交给她。 “这是什么?” 阚婳打开,发现是一个崭新的手机。 “我已经帮你把姑父姑母,我和我妈,还有巫冬宜的联系方式都输入进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加的人,就现在一起加进去吧。” 交通指示灯恰好转红,董怀泽停下了车,“这段时间你先用这个手机和手机号,你的手机给我。” 说着,董怀泽接过阚婳现在的手机,将里面的SIM卡取出来后,重新放到了阚婳手上,“原来的手机号已经实名了,保险起见,先停用一阵子。” “好。”阚婳低眼,视线滑过已经不再显示信号的手机,微信列表里显示了一连串的头像,上面一个蓝黑色系的头像尤为明显。 她的心里乱极了,指间停在那个小小的头像上,顿了片刻。 董怀泽又看了她两眼,故作轻松地开口,“怎么今天看起来那么心不在焉,到底我们的阚婳小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儿?” 阚婳咬了咬唇,纠结半刻,开口问道:“哥,你知道…霍、霍堪许吗?” 当“堪许”两个字辗转在阚婳的舌尖时,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微小的电流电过一样,从尾椎骨到后脑勺都穿过一阵酥麻的感觉。 “男生吗?”董怀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咬词,“霍、堪、许……” “诶,你说的不会是那个霍氏财团的大公子吧?” 霍氏财团? 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阚婳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巫冬宜之前在她面前提到过。 …原来他以真面目的身份已经在她生活当中出现了不止一次。 阚婳竭力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刻意地望向窗外,“他是什么来头啊?” “嘶……”董怀泽歪了歪头,看起来是在冥思苦想,“霍家唯一的继承人…从锦绣堆里打滚起来的少爷,基本不怎么现身媒体跟前,不过圈内人都知道他。” “有钱的妈,有权的爸,强强结合的家庭,叛逆嚣张的他。” 董怀泽低头睇了眼手机,忽然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问他了。” 阚婳听到这话,心里蓦地一紧。 如果这时候她佩戴了Apple Watch,那她一定会被提示压力过载。 董怀泽丝毫没有注意到阚婳骤变的脸色,乐呵呵道:“原来是他今天出席了阪阳私立的高三动员大会…真稀奇,他怎么会在这种小场合露面。” 他还特地在平板上下翻了一圈,确定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霍堪许”。 “这种场合,很小吗?” “是啊。”董怀泽丝毫不怀疑阚婳打探的目的,潜意识认为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像霍氏这种龙头里的龙头,能让霍少爷给脸露面的那都是几百亿几百亿的项目参投,一个…高中的动员大会,不知道他来参加的目的是什么。” “……” 阚婳坐回了身,神情呆滞。 好。 现在阚婳确定,她真的惹到不能惹的人了。 第32章 第32朵花 “到时候谁的女朋友没来谁…… “小许总…您可真是我祖宗。”宁宇涛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走进来, 把U盘交到霍堪许手上后才抽空喝口水,“今天的现场直播和监控可全在这儿了,您是不知道我为了集齐这些差点折了半条命。” 霍堪许拿到U盘后径直走向书房插上了电脑, 全程没睬他一眼。 宁宇涛知道霍堪许今天心情不好, 也没敢多惹他, 喝完水后就搬了把凳子坐到霍堪许身边。 太震撼了。 假如是一个月前的宁宇涛,听说有朝一日小许总会因为一个姑娘就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没回他消息, 就急得又查监控又找回放,他会劝那个人别光喝酒, 也吃点花生米。 但是现在——宁宇涛开了另一台电脑坐定, 和霍堪许一起看起了直播回放和现场监控。 形势比人强。 宁宇涛深谙这个道理。 哪怕站在人群当中, 阚婳也是极为出挑的那一个, 现场的导播似乎尤其偏爱她, 在阚婳离场前暗戳戳地给了她这个方向许多镜头。 回放当中, 可以看到阚婳双手扶在二楼的栏杆上,神色是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耳垂尖尖的那点酡红惹眼极了,甚至连脖颈连同肩颈都泛起淡淡的桃花粉。 她内心的情绪似乎波动得极大,一直在不安地攥手。 “啧。咱姐这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宁宇涛动了动鼠标, 暂停了直播回放,“老大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小天鹅了?” 霍堪许还沉浸在推测当中,懒懒应声,“欺负什么?” “那咱可不敢知道。”宁宇涛朝他挤眉弄眼,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笑, 耐人寻味道:“谁知道小许总是不是带着小天鹅探索新事物了。” 霍堪许扭着脖子歪了歪头,淡声,“再打擦边球就送你去万雅擦玻璃。” 宁宇涛立即收了笑, “收到。” 呵。 小天鹅都搬进小许总申江边的那套房了,宁宇涛上次去还看见他们避孕套随地乱丢,要说这俩人背地里没什么事,谁信? 在宁宇涛看来,这两人也就是表面正经,背地里这俩嘴没亲出火星子他名字就倒着写。 宁宇涛化悲愤为动力,两倍速看完了直播回放。 他小啜了口蓝岸咖啡,刚准备放松就瞥见霍堪许的手指不断操纵在接触盘上,仍旧在认真地研究监控。 “别看了,小天鹅就是在你上台之后走的。”实战型选手宁宇涛提出自己的见解,“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对小天鹅说了做了点什么吧。” “…我就说今天结束要带她见个人。” 宁宇涛直接一口咖啡呛了个半死,“见人?不会是见你外公吧。” 霍堪许没否认,“怎么了?” 得。破案了。 “人家害羞了呗。”宁宇涛坐正了身子,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毕竟你和小天鹅之前都是二人世界,这乍一下要见家人了,是个人都会紧张害羞的。” 要换成宁宇涛被人当天才通知见家长,他能头也不回地跑到斯里兰卡。 霍堪许兀自思忖半息,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说,我做事太急,吓跑了她?” 宁宇涛继续大言不惭地点头,“昂。” “……”霍堪许将信将疑,“那她为什么连微信都不回?” “保不齐她是想给你保留点新鲜感也说不定。”宁宇涛的生活哲学向来就是一切向积极看齐,他目光挑了下霍堪许的手机,“小天鹅不是还约了明天和你一起吃饭么…应该是在筹备惊喜吧。” “毕竟好奇才是爱情长久保鲜的秘籍啊。” 宁宇涛读书的时候一句“天梯石寨相钩”连背了十遍都背不出来,现在讲起情感经营倒是头头是道。 麻烦的是。 霍堪许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点点头,眉宇间的薄雾稍霁,“那就等明天见了面再说吧。” “……”这下宁宇涛真笑不出来了,“原来你知道你们明天还能见面啊?” 霍堪许没说话,抄起手里的爱马仕水杯作势要扔过去。 ** 第二天。 霍堪许站在镜子前,他想到小天鹅平时酷爱穿的那些淡色长裙,照着镜子里的自己,找出了一件麻感翻驳领的黑色西服,质感上佳的圆领白T外挂着一条Enchanted Lotus的简约环花形项链。 他的身段挺拔厮称,清隽如白杨,整身搭配在他身上衬得人愈加雅痞风流。 临出门前,霍堪许最后打开手机,给阚婳发送了句,[我出发了。] 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觉得微妙,心脏轻盈地跳动,像是上小学的时候即将出去郊游的前一天。 下午16:00整点。 霍堪许走进了万雅商厦。 根据邀请函上的提示,很快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指引霍堪许。 看到霍堪许的那一刻,经理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他们是专业的,很快就把眼里那一点不解和讶意压了下去。 在去到顶楼的旋转餐厅之前,经理先带着他带到了十八楼的贵宾套房当中稍作休息。 在商厦中入驻的宝诗龙已经带着米兰设计师等在了套房当中。 他们当着霍堪许的面打开了那枚精致重工的白金镜匣,近乎透明的水晶底托上垫着一层真丝绡,上面盛着一条猫脸硬币手链。 硬币猫咪的侧颜憨态可掬,目光清泠,连身上的长绒毛被刻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下一秒就会迎风飘动。 整条手链有三层纤细的链条,柜员取出那条精美的硬币项链后,比着霍堪许的手腕往下一翻…… 扣不上。 设计师原本在一旁斜搭着手,见状脸上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项链,链式设计往往会留出一段偏外观性的链条,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当时设计的时候并没有把这部分去除。 搭扣只能勉强扣到最外延,幸好这只手生得赏心悦目,骨节分明,打眼望去倒也映衬,只是第二眼就能察觉到些许的不协调。 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不知道谁先说了句,“小了点吧。” 其他的柜员们也觉得有些奇怪,所有人见到这条项链时的第一眼,都会下意识认为这应该是一条女款手链。 他们悄悄觑了眼霍堪许的神色,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看起来眼光就极挑的少爷竟然没有为难他们,恣漫的目光只懒懒地在收束稍紧的搭扣上落定片刻就分开了。 “现在可以上去了吗?” “请稍等,霍先生。” 柜员又让霍堪许坐在沙发上小憩片刻。 接着刚刚那位扎着金卷发小辫的设计师放下了肩上的皮条扣着的木匣盒,“Please give me your left hand, sir.” 霍堪许神色淡淡,只是在看到那人拿着牛皮尺圈过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时,薄雾似的眸光像是露出了一点点月牙似的光点。 还…专程找了米兰的设计师给他设计戒指? 啧。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随着全透的外载观光电梯不断上升,整座申城都在渐暗的蓝调当中变成了一座由无数流溢光斑联系起来的岛屿。 万雅商厦的楼顶,在旋转餐厅中间甚至还有一座小型恒温景观植物园。 霍堪许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往旋转餐厅的另一侧。 今天的落霞格外妍丽,像是一大团火热燃烧着的伊莎贝拉玫瑰,最后在遥远的天际线静静地落于沉寂的夜,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 极为清澈透底的落地窗上映出霍堪许冷峻的身影。 旋转餐厅的西侧显然被人包了场,只有霍堪许身前的一桌被摆放了餐具,他到的时候对面还没有人。 没想到小天鹅还真下了不少功夫。霍堪许下意识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这让他更期待小天鹅会给他准备什么惊喜了。 …… 片刻后。 “万先生,请来这边落座。” 椅子被拉开,霍堪许应时抬起头来,樱花色的薄唇畔那点笑意还未来得及扩散就僵在了原地。 万骁越也愣住了。 两个大男人在餐桌上面面相觑。 “你是谁?” “你又是谁?” 霍堪许是绝对没想到,万雅商厦顶负盛名的旋转餐厅居然会出现这么荒唐的失误。 万骁越也不曾想,竟然真会有人这么不识好歹跑到他的求婚上来搅局。 对视之间,两人视线中的硝烟味渐浓。 万骁越耐不住性子,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表,那双丹凤眼中神色不善,逐客的意味非常明显,“我在这儿等我的未婚妻。” “是吗?”霍堪许微微偏过头,漆黑的眼瞳自下而上审视过万骁越,轻笑一声,“巧了。也有人约了我共进晚餐。” 行。坐着吧。 到时候谁的女朋友没来谁丢脸。 第33章 第33朵花 “婳婳什么时候和男模谈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 当侍应生第三次询问今天半包场的东家万骁越到底还需不需要上菜时—— 两个男人显然都有点坐不住了。 “喂。”万骁越喊他,“你女朋友到底还来不来。” “你的未婚妻怎么不来。”霍堪许毫不示弱,嗤笑了一声, “是反悔了?” “怎么说话呢你。”万骁越年纪小脾气爆, 刚想伸手指人, 桌面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清来电是谁后,万骁越的脸瞬间阴转晴转艳阳高照, 他在举起手机的一瞬间就有了胜利者的姿态,还特地在霍堪许面前展示了一圈, “看到没, 我未婚妻, 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这里, 霍堪许下意识低眸看了眼桌上还没息屏的手机。 没有新的微信消息。 “哼。”万骁越顶了顶腮帮子, 大摇大摆地打开免提, 差点拽上了天,“喂宝贝……” 音节还没落地,巫冬宜清亮的嗓音已经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了,“万骁越你敢绿我?!” “……”万骁越懵逼了一秒钟,“什、什么?” 对面传来一声冷笑, 阴阳怪气道:“要不是我在旋转餐厅做管理的朋友都来贺喜我要修成正果了,我还真不知道你今天在这么浪漫的餐厅包了场,还预约了这么浪漫的烛光双人晚餐。” 万骁越越听越迷糊,“你在说什么啊宝贝,这个晚餐是我……” “们”字还没落地, 万骁越的话就被巫冬宜毫不留情地截断,“别一口一个宝贝了,我快到了, 你还是先想好怎么和我的八个打手解释吧。” 打手? 电话被猝不及防地挂掉,万骁越一整个懵在原地。 霍堪许见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Vermouth开胃,语调难掩幸灾乐祸,“确定是你的…未婚妻吗?” 万骁越:“……” 有了小姐妹的关照,巫冬宜这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直接就带着八个人高马大、西装革履的保镖杀上了顶楼。 巫冬宜也非常有素质,个人恩怨不牵扯其他,她没有一进门就大喊大叫,一直到了他们包场的那块区域才开始发作,“万、骁、越。” 万骁越一扭头,果然见巫冬宜来势汹汹,身后的保镖呈“八”字排开。 “宝贝你来真的啊?” “谁跟你逗着玩儿了。”巫冬宜走路带风,“我倒要看看这狐狸精的真面目……” 巫冬宜说着,对上了万骁越身后的那双眼睛。 内勾外翘的眼睛轮廓,里面压着漆黑深重的情绪。 巫冬宜话还没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个男狐狸精…?” 看看眼前的男人巫冬宜有些迟疑,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霍堪许也愣住了。 如果说刚刚他还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瞧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是如何被八个保镖剥皮抽筋的话——现在得知自己就是对方口中狐狸精的霍堪许:“……” 活了二十多年,霍堪许这还是头一回被人骂做“狐狸精”。 还是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起。 气势汹汹的女人背后还跟着八个保镖,人墙后还有一众闻风而来的侍应生,八卦的气息几乎快掀翻今夜的旋转餐厅。 在事态发酵得更不可控之前,霍堪许顶了顶后槽牙,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起身,“两位的家事,我就先不参与了。” 说着,他拿起了桌上的手机,万骁越一见屏幕上的图片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个PDF?”说着他疑惑地看向巫冬宜,气焰顿弱,“我只发给了你啊……” 巫冬宜蹙了眉。 什么PDF,完全没印象啊? “我真的只发给了你,宝贝。”万骁越力证自己清白,直接翻出了聊天记录,“你看,我这不是发给过你吗?” 巫冬宜垂眼一看,发现这是当时被她略过的那个满是乱码的PDF。 “……”巫冬宜有片刻的失语,“你是说你想用这玩意儿邀请我今天晚上来这儿和你共进烛光晚餐?” 万骁越非常坚定,“当你拨通电话的那刻,不是会很惊喜吗?” “……”霍堪许默默闭眼。 这一边的万骁越越说越受伤,“你居然根本没看我发给你的PDF?” “……”巫冬宜有些理亏,她的目光越过万骁越落到霍堪许身上,语气稍缓,试图扯开话题,“不过PDF怎么会落到这位先生手上?” 霍堪许恰时退出了界面,他没什么禁忌,大大方方地把那天的聊天页面划给两人看,手指在桌面上顿了两秒。 巫冬宜看清了那枚棕咖色的小猫头像。 居然是阚婳? 巫冬宜实在纳闷,翻了一圈她和阚婳在那天的聊天记录,发现是自己前两天转发ins上的文件时手误分享过去的。 “…哈哈。”巫冬宜没想到抓奸抓了半天,回旋镖竟然打到了自己和阚婳身上。 有误会还可以解开,但整桩事件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受害者,只有被认为是“男狐狸精”的霍堪许。 他真正沉默了。 ——这不是小天鹅给他准备的惊喜。 甚至只是被随手转发出来的PDF。 而他不仅绞尽脑汁解开了这么抽象扯淡的谜底,还赴了约。 即便她到现在都没有回复过他任何消息。 霍堪许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是愤怒多一点还是荒谬多一点,又或许真的有一点委屈。 他几乎被气笑了,偏过头将杯子里的Vermouth一饮而尽,然后起身。 “既然误会一场,我就先不打扰了。” 修长的身影拉开椅背,青年的动作从容不迫,鲜见那一点被戏耍的愠怒,只是面容含霜带雪,凛冽桀骜的姿态骤然生出无数距离感,令人顿觉难以接近。 “没打扰没打扰。”巫冬宜和万骁越自知理亏,伫在原地忐忑地交叉手目送,“霍先生慢走。” 望着霍堪许的背影,万骁越慢慢地回味过来,“想起来了,上次在酒吧也是他把你的好朋友带走的。” “居然是他?”一提这个巫冬宜就精神了,“可以啊,婳婳什么时候和男模谈上了。” 看那肩,那腰,那腿。 人、间、尤、物。 嘶——巫冬宜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她姐妹吃的真的很好。 万骁越阴恻恻的声音蓦地在她背后响起,“宝贝你再看他一眼,我们今晚就多用一盒。” 巫冬宜:“……” ** 阚婳搬到东立角的小排屋后,又在董怀泽的帮助下重新把别墅打扫了一遍。 虽然是阚清婉在东立角的房子,但日常的养护工作都是董卓华在做。 “准备的都有些匆忙,这几天只能委屈你先住这儿了。”董怀泽朝她笑笑,“比不上在你姑母家,别嫌弃。” 阚婳闻言赶紧摇头,“怎么会,像这些床上三件套什么的,要不是你和董姨想得周全,等我慢慢置办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那就好。”董怀泽用手背蹭了把脖子里淌下来的汗,“开学之后是打算住这儿还是住校?” 阚婳自主入学了国内的申大,八月中旬就得去报道军训。 她用力拧干了手上的冰毛巾,递给董怀泽,“住校吧。感觉住在学校会方便点。” “成。”董怀泽拍拍自己的肩膀,“以后有事就找我,你哥别的不说,给你搬搬行李什么的还是拿手的。” 阚婳抿唇一笑。 手机上忽然跳出了新的微信消息。 看到列表备注的[弟弟],阚婳恍惚了一下,心脏莫名快了两拍。 旋即她就想起来,这个手机上的微信都是用董怀泽给她输入的手机号加上的。 这个弟弟是真弟弟。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阚栩的头像是日暮时分的一排小树,看起来像是田园里常会见到的桑树和榆树,在霞光满天中影影绰绰,竟还显得有几分诗情画意。 对面没有主动给阚婳发消息,阚婳现在显然也没心情和这位几乎可以算是素未谋面的真弟弟闲侃。 [!!!!!!] 巫冬宜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给阚婳拨了个微信电话过来,阚婳还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地就从台阶上爬了起来,走到屋内才接通,“喂小巫,怎么了?” “婳婳你知道今天有多戏剧吗!!”巫冬宜的嘴巴和机关枪似的,完全没给阚婳说话的机会,转眼噼里啪啦地全倒了出来,“万骁越约我吃烛光晚餐,结果玩得太抽象,那封餐厅的邀请函被我转给了你,你又转给了你那个男朋友,结果他俩差点一起吃了顿饭哈哈哈哈哈……” 阚婳愣住了,“什么邀请函,什么我的男朋友?” “就是那个,之前在酒吧里带你回家的那个大帅哥啊…我去婳婳你吃的真的太好了,下次有这种好事也记得点我。”巫冬宜越说越激动,“还有那个邀请函,你知道有多离谱吗?万骁越居然把它做成了个PDF,被我混在花艺笔记里转发给了你哈哈哈哈。” 轰隆隆—— 阚婳只觉得头顶的闷雷在滚响。 “等等等等。你是说那封烛光晚餐的邀请函被我转给了堪许…咳咳不是,被我转给了那个带我回家的男人,然后他赴了万骁越的约????” 巫冬宜清脆利落的一声“是啊。” “砰”的一声,闷雷终于落到了阚婳的脑袋上。 第34章 第34朵花 “我们…亲过了……… “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宁宇涛把事情经过复盘了半天, 思来想去只剩下这个可能,“我就说我就说!她一上来就喊你堪许,那么亲昵, 后面又一口一个弟弟叫得欢, 这一看就有问题!她这是蓄意接近, 对你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啊!” 不是骗财,就是骗色。 “她对我居心叵测是有可能。”霍堪许眉宇间薄恹未消, 只是嘴里的棒棒糖从左边顶到了右边,“但她不可能有问题。” 宁宇涛:“?” 这么笃定的语气是……? 请问证据是……? 宁宇涛沉痛道:“你不会给她买房了吧?” “没有。” 也是没这个机会。 宁宇涛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片刻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紧张起来, “那你给她了?” 霍堪许:“?” 见霍堪许不回话, 宁宇涛的音量骤然拔高, “你真给她了?” 霍堪许揉了揉耳朵, 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没有。” 也是没这个机会。 “不过……”霍堪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无意识地摩挲过手上的黑色头绳,这是上次小天鹅落在他家的。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气焰明显弱了下去,底气并不很足, 又带着些许的不确定,“我们…亲过了……” 宁宇涛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得。” “怎么了?” “你就是给人家骗色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这么说她。” “怎么,非得人家把你吃干抹净了再玩消失才能算是骗色?” “有色可骗算哥们儿有本事。” “你、你。” 宁宇涛看脸色是欲骂又止, 大约是顾及到了这位爷的脾气,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在副驾上背过身去默默消化, “你就庆幸她不是图你的钱吧。” “她当然不会图我的钱。” 宁宇涛闭目:又说这话! 片刻后,宁宇涛又睁开了眼,“你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你走来崇山叠墅?”宁宇涛气急败坏,呕心沥血地劝说他,“和你说保不准这个房子都是她租的,等我们进去就是人去楼空,你就……” “你是说她为了接近我,还特意去租了一套富人区的房子?” 虽然好像听起来哪里不对…但道理似乎是这样。 宁宇涛挠了挠头,迟疑,“…昂。” 霍堪许诡异地没有反驳。 “…你是爽到了吗?” 少爷正色,“没有。” “……” 看着霍堪许轻车熟路地向门卫出示了崇山叠墅的门卡,宁宇涛不禁疑惑,“老大你什么时候有崇山叠墅的房了?” 霍堪许收手,自然道:“刚买的。” 宁宇涛:“……” 就。 这么速度。? 现在宁宇涛合理怀疑,要是阚婳没有亲了他就跑,可能今天的门卡连同申江旁的那一套房就都在阚婳手里了。 “退一万步来说,她就这么鸽了你,你一点都不生气?” 霍堪许倒车入库一把进,反手回正了车身,不假思索地开口,“气啊。” 他顶了顶腮边的棒棒糖,默了片刻,“但她也有可能是临时遇到了点急事,万一她是真有了困难联系不上…我现在去找她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宁宇涛是不知道“好人好事”这四个字和“霍堪许”有什么关系。 他只能依稀看见有些人冷脸洗内裤的未来。 宁宇涛皮笑肉不行道:“老大,有些话骗骗哥们儿就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啧。” 两人来到那个熟悉的58号门牌前,里面却没有任何灯火明灭的痕迹。 他们在门口驻足了会儿,远远望见一男一女慢慢走近。 两人穿着阪阳私立的校服,女生双肩乖乖地背着书包,男生则是把书包吊儿郎当地单肩半背着。 见有人不发一言地伫在自己家门口,阚栩下意识把虞非晚护到了身后,开口问道: “你们在我家门口有事吗?” 霍堪许闻言撩起眼皮,“你的家?” 一旁宁宇涛已经激动得红温了,疯狂给一旁的霍堪许打手势。 他就说,他就说!这是骗局!!这是一场巨大的骗色杀猪盘!!还得是英明神武的他一眼识破啊!! “昂。” 阚栩的视线扫过一旁疑似癫狂的宁宇涛,眼神不由得更加防备,“怎么了?” 虞非晚认出了这是霍堪许,忙拦着阚栩走上前来,朝他客气一笑,“霍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儿?” 霍堪许面无表情地略过发癫的宁宇涛,“我找阚婳,她在吗?” 虞非晚还没说话,阚栩的声音就已经不耐烦地从她头顶传了出来,“找我姐干嘛?” 身旁忽然安静了。 霍堪许抽空瞥了眼宁宇涛,表情像是在冷嘲他:再叫? 虞非晚则侧过头来问阚栩,“你还有个姐姐?” “是啊。” 阚栩微微扬起下巴,看起来有些得意,“她回国就是为了帮我爸妈劝我回家,不过我没屈服。”说着他又偏向虞非晚的方向轻声嘀咕了句,“要不是你说你有东西落在这儿了,非央求我陪你来一趟,我才不会回来呢。” 霍堪许:“你是她的弟弟?” 小天鹅似乎从没和他说过她家里还有个弟弟。 她和他说过她的姑父姑母,说过她的爷爷…甚至还会偶尔提到她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却独独没有和他说过,她还有个弟弟。 …弟弟。 …弟弟。 霍堪许的思绪骤然一滞,好像在纷繁的记忆洪流中有什么细小的差错被纠正,又像是脱轨的齿轮被重新碾上了缺口。 阚栩。 弟弟。 阚栩。 堪许。 霍。堪许。 他撩起眼皮,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有弧光在轻轻颤动,“你说你叫…阚栩?” 阚栩有些莫名,“是我,怎么了?” “你是阚婳的弟弟。” “你叫。阚栩。” 说到后面的时候,霍堪许甚至对自己的声音似乎都有点陌生。 “阚栩…是她的弟弟。” “阚栩…才是她的弟弟。” 霍堪许反复不断的确认有些太过慎重,甚至有些魔怔。 阚栩下意识看了眼虞非晚才应声,“是啊。我是阚栩,阚婳是我姐,我们住在崇山叠墅58号……诶,你还没说你找我姐干什么呢。” 绵湿的乌云浸淫在阒静的夜色当中,落起雨星时才召人回神。 “霍先生,外面下雨了。”虞非晚给了阚栩一个眼神,他立即会意转身推开了门,虞非晚继续道:“要先进来坐坐吗?” 夏末初秋的夜雨湿润清新,却被檐下的灯光照映得像是地上丛生的白色荆棘。 而他站在苍茫夜色和幢幢的黑色树影间,像是永远无法被捕捉,也无法被消弭的一股风,似乎流浪才是他的生命底色。 一旁的宁宇涛一会儿看看霍堪许,一会儿又看看站在檐廊下的阚栩和虞非晚两个人,挠了挠头,“老大,要不我们先进去?” 外面风雨愈加飘摇,就连车水马龙的喧嚣都湮灭在雨水纷乱匆忙的律动当中。 可霍堪许的思绪却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中奇诡地平静而清晰了起来。 这段日子以来他和阚婳相处的一幕幕,一段段,像是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几乎算是胆大妄为的靠近。 每一次气馁过后的忍让。 亲昵却又充满青涩的试探与娇嗔。 望向他的眼里时常缀着的温软的星。 还有这些天她给予他的所有关怀,所有善意,所有妥帖的照顾与凝望—— 其实都是基于…她真的以为他是她的弟弟?! 她真的,只把他当作了弟弟?! 这个认知让霍堪许喉口发涩,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出了一口腥甜。 “她在哪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阚婳,在哪里?” 第35章 第35朵花 “有人真正地在乎过他吗?…… 眼前的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尤为执着, 这让阚栩有些不太确定,或许眼前的人是他姐夫也不一定…? 但如果是姐姐的男朋友,又怎么会连她的行踪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 阚栩不由得多问了一嘴:“你是她谁啊?” 其实即便眼前的男人真是他姐的男朋友, 阚栩现在也交代不出阚婳去哪儿了, 他甚至连自己父母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阚栩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流浪地球的续篇,流浪阚栩。 霍堪许却被他一句话问住了。 是啊。 他是她的谁, 他又算是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是,才会站在这里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雨越下越大, 宁宇涛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了, 他凑到霍堪许身边扬声, “老大要不咱进去说吧, 这样淋下去该生病了。” 霍堪许却沉默地后退了两步。 天地间雨幕接连成一张巨大的网, 闪电织就铮铮弦音, 雷声响起的那刻像是二十六根琴弦被拦腰斩断。 霍堪许勾起兜里的车钥匙丢给了宁宇涛。 “我开车吗?”宁宇涛手忙脚乱地去接,抬头却发现霍堪许已经走了,“诶诶,老大你去哪儿?” “别跟着我。” 霍堪许的眉眼隐没在风雨昏晦中,像是暴雨天际仅有一叶扁舟的渔人迷失在黑色的湖海当中。 他没有回家, 转身踏进了拳击馆。 陪练们绕着霍堪许站成一圈,不多时都被打下了场。 他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汗津津的,汗水顺着肌肉线条滚落下来,落到地上炸开了花, 还有汗珠顺着他利落尖削的下巴汇成一道,然后滴落。 霍堪许摘下护齿,对着下面的人开口, “再来一个。” 他的神色淡淡的,像是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身上偾起的肌肉线条和大小不一的擦伤昭示着刚刚经历过怎样长时间的鏖战。 跆拳道馆的馆主吴和生看不下去了,给他拿了瓶电解质水,又带了块毛巾上去。 “别打了,休息会儿吧,再打下去就废了。”吴和生怜惜他,是因为他在霍堪许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很久不来了。”吴和生给他拧开瓶盖,递了上去,“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霍堪许缄口,只是握紧护齿,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冰冷的杯壁霎时冒出排排水珠,缀成大小不一的珠帘在他指缝间滚落。 霍堪许正要重新带上护齿,但吴和生按住了他。 少年的力气比吴和生记忆中大了许多,他差点压制不住。 霍堪许斐然的长睫微垂,“做什么?” “没人能在我的道馆里受伤。”吴和生说着,转身把他的护齿扔进了桶里。 他一个眼神陪练们就看懂了,互相搀扶着退了下去。 这是道馆的三楼,几乎没有人,远处没有开灯,只有霍堪许的头顶有一盏老式吊灯。 吴和生慢慢走到擂台边坐了下来,声音莫名的有些寂寥,“你走之后,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霍堪许伫在原地,没有动。 “坐下吧,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霍堪许没说话,径直撩起围绳,弯腰跨了出去。 他这样的神情吴和生也曾见过的,像是一头桀骜的小狼,即使占满泥泞血水也要龇牙,只有在无人处才会露出痛苦的呜咽。 吴和生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霍堪许的时候。 那时候少年的眉目远没有现在疏懒恣漫,是桀骜的,张扬的,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又像是满怀恨意与防备的小兽。 任谁去触碰都会受伤。 那一年霍堪许在他的道馆里学会了如何将心中的戾气发泄给沙包,合理地发泄给陪练。 他看起来已经好了,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三年过去,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成长得更加高大,眉目更加俊挺,眼底盛着的防备与阴鸷也淡去许多。 ——不知是消散了还是更深地隐藏了。 “其实我错了。你和你的父亲一点都不像。” 霍堪许骤然站定了步子。 “我以为你们都狠,像头野狼似的。”吴和生捶了锤他的膝盖,最近连绵下雨,他的膝盖又开始肿痛,“但其实不是,恰恰相反,你比你的母亲还要心软。” 霍堪许蓦地回过身,一拳砸在了吴和生脸侧的擂台立柱上。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警告似的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我不了解你。”吴和生面不改色,慢慢地抬起眼,像是透过霍堪许在看着谁,“但我了解四年前来我这儿避雨的那个孩子。” 霍堪许的睫毛微颤,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雷雨天。 那是他六岁的生日。 霍堪许一早就看见霍氏公馆的后厨在忙碌着,糕点师傅为了做出兼具口感和美观的奶油,配方调比试了数十百次,只为了奶油能够更加适合申城这个季节炎热多雨的天气。 小霍堪许兴奋极了。 他提前做好了作业,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还特地没吃点心,就为了等待晚上那个香甜的大蛋糕。 小霍堪许兴致勃勃地等了一整天,等到饥肠辘辘,等到外面的天色彻底擦黑,等到屋外的脚步声渐渐静下来,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连保姆都进房睡了。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个简单的小蛋糕,独自一人撑起伞出门,去找父亲。 在前一天晚上,他答应了父亲要和他一起过晚上的生日的,所以即便路上被坑坑洼洼的瓦潭绊倒溅了一身泥水,小霍堪许也努力地保护着怀里的蛋糕。 可是父亲去应酬了,他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他也没有让小霍堪许进门,反而把他怀里的蛋糕扔到了地上,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把外公带来?!” 小霍堪许吓懵了,只是哭,雨水混合着泪水把他浸入难以呼吸的漩涡,他不理解前一天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亲为什么忽然性情大变,他努力地解释,“外、外公去了南非没有办法赶回来。” 外公也在电话里很认真地和小霍堪许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办法及时回来给他过生日。 是以至少在见到父亲之前,小霍堪许没有那么地绝望,觉得即便被母亲忽略又或者是忘记,但至少有人还记得,有人还在乎他。 可是父亲并没有心软,他关上门,任凭小霍堪许在外面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雨也没有开门。 那年霍堪许才六岁,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生日并不被父母所期待。 他不再过生日了。 遇到吴和生是在初三的时候。 生日后的第二天,霍堪许在学校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恶心、四肢冰冷,苍白的脸色上不住地发着冷汗,似乎是胃痉挛,却疼得他几乎站不起身。 教学楼外是雷暴天气,风雨飘摇,班主任非常关心他,将他带到办公室后又赶紧拨通了他父母的电话。 出人意料的是,霍倚书竟然接了。 班主任说他的妈妈现在就在学校,问他是要现在去医院还是等等妈妈。 他的肚子实在是太痛了,当时的霍堪许躺在冰冷的椅子上,少年的蜷成一团,还是开口:“我等妈妈来吧。” 很陌生的一个名词,但霍堪许想,也许妈妈抱抱他,他就不会那么疼了。 后来他浑身冷汗涔涔,疼得几乎昏厥过去,老师见状不对,直接叫了几个同办公室的老师把他架起来,顶着暴雨出了门。 霍堪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明明身子都站不直了,眼前也疼得一阵一阵的发黑,可他竟然看清了初二的教学楼里,矗立着一个非常华美、异常高耸的蛋糕。 那个班级里所有人都围绕着美丽的妇人和她的孩子,簇拥着,欢呼着,热闹非凡,欢乐无比。 原来他的妈妈,隔着一栋楼,正在给她的另一个儿子庆祝生日。 原来霍堪折的生日,和他只差一天。 原来六岁时的那个蛋糕,是霍堪折的。 原来妈妈不是不喜欢夏天,只是不喜欢他。 原来他六岁那年没有吃到的蛋糕,到了十六岁也依然吃不到。 迄今为止,霍堪许记忆中每一次不堪回首的痛苦似乎都和暴雨天气有关。 而他生命中的雷暴雨,来自他的父亲,来自他的母亲,来自他至亲至爱的人,绵延一生,并且至今仍然能够触痛他。 “…我算什么东西。” 四年前,从医院回来在道馆避雨的霍堪许和吴和生说过同样的话。 吴和生终于明白了。 关于霍堪许心里的伤口,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愈合过。 他扶着霍堪许走到了门口,并问,“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吧?” 霍堪许扬起胳膊收回了自己的手,并朝他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又或者说…不必再送。 道馆外暴雨倾盆,霍堪许一个人走在路上,雨幕下是茕茕的影。 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么多年,有人真正地在乎过他吗? 雨水连同温热的什么混作一道囫囵滚下。 霍堪许停伫在雨中,伸手抹了把脸,再抬眼时他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手脚冰冷,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往前倒去。 在身体短暂的麻痹之前,霍堪许或许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筋疲力竭,然而他仍不知所谓地往前走去,当意外真正发生的那刻,霍堪许却觉得轻松极了。 ——一切要是都这样结束了就好了。 “霍堪许!”惊慌失措的女声响起。 顾不得手里的伞,阚婳冒着雨抢在倒地前上去抱住了霍堪许。 青年的骨架和分量都不是阚婳的小身板能承受得起的,霍堪许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阚婳身上。 她咬着牙,努力地将人抱到了屋檐下。 阚婳伸手拂去他鬓边挂着的雨珠,小心翼翼地拍打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霍堪许,霍堪许。” 第36章 第36朵花 “求您回来哄哄小许总吧”…… 有了匿名热心市民提供的监控后, 崇山叠墅失窃案进展得非常快,再加上有阚清婉和樊逸城两尊大佛盯着,几乎是第二天警方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令阚婳惊讶的是, 第二次潜入他们家的人居然是周然。 他前脚猥亵凌羽的嫌疑还没摆脱, 后脚又沾上了个盗窃的罪名, 阚婳默默攥紧了拳头。 “周然还不是最惊讶的,你要是知道背后唆使他的人是谁, 肯定会惊掉下巴。” “他居然还有人唆使?”阚婳的的确确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放下了手上的烤箱手套, “是谁啊?” 董怀泽没多卖关子, 直截了当地开口:“曹汝梅。” 阚婳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曹汝梅的手笔。 虽然他们上次见面确实闹得不太愉快, 但在阚婳看来, 她于对方而言完全没有什么威胁, 顶多就是听到的时候不痛快些。 但他们不痛快阚婳就痛快了。 “不过倒还有个好消息。”董怀泽说着, 把阚婳原来的手机交还给了她。 前段时间他托他的朋友在上面装载了个反追踪系统,现在阚婳也可以安心用回自己的手机了。 “什么好消息?” “现在你可以出去活动了。” 曹汝梅背后的阚家是很有手段,但阚清婉和樊逸城的新阚氏也不是吃素的。 这次的警察的办案与其说是抽丝剥茧,为证公道,不如说是两个阚氏之间的竞争。 虽然阚清婉和樊逸城的事业还远比不上阚氏的深大根深, 但是这么确凿的证据也足够曹汝梅吃一壶的了。现在老阚家上下都忙晕了,左支右绌,几乎没有精力去管阚婳手上那虚无缥缈的遗嘱。 顿了顿,董怀泽出于一些私心上的考虑,“但如果你有顾虑的话, 也可以和我一起出门,晚上早点回家。” 阚婳点点头,不疑有他, 又问:“我的钥匙呢?” 听到这话,董怀泽就知道自己的私心落空了。 他无奈地笑,又带着些耿直,“这么不想和我一起出门,有个专职司机接送不好吗?” “哪能处处麻烦你。”阚婳知道董怀泽现在在TOP级金融研究所里实习,别提有多辛苦,天天来东立角看她就够费事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可以一直霸占着董怀泽的生活时间。 董怀泽点点头,明白自己再问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于是干脆换了个方向,“看你一早上都在忙来忙去,做了什么我瞧瞧?” 阚婳闻言,粉嫩的唇角微微翘起,骄矜的神色当中难免得意。 她掀开了糕点盒上的竹篾圆盖,郑重地朝董怀泽介绍,“这些分别是芋泥乳酪布朗尼、软心生巧玛德琳还有覆盆子拿破仑。” 董怀泽仔细嗅闻了一圈,不啻赞叹:“可以呀,你这是色香味俱全,都能去大学城外面开店了。” “不止这个呢。”阚婳又拧开了盒子上的机关,接着原本小巧可爱的圆方盒又被转出了一圈暗格,“还有焦糖布丁、柠檬酸奶冻以及鲜奶麻薯。” 阚婳甚至细心地给在暗格里的甜点都分别置放了几个小冰袋保证温度。 董怀泽开玩笑似的来了句,“费心思做了这么多花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暗恋我了。” 阚婳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这不是给你的。” 董怀泽:“?” “我做了一点给董姨。”阚婳规划得很仔细,“还有一些是给小娄姐他们的。” 董怀泽眼睛尖,立即就看见阚婳身后有盒一模一样的糕点盒,追问道:“那这盒呢?” “……” 阚婳忽地停顿了一下,她本来就不擅长扯谎,现在被董怀泽审视的眼神一盯,她心里就愈发打鼓了。 “阚婳同学,你不会是在心虚吧?” 阚婳实在受不了董怀泽的眼神拷问,只好坦白,“…道歉用的。” 道歉? 用这么多亲手做的甜品? “你这…犯死罪了呀?” 董怀泽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孰料阚婳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差不多。” “咳。”董怀泽被阚婳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但他还是格外认真地劝说阚婳,“如果真是这么严重的事情的话,建议你还是当面道歉比较好。” 当面道歉? 阚婳慢吞吞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样还有没有命了…… “啊对了。”阚婳又从烤箱里拿出了一盘色泽金黄酥香的碱水面包,里面夹着厚厚一层霜雪似的瑞士奶酥,她一边拿起食物夹,一边絮絮叨叨地把盘里的碱水面包夹进纸袋中,“我在里面加了馅儿,香香的,你路上带着吃吧。” 董怀泽面上露出八颗牙齿满足的笑,“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哥哥了。” “讲真,我不能吃一辈子吗?” 阚婳眨了眨眼睛,“可以呀。” 还不等董怀泽说话,她就平淡地接声,“记得付钱就行,还有,需要自提。” 董怀泽的心脏停了又跳,他有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你啊,就是处处糊涂,偏偏在这种地方精明。” “我哪儿糊涂了。”阚婳不服地反驳。 爷爷以前也总爱这么说她,但阚婳很满意自己,觉得自己只是难得糊涂。 送走了董怀泽后,阚婳终于可以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先是从沙发缝里找到了之前写了一半的道歉信,接着重新拿着纸笔坐回到吧台上。 [霍堪许先生您好。实在抱歉之前打扰了您,我不小心将您认成了……] 片刻后,阚婳原本标准的坐姿变得抓耳挠腮。 认成了弟弟?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侮辱他? 阚婳打开百度,认真地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了一通后,最终满意地写下了“舍弟”两个字。 她写这封信时字字斟酌,一句话反复推敲,几番头脑风暴过后,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地点了点头。 [霍堪许先生您好。实在抱歉之前打扰了您,事情的起因是我不小心将您认作了舍弟,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包容和照顾。我也深知认错人这件事实在荒谬,在此和您郑重道歉,对不起!希望得到您的原谅!此类错误以后绝不再犯!最后祝您身体健康、事业兴隆、财源广进、步步高升!]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封信也寄托了阚婳的美好理想。 出于某种自欺欺人的心虚,阚婳没敢留自己的大名。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阚婳又把这段话在电脑上打了一遍,然后用打印机打印了出来。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的字迹了。 阚婳在最后又细细品读了一遍自己的小作文,然后找出了个奶蓝色的信封,将纸页折过四折,郑而重之地放进了信封当中。 这么真诚的小作文,相信他一定会理解的吧。 将SIM卡重新装回到手机上后,盯着手机重新开机的图标,阚婳的心情有些复杂。 理论上她不该犹豫什么,但事实上…她有些害怕。 准确来说,是既紧张,又害怕,同时似乎隐隐有些期待。 点击重新登陆微信,还在缓冲的时候宁宇涛忽然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阚婳吓了一跳。 手足无措的阚师傅忙活了半天终于不小心点了接通。 “喂?喂!”宁宇涛没想到真能打通,急忙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婳姐,真是婳姐!” 宁宇涛身后的背景昏暗,不时扫过五光十色的灯光,阚婳猜测他这是在夜店。 “是我,怎么了?” 阚婳说不准自己问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害怕,紧张,又或者说,有一点点的…期待? 她和宁宇涛没有直接的关系,唯一的联系也只有霍堪许而已。 是以她问这话时,几乎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宁宇涛径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下,夜店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是以宁宇涛的声音也放得很大,“小许总今晚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情绪忽然失控,我联系不上他有些担心,思来想去现在可能就只有婳姐您能联系上他了。” 宁宇涛想过了,阚婳就算是骗子他也认了。 骗子怎么了? 骗子无非就是骗财骗色,小许总有的是钱也有的是色,只要阚婳愿意骗他一辈子,能让他保持一辈子的精神稳定,这何尝不算是一段金玉良缘? 给他锁死! 阚婳大致在宁宇涛嘴里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挂掉电话后,她又顺势往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 [婳姐,今儿小许总生日,您不在,应该是在准备明天的惊喜吧?] —— [婳姐,您不会真是骗子吧……] [骗子就算了,你又没骗到钱又没骗到色就跑了,图啥呀??] —— [婳姐,不管您是真的假的,求您回来哄哄小许总吧] 原来是这个小许总。 阚婳深刻体会到了原来人无语到了极致就会笑,究竟是多深厚的缘分和多戏剧性的巧合,才会在冥冥之中让生活里这么多小细节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戏弄得她好惨。 短暂地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后,阚婳切了聊天记录,重新点进那个熟悉的蓝黑色系头像。 其实霍堪许总数并没有给她发很多的消息,大约是和他本人的性格有关,但在每个时间段的隔断点,阚婳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寥寥几个字间脉流的情绪。 [我出发了。] —— [为什么?] 似乎是有点委屈。 他只问了这三个字,可偏偏就是这三个字,远胜过任何长篇大论,阚婳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蓦地想起那双漆黑邃利的眼。 是否也会在某个时刻湿漉漉地抬眼,像是被丢弃抑或是走丢的小狗? —— [我明白了。] 最后一行只剩下简单利落的四个字,阚婳却看得莫名有些沉重。 她不明白,猜测这是否是自己的良心在作祟。 想到刚刚宁宇涛说过去的那天是霍堪许的生日,阚婳想,幸好她没有早一天去,幸好她今天才得知可以出门的消息,幸好她刚刚才做好道歉的准备。否则人家生日,这大好的日子万一因为她出现就坏了人家的兴致…岂不是更不容易取得苦主的原谅? 思忖再三,阚婳还是带着那一盒的甜点连同匿名的道歉信出了门。 只是去道个歉而已,没有那么难。 阚婳鼓励自己。 令阚婳意外的是,她的小电驴只在郦庭壹号的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没有录入瞳膜解锁又没有实名制的门卡,即便保安之前见过阚婳,也不能破坏程序直接放她进去。 阚婳使尽浑身解数,也只勉强让保安同意了她把这封信投递到对应的信箱里。 比起信箱,那更像个临时的安置处。 阚婳有些泄气,恰碰上天气不佳,她只好带着甜点先离开。 顺着这条路出去,就是她之前报名的跆拳道馆。 这条街上跆拳道馆、武术道馆、拳击馆、健身房比比皆是。 毕竟钱都交了,现在也没什么危险,秉承着出来一趟也不能白跑的原则,阚婳重新踏进了跆拳道馆。 因为阚婳好几天没有去上课,教练有意拖了会儿课让她多练片刻,又因为外面下着大雨左右回家都是要湿透的,阚婳没有穿雨衣直接就撑伞出了门。 有时候缘分真的很奇妙,老天想让你和某个人相遇的时候,即便暴雨如注,即便人流熙攘,但他的经过就像是夏天檐角挂着的风铃,会在某个街角不期然地叩响轻泠的弦音。 恰好是多出来的这五分钟,恰好是这没去车库的这个决定,阚婳一出门,几乎是福至心灵般望见了雨中那抹高挑厮称的身影。 他没有撑伞,独自走在雨里。 接连的雨幕几乎将他周围的树影、街店都模糊成暗调的青灰色,只有他一个人往前走着,似乎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世界的边沿。 阚婳这时候忽然有些庆幸今天下了雨。 否则就算借她一万个胆子她都不敢就这样大喇喇地直接跟在霍堪许的身后。 然而就在她从手机上抬眼的那刻,霍堪许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借着雨伞的掩护,她在微信上联系了宁宇涛,又将霍堪许现在的位置发了过去。 好在宁宇涛的位置离这儿不远,他说霍堪许的身体状况有专门的家庭医生负责,要阚婳帮忙将人搬上他的车就好。 阚婳原本只是打算帮宁宇涛找到霍堪许就走,然而霍堪许苍白的脸色实在是把她吓得不轻,雨色苍茫,等她从混乱当中回过神时,已经坐上了宁宇涛驶向郦庭壹号的车。 第37章 第37朵花 “太、太暧昧了吧。”…… 家庭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了解霍堪许的体质, 在确定没有大碍后,他写了方子准备去抓几幅药,出门前他向阚婳和宁宇涛解释,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霍堪许的身体并不推荐打退烧针。 阚婳手背轻轻探过霍堪许的额头, 像是自语似的轻喃,“烧到这种程度最难受了。” 既不能打针, 也不能放任不管,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或者干脆再烧高一点。 “姐, 小许总这儿我来, 你先去洗个澡, 把湿衣服换了吧。” 阚婳这才注意到刚刚外面的暴雨几乎洇透了他们, 不止阚婳, 宁宇涛身上也被浇淋得狼狈极了。 霍堪许的房子里没有女生的衣物,阚婳只好在他衣柜里找了两件看起来许久没穿过的衬衫套上,洗漱完后迅速出来换了宁宇涛的班。 宁宇涛也有些小发烧。 之前情绪紧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有些偏头痛, 坐在角落里神色憔悴。 阚婳看出来了宁宇涛的不适,主动开口道:“你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看着他就行。” “这怎么行?”宁宇涛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整夜守着这太麻烦姐了咳咳……” 阚婳听得有些心虚,毕竟霍堪许这病至少有一半是被她气的, 怎么说照料这块也该有她的一份责任。 最后病来如山倒的宁宇涛还是没挨住阚婳的劝,到隔壁客房倒头就睡。 “方便吗?”阚婳轻轻地叩了叩门,又从门口开了个缝, “我泡了点感冒药给你。” “唉哟,方便方便,麻烦姐了。”宁宇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我吃点药就行,还得麻烦姐今晚帮忙看好小许总。” “不麻烦,我还给你拿了点水。”阚婳留了个保温杯在床头,又把医生给的药匀了半瓶给宁宇涛,“这个复方甘草口服液,晚上咳嗽的时候喝点就好了。” 宁宇涛心底一暖,他忽然有些理解小许总为什么会对小天鹅这么上头了。 阚婳做这些事情时没有任何刻意讨好的意味,赤诚妥善,有的只是一个善良的人出于对普通朋友体贴而周到的关心。 纵然宁宇涛自己对这类型的小白花不感冒,却不能否认阚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何时在她身边都有一种叫人安心熨帖的魔力。 宁宇涛双手从阚婳的手里接过保温杯,“谢谢姐。” 他嗓子因感冒而喑哑,整个人的神态却难得谦逊。 “没事。” 阚婳放下这些药品后就回房了。 霍堪许几乎是以昏睡的姿态沉在被褥当中,蝶翼般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栖阖在苍白的脸上,眼下却因为低热泛起病态的潮红,整个人氤氲在迷蒙的汗意中。 阚婳叹了口气,动作小心地掀下他额头的退烧贴,又重新卷了温毛巾替霍堪许擦去脸上以及脖颈间的汗。 霍堪许的长眉无意识地蹙紧,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唇线也会蓦然绷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做足防备姿态。 阚婳替他掖了掖被角,余光瞥见霍堪许的唇瓣微微翕合,阚婳担心他这是哪里不舒服说不出来,干脆弯下腰去侧耳贴近。 就在这时候,霍堪许盖在被子下的手忽地握住了阚婳原本支在床沿的手腕,接着一拉——骤然失去重心的一瞬间,阚婳整个人都被霍堪许带到了怀里,甚至被抱着囫囵滚了一圈。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霍堪许圈着躺在了床上。 阚婳懵了两秒钟,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居然被一个病号放倒了。 她扭过身去,费力地从床头柜上取回了电子温度计。 “滴”的一声。 38.7摄氏度。 还烧着。 有反应。 但没醒。 阚婳手上的温度计还没放下,霍堪许却忽然收紧了臂弯,没来得及转回身的阚婳直接被迫迎面贴上了他的胸膛。 听着耳畔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阚婳的小脸霎时变得红扑扑的,有些心猿意马想到—— 太、太暧昧了吧。 阚婳攥紧拳头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 不多时,似乎是有些热,霍堪许开始无意识地扯起了被子。 阚婳暗道这是好机会,伺机扭过身子背对霍堪许,轻手轻脚地正爬出,然而她误会了霍堪许这一动作的目的。 他的长臂恰环过阚婳的腰身,下一瞬却收了力,径直将人捞进怀里。 阚婳:“……” 呃呃啊啊啊! 不仅如此,霍堪许的脑袋也从阚婳身后埋进了她脖颈的颈窝处。 阚婳整个人像是毛绒玩具似的从头到尾都被霍堪许桎梏住了,完全没有多余动作的空间。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阚婳的脖颈间,她的心脏跳得飞快,连同那块被呼吸侵略的肌肤都渐渐泛出桃花一般浅嫩的粉色。 阚婳努力地往上仰头,试图呼吸到些清凉的空气让大脑平静一点。 没事的。 只是莫名其妙被一个男人抱进了怀里而已。 没事的。 只是这个男人是霍堪许而已。 片刻后,一个小火炉悄悄地熟了。 霍堪许此刻侧躺在床上,屈起双腿,呈现出一个微微蜷缩的姿势。 而怀里的阚婳也被迫适应着霍堪许的姿势,弯腰躬身颔首,试图让身体曲线更加贴合他的躯体。 不妙的是,霍堪许的膝盖正顶着阚婳的膝窝,使得阚婳整个人几乎以缩小版的姿势窝在霍堪许的怀里,想挣扎都没有着力点。 忙活了半天的阚师傅屈辱地咬唇。 好吧,这样睡觉也挺舒服的。 好歹也算是睡上床了,总比她睡床前凳来得强。 听说没有安全感的人睡姿会保持还是胎儿时期在母亲子宫当中的姿势,阚婳的思绪漫无目的地翩飞,猜测或许霍堪许真的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两个人在床上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和谐与平衡,一直到阚婳的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 衣料的摩擦声蓦然响起—— 阚婳浑身像是触电似的一僵。 假如她有兔子尾巴,那么她的尾巴几乎要从团成一团炸成长长的一条。 霍堪许大约以为自己圈着的是个抱枕,于是手掌开始在柔软温暖的躯体上游移,试图寻找到一个环箍着最舒服的位置。 而他怀里的阚婳正面红耳赤地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因为某些刺激而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虽然阚婳很想挣扎,可霍堪许的胳膊就像是一块带着不寻常温度的铁正牢牢的禁锢着她。 偏偏他的另一只手还在阚婳身上动来动去,原本只是圈在阚婳的腰际贴覆着,可现在他上下摩挲—— 阚婳的眼睛霍然睁圆,整个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低下头去,看到那双玉骨似的修长分明的双手正慢慢嵌入。 霍堪许的掌心滚烫,热量源源不断地在掌心纹路的抚摸中传递到阚婳身上,脖颈连同耳畔早就已经透出一片云蒸霞蔚似的艳色,眸中微微潋滟,她觉得自己也快烧起来了。 阚婳从来没想到过在自己的身上原来还有一块如此敏感的肌肤。 她的上半身穿着霍堪许的度假衬衫,蓝黑色的搭配衬得阚婳皮肤愈加白皙,几乎像是牛奶那样细腻无瑕。 下面她找出了一条黑色的休闲大裤衩,长度大约到她膝盖以下,当做睡裤也是胜在宽松。 可现在宽松的睡裤在霍堪许强势的推进中不堪一击,阚婳如同困兽犹斗,挣扎了半天除了心跳快要突破阈值之外,别的什么都没突破。 她整个人都被严丝合缝地抱在霍堪许的怀里,甚至他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扫过阚婳的眼下时,她只能小幅度地扬起头来眯眼,眼尾晕过可怜可爱的绯色。 这也算是让霍堪许欺负回来了吧? 阚婳乐观地想着,假如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让霍堪许当抱枕抱过一夜,会不会对她的羞愧能够抵消霍堪许心中的愤怒,从而变相达到负荆请罪的目的? 她的算盘刚打到一半,刚刚消停片刻的霍堪许又开始动作,顺着阚婳的脖颈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的指节匀挺,一眼望去就像是在逗弄什么小猫。 就像是对上了什么暗号,阚婳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段陌生的记忆。 昏暗的夜里。 交织的气息。 玩味的摩挲。 像是她主动迎上,又像是他在不断地攫取,一片混乱而潮热的吐息中,喘不上气的阚婳直接咬上了对方的唇瓣。 刚打算挟抱枕以令苦主的阚婳:“……” 顿了顿,对自己欲骂又止的阚婳:“……” 阚婳觉得她的道歉大计必须得再仔细规划一下了,至少不能在床上以这么尴尬的姿势狼狈相见。 第38章 第38朵花 “想要靠近她,靠得再近一…… 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阚婳几乎整夜没睡。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霍堪许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后,阚婳立即一鼓作气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她重新换上昨晚晾在阳台的衣服, 又将霍堪许的衣服装进了袋里准备带走。 只是少了一件衬衫和短裤…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收拾完毕, 阚婳又从自己的小包夹层里找出了个绣着白玉铃兰纹样的小香囊。 里面混合着檀木香片和铃兰花碎, 花香温雅,还加了清新辛爽的山苍子防腐。 她又伸指往里面探了探, 终于找到了一根软韧的物事。 这是她第一架竖琴上的琴弦,是爷爷专门向意大利一位极负盛名的弦匠定制的高音区金属缠弦。 虽然这根琴弦后来意外断裂, 但阚婳一直都好好地保管着它, 放在小包里随身携带。 阚婳找出了钢丝钳取下一段琴弦, 想了想, 又把她包上的桃木篮挂饰取了下来。 商逝水在阚婳小的时候给她雕过不少小玩意儿, 这个桃木篮是阚婳最喜欢的, 长大后阚婳照着这个桃木篮做了不少小手工。 这是阚婳最得意的一个,抛了光打了蜡也算是有模有样。 桃木篮的寓意是平安顺遂。 阚婳想,既然没办法保证霍堪许天天开心,那就希望他一生顺遂,平安健康吧。 她熟练地把琴弦缠上朱红色的手绳, 又将桃木篮串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把手绳挂到了霍堪许床头那个飞翼零式高达背后的机翼上。 霍堪许。 迟来的——“生日快乐。” 用电子测温计最后确认了一次霍堪许没有继续再烧上去后,阚婳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家。 在回家的路上,阚婳已经早早地和宁宇涛通好了气, 让他不要把自己来过的事情告诉霍堪许。 毕竟他那么要强,要是知道自己晕倒在大街上还被她捡到了,一定会更加难受, 他要是更难受了,阚婳道歉的计划就会进行得更加艰难。 孰轻孰重,阚婳心里分明得很。 在申城,人往往比风物醒得更早。 晨风舒蔚,天际一点点亮起鱼肚白,阚婳骑着小电驴穿行在梧桐树影之间,清凉晓畅的微风终于吹散了她脸上那一点残存的热意。 阚婳回到了东立角的排屋。 甫一进门,一道低沉的男声就在房里骤然响起,“回来了?” 阚婳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原来董怀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开灯,窗外的晨光映射进来并不分明,坐在沙发上就像是隔着层薄纱似的雾蒙蒙地掩住视野。 董怀泽默坐,双手环胸,扫过阚婳的衣服,“一声不吭在外面过夜,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虽然阚婳一直和董怀泽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但董怀泽毕竟大她四岁,于她而言,董怀泽既像朋友又像哥哥,偶尔还充当着她的引路人。 一旦董怀泽严肃起来,阚婳就觉得自己像是在被长辈训话,让她不自觉又敬又怕。 “不、不是这样的…”阚婳下意识将手上的纸袋背到了身后,“是因为昨天雨下的太大,我回不来才在外面住了一晚。” 董怀泽没听阚婳的解释,只问:“你去谁家过夜了?” 不怒自威。 “就…没谁……”阚婳实在是不太会扯谎,她担心董怀泽向姑父姑母或者董姨告状,急急忙忙道:“今天雨一停我不就回来了吗?” 董怀泽的视线重新落到了阚婳手里的袋子上,“你手上提了什么回家?” 阚婳心虚地攥紧了纸袋的提手,有些憋闷。 明明自己和霍堪许没什么,但这里面的男士衬衫和裤子要是被董怀泽看到了,就相当于被姑父姑母一众长辈都看到了,到时候就算她长了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没什么。”阚婳微微颔首,眼角眉梢难得流露出几分倔强,“我不是小孩了,哥你又打算管我到什么时候呢…” 董怀泽一愣,他没想到阚婳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重,阚婳足尖点了点地,先开口,“我先回房了。” “…好。” 阚婳从小温顺乖驯,极少忤逆长辈,即便是在同辈之间,她也几乎不曾真正和人起过正面冲突。 她的存在就好像是流淌在光下明丽风致的白玉铃兰,没有人会因为这样温雅的存在而感到受伤与威胁,但她明明如雪,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想要靠近她,靠得再近一些。 …… 两人冷战没过多久,董怀泽就主动在微信上和阚婳道歉了,解释他也只是因为担心她一时心急才有些生气。 董怀泽还给阚婳报了个驾校。 [你一直骑小电驴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在开学前把驾照考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下雨回不了家了。] 阚婳看了眼驾校的位置,离崇山叠墅并不很远,无论是地铁还是小电驴过去都非常方便。 她这几天正好打算再找点事情做做,考驾照也确实很有必要,阚婳没再推辞,[好,谢谢哥。] 驾校的校长是董怀泽以前的同学。 有了他的关照,阚婳从理论学习到实战预约都进行得非常顺畅。 暑假结束的时候,阚婳已经考完科目三,只剩下最后一门理论考试就能拿驾照了。 阚婳大学开学那天,姑父姑母连同董卓华母子都一起来了。 要不是阚栩有诊断考,必然也是要被阚清婉揪来帮忙搬行李的。 其实阚婳本人整理出来的行李并不多,只是阚清婉和董卓华都担心她一个人会在学校吃不饱穿不暖委屈了自己,是以纷纷替她购入了不少新衣服和生活用品。 女寝禁止男士进入,董怀泽只把行李送到了楼下,阚清婉和董卓华干得热火朝天,又是给阚婳安床帘又是擦柜子,甚至把整个寝室的地都拖了一遍。 一点都看不出平时是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反而像是什么家政熟练工。 这个时候阚婳难得庆幸她自主入学申报了申大,要是不在申城,指不定姑母和董姨一个月要出几趟省。 送走了家人后,阚婳转过身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同学,请问你是阚婳吗?” 阚婳眨了眨眼睛,一见面前的女生挂耳挑染了两边的银发就反应过来,“是桑晓?” 桑晓是通过自主入学的新生名单加上阚婳联系方式的。 今年申大的金融学类专业分数线再创新高,自主入学的要求也愈加严苛,同批人中成功通过审核的女生只有她和阚婳。 “是我呀。”桑晓的身量比阚婳小一些,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梨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肤色,她倒吸一口气,“天啊婳婳,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桑晓和阚婳从加上好友到现在大约聊了半个月,性格不同但爱好相仿,在线下见面前也算是聊得来的网友。 两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两个室友也已经整理好了床铺。 “嗨你们好,我是师范学院特教专业的新生,胡乐然。”胡乐然穿着一条白色的娃娃领衬衫裙,大眼睛圆脸,笑起来憨态可掬,“看起来宿舍是按学号分的,到我这么幸运和各位经管学院的姐妹住一块儿了哈哈哈。” 齐竹悦也跟在胡乐然后面,朝他们点点头,“齐竹悦,数字经济一班。” 这个宿舍除了胡乐然,其他都是经管学院的学生。 齐竹悦刚刚退伍回来,转专业到经管,大他们两岁,而阚婳和桑晓则是通过国外自主入学进来的,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些特殊。 好在胡乐然和桑晓都是极其健谈爱笑的人,齐竹悦虽然话不多,却总能冷不丁地爆梗,阚婳捧脸一直笑眯眯地听他们讲,互相认识的第一晚,气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和谐。 “诶,你们加申大的校友圈了吗?”胡乐然从床上探出头来,“有人说隔壁中都航空航天大学有军训基地,今年申大和中航达成了合作,我们这一届会去他们那儿军训。” “啊…”桑晓恹恹,“好麻烦。” “不过据说隔壁飞行技术专业的学生会来当我们的军训助教。” 齐竹悦淡淡地吐出一句,“身材超好。” 桑晓默默爬了起来。 “你干什么?” “敷面膜。” “……” 超慢速冲浪的阚婳躺在床上,好半天终于登进了胡乐然说的那个校友圈。 她没翻到刚刚讨论军训的帖子,却眼睁睁看着一个帖子从“new”被顶到了“沸”。 出于好奇,她跟着点了进去。 [有人看到今天领军训服的帅哥了吗,微分碎盖,五官超立体,帅得我姨妈都规律了] [woc盲猜我和楼主看到的是同一个帅哥,对个暗号,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行政楼附近] [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妈妈,原来红豆生南国,中航出男模是真的!!] [有人有他联系方式吗我室友要 有偿。] [蹲一个!] [我也来蹲蹲,万一蹲到了呢(爱心)(勾引)] …… [楼里的一看就是新生,老生秒解码] [求98楼解码] [25 不能多说了] [我草居然是25] [原来是25啊…是他那就正常了] [楼里散了吧我有个朋友认识25 帅是真帅也是真的不近女色] 这一栋楼跟特工接头似的,到后面他们说的话阚婳一句都看不懂,只能勉强猜测25是个超级大帅哥。 阚婳也不禁好奇起来,这个25到底有多帅,他们又为什么要叫他25呢? 第39章 第39朵花 “见到我就过敏了?”…… 在大操场集合举行了军训的开营仪式后, 各个连队就被分别带到了各自的营地训练。 经管学院是十到十三连,师范学院从十四连开始,2074寝的其他人都在十连, 唯有胡乐然在十四连。 申城的夏季雨旱分明, 漫长的梅雨季过后, 军训的第一天云淡天高,连丝微风都没有, 天气简直晴朗到犯了邪的程度。 不少女生在站军姿的时候就已经摇摇欲坠,不多时就被助教扶下去休息了好几位。 阚婳只觉得自己浑身瀑汗, 站得越久她的脑袋里能思考的东西就越少, 思绪也一点一点地迟滞下来。 不过是有片刻的分神, 身后齐竹悦趁着助教没注意扶了阚婳一把, 关切地低声问:“没事吧?” “婳婳。”一旁的桑晓也注意到了阚婳的情况, 轻声劝她, “撑不住了就下去休息吧。” 阚婳却觉得自己刚刚并不是头晕,只是暂时没站稳而已,于是悄悄摆了摆手,决定再坚持一下。 直到她忽然感觉自己右边半个身子开始隐隐地发麻,阚婳意识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在迅速地流失, 连开口说句话都难。 摇摇欲倒之际,阚婳的胳膊忽然一紧,一只有力的大手托握住了她,问她:“还能走吗?” 阚婳脚底发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但她还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在男生的帮助下咬牙走到了场下休息。 毕竟被人在半路上驮起来实在是太招摇了,阚婳面皮薄, 她宁愿坚持自己走到场下再悄悄地晕过去。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胡乐然蹦蹦跳跳地从十四连过来找他们。 桑晓感慨,“你可真有活力,站了一上午军姿还能那么亢奋。” “那是美色给我力量!”胡乐然说到这里嘴角比AK还难压,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你们还记得之前校友圈里传的那个微分碎盖大帅哥吗?” “就那个25?记得,怎么了?” “他是你的同班同学?” “哎呀不是同学,但他是我们连的助教!” “中航的,大我们一届,据说还是飞行技术专业的哈哈哈哈。” 中都航空航天大学。 航空工程学院飞行技术专业。 不论是学校还是专业都是top级别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胡乐然说着说着戳了戳阚婳,“婳婳你应该有印象啊,今天把你从场上扶下来的人就是他。” 十到十五连都在同一块地方军训,只是划分了不同的营地,每个连的营地大约占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胡乐然当时亲眼看着他们连的助教走过十连,顺路把要晕不晕的阚婳扶了出来。 阚婳愣了一下,当时她眼花耳鸣,根本没工夫顾及身旁的人。 “啊…那好可惜呀。” 阚婳想起当时自己在场下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 桑晓好奇,“那你们的助教叫什么呀?” “不知道…我们还没拉微信群呢。” 齐竹悦回忆了一下,“听我战友说,好像是姓霍。” 听到这个姓氏,阚婳的心脏霎时咯噔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找了回镇定。 只是正好姓霍而已,天底下姓霍的人那么多,哪有这么巧的事? 吃过饭后阚婳准备回寝室午休,和齐竹悦路过篮球场时,远远听见之前连饭都没吃就说要回去洗澡睡觉的桑晓和胡乐然正在人群里吵得火热。 他们上去了解了一下才知道,篮球场上正在打比赛,这场篮球赛里既有教官又有学生,每个连队都要有个人去给他们送水。 但那个神颜25所在的队伍非常散装,十到十五连的人都有,这就导致了几个连对到底谁上去送水这件事争论不休,最终决定用轮盘来决出胜负。 阚婳大受震撼。 居然…是在为这种事情纠结吗? 她正准备悄悄退出,一手胡乐然一手桑晓,直接把阚婳又拽回了人群里。 “不行,你不在这个圆圈就不完整了。” 阚婳看着脚下不知道谁画的等分圆,有些无奈,“好吧。” 他们让纷争之外的齐竹悦蹲下身转了水瓶,在众人灼灼的视线当中,只见那个水瓶“咻咻”转过两圈,最后施施然地…停到了阚婳脚下。 “……” 阚婳有些尴尬,“这局不算,再来一局吧。” 对面的女生一听这话立即要去拿水瓶,却被桑晓喝止:“诶诶诶,人家转到了那就是人家的,刚刚你自己都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是不是输不起?” “我怎么输不起了?” “别吵架别吵架…”小和事佬阚婳摆了摆手,“没事,我本来就不打算参加……” 对面的女生一抬头:“你凭什么不参加?” 阚婳:“…哈?” 桑晓也扭过头来,“是啊婳婳,既然都转到了你,那就你去送吧。” 阚婳:“……” 她究竟什么时候同意去送水了…! “你去送吧。”齐竹悦也开口了,“你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去送都会有人不满意的。” 大概这就是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而对手的失败却令人暖心吧。 阚婳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球场上已经中场休息了,球员们都各自坐在帐篷下聊天热身。 他们领着阚婳来到了场地边上,给她指明方向,“就那个,斜倚在梧桐树下面,穿着空军迷彩的男生,看到了?” 阚婳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过去,点点头,“看到了。” “只要把水给他就行,明白了吗?” 树荫下那个男生正好走向评委席,姿态从容恣漫,一手拦腰插着,作战腰带勾出他劲瘦的腰身。 男生微微颔首看向比分牌,帽檐压下了他半张脸,只剩下线条锋利的下颌,连同冷白肤色衬得更加嫣红的薄唇。 阚婳抱着水刚走下去,男生恰好朝另一侧抬起了头。 那张锋利桀骜的熟悉侧颜顿时映入阚婳的眼帘。 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没有任何迟滞的,阚婳步子一转扭头就走,整个过程动作丝滑迅速,堪称一气呵成。 “怎么了婳婳,给水呀,给那个助教呀。” 求生欲促使阚婳的脑袋转得奇快无比,“这、这水不是冰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递过来了一瓶水,瓶身还挂着涟涟水珠。 阚婳讷讷接过,“但是我毛巾也没拿……” 斜里又蓦地伸出一只手,递过块崭新的白毛巾。 阚婳:“……” 让她想想还有什么借口。 每个连的教官都有各自连队的人来送水,只有十四连的助教还没有水。 其他连的教官忍不住朝十四连的方向喊了声,“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谁来送水啊?” “商量好了商量好了!”桑晓的大嗓门恨不得喊得全场都听见。 胡乐然也宽慰她,“没什么好紧张的婳婳,送个水就回来了。” …那她也要有命回呀! 还不等阚婳再狡辩些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几双手将她整个掰扯着囫囵转了个方向,接着她就被不由分说地推了出去。 全场的目光霎时都落到了阚婳身上,她紧急从裤兜里摸出了口罩戴上。 阚婳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故作镇定地往前走去。 瓶身上的水珠被她晃落,军训服上洇开一片深色,手心濡湿,分不清是自己掌心紧张的汗还是壁挂的水珠。 阚婳隔着两步距离就远远地站定,接着双手将水和毛巾虔诚地供奉上去,“给、给你。” 她尽量使自己的低头看起来并不那么刻意,军训帽的帽檐和口罩现在就是阚婳最大的保护伞。 “谢谢。” 声音疏淡。 阚婳并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当霍堪许接下她手里水和毛巾的那刻,阚婳如释重负。 她转身刚打算离开,霍堪许却突然开口,“身体不舒服吗?” 阚婳一时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霍堪许颔首仔细扫了一眼面前的女生,“戴着口罩不怕捂出痱子?”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阚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抬手摸了摸口罩,瓮声瓮气地开口:“我有点紫外线过敏。” “哦…”对方语气若有所思,还不等阚婳松口气,就听见男生清醇的嗓音裹着点点恣漫的恶劣,懒懒诘问:“场外没过敏,见到我就过敏了?” “……”阚婳哑口无言。 片刻后,阚婳头顶倏然落下一声轻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意味,“看来我是你的太阳。” 阚婳:“……” …你是我的阎王。 还有。 说话就说话,语气突然这么暧昧干什么! 第40章 第40朵花 “那你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 “婳婳你没事吧?”2074寝的其他三个人都在场边等她, “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脸这么红?” 桑晓用手给她扇了扇风,“是25跟你说了什么吗,我记得你也没那么社恐吧。” 阚婳摆摆手, 她心累得很, 除了深深吐出一口气外,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几个人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另一个训练基地,中航的新生也正在军训。 阚婳恰勾下口罩, 瓷白的小脸被蒸出薄雾一般浅淡的粉色,乌润的眼瞳湿亮, 身影娉婷纤瘦, 看起来格外温软可爱。 原本在里面无所事事的男生忽然站定, 望着阚婳一行人的身影慢慢走远, 直到消失在转角他才回过神。 身旁的男生撞了他的肩, “发什么呆呢岳帅盛, 小心教官罚你做俯卧撑。” “他们现在可不管我。”岳帅盛不屑地哼了声,话锋蓦然一转,“对了,刚博雅路那边过来了几个女生,你说是不是隔壁申大的?” “是的吧…怎么, 盛哥这是又有新目标了?” …… 晚饭时间。 阚婳和桑晓先到了食堂占座,胡乐然和齐竹悦过来的时候恰好遇上黑脸的岳帅盛气冲冲地掀开挡风帘出门。 “诶,刚刚那不是岳帅盛吗?”胡乐然一边放包一边道:“你们认识他?” “贱男人一个,超级没礼貌。”桑晓的脸色堪称难看,“刚刚莫名其妙来搭讪婳婳, 不给他微信他就破防挂脸。” “啊…这么下头?!”胡乐然惊讶,“他在小红书上可不是这个形象,还热情地招呼我们申大来这儿军训的新生, 说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他呢。” “钓妹子的手段而已。” “唉,没想到中航也有这么多人渣。” 中航和申大百年建校,源远流长,各自都是专业领域top级别的存在,和衷共济许多年,彼此师生也都互相尊敬。 没想到这回他们一上来就遇到了别有用心的坏人。 “不说这些了。”阚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淡柔软,有熨帖人心的魔力,她把刚拍的菜单发到群里,“你们先看看要吃什么,别因为他倒了胃口。” 齐竹悦难得话多,劝阚婳千万小心些,“我以前信工学院的战友和我说,这个人小肚鸡肠又很会逢迎的,提前和很多教官打好了关系,现在我们十一到二十连的教官们把好多事都交给他做了,保不齐他会不会在背后给你使绊子。” 阚婳用吸管搅过杯里的冰块,认真地开口,“我没和他起冲突。” 桑晓:“只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留学的谎言以及拒绝了他一系列的后续邀约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而已。” 胡乐然:“噗……” “我也不是想拆穿他…”阚婳迟钝且耿直,“他说他以前在国外留学,可他连预科和本科都分不清楚,我只是好心想给他科普一下。” 没想到他就直接破防了,还指着阚婳的鼻子大骂她是汉奸不爱国。 …就离谱。 “乖啦。”胡乐然心软软,忍不住摸摸阚婳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他是中航的,我们平时应该也碰不太到。”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越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第二天阚婳还没走到连队,就被人通知去地下仓库整理器材。 “就她一个人吗?”桑晓和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昨天他们军训的时候去过地下仓库拿过器材,那里面简直有一个体育馆那么大,常年潮湿,布满蒙尘的呛人气息。 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个连的人去整理,没个一上午也搞不完。 那个男生点点头,“岳帅盛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去找他。” 一听是岳帅盛布置的任务,暴脾气的桑晓瞬间炸毛,“太欺负人了吧,这不是摆明就要婳婳去跟他服软吗?” 齐竹悦直接开麦,“没见过这么贱的,一年当中父亲节和母亲节不过了是吧?” “不行,我们去找教官吧。”胡乐然讲道理,“就算是要搞卫生,好歹让他多给我们找几个帮手…哪怕是轮值也好啊。” 阚婳惦记着违纪是要被体罚的,劝他们先回去,“没事没事,你们先归队吧。” 现在其他三个人都没有被安排任务,要是没有按时出勤,恐怕就真要被罚来和她一起搞卫生了。 “现在教官在忙,等过会儿休息的时候我去找教官反映一下。” 阚婳竭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但到底能不能见到教官顺利解决这件事…说到底她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不过不用去操场上军训也好,至少没有正面遇上霍堪许的风险。 这样一想,阚婳的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在进地下仓库前,阚婳将口罩两边柔软的耳挂勾到耳后,妥帖地戴上口罩后用力推开了地下仓库的门,潮湿闷热的气息连同许久不曾通风的陈腐气味一同冲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阚婳捂住了口罩,缓了片刻才进去。 昨天大部队来这里借过器材,阚婳刚进门就看见器材乱堆难以落脚,她只好先把门口的器材先收拾了一下再进去。 整个地下仓库占地极大,但十分拥挤,一眼望去全是置物的铁架,排排林立,遮掩日光,显得室内十分潮暗逼仄。 这时候门口忽然向她延伸来一条细长的黑影,阚婳转过身,发现居然是昨天在食堂向她搭讪不成反破防的那个男生。 叫什么…宋什么帅来着……? 阚婳蹙起眉头,眼里有些迷茫。 见阚婳愣在原地,岳帅盛只以为她是在后悔昨天拒绝了自己。 他居高临下,颇有些得意,“同学说实话,我也是不忍心你一个人来打扫这么大的地下仓库的…不过昨天你的朋友那么帮你说话,我还以为她会来一起和你打扫仓库呢,结果连个人影儿都不见。看来她也就是嘴巴厉害了,其实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啊。” 见阚婳不说话,岳帅盛继续道:“我倒是心疼,可以找几个人帮你一起打扫…或者,让你不用打扫,就是看你愿不愿意了。” 阚婳听懂了岳帅盛的言下之意,瓷白的小脸上默默绷起严肃的神情,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低头往地上杵去。 一下,两下,全都来势汹汹地捅在岳帅盛的脚下,他被逼的频频后退两步,忍无可忍道:“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啊。”阚婳虽然这么说,但面上毫无愧疚之意,只硬邦邦地回道:“我在扫地,麻烦往边上让让。” 用棍子。 扫地。 “行,算你厉害。”岳帅盛气得脖子都红了,“今天不打扫完你就别出来了。我倒要看看这整个地下仓库你一个人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说着,岳帅盛掏出了口袋里的备用钥匙,趁着阚婳背过身的功夫,他迅速地将门关上反锁。 等到阚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喂,宋…唐…升帅!开门,开门啊!”阚婳用力地敲门,但外面已经没有人回应了。 阚婳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会坏到这种地步,她下意识摸了摸衣兜,忽然想起来军训的时候教官不允许携带手机,为了图方便,她今天干脆就把手机留在了寝室。 “……” 阚婳默默攥紧了拳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是混蛋啊…” 窗外就是蔚蓝的天和呈丝线状飘渺自由的白云,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而室内寂静昏暗,只有阚婳孤零零的一个人。 