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皇男火辣辣(女尊)》
1. 她有未婚夫了
“太子殿下,我今日的香味可好?这可是殿下雨花阁里最贵的香露。”
花魁芍药倚靠在孟元肩上,此人生得极白,艳丽面庞下的百花锦袍华美且轻薄,他微微抬起细嫩的手腕与身旁之人互动,声音颇具引诱意味。
孟元抓上他的手,在鼻下轻嗅,确实是自己做的香露。
她嘴角一抿,内心愉快。
只要是花魁芍药用过的东西,虞国男子都会抢着买,看来这瓶溢价极高的香露不日后就会被全部清空。
“芍药真是有心了,真不知该怎么待你才好。”
她朝芍药微笑夸赞道。
两人皆坐在没有扶手的躺椅上,孟元一手抚上芍药后背,结果触到一大块细腻温热。
她眼中一颤,低头去看他。
芍药热情不减,他眼尾点缀的丹砂更添张扬,却示弱似地低头埋怨起来。
“深知贵人忙碌,只要殿下多来百花楼看芍药,便是对芍药好。”
孟元给自己倒上一杯冰镇桃花酿解渴。
芍药见她喝酒,眼神一亮,心中大喜。
殿下每次来百花楼都只是喝茶,从不饮酒。
今天偏偏在自己这喝了。
芍药由不得放肆多想,太子后院只有一个曾经侍奉她的郎倌,连侧夫都没有。
那他是不是......
芍药昂首对着身旁人英气精致的侧脸发呆,内心早已飘飘然不知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在里面吗?”
幻想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切断。
芍药迅速观察起孟元眼色,最后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开了门。
穿着便服的女子进门便向孟元弯腰行礼,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她母皇的礼官。
礼官垂着眼开门见山道:“殿下,陛下召您即刻进宫。”
“现在?”
孟元神情微蹙。
母皇临时召见,这太不常规了,难道是有急事?
她站起身来仔细整理衣袍。
“既然是母皇找我,那便走吧。”
身旁的芍药失落地揪着袖子,孟元见状从腰间取下玉佩放进他手中。
“芍药,这玉佩你拿着,今日是我失约,下次我便来百花楼赎回玉佩。”
哪怕自己收过无数金银财宝,芍药一眼便看出这玉佩材质极好,摸起来温润如水绝非凡品。
他捏着玉佩的指尖微微用力,眸中闪烁,脸颊分明染起淡淡的绯色。
原来殿下还是在意自己的。
虽然不舍,但芍药还是扯起嘴角点头。
“殿下挂念玉佩,自然会来找芍药,卑臣等着殿下便是。”
孟元匆匆离开了雅间,转头询问礼官宫内情况,但她得到的却是不知情的回答。
她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停下脚步,腾腾快步飞身上马,直驱皇宫。
宫门守卫远远看见策马人是皇太子,无一阻拦,纷纷垂首致意直到马踏声远去。
近暑炎热,现在又正是毒人的正午,烈日刺得孟元睁不开眼睛,就连手中缰绳都变得极烫无比。
直到皇帝寝殿外百步处她才翻身下马步行过去。
通传礼官在殿前等待,她身旁备有一盆清水和降暑茶。
孟元了然,这是母皇吩咐下来的。
稍作休整,她才踏步进殿。
寝殿里凉快得跟外面迥然不同,大片的青石地板表面没有一点凹磕,镂空的花鸟玉柱上点缀着新鲜的凌霄花,四周吹来若有若无的香气。
身临其中,不管是视觉还是嗅觉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孟元目视前方,快走到巨大的紫檀桌前弯腰行礼。
“母皇万安,儿臣前来听令。”
面前,虞国皇帝孟景平身着绛紫色轻便常服,手中笔墨不歇地批阅奏章。
头顶之人许久没回应,孟元便自作主张地起身,缓缓静步走到母皇身旁研磨朱墨。
“礼官说是在百花楼寻到你的。”
孟景平一边挑拣笔尖杂毛,一边不咸不淡问起来。
“是在百花楼,雨花阁新产品被花魁买了,做个客户维护。”
孟景平无奈叹息一声又不死心般再问。
“去也无妨,但你怎么是为了公务去的?没做别的?”
“不是为了公务还能为了什么?”
孟元一脸坦然,语气很是敞亮,手中继续研着墨。
孟景平放下毛笔,终于扭头看她。
“元儿,墨散了。”
“那我不磨了,从小到大就没磨成功过。”
孟元随手放下墨条,接着一屁股躺在副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鬓边碎发。
“母皇,你还没说这么大热天叫我有何事,总不该又是叫我娶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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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孟景平没好气念叨她:“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了,如今你已满二十,也该娶夫婿入府。”
孟元不爱听这些,直接忽视了母皇的话,起身拿块酥点又躺了回去。
孟景平也不怪罪她态度如此轻慢,反而放松身子略带试探道。
“元儿,你对周国了解多少。”
“周国啊,夏天炽冬天寒,跟虞国的天气比起来差多了,还是个男子为尊的国度,不咋好。”
“那把周国太男嫁给你做正夫如何?”
话音刚落,孟元从座位上直直弹起,就连手中酥点都被捏碎掉落在腿上。
起初她以为母皇还是跟往常一样开玩笑,想糊弄过去,结果孟元清晰地在她脸上看到了不寻常的肃色。
她恍然大悟,这是真的。
“母皇,周国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孟元也不插科打诨,母皇一向催婚只是嘴上说说,现在直接天降未婚夫,她直接想到这事古怪之处。
“赵恪那老不死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虞国领土,但没想到只用个吉祥物太男当筹码,这也太小看我们了。”
孟景平语气里带着寒意,看向孟元时倒减淡许多。
“元儿,那些觊觎大虞的绝非周国皇帝一人。”
“母皇,我知道了,您是想将计就计。”
孟景平双手抚上孟元的手掌,温热的触感让人倍感踏实。
“元儿,你如果不想,我们拒绝便是。”
孟元摇头,语气里已有坚定:“母皇你教过我,要展示自己的强大,让那些阴谋诡计见我辈者皆该鼠窜。”
“况且我食之用之皆是虞国百姓供奉,儿臣想母皇正是知晓其理,才没阻拦我离开皇宫在城中另开太子府。”
孟景平眼中含着几分感动,在她头上搓了搓。
“好丫头,没白养你。”
“七日后那周国太男抵达关隘,我派你去护卫将此事圆满完成。”
“孟元领命,儿臣告退。”
向母皇告别后,孟元直接回了太子府。
傍晚,皇太子迎娶周国太男的消息不胫而飞,硒阳城中百姓热议非常。
深夜,晚空寂静,孟元独坐后院柳树边赏月,柳枝随风乱颤。
她伸手将其中一缕抓起,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要不干脆做个炸弹出来把周国炸了吧。”
2. 她的新夫被劫了
孟元还记得,自己三岁时突然开智般想起曾经在现代生活的二十三年记忆。
虽然苦恼了一阵子,但她最后索性都归结于自己孟婆汤喝少了,所以才留有前世的记忆。
随着成长,她制作了不少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因此饱受百姓爱戴,自己也越来越适应虞国的生活,接受皇太子这个身份。
“周国太男,是叫赵其添吗?”