阚婳站着发了会儿愣,少顷她用手背蹭过眼尾,强迫自己从低落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得趁着现在地下仓库还有亮光的时候找到脱身的办法。 这个仓库是半沉式结构,四面墙壁上各有两扇用于透光通气的窗,只是建造得实在太高,以阚婳的身高还远远不够。 假如能够找到梯子的话,说不定能从窗口出去。 阚婳立即行动起来,她有意识地先去找存储大件器材的角落寻找,接着才一层一层地翻过其他置物架。 在中途时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传来,阚婳沉浸在寻找当中没在意,直到脚下踢到了什么柔韧的东西。 阚婳纳闷地低下头看去。 这一眼却差点没把她送走。 只见废旧的木板上赫然躺着一长条人。 “啊!”阚婳吓得叫出了声,往后被绊了一脚直接跌坐在身后的铁架上,好在上面有几大箱的跳绳缓冲,让她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那条人忽然动了动,抬手摘下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似乎是不太适应外界射来的光线,他懒洋洋地眯眼,目光慢慢落到了阚婳身上。 这下阚婳的心脏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大脑停摆,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这双郁挺斐然、内勾外翘的眼…… 居然是霍堪许?!! 他怎么会在这里?!! “哟。”霍堪许的心情还挺好的,丝毫没有被人从梦中搅醒的戾气,反而懒懒地叫她,“这不是小口罩么?” 小口罩? 是在说她? …这又是他什么时候自作主张给她取的外号。 阚婳慢吞吞地抱着膝盖坐了起来。 说实话,刚刚发现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却遇到了霍堪许的一瞬间,阚婳鼻子一酸,的确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回味过来了,阚婳还是想哭。 为了避免暴露的风险,阚婳默默地拉下了帽檐,索性装哑巴不说话。 见小口罩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霍堪许微微歪过头,目光愈加直勾勾地盯着帽檐下那截稍稍露出的瓷白肌肤,连同两侧柔软乌发下那一对微微泛红的耳朵。 倏而,他忽然开口,“小口罩,你是不是在怕我?” 阚婳顿了一下,急忙摇头。 这都被发现了? 阚婳口罩下的神色写满了忐忑与纠结。 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实在是太可疑了,只是这个地方逼仄又安静,阚婳要是开口了…总觉得马上就会被他认出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阚婳稍稍抬起了眼,乌润的眼瞳剔透如琉璃茶冻,还未来得及聚焦就对上了一双勾人的眼。 深邃斐然,从容恣漫。 霍堪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跪蹲起了身,上半身朝她探近,连同那张俊昳到嚣张的面容都放大在她的跟前。 “口罩不摘?”霍堪许偏过头,指尖很快擦着阚婳的口罩落到她的耳后,“这里又没太阳。” 40-50 第41章 第41朵花 “要不要我,替你出气?”…… 阚婳回过神, 猛然发现霍堪许指尖就停在她的耳后,掌心几乎虚虚地捧住了她的半边脸颊。 点漆一般的瞳仁当中视线极具侵略性,带着探究的审视, 勾过她的脖颈时, 却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衣服中剥离出来。 阚婳吓得直接伸手想要推开他, 手掌无意识攥上霍堪许肩膀上的衣料,接着整个人都撞了出去。 霍堪许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破釜沉舟地撞了上来, 猝不及防被往后推倒在地,倒地的瞬间双手却下意识护上了阚婳的腰。 分明被推倒在地了, 连同肩膀都被阚婳死死地摁住, 霍堪许的神色却仍旧从容。 原本垂在霍堪许眉宇间的碎发此刻往后倒去, 发型松散, 喉结微仰, 原本恣意散漫的神色在暗光折入他的眼瞳时仿佛带着些予取予求的纵容…… 阚婳下意识咽了咽, 这幅样子看上去倒更让人觉得…秀色可餐了。 只是霍堪许漆黑的瞳仁轻慢地自下往上扫来,目光从阚婳的身影一点点描摹到那截勾着口罩的肌肤。 明明被推倒的是霍堪许,可他从容的姿态和兴味的目光却让阚婳觉得自己才是被抽丝剥茧的那个。 阚婳的军训服上箍着三指宽的纤维腰带,即便扣到最后一格也仍留有空余。 此刻她紧张极了,注意力高度集中, 丝毫没有发觉到原本撑在她腰际的大手微微蜷曲,两根手指慢慢嵌进了她的腰带当中。 阚婳直起身子刚想走,一阵难以对抗的力道忽然勾着她的腰又塌了下来。 “唔。” 阚婳被迫双膝跪在霍堪许的腰侧,臂肘堪堪撑在他的头上方。 两人的视线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终于直直相交。 那双似笑非笑的邃利眼眸此刻离她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阚婳几乎能够看到他眼中映出怎样一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阚婳的掌心霎时潮了一片, “你干什么?” “推了我,一声不吭地就想跑?” “……” 阚婳欲言又止,总觉得霍堪许这是恶人先告状, 脑海里一时之间堵了许多想说的,但到喉咙里憋了又憋,最后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她就是输在太讲道理、太有素质,原本那点底气被霍堪许这么轻飘飘的一说霎时烟消云散了。 霍堪许倏地笑了,“这话听得还算顺耳。” 阚婳:“……” 太混蛋了…… “要不要我帮你?”霍堪许忽然问。 阚婳疑惑,声音细细地反问:“帮我?” 霍堪许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霍堪许微微吸过一口气,沉眼扬眉,眉宇间写满攻击性的锋锐,但他看向阚婳的眼里却又含着浅淡的笑,像是带着某种纵容,“帮小口罩,出气。” 原来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关到这里的。 阚婳眼眶一热,原本心底那点被她强压下去的委屈再度蔓生出来,重新成倍似的滋长。 趁着阚婳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霍堪许微微撑起了半个身子。 远远望去,就像是阚婳慢慢滑坐到了他腰间,双腿跨屈在腰侧,耷拉的小脑袋看起来又像泄气又像委屈。 “怎么样?”霍堪许此刻的语气微软,带着蛊惑的意味,“都这么诚恳了——” 他声音轻了下来,混着低笑,“小口罩给个面子,摘个口罩呗。” 阚婳本想矢口拒绝,可她忽然想到了她的三个室友。 以岳帅盛的小肚鸡肠,今天被她拒绝过后接下来指不定还会怎么整她,她的三个室友又那样耿直,万一岳帅盛连同他们也一起报复了…… 阚婳略有踌躇,霍堪许也不急,等她答复的时间里,他慢条斯理地捻开了阚婳的皮带,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像是对她,对她的东西,都爱不释手。 就在这时,敞亮的一嗓子忽然从门外传来——“开门!” 闷闷的捶门声断断续续地接上,“有人在里面吗?有的话应个声,我们给你开门。” 阚婳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从霍堪许身上起来,扬声应道:“在的,有人在!” 霍堪许的眸光一路目送着阚婳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奔去。 这就跑了? 真行。 出息。 门外几人等了又等,见里面迟迟没人出来,桑晓气沉丹田,“阚”字刚出口就被一路飞奔而来的阚婳捂住了嘴。 齐竹悦和胡乐然齐齐围了上来。 “婳婳你没事吧?” “我们在教官那儿等了又等,看你一直没来就猜你会不会出事了。” 阚婳气喘吁吁,还沉浸在刚刚险些被桑晓暴露她身份的后怕当中,闻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没事,幸好有你们。” 齐竹悦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阚婳松散的腰身,“阚婳,你的腰带呢?” 申大的军训服量体裁衣,几乎每个人都是按着尺码来的,裤子有松紧带,是以制服外的腰带只起到束身方便、提振面貌的作用。 桑晓疑惑,探头往里面望去,“要不要去里面找找?” 阚婳一听急忙推着桑晓往外走去,“没事没事,我过会儿再去后勤处领一条就是了,里面的空气好呛人,你还是别进去了吧。” …… 阚婳下午在教官的示意下没有去仓库。 回到连队后,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隔壁连似乎一直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如果她没感觉错。 那双眼睛应该姓霍。 阚婳惴惴不安——难道是他认出了自己吗? 不可能吧。 她明明伪装得那么完美。 中途原地休息时,阚婳看到球场围网的另一侧有好几个教官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讨论要怎么操练他们这群可怜的新生。 阚婳手里抱着憨态可掬的大肚水杯,转身刚想离开,一眼就瞥见人群当中那个挺拔厮称的身影。 他的身段实在太过出众,皮肤冷白,即便只是懒散地插着兜,阳光镀在他身上也像是自带了一层氛围感,只是胸前的口袋…… 好眼熟。 阚婳眯了眯眼,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霍堪许胸前的口袋上居然夹着自己的发夹。 为了方便散热,阚婳军训以来一直扎的都是双马尾麻花辫,只是训练的时候脖颈处总是有碎发黏连着汗水,阚婳没办法,就找了几个发夹应急。 那个发夹是阚婳最喜欢的。 上午被支使去整理地下仓库的时候,阚婳唯恐忙起来弄丢了它,特意把它取下来扣到了腰带上。 阚婳忽然想起那条落荒而逃时,被她“弃车保帅”的腰带。 “……” 此刻那枚发夹就夹在霍堪许的胸膛前,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折过炫目的光彩,他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走了两步,就像是佩戴着什么勋章,惹得其他教官路过都多看了几眼。 也有不少学生注意到了霍堪许身上那突然出现的、堪称高调的、极其少女心的发夹。 “霍教官是有女朋友了吗?” “不会吧…没听说过啊。” “但是他胸前夹着淡蓝色的MiuMiu发夹,总不能是他自己喜欢吧。”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比前段时间的小皮筋宣誓主权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种低调的高调…谁懂我的意思?” “我懂…185硬汉帅哥,胸前却夹着这么可爱的小发夹,不敢想他有多喜欢自己的女朋友。” 有人扼腕艳羡,“没想到霍教官长了张一口气能谈八百个女朋友的脸,结果居然这么纯情专一,好反差好宠……” 阚婳被身边其他同学的话讨论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不、不会吧。 不至于…… 阚婳的心脏莫名跳快了几拍,又转念想到,霍堪许这一下指不定是想刺激她自爆马甲…… 她得镇定些。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做让她也太下不来台了…! 下午的训练,阚婳全程专心致志,控制着自己绝不往隔壁十连多望一眼。 或许现在阚婳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至少霍堪许不是他们十连的助教。 否则她真是天都要塌了。 到了晚饭时间,十四连率先放饭,胡乐然去食堂三楼替2074的其他人占了一桌位置。 几个人到三楼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胡乐然在和其他几个女生说些什么,神情时而忿忿时而悲切。 “乐乐你怎么了?”桑晓性子直,向来有事直问,“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心事吗?” “唉,别提了。”胡乐然托着腮,筷子下的鸡块都碎成八瓣了还没入口,“我同班同学刚跟我说了个小道消息,据说是她男朋友亲耳从教官那儿听来的,保真,我都要碎了。” 阚婳捧着碗刚吃完一块牛排,又就着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嚼嚼嚼,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乐乐先吃吧,今天F+的牛排做得好香呀。” “没胃口。”胡乐然睇了眼无忧无虑的阚婳,顺便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倒给了她,“喜欢就多吃点。” 看给孩子饿的。 “谢谢乐乐。” “到底怎么了……”桑晓和齐竹悦对视了一眼,“你偷懒被教官发现了?” “不是……” 如果可以,胡乐然宁愿坏消息是自己被教官罚去跑圈。 最后胡乐然顶不住桑晓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恹恹地和盘托出:“其实是我们连的助教。” 桑晓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他有女朋友了?” 原本埋头干饭的阚婳听到这里,腮帮子嚼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胡乐然摇头,“那倒不是。” 阚婳默默捧起桑晓的百香果汁抿了一口,假装不经意地竖起了耳朵。 “那是怎么了,总不能是他喜欢男的吧?” 齐竹悦脑洞清奇,“他倒是也没否认过。” “哎呀你们想哪儿去了。”眼见着桑晓和齐竹悦一唱一和越猜越离谱,胡乐然也不打哑谜了,直截道:“是我们连的霍教官要调任了。” 听到这里,阚婳松了口气。 调任而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桑晓好奇,“他要调去哪儿?” 阚婳的气儿还没喘匀,就听得胡乐然开口道:“十连。”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没错,就是你们十连。”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可朋友们的成功更令她揪心。 说完胡乐然心痛地捶了锤桌子,“我快碎了。” 阚婳:“……” 她顿时觉得碗里的牛肉饭不香了。 齐竹悦和桑晓都忙着安慰胡乐然。 但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另一个小女孩也悄悄地碎掉了。 阚婳再也不会管老天奶叫奶了,它根本没管过自己的死活。 第42章 第42朵花 “再低下去当心头断了,小…… 第三天的军训, 教官将他们带到了攀岩墙附近。 每支连队都有攀岩体验课,五连一轮,第三天正好轮到十到十五连。 阚婳汲取前两天的经验, 特地多带了几张餐巾纸和口罩, 多多擦汗, 勤换口罩。 一行人往室外攀岩场地走过去的时候,有助教正在调试设备安全。 攀岩墙的高度分为七米、十米和十五米。 女生一般攀爬七米的高度, 男生则是十米。攀岩课的成绩不计入军训总成绩,大家也就图个热闹新鲜, 大部分都选择最简单的。 助教陆续岩降, 丝滑娴熟的降落技术引起学生们一阵惊呼。 最具观赏性的当属那面从十五米攀岩墙上岩降的助教。 身高腿长, 每一次伸腿蹬壁都极具力量美感, 尼龙绳将他的腰收束得劲瘦有力, 愈加显得他肩宽腿长, 身材比例逆天。 他降落的速度极快,没几下就安全落地,姿态从容有余,神色淡淡地解绳,“三号攀岩墙, 安全测试完毕。” 心跳到一半的阚婳:“……” 听出来了,这是活阎王的声音。 怎么哪儿都有他啊…! “诶你们知道那位霍教官25的外号怎么来的吗?” “我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微信ID?” “是,那你知道校友圈为什么要用他的微信ID代称不?” 阚婳听到别的班的女生正对着霍堪许的方向窃窃私语,不由得压了压帽檐悄悄靠近。 她倒要听听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为什么啊?” “因为校友圈提到他的名字会被屏蔽。” “哈?为什么?” “我是听我学姐说的,霍教官大我们一届, 其实上一届新生入学的时候,这位少爷就在校友圈里刮起过一阵热潮,但凡是讨论他的帖子必定会起高楼。” “后来…你懂的, 匿名区的网友们都很敢说,往往一进去就是一地裤衩子,发展到后面他们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扒少爷的家境了。” “我靠,这不就是人肉吗?” “是啊。但当时因为是匿名论坛,学校一开始没打算管这事儿,谁知道后面愈演愈烈,集中爆发了一大批造谣抹黑他的帖子,还有不少人混淆视线落井下石,偷拍少爷的生活照,据说当时的校友圈点进去,洋洋洒洒的红字热帖全是关于少爷的。” “少爷也是刚,直接带着信息工程师就上岗了,学校不让他查他就自己查,里面造谣过他的账号被封了几百年,最后这事儿还是校方道歉压下了舆论。” 阚婳扭过头去,忍不住问道:“那罪魁祸首查出来了吗?” 从慢慢靠近到主动发言,阚婳融入话题的过程实在太过丝滑,那个女生还没反应过来就兴致勃勃地继续道,“当然啦,据说是中航石化学院一个大三的学生,说是看不惯少爷这么高调,他就干脆让他更出名些。” 阚婳蹙眉,“他被记过处分了吗?” “不止记过处分,听说石化学院的实习合作研究所和国家秘密军事训练基地靠很近,他被海外势力煽动偷拍,少爷当时把他查了个底朝天,证据确凿,被查出来之后直接就进去了,判了七年呢。” 难怪他们新生入学的时候都要强制参加国家安全主题讲座,原来是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这件事之后校友圈关闭了三天,校方花大价钱清理了不少黄色新闻*,霍堪许三个字也被列进了校友圈的屏蔽词汇里,大家也怕聊到他再生什么事端,就干脆用他的微信ID25代替了。” 原来是这样。 吃完瓜的阚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连队里,顺带着有一丝庆幸。 幸好她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辈子做过最恶劣的事情可能也就是不小心骗了霍堪许吧。 但这也不是她的主观意愿呀。 阚婳想着想着,替霍堪许原谅了自己。 桑晓比划了一下七米的攀岩墙,发现说起来容易,真到了跟前才发现七米也很高了。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身边的人,“齐竹悦你能爬十米的墙吗?” 齐竹悦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就有体能训练,闻言淡淡应声:“嗯。” 身后有人猜测,“如果爬到一半爬不上去了的话,落下去教官会在下面护着的吧?” “诶,那岂不是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可以让霍教官抱到?” 阚婳警铃大作:“……” 这和紧箍咒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最多到三分之二。”胡乐然忧心地望了眼顶,转头找到了看起来和她同样弱小的阚婳,“婳婳你呢?” 阚婳默默握紧了拳头:“我会爬完。” 宁死不屈。 …… 在攀到最后一米的时候,阚婳双腿发软,眼冒金星。 别连助教搭了把手,被拉上去后阚婳直接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胳膊和膝盖都在发抖。 “婳婳你没事吧?” 阚婳大气喘得口罩几乎都湿透了,她瞄了眼墙下,确定霍堪许还在下面后,悄悄摘下了口罩喘了会儿气。 齐竹悦劝她,“其实你摇摇手就能下去了,体验一下,没必要这么拼的。” 阚婳:“……” 就是因为摇摇手就会下去,她才要更加马不停蹄地爬上来啊…! 看着阚婳坐在地上辛苦地喘气,周围的女生都有些担心,“婳婳你这样会不会闷出病来啊。” “是啊最近天气又热又闷,你别把自己搞中暑了。” 阚婳面上坚强地摆了摆手,“没、真没事。” 心中悲怆,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啊。 攀岩结束后,几个教官一合计,比其他连队早解散了五分钟。 基本上这五个连的学生都在靠攀岩场距离最近的一食堂吃饭,食堂拥挤,胡乐然跑在前面,找到位置后朝阚婳他们摆了摆手。 桑晓和阚婳正要过去,另一对高大的身影忽然路过他们,停在了胡乐然坐的那张方桌前。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胡乐然看向桑晓,桑晓看向齐竹悦,齐竹悦看向阚婳,阚婳震惊地看向教官身边的霍堪许。 短暂的沉默间,十连的教官恍然大悟,有些抱歉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挥手是在叫我们一起吃呢。” 教官和助教没有专用的食堂,这个点食堂里挤满了人,他们也正在找位置。 “没事没事。”胡乐然率先反应过来,“两位教官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们拼桌吃饭吧,正好这是张六人桌。” 阚婳:“……” 谁允许了。 既然已经被邀请了,钟教官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征询过霍堪许的意见后,两人就面对面坐了下来。 阚婳见状,慢吞吞地挪到了最边上。 “霍教官。”桑晓按耐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问道:“我们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霍堪许下意识和对面的钟教官对视了一眼,还不等他开口,钟教官就为他们主持公道,“现在是吃饭时间,小霍也就是你们的同学而已,不用拘谨,尽管问。” “真的吗,霍教官可以吗?” “……”霍堪许微微颔首,“问吧。” 桑晓眼里都是八卦的目光,“霍教官口袋上的发夹是女朋友的吗?” 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冒昧了,桑晓又急忙找补了一句,“只是觉得霍教官不像是没有女朋友的样子。” 听到这话,霍堪许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轻轻地瞥向了餐桌的另一侧。 人群的角落里,阚婳低头哐哐一顿吃,就差把盘子塞嘴里了。 俨然一副鸵鸟埋沙的囧样。 霍堪许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还不是。” “你们霍教官可专一了,好家伙,有个姑娘他一直念念不忘……” “钟教官。”霍堪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光吃饭,多吃点菜。” “念念不忘?” “应该叫。”霍堪许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印象深刻。” 看他态度松动,胡乐然和桑晓继续撺掇,“怎么个印象深刻法,分享一下呗。” “就是啊小霍,分享一下呗。”钟教官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平时训练的时候他看着严厉,但以前在部队里他一直都属于鬼灵精的那一拨,起哄道:“同学们都请我们拼桌了,我们不得回报他们一下啊?” 霍堪许微倚在椅靠上,问话中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真要听?” 这个话题本就有些敏感,加上霍堪许又把问题巧妙地抛回给了桑晓和胡乐然,纵使他们再好奇这个答案,可是追问总显得他们有些咄咄逼人,偏偏齐竹悦又是个闷葫芦成不了事儿。 霍堪许坐在桌子的最右侧,阚婳坐在他对面的最右侧。 是以在别的人看来,霍堪许只是礼貌地偏过头询问桌上的人。 只有阚婳一个身心俱碎的人硬着头皮,在餐桌的尾端默默承接着他堪比千钧的注视。 别看了……不是阚婳……这里没有阚婳…… 阚婳头都快低到饭盆里了,口罩挂在右耳侧还不够,她默默竖起手拢在脸侧,试图起到一些物理隔断视线的作用。 桑晓忽然眼前一亮,“啊婳婳举手了,婳婳要听!” 刚刚做好小屏障的阚婳:“…??!!” 谁允许你这么理解的!! 钟教官坐在霍堪许对面,和阚婳同一侧。 刚刚阚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角落里几乎蜷成了一团,钟教官自然没注意到她。 现在桑晓一指,他也乐呵呵地探过头来往那个方向望了眼,又回过头来笑着问霍堪许,“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你啊?” 霍堪许也看了她一眼,含混着笑,“也许吧。” 食堂里,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并不大。 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霍堪许放下了手上的筷子,邃利的眸子流溢过淡淡的光弧,似乎是在思考,“那个女生啊,一上来就要我喊她姐姐,支使我,管教我,醉了之后又是要我去接她又是要住我家。” 八卦的气息压都压不住,周围桌的人不约而同都静了下来。 看似在安静地吃饭,其实耳朵竖了两里地。 “然后呢?” 在众人兴味的目光中,他倏然一笑,“最后留下一封信,销声匿迹了。”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咳咳……” 阚婳觉得要为自己正名一下,她扭过头去打算和胡乐然寻找一些共鸣,“其实我觉得……” “太过分了怎么这样!” 胡乐然看起来非常生气,眉头都拧到了一起,正义开口:“不喜欢就不要接近,撩了又不负责,这不就是渣女吗?” “……”阚婳默默扭回了头。 这饭盆可真饭盆啊。 呜呜胡乐然你骂人怎么这么凶! 这顿饭吃得阚婳脖子都酸了,在她的头快低到地下之前,霍堪许终于和教官先走了。 钟教官是退伍军人出身,在人后非常和蔼,笑吟吟地和他们道别,“下午见啊小朋友们。” 阚婳刚刚抬起头,就听得耳畔炸开了声响指。 “再低下去当心头断了,小口罩。” 第43章 第43朵花 “玩够了没,阚婳。”…… 下午的时候, 正午蒸腾的余热连同下午的太阳上下几乎裹成了一层蒸炉。 虽然阚婳上午带足了纸巾,但攀岩训练的时间间隔更长,训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结束放松下来后, 阚婳隔着口罩挠了挠脸, 忽然觉得痒意更甚。 她摘下了口罩,乍然接触到吹过来的风, 皮肤上的汗水蒸发时还有些刺痛。 胡乐然却惊慌地开口,“呀婳婳, 你这脸上怎么红了呀?” 其他几个人闻声也看过来。 只见阚婳原本瓷白光滑的面庞上渐渐漫起接续不断的绯色, 仔细一看就会看到肿起的痕迹。 桑晓:“这是疹子吧, 是不是被口罩捂出来的?” 齐竹悦也猜测, “会不会是热过敏了, 有些皮肤敏感的就会这样。” 阚婳还是懵的, 直到有人递了枚镜子过来。 她举起镜子认认真真地看过脸上的肿痕,意识到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一些。 胡乐然:“要不去校医院看看吧?” 桑晓:“校医院下午一点半开门,军训两点钟开始,来不及的。” “霍教官好。”齐竹悦忽然打了声招呼。 霍堪许走得很快,闻声只是侧过脸朝他们点点头。 速度极快, 齐竹悦甚至不能确定霍教官到底有没有看清他们。 阚婳还在犹豫下午要不要请假去校医院,军训的微信大群里已经有了通知。 [由于天气炎热,今天下午延迟一小时开训,解散时间不变。] 桑晓看了,直接把手机一扔重新爬上了床, “教官之中混进去了一个活菩萨,谁来懂?” 齐竹悦:“乐山大佛后继有人。” 胡乐然更是发自内心地赞叹:“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我将永远拥护他, 尊敬他,爱戴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怠慢他、贬低他。” 阚婳也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时间一到就带着校卡去校医院了。 校医院里的空调冷气打得足,她中午没睡午觉,趁着等医生的这段时间,她靠在桌子上稍微眯了会儿。 在浅眠当中,阚婳恍惚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却没有看见校医的影子,反倒是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岳帅盛?” 阚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比起上一次见面,岳帅盛明显黑了也沧桑了许多,应该是忙到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了,眼袋很大,人也憔悴,像是被人折磨得失去了灵魂。 岳帅盛看到阚婳时的表情很微妙,见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膝盖上的护膝,他的神色更是不太好。 他站在门口没动,反而问阚婳,“就你一个人?” 阚婳发觉气氛不太对,没有作声。 看他反手关上了门,阚婳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默默后退了两步,“你来这儿有事吗?” “来保健室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治病啊。” 阚婳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了两眼,这个房间只有岳帅盛背后那一扇门。 “你去隔壁吧,这里我排队了。” “没事。”岳帅盛俨然一副打不动骂不走的狗皮膏药模样,“我可以等着。”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岳帅盛昨天和今天被教官罚的加起来跑了快四十圈操场。 他平时在营里上下关系都疏通得很好,就算有人跑到教官那儿给他穿小鞋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能够惊动总教官来训人,还越过他那做教官的表哥罚得那么狠的,他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阚婳。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说实话,到底勾搭上我们基地里的哪个教官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阚婳也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我警告你,诽谤犯法。”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你就别装了。”岳帅盛又摆出那副二流子的模样,一步步地逼近阚婳,“和你实话说了吧,我们连的教官是我表哥,连他都交代要我千万别来招惹你…还敢说自己背后没人?” 阚婳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岳帅盛这么憔悴的模样竟然是被罚出来的,更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岳帅盛将阚婳的怔愣当作默认,更加得寸进尺,“不想这件事被我说出去的话,那就要看看你封口的诚意够不够了……” 阚婳已经被他逼进了角落,岳帅盛搓了搓手,色胆包天地朝阚婳熊扑过去。 阚婳没犹豫,直接把手里提前折成三角的饭卡扎了出去,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啊!”岳帅盛嘶叫一声,捧着自己受伤的手,看清掌心开始流血后更加恼怒,“你敢扎我?!” 两性之间力量实在悬殊,阚婳手里的三角卡直接被岳帅盛摔飞了出去。 他几乎是拽着阚婳的胳膊威胁:“你大可以出去说,去喊,去叫啊!我看有多少人信你!” 阚婳挣扎不过,直接被岳帅盛摔到了地上,掌心传来火辣辣的擦痛,岳帅盛甚至再度对她扬起了手。 刺耳的玻璃爆裂声倏然传来,玻璃碴子像是淅淅沥沥的雨滴摔落地面,迸裂出愈加细碎的尖锐摩擦。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角落里的两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岳帅盛刚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阴影几乎没住了他,紧接着他的右手就从桡骨处横截转过半圈。 “……” 骨头错位的尖锐疼痛让他一时之间痛得叫不出声,只剩下脸上狰狞的表情。 霍堪许扭过头朝阚婳递出了另一只手,语气淡淡,但任谁都听出了他克制的切齿,“能起来吗?” 阚婳点点头,刚站起身就被那人一把揽到了身侧,力道强势到不容反抗。 霍堪许面无表情地拧过岳帅盛的桡骨,毫不掩饰凌厉的戾气,直接让岳帅盛疼得直不起身,他终于惨叫出声,“啊……!!” “不好意思啊,手滑碰着您了。” 与此同时,青年的措辞礼貌得不像话,只是语腔散漫中透着淡淡戾气,像是在嫌恶些什么。 霍堪许将阚婳挡在身后,右手紧紧地握着阚婳的手腕,接着长腿毫不犹豫地将半僵在空中的岳帅盛扫到了地上,那张狰狞的脸正面着瓷砖往下摔去。 “见谅啊,刚流感完,胳膊不太听使唤。” 接着霍堪许扭过身,低眸看了眼阚婳掌心的擦伤,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柔地捏了捏,“痛吗,还有别的地方受伤没?” 阚婳摇摇头,“就手上擦了一下。” 其实岳帅盛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阚婳坚信如果她的三角利器还在手上,一定能够反败为胜。 霍堪许点点头,评价:“皮实。” 阚婳:“……” 说不出来但感觉是被嘲讽了。 霍堪许蹲下身,薅着岳帅盛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啧。长成这副模样还敢来撬墙角。” 岳帅盛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对不起,对不起哥,是我有眼不识嫂子,不敢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见他不为所动,岳帅盛脑子转的飞快,急忙要去给阚婳道歉。 一团人叽里咕噜地就朝她爬过来了,阚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霍堪许一只手又把人毫不留情地拽了回去,散漫又辛辣地攻击他,“谁是你嫂子,她见不得你这种丑东西。” 岳帅盛痛得气喘吁吁,“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哥是……” 阚婳忽然想起齐竹悦之前和她说的话。 岳帅盛这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问霍堪许的名字兴许就是为了报复。 阚婳拉上霍堪许的衣角晃了晃,想要提醒他。 霍堪许没回头,却反手握上了阚婳的手,轻轻捏了捏,接着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掌心。 掌心传来的酥痒让阚婳浑身一震,像是道细小的电流眨眼间贯穿过她浑身,连骨头里都在震颤。 阚婳下意识想抽回手,但霍堪许圈着她的手腕,看似随意的一握,却任凭阚婳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校医院的动静吸引了外面越来越多的学生,还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录像。 岳帅盛也挂不住脸,“这样哥,今天您给我个面子,以后您和嫂子在军训营地里横着走都没关系……” 霍堪许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带着不屑的嘲意,“你的状是我告的,惩罚也是我批的。” “我要哪门子的关系?”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低下眼,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拧过他手下的尺骨,“去叫吧。” “去和你的主子说,是霍堪许把你揍成了这样。” 也许其他的新生还不清楚,但岳帅盛绝对是知道这尊大佛的,但打死他都想不到这尊大佛就这么让他水灵灵地碰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哥,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女朋友。” “哥您松松手,我给嫂子磕两个头道歉。” “谁是你哥,”霍堪许不爽地歪过头,半眯起右眼,“和你有关系?” “这顿打,纯粹是,你值得,明白没?” 霍堪许在前面整顿校园不良风气,阚婳在后面和霍堪许的手斗智斗勇,脸都憋红了。 …不科学,难道她的跆拳道白学了? 察觉到小天鹅快急眼了,霍堪许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手,同时冷脸朝岳帅盛呵了句,“滚。” 岳帅盛如蒙大赦,低着头从人群中飞快地溜了出去。 霍堪许走到门口,许多摄像头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这样直直怼上了他漆黑邃利的眼瞳。 他倒是不忌惮直面那么多摄像头,但他不希望他的小天鹅因此承受他们并不友好的揣测。 霍堪许疏冷轻慢的神色眄过,“别拍了。” 关上门后,室内骤然静了下来。 霍堪许从高处的架子上取出了一瓶碘伏,又找了一袋消毒棉签,“过来。” 没人应声。 霍堪许转过身就发现阚婳已经挪到了墙边。 口罩丢了,她就揪着军帽捂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弧圆乌润的剔透眼瞳。 黑白分明,眼中宛转着怯怯的,试探的光。 “捂什么呢。”霍堪许的语气满是调侃,含混着笑意,“觉着自己这么见不得人?” 说着,他抬手作势要去抢阚婳的帽子。 阚婳果然警铃大作,转过身就要跑。 霍堪许眼疾手快,预判了她逃跑的方向,长臂一捞直接把人带回了原地。 接着毫不怜香惜玉地,把阚婳压到了墙上。 他没有很用力,但细节地用膝盖顶着她的膝窝,阚婳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霍堪许扣腰顶着。 “还跑吗?”霍堪许说这话时,就凑在阚婳的耳侧,语腔懒洋洋的。 阚婳能够感受到霍堪许说话时胸膛乃至喉结的震动,传递到她背脊上时是酥酥麻麻的一片。 经过刚刚的打斗,他的身体很热,很紧实。 但他偏头刻意凑在阚婳的耳尖,不多时那对耳朵的边缘就泛出了比蜜桃更加可口的粉色。 阚婳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有话好好说,我们现在…有点挤。” 片刻后,身后那座炽热的大山离开了些距离。 阚婳松了口气,刚转过身就发现霍堪许根本没走远。 准确来说…是他根本没走。 霍堪许双手就撑在她身侧的墙面上,只留下她转身的余地,整个人几乎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或者什么猛兽,俯首望着她,强势的侵略性令人心悸。 “玩够了没,阚婳。” 阚婳原本紧紧地贴着墙壁,听到霍堪许的话时,身体又是无意识轻颤,像是被柔软的羽毛刮过耳廓,细碎的电流刹那间渡过她浑身上下每个神经末梢。 平时被人叫是一种感觉,连名带姓地从霍堪许的唇齿间被念出来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阚婳捂着帽子,弧圆清润的眼睛顾盼了一圈,最后讷讷地憋出了一句,“…她不在。” 霍堪许:“……” 他看起来。 很像傻叉吗? 第44章 第44朵花 “我还以为叫姐姐是情趣呢…… “说吧, 自己摘还是我代劳?” 阚婳有些逃避霍堪许的目光。 等到她鼓起勇气抬眼时,乌润的眼瞳霎时漫起蒙蒙的雾气,瞧起来可怜巴巴的, 声音细细, “…不摘不行吗?” 霍堪许俯视下来, 似笑非笑,“你说呢, 姐姐?” 语调恶劣又散漫。 如果是第一次,霍堪许兴许还会放过她。 但她现在。 劣、迹、斑、斑。 霍堪许抬起手时, 阚婳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下意识偏头躲过了霍堪许的手。 “躲什么?”霍堪许觉得有些好笑, “你觉得在我面前, 你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话虽如此, 霍堪许还是没有强硬地拽下阚婳面前的帽子。 阚婳的视线不自然地上下游移了片刻, 声音没什么底气,“我、我起了疹子…怕吓到你。” 她只是觉得,这样不好看。 霍堪许微微愣过半息,反应过来后低笑了声,“走在路上被人莫名其妙认作了弟弟我都没怕什么, 你又觉得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的笑声自喉咙胸腔间低低震动,传到阚婳的耳朵里却像是什么情人缠绵柔软的呢喃。 霍堪许的手再度落到了阚婳面前的帽子上,阚婳仍然没说话,只是这一次的挣扎却没有那么明显。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眼睑不时折过若隐若现的光点,显得楚楚可怜。 霍堪许的喉结下意识上下滚动了一番,又认真地征询她了一次, “可以吗,姐姐?” 阚婳心头蓦地一跳。 她很久没有听霍堪许叫过她“姐姐”了。 之前听着没什么,可现在阚婳一想到霍堪许并不是她的表弟,甚至还大了她一岁,叫她“姐姐”就好像是…调情似的。 这个认知蓦地让阚婳心跳都快了两拍。 她的耳尖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 “你、你别叫我姐姐了…我不是你姐姐……” 阚婳说这话时自己都羞愧。 “喔…”霍堪许应声,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片刻后圈着阚婳的发尾笑了,“我还以为叫姐姐是情趣呢。” 阚婳根本抬不起头,反驳细若蚊蚋,“不是……” 坏心思被戳破的羞愧霎时淹没了阚婳。 多年前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扎到了她身上。 阚婳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熟透了。 她的挣扎变得软绵绵,甚至于霍堪许而言,这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默认。 他手指微屈,慢慢勾下了阚婳面前遮挡的帽子。 阚婳下意识偏过脸。 她紧紧地闭着眼,就连唇瓣也忐忑地抿起,紧张可怜得就像是一只等待审判的、湿漉漉的、淋雨后瑟瑟发抖的幼兽。 霍堪许眸色渐深。 那张精致瓷白的小脸和记忆当中的一般无二,只是耳畔和脖颈处都透出令人遐想联翩的诱人粉色。 脸上那突起的点点小红疹并没有像阚婳说的那样可怕,甚至像是一朵一朵的小玫瑰,泛出点点可怜可爱的粉晕。 “很漂亮。” 霍堪许垂眸,认真地扫过阚婳温软白皙的脸庞,最后对上阚婳微微闪烁的视线,“姐姐什么时候,都很漂亮。” 啊啊…… 这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吗? 阚婳心底呜咽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已经宕机了,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只剩下烧开的水壶跑来跑去。 虽然校医院的空调打得凉爽,但阚婳被囿在这方寸之地,只能感受到身上的热量雾一样的围绕着,体感再这样下去,她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阚婳抬眼望他,有些小委屈,又有些小不解,恹恹不乐道:“长你脸上就老实了。” “……” 霍堪许垂下眼,郁挺的睫下拢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忍俊不禁道:“好啊,都长我脸上呗。” 可恶。 这么漫不经心的语气真的会让她觉得她脸上的疹子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东西啊! 阚婳撇开眼,没说话。 霍堪许单手撑着,右手将蜷在阚婳脖颈处的发尾勾了下来,“晚上散步,来不来。” “不…太…想……”阚婳怂巴巴的,扭扭捏捏想要拒绝。 “架子这么大,那我去接你?” 阚婳睁大了眼睛,“什么?” “我说,我来接你,或者说——”霍堪许懒洋洋地说出于阚婳而言是惊天霹雳的话,“我会在你宿舍楼下等着,一直到你出来为止。” 阚婳心底的烧水壶已经开始尖叫了。 她强装镇定地低下头来,“这样不好吧……” 霍堪许微微弯下腰,漆黑的眼瞳盯紧了阚婳的,嘴角轻勾,“那姐姐说,怎么样比较好?” “……”阚婳不说话了。 这是道德绑架吧? 这绝对是道德绑架吧!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阚婳小声地抗议,“你这是强买强卖……” “喔…”霍堪许重新把人抵上了墙,“原来这叫强买强卖,那姐姐知不知道亲了就跑是什么罪名?” 太近了太近了! 阚婳心中警铃大作,满脑子都是霍堪许那张逐渐逼近的脸,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了好了我同意!” “我同意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嘛…” 霍堪许松开她的时候,阚婳的双手还弯折在胸前,脑袋却已经快埋到胳膊下面去了。 俨然一只被羞愧淹没的高道德感小烧水壶。 等阚婳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岳帅盛的事情已经在校友圈里传开了。 “真是不讨不知道,一讨吓一跳,原来有很多女生都被岳帅盛私信骚扰过。”胡乐然怒气冲冲地审判,“尤其是我们申大今年的新生,他仗着对方人生地不熟,坑害了好几个像婳婳这样的女孩子。” “婳婳算是运气好的,和他刚到了底,还有几个女孩子被他骗完又被几个教官骗。”桑晓手上平板、电脑和手机齐上阵,吃瓜吃得一停都不停,“据说岳帅盛和好几个编外教官都有关系,负责把女大学生牵线给他们认识,还威胁他们和军训成绩挂钩,真是坏得很。” 军训成绩算入申大保研的综合分,不出意外的话,想要保研的学生起码得保证不在军训成绩上拖后腿。 齐竹悦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在里面听着胡乐然和桑晓一路从百草园骂到了三味书屋。 她当过两年的义务兵,也算是对里面的人素质高低看得比较透彻,“不要因为那一身军装对男人有任何滤镜,这个世界本质就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军人队伍也不例外。” 今年两校一起军训,是以教官队伍除了中航以前常合作的军训基地外,还另外对外招募了一批教官,没成想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丑闻。 岳帅盛的事情在校友圈里的事传播得太广,这个晚上有关他的帖子几乎是一呼百应,都顶出“沸”的标志了,管理员才出于论坛生态考虑删帖。 但上面的内容早就被学生们截图到小红书发帖传播,最新消息甚至炸出了岳帅盛老家的未婚妻,未婚妻发帖表示明天一早就直接闹去他家,保管把他在学校里做的丑事宣传得沸沸扬扬,让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脏东西。 “还得是咱们霍教官,行侠仗义,简直是我的拳替。” “和你们说贼搞笑,中午岳帅盛不是被霍教官揍了一顿嚷嚷着要去校外的医院看病嘛,结果刚出学校就又被人打了一顿,现在两条腿都断了哈哈哈哈。” 还有和他有牵连的一众教官现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岳帅盛的表哥今天下午被叫出去后还没回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绝对不会被轻拿轻放。 因为这桩事,今晚的拉歌晚训连同明天上午的训练都暂停了。 校医院的医生不好判断阚婳的病情,是以阚婳下午还去了趟外面的医院,这会儿刚刚买了饭回来。 胡乐然和桑晓已经洗好澡在各自的位置上敷起了面膜,见到阚婳回来立即问道,“诶婳婳,你今天下午去了趟校医院,有看到霍教官暴揍岳帅盛的名场面吗?” 阚婳:“……” 婳婳不仅看到了,婳婳还参与其中。 她默默在位置上坐下,坚定道:“没有。” “啊这样吗,我看这事儿今天闹得还挺大呢……” 胡乐然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得阚婳异常笃定且决绝地否定:“绝对没有!” 她愣了一下,“好好好,没有没有。” 胡乐然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只是阚婳紧张严肃的态度反倒让其他三个人嗅出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气息。 阚婳这顿晚饭吃得提心吊胆,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到她的备用机上,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综艺什么时候已经暂停了。 这个手机加了霍堪许的微信,出于某种鸵鸟心理,阚婳选择了“不显示”和他的聊天。 但只要霍堪许一发消息,阚婳这儿就会跳出他的微信提示。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阚婳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霍堪许贵人多忘事,忘了今晚和她还有约。 不管阚婳从哪个角度思考,她都想不出霍堪许找她除了秋后算账外的第二种可能。 要不干脆别去了吧! 虽然他是十连的教官,但阚婳平时就混在人堆里绝不离群,她就不信霍堪许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揪出来报复不成? 反正现在山高皇帝远,她不去霍堪许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呢? 阚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带着消息记录里亮起霍堪许的头像时她都没那么紧张了。 然而下一秒,阚婳嘴角的笑容就僵在了原地。 霍堪许什么都没说,只发来了一张照片。 [图片] 照片当中林立的建筑物赫然就是他们的寝室楼,还有不少路过的人回头打量。 他他他、他怎么能直接在寝室楼下等呢! 第45章 第45朵花 “姐姐,犯了错就跑的人可…… 阚婳跑到阳台往外望去。 从他们这楼的大阳台远眺, 正好能够看到寝室楼下的情况。 霍堪许就站在寝室楼大门正对着的大树下面,他换了一身休闲装,大落肩的领口卫衣让他的身段看起来愈加轻盈挺拔, 充满了少年感。 他光站在那里, 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还有人拿着手机围在他周围跃跃欲试。 为了防止明天自己认错弟弟的囧事就出现在校友圈的匿名板块,阚婳默默回到寝室, 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联名的大耳狗运动装,收拾了垃圾就要走。 桑晓眼睛尖, 秒抬头, “婳婳你今天晚上要出去吗?” “啊…嗯……”阚婳一时语塞, “就, 散散步。” 胡乐然疑惑:“白天在外面跑了一下午, 婳婳你不累吗?” 阚婳:“…还好。” 齐竹悦也问:“你一个人?” 阚婳:“昂……” 桑晓提议,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阚婳急忙摆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后,她欲盖弥彰地理了理头发,“我喜欢一个人散步。” 结果迎来了全寝的目光逼问。 “真没什么事啦。” 阚婳硬着头皮无视过他们灼灼的视线,转身开门, “我先走了。” 关上门后,寝室里沉默了三秒钟。 “我总觉得婳婳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打赌她是有男朋友了。” “说不准是被哪个坏小子的甜言蜜语蛊惑了。” “天杀的我倒要看看谁敢拱我的小白菜!” 阚婳下了寝室楼后,远远就望见霍堪许站在大门口。 急促的步伐渐渐放缓。 阚婳竭力伪装成寻常路人的模样,目光半点都没有分给门口那个高挑的身影,反而刚出了门就迅速拐弯往小树林的方向跑去。 一直到了人烟稀少的拐角, 阚婳才敢蹲下来给霍堪许发消息。 [我已经在……] 阚婳手上这句话还没打完,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往上一掷直接让阚婳手里的手机飞了出来, 又横手夺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丝滑。 阚婳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来人是霍堪许。 她蹲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一只呆滞的小兔,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么多人里,这么鬼鬼祟祟的身影我还是第一次见。”霍堪许的语调带着不冷不热难测,说着晃了晃手里阚婳的手机,“怎么,和我散步就这么见不得人?” 倒不是见不见得人的问题…… 阚婳只是有些担心,霍堪许又会借题发挥报复她些什么。 毕竟她的脸皮实在太薄,再经不起霍堪许任何折腾了。 阚婳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试图卖乖,“我们今天去哪儿散步呀?” 太阳已经渐渐落到了地平线的下面去,昏沉的余晖斜斜地拢过高低不一的黑影,一直延续到蓊郁阴森的树林间,彻底落入黝黑的寂静。 “就这个树林呗。”霍堪许说着,转过身率先往树林的深处走去,“姐姐看起来很喜欢这里。” 不是的…! 阚婳快走了两步跟上霍堪许,“那个…我的手机……” “很重要吗?”霍堪许双手插兜,看起来散漫恣意,“我记得有些人快一个月都没回过消息,我以为她是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呢。” 阚婳:“……” 阚婳讪讪地把空落落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心底默默记仇。 他真凶。 现在的散步对阚婳来说就是一场难熬的慢性行刑,阚婳既想霍堪许一刀给她的痛快,但又怕疼…… 她有些心不在焉,走路时没注意脚下,差点一脚踩进水潭里,霍堪许拉了阚婳一下,“小心。” 阚婳回过神来,还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开口,“对不起。”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阚婳:“……” 有一种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荒谬感。 “对不起什么?” 阚婳咬了咬唇,不敢抬头直面他的视线,含糊道:“就…挺多的呀。” 霍堪许没应声,这让阚婳心里更摸不着底了。 她理不直气不壮地找补,“但有时候,你、你有时候也要宽容些,要允许别人犯错。” 霍堪许听笑了,到底是谁更不宽容? “姐姐,犯了错就跑的人可不是我。” 阚婳:“……” 再聊下去就要把自己聊死了,阚婳果断改变策略。 她停下脚步,面对着霍堪许双手合掌,虔诚地看向他,“我在这里向你正式道歉好不好?” 霍堪许沉默了一会儿,深重俊逸的五官隐在昏晦当中,阚婳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和你道歉,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也一定会尽力弥补,有要求你尽管提…我尽量做到两清……” “两、清。”霍堪许念过这个词,再开口时语气带着点寒意,“你是要和我两清吗?” 阚婳一时没反应过来霍堪许骤变的语气,耿直地点头,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赖账的。” 霍堪许又沉默了。 对方的缄口让阚婳心慌,不过既然阚婳下定决心要直面惨淡的现实,就不能被这么点困难打倒。 这么想着,阚婳主动伸出手,牵住了霍堪许的袖子,接着柔软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上了他的小拇指,像是一只小兔探头探脑的试探。 “当初一声不吭就走掉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着,阚婳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霍堪许的身体显而易见地绷紧了,喉结凸起,脖颈处微微偾起青筋的脉络。 阚婳深谙该低头时就低头的道理,她语调软软,“我知道错了…你先别生气了……好不好?” 自从爷爷走后,阚婳已经很少像这样和谁撒过娇了。 见霍堪许始终都没有回应,阚婳有些泄气,蔫蔫地耷下了脑袋,刚想收回手,霍堪许却反手攥紧了她的手,灼人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交渡过来,“阚婳。” “诶……” 阚婳轻呼了声。 “就这些?”霍堪许往前靠近了一步,拉着阚婳的手让她往前冲了半步,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等到视线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阚婳温软白皙的小脸在夜色中呈现出别样的娇媚。 阚婳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开口,“还有…什么吗…?” “看来需要我帮你回忆起来。” 说着霍堪许上前将她逼到了树干旁。 右手捧起阚婳的脸颊,接着不容反抗地掐起她的下巴。 他低下头来,阚婳还没反应过来时,霍堪许温凛的气息连同那张俊昳到嚣张的面容已经欺近了她。 两个人的唇瓣摩擦,气息交织。 似吻非吻。 “想起来了吗?” 两人的唇瓣靠得实在太近,阚婳甚至觉得两人之间已经不再有什么距离。 眼看他越逼越近,阚婳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连呼吸都被无意识地憋起。 唇瓣无限贴近着,却迟迟没有真正地吻上。 阚婳有些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凑了上去。 霍堪许却恰时微微抬起了头,拉开了半指的距离。 这幅场景看上去,倒像是阚婳在向他索吻。 意识到这件事的阚婳吓了一跳,伸手推了他一下。 可霍堪许的肩膀任由阚婳往后推,只是脖颈依旧凑向阚婳。 显示出愈加强横的侵略性。 阚婳的手掌从刚开始的推拒变向蓦地抓紧霍堪许的衣服。 她的睫毛簌簌颤抖起来,弧圆乌润的眼瞳当中从惊讶变作点点难以忍耐的羞涩与难堪。 霍堪许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肆意攫取她的气息,而是用舌尖微微描摹过她的唇珠,含糊道:“记得吗姐姐,那次你就是这样……” 唇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唇瓣转眼间传遍阚婳的全身,像是被电流渡过一圈似的,阚婳腿一软,要不是霍堪许掐着她的腰,她险些站不住脚。 太近了,潮热的气息传递在唇齿间,比起深吻,这样更像是你侬我侬的前戏。 霍堪许微微离开了些距离,视线像是带着莫名的重量审视过阚婳略微失焦的眼神,最后落到她嫣红的唇瓣上,上面还泛着水亮的光泽。 “——那次你就是这样…咬了我。” 阚婳呜咽一声,低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她抵在霍堪许的肩头,心里的烧水壶已经尖叫过好几回合。 “…别看我了好吗?” 好可怜。 连祈求都只能问“好吗”。 霍堪许深吸一口气,从他的角度此刻只能看到阚婳脖颈连同下颌处都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粉色,他的指腹摩挲过阚婳的下颌,激起怀里的人一阵战栗。 他的语调涩气喑哑,“记起来了吗?” 阚婳抿唇,不作声。 片刻后,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还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阚婳语噎了片刻。 她不懂道歉和划清界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享受这种被她无限伤害的感觉吗…即便她不是故意的。 阚婳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只是被咬了一下嘴巴。 可是阚婳的心跳快到不行,连身体都有一些她难以控制的奇怪反应。 …说起来有些羞耻。 但是阚婳竟然觉得这时候的霍堪许有一种很不一样的好看,和…很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只要多看他一眼,阚婳的脑海就蓦然只剩下一片空白,思考被炽热地蒸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霍堪许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两人勉强找回了点理智,霍堪许拿出了阚婳的手机。 两人低头看去。 上面的来电显示,董怀泽。 第46章 第46朵花 “那你趁醉亲我这事儿怎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阚婳忍不住和他交代了一声,“我哥的电话。”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底气并不很足, “我接个电话…可以吗?” 霍堪许默然片刻, 还没开口时电话就已经结束了, 他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他对你很重要?” 阚婳不假思索道:“重要啊。” 尾音还没落地, 她就轻轻叫了起来,“啊啊霍堪许你弄疼我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霍堪许松开了阚婳, 眼里有片刻的懊恼。 接着阚婳手机上的微信视频电话又打了过来。 阚婳不用想都知道, “我哥现在肯定和我姑父姑母在一起。” “你姑父姑母?” “是啊。我哥和我姑父姑母的关系很好的, 他留学时的寄住家庭就是我姑母的好朋友家。”阚婳想了想, “相当于他们的半个儿子吧。” 霍堪许不知道在想什么, 语气干巴巴的, “听起来你姑父姑母很喜欢他。” 阚婳点点头,捧着脸笑眯眯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拿到手机后,她兴致勃勃地找了个光线相对充足的地方接起视频电话。 镜头是横屏,姑父姑母,还有董姨和董怀泽全都在里面, 一见到阚婳,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挂上笑靥。 “婳婳,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阚婳也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眼里的光像是碎星投湖, 漂亮极了,“一切都好,室友们人也挺好的。” “我刚刚听说你们学校的事。”阚清婉谆谆教导, “婳婳啊,姑母跟你说,现在外面社会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你一定要有警惕,有什么事拿不准的,就来问问姑母…再不济能拿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明白了吗?” “知道啦。”每次都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阚婳都已经烂熟于心了,“你们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的。” 几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阚婳的目光不时落到她对面那人的身上。 那人双手环胸,姿态闲恣地倚在树干上,几乎与周围的夜色融作一体,唯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漆黑邃利的眼眸,如朗星般明灼。 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 “婳婳你的对面是有人吗?”董怀泽观察得细致,见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的朋友也在吗?” “啊…是野猫。”阚婳不甚娴熟地扯谎,好在树林中夜色昏暗,看不出她神色上的异样,“我们学校里有好多流浪的小野猫呢。” 霍堪许:……? 如果没感觉错,阚婳甚至从霍堪许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哀怨。 “婳婳,你的嘴巴是不是破了?”董卓华推了推脸上的眼镜,靠近镜头仔细端详的目光让阚婳骤然心虚到了极点,“怎么感觉好像有点肿啊。” “是…是吗?”阚婳干笑了两声,“可能是今天晚上吃了很辣的酸辣粉,嗯…超级辣。” 阚婳应付得并不容易,等到终于挂掉了电话,阚婳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骗人好难。 “我打完了。” 挂掉电话后,阚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心底打鼓,斟酌着开口:“…还有事吗,我得回寝室了。” “这么急着走。”霍堪许双手插兜,弯腰凑到她的跟前,半是开玩笑地道:“不会是干完最后一票要跑路了?” “什么最后一票…”阚婳试图找回场子,抻直了小身板,“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对你负责。” 在霍堪许微微明烁的目光中,她坚毅地接出了后半句话,“一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 霍堪许:“……” 霍堪许挑眉,“那你趁醉亲我这事儿怎么算?” “……”阚婳一噎。 此刻她完完全全站在了道德的洼地上,阚婳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她喝醉了会这么大胆。 人晕了却还会亲嘴,可怕得很。 “那我刚刚不也让你咬回来了吗?”阚婳怂巴巴地反驳,“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和室友解释呢……” 就…莫名其妙被亲了。 阚婳自己心里也乱得很,但转念想到这位少爷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又有些释然。 “很简单啊。”霍堪许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意,反而理直气壮,“不是被一只很辣的小野猫咬的吗?” 阚婳:“……” 啊啊啊她当时那么说不是为了应急嘛!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阚婳涨红了脸,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破釜沉舟喊出那句——“就是你咬的!” 霍堪许没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走她。 临走前他拿过阚婳的手机,先是把他的微信设成了置顶,又给他的消息开了强提醒。 “我很没安全感的,姐姐。”霍堪许说着把手机放回了阚婳掌心,“如果没有及时回复的话,我就只能亲自去找你了。” 他重咬了“亲自”两个词,听得阚婳心底一颤。 威胁。 这一定是威胁。 但对阚婳确实管用。 接下来几天的军训里,阚婳把手机调成了震动,空下来一有消息就秒回。 霍堪许也遵守了和她的约定,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两个人在人前维持着陌生人的关系,即便不小心对上了视线,霍堪许也会平静地移开目光。 几乎到了冷淡的地步。 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好真。 阚婳都有些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霍堪许了。 军训最后一个阶段是大演武,学校要求每个班都必须上报至少一个节目。 阚婳和齐竹悦平常就不怎么在班群里冒泡,最后定下来全班跳舞,他们只以为是在台上当挥舞荧光棒的背景板,倒也没反对。 临近排练时,两个人才发现不对。 他们班的女生很少,男生在舞台下,女生却要上台表演,所以舞蹈老师指导起来也格外认真。 阚婳在出国前倒是学过一段时间的古典舞,但那都是六岁前的事了,现在的她顶多就是块会活动的木头而已。 班里那几个组织的女生选了Kpop的热舞,手脚不协调的桑晓和功底约等于零的阚婳每每都要在晚训结束后留下来加练。 一直到了大演武的前一天晚上,阚婳和桑晓还坐在练功房的杆子上,等着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波齐舞。 大演武当天,家长和媒体陆续入场。 晴朗的日空在镜头里甚至泛出微微的蓝色,操场上彩旗招展,风声萧萧,几百发礼花飘扬出彩色的烟云,蔚为壮观。 上午的方阵走完后,下午就是各个学院各个班级的表演了。 基本上每个班都会趁着午休提前来台上踩点,胡乐然和齐竹悦排练完后就在台下等着他们。 后台一连串身形俊朗的教官入场,桑晓疑惑,“教官们也有节目吗?” 齐竹悦淡淡地猜测:“什么节目,军体拳还是黄河大合唱?” 剩下三个人霎时笑作一团。 阚婳原本坐在场地最边缘的围栏上,腿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走远了两步才打开手机。 [回头。] 阚婳不疑有他,刚回头就被人揽着肩带进了更衣室。 辛冽的海洋香霎时将她围裹起来,带着一点点酸甜的花香调。 很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阚婳急急忙忙地关上了门,“哎呀你以后来找我就不能提前打好招呼吗?” 她忿忿地转过身,“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又怎么样。”霍堪许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心虚?” “……” 阚婳一时语塞,“就……”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像是朋友…但好像又比陌生人熟悉一点。 债主? 这样显得她很被动啊。 阚婳清了清嗓子,动之以理:“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 霍堪许双手插兜,姿态散漫又疏懒,只是那双沉下的黑色眼眸静静地望着她,像是在期盼她说些什么出来。 阚婳舔了舔唇瓣,有些防备。 这个诡计多端的坏蛋一定又是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好阴阳怪气她。 被坑了那么多次,阚婳自诩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怎么换成了裙子?” 霍堪许记得前两天排练的时候,阚婳穿着的还是一条藏蓝色的白边热裤。 小天鹅的身段很漂亮,纤秾合度,匀称娉婷,曲线袅娜,唯一让霍堪许感到不爽的就是台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舒展的裙摆随着阚婳的动作荡漾出令人遐想的弧度,霍堪许的眼神扫过阚婳的腿际有些晦涩,“不是要跳舞?” 阚婳闻言下意识扯了扯只齐腿根的裙摆。 其实她也觉得不太习惯这个长度的裙子。 但桑晓刚好今天生理期,穿裙子不方便,阚婳就把自己的热裤借给她了。 “室友不方便就和她换了一下。”阚婳向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其实只要不蹲下,应该就没关系…吧?” 霍堪许没说话,却伸手开始解起了纽扣。 “喂!”阚婳大惊,急忙后退了两步捂眼,却从指缝里露出那双黑亮的眼睛,“你你你、你干嘛啊!” 更衣室并不算大,一盏白炽灯亮得晃眼,霍堪许的身段本就挺拔,在这更衣室里的存在感强得就像是吞噬光线的野兽。 阚婳眼瞧着他解完扣子脱衣服,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惊慌失措道:“这里不能做这种事,而且我马上就要上场……” 下一瞬,阚婳就感到自己的腰间一紧。 阚婳低头,发现是霍堪许把他的衬衫系到了她的腰上。 霍堪许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瞳仁里映出淡淡的疑惑,“不能做哪种事?” 阚婳:“……” 霍堪许的眼底尽是坦荡淡然,倒显得刚刚急得像是热锅上烧开的热水壶似的阚婳才是心术不正的那个。 心脏看什么都脏。 ——致阚婳自己。 霍堪许将衬衫围在阚婳腰上后,又给她打了个蝴蝶结,“好了。” 阚婳欲言又止,“…不好看。” 霍堪许跟着她的目光看向墙面上的镜子。 阚婳的百褶裙只齐腿根,这么长的衬衫箍上腰,一打眼反而只能看到那双纤白修长的腿了。 霍堪许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又解下那件衬衫,重新往上折了两折,“这个长度可以吗?” “可以。”阚婳满意地照了照镜子,发觉霍堪许正在身后看着她,神色浮动着浅淡的笑意,阚婳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谢谢,这件衬衫我洗好还给你吧。” 霍堪许不置可否,“随你。” 第47章 第47朵花 “如果的事。” 阚婳上台的时候深呼吸了一口气。 毕竟一打眼望过去对面全是长枪大炮和灼热晃眼的灯光, 上一次遇见这种阵仗…还是在国际竖琴比赛的场地上。 阚婳默默低了眼,余光瞥见桑晓紧张得在发抖。 “也没人和我说这舞台这么正式啊…” 纵然桑晓在彩排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心理建设,可乍一看见操场上攒动的人头和不同机位的专业摄像, 她还是怯场得很。 阚婳见状, 悄悄探过去搓了搓桑晓的手。 现在唯一可以安慰她的也许就是他们不在c位, 不用接受太多目光的审视。 姑父姑母还有董怀泽正在不远处的观众席,齐齐对着阚婳热切地招手打招呼。 阚婳惴惴的心顿时落定几分, 接着扬起脸朝他们笑了一下。 大屏幕正好扫到阚婳这一排,摄像师停留两三秒, 给了她一个特写。 温软瓷白的脸庞上, 阚婳的荔枝眼乌润清圆, 笑起来格外甜软, 带着点点娇气的媚意, 像是一副明丽的彩绘油墨画。 …… 等到下了舞台后, 阚婳还在摘脸上贴的星星贴纸。 身后有个高个的寸头男生走了过来,长相清秀白净,神色腼腆,“同、同学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阚婳的眼睛。 阚婳下意识摸到了兜里的手机, 还没反应过来,“是要拉群吗?” 男生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就是……” 另外一个男生上来搭着寸头男生的肩,替他解释, “不是工作,他就是单纯想和你交个朋友。” “喔……”阚婳还没说什么,另一抹高挑的身影弯腰进了后台, 大摇大摆走到了阚婳身边,“怎么还在这儿?” 阚婳转过头,有些惊讶,“哥,你怎么来后台了?” “内场人太多,就不让我妈和阚阿姨凑这个热闹了。”董怀泽一头的橙发依旧亮眼,耳边打着耳骨钉,比她这个大学生还像大学生。 他把手上牛皮纸扎束的奶油向日葵递给了阚婳,“这束花送给你,夸奖也算是替他们带到了。” 阚婳有些不好意思地莞尔,黑白分明的眼眸当中笑影格外灵动,“也就刚学三天的水平。” “原来两位是兄妹啊。”那个搭肩的男生半是试探地开玩笑道。 阚婳刚想点头,就听见董怀泽道:“嗯。是她哥,也是她的青梅竹马。” 董怀泽特意咬重了“青梅竹马”四个字,都这么说了,那两个男生还有什么不懂的。 搭肩的男生一看寸头已经扫到了阚婳的微信,直接拽着他的肩膀就走了,陪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先走了哈。” 出了后台,寸头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 正当他想退出加好友的界面时,另一个男生喝止道:“别别,你干什么?” 寸头神色恹恹,“你没看到吗,人家都有男朋友了……” “那你就先加着呗。”那个男生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男朋友?如果是男朋友刚刚就说了,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代表什么?” “…什么啊?” “就代表还没在一起啊!”那个男生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反正你先加着,要是没通过就算了,要是通过了,那不就说明你还有机会?” 寸头一下子就被他点醒了,眼里重新有了光,“对啊!” 另一边的董怀泽眼睁睁看着阚婳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不由得问道:“你认识他?” 阚婳温吞吞地开口,“不认识啊。” 董怀泽的语气中有微不可察的急切,“那你为什么要加他?” “嗯…”阚婳想了一下,“他说想交个朋友,而且也挺有礼貌的,我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她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棱角,安静又温软的气质总是令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可是只有真正试图靠近过她的人才知道,其实没什么人能够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都近的同义词是,都很远。 这一点董怀泽比谁都清楚。 他也做好了也许这辈子都只能和阚婳成为兄妹关系的准备,可是当他今天看到阚婳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通过了另一个男生的微信时—— 他才意识到原来被她当作可以全身心依赖的哥哥,是感觉那么糟糕的一件事。 他甚至没有什么立场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阚婳。” 董怀泽忽而正色,连名带姓地喊她,显得格外正式。 这让阚婳有些不习惯,她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我……”董怀泽平时巧舌如簧,堪称舌灿莲花。 这会儿真到了阚婳跟前,倒是磕磕绊绊得脑袋一片空白,“就是……” 这要怎么问? 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还是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阚婳静静地望着他,熠亮的眼瞳当中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这让董怀泽的心沉了又沉。 片刻后,他艰涩地开口,“…我不想你把我当哥哥了。” 阚婳一愣,讷讷道:“什么意思?” 董怀泽深吸了口气,敦诚的眼底认真地看着阚婳,“我的意思是,如果……” 扫弦声蓦然响起。 全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静了一息。 阚婳也被这动静吸引得下意识抬头。 只见巨幅的LED屏幕上,光影闪烁间却只盛下了一个人挺拔的身姿。 霍堪许坐在高脚凳上,穿着黑色的无袖衫,露出双臂流畅的肌肉线条,皮肤冷白,姿态从容。 他的身前伫着话筒架,怀里抱着价格不菲的PRS高定吉他,万众瞩目间,他却正垂眸仔细地调试着筒架的高度。 阚婳不由得又往外走了两步。 虽然前阵子霍堪许也经常出没在彩排地点附近,但阚婳从没见他上去表演过,只以为霍堪许这是在盯进度…或者是盯她之类的。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节目…… 阚婳意识到自己前几天都是白紧张了,甚至有些自作多情的既视感,心情不免有片刻的复杂。 全场的灯光缓缓熄下,连同周围环境当中的交谈声也变得清晰。 有些人在感叹霍堪许锋锐的美貌。 有些人在交头接耳迫切询问霍堪许的来历。 还有些人和阚婳一样,疑惑为什么前几天彩排都没看到过这个节目。 直到霍堪许开嗓的那刻,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 “我想过一件事” “不是坏的事” 霍堪许平时的声音都淡而低,咬词清晰,捏着那股恣漫的劲儿,极少有波动。 然而当霍堪许唱歌时,嗓音却显得温柔而清醇,带着一点点少年的明亮。 空气中荡开柔和轻盈的旋律,吉他清澈明亮的弦音似乎让暮色都轻盈了起来。 “这样的感情被认定很放肆” “我很不服” “我还在想着那件事——” 霍堪许漆黑的眼瞳郁挺斐然,掀起眼皮时,操场上高压钠灯明澄澄的光线正折入他的眼,那双一直疏冷安静的眼霎时变得哗然,像有湖光万顷,月波粼粼。 阚婳的眸光微微落下,扫过霍堪许拨弦的手。 她看到霍堪许右手的腕骨处搭着一串红色的手绳,微微泛起琴弦清和的银辉,下面扣着一个朴拙可爱的桃木篮。 这是她送给他的平安绳。 阚婳的心脏微微跳快了几拍。 他看到了那串平安绳,代表他知道那天有人进了他家。 他会发现是她吗…? 阚婳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花束边沿的欧雅纸。 他是知道了才戴上还是…… 歌声是娓娓道来的温柔念白,进入副歌时霍堪许骤然扫弦,节奏变得轻盈而自由,像是一个少年最潇洒热烈的片刻。 “如果你已经不能控制” “每天想我一次” “如果你因为我而诚实” “如果你看我的电影” “听我爱的CD” “如果你能带我一起旅行——” 霍堪许的目光轻轻地落到镜头上,摄像恰时将镜头推进到了霍堪许的脸上,巨幅的LED将他的脸纤毫展露,内勾外翘的眼中平静却又热烈地燃烧着,像是有暗潮翻涌,霎时掀起狂热的离岸流。 这样近的距离,让阚婳想起她和霍堪许的每一次对视。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 “为爱勇敢一次” “如果你说我们有彼此” “如果你会开始相信——” 霍堪许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夏风荡漾中,阚婳听到人群在留白的乐声中有人声轻和—— 这般恋爱心情。 夏夜,明澈的夜风,热闹拥攘的人群,远处的礼花拔地而起,在空中绽放出层层叠叠璀璨烟云,心跳声被擂鼓般的烟花所掩盖。 青春的气息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第48章 第48朵花 “口红花了。” 歌曲的结尾编进了部分笛声, 不是长亭古道的清越悠扬,反而像是青春里一记清脆的下课铃,是朝气蓬勃的序章, 随着礼花后的烟云在夜风中袅袅散去。 董怀泽低过头, 发现阚婳正朝着台上的方向出神。 “婳婳。” “阚婳。” 他尝试着叫了几声。 阚婳堪堪回过神, 看向董怀泽,“怎么啦?” 董怀泽盯着她, 试图从那双乌润剔透的眼瞳中找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只是,没有。 “没什么。”他笑了一声, 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恭喜, 艰苦的军训生活终于结束了。” 阚婳丝毫没有察觉到董怀泽情绪的变化, 只是抱着花卖乖似的笑了笑, “谢谢哥。” 另一侧, 霍堪许从台上下来后,一弯腰也钻进了后台的营帐。 从阚婳身后错身而过时,他抬手像是随手拨动了她头顶的流苏穗子,阚婳下意识一躲。 流苏摇曳得像是本人那样猖狂,等到阚婳反应过来时, 始作俑者已经插着兜走远了。 就。 很嚣张。 看见阚婳的反应,董怀泽有些难言的预感,“你们认识?” 阚婳气鼓鼓地回过头来,矢口否认:“不认识。” 她似乎有些生气。 但在董怀泽眼里,阚婳拧起的眉头连同微微抿起的嘴都让她原本精致的面容濯洗出一层更加亮眼的神采, 漂亮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董怀泽了解的阚婳,或者说在他认知当中的阚婳,从来都是安静温和的性子, 像是一泓明澈的溪水,他一直以为她会汇入静谧的湖泊或是辽阔的海洋。 但在这个时候董怀泽忽然意识到,或许阚婳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深广的庇佑,而是那个,能够让她重新流动起来的人。 “…这样。”董怀泽的笑有些勉强,“那我就先走了,过会儿出来送送阚姨他们吧,很久没见,他们也有些想你了。” 阚婳不假思索地应下。 和董怀泽告别后,阚婳找到了在后台另一侧等她的室友们,四个人一起回到了观众席上。 场外的导播扫过现场观众的镜头,霍堪许倚在栏杆侧,姿态从容闲肆,低着头好像在给谁发消息。 “他会给谁发消息呢?” “不知道,女朋友吧。” “这么说话也不怕我从这里跳下去。” “哈哈哈哈……” “不过一般这种货色的帅哥没女朋友才不正常吧?” 身后女生们的打闹和猜测尽数落进阚婳的耳朵。 她只缓缓叹出一口气,有些老神在在地想到,如果你们知道我每天是怎么被他耍着玩的,那么你们也会觉得我非常不幸。 霍堪许那边甫一放下手机,阚婳的手机就响了。 是微信消息的强提示音。 胡乐然坐的离她近,有些疑惑,“婳婳你不回消息吗?” 阚婳默默移开了目光,强作镇定道:“可能是新闻推送吧,没事不用管。” 等到其他三个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后,阚婳悄悄摸出了手机。 果然是霍堪许给她发的消息。 [口红花了。] 阚婳一惊,急忙从包里找出了镜子查看。 没花。 好完美的口红涂法。 阚婳自我欣赏了一下,好心情地放下镜子。 这时候她才发现霍堪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侧的观众席下,双手插着兜,隔空同她远远地对望,漆黑的眼瞳里尽是对阚婳的挑逗同戏谑。 意识到自己又又又又被骗了的阚婳:“……” 趁着室友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阚婳在身侧悄悄朝他晃了晃拳头,用嘴型无声地警告他,“走远点。” 霍堪许的身姿落拓出众,即便只是半倚在观众台旁也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收获了明里暗里不少注视的目光。 他又低下了头,手指在手机上戳来点去,从观众台上的角度向下望去,只能依稀看到他的手机一直停留在微信界面上。 “这低头笑…我保证霍堪许是在孔雀开屏。” “他笑得好荡漾,他女朋友不会真在这儿吧。” “那霍堪许的女朋友也太坐得住了,这跟抛媚眼给瞎子看有什么区别?” 阚婳听得有些疑惑。 她怎么看不出霍堪许笑得哪儿荡漾了? 难不成她也是个瞎子…? 这个猜测让阚婳有些胆战心惊。 腿上的手机又传来一阵震动。 阚婳低头看去,就看见霍堪许给她发来了一句—— [今天很漂亮。] …… 大演武散场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不少学生的家人都来到了学校。 阚婳把姑父姑母一行人送到校门口道别后,和桑晓并排慢慢走回了寝室。 “接下来要放一个礼拜的假,我打算去冰岛玩一圈。”桑晓说着伸了个懒腰,“婳婳你呢,想不想去哪里放松一下?” 阚婳思考了一下,“我应该不会出国,可能就近去一趟鹭城吧,去玩一玩帆船什么的。” 两个人在路上正面遇到了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年纪大多集中在四五十岁,中间簇拥着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从尾精致到了头发丝儿。 霍堪许就站在他们身边,双手插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桑晓的视线从霍堪许身上落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眯了眯眼,“等一下,那是杭司颖吗?” “杭司颖?” 阚婳不自觉重复了一声,她对这个名字好像也有些印象。 “我没认错吧,这好像就是粤岛地产大亨的千金杭司颖啊!”桑晓急忙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见阚婳俨然一副状况外的懵懂模样,桑晓忍不住激动地和她解释,“她在海外很有名的,基本上每个圈子的欧洲留子都听说过杭司颖的大名吧,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都在飞来飞去,办展看秀,去全世界各地爽玩,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 “喔…”阚婳好像有些印象了。 难怪她会觉得杭司颖眼熟,原来他们在ins上是互关。 国外的华人基本都有一个自己的社交圈,杭司颖和她也是辗转了好几个朋友才认识的。 杭司颖点赞过她几个竖琴比赛的视频,出于礼貌,阚婳也回赞过,但两人从没在线下见过面。 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是听说过更加贴切。 