经过二十年虞国女子本位的思想浸润,又是敌国恶意塞进来的太男,孟元对赵其添的第一印象着实谈不上美好。
母皇说他的东宫之位来得蹊跷,是陷害了兄弟才有了现在这个位置吗?
孟元将柳叶撕成条状,心中细细打算。
看来等他入府后,必须要吩咐管事多防备着他。
冷风袭来,院中蛙叫不断,她掖了掖外袍,在府里晃荡一圈就回房间歇下。
这几日,孟元每天卯时上朝议事,中午回府急急忙忙安排结婚事宜,快日落时又去雨花阁里看产品销量报告。
但她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仿佛忘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呢?
直到准备出发迎接周国太男的前一天早晨,服侍穿戴的侍女终于问她玉佩是不是丢了才惊觉想起。
她的玉佩还在芍药那!
孟元懊恼几分,应该早些想起他才是。
百花楼可谓是超级大客户,就连母皇都会震惊于百花楼庞大的支出。
于是她立即叫人快速套了马车。
硒阳城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少男子穿着清凉结伴出行,惹得女人时不时侧目欣赏。
车驾停在“雨花阁”前,孟元在门前站立抬头感慨。
雨花阁是她第一家店铺,一开始卖些她做的简易卫生巾,棉条等女性生活用品。
后来她发现卖男子胭脂水粉,护肤香露利润巨大,连带着把二楼也买下来开辟男子柜台。
门前正在算账的掌柜看见孟元,立马讪笑小跑来询问。
“殿下,您今日来得真早,账目还在结算,要不先进去喝些信州新茶?”
孟元出手颇大方地抛给掌柜一袋银子。
“茶不喝了,玫瑰,栀子,茉莉香露都来两瓶,昨天新来的胭脂水粉每个颜色都打包一套,我现在拿走。”
可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孟元此等钱权并握者,掌柜也不掂量钱袋了,只管叫几声好,麻溜地回铺子里张罗打包东西。
不一会便把她要的胭脂水粉打包齐全,两个伙计往车上运了三四趟才搬完。
掌柜双手放在身前,眉眼笑得极为恭敬。
“殿下可是给未婚夫配置喜礼?在下自作聪明用红纸打包,算是给殿下添个喜头。”
太子殿下迎娶周国太男的消息举城皆知,只是没想到殿下这么诚心,还会亲自置办喜礼。
“不是,送朋友的。”
孟元看着包裹红纸的礼盒几乎填满大半车厢,内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啊?这...”掌柜尴尬得挠下巴。
孟元拍了拍她的手臂:“无事,重新包装太费事,红色也不是喜礼专用,你有心了。”
“嘿嘿,多谢殿下海涵,殿下慢走。”
就这样,孟元带着全是红纸包装的“礼物”走进百花楼。
风韵犹存的老鸨爹飞雪正补着妆,见她这幅架势,还真是吓一大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给芍药赎身。
他一边扭着玫红色身躯走向她,腰间佩戴的铃铛哗啦作响,一边大声奉承起来。
“诶呦,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我听芍药说了,他在雅间等着您呢。”
孟元向他微微点头:“多谢飞雪爹爹。”
殊不知,她和老鸨爹“不清不楚”的对话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哪怕孟元上楼许久,楼下细碎的议论声依旧不断。
芍药正在雅间调香,直接被老鸨爹造作夸张的腔调转移了注意力。
“芍药啊,瞧瞧谁来了。”
或许是在一路上被红纸包装簇拥来的,又被老鸨爹身上的玫红外袍晃得还真有些视觉疲劳。
孟元一进屋就看见站在中央的芍药。
今日他穿了身胸前深V的水色锦袍,外面披着透明的薄纱,头发还未装饰起来,脸上不施粉黛宛若雨后白莲,虽不似上次那般妖异美艳,却有良家雏雀之清丽。
芍药愣愣地看着包着红纸的礼盒一件件被抬进房里逐渐沾满了角落。
他不禁好奇一问。
“这是?”
“我是来赎回玉佩,想着空手不便便从雨花阁里拿些新品赠与你。”
听闻是送他的,芍药又移目那堆红色小山。
真红啊...跟喜服上的红真像。
他侧着脸轻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温和有礼。
“殿下破费了,您常来就是对芍药最好的方便。”
他不舍地从怀中摸出那枚带着余温的玉佩,眼睛飘忽回避着孟元的视线双手交予她。
“今日物归原主,芍药听闻殿下明日便要迎接正夫,在下祝殿下琴瑟和鸣,永结鸳鸯之盟。”
随即扭头吩咐小厮从柜中拿出一条长匣。
“芍药身无长物,唯有最得意的墨品献与殿下,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孟元打开匣子,是一把折扇。
扇子外被一层层光滑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一看便知送礼人的用心。
而扇柄由香木制成,闻起来让人平心静气,扇面中央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飞向梧桐,左上有题字:“凤栖梧兮,熠熠其光。君子于嫁,宜家宜堂。”
“这字收放自如,端庄清雅,多谢芍药了。”
微笑夸赞一番后她就把折扇放回匣子里。
匣子上锁,芍药鸦羽低垂,双眸中也暗了几分。
孟元在雅间里又喝了几杯茶,芍药则在一旁点起他刚做好的香来。
想着礼物已经送到。
孟元借口府中有事简单告别便离开了百花楼。
芍药从窗边看着孟元上马车,最后又望着那辆华丽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听见街上传来下流的叫嚷,他面无表情的抬手关上窗,只见手背上赫然留下几道泛着血气的月牙。
次日清晨阳光熹微,虞国会晤的仪仗早已在关隘城内等候。
时候尚早,孟元心血来潮跑到山坡上远眺。
空气里弥漫着干净的青草香,关隘后是一片连绵的青绿山脉。
她深呼一口气。
真美啊,美丽的东西还是不要被战火侵袭才好。
身后缓缓爬上来一位礼官,在她身旁恭敬汇报道。
“殿下,前去探路的侍卫已有半个时辰没有飞鸽回来,不知发生何事。”
孟元目不斜视,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吩咐礼官再等等,随后召来暗卫探查。
在边境动手,周国人再痴傻也不会这么做,反正自己是来娶夫的,对面嫁人慢几步又何妨?
孟元打个哈欠。
这几天真是忙晕了,昨夜更是通宵没睡,脑袋有些昏沉。
她乘机躺在草地上小息,不到一会就听见山下有人慌张地喊太子殿下,只好缓缓揉着额角走下山去。
看来今天不宜休息。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周国仪仗被沙贼袭击,我们前去接应的礼官侍卫都被杀了。”
孟元脸色沉峻,扶起通报官。
“周国死伤情况如何?”