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素未谋面的ins网友。 好神奇的感觉。 两人走在苍翠蓊郁的梧桐林道下,灯光被林叶抖落得稀碎,浓稠的阴影覆了两人一身的黑。 阚婳和桑晓不约而同地站定了脚步,眼睁睁看着这群人从博雅大道上走向校门口。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论声当中,阚婳和桑晓依稀可以听见“门当户对”“佳偶早成”诸如此类的词汇。 这里面正当年纪的也只有霍堪许和杭司颖。 桑晓明白过来,“原来霍教官的女朋友是杭司颖。” “你别说,这么一看他俩还真挺登对的。”桑晓说着忍不住感叹了声,“原来他们都是超级富二代啊,难道这就是顶级豪门的强强联合吗?” 阚婳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清亮乌润的眼里渐渐流露出点点的迷茫和困惑,像是一只在雾里失了前路的小兔。 桑晓没有察觉到阚婳情绪的变化,仍然兴致勃勃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道:“不过确实,霍教官看起来就长得很贵,而且婳婳我和你说,他今晚弹的那把吉他我只在我的迪拜网友那里见到过这个牌子。”说着她数了数自己的手指,猜测道:“怎么的也得七位数往上吧。” “喔……” 阚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她看了眼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又低头揪了揪手指,忽然觉得心稍头有些沉重,像是裹着一团湿透了的被褥,胀胀的,又冷又沉,压得她有些难受。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阚婳就被巫冬宜叫出来喝酒了。 这回据说是巫冬宜主动拒绝了万骁越的求婚,第二天她就删了万骁越所有的联系方式出国玩了一圈,任凭万骁越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见到她。 阚婳到卡座的时候,巫冬宜已经开了一圈洋酒,看见阚婳来了,她热情地招呼阚婳坐下,“来呀婳婳,放心吧知道你不爱喝洋酒,我给你点……” 还没等巫冬宜说完,阚婳就已经给自己满上了一杯vsop。 巫冬宜一口哀嚎噎在了喉咙里,见阚婳来势凶猛,巫冬宜默默咽下了自己的诉苦,转而小心询问:“婳婳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阚婳伸手撑在酒瓶上,等着咽喉中那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过去后,握着酒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久没喝酒了而已,今天你约我出来,我当然要陪你好好喝啦。” 见阚婳的神色没有半分异常,那双乌润的眼瞳里仍旧习惯性流露出明丽可亲的笑影,巫冬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分了瓶VS和Whiskey,没过多久巫冬宜就喝爽了,直接冲进了舞池去跳舞。 舞池当中扫下五颜六色的射灯,人影交错,灯影幢幢。 阚婳坐在卡座上,眯着眼睛照常玩三秒内在舞池里找到巫冬宜的游戏,却在扫到某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时视线蓦然一顿。 好像他。 阚婳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酒瓶,还不等她的大脑按照正常流程反应出浮现在她心里的那个“他”是谁,阚婳就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甚至想开口唤住他。 然而下一瞬,那个人转过了身时—— 阚婳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他。 一颗心有些失重。 从昨天到今天,离开学校后的阚婳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微信。 说不上是为什么,阚婳觉得自己明明潜意识里是想见到他的,可是理智却让她抗拒着再相见。 似乎只要一想到他,阚婳就会更快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擦肩而过,于是心脏浮浮沉沉,饱受煎熬。 为什么呢? 过往种种蓦地浮现在阚婳的心间,那种莫名的、怦然的、肿胀发酸的感觉充斥在她的心梢上。 阚婳捞过威士忌,又往里面砸了四个冰球,一口闷了进去。 其实阚婳一直都很不喜欢洋酒里强烈辛辣的酒精味,但那种一口喝下去要晕不晕的断片感确实令人上瘾。 “姐姐,我的朋友在下面跳舞,我能在你这坐会儿等等他吗?” 听到“姐姐”两个字,阚婳倏然愣了一下,抬起脑袋看过去。 酒劲上来了,阚婳费力地合拢了视线才看清。 不是他。 “随便。” 阚婳撇过脸继续喝酒。 只是那人目标明确,一进卡座就往里坐到了阚婳身边。 “姐姐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啊。”那人拿起了桌上的一瓶洋酒,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好巧,我杯里的也是XO,要不我陪着姐姐喝一杯?” 阚婳抱着酒瓶看了他一眼,有些迟钝地思考着,没说话。 ——同样是叫姐姐,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那人见阚婳没反应也不气馁,循循善诱道:“来吧姐姐,来碰一杯吧。” 阚婳蹙着眉要往旁边坐去,然而那个男人更快地追上了她,“碰一杯就行,姐姐。” “跟我碰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从斜里伸出,无名指间不容拒地压低了对方的杯沿,杯壁一碰,“兄弟让让呗,这我位置。” “不是老弟,你谁啊你?”被搅了好事的男人有些不爽,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寒气四溢的眼,漆黑的瞳仁仿佛望不见底的深渊,神色凛冽,气势迫人。 男人知道像这种高消酒吧里有几尊动不得的大佛,一旦惹上那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在这儿混了那么久,他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就比如说眼前这个气度矜贵、神色不善的男人,他直觉是自己是肯定得罪不起的。 男人后背霎时洇出一身冷汗,他讪讪地朝后退去,边退还不忘边赔笑道:“小弟就是不小心走错了卡座,老板您别介意,您坐,您坐。” 霍堪许甚至没有分给他多的眼神,直接从另一侧坐到了阚婳的身旁。 “嗯?” 阚婳的思绪一滞一滞的,已经有了明显的“洋酒后遗症”,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好像就换了一个。 在酒吧复杂的气味当中,她好像又嗅见了那一点点温凛辛冽的味道。 阚婳咽了口唾沫,她慢吞吞地抬起头,在连续不断的迷蒙灯光中,阚婳艰难地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 然而下一瞬,“唔——” 阚婳滑下沙发,抱着垃圾桶干呕了一口。 第49章 第49朵花 “和一个醉鬼能讲什么道理…… 阚婳摇摇晃晃地抬起头。 她张了张嘴, 还不等她说话,腹里反复的翻腾又促使她干呕了一口,“呕——” “……” 霍堪许面色阴沉, 原本他有满腹的账要和阚婳好好清算,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喝得烂醉如泥。 ——和一个醉鬼能讲什么道理? 阚婳忽然攥上了霍堪许的衣角。 再抬起脸时, 阚婳弧圆的眼底因为胃里的翻腾而积蓄了一湾浅浅的泪水,眼里浸过一层水雾, 在灯光折汇下看起来更加可怜了。 霍堪许的手放在膝上,攥了又攥的手掌无声昭示着主人内心的矛盾与纠结。 “一喝就醉, 这么多次了都不长记性?” 他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 阚婳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霍堪许的话, 只软软地嘟囔了几句话。 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霍堪许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 记忆当中好像每一次和她的交锋, 都是以他先低头结束。 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霍堪许刚要伸手扶起阚婳, 没想到她东倒西歪直接一脑袋趴到了霍堪许的膝盖上。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蓦然覆满他的腿间。 霍堪许身体一僵, 似乎有什么从没感受过的东西漫过了他的身体,浑身血液争先恐后地流过腿间,连同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握着阚婳的胳膊,声音几乎有些无助的咬牙切齿,“起来。” 阚婳实在是困极了, 她真想倒头就睡,她就像是一滩柔软的小猫,顺着霍堪许的力道往上时,阚婳像是带着惯性似的坐到了他腿上,接着脑袋一歪, 就枕着霍堪许的胸膛睡了过去。 霍堪许:“……” 巫冬宜蹦完迪回来就发现变天了,她气势汹汹地往卡座上走,“喂, 你谁啊你!” 一看到巫冬宜,霍堪许眉宇间那点点无措转眼就被某种堪称料峭而凛冽的问责气势所替代,只余下一双沉沉的黑瞳。 “这位女士。”霍堪许忍不住嘲意地提醒,“如果刚刚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已经见不到阚婳了。” 巫冬宜一下子被霍堪许的语气冻清醒了。 她认出来这就是当初被她误打误撞当作男狐狸精围追堵截的小霍总,当即气势就瘪了下去,干笑两声,“哈哈…原来是小霍总…不好意思眼拙,实在是眼拙了……” 顿了顿,巫冬宜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那婳婳……” 霍堪许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我带走了。” 巫冬宜缓缓瞪大了眼睛。 之前她就向阚婳打探两人的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次自小和她两小无猜的阚婳却无论如何都咬紧了牙关不回答,任凭她怎么询问都撬不开阚婳的嘴,巫冬宜还以为两人是分了。 没想到两人不仅没分,感情还好得蜜里调油,这刚出来玩没多久就来接人了,简直是离不开对方一点儿。 望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巫冬宜有些感慨,打开手机火速在社交媒体上更新了一则状态。 阚婳这次醉后睡得沉,往车后座上一躺就是一块安静的酒心小猫蛋糕。 霍堪许把她带到了附近酒店里的套房。 吩咐客房准备好了温水和蜂蜜。 霍堪许用手背测过温度后,把水递到了阚婳面前,“喝。” 阚婳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被人残忍地摇醒后她几乎没有力气挣扎或是抗议,只闭着眼睛小小地抿了一口。 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多喝点。” 霍堪许把手上的杯子贴在阚婳莹润的唇瓣上,这架势分明是她不把这杯水喝完就不肯休。 阚婳蹙起秀气的眉毛,抿着唇要躲。 霍堪许见状,只好用大掌托起她纤软的脖子,食指和拇指分别扣着她的下颌两侧,半是强迫地让她张开嘴。 阚婳被灌了半嘴的水,接着又被霍堪许勒令,“好了,吐。” 起到一个漱口的作用。 让他没想到的是,阚婳的脑袋忽然往后一倒,又一歪,就差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阚婳。”霍堪许摇她,“别喝进去了,吐出来。” “吐出来。” 而阚婳不为所动,甚至砸了咂嘴,又舔了舔唇,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那杯蜂蜜水的甜蜜风味。 “……” 霍堪许觉得不可理喻。 ——她是小孩子吗? 霍堪许没办法。 他放下了手上的水杯,让阚婳完全倚靠在他的身上,接着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掐着阚婳的下颌,直到她自己张开嘴巴。 也许是有点难受,阚婳又嘟嘟囔囔地哼唧起来。 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霍堪许贴耳靠近她,只听见阚婳断断续续道:“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霍堪许:“……” 放在膝头的手掌默默蜷紧了。 见对方没反应,阚婳又重申了一次,“我想上厕所——” 说着她一边扭扭捏捏地夹起了腿,看起来真的一副可怜巴巴、急得要命的样子。 霍堪许眼一闭,心一横,“上上上。” 左右就是个醉鬼,连本人都不在意,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霍堪许不放心阚婳自己走过去,只好将人打横抱起送进了卫生间,让她在坐便器前站定,问她:“站得住吗?” 阚婳扶着霍堪许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站住身子,接着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又差点给坐便器行了个大礼,霍堪许眼疾手快地撑扶住了她。 他顶了顶牙,自下而上扫了一圈眼前的小醉鬼,不免怀疑,“能自己上厕所吗?” 看她醉得真是和一滩烂泥没区别了。 谁知道霍堪许这话一出,阚婳像是能听到他内心的质疑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掀起了裙子,“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喂!”霍堪许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摁下她的裙子还是先闭眼。 眼前短暂地浮现过雾气当中氤氲的白腻肌肤,霍堪许不敢细想,直接背过了身。 他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嘱咐道:“上好了记得出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阚婳叽里咕噜的声音。 也不知道又在念叨点什么。 霍堪许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和墙上的空气石英钟大眼瞪小眼片刻。 终于。比阚婳醉酒更不可理喻的事情出现了。 ——他居然真的在这里跟哄小孩儿似的照顾喝醉了的阚婳。 又等了一会儿,霍堪许忍不住开口,“还没好吗?” “嗯……” 阚婳立即软乎乎地应了一声。 只是音节模糊,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你好了就叫我一声,别在厕所里睡着了。” 霍堪许等了两秒,里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催促,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他松了口气。 还没等霍堪许把心放到肚子里,里面又传来了“噗通”一声,像是什么栽进水里的声音。 “阚婳?”霍堪许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急得在门口无意识地转了两圈,“阚婳,还醒着就哼一声,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我真进来了啊。” 霍堪许在心底倒数过三个数,时间一到,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下把手硬着头皮进了卫生间。 他第一眼就锁到了坐便器附近,出于某种顾虑,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发现没有阚婳的身影。 接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霍堪许扭过头,发现阚婳竟然跌进了浴缸里,花洒还在一侧漫天喷水,整个浴室像是什么主题派对。 看起来始作俑者也懵懵的,眨了眨眼,水雾沥在她的眼睫上,扑闪扑闪的,看起来无辜极了。 霍堪许已经被她磨到没脾气了,“真行,要把自己淹死吗?” 阚婳吸了吸鼻子,老实巴交地回答:“想洗手。” 霍堪许:“……” 在浴缸里。 洗手???? 真是醉得倒反天罡。 霍堪许关了花洒又拖了地,简单地善后过后,他出去找了条接近浴巾尺寸的大毛巾。 刚被人用浴巾从浴缸里裹起来,阚婳又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似的叫起来,“不舒服……” 霍堪许深吸一口气,“安静点。” 他对天发誓,今晚他已经把自己毕生的耐心都用尽了。 阚婳轻轻地哼唧了一会儿,没声音了。 霍堪许擦拭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歪下头去看阚婳。 只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挂在自己的臂弯上,乌润的瞳仁里仿佛已经干涸了,没有灵魂的光泽。 这句话的打击有那么大吗…? 霍堪许觉得自己的脑仁属实有些疼,忍不住问:“…你哪里不舒服?” 阚婳蔫蔫地趴着,闻言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闷闷道:“难受。” 说着她把脑袋钻进了霍堪许的怀里,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想脱衣服。” 霍堪许:“……” 阚婳的衣服吸饱了水原本就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贪婪地汲取着热量,被霍堪许用大毛巾一裹后,浑身上下的布料都紧紧地扒住了她,连呼吸都像是受到了掣肘,遑论热量也被源源不断地分散出去。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阚婳努力地在霍堪许怀里蛄蛹了两下,接着开始自食其力地扒起了衣服。 “喂住手。”霍堪许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她,“先别脱,先别脱。” 阚婳疑惑地抬起头来,鼻腔当中哼出的声音柔软而困惘,“嗯?” 她的眼里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霍堪许打赌阚婳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 “现在脱会感冒的。”霍堪许开始面不改色地哄骗小醉鬼,“我们先回房间找到干净衣服,然后再脱好不好?” 阚婳的头微微歪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妈妈…”她的语气乖乖的,“妈妈说湿衣服要及时脱掉……” “……”霍堪许已经口不择言了,“对,我就是让妈妈来给你脱衣服。” “真的吗?”阚婳的眼睛被惊喜濯洗得格外晶亮,让霍堪许有些晃神。 这时候的霍堪许忽然意识到,小天鹅似乎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过有关自己父母的事,在她的口中,反而是姑父姑母出现的频率更高。 霍堪许看着阚婳充满期待的双眼,似乎透过那双乌润的眼瞳看到了更加幼年时的阚婳。 她也曾这样充满期待地等待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吗? 霍堪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不轻不重地按过,密密麻麻的酸软绵延开来。 这种情绪或许可以被称作…心疼? 没有得到霍堪许的回应,阚婳摇摇晃晃地偏过脑袋,又开始叽里咕噜了点别的,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亢奋只是霍堪许的错觉。 醉鬼的行动轨迹实在无法预测,比如霍堪许只是一会儿没管她,刚刚还炸毛着要脱衣服的阚婳现在已经软倒在他怀里了。 她困得不行,睫毛微微颤动着。 霍堪许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任劳任怨的妻子,伺候着喝成一滩烂泥的醉鬼丈夫回家一通大闹,然后默默咽泪收拾残局。 他重新抱起了阚婳,没走两步就隐约听到抽鼻子的声音。 脖颈处一片湿热。 霍堪许偏过头望向镜子,发现阚婳正伏在他的肩膀上悄悄掉眼泪。 第50章 第50朵花 “我把你逼进小树林接吻.……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间隙当中透出了一条缝, 细长的光斑一路逶迤到了藕荷色的真丝被单上。 少顷,一截纤白的手臂探出了柔软的被窝,顺着光滑的被单渐渐滑到了床下。 阚婳蜷在一大团被毯当中, 睁开眼反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床上, 她无力地支起额头, 昨晚的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袋。 还没等阚婳捋清事情的发展,她就发现自己的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 阚婳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他的胸膛上, 还在呼吸。 一个。 活人。 “……” 她的床上为什么会有别人??!! 那个人侧躺着,身形被毯子笼罩得不甚分明, 但阚婳循着逐渐回笼的记忆, 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她抬手轻轻地拉下了虚掩在那人面前的被子。 棱角分明的脸, 高挺的鼻, 蝶翼般的睫毛静静笼在冷白的皮肤上, 随着平稳绵长的呼吸, 那张平日里俊锐得过分的脸庞也显出几分诱人靠近的姿色。 …真的是霍堪许。 阚婳下意识咽了咽,抖着手捞过床头柜的水杯喝了一口,脑海中却全是昨晚她在霍堪许面前发酒疯的模样。 哈哈。 没事的。 只是喝醉了差点吐他身上,在他面前闹着上厕所,洗手摔进了浴缸, 要他帮忙善后还耍小脾气。而已。 很正常。是个人都会喝醉的。 三秒钟后,阚婳痛苦地低下了头。 呃呃啊啊啊啊! 她婳某人自诩堂堂正正一辈子,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三四五六七地…… 阚婳的自我反省还没完, 旁边的人却忽然动了动,似乎是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毯子一拉直接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当中。 唉。 事已至此。 先装睡吧。 阚婳自以为伪装得高明, 连呼吸的频率都非常细节地放缓了。 然而片刻后,霍堪许喑哑的嗓音蓦地落下,“装睡?” 阚婳:“……” 没有。她是真的睡着了。 “好玩吗阚婳?” 阚婳:“……” 不是很好玩。但是睁眼了可能更不好玩。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似乎是霍堪许在起床,阚婳心中一喜,暗道成果斐然,决定更加卖力地表演熟睡。 然而下一秒—— “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霍堪许“了”字还没落地,阚婳霎时就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荔枝眼,捂着嘴巴严正申明:“你不能亲我!” …这套方法用来抓阚婳,真是一抓一个准。 霍堪许的喉咙里含混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问她:“为什么?” 阚婳想到那天错肩而过看到的杭司颖,于是把被子扯到了自己的眼睛下方,壮着胆子试图提点,“做人要学会负责,严守边界感,这是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霍堪许:“……?” 做人要学会负责…她是在谴责她自己吗? 阚婳见霍堪许不说话了,还以为他是被自己说中了心虚所以缄口,于是她急忙趁着自己昨晚那点糗事没被霍堪许抖落出来之前试图占领道德高地,“那个…之前我亲你的事情你别计较了,毕竟后来我也让你咬了嘴巴对吧?不过还是谢谢你昨晚帮了我,现在我们是朋友啦。” 霍堪许原本在拿着手机回信息,闻言淡淡地眄了阚婳一眼,“朋友?” 阚婳理不直气也壮地点了点头。 霍堪许把手机反扣在床上,眯眼看向阚婳,“亲过嘴的,也是朋友?” “那是我不小心喝醉了!” “那昨天晚上呢,也是你不小心?” 阚婳霍然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天晚上…没有…那个…亲过吧……” 阚婳越说底气越不足。 “是没有。” 霍堪许的语气轻快散漫。 可还不等阚婳悬着的心放下,他又意味深长地接了句,“但也做了点别的。” 做了点…别的???? 好糟糕的措辞! 阚婳的耳尖又开始泛红,不过她这次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原地烧开水壶,而是强装镇定故作轻松道:“哦那个…那我们还做了什么啊?” 霍堪许没说话,只是内勾外翘的眼极其耐人寻味地,向下扫过阚婳的身子。 阚婳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 “砰”的一声。 阚婳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对着开了一枪。 只见她全身上下就套着一件oversize的白色T恤,下摆宽松地堆在腿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里面什么都没穿。 完、全、真、空。 等等等等。 阚婳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时为什么要换衣服? 有可能是那时候她的湿衣服穿着太难受,自己吵着闹着要换的。 谁给她换的衣服? 当时这套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再配上霍堪许不发一言却写满微妙的眼神…… 阚婳越想越想死。 她手忙脚乱地把毯子拉到了上半身,白皙的肌肤很快就开始漫上绯红,声音已经带上了抖,“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可偏偏霍堪许伸了个懒腰下床,摇头道:“这些事,朋友不方便知道。” 阚婳:“……” 喂! “醒了就把衣服穿上出来吃早饭。” 衣服?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穿什么衣服,就看到床尾凳上赫然放着一套白色蕾丝面料的内衣内裤。 她的眼神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耳根连同面庞瞬间红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逆流到了她的脑袋。 然后堵住了。 见阚婳呆坐在床上似乎是在发愣,霍堪许明明都走出门了还要倚着门框回来—— 语气促狭,“怎么,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阚婳蜷在床头,霎时将堆在膝上的被子扯高了点,几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红彤彤的耳朵,声音被捂得又闷又轻,“我自己穿。”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霍堪许的语气却特别…… 阚婳坐在那里光是听他讲话就已经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 昨晚临时叫来的家政正在玄关处等着霍堪许。 见他出来,家政朝他点了点头,“霍先生,套房已经清理干净,我先走了。” 霍堪许颔首,“辛苦。” “霍堪许你回答我。”阚婳还在后面趿着拖鞋一路追,“我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得出来小天鹅的情绪激动,堪称急切。 霍堪许很少见她这副模样。 “你很在意?”霍堪许转过身,阚婳来不及刹车险些撞进他怀里。 他扶了阚婳一把,掌心那截温软只是一触即分,霍堪许下意识拢过手掌,问她:“这么激动,你是想发生什么还是不想发生什么?” “当然是不想。”阚婳想也不想地回答。 霍堪许的神色蓦地一沉。 阚婳却没有意识到他骤变的情绪,还在有理有据地同他分析,“之前我看在确实对你有愧的份儿上,这些天不管你怎么欺负我,我都没说什么,可是现在你有未婚妻了,所以必须对我有些边界感。” 霍堪许的脸色冰雹转阴转迷茫,肉眼可见的困惑了起来,“未婚妻?” 阚婳点头表示肯定,“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 “就是杭司颖呀。”阚婳说着微微扬起脑袋,“我在ins上看到她生日那天发的那张订婚戒指的照片了。” “钻还挺大的。” “……” 霍堪许看向她的眼神有淡淡的戏谑,“你和杭司颖认识?” 阚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和她是互关啊。” “喔…”霍堪许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插兜,像是闲庭信步似的往阚婳的的方向走去。 阚婳察觉到不对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撞上栏杆退无可退,她只好梗着脖子强撑:“你、你不能被我戳破了就恼羞成怒啊……” 霍堪许伸出手臂撑在阚婳身旁的栏杆上,将她两侧的退路堵死,随后开口,语气淡然又字字椎心,“那她和她的那位加州富豪男友是亲口在你耳边说,钻戒是我买的?” 阚婳愣了一下,“什么加州男友?” 她不是霍堪许的未婚妻吗? 怎么还有个加州的男友?? 霍堪许轻笑了一声,靠近阚婳那一点红到垂朱的耳尖,像是赏玩什么有趣的小物事一般恶劣开口,“啊…原来你和她的关系还没好到她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订婚派对啊?” 阚婳下意识想要躲避,腰际却被栏杆挡住了去路,湿热而强势的气息不由分说地侵入阚婳耳畔的敏感地带,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眸中被刺激出了一点点生理泪水,“唔。” “杭司颖…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姐姐,你这么说我可真要伤心了。”霍堪许浑身上下的气息都开始变得危险,“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有了未婚妻还要把你逼进小树林接吻的渣男…?” 等、等一下,就出于报复咬了个嘴巴不要说得那么暧昧啊…! 阚婳又一次置身于道德的洼地,她朝霍堪许笑了一下试图卖乖,“其实也没有渣男那么严重啦哈哈…都是误会…啊啊啊你的手要干嘛!” 霍堪许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箍上了阚婳的腰,掌心正在她腰后意味深长地摩挲着。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阚婳的手脚有些发软,触电似的感受又让她几乎从后脊骨到脑袋都要炸毛了。 “不是我要干嘛。”霍堪许嗤笑了一声,手指玩味地勾起阚婳垂落腰间的发尾,“是姐姐觉得,渣男现在应该要做点什么?” 50-60 第51章 第51朵花 “从今以后,你的背后站着…… 阚婳的喘息随着心跳而急促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脸正在肉眼可见地越变越红。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霍堪许的肩膀,小声道:“我…我觉得你应该先、先退开一点。” “不行喔。”霍堪许不紧不慢地垂下他的目光,语调玩味, “毕竟渣男可不会放弃把你吃干抹净的机会。” 太近了太近了。 阚婳鸵鸟似的将脸埋入手掌, 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你不是渣男,你是良家妇男总行了吧。” “可以啊。”霍堪许丝毫没有被抗拒的不愉, 反倒低下头来,顺势握起阚婳的手贴到了他的脸颊上, 引导着阚婳抬起脸来, 眼尾弯起同唇角一般勾人的弧度, “我确实很守男德的, 姐姐。” 阚婳乌润的眼睛慢慢睁大,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心律失常, 下意识舔过唇瓣,莫名感觉有些干燥,“是、是吗?” 怎、怎么可以这样… 这个视角,这个姿势,这个语气, 也太像什么忠诚可靠、服务意识超强的大狗了吧……! 这一声“姐姐”叫得阚婳是不由自主地心花怒放,她好像有点理解大富婆的快乐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忽然响起,一池旖旎的氛围霎时被打破。 阚婳给不同的人都设置了不同的电话铃声,她听出这是董怀泽的来电,“好像是我哥的电话, 我、我去接一下。” 在阚婳心里,董怀泽等同于董姨,约等于半个姑母, 他给阚婳打的电话大概率都是在长辈的授意下来查岗的,昨晚她又喝得烂醉,现在听到这电话声阚婳不免有些心虚。 霍堪许却不为所动,手臂仍旧禁锢在阚婳的两侧,“为什么你总爱和他聊天?” 阚婳被霍堪许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什么?” 霍堪许神色依旧浅淡,可阚婳就是从他口中听出了点不忿:“明明是我这个良家妇男更惹火吧。” 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升温成这样了,她居然还惦记着去接她那好哥哥的电话…? 有一种流浪猫放下身段,被人从头撸到了尾又用尾巴绕圈打滚温存一番后被人送回了楼下花坛迎风凌乱的无力感。 少爷承认自己有点破防了。 阚婳张了张嘴,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惹、惹火?? 这到底和谁更惹火有什么关系啊…! “噗通”一声,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阚婳扭头望去,发现站在楼下的正是许久没见的宁宇涛。 他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脸上还带着点水肿,眼睛几乎睁都睁不开,脚上还踩着拖鞋,身上那件卡地亚大衣甚至被他裹出了一股流浪汉的风味。 但现在他原本眯成缝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甚至还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两步——他同样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是在干嘛呀? 良家妇男火辣辣?! “……” 宁宇涛细想了一下仍旧接受不了,遂感叹,“我c,恶俗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阚婳转过身去刚想解释,紧接着就被霍堪许握着肩膀整个掰了回来。 霍堪许仍旧圈着阚婳,从楼上往下闲闲地睨他,“这是早上又从哪个被窝匆匆跑出来了?” 宁宇涛一听这话就蔫了,“…是自己家的。” 暑假宁父出差,宁宇涛几乎整个假期都在爽玩,结果前两天宁父突然回国杀了宁宇涛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他从新女友家里碾出了三里地。 他这身板是实在受不住宁父的罚了,否则也不会趁着大清早溜出来投奔霍堪许。 没想到他在家里青灯古佛,霍堪许却在这里温香软玉。 宁宇涛想到这里难免悲愤,把带来的家当往客厅里一扔,“这段时间我就住这儿了,正好替你挡挡你妈。” “我妈?” 说到这里,套房的门铃一响。 宁宇涛的豪言壮语瞬间化为齑粉,面色是肉眼可见的复杂,“看来是挡不住了。” 霍堪许大约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阚婳的手腕把人带到了餐厅,“你先吃早饭。” 阚婳想说些什么,但见到霍堪许绷直的唇线时又咽了下去。 气氛怎么会这么紧张…来人不是他的妈妈吗? 阚婳坐在楼上看得不甚分明,但霍堪许的母亲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不菲的汉白玉簪盘起霍倚书的长发,重工素绉缎旗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纤瘦袅娜。 “你来干什么?”霍堪许的视线淡淡地扫过霍倚书身后的人。 三个律师,两个保镖,还有…坐在轮椅上的霍堪折。 见霍堪许站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打算,霍倚书冷笑了声,“怎么,霍氏名下的产业,偏我不能来?” 霍倚书的五官是无可挑剔的秾艳,霍堪许至少分得她七分的长相,却被讥嘲:“狼心狗肺的样子真是随你爸。” “错了。”霍堪许的神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仿若未闻亲生母亲对他恶毒的诋毁,“如果是许斯迎,你们根本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 霍倚书的冷笑一僵。 她无意识地抓起了手背,波西米亚风的流苏披肩下,霍倚书白皙的手臂上尽是未愈的抓痕,秘书一把包住了霍倚书的手,示意她情绪别太激动。 霍堪许不动声色地一瞥,知晓霍倚书的躯体化大约是更严重了。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争论这些的。” 霍倚书的眼神有反常的虚浮,缓过神来后她又重新防备地看向霍堪许,“我就说一句话,新商超在建的那块地,我有使用权。” 股权争夺至今,所有人都知道霍倚书的意图不在商超边角上的那块地。 只是她一旦提起诉讼就会延长商超的竣工日期,与此同时奢牌在亚洲的首次入驻也要延期,这样一来,霍氏之前打出去的营销和预热就会直接付诸东流,其中的损失是以千亿美金为单位蒸发的。 霍堪许沉默片刻,轻轻笑了,“母亲,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霍倚书年轻时行事的风格就非常极端和偏激,否则也不会在生下霍堪许后就直接和情夫跑路,厮混到没钱后又被意大利黑手党绑架,最后还是霍氏交了天价赎金将人保了回来。 据说当时霍氏只肯赎霍倚书一个人,但霍倚书以死相逼,硬是让霍氏交了指数级增长的巨额赎金才让三人都安全回国,当时舆论甚嚣尘上甚至让股市都产生了巨幅动荡。 为此,当年霍氏不得不暂缓了新能源项目的推进,导致慢人一步错失风口,霍倚书也一直被霍氏内部的董事们诟病。 而她这一次,依然不惜船毁人亡也要撕回属于她的股份…至于原因,霍堪许居高临下地眄了眼轮椅上的霍堪折。 恐怕也是为了她“可怜”的儿子和“单纯”的爱人。 一行人将进书房时,阚婳正在楼上咬着烤吐司嚼嚼嚼,低下头恰好和霍倚书打了个照面。 霍倚书意外地挑眉,“难怪和杭家的联姻黄了,原来是身边带着人。” 她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讥笑道:“商业联姻就是高级做鸭,但是很显然,你连鸭都做不成功。” 阚婳默默睁大了眼。 刚刚那一行人在门口交谈的时候阚婳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像母子倒像仇人,但是阚婳万万没有想到,霍母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自己的儿子侮辱到和做鸭相提并论的地步。 …是后妈吗? 阚婳咬着唇,下意识看了霍堪许一眼。 霍堪许没说话,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等到他们都进了书房后,阚婳下楼和宁宇涛打了个招呼。 “姐,在这儿看到您我真是感到非常幸福。”宁宇涛殷勤地请阚婳就坐。 阚婳摆手示意他少扯皮,“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霍堪许和他的妈妈看起来关系好像很不好…他们是继母子吗?” “哪儿能啊。”宁宇涛放低了声音,“老大和霍夫人那是千真万真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就是这关系嘛,不只是不好,甚至可以说比敌人还不如。” “为什么?” 宁宇涛叹了口气,“唉。你别看霍夫人生得和观音似的,比明星还好看,她年轻时可算是离经叛道了,妥协联姻后连带着讨厌上了老大,以前老大还不会走路的时候被她带去过水库,要不是当时霍宅的司机及时发现老大不见了,今儿我们可就不一定能见到他了。” 阚婳的心猛地一紧,忍不住确认,“她当时是想淹死…霍堪许吗?” “是啊,司机发现的时候老大据说已经呛了不少水奄奄一息了,霍夫人还在旁边拦着他不让他捞人……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宁宇涛小声念叨着,“不过据说她这几年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可能那个时候病症就初现雏形了吧。” 宁宇涛不太清楚霍倚书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但隐约可以猜到这些沉疴痼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常生活。 “后来闹出了霍夫人带情人私奔的事,闹得霍氏股市动荡、转型困难,偌大的霍氏摇摇欲坠,好在老大的父亲帮扶了一把,动用八方人脉,霍氏这才转危为安。” 宁宇涛想到霍堪许对阚婳痴迷的那股劲儿,思忖阚婳见小许总家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又继续道:“小许总的爸爸也是个人物,只是霍氏虽然在许叔的帮助下起死回生,但小许总也被他当作傀儡似的栓在高位上好几年,成了自己亲妈连同那一派系的眼中钉。” 许斯迎口口声声说着,只要霍堪许一天还在霍氏的位置上,他和霍氏就还是同舟共济的一家人,但大家都清楚,霍堪许不过是他控制财团的傀儡,许斯迎自始至终想要的都不过是整个霍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罢了。 宁宇涛说着挠了挠头,“姐,您别看老大平时嚣张轻狂没个正形儿,但他这几年过得真挺不容易的,也就一个外公对他好点了。” 霍堪许的外公是为人类新农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的霍茂山院士,若非这强大的号召力,许斯迎的青云之路走得必不可能那么顺畅。 宁宇涛有理由相信,要不是霍茂山只疼霍堪许这一个孙子,以许斯迎的作风,绝对会找出个比霍堪许更好掌控也更加听话的“儿子”来。 有时候跟在霍堪许身边见过的牛鬼蛇神太多,宁宇涛都快忘记霍堪许其实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原本也该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而已。 “姐,小许总真挺在意您的,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只求您以后要是有了离开的想法,那就干脆利落点,别反复玩弄他了。” 宁宇涛还记得在阚婳一声不吭消失的那段时间里,霍堪许的状态差到吓人。 那几天宁宇涛胆战心惊到连酒吧都不去了,每天来霍堪许家报到一次,手机里常备着家庭医生和急速抢救的电话,就怕一个意外没救到人。 有一次他喝懵过去了,在医院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宁宇涛那时候才知道霍堪许这半个月来看了大几百本言情小说,从古言看到现言再看到星际未来,只为了反复印证——阚婳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如果换做是半年前的宁宇涛,他是打死都不可能相信打小就是天之骄子的霍堪许会如此患得患失,甚至去做这种荒诞到好笑的事情。 查到阚婳入学的大学和他是同一所的那天,霍堪许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远处的帆影清晰到像是翱翔的白鹭,他却说夕阳太刺眼要擦眼泪。 宁宇涛问霍堪许,生不生气,这回要不要好好地报复她? 霍堪许沉默良久,久到宁宇涛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忽然开口,只说了句,“我希望她别讨厌我。” 很多人都在他生命中来了又走,留下阳光、落雪、荆棘、沟壑,唯独她来的时候不逢春,却在他抖颤的脉管下种出一株白玉兰,生命的坑洞因此有了四季,岁月也走向真实。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渴望地想要去留住一个人。 宁宇涛不知道他的这些心理活动,只记得当初霍堪许在Orville打过的一场架。 “当时他明明有一百种办法可以不出面就解决掉周然,但他还是不顾许叔的警告亲自动手,为的就是让整个Orville,让身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知道,你是有人撑腰的。” “从今以后,你的背后站着他。” 第52章 第52朵花 “霍堪许,你可以抱抱我。…… 书房里忽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主要是霍倚书声嘶力竭的指责与谩骂。 阚婳和宁宇涛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霍倚书言辞激烈,阚婳思忖再三还是起身,没成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 “畜生!当初要不是我, 你以为你能在有你爹的股东大会上杀出重围吗!现在要你帮帮你亲妈都不愿意, 难道你情愿看着我坐牢逼我去死吗!!” “母亲, 是您糊涂了。” 霍堪许的头都被打偏了,但他依旧平静地伫立原地, 抬手蹭掉了嘴角的血迹,“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要砍掉霍氏两条生产线去投资费叔叔说的度假村项目, 董事们才会转投我的名下。” 他才得以打许斯迎一个措手不及, 让他铩羽而归。 最后一层难堪的面纱被自己最厌恶的儿子揭开, 霍倚书心虚而急切地反驳, “不是这样的!你个白眼狼, 你和你爹都一样的狼心狗肺!!” 霍倚书一撇头看到桌上还躺着枚摔开的茶杯碎片, 颤抖的手攥起那枚碎片,霍倚书转身就朝霍堪许扎了过去,“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霍堪许!” 阚婳忍不住惊叫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晶白盈透的瓷片上涓流下鲜红的血滴。 霍倚书看了眼自己手上尖锐的瓷片,然后像是猛然从梦里惊醒似的扔掉了带血的瓷片。 两个保镖立时赶到了书房, 却看见霍倚书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反倒是霍堪许的手臂上流下了长长一条蜿蜒的血路。 霍堪许缓缓垂眸,他先是看了眼握在他手上那细白的腕子,然后才扫到他手臂上那条将近两指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如果刚刚不是阚婳及时拉开了他,就凭霍倚书背后扎来的这股力道, 或许霍堪许今天还真能遂了霍倚书的愿。 阚婳后怕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后知后觉的那股子愤怒让她有些气血上涌。 她拦到了霍堪许身前,一字一顿道:“适可而止吧, 霍夫人。” 霍倚书气势汹汹,在看清来人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不会还在做着成为霍氏女主人的春秋大梦吧?” “你以为霍堪许就有多喜欢你?我告诉你霍堪许和他父亲一样就是世界上最薄情寡义的人,你们的感情放在霍家就是个笑话!” 霍倚书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更加激动,像是恨不能将两人生吞活剥了,“他迟早都要联姻!娶一位权柄鼎盛的妻子,婚后貌合神离,就像傀儡一样惨淡地过完后半辈子我吃过苦他统统都要吃一遍!!” 霍堪许抬手想要将阚婳护到身后,没想到这一次阚婳无论如何都挡在了他身前。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当中目光烁亮,白皙温软的脸上写满坚定,“一直在说什么联姻,什么权力…霍夫人您的一生一定活得很可悲吧,没有人真正因为你而喜欢你。” 霍倚书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无能的父母生而不养,卑鄙的父母将一切不幸都怪罪到孩子身上。” 霍倚书霎时拔高音量,“你说我卑鄙无耻?你疯了吗?!” “迄今为止,您认为所有的爱都有筹码,所以您疯狂地敛财、夺权…不过这也不能怪您,毕竟是您的爱人塑造了如此扭曲的您,只是生孩子这件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您真是全然被逼迫的吗?” 刚才阚婳从宁宇涛半遮半掩的话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当年许斯迎需要一个孩子帮他争取和巩固霍茂山的支持,霍倚书也需要这个孩子来换取她的自由和财富。 所以霍堪许的出生对他们双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有一点,他们对霍堪许的期待仅仅只是他的降世,从此之后霍堪许每一次的成长对他们来说都是威胁。 他不被爱,不被期待,甚至承受着母亲无数次恶意的诋毁和父亲极具掌控欲的猜忌才走到今天。 阚婳身后的霍堪许听到这话时狠狠怔了一怔。 他微微低下眼,眸光闪烁,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面前的女孩在为了他而和霍倚书据理力争。 明明是那样温软平和的人,明明是那样胆小敏感的人…… 他下意识蜷了蜷手,前二十年都没人会做的事,前二十年都没人敢做的事,可她却站了出来。 她在…保护她。 这个认知让霍堪许有些陌生,也有些无措。 “我当然是被逼迫的!”霍倚书边流泪边剜向他,“我恨他,恨他的父亲,是他们把我逼成了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他们欠我的!!” 霍倚书的模样太过歇斯底里。 阚婳被盯得心头发虚却始终没往后退过一步,“您说您厌恶他,可您为什么不和他一刀两断,是霍夫人自己断不了吗?” “是因为您知道您的筹码只剩下和霍堪许的血缘关系了,假使你们真的从此真的一刀两断,霍堪许不会受任何影响,可你却会从霍氏的棋盘上彻底出局。”阚婳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厌恶着他,又依赖着他,甚至仗着他对你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地吸血他。” 阚婳已经说得很克制了。 霍倚书口口声声痛骂霍堪许是白眼狼,可在阚婳看来,真正放下饭盆骂娘的人反而是她这个为人生母的。 “霍夫人,假使您真的有半分骨气,就放过霍堪许吧,他不欠您些什么。” 霍倚书被戳中了痛脚彻底破防,“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 她看向阚婳的神色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就凭你个黄毛丫头也敢来指责我?!你知道我可是霍氏财团的长女!我是长女!!整个霍氏都该是我的!” 霍倚书扬起的手就要抽下。 霍堪许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霍倚书落向阚婳的手腕。 门外霎时涌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鱼贯而入直接将霍倚书带来的人围了起来。 霍倚书四望周遭,“你这是干什么,你想对你的亲生母亲动手吗?!” 霍堪许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霍倚书。" 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抬起了他拢满薄恹的眼皮,漆黑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她,淡淡道:“别在这里发疯。” “你说我在发疯?!”霍倚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疯了你敢直呼我的名字?!霍堪许你个畜生我可是你亲妈!” 在霍堪许的示意下,两个保镖一人一边将霍倚书抬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霍倚书此刻形象全无,不停地咒骂霍堪许,甚至扬言:“霍堪许我下半辈子就算把牢底坐穿,都不要你好过!” 霍倚书带来的人被轰出去后,周遭久违地安静了一阵。 阚婳转过身,两人不期然地对上了视线。 然而这一次霍堪许率先移开目光,将肿痛泛红的一侧脸扭向了另一边。 阚婳刚才分明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她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深水那样气息滞涩,如同海藻般地浮沉着。 她觉得霍堪许很痛,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似乎都显得太轻飘飘。 沉默了一阵后,阚婳主动开口,“那个…刚刚宁宇涛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被临时叫过去了。” “嗯。” 没有下半句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后,霍堪许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脚越过了阚婳,落下一句,“我找人送你回去。” 然而下一瞬,霍堪许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霍堪许的手臂比她的热,比她的粗,阚婳曾真切地感受过两人体型之间的差距。 但他此刻身形微颓,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你的脸受伤了。”阚婳开口,“先先处理一下吧。” “不用。” 霍堪许抽了一下手,没抽动。 “我会担心的。” 霍堪许霍然抬眼,阚婳也正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流淌的是纯粹而明澈的关心和点点期冀,温声道:“处理一下吧。” 在给霍堪许上药的时候,阚婳忽然想到她这是不知道第几次给霍堪许处理伤口了,印象当中他总是做事极富从容,游刃有余,可偏偏却那样容易受伤。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受伤是一件多么大的事,也从不在意自己受伤。 此刻霍堪许薄白的眼皮半耷着,话少而安静,任凭阚婳在他手臂上涂来抹去都没有什么反应,即便是消毒渗入他的伤口,霍堪许也只是睫毛微微颤抖片刻,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阚婳只觉得心里蓦地肿涨起来,滋味复杂。 整理好药箱后,阚婳将它放到茶几上推至一边。 接着她慢慢坐正了身子,有些忐忑而腼腆地开口—— “或许…要抱抱吗?” 霍堪许撩起了眼皮,漆黑邃利的眼瞳中有微微的倦意,但还是噙着笑逗她,“你觉得我需要吗……” 话音未落,阚婳已经倾身抱了上去。 霍堪许骤然噤声,神色微微错愕。 她的下巴放在霍堪许的肩头上,轻轻地道:“我觉得你需要。” 阚婳像是安慰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僵硬的背脊,拥着他轻声道:“霍堪许,你可以抱抱我。” 难过的时候,可以允许被拥抱。 三四次的呼吸间,霍堪许什么话都没说。 阚婳能够感觉到他迟缓而沮丧的纠结,手指在她腰际蜷了又张。 最终他放松身体,伸手默默回拥了阚婳这个抱。 客厅里安静得过头,他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这样感到平静而充实,像是摇摇晃晃的小舟终于寻到了岸,又像飞越万物的释槐鸟栖落蓝桉。 阚婳感觉到霍堪许正在接纳她,他的脸侧贴过阚婳的脖颈,以一个安心的姿势紧紧地抱着阚婳。 “阚婳。”他低低地开口。 阚婳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自己在听。 又是一个沉默的八拍,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单纯地发着愣。 阚婳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听见他说——“我上不了天了。” 第53章 第53朵花 “因为关心,不是因为……… 阚婳心中一紧。 她抿了抿唇角, 下意识想扯起一抹笑来缓和下气氛,“不一定伤到了真皮,还有现在的整形外科也很发达……” “她犯罪了。” 阚婳的话音戛然而止, 笑意僵在脸上, 有些错愕。 霍堪许继续道:“霍倚书和费很有可能在意大利进行了经济犯罪, 她希望我出面替他们摆平。”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可阚婳却感觉到了那股潜藏在平静下巨大的无力感, 绝望得令人窒息。 她回想起刚刚她在门外听到的诸如“坐牢”“救人”之类的词,所以…霍倚书才敢这么有把握地找上霍堪许吗? 如果霍堪许不帮她摆平这件事, 那么他热爱的飞行事业就会被葬送;而他一旦为了自己的热爱而选择粉饰太平, 就相当于被霍倚书永远拉进了见不得光的泥淖。 他们是真的想要毁了他。 “没事的, 会没事的……” 阚婳第一次痛恨语言的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霍堪许感觉好受点。 比起从小向往自由而选择学习了飞行技术飞往蓝天, 或许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生生撕碎了他理想的羽翼才更让人感到绝望。 她能够感觉到霍堪许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平常看起来明明那么恣漫不群、无懈可击的一个人,却在这种时候难得流露出了脆弱的依赖姿态,他几乎将她当作了港湾,咽泪只在呼吸之间。 阚婳忽然想到,母亲的怀抱曾为霍堪许而打开过吗? 或许从来都没有。 阚婳默默收紧了手, 抱紧了霍堪许的脖颈。 雨幕下的城市混乱颠倒,昏暗的天陲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就像是洪水要载着诺亚方舟冲向另一个世界。 而安静的套房内。 两颗年轻而疲惫的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 暴雨过后的第二天,昨夜的昏黄飘摇仿佛一场被梦魇缠身的睡梦。 天幕被雨水冲刷濯洗得清澈透亮,日光从落地窗前透进仿佛温和的烟波蓝。 伴随着“咔嗒”一声卧室门开的声响, 霍堪许刚走出门就看到某个纤小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迈着步子过来了,被他瞧见还要故作镇定地压下步速,自然地上来朝他打招呼, “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霍堪许只穿着一身单薄丝滑的睡衣,锁骨伏在衣领隐约的阴影当中若隐若现,头发柔顺地垂在额上,发梢还带着刚刚洗漱过的湿意,只有几簇微微立起,显出几分刚睡醒的不备与怔忪。 他微微颔首,“早。” 声音还有些哑。 阚婳双手勾在身前,微微搓着,柔和的日光映照在她脸庞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柔和白皙,像是一株明光宛照的泠泠白玉兰。 她面上扬起明丽的笑,眼尾的弧度显出几分猫儿似的俏皮,“我做了烤面包,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霍堪许下意识就要拒绝,只是少女似乎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推拒,那双清亮弧圆的荔枝眼带着一点点忐忑,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来。 落座后阚婳给霍堪许递上了一杯热牛奶。 昨晚闹成这样,临时被叫走的宁宇涛也放不下心,一大清早就在微信上问阚婳,[姐,老大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现在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看看?] 阚婳回他[放心],又把昨晚的状况大致和他说一遍。 莹白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打得飞快,阚婳还想多说几句,对面霍堪许已经站起了身,于是她急忙也收了手机跟着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有些突然,饶是犹带倦意迟钝的霍堪许也不由得抬起眼来。 “你看起来很担心我。”他微微偏过头,眸光扫过这一桌满溢着香甜黄油气息的面包,黄澄澄的色泽格外诱人,只可惜他今早没这个心情,也食不知味。 霍堪许收起了目光,又问:“是因为名字像你弟弟的原因,所以也把我当弟弟照顾了?” 他的问题问得很突然,阚婳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发现一时之间自己竟然答不上来。 阚婳站在那里像是忽然卡带了一瞬,空气转眼间停滞出片刻的静默。 霍堪许从这份沉默中读出了答案,转过身的眼底闪过一息“果然如此”的自嘲。 望着霍堪许将要离开的背影,阚婳有些失落地脱口而出,“我就不能是因为单纯关心你吗?” 柔软的语腔里甚至带着些微不可闻的委屈和沮丧。 离开的脚步倏然停住,霍堪许扭过头去看阚婳,“你说什么?” 阚婳有些闷闷不乐,慢吞吞地重复:“是因为关心,不是因为…阚栩。” 真奇怪。 明明关心朋友是一件那样正常的事,可这时候阚婳却觉得这话变得羞赧而烫口。 大约三四个呼吸间,霍堪许忽然叫她的名字,“阚婳。” “干嘛。”阚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却望见霍堪许眉宇间郁色稍退,恍惚好像又拾起了一些意气。 “兜风去。”他勾起了椅背上的薄款冲锋衣,“走吗?” 阚婳很想问,就这样穿着睡衣出门吗,只是看到霍堪许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也渐渐淡退,那双漆黑邃利的眼眸好像又难得浮现起点点暗光时,阚婳不再犹豫,抿唇换笑道:“好啊。” 霍堪许又从碟子里挑出了一块蔓越莓可颂送进嘴里,“走。” 两个人出了套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一排侍应生,站定墙边颔首为他们让路。 霍氏旗下的这座酒店有九十八楼之高,外形如同剑指寰宇的巨塔,落成时被外媒冠以宫殿别称,声望蜚然,九十八楼的层高,楼顶还有露天的泳池和酒吧,远望仿佛是云端浮现的一片绿洲。 宫殿的八十八楼以下是可供客人长期或短期租赁的套房和房间,再往上每一层楼就都是写着主人名字的地界。 霍堪许的套房,在九十七楼。 这家酒店另一极负盛名的建筑就是霍堪许他们即将进入的建筑外置全透电梯。 在这座电梯上他们几乎能俯瞰整个申城,一切都像模拟人生里的那样渺小,极目可见昌江滚滚逝水,自西往东无限奔流。 阚婳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霍堪许你知道吗?” “什么。” 电梯开始运作后,阚婳颊边柔软的碎发微微颤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从霍堪许的视角望过去,阚婳身侧一半是钢筋霓虹的城市,一半是自由辽阔的江水,而温柔明朗的日光就粼粼地碎在雾气尚存的江面上,如同她琉璃般盈透的眼睛。 阚婳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歪头,认真思考的模样像极了骄矜优雅的小天鹅,“其实人这辈子有两个分娩时刻,第一个是在你出生的时候,完成了与母体的生理性分离。”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霍堪许,目光温暖而恳切,“而第二个分娩时刻,是在你逃离成长阵痛的时候,从精神上彻底完成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分娩。” 精神上的分娩远比肉体上的切割困难许多,也许有些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与母体彻底分离,所走过的每一步路,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有前人隽永的影子。 有人因此更快地走到了人生的目标点,有人也因此被拖累着吸干精血。 后者要么共沉沦,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有意识地去切割自己与母体的联系便成了一桩悲壮的事——他不仅要忍受将自己的身心弯折碾碎然后重新组装的痛苦,更要承受倒在路上一蹶不振的代价。 这条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然而阚婳的一番话却让霍堪许觉得,在他绵延渺茫的路上终于竖起了一盏微小明亮的星星灯。 也许他还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跋涉在重塑自己的路上,可是阚婳看见了他,于是从前走来的路就不算白费,以后将要走的路,大抵也算不上恐惧。 “我说。”阚婳拿肩膀去撞他,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恭喜你以后可以自由放胆地向前走了,因为从此之后你的人生只由自己掌舵,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打湿你理想的帆航了。 ” 霍堪许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张温软含笑的小脸,他下意识放慢了呼吸,心脏像是被细细密密的电流击扎着。 见霍堪许不说话,阚婳“啧”了一声故作生气地皱眉,“你听到我说的话没呀?” 霍堪许的虎牙尖侧微微磨过舌尖,然后终于勾唇低低笑了起来:“知道了,小阚老师。” 他笑得勾人,阚婳眨了眨眼,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上扬了几分,“知道了就好。” 霍堪许倚在墙上,半耷着眼皮睨过电梯的玻璃墙,上面映出阚婳娉婷薄韧的身段,而她的身后是拔地而出的巨楼和滔滔不绝的大江。 大厦楼宇变化万千,就像是万物奔涌不息,然而她温柔坚定,终于站成了一处开满白玉铃兰的港湾。 “霍堪许你走慢点。”出了电梯的霍堪许直奔停车场,阚婳今天穿了条长尾A字裙,步子根本迈不大,努力跟上霍堪许的模样就像是凫水的小天鹅,“你今天开的是哪辆车啊?” 当时阚婳见霍堪许在柜子里随便捞了把钥匙就出门了,猜测他可能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自己拿了哪辆车的钥匙。 阚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一辆暗钨色的库里南亮了亮。 “是这辆。” 听这语气…果然霍堪许自己也在开盲盒。 阚婳有些迟疑,“开库里南…兜风吗?” 总感觉这辆车上路的时候会引起一些拥堵…吧? 霍堪许闻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是不太合适。” 他刚刚就是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个车钥匙,既然小天鹅不喜欢,再上去换一辆也无所谓。 霍堪许转过一圈,指了一辆军绿色的SUV问阚婳,“这辆喜欢吗?” 看到他问的车是梅赛德斯G63的时候,阚婳差点两眼一黑。 如果说库里南的高调是一种生来尊贵的不容忽视的话,那么梅赛德斯的高调则是一种,从外观到内在,都透露出难以被忽略的存在感。 毕竟它的轮毂甚至达到了22英寸,在一众豪车中也算是惊天巨人。 “我是觉得有点高调啦,不过你喜欢的话都可以。” 阚婳说着下意识扫了眼库里南,心说比起这辆梅赛德斯要不还是…… “高调?”霍堪许的车钥匙勾在指尖转了个圈,“我这儿就没有低调的车。” 他开了库里南的车门,“就这辆吧,颜色挺不打眼的。” 阚婳:“……”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辆车本身就挺打眼的呢? 眼看着旋转停车场将霍堪许的车送出门后,阚婳终于能够放下心来和宁宇涛分享霍堪许的情况了。 就刚刚那么一会儿阚婳没来得及回,宁宇涛已经刷屏了172条消息外加三个微信电话和三个手机电话,阚婳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他的话,宁宇涛可能会急得去报警。 他好像真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霍堪许就没了。 安抚完宁宇涛后,阚婳终于放下手机,不住地伸了个懒腰,“我们去哪儿?” 霍堪许没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扶着方向盘看了她一眼。 阚婳心底不安顿生,这是什么意思? 她福至心灵般望向窗外,发现这条路上苍翠蓊郁的高大梧桐分外眼熟…阚婳眯了眯眼,直到她想起来的那刻,库里南也停下了。 阚婳不可置信,“…你说的兜风就是回学校?!” 霍堪许贴心地补充了句,“是送你回学校。” 阚婳:“……” 后背痛痛的。 原来是被一个月前的回旋镖背刺了。 第54章 第54朵花 “捍卫爱情。” 周一经管学院有统一的晚课。 阚婳到得早, 替室友占好位置后她就出门等在了教室门口,顺便等着太阳落山拍夕阳。 这时候有个穿搭潮流的男生忽然朝阚婳走近,“同学你好, 可以麻烦帮我拿一下花吗?” 他是偏精致挂的南方长相, 姿态坦荡大方, “上节课的老师找我临时有点事,马上回来。” 阚婳不疑有他, 点点头伸手接过了花,嘱咐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喔。” 她等了一会儿, 但那个男生一直到了上课还没回来, 阚婳没办法, 只好先把那束花小心地放到了身边的空座位上。 让阚婳没想到的是, 就这么一会儿校友圈里已经传开了关于她的绯闻。 一则名为[经管学院那个很好看的女生今晚座位旁放着捧花, 是哪个兄弟先行动了?]的帖子一经发出就被迅速顶到了“Hot”。 [不儿是, 兄弟不厚道啊,完全不讲先来后到了呗?!!] [我室友之前要到了她的微信,这个学妹脾气真的超级好!早知道我也去要微信了,气死我了!!!]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是等一下谁允许你先追她了?] [有0个人同意了, 我的意思是谁同意你这么快表白?在我们之中有0个人赞同了,我把所有赞同你的人都请来 party 了,到场人数是0个人,我爬上了珠穆朗玛峰也没找到谁赞同你了!!] 帖子的附图是一张背后偷拍视角下的阚婳,即便这样她的眉目也是极为出挑的, 温软而清丽,而她的身侧确实放着一捧鲜妍夺目的香槟玫瑰,这让楼里许多无能狂怒的评论都显得合理了起来。 阚婳上课的时候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一到下课教室窗外就挤满了人,她不明所以,见到那个潮男在门口,阚婳立即起身将花送了过去。 “幸好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阚婳的语气有些如释重负。 只是那个男生始终笑着,却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花,又看向男生,“这是你的花,忘记了吗……” 见对方始终不搭茬,阚婳有些不太自信地又确认了一眼,“还是我认错了人…?” “没认错。”男生终于开口了,只是下半句却出人意料,“但这束花就是送给你的。” 阚婳神色微讶,周围八卦的人群却已经开始起哄了,此起彼伏的“哦~!”“喔~~”宛如音浪一阵一阵地叠加,几乎将走廊的檐顶掀翻。 人群里还站着上次向阚婳要过微信的男生,原本腼腆白净的脸庞都急得红温了,一旁的兄弟也咬牙切齿,拍他脑袋,“叫你不主动,现在好了吧,女朋友没了!” 正是下课时间,有不少其他教室的人也被这阵动静吸引来看戏,一楼的教室外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阚婳现在是进退两难,莫名其妙的被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她瓷白的小脸瞬间涨红,咬了咬唇,神色有些为难,站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眼看着气氛即将陷入令人窘迫的冷场,人群里不知道谁忽然喊了句,“谁叫了货拉拉,好大一辆卡车……”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被长至八米的超大铁皮货车吸引了过去。 随着货车缓缓从博雅大道驶入教学楼前,堵在门口的人群也不由得让出了一条路。 “这什么啊,学校要装修吗?” “神金,谁家好人晚上装修啊。” 伴随着人群中讨论的声音更加激烈,男生的表白已经无人在意。 货车师傅停好车后,带上帽子熟稔地爬上车后箱打开了车门—— 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叹:“哇哦……” 只见车门打开后,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捧擎顶的巨型玫瑰,用奶白色的缎带纱包裹着,大到一捧要两到三个成年人的手臂才能将它合围,比人还高。 不仅如此,等到师傅们将一捧成功卸车后,众人才发现这么壮观的玫瑰居然有三捧,几乎塞满了整节车厢。 “阚婳女士在吗?”师傅直起嗓子喊人,“阚婳女士您的花到了,麻烦来签收一下。” 众人的目光层层叠叠,最后重新垒到了阚婳身上。 阚婳被人带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我的吗?” 见她有些迟疑,师傅将手里的快递单交给阚婳,又指了个地方,“寄的不是到付,你只要在这儿签个名就行了。” 与此同时,阚婳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是霍堪许的微信。 阚婳划开了手机界面,上面霍然弹出来八个大字,她定睛一看,发现是—— [玫瑰滞销,帮帮我们。] 阚婳:“……” 他又在搞什么啊!! 校友圈里又沸腾了起来。 [等一下…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厄瓜多尔枪炮玫瑰吗?????] [不是,我草枪炮玫瑰??同担的实力都这么强劲吗?!] 厄瓜多尔枪炮玫瑰,玫瑰中的爱马仕,一支能长到一米以上,生长于被誉为最接近天堂的花田,也只有这片土地才能孕育出野蛮而强悍的美丽。 有好事者将阚婳的背影连同那三大捧枪炮玫瑰的合影发了上去。 [看这背影就是收花的命] [我死了花圈都没这么多【脑子宕机.jpg】] [姐们儿这侧颜太有实力了,难怪把少爷迷成这样] [看到女主角的长相了,求下辈子长成这样教程。] 齐竹悦和桑晓也惊呆了,“我去,婳婳…你什么时候和少爷谈上了啊?” 阚婳刚挑了个小熊无语的表情包给霍堪许发过去,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解释道:“没谈。” “那他就是还在追?!”桑晓和齐竹悦更惊讶了,“这些玫瑰的品相这么好,要把这么多朵玫瑰完好无损地从国外空运过来再包装运送得要多少钱啊——” 另一栋楼里上课的胡乐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在群里疯狂轰炸阚婳,[什么情况,婳婳今天桃花大爆炸呀?] 桑晓回她,[这不是普通的桃花,这是货真价实裹着金子的金桃花!!] 阚婳签完单子后,抬眼扫过这三捧巨大的玫瑰花,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胡乐然发来语音,里面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少爷都快被咱婳婳钓成翘嘴了吧?” 桑晓开了语音外放,阚婳听到后立即道:“不是…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不是谈恋爱为什么要送玫瑰花?”桑晓一针见血,“反正刘备不会给关羽准备玫瑰花,更不会挑在你被表白的时候出场解围。” 阚婳一哽,她挠了挠脸颊,“巧合吧。可能是…道歉或者鼓励?” 毕竟霍堪许把自己诓到学校里放下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好好学习哦姐姐。” …一定是他良心发现了吧! “……” 这回轮到桑晓心梗了。 齐竹悦拍了拍桑晓的肩,劝她释然,“按照婳婳的性格,少爷到时候都进去了她还以为对方在自己身体里取暖呢。” “哈哈哈哈喂!”桑晓忍不住去捂齐竹悦的嘴,“虽说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阚婳没注意身后两人的打闹,她从这三大捧枪炮玫瑰里面各抽出了三支玫瑰,然后和送花的师傅商量了几句。 她额外付给了师傅六小时的时薪,约定让师傅帮忙张罗着,在场的学生、路过的学生,无论是谁,只要想要玫瑰花就可以自取。 另一边的宁宇涛看见朋友给他发来的消息,瞪得眼睛都直了,“不是老大,这玫瑰山你真送给咱姐了?” 霍堪许的手指划过校友圈里的帖子,爬完楼的他心情大好,“那不然呢?” 宁宇涛有些眩晕,“可是从你知道有人送花给咱姐到现在,撑死也就过了一个半小时吧?!” “知道枪炮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宁宇涛一脸茫然,玫瑰花的花语还能是什么——“我爱你?” 只见霍堪许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满上了四分之三的香槟,接着向宁宇涛虚虚一敬,长眉挑起,“捍卫爱情。” 宁宇涛:“……” 就多余问他。 恋爱还没谈上已经先把自己当正宫了。 宁宇涛委婉,“对方校园恋爱,正常表白,万一姐和人家已经有感情基础了呢……” 霍堪许闻言,“那又怎么了?” 他插着兜,面上一副疏冷倨傲的模样,漆黑邃利的眼瞳当中却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弧光。 “……” 宁宇涛噤声,看霍堪许的眼神一下子敬佩了起来。 好不知所谓的态度。 有一种即便有天哥做了小三也会高举恋爱自由的旗帜的感觉。 这样想着,宁宇涛又低头看了眼帖子里的风向,愈加敬佩。 ——不仅能让不可一世的小许总有当小三四五六七的觉悟,而且还当得这么骄傲,还是咱姐相当的有实力。 第55章 第55朵花 “你会来看我,我很惊喜。…… 马原课临了的时候, 桑晓忽然从一旁过来挨到了阚婳的胳膊上,眨了眨眼睛,“婳婳。” 阚婳转过头轻声回应, “怎么啦?” “过会儿的讲座你去吗?” 阚婳回忆了一下, “物流的,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桑晓努努嘴,“去参加讲座有学时。” 阚婳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 其实她后面还有几个项目,完全不愁凑不够毕业的学时。 “据说今天的主讲人超级帅, 好像是……”桑晓卡壳了, 她缩回去看了眼手机, “是谁来着……” 桑晓低下头去, 阚婳的目光顺势瞟到了窗外, 发现外面一双双眼睛像是洞穴里的蝙蝠, 正探头抻脑地往里面望。 大概是打卡完楼外的三捧枪炮玫瑰,都想来看看她这个接花人的真容。 阚婳的手掌挡在额边,默默地埋下了头。 不要再看了…! 下课后,阚婳趁着出门的人流熙熙攘攘,直接带着桑晓走小门绕了路。 “诶, 婳婳你愿意来陪我听讲座吗?” “嗯?啊…对。”阚婳看着楼前人流如织的模样,转过身对着桑晓道:“走吧,我们听完讲座回寝室。” 进门前阚婳瞄了眼讲座的海报,《新时代物流发展的机遇与挑战:如何有效降低社会物流成本》。 两人落座的时候灯光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这场讲座几乎座无虚席, 阚婳和桑晓去晚了,只好在第一排的角落里扎了下来。 “找到了。”桑晓声音小小的,把手机递到了阚婳跟前, “主讲就是这个人,帅吧,一副斯文败类的长相。” 手机的微光乍一看有些晃眼,阚婳眨了眨眼,从桑晓的手里接过了手机。 熟悉的银边眼睛映入眼眶,阚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台上传来麦克风启动的声响,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各位同学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主讲人,风盛物流梁以洲。” 阚婳愣在原地,她上下仔细看了眼这篇推文,才发现这一次有关物流方面的讲座请来的是这几年的新锐企业,梁家的风盛物流赫然在列。 掌心的手机忽然被人抽走,阚婳听见桑晓无奈的声音,“虽然我知道风盛的梁总确实是帅,但人都在台上了你还看手机里的干什么?” 阚婳有些尴尬地望了眼台上的人。 确实是她记忆中的梁以洲。 不得不说梁以洲的专业技术确实十分过硬,能把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深入浅出地用语言表达出来,还能不失幽默地调解现场的氛围,台下有不少人都星星眼地望着他。 他成长为了一个依旧优秀的人,阚婳也为他高兴。 梁以洲的目光实时与台下互动,只是扫到阚婳身上时明显顿了一顿,随后像是没事人一样移开了目光。 阚婳终于放松下来。 她想,这确实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讲座结束后,阚婳在等另外几个室友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 “阚婳是吗?” 阚婳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有些面生,“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位先生在钟楼旁的琴房等你,这是他托我给你的信。” 阚婳接过了她手上的信,边问,“是哪位先生啊?” “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阚婳有些疑惑。 这是一封淡蓝底色的信,上面压着牛皮纹,右下角是一朵烫银勾勒的玫瑰。 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根盘起来的竖琴弦,在灯光下泛出月光似的银晖,一看就是材质不菲的高级货。 阚婳微微一捻,竟然觉得指尖有些刺痛。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霍堪许托人送来的。 阚婳于是打开手机,问了霍堪许一句,[又有什么事?] 齐竹悦他们已经等到了胡乐然,围过来问阚婳,“婳婳,走吗?” 没等到霍堪许的回话,阚婳收了手机,“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其他人点了点头,齐竹悦嘱咐她,“这栋楼都是智慧教室,晚上到了十点自动关灯锁门的,你注意时间。” 阚婳将信封连同琴弦一起放进了刺绣纹样的托特包,乖乖应声,“反正到时候电话联系。” 和其他三个人分别后,阚婳一个人上了楼。 这栋楼的三楼靠近钟楼,一整层都是艺术教室,楼外是生长了一整个校龄的古槐,枝繁叶茂,室内幽暗,间或有凉风袭来,在这么幽暗的环境当中多少有些阴森。 檐角勾着不知道前几届哪个社团留下来的文创风铃,夜风一拂,清脆的声音在夜色当中带上几分凄凉,身后的感应灯走一段灭一段,阚婳路过舞蹈教室时还能看到不同角度镜面映出不同角度的自己。 实在诡异。 阚婳胆战心惊,忍不住泄愤似的戳了戳屏幕,似乎这样就能壮些胆子,她问霍堪许,[怎么还不来!] 对方秒回了一个[?] 还不等阚婳继续开口,身后的脚步声响起,阚婳骤然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转过身。 裙摆还在风里荡漾,檐角的风铃却倏然失去了声响。 阚婳的笑容僵在原地,眼里是些微的错愕与惊讶,“梁…以洲?” “看到我很惊讶?”梁以洲单手插兜,镜片折出冷色调的光泽,“我以为你看到那封信时已经认出是我了。” 阚婳:“……” “好久不见,不管怎么样,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婳婳。”说着,梁以洲朝她莞尔一笑,“你会来看我,我很惊喜。” 阚婳只好也跟着提起一抹笑,默默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场误会。 “我在申城的波塞湾附近开了一家琴行,主营竖琴,已经和国外的经销商达成了深度合作。”说着,梁以洲朝阚婳递出了一张名片,“你想要的竖琴,琴行里都会有。” “恭喜。”阚婳双手接过了梁以洲的名片,却发现上面空了一行间距,“咦,琴行的主理人怎么是空白?” 梁以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愿意,这家店就是你的。” 阚婳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梁以洲下巴点了点,“这家店就是为你而开的,国内顶级的竖琴经销,手握最优质的琴行资源,有了这条渠道以后你完全可以做个闲散贵人……” 梁以洲克制而直白道:“你做不了阚家的大小姐,但是你可以做我的妻子,阚婳,我能够保证你的生活不会比从前在阚家差,甚至更加优渥。” 阚婳的声音有些抖,“梁以洲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 梁以洲颔首,目光当中若有所思,“你心里是还在惦记着之前我们在荷里堂见过的那个男人吗? ” 阚婳有些糊涂,“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能给你更多的指引吗,他能给你更优渥的生活吗,最重要的是…”梁以洲近乎诘问般步步逼近了阚婳,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他像我一样了解你吗?” 还不等阚婳开口,梁以洲已经自顾自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的第一架竖琴是二十万,最贵的那把竖琴是威格兰古董,当年在拍卖会上被商逝水用八位数竞价拍下,但你最喜欢的是那架三百万的竖琴,因为那是你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上面还有你爷爷请意大利和瑞士工匠定制的竖琴弦……” 阚婳心底一颤,一股从背脊后升起的寒意围裹住了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梁以洲又笑了,他好像一直在笑,可阚婳却没办法从他的眼底汲取到哪怕一丝的温度,令她毛骨悚然,“婳婳,我的好妹妹,我这是在关心你呢。” “你这不是关心。” “婳婳。”梁以洲慢条斯理地扶了扶他的眼镜,顺势将阚婳逼到了墙边,“你的荣耀,你的伤疤,我都知悉,包括你在威格兰冬天滞留的那一个月。” 听到这里,阚婳霍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 去年威格兰的冬天,于阚婳而言真是十分寒冷锥心。 大雪如茫茫盐粒,洋洋洒洒地落向干涸开裂的土地,从此心底的那块伤疤再也结不起痂。 “他不知道那件事,对吗?” 梁以洲步步紧逼,阚婳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她的眼里噙了一汪泪水,像是重新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不是这样的…不是……” 阚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线竟然虚得找不到落地的顶点。 梁以洲顺势将手上的另一张卡塞进了阚婳的手心,循循善诱,“只有我了解全部的你并愿意接受你。” 阚婳低头,发现竟然是一张房卡。 “想明白了就来这里找我,我随时欢迎……”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 梁以洲的头都被打偏了,他用舌尖顶了顶腮,舔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回过头来看她,“看着长大的妹妹,竟然还会打人了。” 阚婳急促地喘息起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那样,瞪他:“你给我滚!” “婳婳。” “别碰我。”阚婳摇摇晃晃地支到了身后的栏杆上,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先做出反应,“你让我觉得恶心。” 