“侍从死近一半,还有近百个武者在原地保护车撵。”
周国没有沙漠,他们行车艰难又遇沙贼劫掠,可想而知情况并不乐观。
孟元让通报官退下休息,并没有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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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指令。
沙贼多是几国流民集结而成,正因成分复杂,所以没有国家出手扼杀,反倒让他们成了不小的势力。
是巧合,还是刻意?
须臾间她迅速翻身上马,腰间佩剑被快速抽出,人群中传来的声音洪亮又不失年轻意气。
“大虞众姐妹随我号令,轻骑五十,弓箭手三十同我讨伐恶贼,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不可有误!”
身下齐齐响应:“是!大虞将士,不辱使命!”
一队人马从关隘迅疾出发,路至沙漠时升起大片尘烟,如同凤凰腾空而起,翎羽随风飞舞。
孟元听见不远处响起乱斗声便渐渐停缓脚步。
爬上光秃秃的山坡,眼下所及是数百人混战,中间的仪仗中空,只裹着轻飘飘的红纱,里面石像般端坐之人看不清样貌。
她吩咐弓箭手步行移至高地埋伏。
深呼一口气,孟元腰背挺得愈发笔直,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她举起手中长剑示意身后,双腿一动饮马向前。
“大虞将士来战!尔等束手就擒保有一命苟活。”
随着她大喝而下的还有五十轻骑从沙坡上俯冲,手中刀剑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她们目光如雌鹰冷静专注,脸上刻着无畏神情。
“哈哈哈,早听闻虞国女子带兵打仗,今日也算是一饱眼福,待洒家拿下你们,统统押去寨中供弟兄们快活。”
手举双刀的光头男人一边砍杀周国侍从,一边大言不惭地口吐腌臜。
可惜下一秒剑光一闪,人头落地,沾满沙土的脸上只留下满目惊愕。
孟元用脚将无头尸踢下马去,不含感情地自言自语。
“多久没听过这种恶心话了,再听一次果然还是很不爽。”
她说话间随手从腿上抽出几把小刀飞出,稳稳钉在沙贼脑门上,沙漠又被喂了几条人命。
随即箭矢如细雨落下,沙贼死伤大半。
领队古佐眼见局势逆转,心中大暗不妙。
没想到虞国战力如此强大,就连皇太子也并非是传闻中那样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不行!死了那么多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马蹄溅起沙浪,他顷刻间旋身勒马赶向周国太子仪仗所在,头顶抡着流星锤甩去。
“轰...”
仪仗被砸出个大洞,车轮因此皲裂不再拥有称载能力,巨大的仪仗晃悠几下,随即从坡顶滚落。
孟元眼见那庞然大物在翻滚中掉出一点红影,而沙贼古佐正顺着沙坡滑下。
他们的目标是周国太男。
从地上捞起弓箭,她一边双腿拱马急奔,一边瞄准古佐。
一箭离弦,穿杨而过。
古佐似有所感,朝坡顶扭头看去,只觉耳尖流下温热血液。
这一发被他无意间躲过。
古佐捂着耳朵大肆嘲讽:“看来虞国皇太子也只是妇人之流,难道连暗箭都射不准吗?”
他丢下流星锤,从身后抽出弯刀。
二箭离弦,古佐弯刀一扫,箭矢一分为二。
孟元搭上最后一箭,额角上已是汗水淋漓,手中砂砾摩挲出几道浅浅的血痕。
身下马蹄渐近,她轻身从马上跳起,拉到满弓后松手。
“咻...”
第三箭射的是腿,却依旧被他砍断。
古佐抬头,随之劈来的是一把长剑,他立马用弯刀格挡。
长剑凌厉光滑,距离近得让他在剑面中看见了自己清晰的眼睛。
两人拉锯良久又立马默契同时收手,面对面分开站立。
古佐呼出重气畅快大笑,而后嚷道:“太子殿下,不如和我们结盟,杀了你的夫婿让周国吃瘪。”
孟元抬起长剑指向他,胸前也是起伏不断,唯独声色不变。
“我的夫婿,谁敢染指?”
3. 妻夫相见恨早
古佐被拒绝也不恼。
“如此,那便战个你死我活!”
“锵!”
又是几声兵刃相见,孟元和他打得不相上下,十几息间已将双方招式吃得死死的,毫无更多进展。
“你个小娃娃,还真是不服输。”
古佐这时莫名调侃起来。
他将弯刀插进沙地,孟元身后的山坡上,那里站满了虞国士兵。
古佐嘴角蓦然变得平静起来,眼中没了戏弄,随之而来的只有破釜沉舟的意志。
他大喝道:“来!太子孟元,在你虞国将士面前与我决一胜负吧。”
孟元没回话,手中长剑紧握,眼睛直直盯着他,身体前倾,腿脚微微弯曲蓄力。
古佐操着弯刀大步向她奔袭,随着破空声下作势拦腰横劈。
“扑通......”
古佐侧身跌进沙池,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
“你原来...是用双剑吗?”
孟元将剑收回剑鞘中,她的剑很特殊,是一长一短的子母剑,除了母皇和老师,没有人知道自己学的是双剑。
她频频露出破绽让古佐形成一种自己能打败她的错觉。
很快将士们拿来绳子把古佐绑起来,姑娘们看她的眼里都包着敬佩和向往。
孟元越过众人目光,只想着回府后要精进箭术。
说出来真是可笑,剑术放水,但是箭术没有阿,刚刚的三箭确确实实都被古佐中途截断。
她收回思绪,眼睛朝着坡下搜索过去,终于在找到一条颇具人形在沙间挪动的红色长虫。
走进一看,才发现此人双脚双手都被紧紧捆住,就连盖头和头冠都在翻滚中绑在了一起。
而他身上的喜服颇具虞国特色,上半身开着花朵样式的镂空,在太阳的投射下那些花朵白得发光。
现在这个境况,也讲究不了礼仪,孟元直接把他脸上的盖头掀开。
她微微一愣,神色藏有惊艳。
本以为周国男子都是五大三粗的样子,没想到赵其添这人长得还真不赖。
乌黑如水般流淌在盖头上,他额间点了金色花钿,浓墨似的眉微蹙,嘴里塞了手帕,异于常人的褐色眼珠正转溜着打量她,鼻子高耸精致,脸上出了薄汗连红妆都晕了许多。
孟元直呼有意思,难道他这是被逼的?
手帕被她拔出,赵其添不习惯地咳嗽几声,客气地询问。
“吾乃周国储君,你可是虞国前来接应的护卫?”
护卫?孟元疑惑一秒又立刻了然。
她的外袍在打斗后嫌碍事就扔了,现在穿的是跟普通士兵一样的软甲。
“是,属下受太子之命前来救驾。”
孟元单膝行礼,低头沉声回复。
赵其添突然一改脸色,甩着白眼,语气全然没了礼貌。
“那还不快送我回去?我可是你们主子要迎娶的正夫!”
孟元看脸得来的好感值急速将至冰点,不过男尊国那一套她还是很熟悉的,脸上并未展现不耐。
“是。”
孟元将他稳稳地打横抱起,赵其添身下一腾空立马扯着嗓子挣扎。
“放肆!谁让你碰我的,我要车驾,要仪仗!”