梁以洲顿了两秒,笑了,“恶心?” 阚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滚。” 梁以洲见她状况不好,伸手要去扶她,阚婳却猛地抽开了手,情绪激动,“我让你滚啊!” 他盯了阚婳片刻,神色冷而阴郁。 片刻后举起双手,像是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好,好。你不要太激动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等到梁以洲离开后,整个教室骤然静了下来。 阚婳站定片刻,接着无力地将手覆在了脸上,泪水从指缝间流溢。 明明是蝉鸣聒噪的夏夜,阚婳却像是被威格兰的暴雪缠身,狂风飘摇,永远停在了那个大雪封山的前夜。 第56章 第56朵花 “Get lost?”…… 不知过了多久, 阚婳终于留意到手机闪烁着信息的微光。 她草草看了一眼,发现是寝室群里的消息。 阚婳仰头努力地将泪水憋了回去,习惯性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她折断了梁以洲留下的房卡, 接着捡起手机准备出门。 一按。 门上的把手却纹丝不动。 阚婳还没回过神, 又去后面试着开了门。 仍然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阚婳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按照齐竹悦的说法,这一栋楼的智慧教室都已经自动断电了。 阚婳又试着摸到墙边开了一下灯, 果然亮不起来。 白天熙攘的教学楼在夜色中浸入异样的寂静, 阚婳的情绪就在这样饱满的夜色中一点一滴持续发酵。 她不明白为什么儿时她最依赖的哥哥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更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烂成了这幅可怖的模样。 他们本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更绝望于,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但其实并没有。 原来威格兰的冬天一直都在。 “有人吗?”阚婳试图动起来, 她用力地拍了拍门, “有人在外面吗?” 空旷的走廊,蘸饱了寂静的空气缓慢流动,擦过阚婳的耳畔只剩下她伶仃的回声,仿佛还夹杂着山谷簌簌的雪粒。 阚婳没有等到回应,她低头想要打齐竹悦的电话, 却发现刚刚自己一直在误触开锁,手机自动锁定了半小时。 她愣愣地盯着显示自动上锁的屏幕,一直到手机的光线渐渐熄灭了下去,她才轻轻地喃了句,“为什么事事都不顺。” 带着微微的鼻音, 听起来有些委屈。 “噼啪”一声,阚婳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就往后栽了个跟斗。 猛然跌坐在地时,她一时不察连带着手机也磕到了钢管, 页面自动跳转到了紧急联系人上。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 手机没有开免提,可阚婳却在这样寂静的环境当中将语音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许是过去她已经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 那个被她习惯性设为第一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却已经是空号了。 阚婳有些晃神,忽然想起当年爷爷第一次给她的小手机输入电话号码的时候,特别叮嘱她说出门在外有什么事就打爷爷的电话,好的事要打,坏的事更要打,于是小阚婳就真的每天正儿八经给爷爷打电话,说今天训练营里吃了什么,说今天赛场上发生了什么,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电话对面永远都有人回应。 当大西洋的玫瑰色烟霞在天际热烈燃烧的那刻,威格兰早已迎来了它的明月,可即便如此,爷爷永远都能在三声声响内接到小阚婳的电话,然后问她,“婳婳呀,今天过得好不好?” 少顷,空气中响起隐约而压抑的抽泣声。 可是爷爷。 她现在不好,很不好。 在阚婳的记忆中,爷爷一直疼她爱她,她很少和爷爷置气,唯独的一次,是阚婳要去高卢参加竖琴比赛。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初见病端,董怀泽在封闭备战国际奥数竞赛,阚婳高中时的好朋友Jennifer在听说她无人陪同后,就主动邀请阚婳乘坐她家的私人飞机过去,正好高卢当地也有Jennifer家的朋友,他们可以寄住一段时间。 可是商逝水一直觉得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其实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架飞机,只是临时报批私人航线的过程非常繁琐,从一线退下来后秘书就不再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商逝水又喜欢事事喜欢亲力亲为,阚婳也是担心他太过操劳,就打定了主意要和Jennifer一起走。 阚婳觉得朋友之间相互依偎、相互帮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并不是惠而不返的小人,爷爷不由分说地要她拒绝朋友的好意,这在阚婳看来是一种接近蛮横的插手她生活的方式。 两人就这样在几次争吵后不欢而散。 那个时候阚婳总抵触爷爷的固执、古板和不懂变通。 后来阚婳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爷爷已经隐现胰腺癌的症状。 肉眼可见衰老得特别快的那段日子,阚婳总在各种比赛当中穿梭,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偶尔阚婳问起爷爷的状况,商逝水也只是和蔼地笑,她不知道其实夜里的腹痛总让他辗转难眠,也不知道爷爷其实对自己的死亡充满平静,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阚婳自己。 商逝水偶尔会因为梦到阚婳受欺负而在夜里惊醒,他总是难过,等他走了还有谁会愿意无条件地站在他的婳婳身边?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义,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纷争,自己的利益…阚婳只是他们衡量的天平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砝码。 商逝水希望她少麻烦别人一点,也是希望她日后假使出了什么事,背脊也能挺得直些。 变故发生在威格兰下初雪的那天。 在奥斯汀比赛的阚婳赛前惯例给爷爷打电话,但那一天却罕见地没有接通。 阚婳的心底稍有不安,但也没多想。毕竟爷爷最近总爱去唐人街附近下象棋,虽然他总骂那里的人是“臭棋篓子”,但也不妨碍他一去就是老半天。 临上场前阚婳忽然发现爷爷给她定制的那根高音弦断了,只好临时换上没有磨合过的新弦,拨到最后几个音符时阚婳还险些被新弦割了手。 但好在赛程追分非常漂亮,下场后阚婳就被Jennifer拽去了庆功宴,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爷爷的电话仍旧打不通,阚婳没办法,只好联系了爷爷的挚友兼下属弗兰克,拜托他去家里一趟,但坏消息很快传来,爷爷被发现在家里晕死了过去。 弗兰克说他已经把爷爷送往了医院急救,医生诊断出来有胰腺癌的可能,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住了,正在住院治疗,要她冷静。 可是。 胰腺癌是治不好的啊。 阚婳无法形容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么如蒙雷劈,她着急忙慌地从奥斯汀定了最早的班机回国,只是威格兰大雪封山,司机的车启动困难,她可能会在路上被困一天一夜。 那个晚上好冷啊。 司机劝她不要睡觉,阚婳也完全睡不着,蜷在后座一边流泪一边一遍遍地给爷爷打电话,可是信号好差,她什么都听不到。 后来阚婳情绪崩溃,不顾司机阻拦下车在山里暴走了许久,深一脚浅一脚,只记得似乎前面还有个车队,阚婳看不太清,蹒跚着又往前踩了两步。 她实在太冷太累了,大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层霜,隐约见到有个高挑落拓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冲锋衣,逆着车队灯光往她的方向走来。 剪影渐渐清晰,阚婳看到那人抬手往上掀开了炫目的滑雪镜,露出一双漆黑邃利的眼瞳。 “Get lost?” (迷路了?) 他问她。 阚婳几乎瞬间就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咬着唇,哽咽开口,“Ye…Yes, I have to go home right away. Can you please give me a lift?” (“是的,我必须马上回家。可以拜托您载我一程吗?”) 其实阚婳自己也清楚,对方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大雪封山时行车实在是太危险了,轻则只是像他们的车一样被冻住,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阚婳看到车队里的其他人也在劝他,他们手指比划着似乎是在激烈地同他讨论。 她拉紧了自己的帽子,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阚婳知道,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冒生命危险的。 她能理解。 阚婳扭过头来,一边流泪一边往回走,风雪簌簌,山谷间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她就像置身一场走不到底的绝望梦境。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喂。”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被风雪撕碎的呼喊。 隐约,模糊,但阚婳捕捉到了,她疲倦地转过身,“干嘛。” “上车。” 阚婳愣了一下,随后提起深陷在雪中的裤管,用尽全力跑向那辆黑色的SUV。 后来的事阚婳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弗兰克接通了爷爷的电话,SUV的司机问了她一些问题,但阚婳没有支撑住迷迷糊糊地在后座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阚婳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爷爷确诊胰腺癌的噩耗。 胰腺癌是一种恶性度高、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从确诊到爷爷离开,甚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他走在。 中国农历除夕的那个深夜。 阚婳还记得爷爷回光返照时,格外欣喜地同她说,他望见万里山河锦绣如簇,灼灼杏花间,是他的镶云来接他了。 他的手那样枯瘦,像是一节没有油水的、干枯的柴,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曾托举着阚婳看过最美的晚霞。 阚婳曾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想到,假如她那个时候早点发现爷爷的不对劲,假如她打通了奥斯汀的那通电话,假如她根本没有去比赛,假如她再好好陪爷爷看过一次威格兰的日落。 是不是爷爷就不会出意外,是不是他的病情恶化得就能慢一些? 可是没有如果。 在威格兰滞留的那三个月阚婳过得浑浑噩噩,她的酒量也是这时候练出来的。 要不是弗兰克及时联系了在国内的姑父姑母,也许她真的再难走出那个山谷里的雪夜,再难走出这场凛冽的暴风雪。 阚婳前半生都像是站在天平上衡量。 小的时候衡量这件事会不会被曹汝梅责怪,长大了衡量这件事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将自己的每一份能力都等量仔细地计算成了砝码,努力回馈给秤砣对面的人,生怕天平往自己这里倾斜了半分。 即便是姑父姑母,阚婳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要回国和他们相聚。 就像是和自己立下了誓约,他们愿意接纳十八岁无家可归的她,阚婳也认为自己之后一定会担负起为他们养老送终的责任。 爷爷走后,阚婳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爱她如珍宝。 即便到了今天,她仍旧不受控制地在为奥斯汀那一通没能拨出去的电话自责。 威格兰的那个冬天,真的特别漫长。 窗外忽然响起轻轻的叩击声,阚婳的思绪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她下意识往外望去,却看到一张熟悉而锋锐的脸庞,桀骜的眉宇在溶溶的月色下显出几分冷淡的温柔。 第57章 第57朵花 “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 记忆中穿过威格兰的风雪望向她的眼似乎正和窗外注视着她的那个人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重合。 记忆似乎有那么片刻变得模糊而清晰, 阚婳恍惚着,带着几分茫然轻轻开口:“霍堪许?” 窗外的人应声歪了歪头,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 他张了张嘴, 阚婳辨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 “开门。” 得到回应的阚婳鼻子霎时一酸。 那一眨眼的呼吸间, 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她的心头。 她想说这扇门断了电开不了,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想说自己遇到了很坏的人真的特别难过,还想说自己其实有点害怕…… 一时之间未及说话, 两行清泪就滚下了阚婳的脸颊。 她站在原地, 手上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裙角, 清圆的眼瞳里蓄满泪水, 像在月光下失了前路。 看起来可怜极了。 霍堪许没想到阚婳会是这个反应, 原本勾着淡笑的唇角也无意识抻紧。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阚婳慌忙低头用手背蹭过脸上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试图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即便眼底仍旧不住地溢出淡淡的水雾。 窗舷再度被叩响,这一次阚婳望出去是霍堪许愈加凑近的脸庞, 他的眼瞳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澈清晰,如点漆一般明亮黝黑,仿佛朗星灼灼。 他没多说什么,俊昳出众的眉眼只低下望她。 “等我一下。” 阚婳惯常在做事前打理好一切事宜,意料之内井井有条的行事会让她获得格外的安全感。 然而这一次不管是什么都出现得太过突然, 她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阚婳有些慌张地扶到窗台上,偏过脸往外望了一圈。 在有限的视角里, 她只能看到霍堪许很快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背影。 风铃回荡过几个来回,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走廊似乎只倦栖着漆黑的树影。 时间和地点实在太过巧合,在宛如混沌的寂寂昏暗中,阚婳忍不住怀疑霍堪许的出现或许只是自己片刻的错觉。 她在原地僵立半息,直到睫毛微微颤落盖住了眼底的光。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阚婳才抿抿唇,忍不住叫了一声,“霍堪许。”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厚的鼻音,比起呼唤,更像是浅浅的呢喃,带着已知不会被回应的下落尾音。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那么阚婳只想在这时候不住贪心地祈祷,要是霍堪许真的在就好了。 窗边的帘影微动,在月色里轻轻摇曳了两回。 “大点声。” 而这时尾音倏然被盛起。 阚婳蓦然转过身,那张俊气英挺到几乎嚣张的面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颗心像是被抛起来又骤然失重。 夜风袭来,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恣漫谐谑,“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名字见不得人?” 明知故问。 眼前的人姿态从容,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的跟前也不值一提。 他撑手翻入教室,“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关到明天早上六点……” 话还没完,霍堪许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阚婳几步上前几乎是扑也似的抱进了霍堪许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了霍堪许的胸膛,双臂尽可能地收紧着,似乎在验证他存在的真实性。 霍堪许顿了一下才低下头去。 身前的少女肢体柔软温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和他相贴。 阚婳吸了吸鼻子才开口,“霍堪许。” 声音从衣料的遮掩当中传出来听得又闷又轻。 霍堪许的心脏不自觉地提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嗯?” 过了一会儿,阚婳又动了动,像是小猫似的拱起了脸,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他,声音软喃,“谢谢你。” 霍堪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发觉阚婳噙着眼泪的样子让他比起心软可怜,更像是某种悄无声息的搏峙。 月光下,那张瓷白的小脸含着泪意漂亮得实在不像话。 阚婳望着那张近乎放大到她认知极点的脸,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她趁着酒意主动吻上霍堪许那晚的画面。 后知后觉的赧然让她霎时耳尖发烫。 刚刚实在是太冲动了。阚婳想。 “我、我的意思是谢谢你找到了我。”阚婳强作镇定地开口,说着往后想要撤出霍堪许的怀里。 霍堪许却没打算那么轻易让她逃脱,手上微微施力,阚婳就半是被迫地又贴上了他的胸膛。 “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走丢了。” 阚婳微微睁大了眼,耳际就是霍堪许胸腔清晰的震动。 “不是走丢…”阚婳轻声否认,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 霍堪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又问:“听你的室友说是有人找你,谁找的你——” “让你这么晚了还敢义无反顾地赴约?” 义无反顾? 听到这里,阚婳不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该怎么解释她是因为把那个人错认成了霍堪许才…… “唔对了。”阚婳略显刻意地扯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堪许闻言下意识低下头去和阚婳的眼神碰了一下,“……” 该怎么解释他是因为在枪炮玫瑰的返图当中看到了梁以洲的身影,坐立难安一上午,刚到威格兰就转头打飞的回来找人了? …… 送阚婳回宿舍的路上,高大的梧桐荫蔽大道两侧的天际,新月挂在树叶的缺隙之间,只剩下隐约的月光落在前路。 阚婳总觉得自己今晚是脑子不太清醒了,她低头往前踢了粒石子儿,又扭头看向身侧的人。 很难想象,在凌晨空无一人的校园街道上,竟然还会有个人陪她一起散步。 她忽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霍堪许。 可是她不确定得到的结果会是怎样。 察觉到小天鹅欲言又止的模样,霍堪许的右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 她的手就在身侧一晃一晃的,指尖就像一枚小小的弯月,莹润漂亮。 骨节分明的大手眼看着就要勾上少女的手腕,却在下一瞬落了空。 “霍堪许。”阚婳忽然站定。 霍堪许的视线慢慢地从刚刚落空的地方往上,落到了那双剔透分明的荔枝眼当中,“怎么了?” 阚婳的身子小幅度晃了晃,小巧微红的耳尖藏着赧然,“你明天有空吗?” “嗯哼?” 阚婳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开口,“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想把一些事告诉你。” 她的眼睛亮极了,像是藏了一片小小的溪湖,在月色下风过粼粼。 霍堪许不由得怔了片刻,随后他听见四周好像喧嚣起来。 有树叶拂动的簇簇声,有月色穿破迷雾的声音,有栖鸟被惊飞的声音,有血液在身体里飞快奔流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脏—— 鼓点一般急促。 “好。” 得到肯定答案的阚婳忍不住松了口气,那双今晚被泪意濯洗过的眼瞳里终于出现了笑意。 她轻快地往前走了两步,“那我就先回宿舍啦。” 霍堪许颔首,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阚婳一路走到了宿舍的大门前。 宵禁之后,学校宿舍的大门就会关上,想要进出就只能通过另一侧的小门。 阚婳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忽然想起来申大的宿舍卡和水卡是同一张,今天她刚拜托先回寝室的齐竹悦帮她刷卡激活,所以没有带在身上。 她低头解锁手机,想要在群里摇个室友下来帮她。 然而当她发完消息抬起头,发现现在已经凌晨1:37了。 阚婳:“……” 没想到她居然在学校里和霍堪许瞎逛了这么久。 温凛清冽的气息忽然围裹下来,带着无法被忽视的热量贴近了阚婳。 刚才看小天鹅呆呆地站在原地,霍堪许不由得也跟了上去。 在小门旁逼仄的小道上,他一手越过阚婳推上了那扇门。 霍堪许像是没注意到阚婳几乎被他虚拢在了怀里,语调自然又恣漫,像是在思索,“没带学生卡吗?” “我在给室友打电话。”阚婳低头欲盖弥彰地晃了晃手机,“他们会给我送下来的。” “这个点吗?” 阚婳尴尬地舔了舔唇,小声道:“应该…可能有人还没睡吧。” 比起令人安心的告知,阚婳这话听起来似乎更像是自我安慰。 “既然这样…”霍堪许说着忽然低下头来,漆黑的眼瞳里泛起奇异而瑰惑的色彩,“那要不要去我家?” 认真询问的语气近似循循善诱的蛊惑。 诶???? 阚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霍堪许在说什么,伸出手指来磕磕绊绊地指他,“你、你……”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太突然了吧! 她都没有准备好诶!! “有什么好惊讶的。”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邃利清锐的眼瞳里坦荡荡,迎上阚婳的目光后又不紧不慢地反问:“难道你是第一次去我家?” 阚婳:“……” 话是这么说,但是…… 所以他的意思其实不是…… 阚婳的脸蓦地爆红—— 啊啊啊啊谁允许他在这种气氛下忽然说这种话的啊! 第58章 第58朵花 “现在可以去我家洗澡了。…… “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霍堪许眯了眯眼, 作势要去端详她。 阚婳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到了门口退无可退时,她捂住脸偏开了脑袋。 “怎么了?” “没怎么…啊!!”阚婳一门心思躲着霍堪许, 没注意到脚边就是绿化带的路沿, 她脚一蹬空直接坐了下去。 下过雨后的绿化带里泥土蘸饱了水汽, 还有盛着雨水的小坑,阚婳猝不及防地被泥水溅了一身。 “好了。”霍堪许慢悠悠地提溜起一只湿漉漉的小天鹅, “现在可以去我家洗澡了。” 小天鹅用手背悻悻蹭去脸颊边的点点污渍,细声细气:“…麻烦你了。” ** 阚婳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出来的时候, 霍堪许就等在门外。 “脏衣篓在哪儿?”阚婳乖巧地站在原地, 解释道:“我想洗一下衣服。” 霍堪许收了手机, “跟我来。” 越过走廊处的盆景, 阚婳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间, 像是把独栋小别墅的三层楼都平摊在了这儿似的。 好大的…江景大平层, 而他甚至还有一座阁楼。 把衣物都放进了洗烘一体机后,阚婳折起身,从玻璃窗上看见了身后霍堪许的影子。 “你…”阚婳强作镇定地转过身,“不走吗?” 霍堪许漆黑邃利的眼眸上下浅扫了阚婳一圈,察觉到阚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似乎正遮遮掩掩地试图隐藏些什么。 霍堪许挑了挑眉, 转过身意味深长,“晾好了就出来。” 阚婳:“……!” 又被看穿了。 即便如此,他就不能看破不说破嘛! 等霍堪许出门后,阚婳红着脸把刚刚在浴室洗好的内裤晾了上去,接着急匆匆跟了出去。 “今天你就……” 霍堪许原本想带着阚婳去原来她住过的客房, 打开门却发现有不明物体蜷在床上拱成一团。 两个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阚婳懵懵的:“今天你家还有别的客人吗?” 霍堪许:“…没有。” 思忖到这里,霍堪许顺势从门口捞起一个称手的花瓶,一步步逼近了床上的不明物事。 他扬起了手上的花瓶,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浑厚的呻吟,原本在床上裹成一团的人翻了个身,接着噗通一声摔下了床。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阚婳和霍堪许借着房间外朦胧的灯光定睛一看—— 宁宇涛。 两个人急忙撤回了一个花瓶。 摔在地上的宁宇涛还是没睁开眼,只是双腿挣扎着蹬了蹬,没醒。 霍堪许看他这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就了然:“八成是又被他爸赶出来,无家可归了。” 自从宁宇涛的父亲回国后,宁宇涛就过上了三天两头在外流浪的生活。 无家可归? 阚婳有些疑惑:“那他的女朋友呢?” “分了。”霍堪许把被宁宇涛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又重新给他盖了上去,“宁老爷子看不上网红,给笔钱就打发了。” “可是他不是挺喜欢这次的女朋友的吗?” 阚婳回忆了一下,宁宇涛之前还说要把女朋友带来给她掌掌眼呢。 霍堪许转过身,立体深隽的眉眼有一半掩在阴影中,阚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线淡淡落下,“他喜欢没用。” 阚婳还想再问,霍堪许却没再多说,反倒握住了阚婳细白的腕子,把她带出了房间。 霍堪许把她带到了房子的另一侧,“你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在霍堪许的示意下,阚婳抬手推开了眼前的柯布西耶门。 这是一间家庭影音室,占地极阔,西边一整面墙都是屏幕。 整体的装修风格和房外并不相悖,木制的旋转楼梯连接着仿火烧过的整面木质书架,接着吊顶的穹镜宛如蜿蜒的缎带河面,映照着地板上的生态圈隔层。 影音室的地板整体是偏向红酒一般醇厚暖棕的实木地板,唯有进门后的这一小段路挖空做了个隔层,当中是一圈小小的地表生物,柔黄色的灯光和暖湿雾气,衬得里面的青苔和黑色的岩石愈加生机勃勃,被天花板上如缎带般镶嵌的镜子一照,就好像天花板上也长满了葱绿柔嫩的地表生物。 好奇妙的构思。 或许比起家庭影音室,把这里称作一个多功能的休息区更加合适。 “看看这里能睡吗。”霍堪许说着,把他从捷克带回来的流苏毯拿了出来。 他的身侧是一个摇摆床沙发,只要扣住开关,沙发就能被固定住,容纳下一个小小的阚婳完全没问题。 “好。”阚婳对于吃住的要求并不高,何况这原本也只是霍堪许好心接济她的,她没什么好挑剔的,“谢谢。” 霍堪许拎着Iluliaq的手一顿,“今晚不知道已经听你和我说了多少声谢谢了。” 他的指骨微微用力,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又加了颗维C泡腾片进去,然后递给阚婳,“喝掉。” “谢……”阚婳双手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条件反射地就要道谢,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进去。 片刻后,她细声细气地讲道理,“可是你对我好,我就是应该道谢的。” “我对你好?”霍堪许直接靠着阚婳的沙发坐到了地毯上,“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好。” 阚婳的指尖无意识在杯底绕了两圈,“…什么意思?” “你今天应该对我说,霍堪许,你为什么才来?” “而不是,‘霍堪许,谢谢你能来。’” “什么啊。”阚婳笑眼一弯,只当霍堪许开玩笑,“那也太不识好歹了。” 不仅是不识好歹,简直就是恃宠而骄。 霍堪许已经把头转回去了,从阚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脸锋锐优越的线条和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温凛香味。 就像是刚刚抹完洗发香波的大狗。 他不说话了。 唔。 阚婳支着脑袋思忖片刻,主动开口,“霍堪许。” “嗯?” 阚婳伸出葱白细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想不想听故事?” “听故事?” 霍堪许咬着词重复了一遍阚婳的话,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阚婳不解他的反应,正当她疑惑地要把脑袋凑上去时,霍堪许却忽然转过头来,和她直直对上了目光。 倏然收短的距离间,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姐姐。” “哄我睡觉,可不是这个哄法。” 霍堪许的眼瞳漆黑锋锐,眼尾郁挺,在此刻显得有些涩气,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变了意味。 阚婳一听耳尖就晕上了绯色,她抱起抱枕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磕磕绊绊地反驳,“谁,谁要哄你睡觉了?” “喔…原来不是要哄我睡觉啊。”霍堪许平静地回复,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客观陈述,可眼底逗弄而恣漫的星点笑意又让阚婳止不住的脸颊发烫。 阚婳拿拳头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肩胛处,有些不满,“你就说你听不听吧。” 霍堪许一手揉捏着刚刚被阚婳捶过的地方,笑起来,“好好好,我听。” 阚婳起先靠坐在沙发上,霍堪许背对着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这让阚婳能够更加自在地说出她自己的故事。 后来夜色渐深,阚婳就干脆趴在沙发上,像是一只慵懒松弛的小天鹅,手指无意识绕着抱枕上的流苏,声音从枕头里头传出,又轻又细,毫不设防,“所以在爷爷带我出国前,是梁以洲给了当时幼失怙恃的我许多帮助。” “他是我很敬重的哥哥。” “至少在这件事之前。” …… 后来阚婳又说了很多她在国外经历的事,但大多印象不深,就好像精美瓷瓶上的涂抹雕画,他们的每一笔都构成阚婳,但没有一笔真正勾勒了阚婳。 对于阚婳来说,她的二十年并不是前十年与后十年,也不是横跨阿特拉斯海的两个国家,而是她从父母接连离世的那刻起,就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阚家太早教会了她任性的代价,扎在苹果核里的针不会因为岁月就抹去它的痕迹,同样在威格兰长大的小孩也会永远记得在阚家的那些不眠夜。 阚婳越说越多,但她说得越多,在霍堪许听来她的话反而越来越少,直到全部的内容变成一句—— 阚婳为什么会那么懂事。 当她再一次提及梁以洲时,阚婳抿了抿唇,又笑,“成长就是一场巨大的物是人非。” 原来当年那个会冒着被其他人挤兑的风险把她从阁楼里放出来的哥哥,原来当年那个会陪着她一起受罚的哥哥,原来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哥哥。 早就在记忆中不声不息地消失了。 …… 阚婳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的。 只是她醒过来时身上好端端地盖着毯子,昨晚被她捻开流苏的抱枕也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她身侧。 她揉了揉眼睛,从沙发旁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划开一看——12:12。 阚婳:“……” 寝室群里早已经99+,齐竹悦他们也回拨过她好几个电话。 阚婳分别给他们报了平安后,又习惯性地回到寝室群消息记录最开头的时候开始看。 今天上午他们班本来有一节早八,但因为教授的学术会议被冲掉了,胡乐然就干脆提议去附近的商圈逛逛。 胡乐然:[逆天,万雅里的一家竖琴行,说是月底试营业结果今天就摘招牌了。] 桑晓:[有什么讲究吗?] 胡乐然:[不知道啊,按理说这种琴行不是有钱人开着玩玩的吗,没钱开什么琴行(不是] 齐竹悦:[不一定是没开下去,我看里面施工还在继续,有可能是整个琴行连店带琴都卖出去了。] 桑晓:[……] 桑晓:[喷不了,这个是真有钱。] 胡乐然:[喷不了,这个是真有钱。] 不仅是寝室群里,阚婳刷新了一下朋友圈,还看到有人录了现场的视频。 下面有人解释,据说这家琴行是官方回收,直接连店带琴赔了琴行老板十倍,但琴行老板还是不肯,亲自出面要和背后的东家磋商,说是一定得开在这儿。 而这条视频的配文是,[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这群有钱人闹来闹去是想怎样。] 阚婳也看不懂这是想怎么样。 她刚刚粗粗扫了一眼,里面橱柜中打眼就是几架七位数的竖琴,她既不理解背后的东家为什么宁愿出十倍的价格也要买下琴行和琴,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面对十倍的赔偿金而无动于衷。 蓦地,阚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到了沙发旁的托特包里仔细找了一圈。 里面却只有昨晚被她折成两半的房卡。 可是阚婳记得她昨天明明把折断的房卡和梁以洲给她的那张名片都囫囵放进了包里才对。 她又把包捞到怀里仔细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霍堪许回家的时候就发现阚婳在沙发上等他。 几乎是开门的那一瞬间,阚婳脱口而出,“你去哪儿了?” 霍堪许闻言面不改色,转过身将自己的外套勾在了衣架上,“出去买菜,怎么了?” 阚婳看着他,没说话。 霍堪许把手上的菜放到了岛台上,“饿了吗,要不要吃炸酱面?” “……”阚婳撇过头,“你真的只是去买菜了吗?”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阚婳纳闷地回过头去,只见霍堪许勾起唇瓣,朝她笑得有些逗弄, “那你觉得我去干嘛了?” 第59章 第59朵花 “不许叫我姐姐。”…… 这。 阚婳被问住了。 她没想到霍堪许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 阚婳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 霍堪许说着,长眉漫不经意地一挑, “姐姐?” 或许有过“巴甫洛夫的狗”效应或者是什么的, 总之阚婳现在一听到霍堪许叫“姐姐”, 她就莫名其妙羞耻起来,像是从头顶到尾巴尖都被人挠了个遍。 阚婳慌慌张张地错开了目光, 急忙窝回沙发,“不许叫我姐姐。”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窝囊仗。 阚婳想, 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和霍堪许一样毫无负担地说出这些话就好了……也不至于次次都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是什么东西?”未几, 阚婳的目光就被茶几一旁的牛皮纸盒吸引了过去。 她蜷腿坐到地上, 伸手打开了纸盒的盖子。 霍堪许闻言, 视线跟着阚婳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那个牛皮纸盒他之前没见过, 是以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停顿了几秒。 打开盒子后, 里面大多数都是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碟片,阚婳不假思索地抽出了几张。 “……” 毫不设防的阚婳原地顿滞两秒,接着就像被什么烫到似的跳了起来,连带着盒子里的碟片都散落一地。 “怎么了?”霍堪许将炸酱面放在茶几上,俯身就着阚婳的手看了下去。 下一秒封面上极具刺激性的标语连同白花花的□□就这样大喇喇地映入了霍堪许的眼中。 ——都是些赤裸裸三级片。 阚婳愣愣地抬头, “这些你都看过吗?” 霍堪许:“……” 他忽然想起来,自从上次宁宇涛以为他和小天鹅这是同居了之后,就给他带了不少限制级的东西,还扬言要带着他“学习观摩”,现在他们还没学习上, 反倒先让小天鹅观摩了一圈。 难得见他这么吃瘪的样子,阚婳倒是镇定了下来。 想到刚刚在霍堪许面前丢掉的面子和里子,阚婳决定掰回一城, 故作镇定道:“哎呀没事的,chill一点,不就是看…看些片子嘛,很正常的,你不用……” 霍堪许忽然斜过一眼,截下了阚婳的话,“听口气,你似乎看的不少?” 望着霍堪许漆黑微寒的眼瞳,阚婳莫名有些心虚。 “就……”小天鹅抻了抻脖子,竭力做出一副阅尽千帆的从容模样,“咳,看这个…很正常啊。” 霍堪许不说话了。 阚婳将霍堪许这忽如其来的沉默视为阶段性胜利,于是小天鹅决定乘胜追击,变得更坏。 她拍了拍霍堪许的肩,老神在在道:“没事的…人都有正常生理需求的…这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 “阚婳。” 第二次了。 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阚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堪许抽掉了手里的碟片。 霍堪许的膝盖抵在阚婳的手边,接着整个人欺身而上几乎将阚婳逼到沙发角,“需要我来让你感受一下——” “什么是真正的生理需求吗?” 阚婳尽力往后躲避,然而沙发就这么点地方,她这么一动,两人之间陷落的空间愈加逼仄了。 霍堪许的鼻尖甚至剐蹭过了阚婳的眼皮,阚婳努力地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熟门熟路地示弱,“虽、虽然都是误会一场,但你也别耍、耍流氓……” “我不是耍流氓,是诚心邀请——” 说着,霍堪许又将碟片递到了阚婳的手边,贴耳继续道:“小阚老师和我一起体验这些姿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阚婳指尖的落点就在封面上主角欲进未进的手掌上。 刚刚看清封面的阚婳:“@#$^&%!!” 她下意识就想抽离手心,然而霍堪许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阚婳的反应,丢下碟片反手握住了阚婳的手腕压到了她身后。 慌乱中阚婳无措的视线正正对上霍堪许的。 那双睨下的漆黑眼瞳当中盛着阚婳,像是溺进一汪停栖着蝴蝶的静谧湖泊。 彼此的眼中也只有对方。 然而这一次霍堪许没有像以前那样错开目光,反倒愈加俯下身去。 阚婳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害怕?” 阚婳目光躲闪,唠唠叨叨地喃喃,像是在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找回场子:“怕什么…你又不会吃了我……” 霍堪许的视线仿佛带着潮热的温度,从阚婳乌润的眼一路扫向她花瓣一般丰润饱满的唇,他的神色不再轻松,却靠得更近。 “可以吗?” 像是询问,又像是某种安抚。 阚婳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片刻。 此刻空气寂静,光点疏懒,却有什么在抱枝雀跃。 阚婳的左手下意识攥紧他的衣领,在气息的无限交错中闭上了眼。 霍堪许放下碟片顺势追了上去,双手撑在阚婳身侧,将她整个人都虚掩在怀中。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 突兀的一阵门响插入,伴随着宁宇涛嘶哑的嗓音,“小霍总,我又找来了几部三级片,你的影音室借借我呗。” 他宿醉刚醒,喉咙干得冒烟,浑身难受,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几站定,看清眼前的状况后霍然瞪大了双眼。 听到声音后的阚婳像是才清醒过来似的,倏地就伸手奋力推开了霍堪许。 三人面面相觑。 宁宇涛鲜少从霍堪许的脸上看到这么浓重的不耐烦的情绪,他从沙发上抬起头,那张嚣张俊昳的面容好像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 ——你该死。 “……”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宁宇涛确信自己全身上下现在应该扎满了白刀子。 “咳咳…”此刻求生欲战胜了宁宇涛全身上下所有的酸痛和阴翳,他连滚带爬麻溜地提鞋出了门,死嘴说得飞快,“家里好像着火了先回去一趟,你们别管我了哈。” 说着接了个闹铃就出门了。 宁宇涛走后,阚婳低着头,耳畔连同脖颈处红了一片,声音细细地开口,“我,我也该回去了。” 一想到刚刚他俩要做什么,阚婳就羞愤得想死。 也不知道霍堪许这个坏家伙以后会不会拿这件事反复念叨她。 坏得很! “就这样走了?” “什么?” 阚婳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霍堪许的手臂仍然纹丝不动桎梏在她身侧。 她能够感受到周身的气息都被霍堪许强势而沉钝地裹挟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袭上阚婳的心头。 她伸手想要推开霍堪许,然而霍堪许的肩膀任由她推拒着,头却忽然低下来噙住了阚婳的唇瓣。 阚婳蓦然睁大了眼睛,“唔…” 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他的唇齿不轻不重地碾磨着,伸手将阚婳的双手压至身后。 阚婳的脑袋一片空白,几乎宕机,只能够跟着他的动作倒在沙发上。 “张嘴。” 霍堪许抬起阚婳的下巴,攫取过她唇齿间的空气。 他的手背绷起一条连贯在手臂间的青筋,手掌垫箍在阚婳的脖颈下再度捧上她的脸,顺势让她抬起头更好地承受他新一轮的攫取。 阚婳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她闭着眼,纤翘浓密的睫毛甚至还轻轻颤着,唯有唇齿间被霍堪许一遍遍地索取采撷。 “换气。” …… “曹夫人,这套房子是我们铂悦瀚府当中配置最高的一套,东邻景江,半岛景观,周围的房产购置都需要出示资产凭证,闲杂人不可能出现,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阚婳刚出门就看见一大圈人从另一侧浩浩荡荡地过来了,而人群中心那位半鬓斑白、威严华美的贵妇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曹汝梅。 她现在没这个心思和曹汝梅虚与委蛇,是以她捏着手上的托特包,低着头打算从另一侧的小径出去。 “叶经理,你不是说不会有闲杂人出现么,怎么现在我眼前就有一个?” 阚婳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 ——什么闲杂人? ——她吗? “闲杂人?”叶经理顺着曹汝梅的诘问扭过头去,看清了来人后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曹夫人,这位…这位小姐是从宸瀚壹号出来的,不是铂悦瀚府……” 郦庭壹号所处的位置是世所公认的黄金地段,占地极阔,由四个定位不同的住宅小区共同组成。 铂悦瀚府在郦庭壹号当中的定位已经是尊贵至极,精英白领也无法企及,但宸瀚壹号百闻不如一见,住在这里的人更是毫无疑问的贵中之贵。 这里的房,哪怕再有钱也要获得入场券才有上桌的资格。 曹汝梅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脸色有些不好。 半晌,她从口中慢慢吐出了一句,“你很有几分手段。” 阚婳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哂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这句话从您口中说出来,我好像并不觉得高兴。” 曹汝梅身边的秘书们都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老太太虽然表面不显露,但其实最好面子,从前他们也跟着老太太见过几次这位阚家曾经的小公主,温和又谦逊,甚少有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们面上不说,心底也难免对这位小公主又怜又爱。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硬茬,这回老太太不如意,回去倒霉的也就是他们这群人了。 曹汝梅也没想到阚婳会直接迎上来呛她,“不得了,现在是有靠山翅膀硬了。” 说着她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留了两三个,其余都纷纷退了下去。 “梁以洲要为了你和阚家悔婚,现在你高兴了?” 悔婚? 阚婳想起那天梁以洲在教室里和她说的话。 梁以洲和阚家的亲事是两家当家人当年亲口许下的娃娃亲,也是当初阚老爷子看到了阚家大厦将倾,这才找了个新兴的企业作为阚家的退路,梁家也正好借着阚家起势,双方一拍即合,所以阚婳走后亲事才落到了阚娜头上。 如今梁家不断壮大,梁以洲硬是要悔婚的话阚家自然也拿他没办法,估计这几天曹汝梅也是慌了,这才亲自出山来看房,忙着敲定他们婚礼的各项事宜。 “别以为你用那点下作手段勾引到了梁以洲做你的靠山就万事大吉了,娜娜和梁以洲的婚约不会这么轻易就告吹,等到娜娜拿下里约的国际竖琴赛事,他们就会高调宣布婚讯,难道你还真要永远都当那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吗?” “梁以洲还当不上她的靠山。”沉稳微凉的声线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辆通体尊酷炫的奔驰大G拐了进来,并且毫不减速地直冲曹汝梅一行人的方向而来。 曹汝梅即便在秘书们的护拥下,也被这辆大车迫使着不得不往后退下三步,拉开了和阚婳的距离。 它像是钢筋巨兽一般气势汹汹地驰骋撵人,然而却温柔盘踞着中间的阚婳。 车窗打开,霍堪许将墨镜扶到额上,漆黑邃利的眼瞳睨向曹汝梅一行人,咬词慢条斯理又难掩倨傲,“梁以洲做她的靠山,他也配?” 曹汝梅被左右扶着,却不自觉地被来人压了一头,她攥紧了手,“你是谁?” 能够在宸瀚壹号里头如此嚣张行车的,年龄又在二十上下,曹汝梅心底隐约有些猜测,然而她不肯承认。 也不敢承认。 阚婳怎么可能接触到那样金尊玉贵的人物? “行啊老太太,我来告诉你。”说着,霍堪许解开安全带迈下了车。 他站在阚婳的身侧,同她比肩而立,身姿清隽而落拓。 “阚婳的靠山,就是她自己。” 曹汝梅的眼神不断在阚婳和来人身上游移,“那你又是谁?” 霍堪许双手插兜,闻言嘴角一勾,露出了某种,自得的、满意的、正中下怀的笑影,微微扬首,“我是她养的小白脸。” “……??!!” 曹汝梅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听到这话时脸色还是有一瞬间的皲裂,“什么?!” 周围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当小白脸也不知道低声些,难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走吧,姐姐。” 霍堪许正要为阚婳打开右后座的车门,但阚婳却忽然抬手按住了他开门的手。 阚婳的耳朵已经红得能够滴血,她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爬了上去。 霍堪许愣了一秒,随即那张郁挺斐然的面容难得扬起了抹放肆的笑意,俊昳到晃眼的程度。 “对了,其实阚娜不喜欢竖琴。”临走前阚婳打开了车窗,不卑不亢地直面曹汝梅,“她是个很优秀的架子鼓手,和您不一样,她也并不需要靠嫁人来证明她的价值。” “还有叶经理。”阚婳转过头来,微微扬声,“之前你说的事我考虑好了,这个月底就搬进来,只是我希望那时候没有闲杂人等在这儿出入。” 说完,阚婳就摇上了车窗。 霍堪许一脚油门,奔驰大G嚣张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曹汝梅一行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阚娜躲在墙后,忍不住喃喃,“谁要她这么逞英雄的。” 她转过身,嘴角的笑却忍不住扩大,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不过也有点帅。” 第60章 第60朵花 “眼神收着点,当心口水流…… 等到在后视镜里的曹汝梅一行人逐渐缩小到不见, 阚婳才重新躺回了椅背上。 霍堪许的视线掠过后视镜,顶了顶唇角,“不开心了?” 阚婳忽然被点名, 下意识否认, “没有啊。” “嘴巴都撅得能挂油瓶了还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阚婳听了下意识打开手机的相机看过一眼, “哪有撅起来?” 紧接着她就在相机里看到了霍堪许漫噙着笑意的眼,轻轻地扫过她, 接着又看向前方。 阚婳气不过,“你又骗我。” “这怎么是骗?”正好红灯, 霍堪许慢慢刹停了车, 接着转过身。 他慢慢地笑起来, 唇角半勾, 漆黑深邃的眼瞳好似一眼浸过无垠的黑夜。 痞意当中又带着相当的纯, 只看着她, 却不说话。 仿佛夤夜伏行、侵略向前的野兽,又像是温柔耐心、腼腆专情的大狗。 阚婳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他泛红的唇上。 清晨在沙发上发生的一幕幕蓦地在她脑海当中回笼。 他那是想干什么? 阚婳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当时董卓华一个电话打过来,阚婳推开了他就匆匆忙忙地下楼了。 可是他又追了上来,还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了一起…… “眼神收着点,当心口水流下来了。”霍堪许开了车窗, 一手靠在车窗上,眼神不紧不慢地哂她。 阚婳忙不迭收回了自己打量的视线。 “想说什么?” 阚婳张了张嘴,转念间又想起霍堪许那位前未婚妻,不自觉改口道:“没什么。” “你今天怎么开这辆车了?” 霍堪许闻言看向窗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更喜欢哪辆?” 阚婳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一下前几天的那辆库里南和小巷里的阿斯顿马丁。 “这辆车…”阚婳顿了顿,“视野好一些。” 底盘更高, 也有可能是今天天气好一些,天朗气清,能见度也更高。 也许是见阚婳的反应还不错,霍堪许眼里有些微的笑意,“这辆车值了。” 阚婳有些好奇,“你是特意换的这辆车吗?” “也不算…”霍堪许说着,眼神忽然变得玩味起来,他不紧不慢地转过方向盘驶入小路,“小阚老师这么博览群片竟然不知道吗?” 博、览、群、片。 这四个字被霍堪许说得意味深长, 阚婳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口,“什么?” 霍堪许睇了眼她,缄口一笑,“算了。” 什么算了? 这么能算? 得不到答案的阚婳抓心挠肝,“什么呀,我应该知道什么呀?” “这辆车……” 阚婳还没来得及细想霍堪许口中的“博览群片”究竟是什么,就望见霍堪许漆黑促狭的双眼。 “当然是最适合做……” 阚婳嘴比脑子快,“做什么?” 霍堪许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阚婳愈加的好奇,几乎是双手攥着安全带不自觉地往霍堪许的方向靠近。 ——“……的车型。” 短促而轻的一声。 那个字霍堪许没有出声,但阚婳亲眼看到了。 ——他说的是做、爱。 阚婳蓦然睁大了眼,随后倏然回过身贴紧了椅背。 像是被抢走了萝卜的小兔又或者是某种轻轻一逗就会跳脚的萌物。 “怎么了。”霍堪许的手微微转过方向盘,再度坏心眼地咬词,“姐姐?” 阚婳像是还没回过神,但耳尖已经飞速烧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嗔道:“我说了你不许再叫我姐姐!” “好吧。”霍堪许从善如流,“那博览群片的小阚老师现在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阚婳窘迫地低下头来。 原来霍堪许口中说的“博览群片”是这个意思,原来他还惦记着今天早上她自诩对那什么司空见惯的事…! 阚婳在副驾驶上都快熟了,可霍堪许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视线落在车前的路面上,一脸的无辜又从容,“怎么了小阚老师,早上不是还扬言要教我么?” “现在却悄悄脸红了?” 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阚婳闭上眼羞愤欲死,“我没有脸红,是车里太热了!” “喔是吗?”霍堪许没有戳穿她,反倒顺着她的意点点头,“那就好。” 还不等阚婳松口气,就听见霍堪许继续道:“毕竟我是真的很好奇,小阚老师到底打算怎么教我。” 天啊啊啊啊。 阚婳由捂脸改为捧脸,脑袋里几乎蒸腾出了一团浆糊似的白雾,迷迷糊糊的转不过弯来。 ——他在说什么? 不会就去自己看片学啊,找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是老师…… 难、难不成还要她示范给他看啊! 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察觉到霍堪许的视线即将从眼前的路面转移过来,阚婳急急忙忙地扭过了头,将目光投向副驾驶的窗外。 没成想后视镜当中也映出了霍堪许的半张脸。 他的视线依旧专注在路面上,郁挺斐然的侧脸,眉骨锋锐,眼窝微深,半拢的长睫蝶翼一般纤盈,惫懒疏离。 这这这喉结,这这这鼻梁,这这这眉骨…… 阚婳逐渐心猿意马起来,一直到霍堪许停下了车,她才从神游中抽身。 在下车前,阚婳鼓足了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口:“我知道这个,不过在这里有一点不好…就是姿势太局限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在瞎说。 阚婳只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思考了一下。 虽然奔驰大G是很大,但比起床来终究凹凸不平,这样的空间应该…很难施展……吧? 霍堪许愣了一息,反应过来阚婳说的是什么后,长眉一挑,望着阚婳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他低头忍不住笑了。 另一边的阚婳一口气跑了许久,一直到拐了角看不到霍堪许的车后她才停下。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忍不住想象霍堪许在车上的样子。 是暗示吧? 一定是因为这种话听得太多才会忍不住去想吧? 阚婳忍不住抱头呜咽,“阚婳啊阚婳,你到底为什么会好奇这种事啊!” 她胡乱地把手上的托特包揉了一通后重新抱进了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纷乱的思绪团成一团塞进包里不去管似的。 都怪霍堪许! 这个坏家伙…… 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阚婳划开一看,才发现是来自董姨的消息。 [婳婳,晚上要不要来思远道吃饭?] 还不等阚婳回复,董怀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哥?” 电话接通后,手机另一侧的董怀泽立即道:“婳婳,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阚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通电话的不同寻常。 她左右望了一眼,又往路边的小径当中走了几步,这才开口,“没有。” “是有关阚叔叔的事…你今晚有空吗,要来思远道聚一聚吗?” 阚婳微怔,“我…爸爸的事吗?” “爸爸”这个措辞在阚婳的舌尖显得有些生涩,也许是她从小就没有在除了课本之外的其他地方使用到过这个词,当她说出口时甚至有些恍惚。 “嗯。”董怀泽的声音即便在电话里也显得有些凝重,“我妈在国外的朋友最近找到了一些有关当年阚叔叔私人飞机失事的文件,微信会留痕,今晚你来了,我们当面说。” 董卓华的朋友也是商逝水的朋友,当初商逝水的忘年交Frank和董卓华也是私交匪浅,这些年商逝水带着阚婳在国外,虽说几乎断绝了一切和国内的联系,但有一件事,他们在商逝水的默许下一直在做。 就是调查当初阚清穆的死因。 “……” 电话挂掉后,阚婳一阵一阵地发愣。 有关…她父亲私人飞机失事的文件? 阚父在阚婳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打阚婳有记忆以来,阚父在她脑海当中的印象就是模糊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形象越来越渺远,几乎没有实际可感的分量。 阚婳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的私人飞机失事背后会有什么内情,毕竟当一件事从小便被盖棺定论后,它便成了人生当中公理一般的存在,是理所当然就会被认定的事实。 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她人生所有不幸的开端,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恩怨的渊薮…是假的。 那她当初和母亲在阚家遭受到的冷眼算什么呢? 当初带着她相依为命最后忧患加身郁郁离世的母亲算什么呢? 阚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甚至有些头重脚轻。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接起了另一个电话,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有些犹疑—— “你…在哭吗?” 60-70 第61章 第61朵花 “你早上…为什么要亲…… 阚婳从思远道出来的时候, 董怀泽一路把她送到了地上停车场,一旁就是地铁和公交车站。 董怀泽仍旧不放心,“有点晚了, 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学校吧?” 阚婳摁灭了手机, “有点太麻烦你了……” 话还没说完, 恣漫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阚婳。” 阚婳转过身, 看清了来人后有些意外,“霍堪许?” 她的神色变得茫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就站在路口的路灯下, 背后倚着那辆大G, 双手插兜, 灯光下身姿颀长清隽, 眉眼朦胧而俊昳, 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 董怀泽走到阚婳身边,认出了霍堪许,“你是婳婳的同学?” 阚婳刚想点头,就听见霍堪许不假思索道:“算不上。” 阚婳的话登时噎在了喉咙里,她不解地看向霍堪许, 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后者则不紧不慢地回望她,也不知道他这是解释还是随口一侃,“我和她既不是同一个专业的,也不是同一个学校的,甚至算不上是同一届的同学。” 阚婳听着, 觉得霍堪许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虽然听起来确实有些伤人就是了。 “只不过——”在这档口上,霍堪许的话锋蓦然一转, “她可以随时在我家留宿,我也任她差遣。” 留、宿。 差、遣。 用这两个词简直轻而易举地暧昧上了。 阚婳顿时慌了,忍不住用眼神瞪他,警告霍堪许不要乱说。 毕竟在夜不归宿这件事上,董怀泽知道了就等于董姨知道了,董姨知道了就相当于姑父姑母都知道了。 “是吗?”董怀泽也看向阚婳,“婳婳倒是从来没和我提过…她有这样一位同学。” 阚婳:“……” 她心虚地回不过身,不敢直视董怀泽的眼睛。 霍堪许:“她交什么朋友应该没必要和你报备吧?” 咦? 听到这里阚婳终于回过味来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董怀泽:“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了,婳婳,我们走。” “阚婳。”霍堪许的神色疏冷倨傲,一直到看向阚婳的那刻渐渐软化下来,“你不来我这边吗?” 阚婳:“……?!” 她左看看,右望望,有些迟疑。 这。 这是什么情况? “不、都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就好…… ” 阚婳说着,按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司机已到达乘车点]。 她摆了摆手,选择在这一场看不懂的交锋中装小鸵鸟,“我先回学校了…你们也赶紧回家吧。” 等到阚婳走出几步后,董怀泽却主动开口了,“小霍总,要去喝杯茶吗?” 霍堪许闻言挑眉,但思考未及片刻,他看着董怀泽后退了两步,“改天。” 董怀泽蹙眉,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看见霍堪许转身小跑几步,一路跟上了阚婳,接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阚婳作势要去打他,而他却身手矫健,一溜抢在阚婳前先坐上了车。 司机转过身来,看见一下子进来了两个乘客,“我们这不是拼车啊。” “师傅。”霍堪许说着打开了手机灯光,照着后座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紧接着司机的手机上就响起了收款的声音:支付宝到账一百元。 他言简意赅:“车费。” 司机喜笑颜开,“好嘞。” 阚婳:“……” 自己有车不开,来这里花一百块钱坐滴滴。 阚婳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小声叨了句,“有病啊你。” 心里干净了。 霍堪许收起手机看向她,车内昏暗的光线当中他的眼神依旧亮而深邃。 见他不说话,阚婳忍不住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霍堪许:“真奇怪。” 阚婳:“什么?” 霍堪许的笑里带着几分兴味:“为什么你骂我,我却不觉得生气呢?” 阚婳:“……” 欲骂又止。 她真的很想再骂他一句神经病。 但又怕他真的爽了。 汽车一路疾驰在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一路上人影渐少,只有路灯一盏一盏照亮前路,如星河流泄。 霍堪许望着窗外的景色,辨认出这不是去申大的路,“你不是要回学校吗?” 阚婳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轻轻道:“就…随便出去走走。” 她担心霍堪许要刨根问底,急忙扯开了话题,“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要对我哥哥那么说话?” 霍堪许噎了一下,眼睫微微半阖,“我怎么了?” 阚婳没想到这一次霍堪许居然轻易就被自己带偏了注意力,“你说话的语气很不好…就好像对他很有敌意似的。” 可他们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 甚至是第一次说上话吧? 霍堪许安静了片刻,“那你先告诉我,今天为什么哭了。” “诶?” 哭了? 阚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白天接到霍堪许电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哽咽了。 这一刻她忽然隐隐约约意识到,或许霍堪许就是以为她哭了所以才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找到思远道还等到了现在。 所以…今天晚上他是以为自己被董怀泽欺负了才…… 这个认知让阚婳瞬间不自在了起来,她下意识踮了踮脚尖,“那个……” “到了姑娘,拿好东西下车,千万不要落下贵重物品了。”今天发了一笔小财,司机的心情也很不错,笑语盈盈,语气也和蔼极了,“这几天降温,江边风大,别和男朋友贪玩了。” 阚婳刚打算朝司机道谢,听见后半句话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反倒是霍堪许大大方方的,还顺势帮阚婳拿过了她手里的托特包,接着关上了车门,“谢谢师傅。” 夜色入墨,景江边来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影当中,年轻青涩的小情侣路过步履蹒跚的华发夫妇。 阚婳盯着自己的脚尖,顿了顿,主动开口,“要…边走边说吗?” 申大离景江不远,他们可以沿着景江一路走回去。 霍堪许微微扬首,示意她带路。 太过自然的姿态,仿佛在他面前,一切请求和邀约都不会落空。 景江旁晚风温柔,风声当中周围的喧嚣都被消弭得静谧了几分,唯有远处的霓虹在江面倒映出深深浅浅的漩涡。 “我有个问题。” 阚婳尽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使得这次的问话听起来尽量够自然。 有夜骑溜车经过,风声喧哗。 霍堪许将手上的包换了一边拎着,接着走到外侧让阚婳沿着路沿漫步,“什么?” “就…就那个……” 阚婳无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指尖,视线在明净澄澈好似玉石的景江江面上扫过几遭,心底却仍然难以平静,即便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临开口时才发现原来那些话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难说出口。 霍堪许的声线比平常更加温柔,“嗯?” 心底越想越乱,最后阚婳有些泄气,“算了……” “不能算了。”霍堪许姿态从容,语气自然而笃定,“阚婳,你可以和我说任何事情。” 或大或小,只要她愿意说,霍堪许就愿意听。 阚婳咬了咬唇,假使霍堪许是在平常说这话,她或许会在犹疑中清醒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可是景江的夜风柔软舒畅,好似将她所有的瞻前顾后都轻轻拢在了湖光水色之外,剩下的只有,在夜风里茫然的心。 最后阚婳干脆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开口:“你早上…为什么要亲、亲我啊。” 连柔软轻细的声线仔细听去都带着不易被发觉的颤抖。 说完阚婳的手心已经后知后觉潮了一片。 果然这样直白地问话对她来说还是太有压力了。 阚婳无法想象平时霍堪许是怎样面不改色地说出那种…话的。 霍堪许停下了脚步,他一手插兜,另一手拎着阚婳的托特包,没有做过发型的刘海垂顺地落在他的额前,不远处的灯光昏晦地流照在他身侧,映衬出他清隽落拓的身段。 就像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晚上一样。 只是现在,此刻,阚婳不再是远远地望着他,而是站定,落在他的眼中。 霍堪许也不闪不避,锋利落拓的下颌,脑袋微微一歪,好似在说:你确定要问我吗? 阚婳的心骤然狂跳起来,她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掌心更加潮湿。 等了一会儿也没再等到下文,阚婳有些懵懵地抬头,“嗯?” 岂料霍堪许唇角微勾,向来恣漫不经的眼底此刻神色却带着几分认真,“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62章 第62朵花 “他有必要直接在教室外面…… 我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阚婳抱着枕头怒捶。 动静大到床下的几个人都稀罕地看过来, “谁啊,惹我们婳婳这么生气?” 阚婳这才回过神来。 “没有谁…”顿了顿,阚婳又轻轻地找补了句, “我没生气。” 欲盖弥彰。 阚婳回到学校后就一直心不在焉,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霍堪许说的那句,“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想的那样? 阚婳默默翻过身, 她可什么都没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阚婳难得赖了床, 险些在系主任的课上迟到。 好在今天这节是大课, 除了阚婳他们班的人之外, 还有另外两个金融班以及涉外经济国际学院的人。 申大的金融系举世闻名, 有旁听的留学生也不足为奇。 胡乐然坐在阶梯教室的边上, 弯下腰捡钢笔的功夫瞥见窗外的一抹亮色, “诶,那是不是霍教官?” “哪个哪个…”桑晓凑过去,径直趴到了阚婳的书上,连带着阚婳也被挤到了胡乐然身上,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望去, 就能看到半趴着绿色爬山虎的窗外,日光清透明亮,一道身姿挺拔的剪影映在窗上。 桑晓眨了眨眼,“霍教官不是在隔壁航大吗,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齐竹悦面不改色地把桑晓揪了回去:“军训都结束了还叫人霍教官啊?” “那他叫什么?” “好像是霍…霍堪许吧?” “嘶…我怎么感觉, 霍堪许在往我们这里的方向看啊?” 阚婳闻言下意识望了眼窗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急忙收回了目光。 “他是不是有什么认识的人在我们这儿?”说着桑晓的视线又往后逡巡了一圈。 这时候教授在讲台上抽起了学号。 系主任的行政班从开学开始就分成了不同的小组,每节课都会抽不同的小组上去做主题报告, 这一次因为国际学院的人在,教授便要求全英演讲。 四个人当中,只有阚婳从小是在全英语境中长大的,这次的pre就交到了她身上。 阚婳默默伏低了身子,恳切地希望教授不要抽到他们这组。 然而人越是不想发生什么就越是会遇到什么,系主任在下面对阶梯教室里的情况一览无遗,看到胡乐然和桑晓左顾右盼,还以为他们是跃跃欲试想要表现,当即破格点名要他们这组上来报告。 也不知道霍堪许在外面是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又或者只是恰好视线被墙上的爬山虎遮挡了,总之他忽然消失在了窗外。 阚婳松了口气,她别过头握紧了手上的U盘,往讲台的方向走去。 这次教授还带了个MIT来的交换生做助教,金发碧眼,皮肤苍白,离得近了,阚婳还能看清他眼下点点橙红色的雀斑。 听说他是波兰人。 他接过了阚婳手里的U盘放出PPT,接着转身朝她自我介绍,“Rashad.” 拉沙德。 阚婳在心底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接着朝他报以莞尔一笑,“Dorothea.” 多罗西娅。 这是爷爷给她取的名字,寓意上帝的礼物。 阚婳他们这组的主题是"The source of harp"(竖琴的渊薮),里面插入了好几段阚婳以前比赛的视频,齐竹悦准备的文本和资料都非常翔实,整场Pre下来现场的氛围都很好。 虽然阚婳仍旧不习惯身处众人目光的中心,但她毕竟是从小就开始参加各种竖琴赛事的人,对于如何完成一场八十分乃至九十分的表演可谓游刃有余。 她今天就打了个底,云藻般乌亮的长发扎成低马尾拂在右肩,雪纺的连衣裙包裹住柔韧纤瘦的身段,眉目如山水画一般清致秀丽,让人移不开眼,站在教室的中央一如不可亵玩的白玉铃兰般亭亭。 阚婳的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温软但绝不单薄,言谈之间得体而稳重,一场pre下来收获了不少掌声,教授也对他们这组的表现赞不绝口。 临下课的时候,阚婳发现霍堪许还在阶梯教室外,借着他们坐在后排天然的地理优势,阚婳隐约可以望见霍堪许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看一次手表,很明显是在等人。 她打开手机找到了他们昨天的聊天记录。 霍堪许问她到寝室了吗,阚婳琢磨半天,回了一句[刚到]。 没有表情包也没有多余的话,阚婳认为这表明了自己坚定的态度:她要听到霍堪许更加详尽的解释。 只是霍堪许似乎根本没有看出她的言外之意,像是平时那样又发了几条消息,阚婳鼓了鼓腮帮子,合上手机没有再回复他。 可是即便如此…阚婳想,他有必要直接在教室外面堵她吗? 阚婳的目光左瞥右觑,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室友们介绍霍堪许呢,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当初军训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装作和霍堪许不熟的样子。 难得完成了一桩压在心头的任务,就像是心里的大石头忽然消失了,胡乐然在群里提议他们今晚出去喝一杯,其他人纷纷附议,只有阚婳仍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桑晓过来撞了撞她的肩膀,“走啊婳婳,想什么呢,我们今晚出去放松放松。” “啊好。”阚婳笑着应声,转头心里就盘算好了,待会儿一下课她就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先走,然后趁同学们还没有出门的功夫先把霍堪许拽走…! 下课的铃声一打响,齐竹悦他们连书都还没合上,就看见阚婳从椅子上“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慢慢理,我先去上个厕所。” 话音还没落,阚婳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剩下三个人:“……” “有那么急吗?” “可能今天闹肚子了吧。” 阚婳从教室后面气喘吁吁地跑出门,扭头就看见霍堪许果然等在教室的前门口。 她一鼓作气往下跑去,没成想隔壁的阶梯教室也是这时候下课,霍堪许站在那儿展现出了超级高的回头率。 阚婳并不打算让自己此行的目标看起来太过明显,是以她走走停停,中间夹杂着看手机撩头发等一系列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等她走到教室前门口时,却发现霍堪许已经不见了。 诶? 阚婳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个问号。 人呢? 还没见到她就走了吗? 还是认错了人啊? 阚婳甚至忍不住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着,没有人和她撞衫吧? 这时候阚婳的室友们顺着人流从前门口慢慢出来了。 “好可惜啊,没想到霍堪许居然是来找Rashad的,要是我们走快点说不定还能和他打上招呼呢。” “打上招呼又怎么样,人家也不一定还记得我们。” “哎呀,帅哥能和自己打招呼,那本身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大好事了好吗?” 什么。 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吗? 阚婳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伫在原地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她低头确认了一下手机,仍旧没有霍堪许的消息。 阚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霍堪许的确没有和自己表示过要来找她,只是她一看到霍堪许等在门外就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在等自己…… 所以刚才她的那一系列如临大敌的想法和动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自作多情。 但是… 可是… 拜托航空大难道平时不上课的吗,谁允许他没事就往申大跑的啊! 阚婳懊恼地呜咽了一声,忍不住捂上了脸。 “诶婳婳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 桑晓也挤挤挨挨地凑了上来,“婳婳婳婳,刚刚霍堪许在这儿你看见了吗?” 齐竹悦见阚婳神色不好,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色,忍不住问她:“婳婳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刚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 桑晓和胡乐然闻言,纷纷开始机警地环视四周,阚婳开始心虚起来,“我没有不舒服啦。” 眼看着齐竹悦还想说些什么,阚婳当机立断推着几人往大楼门口走去,“对了我们今天不是要出去玩吗?现在就出去吧,晚上还得来上晚课呢。” 时值暮夏,申城的清晨和傍晚已经有了凉意。 阚婳万万没想到,桑晓他们口中说的出来玩玩是去Orville。 走到Orville的门口时,阚婳甚至还有些恍惚。 当初就是在这里,阚婳以为霍堪许就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而那时霍堪许的脸上带着伤口,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了她。 阚婳还记得当时她在门外等了许久,难得有了一些火气,这这些火气却在最后见到霍堪许脸上的伤时都消散殆尽了。 弟弟是假的,但那时候难过和心疼却不是假的。 偌大的镭射镜面玻璃门推开,珠串连贯成水幕一般荡漾的波纹,一颗颗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熠熠的碎光,阚婳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眼前却映入一张熟悉的、俊昳的脸庞。 两队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阚婳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霍堪许会在这里,他身后就露出了个毛茸茸的卷毛脑袋,金发碧眼,小雀斑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模糊。 他笑着朝阚婳招手,率先开口:“Dorothea!” 阚婳也朝他打了个招呼,“Hi,Rashad.” 寒暄完之后,对话落入了空白的两秒钟,阚婳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不经意般往霍堪许的方向望去。 要…打招呼吗? 还没等阚婳做出决定,霍堪许就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下了楼。 礼貌而生疏。 第63章 第63朵花 “恰对上那人偏头望过来的…… [早点回学校。] 看到霍堪许发来的消息后, 阚婳抿了抿唇。 所以他刚才明明看见她了,可是为什么又装作不认识呢? “婳婳快来。”侍应生在检查他们的会员卡。 阚婳见状,摁灭手机后伸手从自己的Picotion里掏出了一张边沿泛着白银色彩的卡。 桑晓在前头, 灯光昏暗, 她没注意到阚婳的动作, 先一步把自己手上的会员卡交了出去。 “这是我从闲鱼上六五折收来的。”桑晓扭过头来对大家解释,“Orville只有充卡才能进来, 最低档是三千,这张卡我是一千九收来的, 超实惠。” 阚婳见状, 默默把自己手里那张额度十万的会员卡塞了回去。 这张卡是Orville刚刚开业的时候寄来家里的, 阚婳只当这是一张普通的会员卡, 直到今天她仔细看了眼门口的介绍才发现这张晶钻卡价值十万。 到了卡座, 齐竹悦问桑晓:“三千的卡为什么他要这么低价转让啊?” “据说是Orville换了东家。”桑晓的人脉网布及国内外, 算是留学生里消息最活络的那批,“很多人怕Orville撑不到他们把卡里钱花完的那天就跑路了,人又在外地一时之间不会来申城,所以干脆就把卡挂在咸鱼上转让了。” Orville换了东家? 阚婳有些意外,Orville盛名在外, 曾是申城日流水最高的酒吧,几乎占据申城名酒市场的半壁江山,老板也立了志要在这春晖路上镌刻下他廖常景的名字。 没想到时过境迁,曾经那样镶金馔玉的地界现在也变换了姓名。 阚婳一行人大约在Orville待了四个小时,期间霍堪许也发消息来问过她的情况, 阚婳却一律没回。 按照常理,有人这样关心她,即便不是人情的往来, 出于礼貌她也该客客气气地回应。 可这一次阚婳却有些赌气。 回到寝室后的阚婳拖着疲惫的身躯,洗完澡就直接爬上床挺尸了。 床下胡乐然还在和其他人激动地讨论她的crush。 其实阚婳也不知道把胡乐然这次的桃花称作“crush”对不对,但从对方主动加胡乐然的微信到他们开始大搞暧昧互叫宝贝只过了一小时。 阚婳觉得胡乐然这是上头了。 床下,齐竹悦正严肃地和胡乐然分析她这一次的艳遇。 桑晓在旁边听得不耐烦,直截了当地告诉胡乐然,“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判断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的办法,就是想象一下你们两个do i时候的样子。” 她这话就像是平底起一声惊雷,连原本在床上躺尸的阚婳也不由得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桑晓荤素不忌,对待两性方面的事豁达开放,也坚信女性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眼见面前两人目瞪口呆,她补充,“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只要对方靠谱,上头了做一次也未尝不可,何况…sex本来就该是双方都享受的事。” 如果只有一方爽那叫什么sex,不如叫单方面虐待算了。 桑晓:“如果你不反感的话,说明你对他至少是有点好感的。” 床上阚婳默默竖起了小耳朵。 想、想象do i时候的样子? 没过片刻,原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心动阈值到底该如何衡量的众人察觉到了阚婳反常的安静,再凝视过去的时候,发现后者的小脸已经变得红彤彤。 “见鬼,我们寝室怎么旭日东升了?” “齐竹悦记住你的嘴属于管制刀具哈。” 阚婳蓦地回神,她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脸,小声:“我去睡觉了……” 桑晓有些惊讶,“婳婳居然没反驳。” 齐竹悦也摇头,“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躺在床上的阚婳辗转反侧。 只要她一闭眼,就会反复想起自己被发烧的霍堪许揽进怀里的那天。 他的体温很高,右手指腹带着茧,摩挲过她的肌肤间时那触电一般的震颤感她至今都记得。 接着她慢吞吞地捂住了嘴。 这是…可以想的吗? 阚婳有些茫然。 “他又给我发消息了。”顿了顿,胡乐然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问我们要不要周六那天去团建,他把他们寝室的人都带上,还说他们寝室都是帅哥。” 桑晓揶揄胡乐然,“表面是寝室团建,实则是想再见你一回吧。” 胡乐然羞赧地笑了。 虽然上头,但她理智尚存,转头向齐竹悦征询,“竹悦,你说,去吗?” 齐竹悦看出了胡乐然的踌躇和向往,“那就去呗,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事,何况有我们陪着你,他就算想做也做不了什么。” 胡乐然瞬间开朗,“那就这么说好了!” “婳婳去吗?” “这次聚会生人多,她不一定愿意……” “我去。”齐竹悦的话音还没落下,阚婳就掀起床帘应了声,“是这个礼拜六对吧?我会去的。”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以至于寝室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床上那抹纤白的身影。 “……” 阚婳默默飘开了目光。 周六当天,胡乐然的crush约他们去了附近商圈新开的一家密室逃脱。 他们选了长藤医院的微恐本。 密室的黝黑与烧脑,再搭配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恐怖,确实适合青涩的情侣情感升温。 长藤医院是一个大型本,见面后八个人又在休息室里等了一会儿,趁着这段时间,双方都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等到MC差不多码完人后,才带着另外几个来拼本的人进到了“医院大门”。 阚婳的第一层身份是精神科护士,第二层身份是精神科真正的病人之一。 她穿上MC递来的粉色护士服,察觉到背后似乎有道打量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阚婳不由得转过身去,发现那是胡乐然crush的室友。 留着美式前刺,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经典的体育生穿搭,阚婳记得他好像叫什么…陈文杰。 然而阚婳转过身后,陈文杰却自顾自地换起了衣服,不时和身旁的室友嬉笑打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阚婳酝酿了半天的开场白就这样卡壳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阚婳。”陈文杰换好了医生的制服,又往上折了两折,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手臂的肌肉线条,转回身来,“我看你刚刚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啊…” 倒反天罡。 他这么一说,阚婳反而很难再开口。 “哎呀——”在场的其他人听到了这话,也不约而同地扫视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和暧昧,“怎么游戏还没开始就拉帮结派上了啊,MC说了今天我们队里有卧底,你们可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啊。” 话虽如此,最后到了进门时,其他几个人还是很默契地把中间的空位留给了阚婳和陈文杰。 这是十六个人拼的大本,阚婳人还没认全,却已经被人有意无意地撞到过陈文杰身边很多次了。 急诊科的大门在众人身后“砰”地合上,阴冷的气流倏然席卷全场,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有人抱头鼠窜,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阚婳别怕,到我身后来,我保护你。”