要不把他扔回地上吧,扔回周国也行。
孟元好声好气解释道。
“尊贵的储君殿下,你的车驾被沙贼破坏已经无法使用。”
赵其添又出口讽刺起来。
“真没本事,区区沙贼这么久才解决,虞国的女人长这么高壮有什么用?”
她眼神锐利,垂眸冷漠地扫视他一眼。
“既如此,储君殿下为何又要屈身女人之下?”
“我这是!”
赵其添无从狡辩,只好双手护住胸前春光怒视她。
两人一路上无声,孟元将他送回周国队伍时,不少礼官也不拿正眼看她。
“为何虞国太子不亲自前来?难道是对两国婚约不满意?她还真是狂妄。”
年老的礼官长摸着胡须,夹枪带棒地讥讽。
虞国士兵们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纷纷想要上去一展拳脚。
孟元想着息事宁人抬手止停,士兵们见状只好作罢。
她朝老礼官走近几步,低头直视他警惕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直属护卫,既然来此营救就已表明殿下重视婚约,反倒是你们出言不逊在先,倒打一耙在后。”
“若你不服,届时抵达关隘拜见太子殿下时皆可在众人面前一辩。”
老礼官气得直拿眼神砸人,所幸没再提起这事,虞国士兵们都看着他吃瘪的摸样互相拍肩说笑。
插曲告一段落,行至正午终于抵达关隘城下。
周国等人在城外休整,直到吉时才愿意接受入国仪式。
孟元看见赵其添此时被松开了手脚,已经换上了新喜服,补了妆容站在周国仪仗最前面。
城门大开,穿着银甲的士兵有秩序地围成一条路,虞国仪仗队从里面缓缓走出。
“虞国大礼官拜见太子殿下,欢迎周国储君,使臣前来赴约。”
太子?她不是没来吗?
目睹了周国众人和赵其添疑惑的目光后,孟元微微上前,向礼官点头。
“起来吧,可以开始仪式了。”
周国仪仗队:原来她就是虞国太子!
每个人都心中发毛,回想着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位太子殿下,那位老礼官脸色也不算太好。
孟元没看他,只是实话实说。
“无需介怀,我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身份特殊恐有不便才如此。”
老礼官颤巍巍地行礼。
“是,太子殿下真乃天家气度,足令我宾服。”
赵其添愣愣地呆在原地,最后终于消化了自己要嫁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殿下,你骗得我好苦!”
他用力地扑倒在孟元怀中,用手帕打在她胸口上,声音造作又奇怪。
孟元下意识没松手。
眼见身旁一群人都低着头,而周国使臣丝毫不敢看他们的太子是怎么发嗲的,反倒是虞国士兵们看见这一幕都捂着嘴偷笑。
孟元扶着赵其添劲瘦的后背靠近自己,手指卷起他的乌发,充满侵略地与他对视,最后轻吻上自己的手背。
“看来周国储君的腿脚要比虞国男人还要柔弱几分呢。”
被调戏之人连忙将她推开,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敌意。
“哈哈,储君殿下深受陛下宠爱,这才放纵了些,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老礼官尴尬讪笑,忍不住找补。
接下来的仪式风平浪静,双方互赠国礼后约定三日后举行大婚。
到硒阳城时已是临近落日,孟元骑着棕红骏马在前面开路。
赵其添坐在虞国安排的新仪仗里,木材用料都要比原来那个要好许多,不过换成了他要求的红色轻纱隔断。
不少路人认出了她们的皇太子,纷纷等待赵其添仪仗路过时往里面伸头张望。
“听说周国是男子当家主”“男人当得明白吗就做家主?”
“他们怎么不化妆就来了?”“那个黄衣服的稍微好看点。”
周国使臣们自从进了虞国便开始不做声,孟元瞧着心情大好。
好好体验吧,你们这些故步自封的老东西们。
路过百花楼,芍药在窗边痴痴地望着远处离去的孟元,楼上又正巧能窥见赵其添头顶没有遮挡的仪仗。
于是,百无聊赖的赵其添抬头朝外面张望时,对上了芍药那张苍白,挂着泪珠的脸。
对视后两人都是一愕,芍药反应过来立马逃似地从窗前退后几步。
赵其添不知其深意,只当做是男人的小情绪。
孟元带着未婚夫游街的消息当晚传遍了硒阳城,有说太子新夫相貌不错的,也有说他性格恶劣,还有甚者还说他隔着红纱勾引过太子。
天色渐晚,孟元把周国使臣们安置在驿馆内,唯独赵其添被她带回太子府。
虽说婚前带夫婿回府于礼不和,但赵其添此人礼数全无。
在一众周国使臣的刻意无视下,赵其添如同在商场里哭闹的小孩,抓着她的袖子硬要孟元带自己回去。
孟元受不了他那么聒噪,只好带他上了马车。
“殿下,你知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赵其添将脸凑到孟元面前,眼睛略带无辜问道。
“有什么?”
“有点漂亮。”
孟元实在是忍不住他说的这些土味情话,靠在马车内捂着肚子笑了许久。
赵其添抓起她的手抚上自己脸颊,眼中恳切。
“难道不漂亮吗?”
虽然他是很漂亮,但孟元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立马转移话题道。
“回答问题之前,我想听一下那个。”
“哪个?”
孟元夹起嗓子,开始模仿与赵其添初见的情景。
“我可是你们主子要迎娶的正夫。”
赵其添一听脸色骤然大变,随即甩开孟元的手撞到车厢上。
“有意思吗?本宫好声好气奉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孟元心中嗤笑,他终于是不想演了。
她俯身压向赵其添,一手紧握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宛若张无法逃脱的铁网。
两个人的脸凑得极其近,几乎就要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孟元看着赵其添倔强的褐色眼眸,沉声询问道。
“周国储君,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说几句好话,再卖弄一下风情就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女人吗?”
赵其添被掐得只能轻轻喘气,直到看见他眼角渗出水光,孟元这才松手坐回位置。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劝你死了这条心。”
赵其添嘴上依旧不饶人,揉着手腕暗讽。
“太子殿下如此粗鲁行事,虞国有男人喜欢你吗?”
“储君殿下如此柔弱动人,周国有女人喜欢你吗?”
直到抵达太子府,两人默契地再没说过一句话。
府内众人都已在前院集合等待二人。
只见赵其添双手拽着孟元的手臂行走,像是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动作尤其亲昵。
“以后有什么事情找刘管事,我府中服侍的人不多,你可以带两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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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服侍你日常起居。”
孟元表情不变地把手抽出,攀上他的细腰。
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量威胁道:“你给我小心点,再动手动脚我就让你在房间里躺个十天半个月。”
赵其添语气惊喜,一脸开心地再次抱上手臂。
“殿下,您要给我买点心吗?太谢谢了,我喜欢吃牛奶酥还有玫瑰饼。”
孟元满脸黑线,这算哪门子男尊国储君,你是假的吧。
赵其添靠在她肩上,绵软的声音传进孟元耳朵里:“殿下,我好怕呀。”
果然还是看不惯他这幅欠揍模样。
孟元立刻推开他,跟侍从们吩咐杂事。
赵其添在她身后,脑中想起临行前父皇说,只要他拿到虞国地防图,父皇就会立刻下旨把皇位传给自己。
他心中暗自得意,他在路上把虞国这几年时兴的故事书册都看完了。
虞国女人现在都喜欢装扮艳丽但性格无辜柔弱的男子,他坚信只要自己演好这个角色,区区情报信手拈来。
“殿下,我今晚住哪呀?”