陈文杰说着,艰难地挤过人群想要来到阚婳身边。 “谢谢…但是请问你看到药剂柜上写了什么吗?”阚婳不知道从哪里捞了一块废纸板虚掩在自己身前,见状朝陈文杰又重复了句,“就是我们刚刚进来挂着一条手臂的柜子,上面有开门线索。” “啊?” 陈文杰懵了。正常情况下她不是应该被吓得六神无主,可怜地蜷缩在角落,然后剩下的路程被他扶着走完吗? 饶是这里面看起来最坦的齐竹悦都被密室这突如其来阵仗唬住了一阵,可阚婳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还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抽出空来…解题?! 见他没有反应,阚婳还以为是陈文杰对自己的推理存疑,于是她艰难地探出脑袋来,顶着狂风和明暗不定的灯光认真分析给陈文杰听,试图说服他:“刚刚熄灯前我们看到的字母表里只有二十四个字母,里面没有N和W,所以我猜开门的线索就在房间西北角的那个药剂柜里。” 陈文杰长得高,经阚婳的指点,他放眼一眺就能看到药剂柜顶端那一串用红色油漆写的密码。 走出了第一个房间后,陈文杰还是有些不甘。 “阚婳,你要是害怕,就跟着我,我肯定不会放开你的手的。”说着,陈文杰就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示意阚婳搭上来。 听到自己的室友说让他们今天陪他来把妹,陈文杰起初还有些不屑,只是他的那些鄙夷和牢骚在他见到阚婳的那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他沸腾的热血。 阚婳完全符合陈文杰的择偶标准,甚至可以说是以他为代表的一类男生心中非常完美的理想型。 精致到无可指摘的温软眉目,身段纤挑娉婷,是极其婉约而清丽的小白花长相。 她只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一字肩的上衣锁骨柔美细长,脖颈间一条简约的克罗心项链,脚上是香奈儿马丁靴。 没有累赘的大牌堆砌,追求极致的舒适,陈文杰一眼就辨出阚婳是被锦缎完全富养着长大的。 另一边的阚婳听到这话,只疑惑地蹙了蹙眉,委婉道:“谢谢,可是这样不方便做任务。” 陈文杰不以为意,面上一副熟稔而得意的模样,“放心吧,他们还要赚钱的,过一会儿他们看我们出不去,就会让npc来帮我们了。” “……” 阚婳抬头看了眼陈文杰,没有搭话。 到了地下三楼的妇产科时,整个甬道破败而昏暗,伴随着绿油油的安全通道指示,其中似乎还有不明物体在爬来爬去。 胡乐然的crush已经吓破胆了,直接躲到了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室友背后,丝毫不顾胡乐然的感受,还带着哭腔提议,“要不我们把真人NPC撤了吧,这太恐怖了。” 其他人都有些犹豫。 真人密室逃脱虽然恐怖,但玩的就是个有NPC的氛围,否则他们何必多花一倍甚至近两倍的钱来体验?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了几个人脚踝,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盖过了场景中烟雾警报器的声音。 “啊!!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妈妈救我啊啊啊啊!!!” 这样混乱的场面,阚婳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陈文杰扭头见阚婳身后还有个NPC正蠕动着爬上来,他刚想开口提醒,转眼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闭上了嘴,眼珠子一转,甚至还往后替那个NPC遮挡了一下大家的视线。 正当NPC站起来想要抓人时,原本站在他攻击范围里的阚婳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傻大个尖叫着往他的方向扑来。 场景变换得太快,NPC也被吓得愣在原地一秒,就这一秒的时间,陈文杰看清了这个流脓变异的NPC形象。 陈文杰的脸一下子煞白,眼泪飚出了他的眼角,语言组织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啊XXX了个X啊!谁撞我?!!” 由于惯性,陈文杰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硬生生和NPC脸上那一团团不明组织和液体接触了个遍。 NPC抓到了人,昏暗的妇产科终于有了灯光,大家也终于看清了恐怖甬道的构造,也看清了地上狼狈扭曲的陈文杰。 他被吓得一抽一抽的,趴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陈文杰,陈文杰?”周围人试着上前叫了他几声。 陈文杰的眼珠子慢慢地转动,直到看见了某个人,他激动地回过神,“就是你!为什么要撞我?!” 他脚下虚浮发软,差点又跌回地上,还是同寝的室友看不过扶了他一把,但陈文杰还没站稳就愤怒地冲上前质问,差点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同行的人里还有个“医生”身份的人,应该是被MC临时码进来的,跟在他们之后进了门,所以刚刚谁都没注意到他。 那人面庞隐在昏暗之中,闻言只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而后插兜,开口语腔恣漫不经,“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阚婳一听身后这声音就霍然睁圆了眼睛,她有些懵懵地转过身,恰对上那人偏头望过来的目光。 第64章 第64朵花 “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露骨。…… “诶, 霍教官?” 齐竹悦率先认出了霍堪许。 桑晓和胡乐然闻言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转回身来惊讶地发现居然还真是霍堪许。 这几天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大帅哥,运气好到有点过分了吧? 霍堪许闻声望了过来。 胡乐然和桑晓下意识挺起了背脊。 毕竟这不是学校, 他们没把握霍堪许会认识他们。 而霍堪许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 随后像是在酒吧里遇到时那样, 朝他们微微颔首致意。 “好巧。” 桑晓一行人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 “是啊霍教官真巧,你们也来玩吗?” 霍堪许点点头, 声色疏冷清醇, “正好路过, 被朋友拉进来了。” 其实是宁宇涛这两天看他兴致不高, 特意把他拽来刚开业的密室逃脱里换换心情。 这家密室逃脱宁宇涛也有参投, 在他的示意下, 和霍堪许一起的这批人可谓是体验到了密室逃脱NPC最逼真最臻于完美的表演。 “我们本来想玩恐怖本的,不过我们都是第一次玩有真人NPC的密室逃脱,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微恐本哈哈哈。” …虽然这个微恐本也还是把他们七魂六魄都吓得够呛。 霍堪许听到这里,视线轻轻地扫过在一旁默默抠手指的阚婳,意味不明地复述了句, “恐怖本?” 齐竹悦点点头,“霍教官,你觉得恐怖吗,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当坦?” 阚婳的脑袋仍旧低着,只是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可以吗?” 反问。 又是反问。 阚婳有些应激了。 她低头, 百无聊赖地踩着地上的灰尘,不禁腹诽,霍堪许这么喜欢反问, 小的时候一定是看《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吧? 胡乐然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我们这里除了竹悦之外都没有坦,你来正好男队女队各一个,很合适!” 说着霍堪许就被众人簇拥到了队伍前头。 在第一梯队的坦进去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跟紧了进去。 阚婳的胆子确实不怎么大,但她害怕的是灵异,以纸嫁衣、红绣鞋为代表的中式恐怖居多,像这种明显的生化异变本,阚婳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偶尔会被巨大的声响吓到。 这也是她今天会同意来玩这个微恐本的原因,她从不做可能会超出自己预期的事。 路过阚婳身边时,桑晓有些惊讶地发现,“咦霍教官手上的手链…怕不是情侣手链吧?” 剩下的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霍堪许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小巧古拙的桃木篮,和他腕骨间H Martelee皮革手环和百达翡丽的古董表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似乎格外疼惜这个桃木篮,还在中间加了个HERMES的皮革手环缓冲手表对它的撞击。 那个桃木篮…… 阚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送给霍堪许的生日礼物。 只是桑晓是怎么得出这是情侣手链的结论的? 同行的人当中也有女生问了这个问题,桑晓一脸过来人的模样,“这种手艺,一看就是霍教官和自己的女朋友去那种木艺工坊里自己抛光打磨的,是你侬我侬的爱情结晶…就类似于现在情侣之间很火的互送亲手制作的木戒指这样。” 女生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确实,霍教官也不像是能随便上手做工这么粗糙的桃木篮的人。” 什么叫这种手艺? 什么叫做工粗糙? 阚婳默默心碎,拜托,那个桃木篮可是她自己的得意之作! 弗兰克当初就差把她夸成鲁班第二了! “那,那说不定这个桃木篮是他朋友送给他的呢。”阚婳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加入话题,“可能他朋友也觉得这个桃木篮很重要,只是当时觉得以后也许都见不到他了,所以才忍痛割爱、万般不舍地把这个桃木篮送出去的呢?” 阚婳说这话时,特意咬重了“忍痛割爱”和“万般不舍”这几个词,假装局外人努力地为自己挽尊。 这个语气很自然吧? 应该没人能发现吧? 桑晓和那个女生果然一脸懵,他们不明白阚婳为什么忽然要提出一个这么小众的猜测,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还捎带着十分刻意的表演痕迹。 可疑。 太可疑了。 “嗯。应该是这样。”蓦地,空气短暂凝滞了半秒,一道清冷的男声在气流涌动中带过一阵微风。 接着阚婳眼睁睁地看着霍堪许从另一侧的小门弯腰走了进来。 阚婳:“……” …谁允许密室逃脱不开灯的。 毁了。 一切都毁了。 桑晓和那个女生见状,也点点头,“也有可能吧,毕竟心意很重要,也许那个人真的把霍教官当作了非常重要的人。” 霍堪许闻言,微微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睇了阚婳一眼。 “……” 阚婳闭上眼,第一次如此希望眼前这一切只是幻觉。 大队伍刚聚齐,铁坦们就把方才单线的任务线索拿了出来,阚婳站在人群中,思考不过半晌就开始动手开锁了。 她现在比密室里的任何人都渴望逃出生天。 赶紧开门吧。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出现在霍堪许面前的勇气。 拼齐线索后,阚婳发现这还算是一道比较简单的计算题。 阚婳小时候练过心算,她自信这时候终于能派上用场。 手一抖。 没事。阚婳安慰自己,心乱的时候就是很难保持原本的速度去心算的,但是这无伤大雅,冷静下来就可以了,她一定是第一个解出谜题逃离这间屋子的人。 “274 。”头顶落下一道没什么情绪的淡声。 对对对,是274。 瞧她这个记性。 还没等阚婳把锁拨到274,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这道声音的来源。 她呆呆地抬起头,就看到霍堪许正倚着门,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抱着胸,瞳仁漆黑邃利,带着恣漫挑逗的笑意。 见她动作僵硬地停滞在原地,霍堪许又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来,抵着她的指尖往前拨去。 只听得“滴答”一声,密码锁落地,生锈做旧的铁门缓缓打开。 但他的手掌依旧虚虚地覆在阚婳的手背上,手背绷起充满力量感的青筋,修长骨感的指尖抵着她的,就像野兽在用餐前考究而优雅地细细嗅闻过猎物身上的每一处。 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露骨。 阚婳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心跳又开始变得乱七八糟。 陈文杰这时候忽然上前,横亘在阚婳和霍堪许之间,“你解题就解题,离她那么近干嘛?” 说着又往前两步,干脆挤开了霍堪许。 霍堪许闻言,只偏头看向阚婳。 阚婳默默移开了眼,没说话。 刚刚是靠得太近了吧? 之前不是想避嫌么,现在做什么又要离她那么近? 阚婳想到这里,带着竖琴薄茧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腕心。 见到阚婳的反应,霍堪许慢慢收回了目光,漆黑的眸光中蝶翼般的长睫轻拢,郁挺斐然。 “抱歉,阚婳开了门,我担心会有突脸才陪她等了一阵。” 说着他一步步地退后,一直退到了人群当中,和她保持着相当生疏而礼貌的距离。 说辞也是得体到一丝不苟。 阚婳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众人不疑有他,毕竟眼前这两人平时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交集,熟悉他们的人更是清楚,阚婳的脾性乖顺清白到和霍堪许这样的每根头发丝该都有女朋友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终于从妇产科进入了神经科,地下七楼根本没有采光可言,但神经科的场景倒是比妇产科明朗干净许多,走廊上的白炽灯盏盏常亮,偶尔还有穿着病患服的NPC出来逛一圈,正常到就好像他们真的进入了医院的神经科。 然而没走几步,就有人敏锐地发现身后的黑暗面积越来越大。 “什么情况,走廊里是声控灯吗?”说着那人跺了跺脚。 只是暗掉的灯没有再亮起来,甚至一盏接着一盏,甬道中灯光暗掉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断蔓延的黑暗中似乎还传来某种可怖的嚎叫,像是有什么不明物体正向他们飞速靠近。 恐慌的情绪瞬间在人群当中蔓延,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奔跑起来,黑暗滋生的未知带来最大的恐惧。 最后一大群人都被逼到了CT室外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大家簇拥在一起,生怕自己的脚或者手不小心落到了黑暗当中。 阚婳扬起脑袋试图打量周围。 就在这时候,阚婳身后的CT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从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蓦地抓住阚婳的肩膀。 “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阚婳就被捞进了逼仄的CT室,紧接而来的是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的霍堪许。 CT室的门猝然关上,这时候外面的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之中少了人。 “什么情况,阚婳和霍堪许都被关进去了吗?” 少了个铁坦和鹰眼,这对他们这个团队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很显然这是一个随机的单线任务,但很不幸,阚婳和霍堪许一起被抓进了CT室当中。 两个人紧紧地贴着,被关在这个仅剩一人可以活动的空间当中。 “婳婳。” “婳婳你听得见吗?” 门外传来胡乐然一行人的声音。 阚婳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后有赶忙应了声,“听得见。” 头顶传来一声疏懒的轻笑。 阚婳有些不快,蹙了蹙眉,问他:“你笑什么?” 霍堪许抿了抿唇,面上难得露出一点无辜的神情。 齐竹悦是门外仅剩的铁坦,她根据图画上的指示叩了叩门,试图交换信息:“婳婳,你们面前有什么吗?” 阚婳闻言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里面的空间十分逼仄,只有一台仿真的CT机。 齐竹悦又道:“CT机上面应该有提示。” 阚婳闻言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机子——好高……凭她的视线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什么。 她撇了撇嘴,低头又往地上踩了几脚并不存在的灰尘,最终在门外齐竹悦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暂时放下了心里的那点莫名其妙的坚持,满不自在地主动开口,“你…你看得到吗?” “嗯。要开启CT机上的按钮,然后机身上的某处应该会出现线索。” 出人意料的,霍堪许这回倒是认真地回答了阚婳的问题。 这让阚婳心底的不忿淡去了几分。 她弱弱地开口,“那你去按呀。” 毕竟是有求于人,阚婳不好表现得太过强势。 “太高了,我也按不到。” 阚婳闻言看向霍堪许,后者的语气颇有几分无辜。 她打量了一圈CT机,难怪刚刚霍堪许被拉进来时他们半推半就也没把他带出去,原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关卡单凭阚婳的力量想要通过可能有些困难。 未几,阚婳的脑海中慢慢浮现了个成型的想法。 在这种时候通力合作一下很正常吧? 阚婳想着,悄悄觑向身侧的人。 他难道想不到吗? 理论上来说,这也不是阚婳一个人的困境吧?霍堪许当然也要想办法解决。 只要他提出合作的提议,阚婳自然也不会多为难他,顺其自然就同意了然后…… 这时候霍堪许看了过来,黑暗中他漆黑的瞳仁却格外有光泽,只是目光沉慢,像是一潭浸在月光中的深深的池水。 “你……” “行。” 说完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阚婳后知后觉地脸烧了起来,“……” 啊糟糕,答应得太快了。 第65章 第65朵花 “我错了,别不理我。”…… “什么?” “算了。”阚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干脆破罐子破摔,硬声硬气地开口,“你把我抱起来, 我去开那个开关。” 说着, 她就朝霍堪许伸开了手臂。 霍堪许的目光从阚婳那张瓷白小巧的面庞不动声色地流连到纤细流畅的脖颈。 小天鹅鼓着腮帮子冲你生气, 却还是张开翅膀别扭地等待你的托举。 霍堪许唇角极轻地勾起,伸手揽着阚婳的腰往自己跟前送。 “唔。” 昏晦的环境中, 她的瞳仁微微放大,霍堪许能够更加看清她眼里的惊讶。 两人的腰腹一触即分, 接着霍堪许就让阚婳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一手扣着阚婳的腰, 另一只手递给了阚婳, 示意她握上来。 阚婳犹豫了一下, 这时候霍堪许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她吓得急忙蜷下身抱住了霍堪许的头。 在一片黑暗当中, 阚婳的方向感也变得有些失灵。 尤其是霍堪许原本的个子就高,被他抱起后,阚婳的视野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唔……” 她忍不住弯腰抱紧了霍堪许的头。 少女的身躯温软,带着独有的软和馨香,简直像块温润醇柔的香槟色巧克力。 一想到香香软软的小天鹅刚刚就这样差点被那群男人闻到香味, 霍堪许就觉得烦躁得不行。 阚婳稳住了身形后,略有些别扭地松开了霍堪许的手。 她的目光扫向机器上部,平坦的机面上只有一个方向提示,顺着箭头的朝向,阚婳抬头看到了那个需要被倒按的按钮。 不过片刻, 阚婳犹豫着抬手撑住了CT机上的开关。 “你看到了吗?” 霍堪许闻言垂眸,果不其然看到他的膝盖处被LED灯照着一串小小的英文字符。 他没回答阚婳的问题,转而反问她, “这就是你现在的眼光?” “什么?” 霍堪许抬起眼来,目光黝黑傲慢,但又有几分认真,“他很一般啊。” 阚婳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有些纳闷,“啊?” “他能像我这样随叫随到吗?” 霍堪许说着,掌下慢条斯理地用力,阚婳的大腿在这样的力道下显出按压的痕迹,“还没人像这样坐过我的肩膀。” 阚婳的脸红了起来,在仅有一束光的昏暗中慢吞吞地蜷紧了手指,像是要把那束光握在手上似的,思考半晌,嗫嚅道:“我很重吗?” 霍堪许:“……?” 他抬起头来看了眼阚婳,确认她没在开玩笑后,他舔了舔唇,回过头来,“不重。” 阚婳松了口气。 但霍堪许并没有被转移视线,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阚婳闻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气势默默弱了下来,“哪有不回……” “是啊。”霍堪许像是被气笑了,“回了个有点事,你的事就是和青春靓丽男大学生出来玩密室逃脱?” 呃。 阚婳有些尴尬。 这么说显得她好像很坏似的。 但阚婳仔细一想又觉得霍堪许说的似乎就是事实。 她思忖了半秒,伸手戳了戳霍堪许另一边的肩膀,“你在生气吗?” 霍堪许抬起头来,他今天抓了个背头,额前两绺须,自上而下睥睨时显得侵略性十足,在阚婳的视角看下去时更是喜怒莫辨。 “你觉得呢?” 又是反问。 阚婳斟酌着用词,“我承认这几天我没有及时回复你的消息,可那也是事出有因。” “什么原因?” ——“婳婳,你们还在里面吗?” 这时候,齐竹悦他们的声音蓦地传了进来。 “还在的话吱个声,密码在CT机……” “CADY081922。” 听到霍堪许流畅连贯地念出一连串的字符,阚婳才反应过来他早就已经拿到了密码。 “什么原因。”霍堪许回过头来继续追问。 可是阚婳却觉得有些别扭。 她甚至无法忽视霍堪许那双大手,正紧紧掌握着她的大腿。 “你先把我放下来。” 刚才她以为霍堪许还在找密码,这才心平气和同他谈了许久,可她没想到霍堪许早就看到了密码,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才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担惊受怕那么久。 “放下来你就跑了。” “我跑什么?”阚婳气鼓鼓地反驳,“心虚的人才需要逃跑。” 霍堪许长眉一挑,“你是说我心虚?” 那副模样,要不是阚婳心里还记挂着当初霍堪许的恶行,她还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阚婳硬气地头一撇,“谁心虚谁自己心里清楚。” “行。”霍堪许勾起了个兴味的笑,手上倒也真把阚婳放了下来。 “说吧姐姐,我哪儿该心虚了?” 阚婳的脚堪堪落地,踏到实物的感觉让她松了口气。 “是你先在Orville里无视我的。”阚婳起先气势汹汹,说着说着再度赧然起来,“还有那个…那个你亲我……” 小天鹅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只认真地谴责了霍堪许一眼,下一瞬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霍堪许:“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阚婳:“什么意思?” 霍堪许拿出了手机。 上面是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阚婳从霍堪许家回去的第二天,霍堪许早中晚都给她发了消息,一连串的绿色气泡下面,白色气泡只淡淡地酝酿了一句,[我要睡了。] 看起来真坏啊。 阚婳的大脑“轰”了一声,而这么坏的人竟然是自己? 记忆中她好像没做的这么冷酷…吧? “……”阚婳咬了下唇瓣,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你呢?”霍堪许单手插兜,“你现在又是站在什么角度来问我这个问题?” 阚婳懵懵地重复,“角度?” 见小天鹅不解又无辜的模样,霍堪许换了个问法,“或者说你生气究竟是因为那天我吻了你,还是因为在Orville我无视了你?” 阚婳清圆的瞳仁映出霍堪许愈渐靠近的身姿。 听到霍堪许的话,阚婳的面皮薄,下意识就想否认,然而当她想要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找不到可以反驳霍堪许的话。 憋了半天,她机械地退后了两步,“你胡说什么呢。” 阚婳吃亏就吃亏在过于老实,不像霍堪许有不管不顾就矢口否认的本领。 “难道不是吗?”霍堪许双手插兜,踱步上前,“你问我的问题,不是都带着答案?” “那你呢,我期冀的答案,你能给我吗?” 阚婳这时候倒是练就了一身避重就轻的本事,“我和他们出来,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什么事?” 阚婳不说话了。 但霍堪许逼得更紧,一步步欺身,阚婳往后退去,也不知是碰到了哪一扇暗门,竟然直接倒进了一个新的空间。 阚婳还没来得及站稳,霍堪许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进了怀里。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到了漆黑的地步,霍堪许认出这是通往密室外的小道,没有监控闪烁的光点。 “谢谢…我站稳了。” “心虚的人才想要逃跑。”霍堪许却没有松手,反倒把这句话原模原样地还给了阚婳。 阚婳不可置信地看了霍堪许一眼,可这话确凿是她自己说的,现在她颇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意味。 “考虑好了吗,姐姐?”霍堪许的长臂禁锢在阚婳的腰侧,她挣脱不出,反倒是每次扭动都会蹭过他的腰腹。 这让阚婳察觉到他们的姿势越来越糟糕。 “因为我想验证一下。”阚婳的面皮肉眼可见的熏朱染粉,声音也越来越轻,“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 阚婳想到那件事,不自觉有些出神,目光犹豫着落到了霍堪许的唇瓣上。 霍堪许仍旧没有放过阚婳的打算,半是玩笑地逗弄,“姐姐,逼问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还没等他说完,阚婳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忽然垫脚凑了上去。 莽莽撞撞的,踮起脚来还没控制好力度,唇齿间磕得有些猛。 轻柔绵软的余韵,在唇角一触即分。 霍堪许没预料到这突然的吻,松开了手。 阚婳退后两步红着脸,细若蚊蚋地喃喃,“好像…好像不用验证了……” 霍堪许微微抿过唇瓣的血迹,神色有些微妙,他的瞳仁变得越来越黑。 而后霍堪许忽然低下了头,伸手勾起阚婳下颌,对着丰润的唇瓣吻了下去。 他的舌尖湿热灵活,带着微微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撬开了阚婳的牙关。 “什唔……”阚婳刚吸完一口气就又被霍堪许撷取了过去。 他卷起她柔软的唇舌,同时大手扶住她的脖颈将她向后压到了墙上。 阚婳越躲他吻得就越强势,轻咬着吮,似乎有什么顺着唇角牵出一条纤银的丝,直到阚婳喘不过气彻底在他怀里软了下来。 她气喘吁吁地拽住他的衣领,近乎控诉,“你又亲了我。” “嗯。” 阚婳不懂霍堪许的这一声“嗯”的意味,她疑惑地蹙了蹙秀气的眉头,“什、什么意思?” “就是想给你当狗的意思。”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就又吻了上来。 又凶又毫无章法。 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后,阚婳无力地瘫倚在栏杆上,脑袋微微后仰,努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霍堪许也低着头喘息,脖颈有明显的青筋偾起,双手撑在阚婳身侧。 静了片刻,霍堪许忽然拉着阚婳的手放到他的胸前,他垂下的头轻轻靠到了阚婳的颈侧,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拍打着她的肌肤。 “我错了,别不理我。”霍堪许说到这里顿了顿,“行吗?” 阚婳卷翘的睫毛一颤。 明明刚刚还像野兽那样攫取得那么凶猛,转头却又像落水淋湿的小狗,用柔软的鬓毛轻轻蹭她的脖颈。 第66章 第66朵花 “我在追求阚婳,但她还没…… 从单线的密室出来后, 阚婳表现得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胡乐然他们都以为阚婳是被吓到了,怜爱地搓了搓她的小脸,“没事吧婳婳, 你要是害怕我们就不玩了, 反正我们这群人里也没几个会解题的。” 旁边的几个男生闻言都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胡乐然的暧昧对象叫成那副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 她都没说一句要走,结果自己的室友只是反常地安静了会儿, 他们就毫不犹豫要结束这个密室。 阚婳摇了摇头,“我没事。” 几个男生扭回了头, 那就好。 陈文杰朝阚婳主动伸出手, “阚婳, 你要是害怕就把手给我, 我不怕。” 阚婳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见陈文杰忽然一声惨叫。 众人眼睁睁看着霍堪许直接把人按着脖颈揽进胳膊间, “既然不害怕就和我一起探路吧。” “不…我不要!” 可怜陈文杰一米八三的大个子,直接像是一头牛马似的被霍堪许强行折腰带进了下一关探路。 喷气声和瘆人的音响一同响起,与此同时还有陈文杰不忍细听的惨叫。 阚婳不敢想,以霍堪许的恶趣味,他会对陈文杰做出怎样惨无人道的事。 …… 总之, 最后大家分别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旖旎氛围。 几个男生手忙脚乱地搀扶着几乎被吓晕过去的胡乐然的前crush和已经被吓瘫的陈文杰,最后连道别都没好好道,就急匆匆地坐上网约车回了学校。 “那婳婳我们也……” “我在附近还约了个朋友,”阚婳说着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 其他三个人不疑有他, 点点头,“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喔,晚上还有系主任的课呢。” “知道啦。” 告别室友们后, 阚婳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那抹高挑落拓的身影双手插兜,懒散地倚在车旁,灯光下映射的影子倜傥不群。 阚婳无意识攥了攥手上托特包的袋子。 见她慢慢走近,霍堪许起身单手替她拉开了车门,“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什么?” “和室友说你现在是要坐我的车回学校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阚婳的面皮又开始晕开绯色,像是一团桃花糯米团子,她嘴一撇,“对啊,就是很丢脸。” “阚婳。”霍堪许一手支在车门上,抵住了她要关门的动作,头一歪探进车身,斜飞入鬓的长眉挑起,“再说一遍。” 见车门关不上,阚婳顿时怂了,低下脑袋,拽住安全带细声细气地扯开话题:“你这个安全带怎么找不到搭扣啊。” 霍堪许闻言,漆黑的瞳仁盯着阚婳,伸手熟稔地从她身侧扯过了泛着冷冽金属光芒的搭扣,织带慢条斯理地压着阚婳的腰胸摁了下去。 “咔嗒”一声,阚婳不自在地扯了扯安全带,“谢谢。” “不客气。”霍堪许意味深长,“姐姐。” 阚婳:“……” 汽车启动,清风拂进。 阚婳仔细想了一下,其实她从小学到现在,也有不少男生当面或是通过写情书的方式给她表白过,可阚婳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和一个陌生人共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父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愈渐模糊而褪色,如何去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如何去共享雾霭流岚虹霓……她全然不知,是以小阚婳从来没想过要接纳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进入自己的生活。 这也让她本能地对亲密关系察觉迟钝。 就像现在。 阚婳想着,又自以为隐蔽地悄悄扭过头觑了驾驶室的霍堪许一眼。 霍堪许恰时瞥了眼后视镜,阚婳猫猫祟祟偷看他的模样实在可爱又无辜,他有些忍俊不禁地以手抵住扬起的唇角。 “阚婳。” “嗯?” “再这么偷看下去,我会误会你对我有不纯洁的想法。” 阚婳:“…!!!” 小天鹅僵在原地。 小天鹅瞳孔地震。 小天鹅思考人生。 ——原来他是看得见的。 ——那他刚刚为什么不说?! ——霍堪许是坏家伙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阚婳面上红白交加,蔫蔫地撇过头靠到车窗上。 这时候阚婳忽然发现在右侧窗的后视镜当中,她分明地看见霍堪许深黑的眼底噙着笑,正闲闲地看着自己。 阚婳瞬间来了精神,像是小天鹅傲娇地展开自己莹白柔软的翅羽,打定了主意这回也要让霍堪许下不来台,“那你为什么要看我?” 她指着车窗外的后视镜,兴致勃勃道:“我刚刚都看见了,你也在偷看我,可别不认账啊。” “嗯。”出人意料的,霍堪许面不改色地应下了,“我是在看你。” 阚婳呆滞了半秒,似乎没想到霍堪许会这么顺利地承认了,“那、那你…….” 还没等她的话还没说完,霍堪许就截下了她的话茬,“非要等我把你扑倒掐上你的腰()了,你才知道我对你想法不纯洁吗?” 顿了顿,霍堪许又笑了,“还是说,即便这样你也觉得我只是在取暖?” 阚婳的眼睛蓦地圆睁,乌润清圆,愣愣地望他,又眨了眨眼睛,“所,所以你……” 见小天鹅磕磕绊绊地还反应不过来,霍堪许干脆下车,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嗯哼?” “所以你现在是对我有那种,那种…”阚婳试着想出一个相对得体的说辞,“那种不纯洁的…想法吗?” “昂。”霍堪许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是啊。” “我对你的想法…”他说着又轻笑一声,“那可不能只用一个不纯洁来形容。” 假如两个人心中的想法能用脑电波交流,阚婳应该会被他的想法吓得羞愤欲死。 阚婳闻言又默默缩了回去,“你往边上走走,我自己能下车。” 霍堪许倚着车门,微微歪过头来,就这么灼灼地盯着阚婳。 阚婳被盯得不行,总觉得霍堪许的目光像是有实质似的,自己仿佛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红着脸,自己抱着包径自下了车,没有理会霍堪许递过来的手。 “不说实话就不理人,说了实话你又要跑。”霍堪许双手插兜跟在阚婳身后,“小天鹅,你好难伺候。” 阚婳扭过头去看他。 霍堪许脚步蓦地一顿,神色有些无辜,随后快走两步追了上去,“不难伺候,原来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小天鹅。” “你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阚婳不自觉捂紧了胸前的托特包。 什么喜不喜欢的,怎么可以随便对女孩子说这种话…… “我没有随便说。”霍堪许脚步不停,难得收起了那一副视一切为无物的恣漫姿态,语调低而恳切,“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阚婳不发一言,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于是霍堪许只能也跟着迈大了步子。 “诶婳婳。” 刚在校内的小吃街扫荡过一圈的齐竹悦一行人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跟上了前一个身影,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偶尔并肩,娇小娉婷的身影从进了校门口开始就闷头往前走,另一道颀长的身影追追停停,像是在逗弄对方。 看了一会儿,三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迷茫,“那个…是婳婳吗?” “后面那个…是霍教官吗??” 这两人单个出现他们都很熟悉,但如此这般地在一起暧昧出现…… 这时候,路对面的阚婳也注意到了这侧呆若木鸡的他们,猛地心虚一驻足。 霍堪许也顺着阚婳的目光看到了她的室友们,难得好心情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桑晓和胡乐然:“哈哈…好巧……” 可是,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的室友,他们的小高岭之花,他们漂亮又单纯的婳婳,会和每根头发丝都看起来有女朋友的霍教官在一起啊?! 基于现状,齐竹悦提出了个合情合理的猜测,“你们…是在竞走吗?” “……” 阚婳尴尬地笑了一声,脑袋一片空白。 正当她不知该作何解释时,霍堪许倒是大大方方地停了下来,否认道:“不是。” 众人了然地点了点头,阚婳也松了口气。 接着就听霍堪许继续道:“我在追她。” 阚婳倒吸一口冷气:“?!” 胡乐然&齐竹悦&桑晓:“!!!!?????” 末了,霍堪许似乎还担心周围的人听不懂,贴心补充了一句,“我在追求阚婳,但她还没同意。” 第67章 第67朵花 “Get lost?”…… 什……么…… 三人俱是一副吃了大瓜回不过神的模样。 齐竹悦:“你……” 桑晓:“他……” 胡乐然:“这……” 不是。 你们不是前两天在酒吧里还不熟吗?! 什么叫还在追她?! 什么叫还没同意?! 迎着室友们难以置信的愕然目光, 阚婳的大脑飞速运转,“我…我……” 或者说霍堪许喝醉了比较好吗? 但是他刚从汽车里出来啊! 酒驾也是有可能的吧? 胡言乱语的人就该报警抓起来! 最后阚婳双手默默捂住了小脸。 好苍白。 好无力。 …… 事发突然。 至少在寝室另外三个人亲眼撞见霍堪许和阚婳在逛街之前,他们是万万想不到两个人之间会有任何关系的。 虽然两个人颜值确实十分登对。 可霍堪许金玉皮相, 长得像是每根头发丝都有女朋友的人, 而阚婳则是公认的小高岭之花, 寻常男生甚至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染指不得。 从花团锦簇的潋滟里飞出来的蝴蝶,怎么就和幽谷间沐浴着泠泠明光的白玉铃兰认识到一块儿去了呢? 何况他们在军训的时候根本没有交集啊! 现在告诉他们两个人认识, 甚至是霍堪许正在追阚婳,就像是次元壁破了又破。 “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寝室里几乎算作是三堂会审的氛围, 阚婳坐在中间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眨了眨眼睛, “…没有。” 桑晓挑起眉头, 满脸的怀疑, “真没有?” 阚婳异常诚恳, “真没有。” “那你对霍教官…”顿了顿, 胡乐然忽然想到军训已经结束了,又改口,“那你对霍堪许,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 “他总体来说还挺好的……” 其实除了偶尔喜欢坏心眼地捉弄她之外,霍堪许真的可以算作是个很好的人。 “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 是你怎么想的?”齐竹悦问她,“你对他有感觉吗?” 感觉? 阚婳的目光不由得微微偏过半分,脑海中回忆起了那个带着血液锈味的潮热失控的吻。 当霍堪许靠近她时,她的脸颊会变红,心跳也会疯狂加速, 那种感觉……回望阚婳的前十八年,都是没有过的。 可同样,阚婳从没想过要和别人共度一生或是怎么样。 霍堪许是很好, 除了总是喜欢戏弄她之外,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世俗意义当中的理想另一半。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未来将会和谁一起度过,抑或是将会怎样度过这种问题。 和爷爷一样,即便许下再珍贵的诺言也总是不敌现实,爷爷是这样,爸爸是这样,妈妈也是这样,好像谁都会离开。 说未来真的太遥远,而阚婳实在惧怕这些遥远的东西。 这时候阚婳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低眸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是董怀泽。 距离上次和董姨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定又是查出了什么证据。 阚婳这样想着,起身去阳台外面接通了电话。 董卓华辗转联系上了当年坠机隐情的“知情人”,对方也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帮凶。 他刚刚出狱,这周三弗兰克准备去见他一面,董卓华也决定动身。 说到这里,董怀泽像是勘破了阚婳的心思一般,问道:“婳婳,你要去吗?” 她要去吗? 这对阚婳来说其实是个无解又迷惘的命题。 十二年如白驹过隙,快到似乎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她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却又实在漫长,久远到她已经快记不清记忆当中母亲的模样了,而父亲则是个更加遥远的名词,因为爱意变得渺远,所以恨更是无从提起。 与其说她是想见一见那个害死她父母的帮凶,不如说她是想从他身上在找到一点父母曾确切存活于世的痕迹。 阚婳唇际抿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苦涩,“请帮我订一张去蒙特卡罗的机票吧。” …… 七月流火,一场场梅雨浇流过枝桠,树梢上抱绿的叶也浸染上几分寒意。 阚婳穿着一条裁绣素净的长裙,一眼质地不菲,柔嫩纤白的脖颈间半围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长穗流坠其间,衬出少女的灵动娇俏。 这次出国她没带行李箱,只带了个香奈儿的米杏色软呢背包,毕竟她也没什么心思旅游,要是缺了什么都可以去摩纳哥公国现买。 阚婳打开了董怀泽递来的文件,“他之前是保洁员?” “说是客舱保洁员出身,之后就来应聘了私人飞机的地勤。” “他真的…只是保洁员吗?”阚婳的视线不由得落到了他的履历上。 在韩国披荆斩棘考入延世大学的学生,中途却肄业辍学,有过两年的空白期,再次露面的时候就成了机场的保洁员。 做了一年半的保洁员后,他又凭借一口流利的外语应聘上了阚家私人飞机的地勤。 董怀泽也明白阚婳的言下之意,他边打开MacBook边道:“十二年前延恩锡是因为经济犯罪进去的,据说诈骗数额巨大,奇怪的是,他主要的阵地在意大利,可意大利的据点建立时延恩锡应该还在韩国军队服兵役才对。” 经济犯罪。 意大利。 阚婳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汇。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若干天前的某个下午,爆发了激烈争吵与碎瓷迸裂鲜血的那个下午。 霍堪许亲口同她说过,自己的母亲很有可能伙同情人进行了规模巨大的经济犯罪,情况极为严峻。 而地点也是在…意大利。 她忽然忐忑起来,贝齿无意识地轻咬过指尖。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弗兰克比董怀泽和阚婳提早了半天抵达蒙特卡罗。 延恩锡刚出狱就被董卓华派去的人接到了车上,接着被安顿在了当地的一家旅馆当中。 阚婳到的时候,董卓华和弗兰克已经同延恩锡谈判过一轮了,但显然结果不太好。 走廊上烟雾缭绕,裹挟着淡淡的皮革香。 弗兰克烟夹上夹着雪茄,在走廊的另一头同董卓华激烈地讨论,两人回头看见阚婳后,一人剪烟一人忙着开窗通风。 “落地了怎么不在群里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董卓华说着走到了两人跟前,目光又更加关切地看向阚婳,“婳婳。” “出机场的时候碰到了婉姨他们,就干脆一起过来了。”董怀泽解释,“他们还在楼下办理入住,我先陪婳婳上楼。” 阚婳的心思已经显然不在这番寒暄上了,不知道为什么,离延恩锡越近,阚婳起先趋于平静的心反而变得越来越紧张,七上八下,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客厅里没有开灯,借着木质格楞窗外的日光,套房当中一边明亮一边昏暗,细尘在空气当中上下飞舞,分界线尤其明显。 延恩锡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身体健硕,长着一张典型的韩国面孔,细眼粗脖,肤色不算白,也许是刚刚出狱的缘故,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算太熟悉,只谨慎地坐在最靠墙壁的那张椅子上,看人的眼神却讳莫如深。 他盯着阚婳盯了一会儿,而后倏然笑了,用并不算圆润的中文说道:“你很像你的父亲。” 具体来说,阚婳生得极好,阚清穆过于柔软的眉眼在阚婳这里水墨钟灵得恰到好处,瓷白明净的面庞,一颦一簇间也有当初阚清穆的三份神韵。 “你见过我的父亲。”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陈述句。 延恩锡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刚想开口就阚婳截断了话茬继续道:“在他出事的那一天。” 延恩锡一哽,这才格外抬眼又重新审视了一遍阚婳。 他的眼里露出一丝“一言难尽”抑或是“很不想谈起但为什么总是纠缠”的近乎没有人性的苦恼,“案件都已经过了追诉期,你们现在还来纠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等候在一旁的弗兰克和董卓华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 Keep your mouth shut.” (“闭上你的嘴。”) ——“延恩锡,好好说话!” 董卓华护到了阚婳身前,转过身来捂住她的耳朵,“他就是个亡命之徒,要不了别人好,婳婳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阚婳的情绪说没受到影响是假的,她站在原地,看向延恩锡的眼神渐渐失温。 她的父亲,她的血亲。 延恩锡极有可能知道当年父亲出事的真相,他甚至有可能亲自参与了这场围剿,可他现在却仍不为当初犯下的错忏悔,生出哪怕一丝的悔意,甚至还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挑衅。 阚婳拉下了董卓华的手,罔顾她的示意,静静地看向延恩锡,“你不肯说,是因为当年的事还没结束,对吗?” 暝钟敲响,余韵震荡。 虚幻的逢魔时刻迎来终结,耳边只剩下傍晚燃烧过后的寂静。 “谁知道呢?” 延恩锡看着阚婳,眼神深加隐讳,“小姑娘,有些意外的发生也许不是意外,是警告。” 假使你再探究这禁忌之地,也许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你。 弗兰克和董卓华担心阚婳继续待在这里会受到更深的伤害,忙打发了董怀泽陪阚婳出去吃夜宵。 蒙特卡罗的街道带着浓浓的中古风,依山傍海,景色宜人。 阚婳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了海风扑到身上的凉意,不由得搓了搓胳膊。 “冷了吗?”董怀泽拿出了车钥匙,“车里有外套,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 阚婳刚想说“不用麻烦了”,董怀泽那一头亮眼的橙发就已经隐入蓝调时刻的天色中了。 入了夜之后,城中心高亮的霓虹让这座世界“赌城”变得名不虚传,周围的歌剧院华丽地高耸着,即便是充满建筑美感的圆弧穹顶也让人深感自己的渺小。 阚婳走到一座路灯下面,不再行动。 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脑海中却一遍遍不断反复想起延恩锡对她说的话。 [有些意外的发生也许不是意外,是警告。] 耳边偶然传来远方汽船隐约的鸣笛声,裹杂在温湿的海风当中,混沌,渺远。 阚婳蓦地回过神。 一道长长的影子盖过了五彩斑驳的路面,顺着古旧暖橙的灯光蔓延到她足尖。 “Get lost?” 像是思念的声音。 第68章 第68朵花 “我长得这么帅,应该很难…… 阚婳蹙紧的眉头还来不及展开, 转眼她就对上了一双碧蓝澄澈的眼睛。 欧式大双眼皮,下面是一双海洋般的蓝色眼睛,周遭白色的肌肤隐现着点点偏近橙色的雀斑。 是拉沙德。 那个在教室和酒吧曾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助教。 说不上是心底隐秘的失落多一点还是意料之中的平静多一点, 阚婳不自在提了下嘴角, 莞尔的淡笑看不出差错, “…Rashad.” 她朝拉沙德点头示意,拉沙德也有些惊讶, 嘴里飞快地说了一串英文,有些模糊, 阚婳听不太分明。 入了夜后的蒙特卡罗一阵风一个温度, 阚婳搓了搓胳膊, 吸过一口冷气正打算和拉沙德告别, “Take care……” 话还没说完, 一张俊挺英昳的面庞撞入她的眼中。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浓墨重彩的五官瑰丽到极具侵略性, 此刻这张常年据着薄恹疏冷的脸上勾着一抹笑意,像是湖面上倏然落入了一捧烟花。 她听见他散漫地调笑,“我长得这么帅,应该很难被忽略吧,小天鹅?” 阚婳的瞳孔稍稍放大, 就像是小猫微微炸毛,忍不住叫出声来,“霍堪许?”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儿吗?” “也不是…”阚婳的声音重新软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宕机了,有些口不择言, “但…难道你是因为我来的吗?” 话刚问出口阚婳就后悔了,她暗恼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在下一瞬得到了霍堪许不假思索的肯定。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男人恣漫的神色噙笑, 眉目隐在背光的昏晦中带着几分让人躁动不安的暧昧。 董怀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阚婳身后,他将外套披在阚婳的肩上,“冷到了吗?” 阚婳回过神来拢了拢衣领,摇头。 董怀泽这才转过头来,“这位先生…很眼熟。” 霍堪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少装。” 阚婳闻言急忙上前拍了下霍堪许的手腕,“你礼貌点。” 没想到被警告后的霍堪许并不感到冒犯,反而微挑长眉,倒真不再说话了。 董怀泽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霍堪许会这么直白地勘破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也显得他刚刚软钉子似的伪装有些拙劣。 “霍先生。”事已至此,董怀泽敛下客套的笑,并不客气地问道:“你找婳婳有事吗?” “很显然。”霍堪许漆黑的眼瞳轻慢地迎上董怀泽,“我对我的心上人有话要说。” 像是猛兽并不积极但绝对充满掌控感的挑衅。 董怀泽也被霍堪许这句极具归属意味的话牵动了情绪,有些僵硬地扯开话题,“抱歉我和婳婳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恕不奉陪。” 霍堪许没搭腔,只是看向阚婳。 很显然,这样一头极具进攻性和攻击力的猛兽,却将一根轻盈的绳索交到了阚婳手上。 夜风带着点海水的寒意,阚婳扬起头时,眼尾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显得她愈加像是樽柔嫩水润的瓷娃娃。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阚婳的话头落到这里显出些微欲言又止的踌躇,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下去。 吃完夜宵后,董怀泽带阚婳坐了当地的观光大巴。 他包了上下两层,假使阚婳觉得冷了,可以随时坐到一楼去。 地中海附近的建筑自由奔放,色彩明亮,即使在黑暗中,建筑物的剪影也充满圆润的线条,显出柔和风情。 作为“赌博之城”的蒙特卡罗更是典型,一半是尖锐恢弘的钢筋铁骨,一半是地中海上的田园风情。 记忆当中,阚婳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对当地别出心裁的建筑物生出兴致,这次难得来到蒙特卡罗,董怀泽不希望阚婳一味沉浸在延恩锡沉重的枷锁当中,她也该出来散散心。 只是现在两人心思各异,董怀泽也没了欣赏的心绪。 “婳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阚婳转过头来,“什么?” 董怀泽深深地看了眼自己身侧的女孩。 她似乎出落得更漂亮了,褪去了小女孩的青涩,她的眉眼愈加秾艳,温山软水般的五官因此变得明丽妍媚。 话到嘴边反倒变得畏缩。 见董怀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阚婳并不在意,像是没有察觉般又回过了头。 “哥哥。” 阚婳忽然先开口了,透黑的瞳仁当中若有所思。 董怀泽不明其意,“怎么了?” “延恩锡当初…是不是接触过国内的人?” 资料上记载延恩锡涉嫌经济犯罪被逮捕,可作为最大据点的意大利发展时延恩锡还在服兵役,反倒是延恩锡第一次从牢里出来后才开始频繁进出意大利境内,直到后来定居国内,他的行踪才算稳定些。 “好像是的。应该是那个犯罪集团在国内也有部分势力…怎么突然问这个?” 阚婳低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半耷,在瓷白的眼底落下小小的一片阴影。 片刻后,她扭过头去,“没什么。” 她只是讨厌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预感。 延恩锡没在酒店安生太久就吵着要出去,弗兰克没有理由将他留在酒店太久。 大约一周后,延恩锡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不过这段时间他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延恩锡和上线还有联系,大约是怕延恩锡咬死了他们,总之神秘的幕后之主近期应该还会给延恩锡一笔令他无法拒绝也无法背叛的分手费。 半个月后,阚婳收到了一个新的地址。 ——索斯比拍卖行。 拍卖会。 那简直是money laundering的绝佳地界。 自打墨西哥出了反洗钱法案后,原本蒸蒸日上的艺术行业忽而折坠,反倒是摩纳哥公国的艺术品拍卖行业得到了大幅跃升。 像这种拍卖大部分买主都不会直接出席,而是采取电话拍卖的形式,尤其是大数额艺术品的买家,光登记资产的九牛一毛就足够令人咋舌。 但令阚婳感到意外的是,她在这一次直接出席索斯比拍卖的行列中看到了曹汝梅的身影。 拍卖会当天,曹汝梅毫不避讳地对着媒体侃侃而谈。 六六大寿将近,她有自己属意的拍品,阚婳看出她话里话外都是想借着这次的拍卖,重新将阚氏带回到大众的视野当中。 凡是财团出身,无论大小,鲜少有这么直接露面的话事人。 是以周遭的人一见到偌大阚氏如今半个掌权者,纷纷簇拥上去,奉承之语不绝于耳。 曹汝梅的秘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出现,凑到曹汝梅身畔耳语片刻,接着就见曹汝梅微微变了脸色。 周遭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曹汝梅变脸的意思,继而就见一抹窈窕的倩影款款走进了金色大厅。 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 高冰种的翡翠实在难镇,但是阚婳的五官向来越素越皎洁俏丽,越繁越舒展大气,这条来自Ges Hobeika的秋冬高定搭配她耳畔脖颈水头如冰的翡翠首饰,衬得她越发明艳清贵,不可方物。 是生面孔。 却实在好颜色。 众人沉浸在宛然浮光般的静谧当中,有人蓦地出声,“那个好像是…竖琴手阚婳?” 接着有人迟疑接话,“是那个…阚家出走的长女阚婳?” 听到这话,大厅里的其他人不由得将八卦的目光投向如今阚氏的最大话事人,曹汝梅。 在场的人,但凡家里有点根基的,都知道当年曹汝梅在阚家掀起过多大风浪,不过阚老爷子在外留情无数,却只有曹汝梅一人登堂入室。 从名媛的拎包小妹到偌大阚氏的掌权者,要说她没有手段是万万不可能的。 想到这层,众人眼里的惊羡也转而变成了对阚婳的同情,甚至不乏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真可怜,原本该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现在却只能在外面漂泊,这一次恐怕也是作为表演人员被请来演奏的吧? 听到周遭话锋变幻的窃窃私语,曹汝梅不紧不慢地拉了拉肩头的毛领披驳,不免得意。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只要她现在站的够高,就不会有人指责她的一切得来得不光彩,只会哂笑阚婳含着金汤匙出身,现在也要落到为别人奏曲助兴的地步。 说话间,门厅旁的侍应生忽然弯腰,恭敬地为阚婳递上了手牌。 有人惊讶,“阚小姐居然也是来参加拍卖的么?” 毕竟这一次索斯比拍卖的受邀范围极狭,拍品珍贵,有些堪称有市无价。 能来的、或者叫人代理出面的,都是手上流动资产达到了绝对数额的人。 也正是因为到了这个规格,曹汝梅才愿意在媒体前出面,高调竞拍。 看着阚婳的手上也被系上了代表受邀人的缥碧丝带,曹汝梅微微变了颜色。 另有一拨人看出如今阚家的掌权人并不喜欢这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长女,不由得冷哂,“就算能进来又怎么样,恐怕也只是来看个热闹,这次拍卖的重头可都是动辄千万的宝贝了,她一个黄毛丫头难不成还想和曹夫人争?” “是啊,从前她母亲争不过,现在她来了,在曹夫人面前依然还是个后辈。” 那些人哂笑得一语双关,不过是想坏心眼地挖苦阚婳的母亲当初和曹夫人斗法没有斗过罢了。 有些和阚氏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看不过去,忍不住为阚婳说了两句,“对一个小姑娘这么苛刻做什么,你们笑她空有名头却没有实份,没准人家早就财富自由、小富即安了,看不上这长女的名头。” 曹汝梅身边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正处舆论漩涡的正主开口了。 “不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阚婳抿唇笑了一下,瞧着温驯又淑静,只是说完这话后,阚婳的眸光轻轻撇向曹汝梅,上下打量了一圈,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看大家有些误会了,我和曹夫人怎么会是一路人呢?” 她的语气平静坦然,姿态不卑不亢,咬词却让这句话显得意味深长。 有不少人都听出来了阚婳对曹汝梅的嘲讽,尤其她身上确实流着阚清穆的血,站在这里说这话,颇有些正统的轻蔑。 曹汝梅原本就对自己的出身介意万分,尤其这些年她在高位被人捧惯了,眼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被阚婳隐晦地呛了一回,脸上的笑当即挂不住了。 阚婳向来不爱在人前逞风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场合,是以说完这话后并没有逗留,径直先进了内厅。 曹汝梅在背后看阚婳的目光几乎快射出剑来,身旁的秘书提醒她,“夫人……” 曹汝梅切齿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间,另有一行衣衫革履的人走了过去。 为首的人一头显眼的橙发,耳边一侧打着三颗耳骨钉,他难得穿了西装,身高在一行人当中也非常打眼。 曹汝梅眯了眯眼,确认道:“那是…董卓华的儿子?” 当年商逝水身边那几个得力的助手曹汝梅都派人查过,这些年她忌惮商逝水的后手一直不敢真正地对阚婳出手,但对国内的董卓华等人查得一直非常谨慎。 秘书在一旁点点头,他们查不出阚婳的来头,便只好推测,“估计是董怀泽带她进来的。” 曹汝梅虽然心底不快,但到底松了口气。 好在阚婳只是凭商逝水的遗产得到了张入场券而已,但资本的游戏她还没资格上桌。 这一次拍卖会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她,曹汝梅。 曹汝梅一进内场就被经理请上了楼,vip包厢环拍卖台分布,她的位置近乎正中。 拍卖会的会程已过大半,会场的灯光却在这个时候蓦然暗了下来。 场下有人窃窃私语,曹汝梅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展台中央。 直到一点细微的星光出现,映入曹汝梅的眼底,令她青黑的眼瞳呈现出某种平日里不善为人所察觉的赤裸的狂热。 紧接着四周的射灯一起转向展台中央,昏晦交界处一只只粼粼的蝴蝶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伴随着灯光亮度的变化,蝴蝶的翅膀仿佛振动着,似乎随时会在翩翩的黑夜当中四散漫舞。 当全场的灯光落定时,众人才看清这无数只闪烁着珠光的蝴蝶竟然同时栖息在一块蓝黑色的岩壁上,再定格聚焦一瞬,镜头才捕捉这上面无数只粼粼振翅的蝶竟然呈现静止的状态,完全是由这块镶嵌着石英细钻的蓝黑色岩壁一体雕刻出来的石雕。 这就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拍品——玉雕蝴蝶海。 世人刻板印象当中沉朴肃重的玄色石壁,却仿佛定格了数万只海兰娜闪蝶振翅欲飞的轻盈一瞬。 极致的对比与堪称鬼斧的雕刻技艺将这樽拍品的艺术价值推升至巅峰。 场下传来阵阵轻呼。 饶是在来之前已经听足了“蝴蝶海”的噱头,但亲眼见到如此栩栩如生、鬼斧神工的石雕艺术品,还是让人震惊到一时失语。 “这要多少才能拿下啊……” 在场也不乏好事者左右顾盼,“这次起拍的单位是美元,竞价阶梯估计要调到一百万。” 寻常竞价都遵循着?“二五八式”的竞价阶梯,价值在500万~1000万的拍品,每次加价约50万。 不过这毕竟是寻常情况,有不少人都等着谁来打破这竞价阶梯,来一出豪掷千金的好戏呢。 “不过你们知道吗?据说曹夫人的胎梦是蝴蝶,这次她这么高调地在媒体前现身,我估摸着啊这尊蝴蝶海她是势在必得。” “而且她到现在除了第二件拍品亮过一次牌之外,其余一次都没出过手,肯定是想等一波大的。” “我听我小姐妹说,这次曹夫人的资金流来自阚氏现任的阚总,蝴蝶海就是他送给母亲六六诞辰的大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阚总可是真孝顺啊。” 听到场下的议论,曹汝梅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 她就是听说了这次的拍品有久未现世的“蝴蝶海”才来的,胎梦的消息也是她看准时机找人放出去的。 这些年关于阚氏走低的传言甚嚣尘上,更有一些董事会的老不死揪着她的出身不肯放,可这群人却对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阚思捷无比宽容,甚至通过了他成为阚氏新一任执行总裁的决议,仿佛阚思捷是阚老爷子一人所生似的。 既然如此,那这次她就要那群老不死亲眼看着,阚思捷是如何孝敬她这个亲生母亲的。 届时整个申城都将见证她的无比尊荣! 蝴蝶海从三百万美元开始起拍,一路被拍上了一千五百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09443000元)的高价。 这次曹汝梅是有备而来,完全不忌惮那些中途一时兴起的拍主。 直到后来拍卖场上不再有其他的声音,只有一个人死死地和她对拍。 曹汝梅派人去查,结果却是冤家路窄。 竟然又是董怀泽。 “估计是在为阚婳那个死丫头打抱不平。”曹汝梅心里有数,不免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一边的董怀泽还想举牌,可包厢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一群黑衣警卫带着搜索令出现,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让他们举起手来。 曹汝梅缓缓收回目光。 为了这一次拍卖万无一失,她早就打通了个别关窍,必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她是不清楚董怀泽的意图,但她的手段可不止于此。 楼下的拍卖师见状,抬头朝曹汝梅露出了个了然的笑容。 她刚想一锤定音,就听见楼上的某个方向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Sixteen million dollars.” (一千六百万美元。) 清脆温软,像是一笼蒙蒙的烟雨,却让整场拍卖的竞价阶梯跃升到了一百万美元。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来源—— 拍卖行对参与拍卖的客户信息几乎是绝对保密,只有在本人授意的情况下才会允许展示,同理,vip包厢的单面玻璃也从未出过差错。 而这一次,包厢的主人亲手关上了单面透视的开关。 第69章 第69朵花 “怎么又被欺负了,小天鹅…… 场下的人影映在玻璃上影影绰绰, 然而当曹汝梅看清了玻璃后的人影时登时倒退了两步。 那是一张完全无法被忘却的脸。 清贵明丽,几乎拥有着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曹汝梅也曾拥有过这样为人所惊艳的时刻,只是现在她望着那张正当年纪的脸, 却只有满心的不甘与怨愤。 “怎么会是她?!” 曹汝梅不敢相信, 又扭过头确认了一眼屏幕。 将蝴蝶海的价格抬到一千六百万美元的, 就是这个十二年前被她扫地出门的孙女。 “这死丫头哪来这么多钱?” 她可以接受阚婳是靠着商逝水的人脉进场的,也能够接受阚婳是靠着董家母子的资产才进的场。 可曹汝梅决不能接受阚婳竟然凭借个人资产坐到了vip包厢, 甚至同她平起平坐。 她凭什么?! 双方的竞价还在继续。 阚婳平静地看着曹汝梅,再次举起了牌子, “20 million dollars.” 温软的言语间, 两千万美元轻轻落地, 这却再度逼近了曹汝梅的心理防线, 她忍不住有些眩晕。 “夫人。”秘书在一旁扶住了曹汝梅, 同她耳语, “没事的夫人,我们还有后手。” 说着,秘书给了门口的保镖一个眼神,后者接到命令,立即打开对讲机往走廊另一个方向走去。 另一边的阚婳还要再举, 门板却被人叩响了。 “请问是阚婳小姐吗?” 竟然会说中文。 阚婳直觉他们来者不善。 “我是。”阚婳站在原地没动,隔门回应,“有事吗?” 外面安静了一息,紧接着阚婳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事情有些复杂, 我们需要开门商议。” 阚婳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转过身开了自动竞拍。 门开后果不其然一队人鱼贯而入,穿着西装笔挺, 墨镜后满脸横肉,怕不是善类。 阚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高大,长着一张亚裔面孔,“不好意思阚小姐,本场拍卖个人买家不参与大额竞拍。” “个人买家不允许参与竞拍?”阚婳觉得荒谬得有些想笑,“这是什么道理?” 阚婳还想再说些什么,为首的经理已经逼上前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转眼就看到隔壁曹汝梅正冷冷地看着她笑。 阚婳扭过头,“你们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夺牌吗?” “阚小姐放心,这种级别的拍卖我们索斯比拍卖行都是严格执行保密原则的。” 意思就是今天在这个包厢里发生的事,世上绝不会再有多一个人知道,即便她出了这扇门,也是有口难言。 看来她猜得没错。 这尊“蝴蝶海”就是延恩锡的封口费。 不仅如此,曹汝梅背后势必还有人替她上下打点,确保这笔钱最后能够完整无误地进入延恩锡口袋。 为首的经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已经展开手预备来夺牌了,“阚小姐,别做让自己不体面的事了,楼下不会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您还是身体抱恙提早离席了比较好。”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按照常理,能进vip包厢的人是他们绝惹不起的人物,他们敢这般明目张胆地上来夺牌,说到底不过是看准了阚婳身后没人。 阚婳将手背到身后掩住自己的竞拍牌,饶是心底忐忑不安,面上也努力地使自己不露出怯意来,“停下,谁让你们来的,价格我们可以重新谈。” “没机会了阚小姐,知道您有钱,可我们大老板有的可不只是钱。” 看着那人三两步拽住阚婳的手腕,劈手就夺下了阚婳手里的竞拍牌后,曹汝梅放心地转过身来,示意秘书继续加价。 “25 million dollars one time.” [两千五百万美元一次。] 虽然比预料之中多花了点钱,但好歹她的面子是保住了,名声传出去也好听。 “25 million dollars two time.” [两千五百万美元两次。] 更重要的是,等这一场拍卖会结束,上头交代的任务也完成了,十二年前的冤债也终于可以落下帷幕。 “25 million dollars three time.” [两千五百万美元三次。] 天菩萨。 曹汝梅合上双掌,掌心的绿松石佛珠串一颗一颗被攥入她冰凉的手心。 “de……” [成ji……] 锤音未落,拍卖场里响起了另一道恣漫不经的声线,流利的英伦腔微微裹着凉意—— “30 million dollars.” [三千万美元。] 又是一千万美元的大关。 众人纷纷惊呼,往楼上包厢看去。 刚刚听到和曹夫人对拍的包厢没有声音后,场下的观众还以为这尊“蝴蝶海”就此花落,没想到这时候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还把竞拍阶梯提到了惊人的五百万美元! 接下来就是自由竞价时间了。 今夜无论这尊“蝴蝶海”拍出怎样的价格,它都注定会被记录在索斯比拍卖会的竞拍史册上。 曹汝梅几乎站不住脚了,她未曾料到这样一尊艺术石雕竟然会被哄抬上如此天价! 那可是两亿,究竟是谁…… 曹汝梅望过去,却发现原本应该被赶出包厢的阚婳还好端端地站在落地窗前,而她身侧,正站着个身姿落拓、厮称挺拔的男人。 男人穿着古驰的黑色风衣,身量颀长,卓尔不群。 他双手插兜,额上背头抓着两绺龙须,见曹汝梅看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将墨镜推至额上。 端的是玩世不恭,浓墨重彩的眉宇间带着沉慢的挑衅。 “她现在不是个人买家了。” 就在刚刚,另有一行西装革履的人物鱼贯而入,各个训练有素,神色冷淡专业,文件齐全,明显是有备而来。 阚婳还没站稳就被另一只手按着揽入怀中,她愣了一下,抬起头便落入一双漆黑噙笑的眼。 他开口,语气仍旧带着玩味的笑意,“怎么又被欺负了,小天鹅?” 阚婳的眼霎时被泪意浸了一圈。 她没想到霍堪许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可是不得不承认,当她看到霍堪许出现的那一刻,心底的那些委屈、愤懑、不甘连同后知后觉的害怕一起涌了上来,乌润清甜的荔枝眼霎时滚下了豆大的泪珠,如画的眉眼也跟着楚楚脆弱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霍堪许也跟着心头一软。 小天鹅落泪是很漂亮,可是不该是在这种时候。 她人生中的每一次落泪,都只该是喜极而泣。 “先生,请不要阻拦我们办事,否则我们只能连你也……”亚裔面孔的话还没说完,霍堪许身边的人就立即将文件甩到了他们跟前。 “如果你们再不退出这间包厢,那我们只能以法律的手段维护小霍总和阚小姐的正当权益。这是警告。” 霍堪许这次带来的不仅是霍氏律师团队当中的精锐,更是连带着他名下数不清的资产一同入场。 “原来是小霍总,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失敬失敬……” 亚裔面孔弓着腰连连后退。 他一开始狐假虎威也不过是看阚婳身后没人,这才愿意接下上头的这桩任务,可现在霍氏的少爷,如今霍氏商业帝国的半个掌舵者都站在了这里,他再不识好歹地撞上去那就是以卵击石,结局是毫无疑问的粉身碎骨! 纵使上头那位给他们允诺了再多的东西,那也抵不过现在真有位太子爷要站在跟前保下阚婳啊。 霍堪许摊开了阚婳的手,指尖感到她的手心冰凉,带着点点潮意,不由得怜爱地捏了捏。 他将笔递到了阚婳的手里,“签字吧。” “什么?”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就裹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热量带着清凛的雪松海洋香一同将阚婳围裹起来,气息浮沉间,她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她是长臻新能源科技的第二持股人,霍氏星璧科技纺织有限公司的董事之一。” 阚婳这时候才看清楚,这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说起霍氏星璧科技纺织,可能没人有印象,但要说起整个霍氏科技,其背后的第一持股者,实际就是星璧。 而霍氏又是靠着对星璧纺织的绝对控股来达到将霍氏财团这座巨兽牢牢掌握在手上的目的。 阚婳愣了一息,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堪许。 而霍堪许则在自动竞价打开后,又举牌报出了五千五百万美元的价格。 五千万大关应声破裂。 场下一片哗然,霍堪许这一声直接将这场拍卖送上了全新的高度。 另一边的曹汝梅连连进气,有些眩晕。 在秘书们的搀扶下,最后她有些狼狈地跌坐在沙发上。 “许斯迎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曹汝梅满脸地惊愕与始料未及,她不断地摇头,念念叨叨地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阚婳那死丫头怎么有可能接触到霍堪许呢?!她也配?!!!” 另一边又有秘书递上了电话,“曹夫人,是阚总的电话。” 曹汝梅恍恍惚惚地,还没缓过神就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妈,你干什么呢?!不是说好最多一千万美刀就能拿下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阚婳!阚婳那死丫头也在拍卖会上,还偏偏和我作对!”曹汝梅给了秘书们一个眼神,让他们清退了包厢里的无关人员,她痛心地开口,“那死丫头不知道哪来的钱,她竟然还和霍氏的太子爷勾搭上了!这个贱人!” 第70章 第70朵花 “她的一滴眼泪是八千万美…… 替阚婳重新叫完价后, 霍堪许又将竞价牌放到了她手上。 “继续叫价吧。” 阚婳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失而复得的拍卖牌,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有些想问霍堪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瞬又不由得想起那天在逼仄狭小的密室当中, 他背着全世界在她耳边呢喃的那些话, 还有轻轻擦过她耳畔的唇瓣, 像是要把她吞没在无垠的银光海里。 提示拍价的铃声清脆掷起,阚婳抬起头就看到霍堪许斜倚在昏晦中, 一动不动的,眼神带笑地望着她。 阚婳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慌忙收回视线。 而另一边曹汝梅的包厢里, 电话早已是响了又响。 “夫人, 这回是阚总本人…我们已经挂了两次了, 不能再挂了。” “再叫一次, 再叫一次就收手……” 曹汝梅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 包厢外又传来了一声叫价。 “80 million dollars.” 全场一片哗然。 八千万。 不是八千万人民币, 而是八千万美元。 曹汝梅的脸色青红交加,变得更加难看。 电话另一边的阚思捷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叫价,他不由得直起嗓子略显焦急地提醒道:“妈你别忘了,我们还要保压场的拍品呢!” 曹汝梅气急,忍不住捏着话筒吼出声, “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蝴蝶海这样被人拍走吗?” 这一次的拍卖诸多人有目共睹,她这般高调出现,结果势在必得的拍品就这样眼睁睁地被人拍走,那人甚至还是她十二年前不择手段赶出阚家的阚婳。 这让她怎么能不恨?! “80 million dollars one time.” [八千万美元一次。] “夫人,要举牌吗?”身边的秘书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曹汝梅张嘴想要说话, 就听见话筒里又传来一声,“妈!” “80 million dollars two time.” [八千万美元两次。] 拍卖师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锐利,仿佛呼啸着的寒风从冰山上头刮下来。 曹汝梅的额头也沁出了冷汗, 她急促而沉重地喘着气,像是濒临溺水的人难以呼吸。 ——“妈!!!!” ——“80 million dollars three time.” [八千万美元三次。] “deal.” [成交。] 一锤落定。 曹汝梅这次彻底没了力气,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神思恍惚。 怎么会是阚婳? 怎么偏偏就是阚婳?! 她怎么会在vip包厢? 她怎么会有霍氏的太子爷撑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汝梅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最后年纪上来,一时气急,禁不住刺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夫人!” “曹夫人!!” …… 每次索斯比拍卖行的庆功宴都会成为各家口中津津乐道的传闻,而作为拍得珍宝归的客户自然会被邀请上索斯比的游轮晚宴。 阚婳本不欲掺和这些事,只是董怀泽连同董卓华一同截住了在拍卖结束后想要逃离现场的延恩锡,为了不打草惊蛇,阚婳作为全场拍下最高价的买家,只好硬着头皮被邀请到了港湾的游轮上拍摄合影。 从一上游轮开始,各家媒体就纷纷扛上了长枪大炮捕捉阚婳的身影,恨不得把她脸上的每个毛孔都放到最大,寻找一点八卦的蛛丝马迹。 图名或是图利,以往拍得会上最高价的得主总是带着目的出现。 只是阚婳的表现实在太过得体、矜持且冷静,让那些媒体一时摸不着头脑——仿佛她真的只是路过顺手拍了件合眼的物什似的。 索斯比拍卖会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媒体们无从得知包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以即便阚婳今天再怎么豪掷千金拿下蝴蝶海,终归也不过是没什么话题性的小人物罢了。 眼见拍不到什么有话题度的照片,有些人索然无味地收了镜头,垂首检查之前的成片。 就在这时候,一声带着警示意味的哨声在空中悠长而威严地划过,媒体们像是鬣狗嗅到了油水般敏锐抬头,接着不约而同地扛着长枪大炮调转了镜头。 ——他们听到风声,这次有买主不仅参与了压轴的“蝴蝶海”的拍卖,还将压场的拍品“琥珀眼”三色玉镯也一同拍下。 事后,霍堪许手中毫无顾忌地把玩那支众人眼里价值连城的琥珀眼玉镯,在双侧保镖的拥趸下高调地上了游轮。 锋锐昳挺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出深重冷蔑的阴影,墨镜懒散地扶于额上,剩下两绺湿发一般的龙须掩在深邃的眉宇前。 众人甫一见霍氏太子爷出场,纷纷将镜头调转到了另一侧。 霍堪许站在甲板中央环视了一圈,一眼就扫到了在人群外看似疏冷独立实则只是在出神的小天鹅。 有云鬓生香的礼仪小姐款款上前,为他们献上收藏证书和关联着拍品设计的奢价花捧。 霍堪许接过花捧后微微歪过头,不甚在意地掂了掂,继续往前走去,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退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阚婳的视线刚从手机上移开就看到颀长高挑的身影信步向她走来。 她下意识收起手机放进了手包,想要开口时却卡了壳。 该叫他什么…呢? 霍堪许却没给她踌躇的时间,十分熟稔地走到她跟前开了口,“什么东西掉了?” 阚婳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霍堪许伸出了手,示意小天鹅也递出手来。 阚婳不疑有他,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 她见到霍堪许修长匀称的指间露出半截水润的玉。 一扣一推。 下一瞬,她皓白纤细的腕子间就多出了一只光泽璀璨剔透的三色玉镯。 阚婳一眼就认出这是这次索斯比拍卖会的压场拍品,琥珀眼。 霍堪许的语腔漫不经意,“我拍来也没什么用,送你了。” 阚婳:“诶?” 再怎么说这次压场的拍品也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玉中珍宝,他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是当作个还算有些趣味的小玩意儿给了她? 见阚婳微微颔首,蹙起秀气的小眉头似乎又在纠结,“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反正我也戴不了。” 阚婳很想问他,既然戴不了为什么要拍?! 随即她就想到了他的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不由得心底软了半刻。 这支镯子在他手里…似乎真的没有了去处。 当着那么多人的目光,阚婳也不好再驳了霍堪许的面子,只好按着镯子偏头同他道了谢。 谁料霍堪许忽然轻笑了一声,漆黑狭长的眼瞳当中杂有几分恶劣的不满,“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生疏了,小天鹅?” 这话一出,阚婳立即感觉到周围有八卦的目光明里暗里地探过来。 她的耳尖顿时飞上淡淡的桃粉,下意识走了半步上前轻声解释,“不是生疏,这里人这么多呢,我回去再好好地…和你道谢。” 似乎在有霍堪许在的任何地方,他都是毫无疑问的人群中心,人群会无意识围他这颗浓墨重彩的蝴蝶恒星绕行。 隐在人群中会让阚婳有种难言的安全感,她现在也只是下意识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打眼。 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霍堪许眼中真是惹眼得过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今天轻素带玉,整个人窈窕纤盈,在灯光下肌肤如同羊脂玉一般温软莹润。 最后合照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往C位挤,只有阚婳毫不在意合影的位置,本想顺着人流往出口走一些,可没想到一只有力的手臂转眼间就把她从人群之外捞了回来。 “走去哪儿?” 霍堪许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和阚婳有“避嫌”的举动,径直揽着她放到了身边,这才将手插进兜里。 阚婳的视线无处可躲,只好随口诌了句,“人太多了,想去透口气。” “过会儿我带你去。” 阚婳的腮帮子微鼓,很想说“不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合照过程中,霍堪许的视线微微扫过眼前那些带着明显拍摄角度的摄像机。 他们规避掉了其他人,镜头当中只有他。 霍堪许神色微敛。 没过片刻,象征着琥珀眼的花捧出现在了阚婳的腰间——霍堪许伸手,从另一侧虚拢上阚婳的腰际。 这样一来,媒体想要拍全他出席拍卖会的镜头就一定会带到阚婳,这让所有镜头几乎都对准了他和他身边的阚婳。 或者说, 他让所有人都看见了真正的阚婳。 不是被赶出阚家的弃子,不是为人取乐的乐手。 而是被邀请的,拍下本次天价蝴蝶海的幕后买家,阚婳。 这是属于她的无上尊荣,而他甘愿为她双手奉上。 大合照拍完之后,摄影师们也被安排着有序撤离甲板,去享受一场纸醉金迷的舞会。 在等待途中,阚婳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扯霍堪许的衣袖。 “怎么了?”他说话时微微弯腰,一双漆黑的眼瞳隐约泛着月下多瑙河一般温柔的光泽。 阚婳有瞬息的走神,她摇摇头,“今天的拍卖谢谢你替我及时解围。”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其实蝴蝶海不该被抬到这个价格的……” 进了索斯比拍卖行,阚婳真切感受到了这里的钱似乎只是一个数字。 因为她和曹汝梅斗法的缘故,反而叫霍堪许莫名其妙蒸发了八千万美元,阚婳打心底过意不去。 阚婳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霍堪许却先她一步反问道:“他们让你哭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周围竞相涌上来的媒体都倒吸一口气,越发高的快门频率取代了任何窃窃私语的讨论抑或是惊异。 只是哭了就…为她拍下了整座蝴蝶海吗? 小霍总为爱豪掷千金的新闻可比今天所有的拍品都要抢眼。 至于他口中的“他们”,这被小霍总当面拿来阴阳的李家还是王家,现在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明灭闪烁的灯光下,她的一滴眼泪是八千万美元。 70-80 第71章 第71朵花 “因为和她接吻而被仙女棒…… “砰”的一声, 一尊玉兰花样的玉雕就这样被狠狠拂落在地,飞溅开来的碎片甚至在一个秘书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他们却顾不得这些,急忙把曹汝梅半拉半围地拥远了些。 “夫人, 夫人冷静一点, 这是阚总特地买来孝敬您的啊, 咱可别拂了阚总的好意让他心寒。” “心寒?”曹汝梅刚刚才服用了降压药,闻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到底是谁心寒?!我辛辛苦苦把阚思捷养到这么大!为了能让他有一个最好的生活环境,我当初脸都不要了找到阚家来!如果不是我, 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电子厂打工呢!到底是谁让谁心寒?!” 曹汝梅身边有许多秘书, 其中这三个生活秘书是跟着她最久的, 也算是她的心腹。 有个和曹汝梅年龄相仿的秘书也流下泪来, “夫人从前的不容易, 我都看在眼里, 这一次阚总确实过分了。” 于情,曹汝梅是阚思捷的亲生母亲,哪有原本应作了给母亲六六诞辰的礼物却出尔反尔的? 于理,即便阚思捷现在需要大量的资金去组建属于自己的管理团队,但也不该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克扣用度, 何况他明知道阚婳那个阚老爷子真正的孙女一直都是曹汝梅的一块心病。 从前曹汝梅为了阚思捷尝过许多苦头,原本以为阚思捷大权在握后日子会好起来,可事实并不如曹汝梅所想的那么美好。 阚思捷论能力论才干都不如阚婳的父亲阚清穆,当初强行要他坐上这个位置也引得阚氏股市一阵动荡,自那以后, 任凭曹汝梅河阚思捷如何使尽一身解数,阚氏都无可挽回地走向了下坡路。 这些年他们看似赢了,可只有曹汝梅知道自己一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今晚港媒的头条和网络上的热搜都是霍堪许和阚婳, 由曹汝梅代表的阚氏时隔五年重新现身索斯比拍卖行的新闻最后只得到了一个寒碜的边角,港媒的标题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铩羽而归”,说霍氏在旁支手下不复当年盛世,写的都是些曹汝梅不爱听的话,真是极尽嘲讽阴阳之能。 风头都被阚婳那丫头抢了,原本想风光大半的六六诞辰搞到现在还有谁还会记得她的生日? 亏她甚至还在进场前的采访里放出了消息,暗示了自己的胎梦是蝴蝶。 曹汝梅这次对蝴蝶海几乎是势在必得,就连阚思捷孝顺她这个亲生母亲的通稿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不是阚婳,只要不是阚婳…可为什么偏偏就是阚婳?! 在场几乎上了点岁数的都知道当初曹汝梅上位背后的内情,这樽蝴蝶海最后还阴差阳错落到了阚婳的手里,这几乎就是明晃晃在打曹汝梅以及她背后这些拥护着她坐上董事位置的人的脸! 想到这里,曹汝梅气得又摔了一樽的白瓷。 …… 合影结束后,霍堪许带着阚婳上了游轮的顶楼甲板,这里海风呼啸,夜星明亮。 霍堪许走在前面,迈步稍阔。 阚婳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跟上了他。 游轮的顶层没有人,也没有随处可见的摄像头,阚婳终于能放松下来,直言道:“阚家现在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无底洞,曹汝梅也不过是纸老虎,其实这次拍卖他们就是想洗干净这笔钱送进延恩锡的口袋,你何必和他们斗气逞能?” 虽然阚婳有钱,但她也不是只会砸钱的冤大头。 这尊蝴蝶海最后的成拍价实在太高,不仅超过了曹汝梅的预期,就连阚婳自己也没想到。 “我知道。” 阚婳有些急了,“你知道你还……” “小天鹅。” 霍堪许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微微弯下腰来同她对视,倏而笑了,“我都做到这份儿上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眼瞳实在是少见的漆黑而熠亮,有种无形之中引人沉溺其中的魔力,像是一汪银光海又卷起波澜,撞入眼底碎沫如雪。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阚婳毫无防备,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碰到了栏杆。 视线在霍堪许的双眼之间流连,阚婳浓密卷翘的长睫不自觉地颤动,“看出来…什么?” 霍堪许的眼底兴味盎然,不紧不慢地咬词,“很显然,我在开屏。” 阚婳:“…!!!!”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出这种话。 偏偏他的眼底没有任何轻佻的底色,噙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猎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阚婳的小脑袋快速转动—— 这种情况能说是不要脸吗? 好像不太好。 不太礼貌。 可他好像也没对她礼貌啊! 身后蓦地一亮,连同霍堪许那张逼近的脸庞都在明光的照耀下无比清晰地映入阚婳的眼瞳。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就捂住了她的耳朵让她抬头。 阚婳抬起头来,只见粲然的明光在夜色当中瞬间映染了一片深蓝的天。 有无限接近纯白的光团在到达天空的顶点时骤然绽放成无数纤细而蓬勃的橙金色烟花,一支一支如同纷纷的光链,在下坠时,每一支橙金色烟花的尾端都缀起一枚紫色的宝石,顷刻间,下落的烟花如同泛着烟紫光泽的玉兰一般纷纷垂落大洋。 海面是天空的第二视角,将无垠的海天间都映作这束白玉铃兰的模样。 阚婳被这一幕的礼花所震撼,霍堪许的双手拢住她的双耳,阚婳却因此能把他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漂亮吗,小天鹅?” 阚婳正想点头,意识到霍堪许站在她的身后,她又微微大声重复了一句,“漂亮。” 说完后,阚婳忽然反应过来,“这场烟花是你放的吗?” 耳畔重新传入海浪的涌动,阚婳听到霍堪许凑近霎时清晰的声音,含着笑反问她,“不然呢?” 一刹那,无数细小的光点呼啸着冲向云霄,转眼绽放出铺天盖地的璀璨礼花,映亮了所见之处的海面。 这里是世界的首都伊斯坦布尔,从博斯普斯海峡出发,吹来的每一阵风都是来自地中海和黑海交织往前的浪漫,眼前海天一色,粼粼的海面上除却月色空无一物,令人眩晕的月浪间,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却像是永恒。 这一刻,阚婳清晰地感受到世界的流速在这一刻正通过她变速向前。 又一支烟花飞上了苍穹,仿佛在世界的顶点绽放。 霍堪许捂紧了她的耳朵。 可阚婳却听到了比烟花更响的声音,一声一声,如擂鼓。 令她震耳欲聋。 一场烟花结束后,阚婳盯着光点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直到风吹着眼睛泛酸。 她低下头来揉了揉眼睛。 “霍堪许。” “嗯?” 阚婳没有抬头,兀自呢喃,“我好冷啊。” 霍堪许挑眉,转眼就脱下了他的大衣。 他双手折过大衣的肩角,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阚婳—— 是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披? 阚婳抬起手来,霍堪许正要将手里的大衣递出去,可那只玉白温软的手却在中途转了方向。 她转而撩起耳畔的发须,在霍堪许面前露出那截纤细修长的脖颈。 阚婳没有动,微微敛睫的模样像极了优雅垂首的白天鹅。 霍堪许的动作顿了一下,漆黑的瞳仁转动,睇向阚婳。 阚婳的耳尖微微发红,葱白的指尖赧然一般蜷起,却始终没有动。 意思很明显了。 霍堪许握着衣领的手微微摩挲,低眸上前,抬手将大衣披到了阚婳的肩头。 她的皮肤温软光滑,带着被海风吹拂过后的凉意,可霍堪许却觉得刚刚在为她披衣时无意触碰的指间肌肤酥酥麻麻的,像是在发烫。 霍堪许低头,替阚婳拢了拢衣领。 阚婳的神色不自在地游移,忽然发现霍堪许准备在一旁的烟花棒。 “这个,”霍堪许顺着阚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听见她问,“可以玩吗?” 原本霍堪许想到阚婳看了烟花后可能还不过瘾,也许还想放点小烟花,于是就嘱咐秘书去准备了点仙女棒。 果不其然,阚婳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一侧的仙女棒。 “可以。”霍堪许退开半步,取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仙女棒。 仙女棒的火花纤细而泛着花火一般的银色,擦亮了手边小小的一方天地。 “给……” 霍堪许刚想把仙女棒递给阚婳,可眼前的光亮蓦地一暗,紧接着他就嗅到了迎面扑来的一阵花香,淡雅,温和,令人想起风间明丽的玉兰。 阚婳拽着霍堪许的衣领踮起脚。 霍堪许的身体一瞬间绷紧,漆黑狭长的眼底划过不可置信。 唇角确实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似乎是极小心翼翼的试探,随即霍堪许就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攥得更紧了,似乎是小天鹅在借力,接着霍堪许的唇瓣就被堪称粗鲁地一撞。 “嘶——”霍堪许低哼一声弯下腰来,他捂着嘴巴,舌尖舔过上唇内部尝到了血腥铁锈味。 阚婳连忙道歉:“啊对不起!” 她上前握上霍堪许的胳膊,清圆的荔枝眼里愧疚明显,“对不起啊堪许…我不是故意的。” 霍堪许一手撑着膝盖,掩着嘴抬起头来,“你刚叫我什么?” 他眯了眯眼,目光看起来带着几分审视,让人不自觉紧张起来,阚婳没想那么多,只老实回答:“我、我说堪许……” “哪个堪许?” 阚婳没反应过来,“啊?” “我问你,说的是哪个堪许?” 他一再追问,阚婳纵是心底有几分难言的忸怩也顾不上了,“就…深情不堪许的…堪许啊……” 总之不是阚栩的kanxu。 阚婳料想到了霍堪许是个记仇的性子,但没想到他竟然能记这么久。 “错了。” 男人的声音倏然落下,砸得阚婳摸不着头脑,她懵懵地抬起头来,“啊?” 下一瞬她的唇瓣就被强势地封住了。 换气的间隙,霍堪许撬开她的牙关,声音喑哑带着隐约的喘息,“是情深堪许。” 随即青筋绷起的大掌绕到阚婳的后脑勺上,按着加深了这个吻。 混沌而潮热的纠缠,阚婳几乎一直被霍堪许带着走,毫无招架之力地扬着头承受霍堪许的攫取。 唇瓣厮吻辗转之间,阚婳突然感觉到霍堪许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 他忽然直起身,竟然主动停下了这个吻。 阚婳呼吸急促,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就看见霍堪许低着头,向来恣漫不经的眉眼间难得出现了几分尴尬。 什么情况? 阚婳顺着霍堪许的视线往下看,这才发现刚刚他随手握在指间的仙女棒已经燃烧殆尽掉在了地上。 而他的指腹间有明显灼烫过的痕迹。 阚婳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捂嘴笑了。 见阚婳看着他笑,霍堪许挑眉,歪过头来望她,“好笑吗?” 阚婳鼓着嘴不说话了。 可一想到霍堪许平日里那副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倨傲模样,竟然也会因为和她接吻而被仙女棒烫到手,阚婳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阚婳抱着肚子,忍不住笑弯了腰。 霍堪许就这样看着她,眼里也慢慢噙起浅淡的笑意,有些无奈地问道:“阚婳,笑够了没?” 第72章 第72朵花 “哪有对自己的男朋友说谢…… 宴会临结束时, 霍堪许带着阚婳先退场了。 众目睽睽下,阚婳心底做足了建设才鼓起勇气和霍堪许并肩前行。 然而霍堪许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却正大光明地牵上了阚婳的手。 阚婳连忙扫视了眼周围的媒体和围观者, 下意识抽开了手, 轻声嗔道:“你干什么?” “怎么了, 我的女朋友我不能牵手?” 霍堪许说这话时,格外慢条斯理地咬重了“女朋友”三个字。 阚婳有些慌乱地警告他:“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都主动亲我了。” 阚婳咬着唇瓣一哽。 哑口无言。 见小天鹅吃瘪的模样, 霍堪许面上的笑意愈深,心情好到看周围八卦的人都顺眼了些。 他偏过头, 在阚婳耳边姿态暧昧地低语:“怎么, 这次又想亲完不认账了?” “没有。”出于某种有前科的心虚, 阚婳深吸一口气又弱弱地吐了出来, 垂眼看着脚尖不抬头, “我又不是故意赖账的。” “那你上次在密室……” 霍堪许还没说完, 阚婳已经双手抓了上来,面上小小懊恼,和他商量:“好了好了,我牵住了,你别说啦。” 霍堪许的右手如愿被合握, 他面上笑意疏漫,修长匀称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分开阚婳的手指而后扣入。 当初进场的时候,霍堪许开了自己的车。 眼下有阚婳陪着自己,霍堪许也不把钥匙交给管理员让他去代开了,一路带着阚婳闲庭信步走到了自己的车前。 阚婳刚扣好身侧的安全带, 转过身就看见霍堪许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目光…… 阚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霍堪许的视线似乎有温度,只要被他看着, 阚婳就不自觉地腾烧起来,仿佛那一块肌肤都近乎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阚婳不甚自信地捏了捏脖子。 是错觉吧? 被霍堪许盯得实在受不了了,阚婳忍不住开口了,“怎、怎么了?” “阚婳,你想清楚了。” 霍堪许探过身来,眼神黢黑如势在必得的猛兽,“我的副驾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阚婳闻言,耳朵尖尖慢腾腾地红了起来。 原以为阚婳又要红着脸嗔他一眼然后躲开,但让霍堪许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阚婳虽然还是忍不住羞赧地红了脸,但她不闪不躲,重新扭头看向霍堪许。 荔枝眼清澈圆润,乌黑的瞳仁中几乎倒映出一个清晰的他。 “那…我已经,坐了。” 阚婳的声音还有些赧然地打着颤,却一字一顿,语气认真。 霍堪许怔了一息,而后眼底的笑影越来越明显,乃至有些猖狂。 “你笑什么?” “你是在给我盖章吗?” “什么?” “如果要盖章的话…”霍堪许说着,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顺势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勾下白衬衫的衣领,“可以在这儿盖一个。” 阚婳:“???!!!” 这是什么流氓的道理?! 这是什么糟糕的双关?! 霍堪许的脖颈线条流畅而有力,喉结在侧面看尤其突出,往下就是半遮半掩在衬衫当中的锁骨和薄肌轮廓…… 该死的。 阚婳的脑袋瞬间宕了机,根本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反驳霍堪许。 最后她只好梗着脖子移开视线,硬声硬气道:“我可没这么说。” 看着小天鹅糯白的面皮又慢慢蒸腾起桃花一般的绯色,霍堪许眼神不动声色地转暗,喉结上下滚了一圈,最后还是握着方向盘启动了车。 出卡口的时候,有侍应生等在一侧递卡。 等在前列的车看见后头的连号宾利,不约而同让开了一条道。 霍堪许踩着油门,习以为常地红色长毯上慢速前驰。 侍应生在仔细检查他们的IC卡,霍堪许拨卡的时候动作一顿,转而用另一只手递了出去。 无他。 只因上面有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猫贴纸。 那是他被仙女棒烫伤的手,刚刚处理好时阚婳担忧纱布会翘角,把手包找遍了也只找到这个卡通小猫的贴纸,就干脆给他贴了上去。 没想到霍堪许会这么喜欢这个小猫贴纸。 阚婳心底暗暗决定,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把这一包小猫贴纸都送给霍堪许。 “Thats so cute, sir.” [那太可爱了,先生。] 高大英俊的侍应生指着霍堪许手上的小猫贴纸真诚夸赞道。 霍堪许长眉一挑,显然是爽到了,又从皮夹里抽出了一沓纸币。 “Keep the change.” [不用找零了。] 侍应生受宠若惊,饶是他做过那么多场高端宴席的侍应生,都没有一个像面前这位先生那样出手阔绰,他也是经过层层严格筛选上来的,长袖善舞、情商活络,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喜笑颜开,露出八颗牙齿用生涩的中文开口:“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你好,新年快乐,恭喜你发财……” 阚婳原本听得耳朵发烫,直到后面,她不禁疑惑地看过去——新年快乐? 感觉是把会说的中文都用上了。 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从游轮驶向陆地的甲板上霍然静了下来,没有纸醉金迷的衣香鬓影,只有一盏一盏的路灯驻在这条深蓝色的路上。 两人蓦地有些无言。 有时候生活的抽离感是如此强烈,他们上一瞬还在数层高的游轮甲板上眺望广阔无垠的海洋,吹着来自黑海的夜风,连同应付着无数或生或熟的面孔,似乎长夜漫漫毫无尽头,然而现在他们像是被世界剥离了出来,耳畔乍静,后知后觉的疲惫与茫然爬了上来。 阚婳躺在副驾驶上,逐渐放空。 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真像是一场梦。 好虚无…好空泛…她漫无目的地想到,假如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有什么能够证明她真切地存在过呢? “sweetheart.” [甜心/小甜豆。] 寂静密闭的车内空间,霍堪许的英伦腔听起来别有风味。 阚婳有些奇怪地看过去,“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地用英语和她说话? 霍堪许依旧扶着方向盘,只是偏过头用戏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阚婳立即回味过来了。 他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阚婳却自然地对号入座,倒显得是她多么心急…… 好坏。 阚婳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双手轻轻地搓了搓腮帮子,试图回避霍堪许看过来的,含混着笑意的暧昧视线。 临分别时,董怀泽和董姨就在不远处等她。 “你把车停在这里就好了。”阚婳说完顿了顿,想到自己的语气又添了句,“谢谢……” 话还没说完,阚婳解安全带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扭头看去,就见霍堪许邃黑的眼瞳当中隐隐浮沉着不悦,“哪有对自己的男朋友说谢谢的。” …诶? 阚婳花了点力气才从霍堪许登堂入室自称“男朋友”的羞赧当中接受。 只是她眨了眨眼,仍然没有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你帮了我,我当然应该说谢谢啊。” “你可以随意差遣我。”霍堪许说着,拉起阚婳的手,在她虎口附近娇嫩的掌心映下一吻,“因为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主动伏低了身子,抬眼望向阚婳时,那双狭长漆黑的眼像是流汇着星河的光,格外的动人,其中的侵略性也强得令人心悸。 阚婳还没回过神来,霍堪许的手又流连到她腰侧。 阚婳见状身子一僵,呼吸下意识地屏起,之前在甲板上被吮吸过的唇瓣连同舌尖都隐隐地带着刺痛发麻。 假使现在的阚婳是旁观者,一定会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这种长而强势的吻训练出了条件反射,只要霍堪许一有靠近的动作,阚婳就不自觉地微微启唇。 阚婳全程防备地盯着霍堪许,只是没想到“啪嗒”的一声,霍堪许食指一叩,打开了她的安全带。 阚婳:“……” 霍堪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着撤出了车,绕道另一侧打开车门,将安全带从阚婳身前引了下去。 “下车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霍堪许的动作全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假公济私的意味。 阚婳咬了咬唇,有些懊恼地闭眼。 就。 显得她真的很自作多情啊! 阚婳泄了气,扶住一侧的车门下车,声音细软,“那就下次见……” 话音还没落,阚婳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紧接着温凛霸道的气息就强势地围裹住了她,连同她的口腔、鼻腔,以及脑海当中似乎都被这股潮热柔软所吞没。 阚婳惊讶地睁大了眼,开口想说些什么或者想控诉些什么,然而霍堪许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舌尖扫过她的牙关,接着就缠上了她红润柔软的舌。 霍堪许长睫微敛,半睁的眼眸细长深邃,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阚婳惊慌莹亮的眼,小巧的琼鼻,嫣红的唇瓣,排列整齐的贝齿,以及无法合拢的,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薄嫩可爱的口腔。 这一吻如同骤雨一般侵入骨髓,然而又格外的漫长与…涩情。 阚婳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可她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被人在接吻的时候热切地…欣赏着。 他的眼神撩人而又可怕,阚婳觉得自己像是即将被吞吃入腹的猎物,即便过程中她腿软了好几次,却还是被霍堪许不由分说地撩起,加深这个吻。 第73章 跨年番外 “like a sprin…… [时间设定:小霍总还没“掉马”前, 婳婳暂居在小霍总的江景大平层] [细节设定:申城夜晚突降暴雨,两个人淋成落汤鸡回家,小霍总做完梦] [高亮:和正文无关, 可以看成是IF线!就当是一个新年的小彩蛋!(颠勺)(擦汗)(火热做饭中!)] 直到昼夜青白, 晨线缓缓拂过天际。 霍堪许迷迷糊糊之间蹙起长眉。 这个感觉…… 他的意识转醒, 慢慢地坐起身来。 ——好糟糕。 霍堪许挠了挠后脑勺,掀开被子径直走向洗漱间。 不久后厕所就响起淋淋漓漓的水声。 阚婳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后, 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幸好昨晚回来及时洗了个热水澡,否则她今天一定会喜提感冒咳嗽发烧三件套的。 路过霍堪许的房间时, 阚婳看到他的房门微敞,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海洋香, 连同水汽裹挟着某种难以分辨的, 淡淡氤氲着的潮湿气味。 阚婳眼见地瞥见里面的智能家居显示里面的水温只有十六度。 “阚栩, 你怎么大早上洗冷水澡啊?”顾及到男女有别, 阚婳最终还是没进去,只是等在房门外,叉着腰不禁蹙眉担忧,“这样太容易感冒了,要不要我帮你把水温调高一些?” 姑父姑母不在家, 她这个姐姐就像是长辈一样操心弟弟的身体。 想到这里,阚婳深觉她这个姐姐做得实在是太负责了。 真不错啊小阚婳! 里面的水声倏而停了。 阚婳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弟弟的声音。 “阚栩?”她有些奇怪这突如其来的安静。 就在阚婳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洗漱间里居然传来了一声充满惊慌意味的碰撞声。 阚婳不免有些担心 ,上前两步轻轻叩了叩门, “阚栩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没、没事。”霍堪许弯腰,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洗面奶的瓶子, 屈起的手指骨节还沾着洗面奶的泡沫。 “你怎么在外面?” “刚好路过。” 其实阚婳没好意思说,要是弟弟不小心摔倒了什么的,她还能来一出英雄救美。 哼哼。 感化弟弟的小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阚婳像是还不死心似的问了句,“阚栩你真的没事吧,没撞上吧?” 分明没做什么事,可阚婳越是关心地追问,霍堪许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就更甚。 啧。 霍堪许半是烦躁地捋起额前的碎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睡眼惺忪困倦,眉梢带着点刚刚洗漱过后的水汽,不耐烦的情绪在那双深黑的狭长眼瞳当中显出傲慢的昭然。 只有眼尾那一点点恣意过后的淡红,暗示着他刚刚的经历并不清白。 片刻犹豫的空白,又让阚婳找到了机会。 “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和姐姐说啊。”说着,阚婳抬手转了转手心的电瓶车钥匙,赌上了自己全部的尊严,“我已经查好离这儿最近的骨科医院了……” “姐姐。”阚婳话音还没落下就被霍堪许截断了话头。 他闭了闭眼,语气实在有些无奈,“你盼我点儿好吧。” 咳。 门外的阚婳尴尬地摸摸鼻子。 ——果然还是太明显了吧? 阚婳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用指甲扣了扣门,见弟弟实在无懈可击(指门一直死死地被堵着),她不甘道:“那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啊?” “嗯。” 刚下楼,阚婳就收到了霍堪许的微信消息。 [想吃什么自己点。] 接着就是一笔转账。 阚婳点进去才发现,弟弟给她转账转了一千。 一千…… 阚婳思考了一下,这都够她吃多少碗热干面了啊? 虽说外贸的大环境这几年整体上行,可怎么说这也都是姑父姑母的辛苦钱,哪能让弟弟这么挥霍? “谢谢弟弟。” 阚婳语音同弟弟道了谢却没收钱,她点开对话框,在里面组织了片刻的语言。 如何才能既不使弟弟反感,又对他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呢? 阚婳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看到弟弟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叫我的名字。] 阚婳纳闷。 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忽然提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阚婳:[怎么啦?] 回复她的是又一笔转账。 [支付宝到账五千元。] 这一次是支付宝的转账,也许是因为支付宝转账无须本人收款,所以霍堪许默认阚婳已经看到了这条消息。 [叫我的名字。] 阚婳:“……?” 弟弟这又是闹的哪出? 虽然心中尚有疑窦,但阚婳还是有些不放心,点开了语音按键,半信半疑道:“阚栩?” [再叫一次。] 阚婳:“……” 由于弟弟秉性实在恶劣,阚婳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他捉弄她的手段。 [微信转账5000。] 阚婳默默抿起唇。 开什么玩笑,她阚婳能是这么容易就……[微信转账5000。] 阚婳:“……” 什么意思了,拿钱考验她? [微信转账5000。] [微信转账5000。] 阚婳:“……” 但是话又说回来,弟弟这么急着找她,说明这未必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阚婳又把手机凑到了嘴边。 “阚栩。” 咬词是一如既往地轻而软。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毕竟弟弟可是花了重金买她开口的,阚婳当然要借机让弟弟体会到她的关心。 咫尺之间又静了一阵。 见弟弟不再发消息来,阚婳点开对话框,一本正经地主动道:[有什么事一定要找姐姐,不用不好意思的。] 末了,阚婳搓了搓指尖,又从表情包里挑了一张可爱的黄油小熊发过去。 善意简直快溢出屏幕。 阚婳看了又看,简直对自己的回应满意得不得了。 这次弟弟大约过了快五分钟才回。 是一条语音。 阚婳一点开,就听见弟弟低低的笑声。 他似乎是正咬着什么东西,说话不甚分明,但阚婳听清了他的意思。 ——“太主动了吧,姐姐。” 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一如餍足之后的慵懒与磁性,也许是隔着屏幕与电流的关系,阚婳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阚婳总觉得在手机屏另一侧的那个人不像是叛逆偶尔又有些好心的弟弟,反倒是…… 想到这里,阚婳清圆的荔枝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迷茫,那种感觉微妙得很,她说不清。 另一侧的霍堪许闭上眼重新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空落落的那部分似乎正在被什么柔软细密的绵绒轻柔织起,在每个午夜呼啸着缠绕北风的角落,此刻却好像骤然宁静,于是天地之间,他似乎也有了驻足之地。 这一次,她的声音就真切地在耳边响起。 …… 看到弟弟终于从楼上下来了,阚婳好心情地凑上前去,“阚栩你终于肯出来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毕竟昨晚的那场大雨确实是来得突然,转眼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即便她和弟弟第一时间就往地下车库跑,却还是免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霍堪许见到阚婳后有些恍惚,那场清醒梦里的片段被轻而易举地再度勾起。 他绕过岛台要去冰箱里拿水,转过身却看见阚婳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 这还不算什么,只是当他看清阚婳今天穿的裙子后,原本灌下喉咙的冰水似乎霎时变成了滚烫热辣的蒸汽,他急忙回过身撑着盥洗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你、你的裙子……” 阚婳身上穿的那条白色纱裙竟然和他梦里撕坏的那条一模一样。 “嗯?”阚婳看见弟弟愣住,有些奇怪地低头看了眼,“我的裙子怎么了?” 霍堪许急忙摇头甩掉脑海里那些绮丽靡艳的画面,“没什么。” “嗷嗷。”阚婳没放在心上,确定弟弟没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又径自往客厅去了。 霍堪许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状似不经意地目送阚婳离开。 一直到确定她看不见后,他才如释重负地坐到高脚凳上。 …更加唾弃自己了。 片刻后,阚婳忽然又从墙后探出脑袋,“阚栩你空着吗?” “什么事?” 等到霍堪许抬起头来时,发现阚婳手上正捧着一串奶白底色泛着淡淡蓝紫光泽的珍珠。 竟然就是梦里那一串!!! 阚婳礼貌又期冀:“可以帮我绑一下这些珠子吗?” 申城近来连日阴雨连绵,雷暴过后阴天不止,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清澈晴朗的日子,兴致来了她就想试试这条裙子。 这是董卓华给她送来的衣服,听说是这季Versace的春夏高定。 阚婳很喜欢这条裙子的设计,她从前觉得珠子设计大多累赘,但Versace这一季特别主打简约清贵,连带着大溪地都显得轻盈优雅。 平时可能用不上这些珠子,但如果要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比方说受邀竖琴演奏,那么这身裙子她还是很满意的。 况且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蝴蝶梦坠”。 这些珠子看似轻盈随意地扣落裙肩,但只要从上往下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是一双近似蝴蝶的翅膀,柔美精致地垂落,轻轻拢住翅膀下的人。 仿佛真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霍堪许浑身都绷紧了,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身裙子上移开。 语腔僵硬:“自己扣。” 阚婳有些失望,放软了语气就像是撒娇,“背面扣不到,阚栩,帮帮我嘛。” 不是叫“弟弟”,而是叫“阚栩”,阚婳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弟弟能看在刚刚自己不由分说就满足了他的要求的份儿上也帮帮她。 霍堪许微微蹙起长眉,张嘴刚想拒绝,就看到阚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双乌润的眼瞳当中眼波流转。 …草。 霍堪许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珠串。 冰凉圆滑的触感同梦中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摒弃脑海当中那些瑰艳的画面。 霍堪许手上的动作飞快,试图趁自己的记忆还没复苏过来之前完成这项棘手而折磨的工作。 然而霍堪许越是求快,手上的错漏就越多,眼看着他在裙沿扣了个地方但始终摁不下去,阚婳教他,“你要从这个珠子的扣点算过去,大概拇指和食指那么长,中间跨过一个虎口。” 阚婳教的很认真,她甚至还比划了一下两人的手指长度差距,指尖轻盈地掠过霍堪许的指腹和手掌,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和愈渐潮湿的掌心。 霍堪许的脑子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昨晚的画面,他们十指交扣,掌心实实在在地贴合到了一起,太过用力的时候,她的五指甚至会无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背,留下圆弧一般充血的红痕。 然后她会哭,会闹会…… “阚栩,你想什么呢?”阚婳懵懂无辜地侧过脸来望他。 霍堪许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是的,还会喊他“堪许”,然后哭着求饶。 他近乎慌乱地低下头,手掌寸量在阚婳的腰间。 霍堪许又想起在他梦里,阚婳的腰真是弱柳扶风,那样细的一截,因为曲线的起伏,甚至让腰看起愈加的纤瘦柔韧。 他掐着那一段,小拇指和无名指恰好落在她凹下去的腰窝上,是无比的契合。 想到这里,霍堪许下意识用目光描摹过她身后那一截腰,下意识想着是否也真如他所梦见的那样。 那样软,那样韧,又那样契合。 等到将珠串彻底扣完后,霍堪许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阚婳刚扭过头就发现弟弟不见了,左右顾盼了一圈也没见到弟弟的身影。 “奇怪。” 阚婳回过身自顾自欣赏起这条裙子,倒是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霍堪许在关门前敏锐地听到了楼下珠串碰撞的声音,那样清脆,又那样连绵,连同梦里的每一章乐曲都无比生动地复刻在了霍堪许面前。 他的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频率,身体也紧绷了起来。 霍堪许关上门,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却发现跟前的地上绽开两朵鲜红的血花。 霍堪许:“……?” 他下意识蹭过自己的鼻尖,却发现自己的鼻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霍堪许:“…草。” 第74章 第73朵花 “以后别动不动就对我这么…… “嘶…婳婳怎么还没出来啊?” 董卓华等在港口外的街道上, 夜风轻悄却裹着海水的凉意,她搓搓胳膊,不由得抻长了脖子往港口望。 “妈, 你先进车里等着吧。”董怀泽从灯影外走进光里, 和她一同等在街道上, “等婳婳出来了我会把她带上车的。” 董卓华摇摇头,语气满是担忧, “我刚知道这次游轮晚宴曹汝梅也在,婳婳身份特殊, 要是她和那个女人正面对上了, 名利场上都是势利眼, 我们又不在她身边……” “董姨。” 这时候, 清软的呼唤从街道的另一侧脆生生地响起。 董卓华顿时喜笑颜开, “怎么才出来, 你淑姨说你早就出来了,一直等不到你害我担心好一阵。” “有些黑,稍微绕了点路。” 淑姨是董卓华的好姐妹,早年跟着商逝水炒股,赚了点钱后就在万雅商厦办起了买手店, 这些年也形成了自己的富婆人脉圈。这次阚婳独自出席索斯比的游轮晚宴,董卓华也是拜托她辗转了多方帮忙照顾着点阚婳。 阚婳记得淑姨,还是因为上次…嬢嬢热情地送了她好几套Victorias Secret。 想到这里,阚婳不自在地耸了耸肩。 因为担心浪费了嬢嬢的好意而选择穿上Victorias Secret应该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吧…反正穿在里面也没人会看见——阚婳的目光忽然迷茫起来——他刚刚应该…没看到吧…… 董卓华接到阚婳后,就把提前准备好的披风给阚婳披了上去, 整理衣襟时她忽然发现阚婳肩颈处长裙的系带偏到了另一侧,系得也有些粗糙,一眼瞥上去就像是匆忙系好的结。 她疑惑出声, “诶婳婳,你这里的结怎么系到边上去了?” 阚婳起先还有些疑惑,接着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蓦然一红,磕磕绊绊道:“啊…可能是刚刚出来的时候蹭到了。”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马虎?” 董卓华不疑有他,思忖片刻后决定:“之后要是再有重要场合,我就让小楼来跟着你。” 小楼是当初阚婳刚刚回国时带着她去“思远道”熟悉工作场合的人,阚婳还记得她做事井井有条、磊落大方,现在成了董卓华的心腹也合情合理。 董怀泽打量了一圈游轮出口,“你怎么是从下面上来的,今天你开车了?” 从游轮上下来的步行通道一路上都畅通无阻,高压钠灯更是把海面上的可见度拉到了极致。 要说阚婳因为路黑磨蹭了一会儿,再加上她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董怀泽左思右想也只有阚婳去游轮的停车场逛了一趟这个可能。 “…游轮上碰到了个朋友,他顺道把我载了出来,我就和他聊了一会儿。” 阚婳说着说着,视线悄悄偏落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假使她说自己去参加了一趟拍卖,结果领回来一个一米八五往上,背头帅得像男模,开大奔库里南柯尼塞格,还在拍卖会上豪掷八千万美元只为给自己找回场子的男朋友…嘶——怎么听起来不太靠谱啊。 像是杀猪盘。 而她刚刚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他把她堵在车里吻到了现在。 …听起来更不靠谱了。 算了。 还是找个更好的时机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吧。 董卓华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你…你刚刚就在外面了?” “不是外面,还在车里呢。”阚婳说完又觉得不太妥当,心虚找补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待很久……” 董怀泽闻言也不禁看向阚婳,蹙眉。 她刚刚一直在车里? 在车里干什么呢? “啊对了。”董卓华给阚婳围好披风后往周遭望去,“你说是你朋友送你出来的,你的朋友呢,我和她打个招呼。” “不、不用了,他有事已经先走了……” 话音未落,一道疏冷清醇的男声噙着散漫的笑意响起,“阿姨好。” “诶你好。”董卓华下意识回应完才看清来人是个男生,身量颀长,厮称挺拔,五官深邃,郁挺斐然。 气场强到无法被人忽视。 董卓华眼里闪过惊艳之色,“请问您是…?” 霍堪许的手从大衣当中抽了出来,朝董卓华微微颔首,姿态谦卑:“我是阚婳的…朋友,姓霍,您叫我小霍就行。” 这边才打完招呼,董卓华就察觉到阚婳的身子似乎轻轻地抖了抖。 “怎么了婳婳,你冷吗?” 阚婳她耳尖通红,错开了和董卓华的对视,轻声道:“稍微有点。” 虽然没有正眼看向霍堪许,但阚婳能够感觉到他似乎依旧噙笑看着她,在外人看来绅士而亲和。 可只有阚婳知道,那双漆黑而沉邃的双眼刚刚看着她做了什么。 霍堪许野心勃勃,姿态高昂而强势,反观阚婳却娇怯瑟缩,清纯无辜。 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情愫涌动,董怀泽心底隐有失去了什么的焦躁。 他大跨步走到了霍堪许跟前,隔绝了那人看向阚婳的视线,“天色已经很晚了,既然如此,旧就下次再叙吧,霍先生。” “当然,阚婳刚才就说要回家了,毕竟外面还有她的姨母和哥哥等着。”霍堪许说着,双手插兜退开了两步,微微歪头,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阚婳,“那么小阚婳,我们下次再见。” 阚婳抬起头来,看到霍堪许在转身前似乎朝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什么意思? 阚婳没有解读出来,这让她更内耗了。 毕竟刚刚在车里发生的一切太混乱也…太超过了,至少对于霍堪许口中的“小阚婳”来说是难以言喻的超过。 ——车里温度节节攀升令人猝不及防,阚婳侧坐在驾驶室上,被一路长驱直入的霍堪许攫取着口中的香甜,她节节退让,礼服上的裙带因此被蹭到了肩肘之间,连带着透明肩带下刺绣的边沿也暴露在了空气中。 阚婳眯起的眼微微睁开,原本攥着霍堪许衣服的手也松了开来,转而想去勾起自己松松垮垮的裙带。 似乎是察觉到了阚婳的分心,霍堪许抬手放倒了驾驶室的座椅,阚婳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原本松开的手也重新抱紧了霍堪许。 霍堪许半跪在驾驶室的座椅上,被她倏然收紧的力带得也往前一顿,左手撑在了放倒的椅背上。 他的手掌比阚婳大出许多,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慢条斯理地划过阚婳因急促喘息而起伏的锁骨和脖颈,最后托起她的后脑勺又吻了上来。 阚婳没想到他竟然…吻了又吻,亲了又亲,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只能毫无技巧地承接着,丰润红肿的唇瓣都有些麻木,到后来她根本…合不拢嘴。 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主人心情的忐忑起伏而颤动得更加厉害,直到她感觉到霍堪许炽热的大掌覆盖在了她的肩头—— 阚婳鬼使神差地想起不久前,霍堪许同她戏谑过的一句——大G是最适合做…爱的车型。 做。 爱。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词汇像是烫到了阚婳的神经似的,她抬手用力地推开了霍堪许。 这么些力气,对于霍堪许来说,称之为反抗还有些悬,但他确实停下来思考了一息,喑哑沉热的嗓音带着克制,耐心询问:“怎么了?” “你…”阚婳的心脏跳得飞快,眼眶微红,眼底已经泫然流转过泪意,她往后瑟缩着,抬手慌乱地想要把裙带拉上肩头,小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只可惜她越慌乱,这条裙带就越是卡在胳膊之间上不去, “要先解开才能系上。”霍堪许的眼神沉沉,却偏过视线极力避免自己的视线往下,“我来帮你。” 阚婳抬头看向他,手却没松。 显然是不信。 霍堪许直起身子,“刚刚想帮你把裙带拉上去,你恩将仇报一把把我推开,现在自己把裙带和肩带搅得一团乱…我倒要看看,你自己打算怎么解决。” 说着,他伸手就打算叩开车门退出去。 阚婳想到自己的姑母和哥哥就在另一条街道上吹着夜风正等着她,而她现在却手忙脚乱地系着裙带不得章法,矛盾的心情交织之下,她抿着唇可怜得似乎快要落泪。 霍堪许舔过唇角,原本打算看好戏,可小天鹅秀气的眉尖一蹙,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跟着心脏像是被捏了一把似的,酸胀得难受。 真是。 霍堪许低头暗嘲自己的出息。 从前有人在跟前寻死觅活都无动于衷的人。 现在竟然会因为她蹙了蹙眉尖就心疼得不得了,一句话不说就妥协了。 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霍堪许掀起眼皮又看了眼阚婳。 …行吧。 投降了。 他认命地升起了椅背,“别哭了,帮你系上就是了。” “什么叫帮我?这就是你给我剥下来的!”阚婳扁着嘴反驳,看着娇蛮又可怜。 “……”霍堪许很想大喊“冤枉”,但看着小天鹅气鼓鼓的模样,终究还是收敛了平素的嚣张气焰,低头认错,“是是是,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碰掉你的裙带。” 一个“碰”字,说尽了小霍总被裙带碰瓷的无奈。 这还差不多。 阚婳扭回了头,吸了吸鼻子。 小霍总终于通过虔诚的态度取得了小天鹅的原谅,并且获得了帮她调整肩带和裙带的机会。 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灵活,有条不紊地帮阚婳一圈圈捻开缠绕复杂的两条衣带,温热的指腹偶尔擦过阚婳瓷白细腻的肩颈皮肤。 阚婳低着头,心底矛盾且羞赧极了。 刚刚才和自己确认关系的男人。 却和她在车里厮吻,甚至气氛暧昧到了情热难以自禁的地步。 这对吗? 更让阚婳觉得沮丧的是,刚才如果不是她及时清醒过来,有一瞬间,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坚定拒绝的念头。 可今天明明才只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阚婳从前以为只有叛逆的坏孩子才会那么疯狂。 可她今天却……或者说,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也是一个坏孩子? 这个认知让阚婳感到既陌生又害怕,只是她尚分不清,快速跳动的心脏究竟是对偷吃禁果的恐惧,还是说其中是否也有隐秘的…兴奋? 霍堪许动作生涩地替她重新打上了肩头的蝴蝶结,“以后别动不动就对我这么凶。” “我哪有?”阚婳的泪意还没散去,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鼻音,听起来就像是撒娇。 霍堪许一挑眉。 还挺让人心软的。 “你刚刚一把就推开了我,我会很受伤的,小天鹅。” 第75章 第74朵花 “霍堪许你流氓!” 阚婳上下打量了一眼霍堪许, 有些迟疑,“我刚刚很用力吗?” 霍堪许噙着几分无奈的笑,点头逗她, “是啊, 你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自己感觉不到吗?” 阚婳一副吃瘪的模样。 刚刚这样那样的, 危急时刻,她哪有时间来管这些? “那…你没事吧?” “有事。”霍堪许回答得毫不犹豫, 接着捂着胸口骤然耸肩,“好痛啊。” 他的反应有些大, 是以阚婳带着几分犹疑撑起身子, 不由得探过头去查看情况, “哪里痛啊, 我看看……” 霍堪许的手握上了阚婳的手腕, 还不等她瑟缩就被迫掌心贴上了他的胸口, “这里。” 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阚婳,手上却带着阚婳柔软的掌心贴着移到了另一处,“还有这里。” 好…好奇妙的手感。 试图认真诊断的小阚医生思绪瞬间发散。 又软又硬的,像是坚硬如铁的触感经过了一层脂肪的缓冲, 形成了恰到好处的手感。 形状也非常符合阚婳自然弯曲的手心。 好舒服。 阚婳忍不住捏了一下。 接着就听到男人一声闷哼,阚婳抬起头对上霍堪许似笑非笑的目光,欲色暗涌。 他的呼吸不稳,连带着阚婳的手也起伏不定。 阚婳:“……” 阚婳:“!!!!” 她一下子像是触电似的弹开手,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我…我只是在想这感觉似曾相识, 我到底在哪里感受到过……” 霍堪许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危险,“似、曾、相、识?” 他咬词有些凶,眯起眼来盯着阚婳, “除了我,你还摸过哪个男人的胸肌?” 这。 阚婳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也没想到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捏了他的,而是她还摸过谁的…? 就。 好敏感。 阚婳的面上烧了起来,羞赧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唇畔的弧度不住地勾起。 “还笑?” 霍堪许蜷指勾起她的下巴,郁挺深重的五官睨下时自带上位者的气场,“阚婳,你觉得我脾气很好是不是?” 阚婳闻言慢吞吞地抿起了唇,只是眼里还有未敛起的笑意,抬眼就这样目光水润地望着他。 霍堪许:“……” 草。 他讪讪地收回手,说话时语气泛酸:“他们能有我的好摸?吃点好的吧。”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阚婳握住了霍堪许的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大掌,“霍堪许。” 霍堪许没说话,只低头看向她。 阚婳有些坏心眼地问道,“你是不是吃醋啦?” “吃醋?”霍堪许不紧不慢地咬过这两个字,挑眉,“只是有点遗憾。” 阚婳疑惑,“遗憾?” 霍堪许的眼神变得纵容而戏谑,“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你…吃过好的,你也就看不上那些臭鱼烂虾了。” 阚婳:??!!! “你在说什么啊?!” 阚婳的耳尖登时红了,什么叫吃过好的,何况再早点的时候她根本没成年啊! 他、他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阚婳又羞又臊,推开他就要下车,“让开。” “你还没和我说,你到底摸过谁的呢。” 阚婳没好气道:“猪的。” 霍堪许一愣,“什么?” “猪!反犬旁的猪!P-I-G,pig,猪!” 威格兰的猪肉并不好吃,又干又柴,还带着一股难以被根除或是覆盖的骚味,那次国内春节,董姨就给爷爷空运了半扇猪过来。 小阚婳对此惊为天猪,当最后一块猪肉要被爷爷处理时,小阚婳忍不住轻轻抚摸过猪肉,心想这么好吃的猪肉,真应该把它供起来。 从此阚婳将猪肉的手感深深地烙印在了记忆深处,直到刚刚复苏, 霍堪许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拿我的胸肌和过年的猪肉相提并论?” 听听。 这还是人话吗? 阚婳丝毫没有意识到霍堪许情绪的变化,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确实不能相提并论,过年的猪肉更软,摸起来手感更舒服。” 霍堪许:“????” 他在开屏。 她却把他和猪做分类对比?! 霍堪许第一次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无助感。 眼见着霍堪许神色越来越难看,阚婳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觉得有些不妙,握着车门有些忐忑道:“那…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不对吧。” 阚婳顿住了脚步,“什么?” 霍堪许斜倚在车门旁,“要说软,应该有什么比这更软啊。” 阚婳一脸懵懂,顺着他的话口问下去:“什么呀?” 霍堪许却不再继续说话,反倒重新站着直起身。 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又重新慢条斯理地替阚婳整理好了肩头容易被蹭开的裙带。 只是分明寻常的动作却被霍堪许做出了几分涩气,比起礼貌地捻开,他更像是勾出一道轮廓提起,束缚感骤然袭来,阚婳胸前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接着,霍堪许漆黑沉慢的眼瞳当中绽开似笑非笑的恶劣神色。 “谢谢……” 阚婳原本觉得并没有什么,直到她将霍堪许这抹恶劣的笑和刚刚的话题挂上钩。 她站在原地反应了片刻,随即脸蓦地爆红,“霍堪许你流氓!” 骂完还觉得不过瘾,她憋了憋,又凶巴巴地跟了句,“你是混蛋!” 霍堪许歪了歪头,面上愉悦,微微眯眼。 真可爱啊小天鹅,连骂人都这么可爱。 …… 阚婳走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根本不理霍堪许那句阴阳怪气的“小阚婳”,上了董卓华的车连头都没回。 只是洗澡的时候,她像是忽然顿悟了似的,意识到自己把霍堪许的胸肌比作过年的猪肉这件事。 嘶…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阚婳后知后觉地想到。 难怪他当时的脸色这么难看。 好吧。 看来她的做法也略欠妥当。 下次改进。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阚婳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她筋疲力竭地躺上公馆的床,接着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出了手机。 刚解锁,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霍堪许从ins到微信再到iMessage等等通讯途径发来的无数条消息。 好粘人。 阚婳的脑袋里冒出了这三个字。 她的唇瓣忍不住地勾起,翻身打开了手机。 阚婳发现霍堪许的头像变了。 他的头像原本是阴影当中的大蓝闪蝶,现在却变成了棕咖色的…… 咦? 这个头像似乎怪眼熟的。 阚婳眯着眼又点开霍堪许的头像放大了一圈。 随后顿悟。 这不是她头像里的小猫啃琴的那架琴吗? 这是当初阚婳去土耳其旅行顺便游学时拍的小流浪猫。 土耳其街头满是从容漫步的小流浪们,这是一个对流浪猫狗非常友好的国度,在暖洋洋的下午茶时分出去溜一圈可能会获得许多昂首挺胸的小随从把你送回家 。 那天阚婳练琴练得整个人周围都笼罩着低气压,从老师家里出来后,她没有立即回到公馆而是找了家咖啡店坐着。 晚午日光斜长透入玻璃窗,四叶草三原色珐琅映照在斜木纹胡桃地板上,显得温暖而复古。 阚婳百无聊赖地搅着手里的这杯Dirty,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干脆托病不去上课了,毕竟土耳其的古尔邦节不是年年都能遇上,可竖琴她却几乎天天都练。 再有天赋的孩子也会有忍不住懈怠的时候。 她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这无可厚非。阚婳想。 咖啡店里蓦地传来长弦被拨动的声音。 阚婳耳朵微动。 她轻易就听出了咖啡店里的这架竖琴根本没有修过音,前柱质料一般且没有定期保养,声音走得不成样子。 一般这种店里摆放的即兴演奏的乐器质量都不会太好,比起实用性,更加注重烘托氛围。 阚婳转过身去,却发现竖琴处空无一人,抬眼定睛一看才发现竖琴顶端挂着一只巴掌大的奶猫。 虎皮卷一样的毛色搭配,后腿蹬在竖琴架上,微微长出来的小米粒牙正龇牙咧嘴地啃着琴颈?不松口。 阚婳觉得有趣,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小猫“咔嚓”照了几张照片。 自那以后阚婳的ins头像就变成了,暖咖调的小猫啃琴头像。 一直到她回国开通了微信,也一直用着这张照片。 可现在,某人同样万年不变的微信头像却变成了这架失修走调的竖琴。 [你的头像是怎么回事?] [?] [我自己截的,不好看吗?] 阚婳扶额。 这到底好看在哪里啊?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这是截图!] 谁会用这么糊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从别的图里截出来的照片当头像啊? 可霍堪许却回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阚婳:[?]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不过片刻,霍堪许的下一条信息就发了过来。 [你没给我准备另一半的头像,我只好自食其力了。] 什…什么叫没给他准备另一半的头像?! 阚婳从床上撑起身子,抱着手机回过味来了。 ——原来霍堪许这是在想办法和她用情侣头像吗? 阚婳又点开他的头像看了一眼。 好糊。 阚婳忍不住笑了,怎么想的,堂堂小霍总就用这种边角料头像? [你工作微信应该不是这个吧?] [不是,怎么了?] 那就好。 阚婳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人知道这么难看的头像是情侣头像,别人该怀疑她的品味了。 过了一会儿,霍堪许又给她推荐了一个新的联系人过来。 阚婳不解,[这是谁啊?] [我的工作微信。] 阚婳睁圆了眼睛。 他为什么突然要让她加工作微信? 阚婳忍不住回头去电脑上翻了翻自己收到过的offer,是不是哪家乐团被霍氏收购了? [你不是想加我工作微信?] [没有啊。] 阚婳只是担心他顶着这架三流竖琴的头像去给下属布置任务,有损霍氏太子爷的形象。 [加上吧。] 阚婳有些迟疑,她没事加男朋友的工作微信干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阚婳的犹豫,霍堪许又接着发了一串字母过来。 [250627khhhhhhh] [不小心把密码发出来了。] 阚婳:……哈? 这么不小心啊? [既然如此。] [顺便查一下我的微信吧小天鹅。] 哪有这么生硬的查手机啊?! [两个微信密码一样。] 阚婳:“……” 好累。 最后阚婳实在拗不过霍堪许,只好先加上了霍堪许的工作微信。 他的工作微信头像好看些,起码比那架竖琴高清些,但也没有严肃到哪里去。 那一打眼的蓝绿色起先阚婳还没注意,后来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捧绣球花,插在名贵榉木桌的花瓶里,头顶一盏暖橙色的灯光在夜里打出了舞台光的效果。 …好眼熟。 阚婳越看越觉得眼熟,后来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她当初送给霍堪许的那捧绣球花? 霍堪许果然回了句,[是啊,我把它做成了干花。] 阚婳以为那捧绣球花早就枯萎被扔掉了,结果居然现在还好好地被保存着。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阚婳的心底软软的,[你还会做干花?]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有了一会儿,最后回了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呵呵。 谁会承认当初怒刷网络视频八百条,毒害了无数鲜花才换来这么一份完美的艺术品? 阚婳重新躺回了床上,脑海里蓦地闪现出今天白天的种种,以及车里霍堪许那个极为强势而撩人的吻。 她的思绪渐渐神游,忍不住摁了摁自己的唇瓣。 随后阚婳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匆匆忙忙下床跑到化妆镜前,却看到被水汽熏腾过后的自己肤色白里透红,热水加速血液流动,遭难的唇瓣现在更是丰润红肿,就像是打了丰唇似的。 阚婳忍不住可怜地哼哼了两声。 可恶,他为什么要这么用力啊! 这让她明天怎么和董姨解释? 还没等阚婳从唇瓣红肿的打击里回过神,她就看到镜子里自己左肩那条被勒出来的,纤细而鲜明的红痕。 当时霍堪许就是提着那根透明而纤细的肩带替她整理好了裙子。 那他到底有没有…… 阚婳呜咽一声捂住了脑袋。 她忍不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最后她干脆把手机往床头一扔,眼不见心为静。 都怪霍堪许。 害得她浑身热热的很奇怪。 第76章 第75朵花 “原来小天鹅才是这样的人…… 阚婳到申城后, 先回学校销假,然后去宿舍报了个到。 寝室里的其他几个人本来就对阚婳和霍堪许的感情新鲜得紧,这次她国庆连着之后的一个礼拜都请假了, 宿舍里的人都好奇得抓心挠肝。 “婳婳, ”胡乐然最八卦, 率先笑眯眯地凑上来,“你这次不会是和…霍教官出去旅游了吧?” 阚婳急忙否认, “我是和我姨母出去的…”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霍堪许确实也在这趟旅行当中, 底气霎时跌了下去, 乌润的眼瞳忐忑地扫了一圈, 轻声找补, “正好遇到了他……” 寝室里的其他人一听这话, 立即兴奋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你们看我说的没错!!” “甜甜蜜蜜去旅行了啊啊啊啊!!小情侣超绝升温甜蜜之旅!” 桑晓的眼睛已经在冒绿光了,“白天近距离接触,晚上不会是负距离……” “你们别瞎说。”阚婳赶紧扶住桑晓的肩膀按下了她,“还有我姨母他们呢。” 齐竹悦:“哦。” 桑晓:“喔。” 胡乐然:“这么快,都见家长了啊。” 阚婳:“?” “都说了是正好遇到……”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啊, 你去的是土耳其又不是大学城,哪有这么刚好拐个弯就遇到了?” 阚婳弱弱:“那我……” “此男绝不简单。”齐竹悦得出结论。 “就是说!”桑晓忽然义愤填膺,“婳婳,你可不能被拿捏了!” 阚婳不明所以,“拿捏?” 桑晓:“被拿捏就是他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啊。” “还有别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出去。”胡乐然道, “婳婳我和你说,只要他没主动要求,你就别把自己的微信还有手机交给他。” 阚婳睫毛一颤, 默默退出了霍堪许的微信。 “对,也别急着换情侣头像。” 阚婳看了眼霍堪许恨不得招摇过市的高糊风琴头像,默默摁灭了手机屏幕。 “更加不要一天到晚给他发消息,显得你好像多离不开他似的。” 桑晓话音还没落下,阚婳刚摁灭的手机屏幕马上又重新亮了起来,上面是霍堪许一条接着一条的iMessage。 阚婳:“……” 原来这就叫拿捏吗? 可这明明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啊! “精神依赖是最不可取的,婳婳你可不能陷进去了。” “……” 阚婳故作镇定地把手机反扣到了桌面上,“…好。” “对了婳婳,你实习单位填了哪里啊?” 金融专业非常看重实习履历,尤其是平台经验,有在研究所工作的经验对于未来发展都大有助益。 不过大部分没有门路的学生在前三年都会接受学校安排的实习,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学习,只有少部分家里原本就有门路的学生会选择离校实习。 “汉城。”阚婳早就做好了决定,“我打算去汉城实习。” 说着,她在手机云端找出了之前踌躇许久才保存的实习表格,转而发给了辅导员。 寝室里的其他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申城是国家金融中心,遍地都是西装革履的都市精英,当然机会更多,可阚婳却要去汉城…… “你家里人在汉城吗?” 阚婳笑着点点头,“我爷爷是汉城人。” 在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假使要让阚婳寻找一个故乡,她说不出来,因为目之所及之处已经没有承载着她回忆的人了。 即便是姑父姑母,抑或是董姨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家;他们都爱她,但阚婳清楚,他们爱她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很好很善良的人,而并非是因为她是阚婳。 阚婳承受着身边所有人的爱意跌跌撞撞地从威格兰凛冽的寒风当中重新站起身来,回到国内,回到申城,走向他们为自己铺设的,鲜花着锦而又畅通无阻的未来。 但她始终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那数个被泪水氤氲过的寂寂长夜。 直到有个人近乎嚣张地闯进她的世界,无所顾忌、恣漫不羁,却总是那样在她身后垂眸笑看她。 是那样吧? 他看到了她。 真正的她。 并且喜欢上了她。 这让阚婳有了出走并且寻找自己的勇气。 …… 周五最后一节课下课,阚婳急急忙忙找辅导员签了请假条就往校门口跑。 寝室里的几个人都知道阚婳这是要去汉城实习了,纷纷同她挥手告别,嘱咐她在那边要注意安全,桑晓更是在临行前往阚婳手里塞了一盒避孕套,告诫她到时候就算擦枪走火了也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阚婳脸红得直摇头,语无伦次地边推拒边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胡乐然俨然一副判官模样,把避孕套往阚婳怀里一扣,“霍堪许都把大G停在校门口等你了,还说不是你俩的蜜月之旅??” “他只是开车把我送过去。” 自驾游。 用霍堪许的话来说,他也很忙,只是开车把她送过去之后陪她玩几天再回来。 桑晓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阚婳的肩,“婳婳,都二十岁了,不要把男人想得这么单纯。” 阚婳还想说些什么,手上蓦地一轻,托特包就被人从另一侧提起。 “你们继续聊。”霍堪许一手拉着阚婳的行李箱,语腔恣漫不经,唯有在面对阚婳时噙着点笑意,“我先帮你放到车上。” 胡乐然一行人在一旁你看我我看你,面上尽是会心的笑意。 现在正是午间出校高峰,不少人都聚集在申大的校门口,也有部分人被这辆拉风的纯黑重坦大G吸引,进而关注到了车旁的两个人。 被裹在人群的视线当中,阚婳有些不自在,可偏偏霍堪许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明里暗里八卦的目光,颀长挺拔的身段无形之中吸引了不少打量和私语,她推了推霍堪许,“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再晚一些该堵车了。” “好。” 上车后阚婳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就看见在热热闹闹的寝室群外,桑晓又专门给她发了条信息。 [婳婳我又给你包里放了点东西,你一定用得上。] 只是阚婳还没来得及看清手机上的字,霍堪许的大掌一捞直接把手机捞了过去。 “车上少玩手机。” 说着霍堪许手腕一转,阚婳的手机直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眼落到了车后座上。 “诶。”阚婳扒着座椅看起来有些不平,“那我会很无聊的。” “无聊就和男朋友聊天。” 阚婳咬了咬唇,耳尖微微发红。 她有理由怀疑霍堪许现在这是在让她对“男朋友”这个称呼脱敏。 “毕竟是长途驾车,”霍堪许唇际懒懒地勾出了个笑,“你可以试试怎样让驾驶员精神点。” 阚婳一时之间有些防备地不敢直接应声。 毕竟霍堪许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总是爱揪着些字眼让她窘迫不堪。 “行,精神了。” 阚婳:“……?” 哪里精神了? 霍堪许脚尖抵紧油门,面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的女朋友,冷脸也很漂亮啊。” 阚婳:“……” 她真想反驳他,但又怕他笑着再说出些破格的话来。 短暂的纠结后,阚婳拉着安全带扭过头,面庞冷冷的就是不再看向霍堪许。 那他就无聊去吧! 只是阚婳没想到在这么匀速疾驰的行车状态下,自己竟然真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耳边隐隐约约有起伏的白嘈声。 昏暗的车室内,一切寂静,只有另一个人的呼吸淡淡,长而缓的,令人安心。 阚婳睁眼缓缓看向一侧,霍堪许正低头看着手机。 莹蓝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地覆上他的侧颜,眉骨深重,颌线紧绷,骨相清隽而利落。 他拿的是工作机,神色淡淡,带着些微的冷意,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时而微顿,这时候他的长眉会蹙起,看起来是极有压迫感的疏冷。 “醒了?”察觉到阚婳睡醒后,霍堪许锋锐的眉宇间霎时抖落些恣漫的笑意。 阚婳点点头,想开口却咳了一声。 霍堪许拨开保温杯给她倒了半杯花茶,递过去,“润润嗓子。” 车内开了外循环,香薰是氤氲着木质调的类茶香,清新凛冽,蘸润了水汽后依稀可闻几分轻甜。 阚婳捧着水杯缓了缓神,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下起了暴雨。 阚婳左右环顾了一圈,“我们这是在服务区吗?” 霍堪许点点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们停在服务区里,外面的天际被雨幕冲刷得混沌不清,几乎分不出天与地,远处的灯光也像是流星的尾巴慢慢湮入水幕涟涟。 阚婳摇了摇头,她原本就不是容易饿的体质,天气这么差她也没什么兴致,只提着东西想去服务区洗漱一下。 基本清洗完后,阚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往外走,一方面水湿地滑,她不想半夜打120去医院;另外一方面这里面寂静得令人有些不安,屋外的雨幕又那样连绵,仿佛与世隔绝,她也害怕突然冒出个心怀不轨的黑影。 阚婳刚到门口就发现檐下倚着道颀长的身影,她有些惊讶,“霍堪许?” 她以为刚刚霍堪许把她送到门口之后就走了,毕竟这个屋檐实在算不上大,狂风骤雨之下,几乎没有什么落脚之处可以供他遮风挡雨。 阚婳见他发尾都带上了湿润的水汽,不免有些着急,“你在这里干什么,全身都要湿透了。” “雨声大,天又黑,万一你在里面发生了意外我都不知道。”霍堪许说着,伸手自然地勾去散在阚婳面前的头发,笑意散漫而认真,“怎么了,心疼我?” 阚婳的心跳蓦地跳快了几分。 虽然她并不觉得在檐下等着是个正确的决定,可是不得不承认,当她胆战心惊地走到门口却发现霍堪许正等在外面时,惴惴不安的心就好像瞬间寻到了归处。 阚婳难得有些赧然地不肯承认,低着头想要去牵他,“那我们走吧。” “把包给我。” “什么?” 即便阚婳不明状况,却还是听话地把包给了霍堪许,接过他手里的伞。 接着阚婳就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紧,乍然腾空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抱紧了霍堪许,“唔。”阚婳忍不住轻呼一声,“你干嘛?” “伞有点重,握得住吗?” 这是一柄十八骨纯黑雨伞,阚婳在伞柄底下摸到了“R”形车标。 阚婳点点头。 把阚婳送到了车上后,霍堪许又重新去了趟服务区洗漱。 两个人又在车上看完了一部电影,时间指向零点。 霍堪许眉目倦懒又带着点笑意,扭头问她,“要睡了吗?” 阚婳白天睡过一会儿,眼下精力旺盛,摇头,“我还不困。” “那要不要来干点别的……” 霍堪许话还没说完,阚婳这回学聪明了,立时开口,“但是忽然有点困了。”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钮往后调节座椅靠背,“晚安。” 霍堪许见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阚婳抬手不小心拂倒了原本放在扶手盒上的托特包,包里的小东西霎时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啊。”阚婳急忙翻过身,跪在车椅上捡东西。 霍堪许也弯下腰来捡,只不过他顿了片刻,从脚下捡起了一盒意味不明的小扁砖。 漆黑邃利的瞳仁当中划过幽微的淡蓝色弧光,霍堪许的视线微眄阚婳一眼,“这是……?” “嗯?”阚婳抬起头来,还以为是霍堪许替她捡了物事正要放到包里去,直到这个陌生的包装让阚婳愣了一愣,“诶…?” 这是什么? 冈本…避、避孕套?!!! 阚婳瞳孔震惊,狠狠扔了回去,“你!” 只见她蓦地睁圆了乌润清甜的眼瞳,胸脯上下起伏,又惊又气地嗔霍堪许,“你、你带这东西干什么…!” 霍堪许:“……” 霍堪许:“……?” 到底谁带了? 霍堪许被气笑了,“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 “那当然是……”阚婳嘴里的“你”字还没说出口,霍堪许就打开了置顶车灯。 车内空间霎时明晰,接下来一幕差点让阚婳昏死过去—— 只见阚婳的包和手心周围是各式各样的避孕套,甚至还有铃铛、蜡烛、项圈等等等等。 浮点的,螺旋的,果香的,甚至还有夜光的,总之琳琅满目,种类齐全得很。 阚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宕机了。 这。 这。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好吧。”霍堪许的目光沉了下去。 随手捞起一个猫耳朵发箍,他勾起嘴角慢条斯理道:“原来小天鹅才是这样的人。” 阚婳:“……??!!” 什么样的人? 不是…我不是啊!!!! 第77章 第76朵花 “那就吻到糖都化掉。”…… “这不是我的……” 阚婳抿着唇苍白地解释,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霍堪许:“嗯。” 阚婳抬起头来。 霍堪许:“那是我的?” 阚婳的小脑袋又低了下去。 “真的不是我的……” “嗯…” 霍堪许看起来不甚在意,比起这些,他显然对阚婳身边的小道具更感兴趣些。 她跪坐在中央, 就像是一道…亟待品尝的甜点般可口。 霍堪许修长的手指挑起一个铃铛, 打量:“这是挂脖子上的吗?” “应该吧…”阚婳闻言也好奇心起凑过去打算研究。 蓦地,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多荒谬的场景,劈手夺过霍堪许手上的铃铛, 把这些白的黄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往包里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说不定是别人不小心错放到我包里的呢?” 这世界上马虎的人这么多, 怎么就不能多这一个呢!! 霍堪许闻言, 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阚婳周围的物事。 一字未发。 但阚婳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得是有多不小心才能把这全家桶都塞她包里。? 好吧。 阚婳大约自己也觉得这个说辞有些生硬, 暗暗较劲, “那、那说不定里面还有一些是你的呢?” 毕竟以霍堪许累累的恶劣行径来看, 这不无可能啊…! “这些不可能是我的。” “为什么?” 阚婳惊讶于他的笃定。 就算他亮出自己的购买记录,但购买记录也是可以删掉的呀,何况还能够代购什么的… “因为——”说着霍堪许斜倚在车内隔断上,漆黑郁挺的眼蓦地望向阚婳,难得认真。 阚婳见状急忙挺身, 正襟危坐。 接着就听见霍堪许一字一顿道:“——我、不是这个尺寸。” 不、是、这、个。 尺。寸。 阚婳眼中的认真转而变得呆滞。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有些结结巴巴,“你、你……” 阚婳一时语塞。 呃呃啊啊啊啊!!!! 这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吗?!!! “而且,你是对你男朋友多没信心?”霍堪许说着,把手上那盒标注着螺旋的小扁砖递到了阚婳面前, 挑眉:“不需要这些,我也能让你兴奋起来。” 他偏过头,“要试试吗?” 霍堪许语音未落阚婳就连忙拒绝, “不用了!” “哈哈。”阚婳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试图让对话变得健康点,“我也觉得,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 “是啊。” 霍堪许果然顺着台阶下了,阚婳松了一大口气,用力点头,“嗯嗯。” 只是还没等阚婳高兴一会儿,霍堪许玩味地勾起她的发尾,含混着并不清白的笑,“不需要这些,我已经很兴奋了。” 我已经,很兴奋了。 已经。很兴奋了。 很、兴奋。 啊啊啊啊啊!!!! 这和直接说自己boki了有什么区别??!! 阚婳恨不能以头抢地,从大G上凿个洞钻下去。 在她耳朵里,这句话因为过于的文气得体反而显出更加的涩意,几乎快化成一团灼热的水汽蒸腾过她的全身。 阚婳心底止不住地呜咽哀嚎,只觉得霍堪许的目光像是一只无形炽热的大手,凡是流连过的每一处衣服似乎都被慢条斯理地解开剥落,只剩下赤裸的、毫无保留的她。 “睡了。”阚婳面红耳赤地趴向另一侧,逃也是的将脑袋埋进了座椅里,“晚安,霍堪许。” 就这么睡了? 霍堪许失笑。 出息。 看了一会儿,他伸手把车里的毛毯盖到了阚婳身上。 替她掖过脖颈侧的被角时,霍堪许看到阚婳的耳尖透出花苞一般柔嫩鲜妍的粉色,察觉到自己的手凑近后,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却憋着一股气似的始终没有睁开眼。 可爱极了。 看着小天鹅柔软的身躯怯怯地蜷在放平的副驾上时,霍堪许眉宇间罕见地露出了某种不带攻击性的柔和神色。 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酸酸的,却沉甸甸地坠在胸腔当中,跳动得更加用力。 抵达汉城后,霍堪许没有去阚婳原先看好的酒店,而是定位了一套住宅区。 阚婳在网上搜了一下这套住宅区,依山傍水,位于汉口附近,北望解放公园,地段繁华,绿化率却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七十五。 她小心翼翼地猜测,“租的?” 霍堪许看了她一眼,方向盘一打转进了一片参天的梧桐林荫中。 绿荫苍翠,让人霎时心旷神怡。 “租的多没意思。”霍堪许说着从扶手箱下抽出了一本红色的本子递给了阚婳。 阚婳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本房产证。 她打开来,上面写着霍堪许的名字,显示的购入时间是一个礼拜前。 “明天去过户。” “商逝水。”顿了顿,霍堪许又道:“你爷爷小的时候就住那儿,后来被推平重建了,这套住宅区的评级比较高,霍氏接到了。” 他摸了摸鼻子,视线睇向阚婳手里,“这是自留款。” 霍堪许买了套新的房子,圈里的人几乎见怪不怪。 只有少数几个走得近的朋友知道这当中的猫腻。 放着寸土寸金的国际都市不去买,反而买到了这座古都当中,还是精挑细选的一套园林建筑。 宁宇涛一猜就知道这是拿来搏他婳姐芳心的。 是以霍堪许到的时候,宁宇涛早就领着几个朋友在门外等着了。 这套住宅区有市无价,安保工作做得十分严密,没有霍堪许本人的授意,即便是汉城当地的几个少爷也进不去。 “来恭贺小霍总乔迁之喜。” 一见霍堪许出现,他们纷纷提起手里的乔迁礼物朝他打招呼,还有人家里做建材,直接递了霍堪许一张名片,半是认真的打趣儿,“尊贵的Vic客户,你来不收费哈。” 这些都是当初霍堪许去国外徒步认识的华人。 有些人是恰好飞出国玩,有些是学业结束后回国发展的海归,有些则是已经移居国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驴友们见个面。 大约是极限运动总是容易出现纯粹的交情,这几个在圈里也算少数的底子干净。 这些年霍堪许回国后遇到了不少亲妈带来的麻烦,他们也就很少再聚过了。 “小霍总还没介绍呢,身边这位不会是…嫂子吧?” 霍堪许止住了他的话,“叫姐。” 宁宇涛上来大喇喇地摆手,“婳姐,都叫婳姐,什么嫂子,都把人叫老了。” 阚婳忍俊不禁,不住地抿下嘴角。 其他人听了,纷纷朝阚婳打招呼,姿态亲和谦卑,爽快道:“婳姐。” “婳姐。” 刚刚给霍堪许递名片的男人见到阚婳时视线多停留了几秒钟,眼底翻覆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霍堪许知道小天鹅面皮薄,笑着帮她应付。 他把手里的IC卡交给阚婳,接着就着阚婳的手刷上了门锁。 “叮——”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里面自带绿坪庭院,还有角落当中的漏窗取景,曲径通幽,小亭依翠,隐隐野花生香。 房屋整体一眼望上去似乎全是原木的元素,高透的玻璃透光度极好,即便在房屋外越过两扇窗看向后院,都仿佛置身同一片深邃的绿林中。 全屋玻璃的开关随时可调,必要时每一扇玻璃窗都可以调节成单面或是半反光的状态。 阚婳只觉得里面的布局舒适而和谐,光线的转变也柔和而明朗,她放了包自然地走向二楼。 她并不知道这套宅子里面洄游动线全部都是根据平时她的习惯来设计的。 “原来这就是你当初凌晨四点还要拉着我改的方案。”饶是伦敦大学建筑博士毕业的他也忍不住惊叹这套方案的完成度,转头打趣他,“我还寻思你要归隐了呢,原来是婚房啊。” 霍堪许低头轻轻地笑了。 阚婳上楼之后换了一套Shrimps的真丝长裙,白底印花,带着点点轻复古风。 她并不打算打扰他们叙旧,拆了点零食准备边看剧边休息会儿。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霍堪许给她送上来了一盘莲雾绕着圈绿荔枝,“吃点水果。” 阚婳正跪在桌几旁的软垫上,剥开了枚荔枝,却没吃,反倒是送到了霍堪许嘴边,“喏。” 霍堪许短促地一愣,随后就着阚婳的手低头含进了这枚荔枝。 舌尖的软粒不经意卷过阚婳的指尖,她有些敏感地收了收手,“好吃吗?” 清甜的汁水迸溅在霍堪许的口腔中,他的眼神漆黑,一改平素邃利的光芒,流连而悱恻,“嗯。” 阚婳满意地点点头。 等了一会儿,发觉霍堪许没有出去的意思,阚婳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啦?” 霍堪许撑在软垫两侧,弯下腰来同阚婳平视,“亲一个。” 阚婳闻言默默睁圆了眼睛,忍不住问:“为、为什么?” 怎么忽然又要亲啊?! “你的男朋友想要一个亲亲也不行吗?” 阚婳轻轻低下眼,“窗外经过的人会看到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霍堪许反手摁上了飘窗上的开关。 屋内的光线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现在是单面玻璃了。”说着霍堪许欺身而上,目光像是黏在了阚婳丰唇而嫣红的花瓣唇上,喉结上下轻动,“可以亲了吗?” “唔……”阚婳手背贴着自己的唇瓣,掌心交叉在霍堪许面前摆出了个“叉”的姿势,近乎负隅顽抗地警告,“我还在吃糖!” 要不是因为吃糖,刚刚的荔枝她就自己吃了…! 谁料霍堪许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两侧的大掌又推着阚婳的后腰把她往跟前送,笑得斯文而嚣张,“那就吻到糖都化掉。” 第78章 第77朵花 “70ms 疯狂心动*”…… 阚婳下楼的时候一切正常, 只是原本方领法式的复古真丝裙被她换成了一条领口直达脖颈的桔梗裙。 原本在庭院烧烤的霍堪许见到她,直起身朝她勾勾手,姿态松弛又随意。 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阚婳当然也看到他了, 只是她糯白的面皮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薄红, 看起来像是一颗香草团子。 趁没人注意, 阚婳又忍不住悄悄瞪了霍堪许一眼,手上下意识提了提衣领, 欲盖弥彰。 霍堪许在她心里的恶行又添一条…! 其他人见了阚婳都很高兴,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 向来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小霍总竟然也肯为了她掺和到这些活动里来, 这比起他们刚认识时的小霍总, 完全是判若两人。 假使一个人在世上有了牵挂的人, 那这就是一条他与世界紧密相连的最温柔的联系。 最后大家聊高兴了, 就要开始“行酒拍卖”。 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游戏, 有“文拍”和“武拍”两种方式, 来赢得上一任拍主留下的彩头。 气氛热烈,大家喝了点酒也有些上头,纷纷开始招呼,“那等到今年冬至,我们再聚到一起吃火锅啊!” 大约出于中国人骨子里对春节团圆的执念, 总觉得在下着大雪的皑皑冬夜,就应该和所念所爱的人在一起,呢喃诉说这一年的辛苦不易,互相舔舐伤口也互相许下对未来的期许。 火锅当中汤底的浓稠热烈,“咕噜咕噜”冒起的气泡是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惦念。 阚婳也有些动容, 从小到大,她很少参与如此多同龄人不带任何目的、情感纯粹的聚会,也忍不住举起果汁和他们碰了一杯。 …… 月头悄上树梢。 霍堪许看了眼手上的表, 摆手示意阚婳。 阚婳疑惑,放下手上的果汁杯,用口型问他,“怎么啦?” 两人对坐着,霍堪许刚想探过身去和阚婳说话,立即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小霍总这是在讲什么悄悄话呢?” 其他人见状纷纷起哄,“就是啊,有什么是连我们都不能听的?!!” “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人家小情侣讲的话我们能听吗!啊能不能懂事点!” 霍堪许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些,干脆带着阚婳先离席了,“他们今晚估计要闹到很晚,你要是累了就先上去休息。” 霍堪许是今天的主角没法推辞敬酒,而阚婳作为另一位主角却只在刚开始的时候抿过一口酒,其他时候都是霍堪许替她挡的酒,是以这时候霍堪许已经喝了不少。 阚婳闻言看了眼时间,她明天还要去实习的公司报道,便点了点头,“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别喝太多酒了。” 从屋外的喧嚣进到房里,骤然静谧的空气和身旁人的体温让气氛变得温馨而旖旎。 两人到屋里后没开灯,霍堪许轻车熟路地把她送到了楼梯口。 这套房子的房型和装修曾在霍堪许的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他早已烂熟于心。 两人在楼梯处停下,借着窗外朦胧而温柔的月色,阚婳可以看清霍堪许郁挺斐然的五官,和独属于这时候的,浸润着某种欲说还休的渴望的的眼神。 阚婳忽然有些不太妙的直觉,果然下一刻,霍堪许就低下头来索吻,“亲一个。” 怎么又! “那你……” 阚婳左思右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又觉得假使要是拒绝他,霍堪许一定不肯休。 再三踌躇之下,阚婳踮起脚来主动吻了霍堪许的嘴角,落下后羞得视线四处乱瞟,“…行了吧。” “不够。”霍堪许颀长的身躯拢上来,阚婳被他在怀里抱着贴到了墙壁上。 阚婳毫不收力地推开他,咬着唇气鼓鼓的,“你干嘛。” 喝过酒的霍堪许好像比平时少了点恣漫不羁的锋锐。 被阚婳推了一把后,他只低下头来埋到她的脖颈里,黏黏糊糊的。 漆黑蓬松的发梢和灼热的呼吸令阚婳从脖颈到胸前的那块肌肤似乎都触电了似的酥酥麻麻,“别推开我。” 阚婳偏过头看向霍堪许。 而后者只是这样定定地,敛下羽睫望着她,深黑的眼瞳在黑暗中却宛然流转着淡淡的光,整个人看来似乎都湿润极了,像是淋了雨湿漉漉的大狗,破碎又可怜。 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不带着任何谴责或是愤恨,最多只是有一点,一点点的委屈。 阚婳有些心软了。 她有些歉疚地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有点不耐烦,毕竟霍堪许并没有义务对她千依百顺,而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似乎有些恃宠而骄? 阚婳第一次睡醒的时候才凌晨四点。 她下床趿着拖鞋走向房门口,对面霍堪许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的视线微微一转,从中庭的镂空当中看到了楼下客厅里睡得七仰八叉的一行人。 还好客厅一直默认开着恒温送风,阚婳匆匆下楼给那几个人都盖上了薄毯,这才转身扶起了霍堪许。 空气当中浮动着浅淡的酒意,睡着的霍堪许实在沉得很,阚婳咬牙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一只胳膊拽在肩头扛起了他。 可是没走两步,霍堪许的重心就又往另一侧倒了下去,阚婳一时不防被他一同带着摔到了地上。 阚婳坐起来,神色有些迷茫。 要不还是干脆让他在客厅睡一觉算了? 正想着,倒在一侧的霍堪许却忽然动了动,接着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底失焦,显然还是醉着的。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地动着,似乎在喃喃些什么。 阚婳附耳上前,“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是轻,断断续续的,阚婳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他说的是“我有女朋友了。” 阚婳:“……” 她知道。 但是。 谁问了。? 阚婳鼓着一股劲儿把霍堪许半拽半撑着带到了一楼的客卧里。 与此同时,霍堪许一直在重复呢喃,“我有女朋友了……”“女朋友…我有女朋友了……” 阚婳就权当自己没听见。 假如可以,阚婳真想给霍堪许录下来,哪有人喝醉之后就嚷嚷着自己有女朋友的啊! 她把头发扎成了柔顺的低马尾,接着上床想帮霍堪许解开皮带,这能睡得舒服点。 没想到霍堪许忽然激动起来,双手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裤子,一边坐起身一边义正严词地开口,“我有女朋友了!” 阚婳忍不住了,干脆一把将他推回到床上,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霍堪许!” “你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 阚婳真是觉得又气又好笑,想到他现在醉得不省人事,她干脆双手用力地揉了一把霍堪许的脸泄愤。 也就只有这时候,他能任着自己胡作非为了。阚婳想。 不得不说这张脸生得确实皮相好得没话说,不论阚婳捏出多死亡的角度,都能看出他是个帅哥。 霍堪许被天花板上明璨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听到阚婳的声音后勉强眯了眯眼,看向身旁的人。 他似乎正在缓神,好一会儿,他才努了努嘴。 “什么?”阚婳凑过去,听到霍堪许喉结上下一滚,从喉咙里含混出一声带着酒气的“阚婳。” 阚婳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醉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对啊是我……啊!” 与此同时,阚婳忽然被霍堪许拽住手腕往下拉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堪许一个翻身压到了身下。 