赵其添眼睛瞪得老大,用手指勾着下巴,颇有一副装可爱的语气问她。
孟元已经懒得做出任何厌烦反应,忙了一整天,现在只想躺回床上歇息。
“刘管事,收拾间好点的厢房给他住,最好离我远一点。”
吩咐完毕后便径直回了房间,留下赵其添和侍从们面面相觑。
......
“还是热水澡舒服啊。”
孟元泡在浴桶里舒缓筋骨,就连思维都开始变得缓慢。
三天后就是自己的大婚仪式,现在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她莫名想起赵其添,自己也暂时摸不出他在演着什么戏码。
也只好先放着,看他究竟有什么动作才能再做打算。
大婚后周国使臣都会从虞国离开,届时就是考察她这位正夫的时候。
不一会,她起身擦干水珠移步院中。
自己住的这片竹园安静非常,夜晚能听见些虫鸣和竹叶簌簌的白噪音。
过了许久头发才完全吹干,孟元踏步回房准备歇息。
“扑通......”
是一起人体自由落体的声响。
孟元停下动作,侧耳探听那处异动。
“嘶...好疼。”
是赵其添,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深吸一口冷气缓解糟糕情绪,孟元直直地朝角落走去。
只见赵其添在墙角下揉着脚踝呼痛。
现在正是虞国夏雨泛滥的时候,他身上沾满稀烂的泥土叶片,又穿着大红的喜袍,显得格外泥泞污浊。
“你是来找死的吗?”
赵其添头顶传来冰霜般冷漠语调。
滚滚雷声在空中盘旋,他立马缩成一团,用袖子捂住耳朵委屈道。
“我害怕。”
“你怕什么?又没人吃了你。”
孟元站得很直,竹林中潮气重,连她身上都裹着一层水雾,脸被阴影遮盖看不出表情。
“下雨天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赵其添眼尾泛红,声音含着呜咽慌张解释道。
“我本来坐在屋顶赏月,望见这亮堂很多就猜是殿下的院子,想来寻你。”
坐屋顶,还赏月?颇具浪漫色彩啊。
孟元困得眼皮打架,面对如此明显的借口也懒得细究,伸手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天空闪起一道极亮的电光,赵其添没站稳就被吓得扑到她腰间紧紧抱着。
他该不会是怕打雷吧?
“离树远点。”
孟元企图把他拉起来,结果赵其添被吓得四肢酸软无法动弹。
“你......”
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害怕。
话还没说出口,赵其添向她抬头,一并看见的还有他眼角流下的一行清泪。
“殿下,我...我腿软。”
孟元这次终于是清醒了,想都没想就将他打横抱起,怀中人很是贴心,勾着她的脖子分担重量。
赵其添低着头暗笑。
《攻略妻主的一百种方式》: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跟妻主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天气不好也可以创造美好回忆。
赵其添眼睛不安分地观察起来孟元,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沙漠初见时他觉得孟元像一把凌厉的剑,英气非凡但毫无温暖。
在关隘里又觉得她像只吃肉狐狸,笑起来狡黠又危险。
现在孟元没束发,不穿戎装的模样倒是轻盈纯粹许多。
赵其添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自己是来卧底的,对一个必败之人欣赏什么劲。
小路不长,没一会两人便回到房中。
赵其添装作好奇,目光在四周来回跳动。
孟元房间不算很大,但浴室,书房,待客厅该有的都有。
“我叫人来,你待在这别乱动。”说完孟元便从房间离开。
赵其添安静听着脚步声渐远,于是跳下桌子活动筋骨。
别乱动?本宫是不可能听话的。
“先从哪里开始动手呢?”
4. 他真的很烦人
赵其添在屋子中央游荡,时不时摆弄花瓶瓷盏,随后就把注意力转到孟元书房。
“桌上这么乱都不收拾吗。”
他在桌边翻着堆叠的文书吐槽,随机脑中灵光一现。
《攻略妻主的一百种方式》:要适当向妻主展现你持家的一面哦,可以试试帮她打扫房间卫生。
赵其添怀揣成功的喜悦开始整理孟元杂乱无章的书桌。
“咔嗒...”
桌脚掉落的匣子引起了他的警觉。
赵其添捡起匣子,他脸上诧异。
“锁怎么碎了?这是你自己掉下来的可不关我事。”
上面的木锁裂开两半碎在地毯上,他又灵光一现。
带锁的?不会是什么机密吧?
他偷偷摸摸爬到门口一望,又跑去窗边附耳听有没有脚步声,满怀期待打开手中的匣子。
“怎么是把扇子啊。”
赵其添不死心地打开扇面仔细端详企图找到暗语,结果发现这确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
“凤栖梧兮,熠熠其光。君子于嫁,宜家宜堂。”
他脑袋微微一侧,循循念着题词,突然间醍醐灌顶般又读一次。
这分明是男子得知暗恋女子要娶夫婿,心怀酸涩写的反义诗!
赵其添表情出奇地难看许多。
这个孟元......难道有一个正夫还不够吗?
虽说他知道女尊国娶夫没有限制,但这件事轮到自己身上却说不上的怪异。
赵其添把扇子放回原处,继续整理桌上乱如千层面皮的纸张。
“嚓...”
是剑出鞘的声音。
孟元充满危险又及极其克制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偷进书房翻动太子私物,赵其添,看来你真是来找死的。”
赵其添挪动细碎的脚步转过身来面对她,目光在剑和她之间游走,语气自然道。
“殿下,我见你桌子乱,想着给你整理。”
孟元不信,只是扫一眼桌面,将剑继续靠近他。
“未婚夫还没过门就开始管我的事情了?未免有失分寸。”
赵其添背后冷汗涔涔脑中思索对策。
他将手握成拳,而后双眼一闭,破罐子破摔似得将光滑的脖颈砸向那道尖利剑刃。
孟元见状即刻挥动手臂躲避,最后只在他下巴处留下一道粗糙的白色划痕。
赵其添随即捂上脸庞,不可置信地用眼神质问她,仿佛一切的错误只在于孟元一人。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信不信。”
留下一句埋怨后他从房间急匆匆跑走。
“送太子新夫回自己的房间,另外多派几个府兵在他附近巡视。”
孟元收起长剑,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吩咐,不一会窗外传来稀疏鸟叫声。
“殿下,怎么不叫我去?”
一道恭敬又跳脱的询问在黑暗中突兀闪过。
她将书册二次整理一番,也不回应。
“殿下?让我去会会那个周国储君如何?绝对不会见血。”
黑暗中,尽管那人语调稚嫩,却如同厉鬼低语般让听者不寒而栗起来。
“乌罗,没我的命令不许动赵其添。”
孟元将部分书册锁进柜中才警告道,随后又补充一句。
“也不能给他喂东西。”
“哦......”
头顶的黑暗渐渐沉没进影子中,再见到它时,已是跳往赵其添屋中。
赵其添被侍从送回房后就将自己缩进热水中泡着。
热气氤氲,几缕发丝混着水汽黏在额间,圆润的肩头泛着珍珠般温润光泽,若隐若现的身躯在水中摇曳,他正梳理着墨发,水花被他激起一片涟漪。
疲惫褐色眼眸撒下光影,如此美景良人,赵其添此人内心倒是十分幽怨。
手指烦躁地捏着头发,而后从身旁抽出麻布包上。
要不是为了情报和皇位,自己堂堂周国储君何苦委身于一个女人,那些礼官也是没用的家伙,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待见我又怎么样,孟元,迟早有一天让你对我欲罢不能还要对我言听计从。”
规律的敲门声从门口飘来。
“客人,殿下派我们送来宵夜。”
赵其添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裹上几件袍子才唤侍从进门。
“这是殿下亲自去厨房安排的玫瑰酥和点心,慢用。”
那么多?都是他的吗?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侍从一碟碟将点心放在桌上,眼神一闪,突然上前走近对着侍从指向其中一碗道。
“这个,我再要三碗。”
侍从语气礼貌回复。
“客人,这雪糕寒气重,如今更深露重不宜食用过多。”
“叫你送来就送,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是......”
侍从快步退下,关上房门时还不善地朝他瞥一眼。
别的东西没动,赵其添先是拿起银勺舀起一小块雪糕放入嘴里,熟悉的甜味扩散进味蕾。
好凉,还带着浓浓的奶味。
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一整碗,将碗放回桌上又意犹未尽地舔几下嘴唇。
自己贵为储君,也仅仅在宴会时吃过几次,分量还少得惊人。
雪糕配方始终攥在几个虞国人手里,免不了标价昂贵,这几年虽然有不少人偷师学艺,但哪怕知道原料是什么,复刻出来的远没有她们做的鲜甜柔滑。
赵其添拿起玫瑰酥嚼着,侧身靠在桌边,情绪倒是变得稳定,甚至哼起调子来。
该说不说,这虞国太子府的厨房真是厉害,连普通的玫瑰酥都做得十分合他口味。
看来自己在这里可以随便吃好吃的。
他拿着玫瑰酥的手惊觉一颤。
玫瑰酥,奶味雪糕。
这不是下午他刚来太子府时跟孟元说的雷同吗?
那个侍从也说这是她去厨房吩咐的,可他还在气头上丝毫没关联起来。
赵其添犹豫一会,最后还是把酥饼丢进嘴里,脑袋随着咀嚼微小地摆动。
看在这么用心的份上,那我就原谅你刚刚用剑伤我的事情。
最后,赵其添连带三碗雪糕,还把桌上的玫瑰酥,红糖豆花还有半只烤鸽子都吃个一干二净。
孟元这时已然睡去。
再醒来时,侍从向她禀告了赵其添发烧的事情,脑中烦躁顿起,随手穿上一件外袍跨着大步走到客房。
赵其添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朱唇微起,脸颊上渲染着不正常的粉红,如此衬托下更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孟元询问身旁正在把脉的医师。
“他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医师缓缓解释道:“这位公子许是水土不服,又吃了许多寒凉之物,胃部不适引起的高热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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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的侍从即刻回应道。
“禀殿下,赵公子昨夜让臣给他多添了三碗雪糕,其余全数都被公子一扫而光。”
全部?
孟元无语地看向赵其添,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周国是没给他好东西吃吗?
后天就是大婚,届时两国宾客都会前来观礼,甚至母皇都可能会来,他这么一病偏偏最易落人口实。
“他病好之前都不许给他送任何点心,按照医师嘱咐先好好养着。”
吩咐完毕,孟元返回房间穿戴朝服。
“乌罗,昨天赵其添有什么动静吗?”
头顶的黑影扭动几下随即现出原身,是一个性别不明的清秀少年,头发扭成一条粗长的麻花辫挂在胸前,正坐在房梁上嬉笑地甩着双腿晃荡。
“这个嘛......臣听得不清楚,只看他依稀说什么孟元啊,让你欲罢不能,言听计从啊之类的,然后就把桌上的宵夜全吃了,不知道还以为拿食物泄愤呢。”
孟元深叹一口气,心中免不了想些无厘头的假设。
要不是母皇一致认定周国的狼子野心,就以赵其添这个磨人功力,周国皇帝怕是受不了才借婚约把他丢来恶心自己吧?
她宁愿周国送来的是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而不是一个见面不到一天就惹麻烦的吉祥物储君。
“乌罗,我让你去办一件事。”
......
硒阳城里近日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满街都张罗着彩色花灯,除了庆祝将近的花灯节,还是因为她们的皇太子殿下要娶周国储君为夫婿了。
两个粉妆男子在茶堂门前喝茶闲聊。
其中一位穿着鹅黄色薄衫的男子虽然身姿较小,但他举止随意,与身旁白衣男子畅言道。
“我大虞真乃强盛无二,连周国储君都被奉上嫁给我们殿下,你说,周国不日便会俯首称臣变成大虞附属国。”
另一人则是兴致缺缺,专注地读着手中书册,耐不住对面男子推搡才淡淡回答。
“周国如今真是唏嘘,百年前周,虞两国的开国皇帝都还是好友。”
黄衣男子闻言恼怒起来,声调也高了几分。
“你怎么可怜别国遭遇,周国要是打来你个男子怎么逃得了。”
“反正我才不要变得跟前几日那些周国使臣那副腌臜粗鄙摸样,连敷粉的自由都没有。”
白衣男子没再反驳他,而是静静看着书。
孟元靠在车厢上,她被两人交谈声吵醒,缓缓揉着眼角舒缓疲惫。
她回到太子府后换了劲装到林苑练习箭术。
赵其添刚吃完午饭,向侍卫再三询问孟元去处无果,返回路上瞅见送水的刘释异,刘管事便兴致冲冲找来。
他穿过一个个木质假人,喘着粗气站定才朝孟元大喊。
“皇太子,我已经不发热了,我想吃点心。”
这个赵其添,为什么总没事找事。
孟元眯着眼睛将箭瞄准靶子,太阳穴疼得突突乱跳,头上阳光晒得她难免焦躁起来。
赵其添见她没反应,准备再来一嗓子。
还没开口,鬓间碎发就被一簇极快的破空声掀起,几缕青丝因此掉落在滚烫的沙地里。
他直愣愣地扭头往后看,那支箭一半都被钉在木假人胸口穿心而过。
再回头时就被揪起领子拉向她。
“赵其添,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人。”
5. 送礼就送卧底啦
孟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情绪变得容易失控。
她眉头微蹙,垂下眼眸锁在正在发愣的赵其添身上。
他今天穿着雨花阁做的浅青色莲花锦袍,脸上只扑了香粉,在阳光下不仅能看见细小的绒毛,还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手中的衣领在她指下扭曲成难看的褶皱。
赵其添的表情随着她视线逐渐浑浊发散,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孟元立刻捂着额角松手远离他。
看出她的不对劲,他略带关心询问。
“你怎么了?”