猝不及防脸埋进枕头里的阚婳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是在干什么,擒拿吗? “你…”阚婳气势汹汹地刚想说些什么,脖颈间忽然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炽热触感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啊……” 意识到这一声有多少儿不宜,阚婳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霍堪许就像是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一般,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接着密密麻麻的吻又落到了阚婳身后的脖颈上。 短暂轻触电的感觉瞬间蔓延过阚婳的全身,让她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酥麻起来,心脏加速跳动,指尖攥在被单上轻颤。 她用力地咬着唇,不敢泄出任何声音。 而霍堪许的唇瓣贴着扫过阚婳的肩颈后,终于松开了点桎梏,阚婳得以翻过身,她气冲冲地想要算账,“霍堪许你……” 话音未落,阚婳的脸颊被蓦地扣住。 “唔……” 霍堪许手上再度用力,接着阚婳上下两排牙齿轻而易举地被捏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柔软深粉的舌。 这简直像是最无声而赤裸的引诱。 不等阚婳再挣扎,霍堪许欺身吻了上去。 这一吻来势汹汹,阚婳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深溺的漩涡。 房门就这样大喇喇地打开着,她甚至还能听到客厅里的几个人熟睡又翻身,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 而房门大开的客房里,阚婳更加能够清晰听到近在耳边的,不断交缠的喘息与水声。 霍堪许这一次一反常态,沉默着但动作格外强势,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攫取着她的唇舌,阚婳的双手无意识地推拒着霍堪许的肩,可他不仅不为所动,还将阚婳的双手举过头顶扣了起来。 “唔…唔…!” 霍堪许重新吻到白天留在阚婳锁骨处的草莓印时顿了顿,然后伸出舌尖,缓慢而虔诚地舔了舔。 粗砺而柔软的舌尖带着潮热余温落在阚婳锁骨的那一刻,她几乎浑身都僵硬了,接着双臂更加用力地想要挣开霍堪许的大掌。 “霍堪许,霍堪许!你停一下,停一下!”阚婳不敢叫得太大声,担心喊醒了正在客厅里酣睡的其他人,只能尽量克制地试图唤醒这头似乎濒临失控的猛兽,“霍堪许你停一下好吗,我害怕……” 霍堪许的耳朵动了动,他喘着粗气,到底放缓了动作,只慢慢地吻过阚婳锁骨往下半分的地方,像是在缠绵酝酿。 眼看着霍堪许似乎找回了理智,阚婳刚想松口气,就感觉到自己的iWatch蓦地一震。 阚婳一愣,霍堪许已经先她一步拉起她的手腕,视线轻轻扫过iWatch。 接着,阚婳就眼睁睁看着霍堪许表情变得玩味而调笑,甚至因为他喝醉了,深黑的眼神望不见底,高高在上的样子更显涩气。 什么意思? 阚婳纳闷地收回手,紧接着就看到iWatch上显示的[70ms 疯狂心动*] 阚婳:“……” 她此时此刻真的很想爆粗口——人工智障吗! 她这是害怕不是心动啊! 眼前忽然暗了下来,阚婳抬眼发现霍堪许身子往前一压,接着越过她关上了房间的灯。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79章 第78朵花 “我要你亲口说 说你喜欢…… 房间的灯关上后, 从客厅拐角处轻轻折入的一束斜长澄明的晚光便显得尤为明显。 阚婳看不分明昏晦下霍堪许的神色,只觉得这时候霍堪许的宽肩狼腰更显压迫感。 反常的安静让阚婳有些不安,她手腕动了动, 霍堪许似有所感般再度低下头来。 “你喜欢我?” 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清冽, 带着男女之间最毫无保留的欲望。 阚婳耳垂蓦地充血, 这时候忽然这么认真地问她这种问题…阚婳咬着唇,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开口。 他居高临下, 却追问,“喜欢我吗?” “霍堪许…你喝醉了。” 声音轻软, 细若蚊蚋。 “那你喜欢我吗?” 霍堪许像是没听到阚婳的话似的, 执着地讨要一个答案。 这。 阚婳眨了眨眼, 手指无意识蜷了又蜷。 啊啊啊啊!为什么不知羞的是霍堪许, 但到头来承受这份苦果的却是她啊! “你先松开我, 我……” 还不等阚婳把话说完, 霍堪许就已经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可以说了吗?” 阚婳愣了一下。 居然…这么好说话吗? 阚婳没有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或许并不是喝醉的霍堪许足够的好说话,而是这个问题对霍堪许来说足够的重要。 “你说呢?” 阚婳声音闷闷的,觉得霍堪许有些明知故问, 就把她搞得…很奇怪啊! 霍堪许的神色有微微的滞愣,“我说?” 看他反应得慢吞吞的,阚婳的胆子默默壮大了些,“嗯啊,你说。” “你喜欢我。” 这一次是笃定的语气。 可霍堪许的眼里却有格外奇异的光芒, 像是在渴望阚婳的认同,“对吗?” 阚婳的贝齿咬过下唇,偏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 阚婳声色细软, 嗔他:“你不是都知道答案了吗?” “我要你亲口说。” 阚婳抬起眼来。 “说你喜欢我。” 阚婳:“……” 现在她确定霍堪许这是真的喝醉了。 重复说话这完全是酒鬼行为啊酒鬼行为! “我说了你就能安分睡觉吗?” 霍堪许深黑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阚婳粉润的唇瓣,好似下一刻就要吻上来。 闻言,他缓缓点了点头。 看起来注意力转移得有些艰难。 阚婳便按着霍堪许的肩,让他重新坐回了床上,又拉起被子给他盖上,“好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霍堪许。”大约是觉得霍堪许真的喝醉了,有了这个认知的阚婳也没有起先那么难为情了,乌润清圆的荔枝眼认真地看着霍堪许,“现在立刻就睡觉的霍堪许我更喜欢。” 霍堪许一言未发,始终沉而认真地盯着阚婳,像是要把阚婳的模样和声音都记到心里。 阚婳最后摸了把他的脑袋,“好啦,睡觉吧。” 霍堪许却拉住了阚婳的手,“一起睡。” 阚婳:“……” 她迟疑地看了眼面前醉得不清的男人。 应该…是那个盖着棉被…健康的睡觉吧? “你在想什么?” 阚婳想到方才霍堪许几乎失控的模样,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比起刚刚霍堪许拦也拦不住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沉默寡言但又意外听话的模样阚婳更能接受一些,踌躇片刻,阚婳点了点头,“…好。” 支使着霍堪许去关上门后,两人相安无事了一阵子。 阚婳躺在床上,后知后觉涌来的困意让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阚婳。” 霍堪许忽然出声。 阚婳从鼻子里哼出了软绵绵的一声,“嗯?” “我好难受。” 阚婳愣了一下,支起身子来,有些紧张:“怎么了?” 霍堪许的神色一本正经,躺在床上扭头看向阚婳。 “硬得…很疼。” ……硬? 哪里硬? 哪里疼? 到底哪里会硬得疼??!! 阚婳心底隐约浮现出了个答案,但她总觉得…不至于…吧…… “什、什么?” 霍堪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的表情似乎忽然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 两个人几乎同时往那个方向看去。 一片黑暗中,当人的瞳孔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他们就能看到那个明显的轮廓。 阚婳:“…….你。” 阚婳:“?????????” 阚婳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头抡了一闷棍。 可是他们刚刚什么都没干啊! 恍惚之中,阚婳想起了当初霍堪许对她说过的那句。 ——你这是对自己的男朋友多没信心? ——不需要这些,我已经很兴奋了。 原来。他说的竟然是真话。 甚至。没有一点水分。 阚婳一时之间荒谬到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麻了。 假使这时候霍堪许还清醒着,即便是憋到爆炸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他现在喝醉了。 他听阚婳的话躺在床上,看不清阚婳的神情,只记着那句她更喜欢立刻睡觉的自己。 他默默强撑着,偶尔忍不住了,别扭地吐出一句,“真疼。” 阚婳:“……” 好窘迫。 这是阚婳活了这二十年来最窘迫的一集。 所以…她、该、怎、么、办? 阚婳手忙脚乱地从杯子里翻出自己的手机,解锁,打开搜索引擎。 深吸一口气。 阚婳颤抖着敲出了那几个字—— 男生boki了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阚婳心底呜咽。 敲出“boki”的那刻阚婳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发烫,脑袋烧得几乎快冒起烟来。 而始作俑者还云淡风轻地躺在床上! 霍堪许察觉到某道凉飕飕的视线,踯躅片刻,缓缓开口,“…你别看我了。” 阚婳没好气:“怎么了,看看也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谁喝了酒还对着她起反应…! 霍堪许喉结上下滚了一圈,如实告知:“你看了我更疼。” 阚婳:“……” 死嘴。 她多嘴问这句干什么?!啊!! 搜索引擎的结果出来后,阚婳强忍着羞耻浏览完了内容。 深吸了一口气后阚婳转过身,她看着霍堪许,羞红的指尖开始比划,“就…这种情况…你、你不会吗?” “…什么?” “就是…”阚婳羞耻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她的手合拢又分开,试图让他理解,“就是自己解决啊…就是…你的手…自己解决一下……” 他不会从来没有做过吧?! 霍堪许看着阚婳的比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阚婳迟疑,他应该…懂了吧? “…你能别看着我吗?” 虽然霍堪许还没醒酒,但他还是尚存一丝廉耻心。 阚婳立即背过身,“好、好的。” 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不知怎么的,阚婳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只要一想到霍堪许现在正在她身后做些什么,阚婳的心绪就下意识跟着身后偶尔传来的细微动静而起伏。 [短时间□□: 短暂的□□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通常几分钟到半小时内会自然消退。可以尝试深呼吸、放松心情或做一些轻微的身体活动帮助缓解。避免紧身衣物,确保血液循环顺畅。*] 阚婳找了不少资料,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过了片刻,阚婳忍不住问:“好、好了吗?” “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难受了。 怎么会这样。 阚婳也有些着急,“我现在可以转过来吗?” 身后的被单似乎被人扯了扯,霍堪许应该是在整理自己,稍后他应了一声,“可以。” 阚婳动作僵硬地转过身,视线以树懒一般的速度徐徐转到霍堪许的脸上。 他蝶翼一般长而密的睫毛轻轻往下敛着,额头拢起一层薄汗,蹙起浓黑锋锐的眉尖,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难受,带着浅浅的绯红。 轻喘着低头。 “对不起。” 刚想要生气的阚婳:“……” “你…你别道歉。” 就算是道歉也别在这种时候啊! 阚婳认命了。 她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小巫] 阚婳已经觉得自己在拿颜面扫地了,她麻木地敲出:[男生boki了该怎么解决?] 对面秒回,[谁?谁勃起了?小霍总吗??] [这你先别管,现在人命关天……] 想到这里,阚婳忽然有一些悲怆。 也不知道关的是她的命还是霍堪许的命…… [很简单的,就让他射出来就行了。] 阚婳深吸一口气闭眼。 ——虽然她知道巫冬宜和万骁越是做恨夫妻。 ——虽然她知道有些道理话糙理不糙。 但这也…太糙了!! [已经在让他自己那个了。] 阚婳说完再度闭眼。 ——让她更感绝望的是,自己竟然说出了更糙的话。 [那还是不行吗?] [不行……] [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他一直很难受……] [那这这小霍总也太行了。] 啊啊啊啊啊。 阚婳扔掉手机无声呐喊了一秒。 她重新捡起手机,[所以,还有什么办法吗?] [或者…你帮他?] 阚婳蓦地激愤:[不可能!] [你别激动别激动。]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你帮他刺激一下就可以了。] 刺激一下? 思忖之间,巫冬宜又重新给她分享了一个链接。 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总之阚婳点开的下一秒这个链接就被屏蔽了。 阚婳:“……” 感觉是什么既不健康又不绿色的东西。 巫冬宜:[呀 炸掉了。] 巫冬宜:[算了我直接录屏发你。] 视频显示加载中,还不等阚婳点开,耳畔忽然传来男人的喑沉的声线,裹着压抑的喘—— “阚婳。” 阚婳抬眼,恰好对上那双缠绵着异样情愫与水汽的眼瞳。 第80章 第79朵花 “在想你骂人的样子也好漂…… 【制裁过后11.0版】 阚婳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妙, 她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失语,“你……” “没关系。”霍堪许微微躬身, 一手仍在被子里, 他偏过头, 语调难耐,“你先上楼吧, 不用管我。” 阚婳:“……” 这。 霍堪许说出的这番话简直让她良心难安。 手机震动了一下,巫冬宜的视频终于传了过来。 阚婳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播放键。 这是一个偏学术教导的视频, 尽管如此, 阚婳仍旧看得面红耳赤, 这是她人生当中第一次接触这么直观的…知识, 几乎算是启蒙。 这视频她关掉也不是, 不关也不是, 阚婳强忍着心头的羞耻观摩完,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知识点。 [其实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话,也没关系。] 巫冬宜非常了解阚婳的脾性,[现在就回去睡觉,左右你也不是要对他负责。] 没什么比她姐妹的感受更重要。 后面巫冬宜又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阚婳却没了心思。 她的脑袋艰难地转过一圈,攥着被单的手心越来越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选择题。 她。 真的。 一个都不想选啊啊啊啊!!!! 【指小霍总的一个状态。被制裁了稍加修改。还有审核员老师我并不觉得嘴上说说的话可以变成你标黄的证据哈。】 都这么久了…… 一旁的手机不断震动,是巫冬宜在询问阚婳到底怎么样了。 太久也不好,巫冬宜诚恳地建议她,如果发现不对尽早带着小霍总去就医。 阚婳一想到今晚这么狼狈…要是问题解决了就算了, 要是还闹到去医院…… 想到这里阚婳就忍不住抱紧了脑袋呜咽。 无法想象。 那简直是她年轻的生命当中无法承受的重大挫折。 巫冬宜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发过来,阚婳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像是触电似的一跳。 她忍无可忍地把手机关静音丢了出去。 荒谬。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阚婳深吸了两口气, 试图让自己找回理智。 好。 现在就从几个荒谬不经的提议里选一个相对不荒谬的吧。 …… 可是不管怎么想,这些提议都非常荒谬啊! “你…你哪来那么多…那么多的……” 阚婳欲骂又止,想朝霍堪许狠狠骂点什么泄愤,但面皮又薄,最后憋了又憋,也没憋出一句有杀伤力的。 反倒是霍堪许眼尾潮红,深黑的眼底空虚又带着莫名颓唐的餍足,视线微微失焦。 闻言看过来时,摄人心魄得却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她翻来覆去地做到晕厥为止。 “你…你就在那里不许动,不许靠近我。”阚婳颤颤地抬手,“绝对不能过来,明白吗…” 她想了想,又不免强调一句,“答、答应我!” 霍堪许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明所以,但仍慢慢点头。 阚婳默默揪起一个被角掖到了身前,“那你…先闭起眼睛……” 喝醉了的霍堪许就这点好。 不论让他做什么他都听,半句话都不会质疑。 确定霍堪许闭眼后,阚婳慢吞吞地捏起了自己的衣角。 踟蹰没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牙解开了睡裙的扣带。 皮肤乍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就激起阚婳身子的一阵轻颤。 心脏在胸膛当中有力地鼓动着,就像是荒莽草原中一场匆忙燎起的烈火,彼此克制而试探着的紊乱呼吸像是顺应天时的干燥风流,轻轻一撩便如同炽热的霄云,天地边沿再无清晰阻隔。 阚婳的手在身前的蝴蝶结式样小扣上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解下去。 这样应该…够了吧。 “你、你睁开眼睛。” 阚婳攥紧了身边的被单,即便没有看他,阚婳都能感觉到那道注视着她的视线变得愈来愈灼热。 越来越…充满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可、可以了吧…”阚婳的声音又细又抖,羞得几乎抬不起头。 她低着头,面上肌肤泛出羞怯的粉晕,看起来可爱极了。 而全身的肌肤如牛奶一般白腻柔软,几乎见不到丝毫伤口的痕迹或是干燥起皮的肌肤。 她抱着胸前,抬起眼睫却扫到了半拢半露着的自己,面上的红晕顿时更甚,甚至连身上都开始透出惹人怜爱的薄粉。 阚婳蹙起秀气的眉梢,忍不住朝另一侧的空气偏过了头。 霍堪许没说话,手臂上血管偾张,攥向被单的大掌青筋绷起。 他微微抬眼,漆黑深邃的眼底像是住着一头夤夜伏行的猛兽,眼下是狩猎前最后的潜伏。 “可以吗?” 他问。 阚婳闻言心脏跳得更快,她静静地点了点头,浑身轻轻一颤。 雾里看花有如何美妙,此刻就有如何旖旎。 被扯下的时候,首先入目的是细长白皙的脖颈。 然后是流畅纤薄的肩颈。 身体曲线紧致修盈。 腰线曼妙而勾人。 纤细的双臂交叉叠在身前,像是放不下那一点点,可怜的,可爱的,欲盖弥彰的,布料。 霍堪许的目光上下一扫,视线有如实质一般摩挲。 【审核老师您好,这里只是眼神戏,没有任何实质动作,新年快乐。】 阚婳羞赧得像是熟透了的虾仁,她无意识往后撤了点距离,然而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兜头浇下,“啊!” 床边的另一条薄毯原本就半搭半坠着,阚婳刚挪到床边,一时不防直接和毯子一起倒摔着滑落了下去。 霍堪许反应迅速,从床上弹起想要捞起阚婳,最后抱着她一同摔到了地板上。 又是一声隐忍的闷哼。 阚婳倒是被霍堪许护在怀里,没摔到什么要紧的地方。 听到霍堪许急促的呼吸,她急忙坐起身来关切道:“没事吧堪许,你哪里摔疼了吗?” 她低下头来,面上担忧的神色还没来得及褪尽,转而蓦地震惊。 阚婳:“……” 阚婳:猫猫呆滞.jpg 霍堪许不自然地屈起了腿,试图隔绝掉那抹惊讶过度而宕机的视线,“…没事。” 阚婳:“……” 现在有事的变成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阚婳猛地扭过了头,顿了顿,她似乎是觉得不太合适,又试着找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 等一下。 她当然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显得她有些欲盖弥彰似的。 再三思忖下,阚婳卡壳卡得满脸通红,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脑袋不去回想刚刚猝不及防闯入她眼里的…画面。 霍堪许站起身,“没事吧?” 虽然阚婳很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摇摇头,试图不让霍堪许多想,但…… 她确实被吓到了啊啊啊啊! 阚婳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是眼神乱瞟着刻意地避开了霍堪许,磕磕绊绊道:“没、没事……” 霍堪许伸手想要扶她,阚婳却像是像是触了电似的连忙躲开。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抱歉。”霍堪许率先开口。 阚婳蓦地抬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复他。 他的身材矫健,身量颀长,肩很宽,偏白皙的肌肤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是劲而有力的腰部。 站起来后,霍堪许稍稍退开两步,声量微低,“起来吧,地上凉。” 阚婳捏着手上的棉质背心点点头,缓缓起身。 颔首的脖颈间有漫开的轻粉,像是即将熟透软烂的一枚桃,果香氤氲。 霍堪许正想走,却感觉到一只手怯怯地攀上自己的衣角。 “没关系…”阚婳的声音青涩而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是鼓了劲儿似的又重复一句,“没关系的。霍堪许。” 【审核老师您好,这里的没关系是针对前面男主说的“抱歉”,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思!!】 …… 两人赤诚的心跳如同一颗坠落人间的火种,转瞬间便如绵延的星点转向漆黑深处,于是燃起火红的霄云拢起天际,然而天地间也只有他们两个。 红尘万丈因缘滚滚都不计了,一切都燃烧殆一切都如初生般纯粹。 一切又都滚烫而…柔软。 阚婳漂亮清圆的荔枝眼变得更加动人。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霍堪许,浓密卷翘的睫毛宛转着黑亮的流光,里面映出霍堪许挺落清隽的下颌与微微绷起的唇线,随即那道视线又蓦地落下。 此刻的阚婳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到了自己的面庞上,现在的自己的脸一定比红透了的蛇果还要红。 (你好审核老师,这里真的仅仅指女主脸红!!人羞耻的时候不是都会有那种浑身血液倒流脸庞爆红的情况吗啊啊啊放过我吧…) 霍堪许低下头来。 从他的视角看去,阚婳从脖颈到耳尖几乎都泛起娇艳到亟待采撷的好颜色,如同一支泠泠的玉兰,风乍起,激起轻颤阵阵。 霍堪许的眸色不免变得更深。 他轻轻地在阚婳额头上落下一吻,问她:“还好吗?” 阚婳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只胡乱地应了两声,轻软的嗓音近乎恳求,“拜托了别问我……” 【审核老师您好,只是聊天。】 ……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 月影疏冷,窗头的冬樱花初初绽开一树玲珑的花苞。 初生的花瓣尚还细软,夜风一吹便是颤袅的风姿。 【审核老师您好,真的是景物描写,我发誓。】 阚婳清圆的眼睛微微睁大,片刻后又黑白分明的眼瞳当中漫起了一层浅淡而朦胧的水雾,像是江南第一场春里堪堪折枝绽放的玉兰,清浅的花瓣在春雨如纷中洇出点点昭丽的荔粉,显得愈加明研,随着时间的流逝点滴欲燃。 【审核老师您好,这里,只是,女主的眼神描写。】 她的神色茫然而温静,脑袋微微一歪,抬起眼时,乌润的眼瞳蓦然映出深蓝的天空中一轮细而弯的新月。 而窗外隐约的树影正款覆在阒静清透的玻璃窗上,如同一池生命盎然的树海,随着夜风的吹拂泛起长波与静澜。 两个人就这样歇了有一会儿,霍堪许拨过阚婳小巧纤瘦的下巴,撬开牙关同她轻轻一吻,随后温柔地替她拨过鬓边的碎发,“辛苦了,宝贝。” 【审核老师您好,只是亲了一下,脖子以上。】 阚婳闻言,长而浓密的黑睫颤了颤。 她不忍直视地把脸埋进了枕头,乌黑的碎发贴在滚烫发红的脸侧,像是昭示着刚刚那一瞬间在她脑海里放过的万花筒。 她委屈得抬脚想要踹霍堪许,可腿却酸得发颤,即便踹过去也是毫无准心软绵绵的一脚。 “是我错了,别生气。”霍堪许握着她的脚踝顺势放下,又动作温柔地替阚婳捏了捏小腿。 阚婳红着脸别过头,声音闷闷的,“我讨厌你。” “可是我喜欢你,宝贝。” 阚婳闻言不语,只是埋在枕头里的耳朵更红了。 霍堪许替她捏着酸痛的小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可以吗,宝贝?” 【这里是男主询问女主按摩力度可不可以,请审核老师不要误判,不要误判!】 阚婳仍旧抱着枕头,闻言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霍堪许见状,那双狭长漆黑的眼也温柔下来,平素锋锐的五官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神采。 片刻后,阚婳蹙着秀气的眉尖抬起头来。 “霍堪许…”她有些迟疑,“你的酒是不是…已经醒了?” 霍堪许闻言长眉微微一挑,没说话。 他将手里的纸巾扔到垃圾桶,接着又从行李箱里替阚婳找出了一条干净的内裤,转而扯开话题,“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我自己穿。” 阚婳见状立时匆匆忙忙地坐起身,从霍堪许的手里抢过了衣物。 男人似笑非笑地睇她,眼里的光却柔软到几乎可以盛托起一汪月亮。 阚婳整理完自己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羞又气地嗔他,“我问你呢,你在想什么啊?” 可是就是这样惹人怜爱的小天鹅,就连生气的时候也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她。 霍堪许闻言低低地笑起来,唇角半勾,含着些混不吝道:“在想你骂人的样子也好漂亮啊。” 阚婳立即抿唇,缄口不言。 直觉告诉她,这么骂下去事情可能会更不太妙。 接着,霍堪许在阚婳又惊又气的眼神警告中,慢条斯理地说出了那句话—— “差点又…了。” 80-90 第81章 第80朵花 “我们家小天鹅也是你能随…… 第二天, 霍堪许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已经在书吧里喝咖啡了。 角落里的书吧采光十分通透,原本是霍堪许设计给阚婳平时练琴的地方,这会儿倒让这群人捷足先登了。 阚婳也捧着一杯香浓的燕麦奶坐在其中, 风流间还能看到热气氤氲在她糯白透粉的面庞上, 鸦睫湿润, 看起来可爱极了。 霍堪许的喉结滚了滚。 “小霍总,来啊。”有人看到霍堪许后就先朝他挥了挥手, 宁宇涛也跟着招呼,“我们正和嫂…咳, 婳姐聊天呢。” 说着他们就自动给霍堪许让出了一条坐到阚婳身边的道。 还没等霍堪许开口, 阚婳却蓦地起身, 放下手里的燕麦奶就嘀嘀咕咕着离开了。 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这…”众人面面相觑, 八卦的眼神欲言又止。 “啥情况啊?” 霍堪许见状, 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 “昨天惹她生气了,这会儿正记仇呢。” 说话间,霍堪许的视线一直随着阚婳的脚步转到拐角,直到消失不见。 有人忍不住接了句,“不会吧…婳姐脾气不挺好的吗?” 霎时他就感觉到头顶飞过来了两记凉飕飕的眼刀。 霍堪许像是碍眼似的拿脚踢了踢那个人, 满不经意道:“我们家小天鹅也是你能随便评价的?” 后者一秒滑跪,“错了哥。” 霍堪许满意地点点头,顺势坐到了刚才阚婳坐过的地方,就着杯上的唇印喝了一口燕麦奶,“刚刚你们聊点什么呢?” 目睹这一切的宁宇涛:“……” 我们家的。 小天鹅。 呵呵心底其实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吧。 还超绝不经意地就着人家喝过的地方喝奶。 装什么呢, 其实早就被婳姐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吧。 恋爱脑。 …… 阚婳上楼后,先是在二楼的小花园待了一会儿,想到绣球花这些天该剪枝了, 她又从外面的楼梯绕到了储物室里,试图找几把园艺剪和小铲子。 只是越走近了储物室,阚婳就听到里面传来越发清晰的对话声。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女孩?” “是和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好奇什么呢!那事儿小霍总都忘了,咱们主动提起不是不要命了?” “那他不是当时被打……” 被打? 阚婳听得心里一紧,她更凑近了些想听得清楚点,只是里面的人却倏然停下了说话的声音。 诶? 阚婳疑惑地探头,恰和里面的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是宁宇涛和另一个身量不高五官看起来有些混血的男生。 阚婳:“……” “咳。” 偷拍被抓了个正着,她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宁宇涛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诶这不是婳姐吗,好巧啊。” “好巧。”阚婳也生涩地点抿出了一抹笑点点头。 她攥在门板上的手微微用力,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你们…刚刚是在这儿说什么呢?” 原本阚婳心底的疑窦并不深重,只是他们的反应实在可疑,其中有个人更是夸张到刚才见到她的就吓得跳开。 这不免让阚婳有些多心。 她思忖半晌,试探着开口,“你们在说的事…和我有关吗?” 其实阚婳更在意的是,那个“被打”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霍堪许真的被伤害过。 “没什么…那个和婳姐您没关系。” “我不信。” 对面二人:“……” 要说阚婳在有些情感上的事真算是迟钝,但偏偏在这时候,直觉敏锐又犀利。 宁宇涛和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在这几秒里串好一个实际可行的口供。 “说吧。”霍堪许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要如实报告。” 说着他倚到了阚婳身后的门柱上,头一歪,“毕竟我们家她最大。” 语气柔和而自然,听起来竟有些宠溺的意味。 那两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以前那个嚣张不羁的霍堪许吗…? 知道的人知道他这是谈恋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当狗给驯了呢。 阚婳咬了咬唇,并不回头,开口语气有些生硬的别扭,“听到了吧,你们的哥要你们如实报告呢。” 霍堪许闻言忍俊不禁,微微颔首。 气是要生的,但场子也是要他撑的。 小天鹅怎么…会这么可爱。 “说也能说……”那人看起来有些为难,“只是……” 阚婳接口,“只是什么?” “只是小霍总不能听。” 霍堪许的神色瞬间变了。 阚婳:哦豁。 还没等他开口,阚婳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推着霍堪许出了储物间,“好了你出去。” 霍堪许由着阚婳推他,嘴上一副委屈模样,“小天鹅,男朋友帮了你,你就这么对他?” 阚婳闻言,停下了她推搡的动作。 霍堪许扭了扭手腕,“终于知道感恩了?” 阚婳点点头,站直了身子认真道:“谢谢。” 紧接着,那扇储物室的门就在霍堪许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霍堪许:“……” 他喉咙里的那句“不客气”甚至还没机会说出口。 行啊小天鹅。 真出息了。 霍堪许原以为她不会气那么久的。 又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生过气,毕竟她的眼睛永远亮亮的,乌润又柔软。 只是当下午霍堪许出门一趟回家时,却没有看到阚婳的身影。 “你们到底和她说了什么?”霍堪许在对着微信全方位反思完自己后,将矛头对准了刚刚那两个和小天鹅说小话却不肯给他听的人,“她今天出门根本没有和我说,微信上也一直没回消息。” 宁宇涛忍不住,“她也不是第一次不回您老的消息了啊……” 霍堪许作势要打他,“你找死是不是。” “找到了找到了。”其他人把手机递给霍堪许,“今天下午我朋友去武谊路那边的时候,说是看见了个像婳姐的人,小霍总你看看?” 霍堪许急忙接过了手机,对着里面的照片放大研究了一阵后,霍堪许确定那就是阚婳。 “去咖啡馆了?”宁宇涛推测,“婳姐估计就是去见朋友,聊得高兴就没看手机。” 霍堪许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眉间的阴霾稍稍舒展。 “我朋友又近距离拍了一张…咦我看这对面怎么好像是个男的啊?” “……” 霍堪许淡然恣漫的神情有一丝皲裂,“男的?” …… 咖啡馆里浮动着曼特宁特有的糯米木质香,从阚婳踏进咖啡馆门口的那刻起,三角钢琴的乐声就变成了《River Flows In You》,流畅舒展的音乐在人群步履中缓缓流泻。 “我看到拍卖会的报道了。” 男人抿下一口美式,面上神色如常,抬手推动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沉而充满探究意味。 “你在和他交往?” 阚婳只给自己点了杯青提气泡水。 闻言她的视线从杯沿的气泡上移开,并不好声好气地回应:“这好像和今天的话题没有关系吧。” 梁以洲轻笑了一声,“还在生我的气吗?” 阚婳闻言蹙了蹙眉,“生气这种感情…我不会对陌生人有。” 她的眼里甚至有些嫌恶。 梁以洲也看出来了。 他敛起笑重新坐直了身子,另一只手解开西装纽扣,“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只是一时心急,不忍心看你在商爷爷过世后孤身一人,这才……” “别说了,我今天来不是想听你讲这些的。”阚婳深吸一口气,这才忍住了当场掉头就走的冲动,“你说你今天找我是为了我父亲的事,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梁以洲仍然笑,看起来欣慰极了,“你成熟了很多,我很高兴。” 阚婳警告似的叫了他一声,“梁以洲。” 梁以洲耳畔一动。 某种兴奋而新奇的冲动骤然传遍他全身,让他酥酥麻麻的,这种几乎快要顶破阈值的兴奋他很久都没有过了。 梁以洲看向阚婳的眼里更多了兴味,他把文件包里的文件递给阚婳,“看看。” 阚婳将信将疑地拿过梁以洲手里的文件。 这是一本十五年前的项目企划书,和风盛物流对接的人正是她的父亲阚清穆。 “前两天我父亲病危,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他大约也想通了一些事,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份企划书翻了出来。” 阚婳大约浏览了几页,这都是十五年前阚氏打算和梁家合作擘画的新型商业板块蓝图。 还没等阚婳继续开口,她手里的企划书就忽地被人抽走了。 “我看看。” 男人的声音裹着冷意落下,疏懒而傲慢。 阚婳和梁以洲闻言抬头。 来人高挺利落,身形挺拔厮称,墨镜下的皮肤冷白,五官立体而深邃。 “霍堪许?”阚婳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霍堪许没回,径自对着梁以洲开口,“你想撬墙角?” 阚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霍堪许这话的意思,她忍不住扶额。 拜托讲话请别那么难听呀,万一人家真的只是来合作的呢! 霍堪许一手插兜,弯腰拿起桌上的那份项目书,“最近在搞航空?” 梁以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物流行业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突破的了,接下来我们更希望解除运输方面的掣肘,当然这方面霍氏是巨头,我们风盛还需要……” “几个机场?”霍堪许根本没听梁以洲虚与委蛇的客套,淡淡地抬起眼皮,“每小时航次有14个吗?” 梁以洲坐直了身子,“这个具体数据……” “获批了多少条运营航线?” “根据我们现有的……” “配备了多少辆重型机?”霍堪许没打算给梁以洲说话的机会,他又捻着纸页翻了几张,“空客A350和A380,波音747、777和787系列的预算分别是多少?” 末了,霍堪许又把那份策划重新放到了桌上,“还有哪些机型专门用来飞热门航线,这些梁总都考虑过吗?” 梁以洲手上的那些资料只够哄一哄对航空没有什么研究的人,和阚婳不同,霍堪许不仅是霍氏持股下航司的名誉顾问,就连他自己都是国内top航空航天大学出身,怎么可能轻易被梁以洲带着走。 见梁以洲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起来,霍堪许轻嗤一声,狭长漆黑的眼瞳当中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什么都没有还敢来撬墙角?” ——实际上也是在很直白地看不起梁以洲。 霍堪许不爽地顶腮,“小天鹅可不能跟着你受苦。” 够了…把她说成什么人了啊…! 阚婳忍无可忍地拉着霍堪许的手腕,“坐下,你先坐下。” 等到霍堪许入座之后,阚婳磨着后槽牙轻声警告,“你给我安静一点啊。” “知道了。”霍堪许面上笑容春风得意,“我也想你。” 清慢的嗓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梁以洲听到。 阚婳:????? 她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第82章 第81朵花 “做你的拥趸和军旗,这就…… 一场不欢而散的下午茶, 阚婳拽着霍堪许的手一直走到了马路另一边才松开。 阚婳有些气鼓鼓,“你刚刚怎么能和梁以洲这么说话?” 而霍堪许只是看着刚刚被阚婳牵过的手腕,神色愉悦, 好一阵才抬起头来, “我怎么说话了?” “你心疼他?”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阚婳:“……????” 她又什么时候说过后面两句话了? “你把他堵得无话可说。”顿了顿, 阚婳双手环在胸前撇过脸,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不服气, “而且我都还没问出关于我爸的事。” “关于叔叔的事,你宁愿相信他会无条件地帮你, 也不相信你男朋友的能力?” “那也不是这样说, 这件事情很复杂…”阚婳想了一下, 又小声道:“而且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从答应董姨去往索斯比拍卖行的那一刻, 阚婳就已经下定决心, 即便被掩盖在时间背后的真相会令她反复受伤, 她也不会退缩。 对于阚婳来说,知道事情的真相远比永远待在家人营造的温室里更加重要。 这是阚婳自己选的路,她愿意承受。 但这份痛苦和所要承担的代价,霍堪许却没必要陪着她。 阚婳并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想查吗?”霍堪许只是这样问。 他替阚婳拂过颊边的碎发,郁挺锋锐的眉眼此刻却温柔到不像话, “如果你想查,那我就陪着你查。” 阚婳还想说些什么,“霍堪许……” 她想说没有必要。 也想说其实他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 “阚婳。”霍堪许双手插兜,微微歪过头来,“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 他正色:“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做你的拥趸和军旗,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在阚婳的印象当中,霍堪许的眉眼或是恣漫不羁,又或是从容倨傲, 总淡笼着一层薄恹的神色,就像是少年人始终不折不弯的傲骨,见天地沧桑懒察觉。 他鲜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刻。 阚婳忽而想到了今天早上宁宇涛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抬起手来,一上一下,隔着些距离遮住了霍堪许的额头和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郁挺斐然的深黑眼瞳。 耳畔蓦地呼啸起威格兰大雪封山时的风声凛冽,山谷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积雪扑簌几乎灌到了阚婳的膝盖,她仿佛置身在一场无法醒来的绝望梦境。 而那个人。 而他。 逆着车队的灯光和天地一色的凛冽暴风雪向她走来。 剪影愈加清晰,记忆当中那双深黑邃利的眼仿佛也在风雪漫天当中,穿过川流不息的时光长河深望向她。 ——“Get lost?” ——“想什么呢。” 记忆当中原本模糊不清的画面和声音骤然清晰,而后又仿佛宿命般的重叠交错。 霍堪许弯下腰来,同她对视。 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他竟然觉得小天鹅滞愣的模样也格外惹人疼爱。 开心也好,生气也好,她的一切,他都欣然接受,并且甘之如饴。 霍堪许靠近阚婳做出耳语的姿态。 等到阚婳回过神来时,霍堪许却忽然朝她耳畔吹了口气。 “啊!” 阚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另一侧退去却如某人所愿,倒进了他早就圈在另一侧的臂环里。 “就算男朋友很帅也不能一直用这么热切的目光盯着吧。” 霍堪许说着收紧手臂把人带到跟前,长而锋锐的眉梢勾着点玩味,“那样我会吃不消的,宝贝。” 如果他吃不消,那今晚吃不消的就另有其人了。 阚婳咬着唇,忐忑地试图辩解,“我…我只是在想事情……” 细若蚊蚋、底气低迷的样子,倒是让另一个混蛋得寸进尺。 “什么事情?”霍堪许唇际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耳朵,嗓音沉慢,咬词别有用心,“需要我配合吗?” “不用了…!”阚婳弯腰从霍堪许的桎梏当中逃脱飞速坐上了车,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故作镇定道:“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霍堪许低笑了一声,“行。” 关上副驾的门后,霍堪许若有所感般抬眼望向车流如织的路对面。 随后,他微微歪头,双指并拢利落地从眉尾划出一道手势,像是在向对方打招呼。 又像是挑衅意味十足的告别。 …… “今天想开哪辆车?” 阚婳前段时间刚打算考驾照,在霍堪许的陪同下经常会拿他的车练手。 这次也是,住宅区当中有一块很大的广场,阚婳可以在那里练习。 “车钥匙带了吗?” 阚婳和霍堪许四目相对,忽然想起上次霍堪许领着她去车库提车,结果正正好那辆车当天被车行的人提去保养了,两个人在地下车库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小时最后上来换钥匙。 “噗……”阚婳忍俊不禁地捂上了嘴。 霍堪许一猜就知道阚婳想说这件事,嘴角噙起无奈的笑,“一点小事,至于记这么久么?” “什么叫一点小事?”阚婳认真地反驳,“堂堂小霍总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错,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那我犯的错可不止这些,比方说……” 说到这里,霍堪许着意一顿。 阚婳果然好奇,顺着他问:“比方说?” “比方说,当初最开始知道你把我认错的时候——”霍堪许垂下眼睑盯着阚婳,从眼到鼻再到丰润的花瓣唇,最后倏然笑了,语调恶劣,“我就应该对着镜子吻到你认清我到底是谁为止。” 阚婳不自觉地睁圆了那双乌润的眼。 好…好恶劣好超过的惩罚方式…! “好了该练车了!” 阚婳猛地转过身,糯白的小脸苦巴巴地皱起。 ——够了阚婳,你真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 最后阚婳挑了辆和教练车的轿车车型比较贴近的帕拉梅拉,冰晶蓝的缎面感和剔透度几乎无可比拟。 打开车门后阚婳还没低头,清鲜的花香就扑面而来。 她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副驾驶室宛如瀑布流溢而下的铃兰花潮,每一朵垂钟小巧的铃兰花都纤细纯洁,裹满清新甘冽的湿润香气。 而副驾驶上正中央还摆着一个明亮温暖的黄油小熊玩偶。 “就知道你会选这辆。” 霍堪许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撑住车门,“小天鹅,撬墙角的野花可未必有家花香。” 阚婳:“……” 她怎么记得曾几何时,某人还管自己叫做“偷情的野男人”呢? 甚至。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有些疑惑,“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霍堪许双手环胸,理所当然地挑眉,“这是我们交往一礼拜的纪念日。” 阚婳:“……” 一、礼、拜? 也许是因为她很久没回过国了的缘故但是…现在大家都流行起庆祝一星期纪念日了? 阚婳又低眼。 小熊依然是可爱的,只是它身上金灿灿的光芒让它看起来有些陌生。 “这是……?” “黄油小熊啊。”霍堪许抬了抬下巴,“就你经常用的那个表情包。” 其实阚婳并不是很了解这个IP,只是从小巫那里保存来的觉得非常可爱,这几天她用的频率就高了些。 她知道这是黄油小熊,只是憨态可掬的小熊和他身上以及周围金灿灿的饰品显然格格不入。 阚婳:“那这些是……?” “黄金。” 霍堪许言简意赅。 “这是它的黄金小帽子。” “这是它的黄金小鞋子。” “这是它的黄金小手镯。” 顿了顿,霍堪许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对纯金镶缠羊脂白金丝玉质料的耳饰。 阚婳可爱地歪过头,“它的黄金小铃兰?” 霍堪许闻言睇了阚婳一眼,“铃兰耳钉,给它妈买的。” “是姐姐。”阚婳说着从霍堪许手里接过了这对精致的耳饰,一本正经地更正道:“黄油小熊有自己的妈妈。” “行,姐姐。” 那他就是哥哥。 阚婳站在副驾驶室外,铃兰花海中的礼物零零散散不计其数,有贵重的也有平价的,只是无一不浸透着他的巧思。 她注意到这里面还有几个款式不一的miumiu发夹。 霍堪许不以为意,回答得非常自然,“看见你好像经常戴这个牌子的发夹。” 没有邀功似的语气,好似这一切都是他本应该做的那样。 阚婳有些苦恼地鼓了鼓腮帮子。 她转过身,老老实实道:“可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而且说实话,能想到今天是交往一礼拜纪念日的才是奇葩吧。 “姐姐,送礼物的人期待的可不是收到回礼。” 霍堪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遭,说着,漆黑沉亮的眼眸乍然划过一丝谐谑,“何况我已经收到最喜欢的礼物了。” “什么li唔……”阚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按着后脑勺仰起头来。 上次过后,霍堪许的接吻技术似乎又精进了许多,还贴心地给阚婳留出了空隙换气。 湿热而绵长的余韵过后,他慢条斯理地捧起阚婳的脸,指尖流连在她的耳根,摩挲,“舒服吗?” 阚婳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发现霍堪许正半睁着眼,漆黑邃利的眼瞳当中映出她略微涣散的瞳仁,仿佛一面镜子掩映出她不由自主的沉迷模样。 阚婳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她习惯性地想扭头避开,然而霍堪许就像是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似的,顺着阚婳的巧劲转过身,反而将她压上了车门。 “等一下……”阚婳忍不住耸肩,霍堪许却没有任何退缩,扣着腰让她避无可避,低头又吮开了她的唇瓣。 第83章 第82朵花 “可是好痛啊霍堪许。”…… 并不同于以往节奏强势的掠夺, 在这个吻当中,阚婳的感受被照顾得很好。 结束后她靠在霍堪许怀里喘气,又忍不住把脸埋进了霍堪许的胸膛。 太…那个了。 霍堪许漫不经意地逗弄着阚婳小巧可爱的耳垂, 简直爱不释手。 看着柔软肌肤下一层慢慢因充血而变红泛粉的模样, 霍堪许像是想到了什么, 眸光渐沉。 “霍堪许。”阚婳忽然开口。 她抬起头来,目光还有些飘忽的羞赧, 但格外真诚而坚定地开口,“你好像又…了。” 霍堪许:“……” 该说已经习惯了吗? 其实每次见到她都会抬头。 …算了。 她会被吓到的吧。 …… 等到阚婳和霍堪许回家的时候, 那些朋友差不多都走光了, 只有宁宇涛像个留守儿童似的坐在庭院里发呆。 但宁宇涛管这叫冥想。 “啊宁宇涛, 你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阚婳有些吃惊, 上去仔仔细细比划了一圈后, 又忍不住迟疑, “怎么像是巴掌印?” 宁宇涛的肤色偏白,又是疤痕体质,是以那个掌心似的红痕在宁宇涛的左脸上看起来格外显眼。 见阚婳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宁宇涛身上了,霍堪许偏过头不以为意,“八成又是被哪个女人打了。” “唉——姐, 别提了。”宁宇涛仰天悲惨地长叹一声,“我送完杰哥几个回来后就看见有个小姑娘在你们家门口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我当即就在心里拉响警报了啊。” 宁宇涛情绪激动地双手比划着,摸摸脸上的巴掌印接着又朝空气挥了几拳, “我上去问喂你谁啊,干嘛在别人家面前鬼鬼祟祟?” “结果你猜那个小姑娘怎么说?” 霍堪许双手插兜,俊挺白皙的面庞上抖落片刻的漫不经意。 只有阚婳给面子地顺着宁宇涛的话头继续问下去, “她怎么说?” “她说关你屁事。” “……” 阚婳同情地看了宁宇涛一眼。 霍堪许更是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啊啊啊啊——”宁宇涛看起来真的要气炸了,“我当时拽着她就要叫警卫队,结、结果,她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阚婳左右环顾了一圈,“那她人呢?” “跑了啊。” 阚婳:“……” 霍堪许:“所以你是说,你看到一个女人在我们家门前鬼鬼祟祟,但是你既没有抓住她,也没有拖住她,反而还被她甩一巴掌跑了?” “嗯啊。”宁宇涛看起来窝囊又可怜,“她手劲儿可大了。” “……”霍堪许扶额。 阚婳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有些不太道德,遂揉了揉腮帮子,手动变作一副担忧的模样安慰宁宇涛,“没事啦小宁,霍堪许过会儿会去找警卫队调录像的,这附近都是高清摄像,她肯定无所遁形。” 到了晚上,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警卫队就通知了霍堪许。 几个人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分析,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言。 是阚娜。 “……” 呃。 阚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咳咳…她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屏幕上的阚娜连口罩都没戴,不像是预谋作案,反而更像是临时起意的行程。 “她怎么会来汉城?” 阚婳鼓着一口气反复地观看这段录像,最后在摄像画面的边沿找到了信箱。 “她有东西放在信箱里了。”阚婳看向霍堪许。 霍堪许点点头,拿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最后阚婳看到了阚娜留在信箱里的信。 [爷爷病重。] 第一页只有这四个大字,而下一页则附上了一串更为详细的地址。 霍堪许挑眉,“看样子,你妹妹是想邀请你回去瓜分家产?” 阚老爷子的监护人只签了曹汝梅一个人的名字,这时候假使阚婳再不出现,那么阚家就真是任曹汝梅翻手为云覆手雨了。 可以说,阚婳去往汉城这件事几乎是所有曹汝梅派系的人都喜闻乐见的。 可偏偏被曹汝梅寄予厚望的孙女,阚婳名义上的妹妹阚娜,这时候却主动向阚婳告知了阚老爷子的情况。 “婳姐…”宁宇涛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宁宇涛并不知道阚婳身后还有一大笔继承自商逝水的遗产,是以在他看来,即便现在阚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阚老爷子的遗产哪怕只是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那也是非常了不得的。 足够她富庶而满足地度过一生。 对阚婳来说,她原本就打定主意从此和荣华园里的人都不再有任何牵扯,所以曹汝梅的千防万防阚婳根本就不在意。 至于阚娜的这一举动…阚婳虽然看不懂,但对目前她的生活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阚婳看到来电的备注,是姑母。 她的心脏莫名跳快了两拍,冥冥当中仿佛有什么是血脉相续同频共振的联系,她划了两下才勉强划通了接听。 “婳婳,”阚清婉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却是激动的,“我们通过延恩锡找到了当初首都机场的另一个地勤。” 那天是罕见的雷暴天气,首都机场在14点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飞机起飞的记录了。 而那天还在外地的阚清婉一行人听到的消息,却是阚清穆为了去找阚婳的母亲商宜昭强行起飞导致雷达失灵,在雷暴天气坠海彻底失去行踪,尸骨无存。 且不说私人飞机从报批航线到起飞最极限的时间也要二十四小时,即便是得到了报批,那样恶劣的天气首都机场也绝不会允许飞机起飞。 当初首都机场检修过一次,那次检修后不少资料都成沓成沓地报废了,一些老员工纸质档案更是无从找起。 如果不是延恩锡出狱后实在太过冒头,阚清婉也不会借机注意到他还和国外的一个可疑账户有金钱往来。 阚婳喉头蓦地一哽。 她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备注,又重新把手机放到耳际,吸了一口气慎重地开口:“您是怀疑……” “不是怀疑。”电话另一边的阚清婉努力克制着强烈的情绪波动,一字一顿道:“我确信凶手就是曹汝梅。” 樊逸城在一侧默默握住阚清婉的手,示意她不要给阚婳带去太多情绪上的压力。 阚清婉搽去面上的眼泪,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开口,“当初我与逸城一同和她竞标西双版纳的开发项目,可她却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主动退出…后来我和逸城离开后,紧接着就是宜昭姐要出国保胎,哥哥当初刚刚接手阚氏分身乏术只能被迫和宜昭姐异国。” “刚刚我和逸城复盘了一遍,那段时间几乎我们所有人都忙的晕头转向,而宜昭姐在国外出车祸的消息恰恰就是她告诉哥哥的。” 如果那天没有一时心软听了曹汝梅的请求去医院给她送药,那么商宜昭就不会感染病毒突发高烧昏迷以至于险些影响到胎儿去了半条命,即便救回来后身体也落下痼疾病根。 而商逝水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阚家差点去了半条命,一气之下就把商宜昭带到了国外保胎,阚清穆和商宜昭也因此异国而居。 当年的通讯手段和联络方式远不及现在,阚清穆又忙得每天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要在这样一对彼此相爱却又筋疲力尽的夫妻间做点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当时他们听说阚清穆是为了去照顾妻子才在航线中出了意外不疑有他,毕竟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眷侣,彼此对对方的珍重其他人都能感受到。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就是航线的报备时间以及…曹汝梅的消息来源。 毕竟当年阚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阚家的内务中馈几乎都是曹汝梅在主持。 阚清婉不是没有怀疑过曹汝梅。 当初曹汝梅带着阚思捷刚刚进门的时候,阚氏兄妹二人纵有不满也并不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绝不横刀向弱者、凡行为做事都要有理有据的正派教育。 后来看她安分守己,也确实好好侍候着风烛残年的父亲,忍耐和抚慰了他多数时刻的暴戾和孤独,阚清穆和阚清婉这才放下了对她的戒备与成见。 可没想到曹汝梅竟是这样一个毒辣且极富耐心的猎手。 她蛰伏了将近十年,筹谋了如此滴水不漏的计划,只为了将他们一家,从老到少,温水煮青蛙似的一一剿灭。 然后,取而代之。 甚至她连尚未出世的小阚婳都不放过,要不是商逝水反应及时,在商宜昭出事后果断地将阚婳带出国切断了和国内阚家的一切往来。 或许年幼懵懂的小阚婳也早就夭折在曹汝梅的猜忌中了。 “阚婳。” “阚婳。” 男人的嗓音清冽,带着几分关切连同试探,“还好吗?” 阚婳堪堪回过神,面上还有些失魂落魄,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不由自主的一声哽咽。 温热的泪珠倏然滚落,阚婳却像是没有注意到颊畔两行清泪似的,只是低头可怜地打开刚刚才挂掉的通话界面。 点开。 关掉。 再点开。 再关掉。 机械的行为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泪水再度弥漫过阚婳的眼眶。 又是“啪嗒”一声,两颗豆大的泪珠先后往屏幕上繁乱砸下,连同原本清晰的字迹也和她的视野一样变得模糊而迷茫。 阚婳无措地用衣袖擦干屏幕上的泪水,可是泪珠就像是流不尽那样地不停滚落。 霍堪许看着阚婳固执而执拗地反复擦去屏幕上的泪痕,宛然看到了当初一遍又一遍确认母亲确实不爱自己的小霍堪许。 他一手扶着阚婳的肩,另一只手半是强制地从她手里夺下了手机。 她伤心的时候总是很安静,但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稀薄而酸涩,让霍堪许的心脏也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痛。 但这一次,阚婳蜷起纤瘦的身子主动靠向霍堪许。 就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猫那样,柔软的毛被浇透贴在身体上,却显出比预料当中更小更瘦的身躯,就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也在大雨中飞速流失,磅礴天地间,却是那样的无枝可依。 他能够感受到阚婳身子正轻轻地颤抖。 听到她温软的鼻音,连同脖颈间温温凉凉的一片泪水。 “可是好痛啊霍堪许。” 她呜咽,“真的…好痛啊。” 她的妈妈。 商逝水的宝贝女儿。 旁人目光中温柔忠贞、蕙心敦厚的妻子。 会不会到死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世上她最爱的人? 第84章 第83朵花 “你陪我一起睡。” 阚清婉连同樊逸城公开和曹汝梅对峙, 正式撕开了阚家在申城名流圈的体面外衣。 双方的官司打得焦灼而漫长,这一场鏖战波及阚氏手下无数条生产线连同外贸合作,就连远在汉城的阚婳都感受到了余震。 深秋以后, 清晨的温度一天一个样。 阚婳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羊毛宽纺的软糯织衫。 燕麦奶加了炼乳还在岛台上冒着袅袅热气, 阚婳扶起新换的那束复花铃兰, 重新给它加了点水。 弗兰克每天都会和阚婳通话。 这些年商逝水拜托他打理的公司多多少少都和阚氏的生产线有过合作,这次伴随着阚清婉正式朝阚氏宣战, 弗兰克也在国外同一时间撤单拒单,给阚婳打电话, 也是想确认她是否安全。 屋外传来窸窣的细微动静, 阚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霍堪许派来的保镖在巡逻。 半杯燕麦奶下肚, 保镖才帮她把热干面送进来。 这家热干面只有当地人知道, 阚婳也是来了这里半个月才打听到的, 味道非常正宗。 阚婳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最近似乎又有重大选举,两位候选人在选民间打得火热,从新闻到广播,从舆论到政商,处处都可见他们的交锋。 许斯迎目前以明显的优势压过另一位候选人魏茂德,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许斯迎应该会连任。 这段时间霍堪许也明显忙了起来,常常等到深夜阚婳睡了,他回复的消息才刚刚显示。 弗兰克也说了,国内霍氏手下的生产线和他对接得非常爽快, 甚至是主动找上门来承接了他们所有的订单并许诺优先出货。 否则他们的工厂一下子从阚氏撤走的那么多的单子,即便他早有准备,也一定会损失部分的客源。 又是阚家的事情又是父亲的大选, 阚婳忍不住打开手机点进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他现在应该…很辛苦吧? 阚婳点开聊天记录,一眼望去她和霍堪许几乎每天都聊天,只有10号那天停了一天。 因为那天霍堪许风尘仆仆地降落了汉城的航班,来陪她了。 阚婳想着,又退出微信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12月14号。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听宁宇涛说,最近霍堪许都已经很少在学校里露面了,大约也和这场大选有关。 之前阚婳隐约听董姨提起过,原本曹汝梅有意在接触许斯迎背后的团队,假使阚氏公开支持许斯迎,那么这场博弈的赢家几乎是毫无悬念。 但偏偏这时候出了阚氏内讧的丑闻,想必许斯迎心里也不好受,他会迁怒霍堪许吗? 阚婳不知道。 霍堪许很少在和她的聊天里谈到这些事,大多数时候他都同往常一样询问阚婳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只是有些偶尔的片刻,霍堪许也会忍不住发来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有点累啊小天鹅。] 阚婳了解他。 霍堪许不是一个会主动坦露脆弱的人,假如霍堪许主动同她说了这些,那说明他的压力一定是大到撑不下去了才会忍不住给她发消息的。 阚婳说要去找他。 但下一秒霍堪许的语音就发了过来,[怎么是秒回,还没睡?] [别过来,你就乖乖地待在汉城,等我去找你。] 众人心知肚明,这时候阚氏被围攻得焦头烂额,曹汝梅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怪罪到阚婳身上。 毕竟她的存在就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曹汝梅从前做过的许多罪孽。 只是即便屏幕另一头的霍堪许强打着精神作出那副漫不经意的轻松模样,阚婳还是听出了霍堪许声音里掩不住的疲倦和低落。 阚婳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干什么呀?] 半个小时后霍堪许才回消息。 他的嗓音噙着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地回她:[想我了?] 阚婳咬了咬唇,耳畔发红,葱白的指间在屏幕上摁了两下。 ——[嗯。] 大约是心知霍堪许没那么早能看到消息,也许他下次回消息又要到吃过饭或者是凌晨,因而阚婳这次格外坦诚。 整理好背包后,阚婳就出发去公司实习了。 这次她实习的金融公司表面在弗兰克名下,是以也经受到了这次阚氏撤单的波动,这几天早九晚五几乎不存在,即便是实习生也要天天加班。 今天也不例外,阚婳晚上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洗漱完累得倒头就睡。 别墅半夜的新风系统依旧缓缓运作。 阚婳睡梦当中恍惚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意识到这个别墅本该只有她一个人后,她指尖一颤猛然惊醒。 她在黑暗当中鼓足了勇气睁开眼,可四沿只沉浸着静谧的气息,全然没有刚刚她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衣料摩擦声。 当初霍堪许设计这套别墅时,不仅给阚婳留出了书房,还有一套只属于她的卧室。 但阚婳并没有睡到她的卧室里,而是睡到了另一套主卧当中。 当霍堪许问到她为什么选择了这套主卧时,阚婳只随口诌了个理由。 其实是她羞于承认。 只是因为这里有霍堪许生活过的痕迹,阚婳看到会安心一些。 她并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居住的滋味。 但大约正是因为这个房间当初设计时就是双人房,所以到了晚上一个人便显得格外空旷与失落。 阚婳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默默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阚婳的面庞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然后是鼻尖,接着是唇瓣…… 阚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拢着一个近似人形的、巨大的黑影。 距离之近,阚婳甚至一时之间无法聚焦。 心底骤然攀升起密密麻麻的恐惧,阚婳忍不住失声尖叫,“啊——!” 她条件反射地抽出枕头下面的防狼喷雾就要扔过去。 “嗯…”一声闷哼过后,床头柜上的小灯被点亮。 盈盈的灯光映出男人俊挺斐然的眉眼,“宝贝,是我。” 阚婳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堪许?” 霍堪许无奈地揉着刚刚险些中招的额角,闻言谐谑道:“你叫的是你的弟弟还是……” 话还没说完,霍堪许就被阚婳扑上来猝然抱了个满怀。 阚婳抱着霍堪许的脖颈,又忍不住蹭了蹭,轻软的声线带着点点睡懵了的鼻音,“你怎么来了?” 像是在撒娇。 又像是委屈。 总之,娇死了。 “不是说想我了吗?” 霍堪许低低地哼了一声,捏了捏她纤细的脖颈,半是开玩笑地道:“再这样我就不舍得走了,宝贝。” 阚婳鼻子一酸。 其实她从前一直不理解“小别胜新婚”这个词。 直到再次看到霍堪许。 阚婳才惊觉自己想念霍堪许的眉目,想念霍堪许的温度,想念霍堪许的呼吸,想念他身上浅淡好闻的气息。 她想念他。 如果换作以前,阚婳听了这话肯定又要嗔霍堪许是流氓,是坏蛋,是不怀好意的坏东西…可是此刻,她是真的有些患得患失,吸着鼻子可怜巴巴道:“那就不走了,好不好?” 霍堪许笑意微凝,他轻轻挑起眉梢,“小天鹅?” 阚婳不说话,只一味地抱着霍堪许,稍稍用了些力。 霍堪许顺着她的力道压到了她身上,脖颈间交颈呼吸,阚婳柔嫩温暖的肌肤贴到霍堪许的颊畔,清幽温软的馨香钻进他的呼吸间。 霍堪许的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呼吸有些灼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阚婳在霍堪许胸膛前拱来拱去,脑袋毛绒绒的,柔软的发丝像是一片纤细的羽毛撩拨着霍堪许的定力。 “行了。”霍堪许摸了摸阚婳的脑袋,嗓音喑哑,“早点睡吧,我得走了。” 阚婳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他、他打了飞的过来,就和她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要走?!!!! 这些话不能微信上说嘛? 他们明明很久没见面了…… “睡一觉再走吧。”阚婳抬手摸了摸霍堪许的眼下,语气轻软又担忧,“你都有黑眼圈了。” 霍堪许舔过唇瓣,拉下阚婳温软的小手在掌心摩挲,带着几分让她知难而退的戏谑开口,“是睡觉还是睡你?” 阚婳果然如他所料般睁大了眼睛。 霍堪许失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说这话是为了故意吓跑小天鹅。 好在,立竿见影。 霍堪许正要起身,衣角却被人用了劲带下。 阚婳咬着唇,乌润的杏眼此刻微微抬眼看向他,“那怎样你才能不走呢?” 语调又轻又软,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气。 她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话意味着什么。 像是有太多的挑逗和欲语还休。 霍堪许的眸光骤然变得克制而黑沉,像是警告似的,连名带姓地唤她:“阚婳。” 阚婳像是被吓到了,微微颔首把半张脸藏到了被子里,委屈地反问,“干嘛?” 她只是想让霍堪许睡个好觉而已。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霍堪许深吸一口气。 他微微偏过头,低眸时锋锐郁挺的五官显得温柔而颓惑,“时间不早了,你先睡吧,这周末要是有空,我带你去吃火锅?” 他还记得阚婳说过要和朋友们在冬至一起聚餐吃火锅的事。 阚婳撑着坐起身,被单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腰腹间,露出阚婳白皙若瓷的肌肤和光滑圆润的肩头。 霍堪许呼吸微乱,竭力控制着自己将流连而思念的视线从阚婳身上移开。 阚婳却在这时候拉上霍堪许的手,“你陪我一起睡。” 第85章 第84朵花 “比起睡觉,我更想做点别…… 阚婳很少会做这种…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无理取闹”的事。 毕竟她一直懂事、一直乖巧、一直是一个温驯的孩子, 为数不多的几次“叛逆”,命运也给了她堪称严厉的惩罚。 可是这一次,或许是夜色总是会诱导人做出冲动而不理智的决定, 又或许是霍堪许给了她太多纵容与底气, 阚婳就是这样娇蛮而任性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霍堪许的身子在黑暗中微不可见的一顿, 随即他的大掌撑开阚婳的手心,扣入她的指缝间。 “小天鹅,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阚婳乌润的眼瞳此刻看起来懵懂又充满纯真的蛊惑。 闻言,她推开些被子, 拍了拍床铺, 兴致勃勃道:“睡这儿。” 霍堪许:“……” 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纯邀请。 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荒唐。 霍堪许失笑, 他定定地看着阚婳, 坦诚道:“我还没洗澡。” 阚婳眨了眨眼, 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理论上是不可以不洗澡就上床的, 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假使霍堪许再去洗个澡,那估计天都快亮了,还怎么好好休息? 左右都只是让他睡一觉,阚婳觉得她不该嫌弃自己的男朋友。 “没关系。”阚婳声音轻轻的,尾音微微翘起, 在夜色当中听起来格外动听又格外无辜。 霍堪许不再指望阚婳自己懂得些什么再来邀请他这种不切实际的事,脱下风衣和外裤之后,他就着阚婳为他让出的位置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 黑暗当中,视觉被蒙蔽,其他的感官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周沿都盈满了少女清浅幽甜的香气, 榻上还有阚婳刚刚留下的柔软温度。 ——她用了新的洗发水吗? ——怎么闻起来比以前更好闻了? ——沐浴露好像还是从前常用的那一款。 ——这么香,她是刚洗完澡就上床了吗? 霍堪许闭上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 一只柔软的手带着并不低的温度忽然攀上了霍堪许的肩头。 霍堪许睁开了眼,正对上阚婳狡黠的双瞳。 “怎么了?”霍堪许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护着阚婳的身子。 被发现后阚婳也不退缩,只是红着脸继续沉默地爬到了霍堪许身上,维持着一个物理意义上“泰山压顶”的姿势。 霍堪许看了眼不远处的洗漱间,猜测道:“你要去上厕所吗?” 阚婳摇摇头,她从床头柜上捞了个发圈坐起身,将乌黑藻亮的长发胡乱盘了几圈,接着又像是树袋熊似的趴到了霍堪许身上,闷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肌肤相贴,阚婳说话时声带细软的震动声,轻柔绵长的呼吸声,甚至一些细微到不能再微末的枝节,霍堪许都能感受到。 温香软玉在怀,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声色微沉,“嗯?” 黑亮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阚婳半是得意半是忧心,“你肯定想等我睡着之后再悄悄离开,对不对?” “……” 霍堪许确实是这个想法。 毕竟申城现在局势紧张,许斯迎和魏茂德的舆论大战更是一触即发,遑论周遭还有不少想趁着大妖打架获利的小鬼,再加上阚家内讧的丑闻使得商界现在也不太平。 政商两界现在都是风声鹤唳。 而霍堪许作为霍氏的太子爷、许斯迎的独生子,正处在风暴的中心斡旋维稳,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假使阚家这个定时炸弹没有在这时候爆炸,局势或许会更明朗更利他一些,但…… 无论别人想要的是什么,他霍堪许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他的小天鹅幸福而自在地度过一生。 至于那些会让她流泪、会令她反复受伤的垃圾,他都会帮她清理干净。 “今晚就别想那么多了。”阚婳拂上霍堪许薄白的眼皮,动作轻柔地捂住了他的双眼,“好好睡一觉吧。” 她呵气如兰,简直像一阵无法抵御浪潮将他卷溺进温柔乡当中。 霍堪许手臂的青筋微微绷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上甚至沁出了汗,“小天鹅。” 阚婳毫无所觉地应声,“嗯?” 他抬手,握着阚婳细白的手腕缓缓拉下。 掌心的灼热、奔涌的血液甚至烫得阚婳轻轻蹙眉。 “我改变主意了。” “怎么了?” 阚婳抬眼,蓦地撞进那双深黑色的眼瞳。 不知是距离太近抑或是夜色太深,那双郁挺斐然的眼此刻内勾外翘,显出有别于强侵略性之外的,奇异的蛊惑。 “比起睡觉,我更想做点别的事。” 唔…… 阚婳直觉有些不妙,她撑起身子想要离开,却被霍堪许掐着()又坐了下去。 “啊。” 阚婳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却看到霍堪许的眼角眉梢因她卷起涩气而放荡的浪潮,和平时疏冷恣傲的他实在有些不同。 “但是我不太想做…别的事……”阚婳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她胡乱地想要撑起上半身试图和霍堪许隔开些距离,然而手心却在混乱中囫囵将霍堪许的腹肌连同胸肌摸了一遍,无形当中充作了惹火扇风的兴奋剂。 霍堪许的眸光愈加晦暗,仿若风雨欲来前疯狂压抑的平静。 大掌握住阚婳细白的腕子,不由分说地摁上了他的胸膛,“是要摸这里吗?” 接着往()带,“还是宝贝喜欢这里?” 阚婳羞得面红耳赤,然而掌心传来的触感实在太好,她甚至生出了“来都来了”的想法…… “停…停下……” 毫无威慑力的命令。 “不要…” 细若蚊蚋的拒绝。 “停下……” 听起来赧然得快哭了。 霍堪许拉起阚婳的另一只手,偏头在她掌心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是你说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阚婳浑身几乎快被潮水荡开,她咬着唇颤抖着找回了几分理智,“什、什么?” “你让我——”霍堪许说着,修长的手指勾下薄而绵软的布料,“不要停下。” 阚婳闻言,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只剩心底烧水壶似的尖叫和脑海当中空白茫然的一片。 她竭力克制着起伏的呼吸,“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她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刚刚可是宝贝一字一顿亲口命令我——” 霍堪许的眼底划过淡蓝色弧光,低眸欣赏铃兰含苞轻颤的模样,手上的动作跟随着语调变换节奏。 “不、要、停、下。” “我没有……”阚婳想要反驳却骤然失了力气。 她仿佛置身波涛汹涌的海浪,节奏忽快忽慢的跌宕起伏之间,只能努力用双手支撑保持着平衡。 窗外摇曳的树影时而被夜风簇着拂上落地格窗,屋内影影绰绰是低吟婉转。 等到天际青白的时候,这一栋别墅是最早见到日光的。 比天际的蓝调时刻更朦胧的青灰,在这样初生的色调中一切都变得柔和而生气勃勃。 “睡吧宝贝。” …… 第二天等到阚婳睡醒的时候,枕头旁已经没有人了。 她攥着被角眨了眨眼,昨晚缠绵旖旎的画面在脑海里缓缓回温。 原本她的初衷只是想留霍堪许好好休息一晚,最后却变成…他在取悦她。 想到这里,阚婳羞赧地忍不住翻了个身,像是小水獭似的把自己裹进了被子深处。 清爽的铃兰花沐浴露香气随着她的动作从被窝里阵阵漫出。 阚婳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霍堪许应该是在做完之后又抱着筋疲力尽睡过去的她去洗漱间清洗干净了。 虽然霍堪许的侵略性大多时候强到让阚婳支持不住,但她不得不承认,霍堪许每次都能把她的感受照顾得很好,即便是在结束之后,也会细心地替她清理干净。阚婳什么都不用管,累了就可以直接睡过去。 阚婳想着想着瓷白的面庞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其实霍堪许的手臂肌肉线条非常漂亮,不是那种健身男靠蛋白粉作弊养出来的死肌肉,而是蓬勃的,鲜活的,碰上去的时候她能够明显感受到里面汩流的血液和偾起的力量感,青筋绷起时更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的手指也很有力,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平时体训留下的薄茧摩挲着()的时候会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手指也能…嗯……如果用手指都能到这种程度的话……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阚婳虎躯一震,猛地用枕头捂住脑袋。 好了阚婳! 你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 快住脑啊!!!! …… 冬至后,天气开始转向更加肃杀的寒季,霍堪许也变得越来越忙。 转眼他们又是快一个月没见。 阚婳这几天开始着手布置圣诞节的有关事宜,霍堪许说最近几天事情就会出结果,如果快的话,他们可以在圣诞节和朋友们吃上火锅。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爬梯,弯着腰给圣诞树挂上璀璨缤纷的灯串。 这是霍堪许让人从高加索地区运来的冷杉,大小适宜,形状匀称,深棕色的树皮和墨绿色的针状叶令它原本就充满了深厚的圣诞气息。 阚婳不是基督徒,但每年圣诞节也会跟爷爷一起布置圣诞树和庭前的草坪。 而今年…… 阚婳耸了耸肩,适当地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当中拔出,不让自己陷入孤独的灰色漩涡。 就是在这时候,阚婳接到了姑母的电话。 “婳婳。”姑母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们的官司打赢了,我们告阚氏的官司打赢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 阚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我们赢了?” “我们真的赢了??” 大约是被命运忽视冷落了太久,乍一受到眷顾,阚婳下意识按捺住了心底的那点欣喜若狂,只是小心翼翼地一遍遍询问,以期得到那个被确认无数过的回答。 听到阚婳的声音后阚清婉止不住地笑,“我们真的赢了,婳婳。你姑父已经向法院申请了搜查令,这个圣诞节他们不会好过了。” 阚婳将手机捂到胸前,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她笑着拭去面颊上的眼泪,左右徘徊了两圈,最终拨通了霍堪许的电话。 愿上帝保佑,一切都安稳而如愿地往前推进吧。 阚家的荣华园被下搜查令后,阚思捷不顾曹汝梅的反对,举家迁回了阚氏位于汉城的老宅。 鲜少有人知道,阚氏当初也是从汉城发家。 千禧年前的各方势力野蛮生长,在法律未曾涉及的灰暗地带有不少人为了淘金枉送性命,而阚老爷子就这样白手起家,带领当初的阚氏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 说阚氏是在血雨腥风当中存活下来才有资格在申城立足的也毫不为过。 只是,如今垂垂暮矣的阚氏终究没有等来能带它重回辉煌的继承人。 阚家一半垮台后,有不少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传其实阚老爷子早就去世了,是曹汝梅为了掌权才迟迟不公布他的死讯。 也有人传其实阚思捷根本不是阚老爷子的亲生儿子,不过是当年曹汝梅登堂入室的手段而已。 但更多的人将目光聚焦到了当初出走阚家的小千金——阚婳的身上。 尤其是结合当初的阚大少阚清穆和妻子商宜昭异国而居的传言…她的身世便显得更耐人寻味。 毕竟在世人看来,如果阚婳真的是阚家血脉,怎么可能忍住不在这时候去分一杯羹? 曹汝梅最懂得舆论战的价值。 这些天有关阚婳的身世谜团甚嚣尘上,甚至被迅速推上舆论的顶峰,很难说不是她的手笔。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巫冬宜看着网上的评论风向简直要气炸了,“这个曹汝梅简直就是恬不知耻!得了便宜还卖乖!” “拜托,这时候你不去落井下石是你有素质!怎么就变成了你心虚??还甚至想编造你爸妈的花边新闻盖过她曹汝梅早年间做的那点破事!我呸!真恶心!” 巫冬宜是个暴脾气,叉着腰在客厅里面走来走去还是觉得气不过,“就这样了曹汝梅竟然还想装作岁月静好的样子美美给阚老爷子大摆寿辰宴,我呸!” “婳婳你就在家里待着,今天我不去砸烂他们的酒楼我就不姓巫!” 阚婳原本不理会这些声音是她觉得无需理会,到时候真相水落石出,网络上的这些个墙头草自然会闭嘴。 可她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开始质疑她的母亲,更甚者已经开始阴谋论,荡妇羞辱她的母亲。 阚婳从未想过,隔着网络竟然会有人对着素未谋面甚至是早已离世的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恶意。 “小巫。”阚婳站起身拦住了巫冬宜,“你不要去。” 巫冬宜简直不能忍,“婳婳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但是我忍不了。你就在家待着,放心吧我有分寸。” 曹汝梅都欺负到阚婳头上来了,巫冬宜要是这还能忍那她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不。”阚婳神色平静,甚至显出几分凌厉,“这次我亲自去。” 她的朋友不应该是在这时候冲出来一味替她承受伤害的,她也应该有保护自己和朋友的能力。 另一边,阚家老宅。 “还有那当初的蝴蝶海,不是说好只要三百万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那天阚婳那死丫头竟然也在?还一路把蝴蝶海抬上了五千万的大关!!” 阚思捷疑惑:“她哪来这么多钱?” 曹汝梅这时候也想通了关窍,“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商逝水也坐上那班飞机……” 说到这里,阚思捷一声暴喝打断了曹汝梅的话,“妈!” 曹汝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时噤了声。 “那樽蝴蝶海你到底也没给我买到手,害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话…现在我自己出手,还成我的错了?” “一樽玉雕而已,你想要我改天让秘书给你买几座,两个亿够买多少樽蝴蝶海了……” “那是一樽玉雕的事吗?” 曹汝梅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儿子拿那些穷人思维去衡量性价比,就算当初怀上阚思捷的时候她还是个连房租都付不起的销售,可阚思捷自打出生后曹汝梅就是金尊玉贵养着他的,为的就是不想让他再沾染上社会底层的那些穷酸气。 他们现在已经是阚家的掌门人了,可她的儿子还要用这种穷人思维去思考,这仿佛在一遍遍地提醒着曹汝梅,他们原本就不属于这个阶层。 “妈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我现在刚把公司大权拿到手,忙得焦头烂额,您就别来添乱了。” “我添乱?”曹汝梅不敢相信这是从她亲生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眼里的泪水随着一声声尖锐的怒斥一同落下,“你别忘了,如果不是我这些年拿着钱替你四处游走在董事会那群老家伙面前,你以为你现在能坐上阚氏总裁乃至董事的位置吗??!!” 第86章 第85朵花 “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婳婳, 我不明白。我们不是要大闹阚家老宅吗?” 巫冬宜说着,十分不解地扫了眼面前的高楼,“来我家的医院干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阚婳说着默默围上了围巾, 遮住了大半张脸, “曹汝梅既然敢在风头上大摆寿辰宴, 就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到时候还没等他们见到曹汝梅,恐怕就被门口的保镖收拾收拾扔出来了。 而现在曹汝梅在阚家老宅里大摆特摆阚振庭的生辰宴以证明阚氏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 正说明阚老爷子这里把守松懈不比寻常。 阚婳低头,重新从口袋里找出那张被仔细妥帖折了又折的纸张。 巫冬宜凑过去, “这就是阚娜偷偷往你家塞的信?” 阚婳点点头。 “你真相信她的话?” 无怪巫冬宜这么想, 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 阚婳彻底消失后, 阚娜都是最大的获利者。 阚婳微微敛下长睫。 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变换的可能, 连童年她最依赖的以洲哥哥都会变成现在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龌龊伪君子, 她其实并无把握这个十数年不见的妹妹会愿意真心实意地帮她。 她的声音极轻,“我很不确定。” 只是就像阚娜小的时候每次说讨厌阚婳那样,但只要看见曹汝梅冷眼阚婳,她就会闯祸然后和阚婳跪到一起去。 就像她小的时候说要长高超过阚婳那样,但其实每次阚婳受完罚回来都能看见房门口放着一杯“多出来”的热牛奶。 正是因为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这副模样才好像令阚婳看到了从前的阚娜。 “能信她吗?假使她是骗我的,我也认了。” 有了巫冬宜的刷脸认证,阚婳跟在她身后充当个无关紧要的提包小妹,一路非常顺利地就到了阚振庭所在的楼层。 巫家的私立医院算不上规模巨大,但高精尖设备一样不少, 专家的资历几乎也都是业界泰斗,呼吸科更是一绝。 私立医院的兴致就决定了它专门为需要的人提供高端、特需的医疗服务,注重客户资料的绝对保密。 对于曹汝梅来说, 这里确实是隐藏阚振庭身体状况的最好去处。 阚振庭的特级重症监护室外面还是守着两个保镖。 巫冬宜半点没怯,掐准时间带着阚婳一同藏进护理车里进了病房。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阚婳看着巫冬宜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质疑,“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巫冬宜抿唇一笑,“小的时候经常这样从我爸的办公室溜出去玩。” 