孟元使劲甩了几下脑袋更加晕厥疼痛,就连双臂几近抽筋般发麻。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头痛的?
究竟是什么手段连她都没有察觉。
是赵其添吗?还是别的人?
脚步变得轻浮,像是踩着充气城堡没有任何着力点,孟元捏着手臂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支起眼皮寻找赵其添。
“带我......去找刘管事”
说完她便失去意识,最后只觉扑倒在一片带着香气的软垫上便混混沉睡过去。
那天,太子府安静如常,唯独有一队装作蔬菜运输的人力车从皇宫小门进入。
孟元苏醒是第二天徬晚的事情,礼官鹤易将她扶起身喂水。
她懵懂地看着身下熟悉的宽大薄被和周遭安静的礼官们,对自己身在皇宫感到疑惑。
“鹤易姑姑,我昏了多久?母皇呢?”
鹤易是母皇在皇子时就在的贴身礼官,亦是孟元的剑术老师,见她在这,难免让孟元感到不安。
鹤易的声音浑厚又谦和,给她擦着嘴角浅笑回复道:“已是第二日酉时,陛下还在批阅奏折,我让人通风过去,该是在路上了。”
孟元从她的回答中听不出什么,只好等着母皇来。
几盏茶时间,虞国皇帝孟景平身后带着医师乌泱泱一片走进来。
孟元本想起身行礼,直接被孟景平斥声制止。
“行了别注重这些虚礼了,从小到大就固执成这样,中毒了都没发现,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身体。”
跟在孟景平身后的礼官医师扑通跪倒一地,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陛下发那么大火。
中毒?孟元神情一滞,随后立马开口解释。
“母皇,儿臣不知自己中毒之事。”
孟景平瞧她这幅呆慢反应又是一起无名火冲上眉梢,皱得几乎要夹死一只蚊子。
“张太医,你去跟她说,这个孽女我看一眼就来气。”
跪在地上的医师颤颤巍巍爬起来快步走向孟元,又在她塌下行礼道。
“殿下,您这毒乃沙贼手中特有虫毒,一般涂抹于武器上,三日内必定扰乱心智迫使中毒者自戕,想必殿下从关隘回来后头疼不止,且伴随情绪异常的起伏。”
听闻此处,孟元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真是中毒了,还以为是自己看赵其添不顺眼呢。
张太医及时补充:“这毒虽险,但殿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微臣医治后只留微末余毒在血液中,一月内遵嘱必然无碍。”
孟元眼睛转看母皇背影,接着对众人安抚道。
“多谢张太医,都且下去吧。”
医师礼官们鱼贯而出,只留下尴尬的孟元和明着生气的孟景平。
“母皇,儿臣知错了。”她起身在榻上俯身跪拜。
孟元不知道为什么母皇会发那么大的怒意,但先认错总是正确的。
“知错?你可知晓自己犯了什么错?”
“......”
两人间弥漫着死鱼般寂静,看得直教人退避三舍。
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孟景平移步到她身边坐下,眼中闪过复杂的疑虑,语气却坦然。
“元儿,你不仅在政事上颇有见解,对下属也亲厚,即使你是我生下且教导到大,但我始终不清楚,为何你总是忽略自己的感受?好像有什么人在身后监督你。”
“你说以史为鉴不该散漫,但现在不是太祖那时乱世,你又何苦如此?”
孟元没看母皇,只是撇过头垂眼盯着被子上细密针脚的绣花逃避问题。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答她的疑问,自己有意识起只是想做好一个孝敬母皇的女儿,一个可以造福百姓的皇太子,再之外就是赚些钱财,仅此而已。
孟景平见她衣服束带散开,抬手就将其松开又打了个紧俏的结,似乎是看开般。
“罢了,你心中有数就好。”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那周国储君可得你心意?”
终于是个可以回答的问题,孟元想都没想就立刻说到。
“长得还行,就是行事比一般男子要烈性许多。”
孟景平露出探究的表情。
“你一个面对花魁都不动心的木头都这么说,看来那储君确实美貌惊人。”
孟元突然兴致缺缺地嘀咕起来“母皇,他就比虞国男人好看那么一点,哪算什么惊人。”
孟景平大笑,心里已是了然大半。
“男人嘛,样貌自然是第一位。”
孟景平召来礼官向两人奉上一个点缀螺钿的精美漆盒。
“明日观大礼后我就离开,先把太子新夫的礼物赐了,到时候你给那周国储君戴上。”
孟元疑惑地打开盒子。
那是一双由黄金打造的重工耳珰,它状如展翅凰鸟,中间镶嵌着透亮的九彩宝石,哪怕在光线较暗的室内也闪着光芒,而最上面的凰鸟嘴部还叼着的一颗指节大小的混白珍珠。
“好漂亮。”她不经意发出赞叹。
“虞国男子成亲前一晚都会戳上耳洞,戴上象征已婚的耳饰,这副九彩耳珰是朕的母皇传下来,现在亦是传给你。”
孟元忍不住开口婉拒。
“母皇,我看那赵其添不是没有异心,送这个莫不是太过头了?”
孟景平牵起她的手,在虎口上轻柔摩挲着,娓娓道。
“该是如此,这是朕送给太子正夫的喜礼,只要是你的夫婿,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她鼻间一酸,母皇对她总是很好,让人感觉到的只有舒适安稳。
“是,儿臣多谢母皇。”
孟元在皇宫里陪母皇用了晚膳,回到太子府时门前已然挂上值夜照明的灯笼。
刚进门就看见裹着深色夜行衣的乌罗倒吊在树上欢迎自己,弯弯的眼睫格外灿烂。
“殿下,沙贼古佐在地牢死了,不是自杀。”
孟元低头苦笑一下,这个跟她打得不相上下的人最后还是被丢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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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敛笑意,如常下令。
“将他的尸首葬在后山,待会你换上侍从衣服来书房找我。”
乌罗故作扭捏,双手捂着脸在树干下蛄蛹起来,惹得小树枝簌簌一阵乱颤。
“诶呦殿下,我还是黄花大闺男呢,怎么好随便进你的房间。”
孟元缓步走近,抬手便拿开那人脸上遮挡的手掌,挑拣着乌罗身上落下的绿叶,说话间带着致人迷惑的温柔错觉。
“那这位黄花大闺男,待会来书房可好?”
乌罗顿然失了不正经的态度,开始直直地与她对视。
“殿下,你不能这么跟男子说话。”
“为何?”
“有损殿下德行。”
“那你是吗?”