阚婳:“……” 经过层层检查,甚至身上都被消了两回毒后,阚婳才得以穿上隔离衣,戴上医用口罩前往ICU。 隔着医用门的双层玻璃,阚婳终于看到了那个同她有着血亲关系的爷爷。 阚振庭,那个有“马蹄巷里闯出来的拿破仑”称号的男人,也曾缔造过无与伦比的商业帝国的男人。 现在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浑身几乎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 而裸露出来的那截手腕只剩下皮包骨,比孩童的手臂还要纤细易折,比枯死的树皮还要粗糙皱褶。 他几乎没了生机,却仍在呼吸。 巫冬宜觉得面前这幅景象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毫不为过。 阚老爷子的生命体征早就已经非常微弱了,但昂贵的营养液仍旧汩汩不绝地进入他的身体,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说纯粹只是被点滴吊着命。 至于身上被管子插成这样且动弹不得,早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和能力。 这样的场景,但凡任何一个有点同情心或是同理心的人来看都会觉得无比残忍。 分明已经到了该自然死亡的时候,却还是被人吊着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做出这一切决定的人,正是当初他不惜和子女决裂也要护着的枕边人。 阚婳不由得有些唏嘘。 要说她对阚老爷子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她并不能把他当作迫害母亲之一的仇人去仇恨。 但她也无法将阚振庭当作自己的家人、长辈那样去看待,毕竟在她的记忆当中,看到最多的就是阚振庭严厉的目光,从小他往主座上一坐,阚婳的双腿就打怵。 后来母亲被磋磨的那段时间,她看到最多的就是阚振庭视而不见的背影。 要说恨,谈不上,但要说敬他爱他,更是无从说起。 也许心底的那一点酸,只是来自于她看到这样一位耄耋老人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在病床上,没有尊严、没有未来,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的怜悯吧。 阚婳抿了抿唇,只轻声道:“他们这是在造孽,这些业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这样的事即便放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阚婳也同样会感到不平和残酷。 巫冬宜回过头来,“我觉得阚老爷子手里一定是有什么曹汝梅的把柄。” 否则无法解释曹汝梅宁愿让阚老爷子住一天十几万的特级ICU,却又几乎毫无人性的只用昂贵的营养液吊着他的命。 醒又醒不来,死又死不掉。 巫冬宜猜测:“嘶…会不会是有什么…隐匿遗嘱,比方说只要他死了曹汝梅就会被踢出局?” 阚婳点点头。 极有可能,否则依曹汝梅的性子,在这桩事没发生前,就算阚老爷子不死她也会主动去拔他的氧气管的。 查出这件事后,阚婳立即就把消息共享给了霍堪许。 她双手捏着手机,乌润的眼瞳熠亮又坚毅,分析完后她就这么认真地看向霍堪许,仿佛在期待他的回答。 然而霍堪许没说话,只是大拇指和食指屈起,箍捏着阚婳的面颊左看右看,直到阚婳被端详得不耐烦了才挣脱,有些莫名其妙地轻轻嗔他,“你干什么啊?” 霍堪许轻笑一声,但深黑的眼瞳当中并不见任何笑意,“你今天就这么不和我说一声,一个人跑去那老妖婆的地盘?” “我不是一个人。”霍堪许皮笑肉不笑的时候就很有压迫感,阚婳下意识有些心虚,弱弱反驳,“而且那不是老…曹汝梅的地盘,我还叫上了外援呢……” 其实阚婳很想扬起小脑袋问他,知道私立医院院长女儿的含金量嘛! 她今天可是和特工007一样畅通无阻、天衣无缝地见到了阚振庭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发现了呢?” 阚婳眨了眨眼。 见霍堪许还是一脸霜冷地对她爱答不理,阚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头脑风暴。 “那不是还有你嘛~”阚婳放软了语气主动抱上霍堪许的胳膊,咬词格外软,“我知道的,不管我在哪里,堪许都一定会找到我的。” 见霍堪许还是不为所动,阚婳干脆跪上沙发又往前爬了两步,伸手去捏他的脸,“笑一下。” “笑一下嘛堪许。”阚婳露出一口小白牙,荔枝眼弯成了两枚倒悬的月亮,“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呀。” 尾音上飘,简直像一片轻羽挠得人心痒难耐。 霍堪许被她闹得往后仰,大掌贴着阚婳的额头想把她隔开些。 半敛起漆黑的眼瞳,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圈,“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阚婳试图萌混过关,顺着霍堪许的话继续道:“一直都很甜呀~” “一直都很甜?” “当然……” 阚婳说到一半意识到了不对劲,然而为时已晚。 霍堪许握住阚婳试图捂嘴的手,拉着她皓白的手腕压到她身后。 小天鹅的唇瓣就像噙着花蜜那样甜,顺着唇缝濡湿了再舔进去,勾起的舌头都是不可思议的软。 和她这个人一样,又香又软,像是糯米团里全是甜津津的糖水那样。 “够、够了霍堪许……” “我还没尝到有多甜。” 两人说话间都模糊得带上了水声。 阚婳其实很不会回应霍堪许的吻,但偏偏就是这样青涩笨拙的举动往往更能勾起霍堪许的冲动。 短暂的接触已经解不了霍堪许的渴了,他需要更绵密厮磨的接触。 霍堪许压在阚婳身后的手更用力,使得阚婳只能愈加直起腰板挺身,看起来就像是她主动把自己更全面地送到了霍堪许面前。 阚婳的舌尖被又吮又舔,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口腔都被搅得湿乎乎的。 “你今天喝奶茶了?” 阚婳面红耳赤,“吃了小蛋糕。” “怪不得。”霍堪许越吻越渴,“今天是真的很甜。” 阚婳:!!!! 这这这,真的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嘛? 阚婳心底的羞耻简直像是一股又一股的浪潮,将她从头到脚地淋湿淋透,她忍不住闭紧了眼睛。 然而霍堪许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灼烫柔软的指腹忽然贴上阚婳的唇角,她有些奇怪地睁开眼。 霍堪许深黑邃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出口的话慢条斯理却带着谐谑的笑,“流出来了。” 听起来无比涩气。 阚婳:“……” 啊啊啊啊啊啊!!!! 阚婳羞耻到尾椎骨发麻,手忙脚乱地挣脱霍堪许的束缚,手背慌乱地蹭过唇角—— 靠。 真的有! 阚婳忍不住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她好想就地钻个洞遁进去。 见霍堪许依旧噙着浅笑看她,仿佛刚刚把她口腔搅得湿乎乎的人不是他那样,阚婳顿觉不平,“你看什么?” 很娇蛮的样子。 她鼓起腮帮子,“难、难道你就没有…流、流下来吗?” 这句话说出来也是要了阚婳老命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这话是在问责霍堪许还是在惩罚自己。 “没有啊。”霍堪许答得格外自如,“一滴都没漏。” 阚婳:“……” 啊啊啊啊啊!!!! 第87章 第86朵花 “是昨晚亲得不舒服?”…… “小天鹅, 人呢?” 一听到霍堪许的声音,阚婳立即戒备地抬起了头。 转过身后,阚婳一双乌润清甜的荔枝眼眨巴眨巴望向来人, 面上写满了防备。 见她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 霍堪许不由得失笑, “怎么了?” 顿了顿,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小天鹅也对他爱答不理的, 立刻乖觉道:“是昨晚亲得不舒服?” …他倒是积极好学上了! 阚婳瞪他一眼,硬巴巴地开口:“和那种事没关系。” “好吧。”霍堪许叹了口气, 将手里的资料卷成一卷拍拍掌心, “看来我搜集的资料是没缘分给女朋友看了。” 阚婳一听这话就竖起了小耳朵。 她立即扭回头来退到和霍堪许水平的位置, “什么资料?” “关于那老妖婆一直在找的东西。”霍堪许耸耸肩, 顺势把手背到了身后, 故作遗憾道:“只可惜女朋友不肯搭理我, 看来今天只能我一个人研究了。” “诶…诶!搭理搭理。”阚婳的视线牢牢地跟随着霍堪许手里的资料,忍不住放软了语气:“堪许,给我看看呀。” 霍堪许享受着阚婳被他逗得扑进怀里的乐趣。 真可爱。 一钓就上钩了。 阚婳拿到资料后就立即跪到茶几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资料袋。 霍堪许见状,给她拿了块骆马绒的垫子塞过去, “地上凉,垫着坐。” “嗯…”阚婳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一目十行地扫过资料。 资料上显示在阚振庭出事前,他秘密飞了一趟汉城,落地后哪儿也没去, 直奔阚家老宅,之后阚振庭中风昏迷,曹汝梅就开始一步步拿过阚氏大权。 既然如此, 这一次曹汝梅来汉城大摆宴席,一方面是为了避风头证明阚家还没倒,而或许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当初阚振庭留在这里的东西? 不仅如此,阚家被查后,原本在国外逍遥自在的延恩锡又来华自首了。 “估计是延恩锡又和曹汝梅取得了联系。”霍堪许下巴点了点,“他刚自首,次日曹就不再反对阚思捷搬回汉城了,甚至还催着阚思捷尽早过去汉城。” 阚婳若有所思,“看来延恩锡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董卓华母子一直负责追踪延恩锡的踪迹,这些天霍堪许和董卓华以及阚清婉双方都取得了联系。 除了突然知道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子拱走了婳婳有些不爽之外,他们确实不得不承认霍堪许的行事风格强势老练又滴水不漏,能和这样的对象合作简直就是事半功倍。 阚婳决定:“明天我得亲自去一趟老宅。” 霍堪许立即:“不行。” 阚婳:“?” “曹汝梅不是善类,要是你被她扣住了…”顿了顿,霍堪许唇际勾起几分玩味,“你男朋友怎么办?” 美貌拽哥变美貌鳏夫。 听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我偷偷去。” “那如果还是被发现了呢?” 如果还是被发现了…… 阚婳想着,忽然抬起了眼,笑眯眯地看向霍堪许。 霍堪许:“……” 怎么有种被全自动闯祸机缠上了的感觉? —— 这几天阚家老宅每天都有大车来往。 曹汝梅要得急,施工队只来得及把三楼收拾出来,阚氏一家老小就来了。 好在阚氏老宅足够阔大,几个人虽仅住在三楼却也还方便。 老宅久未有人居住,大操大办寿辰宴后,施工队又来重新翻整了一遍。 如果要掩人耳目寻找阚振庭留下的东西,修葺老宅确实是个绝佳的借口。 阚家老宅极讲究风水,坐山面河,水又聚财。 如阚婳所想,曹汝梅确实把进出阚家老宅的关口卡得极严,每一支进出的车队都要不厌其烦地经过身份查验之后才能通行,想从正门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循着记忆绕到了后山,徘徊一会儿后,终于从一处隐蔽的掩曳处找到了铁丝网的漏洞。 阚婳记得小时候这块还只是狗洞大小,后来也许是进出的小贼或是野物多了,这洞也越变越大。 老宅这几天人流复杂,只要能够从外面的关卡进到老宅的大门内,里面的检查就会松懈许多。 阚婳抱着脑袋上的施工帽走一阵躲一阵,终于顺利混进了老宅当中。 “诶等一下,你去三楼干什么?” 阚婳猛地被叫停了脚步。 一颗心吊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究竟是现在拔腿就跑能跑脱的几率大还是将错就错蒙混过关的概率大些。 三楼是最先重装好的地方,也是他们这些施工队被警告绝对不能上去的地方。 那个工头越看越觉得这背影陌生,奈何他们这次大工程不仅有施工队的人,还有高级设计团队的人,是以他一时半会儿也能确定她到底是谁。 工头说着就要上前拨过阚婳的肩膀。 就在这时候,斜里蓦地窜出一道白色的身影,阚婳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开了两步。 恰好让工头的手头落了空。 “阚小姐。” 阚婳下意识抬头,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叫自己后急忙压下了安全帽。 “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女声尖锐而娇蛮,带着浓浓的懊恼,“这盅汤全撒了!这是给我奶奶熬的,足足熬了八个小时,要是让她知道了你担待得起吗你!” 阚婳一愣,看向来人——短发梨花小卷,娇憨美艳的眉眼初初长开,身量也比他们上次相见时高了些。 阚娜偏开头,用极不耐烦的语气看向阚婳身旁的工头,“还在那边愣着干什么?” “给我清理干净啊!” 阚娜面上看起来烦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命令完工头之后又瞪了阚婳一眼,“你,跟我过来。” 阚婳默不作声,只点点头一路跟了上去。 关上门,阚婳心知阚娜不会无缘无故撞人,她主动摘下了口罩,“阚娜……” 阚娜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好惹的娇横模样,蹙着眉是十足的不耐烦,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这样,“你不用跟我解释来干什么,这是阚家,你想来就能来。” 说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忽然抬眼,做贼似的觑了阚婳一眼后就飞快移开,不自在道:“奶奶今天不在,你想找什么东西就找吧,五点前出去就行。” “谢谢你。”阚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有医院的事也是。” 阚娜看起来有些别扭,“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做人做事堂堂正正,不需要……” “我知道,阚娜做人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阚婳接过阚娜的话,面上抿出一抹和莞的笑,“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和她有怨的是曹汝梅,阚婳不会随意迁怒。 而阚娜作为曹汝梅的亲生孙女,却愿意帮她到这份儿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阚娜也给了她更多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让她更加坚信,自己走的这条路确乎是正确且应当的。 阚娜也有些恍惚。 姐姐揉自己脑袋的时候,先传来的是浅淡好闻、令人心安的香气,然后才是温暖的热量,姐姐的怀抱温暖又舒服,有着独特的魅力。 她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一句:“干嘛突然抱我……” 看着阚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阚娜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当我是什么小孩子吗?” …… 老宅这些年没有人气,即使外头有人定期修缮维护,可里面有些房间年久失修,乍一打开都是霉腐气息。 这些天曹汝梅没少派人地毯式搜索。 以前阚振庭和阚家兄妹二人的卧室书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后来曹汝梅还嫌这些家具碍事,搜完之后就让人搬去了仓库。 “咳咳…”阚婳勾紧了耳边的口罩,按下门把进了三楼最后一个房间。 仍然是一间套房。 一进门阚婳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 家具搬得比别的地方都要空,但也比其他地方都更凌乱。 像花瓶之类的摆饰都胡乱地躺在地上,阳台门也开着,这让这间套房看起来比其他房间更老旧,铺满呛人灰尘。 ……像是被人怀着愤怒发泄过。 阚婳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先扶起了一副正面倒地的油画……扶起来后阚婳才发现这漆金裱过的实木画框下是一张照片。 一张微微泛黄的结婚照。 阚婳不自觉失神。 眼前的两个人眉眼青涩温和,可阚婳心底却泛起无比动容的波澜。 他们年轻而登对,一坐一立,女人姿容秾艳,男人清隽如竹,定格在他们相濡以沫的时刻。 就像是……阚婳想象中的父母一般。 画框的右下角是一串小小的仿宋印刷字体,记录着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 [阚清穆商宜昭 水木清华和如琴瑟] 阚婳忍不住摸了摸照片里的女人乌黑藻亮的长发,回过神却只摸到了一手粗糙厚积的灰。 “…妈妈。” 阚婳轻声唤。 她在爷爷的相册里看到过许多母亲以前的照片,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母亲以前的模样阚婳都见过,可唯独没有见过母亲看向父亲时的模样。 那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爱重。 阚婳又仔细描摹过父亲的照片。 母亲去世后,商逝水极膈应阚家的人,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是以阚婳几乎不曾在威格兰的家里见过父亲的照片。 不过没关系,他和阚婳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那样儒雅,那样清隽,难怪母亲说对父亲是一见钟情。 原来,这就是她的爸爸妈妈。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这幅照片,将它靠在墙角上。 阚婳默了片刻,又拭了把眼里的湿润起身,她没忘记来老宅的正事。 这是阚清穆的婚房。 看来曹汝梅是疑心阚振庭把东西藏在了大儿子的婚房里。 靠着不入流的手段移情上位的人,终究还是会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人以同样的方式被抢走。 也是有些讽刺。 第88章 第87朵花 “霍堪许是我的未婚夫,他…… 阚家老宅十数年没有人居住过了, 平时也就物业会雇人一月过来打扫一次。 上世纪的西洋别墅很流行阳台花园,阚家老宅也是,除了一楼的庭院造景外, 往上的阳台都砌了各式各样的小花园。 在阚清穆这间朝阳的套房里, 外沿有个方圆弧的花坛。 里面的花草许久没有人侍弄, 大部分都已经枯死,只有绣球花还稀稀拉拉地开着, 今年雨水多,倒伏了一片, 大约也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阚婳蹲下身子, 忍不住去给他们重新刨了个坑种下去。 像是挖到了一个硬块, 阚婳原以为是结块的硬壤, 握进掌心想要捏散时却发现怎么都捏不开。 她疑惑地展开掌心, 却发现手心的土块中露出了藏蓝色的一角。 “这是什么?” 阚婳喃喃着, 指尖一节一节剥开了凝结的硬块,手中的物件才慢慢展露出原本的模样。 是个大约十公分长十公分宽的立方体。 刚刚阚婳之所以没有看出来它原本的模样,不仅是因为上面沾染了经久的泥土氧化,还因为这个盒子原本就用石膏之类的东西涂抹上色过,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和泥土的差别。 阚婳并不觉得这是无心之举。 带着一点找出父母定情信物的指望, 阚婳捣弄了半天才打开这个盒子。 里头是一枚长而温润的…玉石? 细长盈润,质地上佳,质料不菲。 阚婳的指腹摩挲着玉石底端翻过来—— [阚振庭印] 这是…阚振庭的私人印鉴? 阚婳的第一反应甚至是有些失望。 还以为能找到更多有关父母的念想呢。 阚振庭中风下台后,曹汝梅曾多次派人来阚家的老宅找过这东西,甚至把每个房间都搬空了去找, 花坛也不是没有翻过,可以说是掘地三尺都不为过,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当初阚振庭留下的东西。 阚婳猜想, 阚老爷子想要的是真正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能生出感情的人。 而曹汝梅绝不会有这个怜悯和闲心去替一株半死不活的绣球花翻土。 “要不说是阚清穆的亲生女儿,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一找就找到了。” 阚婳一愣,有些茫然地转过身。 房门从另一个方向被人打开,站在最前列的人打扮雍容富贵,面容却刻薄阴鸷。 是曹汝梅。 阚娜堪堪跑到套房门口,见状直接拦到了房门前。 她喘着粗气,脸色算不得好,挤出了一抹笑,“奶奶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说有会要开吗?” 曹汝梅冷笑,并不正眼看她,“我要是再不回来,恐怕你都要帮着那个丫头把阚家搬空了。” “奶奶……” 曹汝梅一个眼神,阚娜就被两个保镖扣着双手带到了一侧。 阚婳见状,默默把印鉴藏到了身后。 曹汝梅瞧见她的小动作,不禁冷嘲,“别想了,你外面的那些保镖进不来…要是进来了,那就是非法侵入住宅。” 她现在既然是霍堪许的伴侣,想来许斯迎也绝不会允许她做出有损他名声的事,尤其是在选举前夕这么敏感的时间段。 阚婳撇撇嘴,“…你都明抢了还和我说这话……” 曹汝梅被噎了一下。 有时候极致的耿直反而让人难以招架。 “给你最后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曹汝梅说着,微微抬起下巴,“把印鉴留下,立刻离开,我可以放你一马。” “那我要是不呢。” 曹汝梅并不急着回答,只扬唇勾起一抹风情阴鸷的笑,“把你药哑了,药傻了,放到小霍总身边,他兴许还能高兴点。” 阚婳顿了一下,抬起眼来。 恐怕她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让阚婳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总不可行,但如果她在路上出了意外,可就只能怨上天不公了。 “这可是犯罪。” “犯罪?”曹汝梅轻笑一声,“你猜我敢不敢?” 她说着,抬起手来,身后各个肌肉虬结的保镖已经虎视眈眈。 “对付我,还要这么多人?”阚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曹汝梅,你很怕我。” 曹汝梅的呼吸微微慢了一拍,她抬眼,脸上笑意冰冷,“怕?真是笑话,我怕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 “你们都是吃素的吗?” “把她,给我按住了。” 阚婳蓦地抽出袖里的小刀,对上曹汝梅轻蔑的目光,她转而将刀柄对准了手上阚振庭的印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它砸烂。” “阚婳!”曹汝梅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你大可以试试…反正,如果你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结果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领头的保镖弯腰向她报告,“夫人,楼下有一队人要硬闯进来,我们的警卫队勉强把他们控制住了。” 紧接着“砰”的一声,是肉体撞上铁门的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楼下的铁艺大门已经被人破开。 曹汝梅又惊又疑地看向阚婳,“你还真敢带人硬闯?” 说话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房门口。 “拦住他们……”曹汝梅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保镖已经被踢飞到了她跟前,吓得她被保镖扶着连连退后。 “霍氏控股霍堪许,敬闻阚总落脚老宅,顺道拜访。” 有人势如破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杀到了曹汝梅跟前。 话说得客气,可霍堪许说这话时刚踢飞了一个保镖,另一条腿不容分说地把另一个人踩到脚下,慢条斯理地眄下视线,“曹夫人,不会不欢迎吧?” “小霍总…你这是干什么?”曹汝梅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带人强闯私人住宅,你的父亲难道没有意见吗?” “和我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小霍总是不是记错了。”曹汝梅半是提醒半是警告似的隐晦道:“现在被下搜查令的是申城的荣华园,不是汉城的阚家老宅。” 霍堪许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周围的保镖交换眼色,没有曹汝梅的示意,他们谁都没有先动手。 一直到霍堪许站到阚婳身侧,手指甚至还逗趣似的捏了捏阚婳紧张冒汗的掌心。 阚婳抬头看他,霍堪许嘴角勾起个漫不经意的痞笑,漆黑的瞳仁仍睨向曹汝梅,玩味道:“没忘啊。” 曹汝梅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直到身旁领头的保镖再次捏了耳麦,凑到曹汝梅身边耳语几句,接着就见曹汝梅面上褶皱舒缓,竟然还有几分笑意。 阚婳福至心灵般往楼下望了眼,发现刚刚洞开的大门现在竟然又被一队看起来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守住了,加上楼下的一队人,霍堪许带来的人在人数上明显落了下风。 “阚婳姓阚,这是我们阚家的家事,看来小霍总今天是执意要掺和我们阚家的家事了。”曹汝梅让人把挣扎的阚娜带回了房间,随后将霍堪许带来的人围困起来,“媒体就在路上,现在可是令尊大选的关键时刻,小霍总确定要闹出仗势欺人、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这种丑闻来吗?” 阚婳有些紧张。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她和霍堪许要共同面对的困难命题的话,现在将许斯迎牵扯进来这可就不简单了。 “谁说的。”霍堪许转了转手腕,伸出手臂将阚婳揽到了怀里,“且不说阚总和我们霍氏是旧相识,何况这次我也只是陪我的未婚妻来拜访故居而已。” 他着意咬重“未婚妻”三个字。 阚婳蓦地抬头,眼睛都在发光。 好!这个借口很不错! 霍堪许还是很聪明的嘛! 阚婳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霍然发觉自己的手掌上多了一枚温凉的物事。 她捏着仔细感受了一下,刚刚太紧张,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手上什么时候握着一枚戒指。 是十字铃兰花交叉的纹样,中间一枚净度极高的EX级钻石。 霍堪许轻轻勾了勾她肘内侧的软肉,阚婳立即会意,捏着手就悄悄把道具推进了中指。 一路畅通无阻,戒指到达指根的那一刻,阚婳忽然意识到—— 等、等一下,如果说这个理由是他现成想的话,这枚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和她左手的中指简直严丝合缝啊…!! 这时候,霍堪许忽然握起了阚婳的手。 修长匀称的手指斯文而灵活地扣入她的指缝,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她指根的戒指,“对吗,宝贝?” 宝贝这种昵称…平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算了……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他怎么能…!! 阚婳来不及细想这当中到底几分凑巧几分蓄谋了,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是…是啊。” “这里既然是阚家老宅,我也没从阚家的户口本上消失,来看看老宅也很正常吧?霍堪许是我的未、未婚夫,他怎么就不能来了?” “反而是你。”阚婳攥紧了霍堪许的手,湿凉的掌心被干燥温暖的大掌贴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到阚婳身上。 半明半昧的光线当中,阚婳的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坚定,“当着阚家列祖列宗的面,曹夫人,你扪心自问,这枚印鉴你配拿吗?” 窗外骤然响起一道雷,闪光蓦地劈过,几乎把曹汝梅的脸照得毫无血色的苍白。 众人哗然。 这道白日惊雷,平白无故,来得却又恰是时候。 人老了难免会信一些鬼神因果报应的说法,更别提那边的阚老爷子还被她用毫无人性的方式吊着命。 第89章 第88朵花 “没办法啊,每次都被亲得…… “就算你拿到了这枚印鉴又怎么样, 你们知道它的用处么?” 霍堪许的态度更是不以为意到令人感到嚣张,“它不需要有什么用处,只要不在你的手上就可以了。” 另一边的阚婳接完电话有些恍惚, 喃喃:“迟了。” 霍堪许闻言低头看向阚婳, “什么迟了?” 阚婳的眼眶边沿浅浅晕起一层粉, “霍堪许……”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又或许带着某种不忍, “延恩锡死了。” 延恩锡死了。 官方初步定性是自杀。 可是这样一个极度利己、工于隐忍蛰伏的人,一个为了巨额财富宁愿忍受十二年失去自由牢狱生活的人, 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畏罪自杀? 何况他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决意跨国自首的。 曹汝梅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微微惊讶了片刻,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 “哈哈哈哈……” “延恩锡可还够不上做我的盟友。” 说着, 曹汝梅意有所指地看向霍堪许, “小朋友, 你们还是太单纯了。” 阚婳眼眶发红,气鼓鼓地就要上去和曹汝梅理论,却被霍堪许勾着手臂带到了身后,“单不单纯的,您还是去法庭上辩驳吧。” “新的搜查令马上就到了。”霍堪许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狭长黝黑的眼瞳漫起霜意,“阚董,曹夫人,这套老宅不必费劲装修了。” 霍堪许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他猜测曹汝梅背后的势力不会只和延恩锡搭边,答应让阚婳来找印鉴也只是声东击西的计策。 霍堪许不会让阚婳冒险, 无论今天阚婳有没有找到印鉴,他都会带着新的搜查令来掣肘曹汝梅的手脚。 法院的搜查人员到了现场后,霍堪许让阚婳先走。 “累了吧?”霍堪许左手捧起阚婳的脸, 大拇指指腹轻轻地揉了揉阚婳的面颊,“先回去休息吧,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阚婳看了眼手机,弗兰克和董怀泽的消息接踵而至,都是关于延恩锡的死讯。 她可以理解弗兰克和董怀泽难以接受的心情,毕竟延恩锡死了之后,他们一直追踪的唯一线索就这么断了。 只是更让阚婳难以接受的,是曾经同她面对面自如语笑过的人,曾经和她有过不浅缘分的人,竟然就在别人的只言片语当中轻轻消弭了一生的痕迹。 生命的结束太过突然,就像是一首永远走不到结尾的乐章。 阚婳再一次陷入没有落地的虚无当中。 对于阚婳来说,父母的离世,爷爷的离去,每一场都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太早太多地经历离别,阚婳早在不知不觉当中失去了得到安全感的信心。 他们爱她,但是好像谁都会走,而她谁都留不住。 “霍堪许。” 阚婳歪头贴上了霍堪许的手,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呼吸间会轻轻剐蹭过霍堪许的掌心,“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有一种微妙的依赖感。 霍堪许呼吸慢了一拍。 狭长黝黑的眼底漫溢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好。”霍堪许替她整理好脸颊边的碎发,“今晚我们就去吃火锅。” 阚婳也轻轻地贴上霍堪许的手背,余光瞥见他利挺的大衣袖口处,露出了腕骨上一截泛着隐约银晖的桃木红绳。 那是阚婳送他的生日礼物。 只希望霍堪许余生,岁岁平安,康健顺遂。 阚婳回去的时候坐了车。 司机从韶关路转向天玑路,横亘南北,宽阔平长,两侧的大道上种满高大笔直的坚实梧桐,叶片如掌,荫荫如蓬。 这条路也是汉城的名道,每年都会吸引不少游客慕名前来打卡。 驶入遮天蔽日的梧桐大道时,总会叫人不自觉心旷神怡,心幽平静。 阚婳望着手机上的消息出神,转入梧桐大道还不过片刻,忽然一声爆炸的巨响伴随尖锐而短暂的爆鸣,周围的梧桐瞬间窸窸窣窣被爆炸的风尘卷成了风浪的海。 阚婳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巨大的爆炸引起地面短促的震动,连同周围的信号都受到了一时的波及。 司机却没有刹车,短暂的减速后再度行驶起来。 “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韶关路8号悦榕庄今天14:20时发生重大爆炸着火事故,具体事故原因未明,爆炸现场……” 阚婳的耳朵像是被浸进了水里,瞬息的压强不平衡让她很难立刻分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哪里爆炸了…”阚婳扶着靠背直起身,仍有些不适地捂了捂耳朵,“师傅,刚刚广播说哪里爆炸了?” “韶关路,悦榕庄。” 阚婳有些懵,又像是不敢相信,“你说哪里爆炸了?” “悦榕庄,就刚刚我们转出来的地方。” “嗡”的一声,阚婳的脑袋像是被榔锥敲了一闷棍。 韶关路悦榕庄,那不就是阚家老宅的方位? 她张了张嘴,呼吸有些喘不过来,“掉头!” 司机眯着眼有些沉默。 见他没反应,阚婳起身有些浑不顾地拍上了椅背,“掉头啊!” 司机像是没反应过来,“小姐……” “调头,我让你快调头!!” 阚婳咬着唇,伸手要去抢方向盘,眼里的泪珠随着动作甩落。 司机没法,只好在实线处紧急调转车头驶了回去。 汽车在路上一路疾驰,到了门口车还没停稳,车门就霍然开了。 阚婳从里面连滚带爬摔了出来。 “小姐。” “小姐你没事吧?” 在场的人纷纷去扶她,阚婳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跌跌撞撞往火场的方向跑去,“霍堪许,霍堪许!” “砰!”的一声,又是一场小爆炸,伴随着原本烈烈燃烧的火焰直冲云霄,在场不少人都被吓得下意识蹲下身捂住了脑袋。 滚烫的气流和爆炸余韵瞬间波及了开来,阚婳被震得跌坐在地。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别墅,几乎所有砖石檐瓦都被吞没在火舌当中。 汹涌且澎湃的,火海。 离真正的着火点还有一段距离,可阚婳却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量扑面而来,灼烤得她几乎滚下泪来。 她撑起身子还想往前走,没跑几步却被人拦腰截了下来,阚婳懵了一下抬头,入目的是一头张扬的橙色微分碎盖,耳边一枚带钻的耳骨钉耀眼。 “哥……” 阚婳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抓着董怀泽的胳膊追问:“堪许呢?堪许在哪里?” “刚刚他发现不对安排撤离,但是阚思捷趁机想跑,霍堪许就追着他进了里面…….” 阚婳的腿霎时一软,还好有董怀泽扶着她。 “他在里面?”阚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像是确认像是诘问似的道:“霍堪许还在里面?” “谁在里面?” 阚婳头也不回地哭答道:“霍堪许啊……” 顿了顿,阚婳挂着泪疑惑地扭过头去,望向声音来处。 她的眼里还噙着泪,视线模糊,但也能看出来人身量高挑。 身材颀长,从头到脚都…… 阚婳低头擦了一把眼泪,再抬头时,乌润清甜的杏眼里尚还带着情绪激烈的泪意,然而下一瞬那双眼瞳变得有些懵然。 “霍、霍堪许?”她虚虚出声。 像是不敢太用力呼吸,生怕把眼前的幻象也震碎。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挑眉,“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连自己男朋友也不认识了?” 阚婳:!!!! “霍堪许!” 阚婳猛地抱上霍堪许,像是生怕眼前的霍堪许会消失似的,纤细的胳膊牢牢地箍住了霍堪许。 霍堪许第一次感觉到难以呼吸(。 她睁眼,圆圆的荔枝眼当中立时又泪眼汪汪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霍堪许试图挣了一次,没挣动,就干脆任由她抱着了。 “没想到你的力气还挺大。” 阚婳听到了霍堪许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这具身体蓬勃的热量。 这才一点点有了霍堪许在自己面前的实感。 “我本来的力气就很大啊。”阚婳抬起头来,手却没松,“我还脾气差,又任性,这些难道你都是第一天知道吗?” 那这很坏了。 霍堪许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每次都被亲得那么乖,我还以为做坏人的一直是我呢。”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其实是自己喜欢?” “霍堪许!”阚婳超凶的叫了一声,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捂上他的嘴。 这张嘴太可怕了。 阚婳一时没有防备就会从那张嘴里听到很多很可怕的话。 她很是不满地瞪他一眼,“不要每次都那么不正经…难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很幽默的事情吗?” 第90章 第89朵花 “因为我有托举爱人的勇气…… “知道了。” 霍堪许忍不住揉着她的长发顺到发尾, 接着勾起一缕发丝在指间打转,“你要是活到99,那我就100岁走。” 他正比她大一岁。 阚婳抿唇硬邦邦地别过头。 片刻后, 又忍不住扭回头来不情不愿道:“那说好了。” 霍堪许忍俊不禁。 “小霍总。”霍堪许的秘书步履匆匆地来到霍堪许身侧, 看了眼阚婳, 神色严肃,“小霍总, 有件紧急的事要您处理。” 阚婳也跟着看了眼霍堪许,乖觉地准备撤下。 霍堪许预判了阚婳转身离开的路线, 伸臂一挡, “没事, 你直接说吧。” 秘书立即明白了霍堪许的意思, “刚刚那个送阚小姐回家的司机开车跑了…但印鉴还在车里。” 显而易见, 这个司机的身份不简单。 从这种细枝末节下手, 可以说曹汝梅及其身后的人真是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这枚印鉴。 阚婳愣了一下,回想起当时她在车里,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司机的反应竟然不是停车查看情况,而是继续向前行驶,不仅如此, 当阚婳让他掉头时,司机吞吐阻挠的行迹也是非常可疑。 “看来为了得到这枚印鉴,背后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霍堪许的神色也有些严峻。 现在他们在明敌在暗,在下一次幕后黑手出手之前,或许他们都只能被动地应付;又或许…得到阚振庭的印鉴已经足够他们完成所愿。 “那个…” 阚婳默默从手里拿出了一枚墨绿色的细巧玉石。 仔细一看正是阚振庭的那枚印鉴。 秘书震惊, “阚小姐,您……” 霍堪许也愣住了。 阚婳慢吞吞地解释:“我当时觉得那司机开得太不稳当,以防万一把印鉴拿出来了。” 想想也是, 那司机肯定不是专业司机出身,开得比姑姑家的司机差多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秘书也忍不住,“噗……” “那刚刚他们……” 一想到那群匪徒费尽心机逃出二十里后打开盒子一看是空的就想笑。 秘书走后,霍堪许忍不住勾着阚婳的脖子把人抱到怀里搓扁揉圆了一顿。 “我的宝贝,真是特别特别了不得啊。” 阚婳被搓得晕乎乎,闻言立时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那当然。” 她当然也能帮上大家的忙啦。 “小霍总,阚思捷让我……咳。”那人匆匆忙忙地走近,一看霍堪许怀里还有个女人的身影就立即背过了身。 阚婳闻言立即推开了霍堪许,心虚地理着头发默默走远了些。 霍堪许歪过头,漆黑狭长的眼眸挑起。 仿佛在质问阚婳——你躲什么,避嫌?避哪门子的嫌? 阚婳耸耸肩,讨好地朝他双手脸颊比了心。 ——嘿嘿,爱你呀。 得。 恃萌行凶。 霍堪许转过身,一身大衣高挺厮称,掩住了阚婳的身形,朝秘书问:“什么事?” “听说延恩锡的死讯后,阚思捷闹着要见您,说是一定有话要和您当面说。” 毕竟延恩锡怎么说也为了幕后的谋事者贡献了不少,最后却沦为壁虎断尾的那截尾巴,甚至逃到国内的监狱却还是被杀了,现在阚思捷急着要见霍堪许,也能够理解。 只是——“这枚印鉴……” 阚婳主动站了出来,“我一起送过去吧。” “你可以吗?” 阚婳点点头,“就是送到我哥家里去嘛,我知道的。” 我、哥。 霍堪许默默挑起长眉。 “未婚妻。” 未婚妻? 阚婳疑惑地蹙起秀气的眉头,不明白霍堪许这又是唱的哪出。 霍堪许却忽然来了一句,“——不会变心吧?” 阚婳:“……” 她就是去见董姨和董怀泽,变哪门子的心? 阚婳摩挲着手里的戒指,“要还给你吗?” 她只能把霍堪许的话理解为提醒她回收道具,否则阚婳真的很难理解霍堪许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来这么一句。 “…绝对不要。”霍堪许甚至往后退了一步,“送完印鉴然后,回家,等着我接你去吃火锅。” 看起来是真的很害怕她把戒指还给自己的样子。 …… 两人并没有相谈很久。 阚思捷是个沉不住气的人,霍堪许察觉到他并非真心想要投诚,便没有多花时间在他身上,把阚思捷的话套得七七八八后就出来了。 只是在门口,霍堪许见到了一张令他意外的脸庞。 汉白玉的发簪变成了珐琅彩,如少女一般轻盈纤瘦的身段变成了枯瘦,再也负担不起任何的歇斯底里。 霍倚书坐在轮椅上,妆容依旧精致,骨相极佳,只是连阿玛尼的粉底也遮不住她面上的情绪斑。 霍堪许双手插兜,薄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稀客。” 霍倚书上下打量了霍堪许一眼,“看不出来,你的报复心也挺重的。” 霍堪许学着阚婳一耸肩,冷冷嘲道:“卑劣不是我们霍家的基因吗?” “我不指望你救下你费叔叔和你的弟弟,但你怎么能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出卖?!”霍倚书说这话时脖颈都在无意识地抽动,显然是躯体化更加严重了。 她挑起一抹残忍而嘲讽的笑,“你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以为逼死费容和堪折后你就能如愿吗?你这是在葬送自己的前程…你不是一直都想飞天吗?…你以为他们会让一个精神病的儿子去开战斗机吗?!” 当初阚婳在摩纳哥公国遇到霍堪许并非凑巧。 霍堪许一路追寻着霍倚书犯罪的蛛丝马迹而去,却发现这件事远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霍倚书失去对霍氏财团的控制后,急需一个既有资本又有财力的代言人替她在国内走动。 而阚家,就是在这时候冒出了头。 现在阚家几近倒台,第二张搜查令出后,霍堪许猜到自己的母亲是绝对坐不住的。 果不其然,他的母亲甚至现在就急不可耐地找上了门来。 “我们进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霍倚书思来想去想不透彻,“难道你就是为了替那个孤女报复阚家?” “你糊涂啊!”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将来她就算想跑,以你的能力,改变她的认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霍倚书勾起霍堪许的领带将人拽了下来,语气循循几近蛊惑,“她不会恨你,反而会满怀感激地敬你,爱你,你可以困住她一辈子…她是个孤女,却漂亮而乖巧,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这份无法被背叛和辜负的感情,是何等的完美。” 霍倚书的面庞实在美丽,交织着清冷与秾艳,如此矛盾的两种美竟然在她身上体现得如此和谐而曼妙。 霍堪许的眉眼至少有六七分的像她,如此相似的五官,无论是谁都想不到,母亲会那样痛恨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何?” 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想要拉着霍堪许坠入地狱。 见他似乎态度有所松动,霍倚书立即保证,“只要你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妈妈会替你摆平一切,那个孤女……” “这就是你对费容做的事吗?” 霍倚书的笑一僵,“你说什么?” 霍堪许毫不留情地从霍倚书手中抢过自己的领带,直起身,薄唇噙着几分嘲讽,“费容不就是你的金丝雀?” “他替你在加拿大顶罪后,你没去看过他吗?” 霍倚书眼神飘忽着,下意识避开了霍堪许的视线,“…关你什么事?” “我倒是去看过他。”霍堪许回过了视线,“知道霍堪折为什么从小就体弱多病,精心养了那么多年都不曾见好吗?” 霍倚书立即抬头,“是因为堪折发烧的时候你没有照顾好他……” “不对。”霍堪许打断了霍倚书的话,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因为他的生母就是罹患这个病过世的,这,是基因病。” 霍倚书如雷轰顶。 生母…生母…… 堪折的生母不就是她么?! “费容当年为了给他爱人求医问药欠下高利贷,那个女人去世后,他根本无力偿还巨额债款,走投无路之际,他遇到了你。” “你从年轻的时候就在服用各类精神类药物,根本无法生育健康的胎儿,于是他劝你去代孕。” “怎么样,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狸猫与太子,你分得清吗?” 以上都是那次霍堪许追查跨国经济犯罪时顺路查到的消息,后来这些消息也在费容的嘴里得到了亲口证实。 霍堪许神色平静,“你虐待亲子也不惜要在一起的真爱,却也有另一个真爱要守护,倒也不算辜负。” 霍倚书的眼泪晕花了眼线,她胸腔不断激烈地起伏,抬眼剜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相信的。” 从前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折磨得他刻骨铭心的儿时记忆,他如今终于能够以云淡风轻的口吻叙述。 “哦对了。” “走之前费容还要我给你带句话。” “他骗了你,却也主动替你顶了罪,两清了。 ——希望下辈子,不要再见。” 霍堪许走后不久,意大利的监狱里就传来费容畏罪自裁的消息。 霍倚书崩溃地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你骗人!!” “你骗人!!!!” 她哭得歇斯底里,却又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们的感情不算干净,难道你就干净了么?!” “你难道真的喜欢她吗?” 霍倚书大吼:“你可别忘了,我们霍家卑劣的基因注定了你只会害死自己深爱的人…就像费容因我而死那样,你和她也注定不会长久!”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霍倚书猛然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彩云易散琉璃碎的故事霍倚书听得多了。 就连她和费容的感情——即便当初霍倚书能够为了费容毫不犹豫地叛出霍家——可在生死面前,霍倚书还是默认了让费容去替她顶罪。 世间好物大多都不牢靠,她笑霍堪许令人作呕的天真。 霍堪许这一次不再主动避其锋芒,而是平静地,坦然地,像是陈述事实一般肯定地,同她对话,“因为我有托举爱人的勇气。” 不论是顺风还是逆风,平陆或是泥淖,枯木逢春抑或山重水复,他都愿意爱她,敬她,扶持她,托举她,假如人间荒唐一场,那他愿意为她开疆拓土、冲锋陷阵,也愿意为她握月担风、温花煮酒。 “而你,自诩一生只为爱与自由而叛逆与奔赴的霍夫人,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霍堪许的神色坦然而诚恳,却因此衬得霍倚书喊着“爱与自由”的面目更加可憎。 钟情于爱的假面被人不留情面地撕开,霍倚书奋力了掌掴向霍堪许,“贱人!”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不过是我和那个恶心肮脏的男人生下来的同样恶心肮脏的小贱种,竟敢和我这么说话!” 霍堪许的呼吸一滞。 他直起身,高挺深邃的眉目隐在阴影当中神色莫测,“你累了,看来今天不适合我们继续谈话。” 霍倚书被秘书带来的人牢牢控制在轮椅上,歇斯底里的模样几乎难以想见她从前是多么明媚动人、优雅从容的富家名媛。 她笑着流泪,“霍堪许,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 霍堪许闻言眉尖稍蹙,心底不安的预感却隐隐蔓生。 “与其在这里看我狼狈发疯的模样,” 霍倚书轻笑一声,泪和笑混合在一起,组成她最恶毒的诅咒,“——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吧!” 第 91 章【VIP】 第91章 第90朵花 “霍堪许,我爱你呀。”…… 霍倚书的叫喊似哭似笑, 霍堪许只抿着唇,光影下眉目疏离而深邃。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霍倚书的那刻,曹汝梅顾不得秘书的阻拦就要冲进去, 却被霍堪许带来的人拦在了门口。 “你不是在意大利吗??”她咬牙切齿, “你不是在融……” 说到一半, 她后知后觉地觑了眼一侧的霍堪许。 霍倚书认出了这位平时花枝招展、八面玲珑的曹夫人,她眼里没有任何愧疚或是黯然, 只痴痴地笑,又剜了眼霍堪许, “那你问他啊, 问他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亲生母亲?哈哈哈哈……” 曹汝梅急忙向霍堪许求证, “小霍总, 你母亲是在做生意对不对?你母亲背后有整个霍氏的支撑怎么可能轻易垮台??” “曹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霍堪许面不改色地拉下曹汝梅求救的手, “当初意大利洗钱案第一次捅上国内新闻时, 爷爷就已经宣布和她断绝关系,现在的霍氏早就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曹汝梅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如蒙雷劈,面上霎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原本安排妥当,在出事之前她就依赖霍倚书秘密转移了自己在国内的一切资产。 是以即便在这场斗法里输了,曹汝梅也无须担心。 毕竟现在阚氏法人代表是阚思捷,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是她亲自出面去做的,假使赢了,她就能够走上权利的巅峰,如果输了,她也能够在国外荣华富贵, 安度晚年。 这本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谁承想…… “霍倚书!” 曹汝梅怒不可遏地转向房间里的女人,“我的钱呢!还我的钱!” “哈哈哈哈……” 霍倚书已经万念俱灰,对她来说曹汝梅的死活无关紧要, 只是多一个或是少一个人与她陪葬而已,她朝曹汝梅啐了一口,“蠢货。” 曹汝梅彻底崩溃了。 在霍堪许的示意下,保镖将两个人暂时分了开来。 他们日后都是要登上法庭接受法律裁决的人,公检法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他没必要做多余的事。 往外走出一段距离后,霍堪许心中却不断地浮现起霍倚书含恨的双眼。 还有那句恶毒的诅咒—— 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霍堪许不禁偏头叫了秘书一声。 秘书立即上前:“小霍总。” “给阚婳打个电话。” 两分钟后。 “小霍总,一直打不通阚小姐的电话。” 霍堪许的脚步稍顿。 他掀起眼皮示意对面的一行人稍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阚婳的号码。 仍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霍堪许心底的不安蓦地腾了起来。 “查一下刚刚出门的那辆车往哪儿去了。”霍堪许脚下一转,去了地上车库,“马上把方位报告给我。” …… 阚婳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神智像是被浸泡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每一次想要睁眼的尝试都像是一根针似的细细密密扎过神经。 “唔……” 她捂着脑袋呜咽一声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手机的震动声再度响起,红灯转绿,汽车的加速连带着冰箱边沿的香水瓶砸到了阚婳脸上。 忽如其来的钝痛倒是让阚婳的意识和视野都清晰了些。 她艰难地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四肢酸软无力,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 巨大的昏晦感让阚婳头晕目眩,反应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汽车的后备箱。 阚婳记得出门的时候她是和霍堪许的秘书一起坐上了这辆GT,紧接着车还没开出多久就一阵急刹——阚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霍堪许的秘书满脸是血摔到了她跟前,紧接着阚婳也就失去了意识。 周围隆隆的声响是轮胎疾驰碾过路面的声音,偶尔一阵巨大的起伏是在过减速带,阚婳分辨着,好在汽车总体平稳行驶,没在她身上硌出太多伤痕。 她捡起滚落在身侧的香水瓶。 这瓶香水是阚婳为了今晚专门准备的,偏酸调的清新铃兰香。 她想着今晚要和霍堪许一起吃火锅,只是火锅的味道重又不容易挥发,上了车肯定不好闻,喷点清新剂兴许会好闻些。 现在香水瓶还在,说明阚婳仍出门时的那辆车上。 手腕被虎口粗细的纤维绳下死劲绑了许多圈,阚婳挣不开也不好轻举妄动。 她收了动静悄悄从后备箱探出头去,看清了情况后顿时心凉了半截——车上没人。 GT的车机显示正在自动驾驶,就连车速也控制在道路极限。 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到这辆车的古怪。 阚婳咬牙,用尽全力从后备箱和后排座椅之间的空隙里爬了出来。 屏幕上导航的终点是江景公路,出了城区后这辆车以七十码的速度向前行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汽车。 阚婳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过是自动驾驶而已…她辗转到了主驾驶室,踩下刹车。 ——毫无阻滞感的平滑刹车让阚婳心里一沉。 坐在副驾的江总助眉头紧蹙,“小霍总,许…主任那边拒绝了我们的报警请求,秘书部说现在是选举的关键时刻,警告您…不允许出现任何负面新闻。” 霍堪许回过头,深隽的眉目紧绷,脚下却沉默地把油门踩到了底。 “继续追踪她的手机信号。” 暗钨色的连号库里南在盘江公路上一路飞驰,无视任何交通讯号向前疾行,周遭的车流见状都默默为库里南让出了一条车道。 桥柱的影子在窗外连贯成虚白的影,霍堪许瞥了眼后视镜,“她到哪儿了?” “刚出城区不久……” 霍堪许闻言方向盘一个猛打,车头拐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江总助甚至都不能分辨这到底是不是一条路。 不断有硬物剐蹭过车身的可怖声响,江总助惨白着脸默默拉上了身侧的扶手。 阚婳的脑袋已经紧张到开始有细微的嗡鸣声,被掩盖在降噪的车窗下交杂成复杂的环境音。 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又试着踩了一脚油门,但意料之中的,汽车的行驶速度并没有变快。 简直就像是模型车一样,油门和刹车在此刻成了空空如也的摆设。 阚婳像是猛地回神一般扑去开车门,然而不管她如何拉拽,四面车门连同天窗依旧严丝合缝,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载着她要驶入毁灭的深渊。 “怎么会这样……” 阚婳咬着唇,要去点击车机屏幕的手指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 然而让她更加绝望的是,屏幕根本运行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车出了城后,以接近八十码的速度冲向更荒更郊的深处。 在这种情况下,死亡的不安好像一把常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她就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可是想到今早的那一场爆炸,阚婳的心里却生出一丝荒谬的庆幸。 ——还好她不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这一次她终于不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了。 阚婳鼻子陡然一酸。 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感知到过许多的爱,唯一叫她放心不下的,只有…… 就在这时候,手机的震动声再度响起。 当颠簸昏暗的小路前方终于重见明朗天光,江总助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因公殉职。 现在他们已经从盘江公路驶向了江景大道,江总助低下头刚想继续追踪阚小姐的手机信号,猛地推背感差点将他魂都挤飞。 他一脸懵地抬起头,“小霍总?” 霍堪许急刹停了车,蝶翼般的长睫拢下眼中晦明难辨的神色。 “下车。” 虽然并不理解霍堪许的用意,但江总助还是毫不质疑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小霍总那我们……” 见霍堪许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江总助顿了顿,惊讶地睁大了眼,“小霍总您不会是想……” 霍堪许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脚油门又重新告诉驰骋上了江景大道。 …… 听到手机振动后的阚婳浑身一颤,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好一会儿。 后座的地垫上还有未曾拭干的血迹,想来绑匪的行动也十分匆忙。 她努力地往车座下抻直了胳膊,即便手臂被刮出了刺目的红痕也浑不在意。 当时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阚婳的手机顺着撞击摔进了驾驶室座下的缝隙,紧接着就是秘书倒下的躯体,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才没有被匆忙的绑匪发现并清理走。 阚婳胡乱地抓了几把衣袖抹干手指上的血迹,随后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刚通,霍堪许的声音就迫不及待从听筒里面传了出来,“阚婳,阚婳你还好吗?” 阚婳的喉咙蓦地一哽,一时之间复杂的情绪猛然发酵,酸胀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是他…… ——但又幸好是他…… 电话接通后的几秒钟空白,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阚婳?” 阚婳终于忍不住泣出声来,“霍堪许……” 她努力地捂住嘴,可呜咽还是连同泪水一起溢出了指缝。 另一边的霍堪许猛然捏紧了方向盘,长臂青筋偾起。 “是我。” 他竭力调整了呼吸,“别害怕。” “嗯……”阚婳抽泣着,鼻音浓重,“霍堪许。” “嗯。” “车失控了……” “…嗯。” 阚婳筋疲力尽,趴上了方向盘。 闭上眼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如果…” “如果……” 路上不再有交通指示牌,也不再有红绿灯,只有越来越近的,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警示牌。 [临崖峭道,路不能行] [小心前行,远离危险边缘!] [危险边界,非授权人员禁止靠近! ] “你在哪里?”霍堪许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阚婳攥紧了手,想要控制住自己声线中的颤抖,“江、江景公路……” 可是她知道,来不及了。 江景公路盘山而上,路途蜿蜒曲折,可是眼前的路面开阔平坦,视野明朗清晰,还能看到远处日光撒上江面,如同金粉浮跃般波光粼粼。 这是江景公路的尽头。 再用不着片刻,这辆车就会如同失控的猛兽一般冲出护栏,冲向滔浪滚滚的大江大海。 “霍堪许。” 阚婳知道自己将死。 人总是向死而生,何况自己的父母,爷爷,她至亲至爱至珍重的人早都已经过身了。 他们在彼岸团聚。 那一定又是一个温暖的家。 她总算不上太害怕。 可事到如今,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 阚婳泪水禁不住地流溢眼眶,她咬牙忍着哽咽道:“霍堪许,如、如果……” ——如果她死了,请为她哭泣,但不要太过伤心,他总该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过的。 也许,他还是会在每个大雨滂沱的街头、转角、昏暗处,充当那处让人安心的所在。 只是等候的人,不再是她了。 可是。 可是—— 阚婳像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边哭边道:“霍堪许,我爱你呀。” “呜呜呜呜……”阚婳捂住脸,泪水早就浸湿了一大片手心,像是喃喃,又像是告白,“我爱你呀…….” “我也爱你。” “阚婳,我爱你。” 耳边蓦地传来风声以外的沉闷呼啸,如同发动机的隆隆闷响,阚婳若有所感地下意识偏过头去,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车影和她并排行驶了两秒,接着以更极限的速度超过了她的车。 ——[7777] 这个连号车牌阚婳再熟悉不过,那是霍堪许的车!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的海天无垠被一截暗色金属生生亘断—— 江总助看着监控里,那辆暗钨色的库里南如同一道闪电从半路破空而出追及着白色GT。 两辆车仿佛自毁一般飚驰着冲向悬崖,就当他以为两辆车都要撞向护栏冲出悬崖时,那辆暗钨色的库里南再度给油率先撞上护栏,紧接着方向盘猛地一打! “砰!”地一声,库里南横亘在路沿,以车身为屏障让GT直直地撞了上来!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连同金属碰撞、车轮摩擦一系列庞大声响混杂在一起。 一股莫大的冲击力让阚婳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几乎快飞出去,“啊——”接着又被安全带生生扯了回来固定在驾驶室当中,巨大的拉扯感让阚婳觉得自己快被撕碎了。 可她却只听见混乱中,很轻很轻地飘来一声,“对不起。” ——像是羽毛一般轻盈易碎,转眼被两个钢铁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碾成齑粉然后通霄燃尽。 强大的冲撞强制启动了车辆的防抱死制动系统。 车轮抱死,疾驰了一路的GT终于停了下来。 第 92 章【VIP】 第92章 第91朵花 “霍堪许,你来接我好不好…… 阚婳在ICU里待了半天, 又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围了整整一圈人。 阚栩,姑父, 姑姑, 董姨, 董怀泽,弗兰克, 齐竹悦,胡乐然, 桑晓, 阚娜, 巫冬宜, 宁宇涛…… 阚婳眨了眨眼, 有些迟钝地在心里想到。 好多人啊…… 她努了努唇想要说话, 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想要开口都困难。 阚清婉见状,急忙扶起阚婳,给她喂了半杯温开水。 其他男士见阚婳醒了,确定了她的安全后就跟着樊逸城先到外间去等着了。 “婳婳, 你终于醒了。” “是啊,你昏睡了那么久,我们心里都好没底……” 胡乐然更是哽咽,“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身上还都是血。” “只是看起来吓人了点。”齐竹悦安慰胡乐然,“后来不是发现那血是溅上去的嘛, 婳婳只是手臂擦伤了而已。” “那也很吓人啊,婳婳可是那么厉害的竖琴手,手受伤了可怎么行。” 那也是。 总之看到新闻报道出来的那刻, 宿舍里的这群女孩子都吓坏了,连夜从五湖四海赶到了汉城。 更别提阚清婉了,这些天她为了照顾阚婳,一觉都没睡好,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好在那辆车的ABS没被破坏,安全气囊也弹出得及时,比起车祸现场那不忍直视的惨烈,阚婳受的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阚清婉悄悄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桑晓他们立即会意。 ——尽量不要再在阚婳面前提起那场车祸,不仅是担心她又想起可怖的回忆产生阴影,更是担心…她会问起他。 好在阚婳和他们说说笑笑,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到最后,阚婳主动说自己饿了,想要喝一碗暖呼呼的小米粥。 阚清婉喜出望外,立即表示自己要亲自下厨给她煲粥。 桑晓一行人赶到汉城后也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顿饭,眼下见阚婳没事,便叫了外卖到外间去吃饭,顺便和外面翘首以盼的几位男士汇报一下阚婳的情况。 几个人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阚娜。 她的眼睛都是肿的,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眼下看其他几个姐姐都出去了,她也想跟着出去,却被阚婳叫住。 “娜娜,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连你也不肯告诉姐姐真话吗。” 阚娜脚步一顿。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怎么会听不懂呢?”阚婳轻轻叹过一口气,抬眼时笑容有些无力的苦涩,“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提及的。” “他们没和我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了。”阚娜一直背过身不肯看阚婳,只是她和阚婳一样,都是语腔里藏不住情绪的人。 “娜娜……”阚婳眼下身体虚弱,聊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觉得疲倦,她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我不为难你,如果你实在不想说,我不强求。”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 阚婳毫不犹豫地轻轻点头,只是这样她都有些头晕。 心底莫名钝痛了一下,阚婳继续道:“我现在肯活着,只是因为他。” 她没有说自己能活着,而是说自己肯活着。 阚娜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转过身早已经泪流满面,她努力地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姐姐……” 阚婳眼底一黯,却还是开口,“告诉我吧。” “那天……”阚娜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也许是后怕,又或许是为世上少了一个如此珍爱姐姐的人而难过,“为了拦下你的车,霍堪许的车被撞出了围栏…”她哽咽着,声音不成调,“他的车被撞、撞翻,滚下了悬崖,搜救队的人还没找到他……” 汉江风急浪涌,从船上掉下去都是九死一生,何况他还从那么高那么高的悬崖上滚了下去,一路上沙石利枝,搜救队又迟迟打捞不到。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阚婳的呼吸猛地一窒,眼泪倏然就滚了下来,两行清泪像是毫无征兆一般划过面庞,滴进颤抖着的锁骨。 其实她能猜到。 当时她的车开得那么疾、那么猛,离悬崖边沿就差一点,那么一点。 霍堪许开着车横截拦到她车前,那么大的冲击力怎么可能没事。 他笨死了。 为什么不撞她的车头,怎么比她还笨。 阚婳紧紧地咬着牙关,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她撇过头,眼泪在鼻梁处积出小小的一汪水潭。 今年窗外的澳洲腊梅开得好,一月满树的花苞开得纷纷扬扬,花叶扶疏,枝条是健康油亮的深褐色,那样坚韧,那样光彩。 …… 阚思捷和曹汝梅绳之以法后,阚家的家产几乎被尽数查收。 阚娜那天抱着自己的Gabriel长耳兔提着行李箱要去住酒店,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证收拾的时候不知道落在哪个角落而窘迫地站在原地。 是她主动和梁以洲退的婚,这时候阚家落难,她断没有再找上门去的道理。 阚婳问阚娜要不要和她一起住。 向来要强的阚娜只扭捏三分钟就同意了。 就算姐姐让她睡沙发也认了,阚娜这样想。 阚清婉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阚娜年龄还小,也从来没有掺和过曹汝梅的那些破事。 这时候要是放她在外面不闻不问,阚清婉也确实不忍心。 何况阚婳从医院回来后,怎么也不肯和他们一起住,有个妹妹在外面陪她,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再发生年头上的那样的事…… “姐!” 阚娜脸色瞬间白了,手一软饭盒全砸在了地上。 她从姑姑家给阚婳带饭回来,左找右找都找不到阚婳,没成想一开院门就看到阚婳把自己溺进了水池。 “姐…姐你别想不开啊!”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泳池,向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手忙脚乱地狗刨,狼狈地想要把阚婳从泳池当中带回来,还因为不会游泳,自己呛了几口水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阚婳把她连拖带拽抱到了岸边。 “姐,姐你别死。”阚娜呜咽着泪水滚了满脸,双手紧紧地抓着阚婳怎么也不肯放,“我求你了你别死好不好呜呜呜呜…….” 阚婳吃痛,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没想死。” 阚娜不信,“那你刚刚还把头浸到水里去!” 她的嗓门实在是大,阚婳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火锅的球掉进泳池里了,我去给它捡回来。” 火锅是阚婳今年年初在小区门口捡到的猫。 小流浪,土猫,耳朵上有聪明毛,一双橙色的大眼睛玻璃珠似的剔透漂亮。 自从霍堪许发生车祸生死未明后,阚清婉担心阚婳整天在家睹物思人会想不开,年初那件事爆发后,阚清婉说什么都要阚婳搬回申城。 阚婳拗不过,便各退一步,她搬回申城,但绝不愿和姑姑一家住在一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人多的时候她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得难受。 就好像…她也本可以走进这样普通而温馨的生活。 霍堪许从前的那群朋友偶尔也会去申城的陵园看他,给他带束花。 顺便看看阚婳。 毕竟从前在汉城有过一段闲话未来的美好记忆,又约定了原本这个冬天要一起吃火锅…可转眼物是人非。 只是看阚婳现在每天上课,弹琴,招猫,逗狗,日子过得惬意而悠闲。 “小霍总走了之后…婳姐哭过吗?”有人不禁问宁宇涛,“别怪兄弟说话难听,我就是肠子直,也没别的意思。” “婳姐这样,是不是…有点薄情啊。” 毕竟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霍堪许才不是什么飙车坠崖,而是为了救这位他放到心尖尖上的小天鹅。 他们并不反对婳姐过自己的生活,但也不能人刚走不久…就一点也没表示吧? 作为从前一起交过心的兄弟,这样想虽然刻薄了些,但也是人之常情。 谁知宁宇涛闻言重重地叹过一口气,只说:“她能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薄情,别说那话!”宁宇涛不知想到了什么,向来没心没肺的竟然也落下几滴泪来,“小许总爹不疼娘不爱的…谁还能像婳姐这样惦记着他?”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阚婳没事了。 就连阚清婉都没看出阚婳的异常,得知她要回汉城,只千叮咛万嘱咐,落地后给她去个信息报个平安。 那天阚婳自己推着推车去逛了以前她和霍堪许常去的那家生鲜超市,又到锅圈食汇买了点食材。 她知道大年三十就是要和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于是就在汉城霍堪许送她的那栋别墅里,自己做了一顿火锅。 等到热气开始咕噜咕噜往外冒的时候,阚婳起身关了屋子里的恒温和新风,又给屋外的绣球花松了松土,最后收了挂在屋外的简易鸟巢,将剩下不多的猫粮倒在大门口的碗里。 回来的时候屋里的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关上了庭院门,大门,房门,又将四周的玻璃窗重新合上。 她取出前几天网购的荔枝炭,学着视频里的样子将火星打到炭上,不一会儿荔枝炭当中的果木香就袅袅飘进了空气中。 炭火烧在湿冷的空气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屋子里又重新盈满了温暖。 吃完最后一个鱼籽福袋后,阚婳放下了筷子。 “霍堪许,碗筷我就不洗啦。” “我不想等到朋友们来找我的时候,发现最后时刻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走得很幸福,是吃饱喝足了走的。” “我也不是孤魂野鬼…他们这样看了会放心些。” 阚婳一个人坐在桌几前,蜷着腿抱着自己。 她抬头看向桌几对面,墙上挂的那一副照片。 画框里的父母在炭火温暖的映照下,似乎正含着笑意和蔼地望向她。 照片的右下角是一串小小的仿宋印刷字体。 [阚清穆 商宜昭 水木清华 和如琴瑟] 那就是阚家老宅那一场爆炸里,霍堪许拼死冲进火海也要救下来的东西。 其实那天董怀泽对她说谎了。 霍堪许不是为了抓阚思捷才重新进的火场,而是得知那里面有唯一一副阚婳父母的合照,这才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老宅。 她知道霍堪许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才央董怀泽替他遮掩的。 可是霍堪许你知不知道。 你根本没有机会亲手揭开这个礼物了。 笨蛋。 …… “对不起啊霍堪许,我其实还是不喜欢一个人。” …… “霍堪许,你来接我好不好?” 第93章【正文完】 第93章 第92朵花 “还行,这些年没…… 旁人都说, 申大的学生会指定是有什么说法。 前几天还在论坛里讨论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漂亮但单身至今的乐团主席,今天就主动承认了自己已婚,还戴上了那枚璀璨耀眼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订婚戒指, 碎了一地青春悸动的少男心。 毕竟女生的法定婚龄是二十岁, 知性漂亮的学姐在大四这年决定结婚, 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到过分的事。 只是仍有好事者追究学姐的未婚夫究竟是何许人也。 “送大钻戒,大房子, 前两天我看学姐还开着柯尼塞格出去热车…这位姐夫不会也是个大肚子,大光头吧?” 只有在这时候, 向来温文安静的学姐会格外较真地回他一句, “别这么说他, 他会不高兴。” “而且, 他超帅。” …… 距离那个凛冽艰涩的寒冬, 一转眼已经过去三年了。 阚婳在那个大年三十预备烧炭自杀, 吓得周围人好几天都回不过来神。 送到ICU抢救后,她的肺部现在还有遗患,只要灌了点冷风就要咳。 幸而那次意外之后,阚婳似乎重新振作了精神。 她再也没提过什么消沉的话题,过着自己的生活, 每天正常上课下课。 只是还是会间或想起一个人。 自从那年的大爆炸后他就杳无音信了,连带着他的名字一同隐匿的还有,大选落选的许斯迎。 那年冬天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阚老爷子重新苏醒。 远离了曹汝梅专门为他设计的吊命装置后,在高内外高科技特效药的加持下阚振庭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只是他在病床上躺了太久, 中风后的身体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护理,以后的一辈子也只能这样躺在床上,终此残年。 阚婳也去看过他。 和阚娜一起, 捧了几束新鲜带露的绿色洋桔梗,替他放到了窗边的花瓶里。 阚振庭见了阚婳先是茫然,得知她就是阚清穆的亲生女儿后,抬手想要去触碰阚婳,只是身上毫无尊严地插满了数不清的细软管子,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感受一下,同他儿子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孙女的温度。 他绷着唇线不言不语,瘦削的老头连眼睛都凹下去了,哪还有当年叱咤风云金融巨鳄的模样。 阚婳于心不忍,也以为他是没什么话可同自己说的,坐了没一会儿便回去了。 只是在她走后,老爷子浑浊的眼里默默流出了泪水。 第二件大事就是,阚老爷子自杀了。 原本医生一直说,阚老爷子的情况在好转,也许要不了多久,他的手指就能动了。 对于一个中风多年的患者来说,从瘫痪康复到手指能够活动已经是烧高香的好事了。 阚婳虽然未曾同这个爷爷有过更深的交流,但也为他感到欣喜。 只是在得知这个好消息的若干天后,护士进去给他换药,发现他已经过身了。 是自杀,监控显示他是半夜自己挣扎着拂掉了自己的呼吸机。 阚婳大约能够理解。 一个拥有着“马蹄巷里闯出来的拿破仑”称号的男人; 一个也曾缔造过无与伦比的商业帝国的男人; 骄傲了一辈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如今尊严尽丧的自己。 从前他没得选,如今他既然有选择,便只想体面地死去。 护士将他最后阶段清醒时,在纸上写下的曲折笔画交给了阚婳。 找了专人看过后,鉴定这上面的笔迹为—— [对不起。] 对不起负了发妻,对不起辜负儿子儿媳,对不起识人不清,对不起将阚氏拱手让人,对不起阚婳,对不起阚娜,对不起种种…… 但姐妹两个都觉得无所谓了。 不是不在意,而是他们更情愿放过自己。 阚婳和阚娜一起为他守灵,送了阚振庭最后一程。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又问起阚婳问她以后要干什么,问她未来打算怎么样,问她有没有再遇到喜欢的男生…… 她一一都婉拒。 也是那年,阚婳正式拿起竖琴,重新开始了演出。 竖琴弹奏出的乐声被称为“通往天堂的音乐”,阚婳只希望她的乐声可以传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她去各个国家演奏,她辗转过地球的每个角落,只是想着假使有一天,只要有一天,霍堪许能够听到,他就会来找她。 一定会的。 第三年的时候,过年聚餐罕见的没有选在思远道。 姑姑和姑父空了下来,阚栩也带着他的“小家教”虞非晚一同赴宴。 聚餐的地点定在荷里堂。 阚婳的航班稍有晚点,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最后一个人落座,餐点也纷纷呈上。 “诶。” 阚栩扫了眼手里的平板,奇怪道:“刚刚我看菜单里还有定胜糕的,怎么现在就没了?” 侍应生闻言,礼貌地朝阚栩一笑,“是这样的先生,上头有人嘱咐过,有阚小姐在的场合不许见任何跟开心果有关的菜品。” 董卓华等人闻言面面相觑。 阚清婉不确定地开口,“我好像是记得…婳婳对什么坚果过敏来着……”她不禁看向阚婳,“是对开心果过敏吗?” 阚婳也有短暂的惊讶,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开心果过敏…… 能知道她对开心果过敏的人…除了那次带她来荷里堂误食定胜糕的人…还有谁。 只是后来阚婳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荷里堂,这些年也大多都住在汉城,竟然不知道他让荷里堂出了这条规定。 他分明不曾再在她的生活当中出现过,可阚婳却觉得生活处处都能看到他的痕迹。 这不是阚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早前阚婳刚刚拿到驾照的时候,忌惮着悬崖上的那场车祸,不肯再开自带车机的车,也不迟迟不敢自己上路。 后来好不容易自己上了路,结果提车的第一天,刚把小宝马开出4s店她就在拐角处追尾了。 呃。 她是全责的那个。 阚婳一脸窘迫地心虚下车,对方车主肌肉虬结,一脸横肉,阚婳见了顿时底气又矮了三分。 只是还没等她拨打保险的电话,立时就有人来帮她处理了,包括后续追责的一应事宜,都一一帮她处理妥当。 阚婳问起他们的来路,他们只说三年前就有位先生是他们的Vic客户,存了一笔钱一年一交,服务对象指定为她。 还贴心地询问阚婳需不需要心理咨询,这是他司配备的专业服务。 阚婳忙摇头婉拒。 她想着,怎么说也应该是被追尾的大哥心理阴影更大些…… …… 又是一年后,阚婳作为竖琴首席去世界各地演出,但观众席的C位上总摆有一支白玉铃兰。 这是阚婳从四年前演出伊始就有的习惯。 和其他同等级别的知名乐手不同,阚婳几乎没什么要求,是每个承办方梦寐以求的合作方。 只有一点,就是承办方必须在观众席的中央留出一个空位,并在上面摆上一支鲜切含露的白玉铃兰。 只有刚刚从枝上取下的白玉铃兰才足够清新。 铃兰花香清似茉莉,甜似鸢尾,却愈加细腻柔和,令人感到自心灵而触发的宁静与安定。 这正是阚婳希望观众从她的乐声当中感受到的。 每当她带领伙伴们一同谢幕时,目光总是格外深情地望着那支在舞台暗光下静静绽放的铃兰。 有一次在威格兰演出时,阚婳低头谢幕的瞬间有一只蝴蝶停在了白玉铃兰上。 只是不过片刻,那只蝴蝶便又扇动着翅膀,隐入黑暗消失在了人群中。 同伴纷纷向阚婳赞叹那只蝴蝶的颜色。 如同夜晚的多瑙河静静流淌在它的翅尖,昏晦下却闪烁出斑斓的蓝色。 阚婳带着点期待,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蝴蝶分明是那样怕人的一种生物…又怎么可能会主动飞进满是人的音乐厅? 何况是那样稀少名贵而又璀璨华丽的海伦娜闪蝶。 演出结束的后台喜气洋洋,圣诞节结束了最后一场在威格兰的巡演,众人都想出去搓一顿庆祝一下。 阚婳笑眯眯地听着他们讨论该去威格兰的哪家餐厅聚餐,余光却蓦地瞥见一抹厮称高挑的身影。 没在人流当中,却显得那样倜傥不群。 阚婳一愣。 她起身追了出去,只是散场后的音乐厅外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阚婳被挤在人群间,很快就不见了眼底那抹想要追逐的身影。 “霍堪许!咳咳咳……” 生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引得阚婳狂咳不止,但她仍旧忍不住地大喊,“霍堪许咳咳…咳……” 在满是深邃白人面孔的街头,阚婳边走边喊,却只能引起过路人惊讶的侧目。 阴湿的天气大雪不期然而下,阚婳不知走出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街头薄薄地覆上了一层洁白的新雪,地面却被人流的脚印踩得又滑又脏。 阚婳有过无数在威格兰雪地跌倒的惨痛回忆,破损不堪的肺部也被威格兰的冷空气割得生疼,最后她走得有些麻木,禁不住在一座电话亭旁的街沿石上坐了下来。 好冷。 她朝自己掌心呼了口热气,很快就变成了白色蒸汽飘远。 阚婳叹了口气。 刚刚出来的急,她还没来得及换羽绒服。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羊绒大衣。 这件大衣阚婳并不眼熟,她想起前段时间小娄姐帮她去申城的房子里收拾了回行李,想来是那个时候放进她的行李箱的? 那这毫无疑问…肯定又是他买的。 阚婳不禁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那个夏天,霍堪许不知道发什么疯去专柜一口气给她扫荡了好多衣服,有些阚婳到现在都还没穿过。 真是的。 阚婳默默拢紧了身上的大衣。 她起身想要往回走,可手刚插进口袋里阚婳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摸了摸,抬起手来时掌心中央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阚婳一愣。 昏黄的路灯在切工极为精湛的钻石前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这是一枚。 非常大。 非常璀璨。 非常剔透的。 钻石戒指。 甚至上面的钻石不禁让阚婳怀疑是不是水钻的程度。 这枚戒指比上次霍堪许给她的那枚铃兰戒指尺寸大了些,但…阚婳试了一下,指围却刚好。 这枚戒指表面是最经典的钻戒设计,只有内圈刻了一株盎然生长的白玉铃兰,仔细看去,在其中一枚花苞上还停栖着一只蝴蝶。 阚婳缓缓地明白过来。 ——这是真正的戒指 当初他想向她求婚的。 ——这也是无声的告别。 当时霍堪许就想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不测。 所以故意把戒指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 如此,假使以后他还在,求婚时就是一个惊喜。 假使他不在了,那么阚婳不出意外也不会再见到这件衣服,自然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枚戒指。 霍堪许也不希望阚婳有任何的负担,以后不要因为他这个不守约的坏人而耽误了她一辈子。 他从没想过要束缚住她。 最热爱自由的蝴蝶,却心甘情愿地把一辈子自由的选择都交给了她。 阚婳握紧掌心的戒指,心底蓦地一痛,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滚落。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蜷起了身子。 又是一年冬天。 风雪渐大,路灯将电话亭的影子拉得斜长,阚婳的睫毛都沾上了白色的霜气。 一颤一颤的,像是风雪挤压数年的韧竹,又像是绝不顺从的蝴蝶。 阚婳叹了口气,发觉身前的落雪不知何时忽然停了。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Get lost?” 阚婳顿了一下,抬起头望去。 古旧暖橙的灯光下,氤氲着浅淡而奇妙的际遇。 她一眼就望进了那双漆黑邃利的眼瞳。 “不认识我了?” 阚婳鼻子一酸,摇摇头。 “还记得我是谁吗?” 阚婳连忙点头,不敢太用力的。 “那行,我叫什么?” 阚婳颤抖着唇,张嘴想要开口。 然而喉头哽了又哽,她攥着拳,那个名字却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从心脏一路烧到了她的舌尖,烧得她眼睛发酸,却浑身炽热。 “你叫霍堪许啊。笨蛋。” 冬天。 圣诞节。 威格兰的初雪。 他站在装饰成圣诞树的电话亭旁,像老天赐予她的,经年的礼物。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还行,这些年没算白疼你。” 新岁伊始,冬去春来,所有事情都周而复始,所有相遇都是重逢。 夏天,也终于可以来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