孟元看着他左眼下占据半张脸的黑蛇形刺青出神,不经意问起来。
她没见过乌罗真正的脸,还是五年前乌罗来袭击自己,最后他打输了就自告奋勇嚷嚷着要当她的死侍。
不知年岁,不知性别,不知面貌。
这样的三无人员,说他忠诚吧,确实自己吩咐下去的脏活累活完成得极好,但乌罗就是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因此孟元也起过不少探究他的意思,不过统统被本人搪塞过去就是。
“臣要告退了,殿下总是撺掇我。”
说完,他鼓了鼓腮帮子便弯起腰从树上翻到砖檐上消失不见。
孟元早已经习惯如此,轻笑摇摇头继续踏步向竹园走去,而她一回到房间就开始检查有无第三方痕迹。
期间不到一炷香功夫,乌罗就回来了。
孟元抬头分辨来人。
他换了张清秀可人的脸,眼尾靠近太阳穴处点有一颗小痣,哪怕乌罗穿着太子府统一的灰绿长衫,但他缓缓眨眼间又停顿的模样着实楚楚动人,倒像是个因为家贫被发卖进来的苦命美男。
孟元这次再没问他是不是真容这种老掉牙的问题。
“跟我来。”
乌罗亦步亦趋在她身后,途中经过药房听见侍从们聚在一起闲聊。
“我猜啊,殿下晕倒就是那个周国储君自导自演的戏码,不然咱们殿下身强体壮的没得过什么大病,怎么突然在他面前晕倒。”
门外两人停下脚步。
“那储君当真这么胆大?在太子府伤害殿下?”
“那可不嘛,周国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乌罗谨慎地抬眼观察孟元,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眼里不掺杂任何喜恶情绪,就连呼吸都平稳异常。
“不用管,走吧。”
他吓得立刻垂下视线。
不解,还是不解,为什么殿下不去制止谣言发生,反而还不管它?
乌罗绞尽脑汁,感觉自己抓到什么关键信息,眉梢愈紧又恍然般展开。
难道殿下是要放任自流,敲打那个赵其添吗?
原来是这样!
乌罗脑中思绪抛到九霄云外,自我陶醉般开始幻想孟元让自己给赵其添“试药”的画面,就连辗转到赵其添本人屋内都没有发现。
“赵其添,今天起乌罗就是你的起居侍从。”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结果对上的是赵其添那人万分嫌弃打量他的目光。
“我不要。”
6. 刘管事煽情放送
孟元两人到场前,赵其添正趴在桌上拜读被他奉若至宝的《攻略妻主的一百种方式》。
他双眼无神地停在书册上,时不时长吁短叹,最后用力关上书将头压在手臂上。
自己几次去找刘管事询问孟元昏迷情况,可她一味冷漠表示无可奉告,自知没趣后只好待在房间里哪也没去。
他面无表情地倒上一杯颜色淡得于白水无差别的绿茶喝小嘬几口。
说起来,刚刚晚饭时那些侍从看他的视线中带有意味不明的感情,但赵其添十分清楚。
自己被她们怀疑成谋害太子的罪魁祸首了。
他来到太子府不久,以为照用周国争宠的法子获得孟元好感就能完成任务,侍从什么的都是听主子安排无需在意。
可事实是,虞国跟周国完全不同。
孟元给予了每院管理者较高的权力,可以让她们随时提出意见整改规矩中不合理的地方,对待刘管事甚至就像他父皇对待老臣一样看重。
赵其添不知所云地喃喃道。
“难不成我还要讨好那些侍从吗?”
这是他除开男人化妆装柔弱外第一次亲身直面虞国女尊国的基本底色。
甚至是有些疑惑,疑惑她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难道不是主子有令侍者必须遵从吗?
刹那间,赵其添脑中浮现出孟元的身影,哪怕大多都是她威胁自己,拿剑对着自己,朝自己射箭的画面。
但他也不由得起了别样的好奇心理。
“孟元,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吱......”
赵其添面前的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所念之人。
他褐色的眼眸紧缩后一颤,又快速眨几下眼睛,上半身顿然直起正坐。
孟元不管对面的惊异,直接在他面前坐下。
赵其添赫然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一名面貌清秀,穿着侍从服饰的男子。
“赵其添,今天起乌罗就是你的起居侍从。”
起居侍从?不是一开始说好的可以自己安排吗?
他朝乌罗上下打量个遍,尤其扫了好几眼他那张颇具虞国美男风情的白皙脸庞。
“我不要。”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孟元直接将他的拒绝打回。
赵其添脸上从犹豫复杂变成一副百般不乐意的模样,他双手抱胸将头别过一边,愤愤不平道。
“本储君的侍从都是周国贵族里濯选出来的,哪用得着一个虞国平民服侍。”
乌罗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圆蹬蹬的眼珠子一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抬起袖口挡住半张脸含泪啜泣起来。
“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不求亲自侍奉太子夫,哪怕在房中做个洒扫的男侍也是极好的。”
“只求太子夫垂帘,好让我有一席之地苟活。”
乌罗眼下染上一层薄红,不大不小的衣服被他扯起袖子擦泪反而露出了细长的脖颈,呼吸起伏间还能隐约看见衣领下细腻光洁的皮肤。
赵其添警铃大作,饶是熟读了许多虞国话本,但他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这算什么?自己明天大婚就有人来插足了?
他微微扭头,瞄到孟元用手撑着下巴在看乌罗,眼底带有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对此喜闻乐见一般。
赵其添对着她的侧脸晃神好一会,随后被不知名的情绪拽了回来。
他低头假意整理衣衫褶皱,声音缓慢又高傲。
“别哭了,哭得真难听,既然你这么诚心,那就留下吧。”
两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立马扭过头回避她们赤裸裸的探究。
“但你不能再塞人进来了,而且周国的侍从我还会带一个。”
孟元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告别。
“那就这样安排,明日就是大婚仪式,新夫还是要早些休息的好。”
赵其添他本想再展示一番自己在书中学到的妻主攻略术让孟元对他刮目相待。
可孟元就这样平淡的离开了,丝毫没有对自己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他开始幽幽埋怨她的冷情冷语,直到睡前才猛然从榻上惊起。
自己是来偷情报的!
赵其添给自己头上来上一爆栗,随后在床上反复辗转起来。
明天自己就该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夫,但现在不仅侍从防备他,就连皇太子对自己也兴致缺缺,还送了一个傻子都知道是眼线身份的乌罗。
赵其添眼中暗色越浓似是回忆,渐渐缩起身体环抱大腿。
窗外蛙叫不绝。
他一定要拿到虞国地防图回周国登基,不管是谁挡自己的路,他都不会再手软了。
赵其添一夜清梦悠然。
孟元一大早就被众礼官喊起来洗漱换上太子衮冕,她本人面对婚礼反而怠惰许多。
礼官把镶着金边的九旒冕稳稳戴在她头上,将冠冕垂下的黑金丝绳轻柔地绕到耳后,最后在她下颌处打上一个对称的蝴蝶结。
房间里只有簌簌的脚步声和物品抬起放下的声音。
孟元目视前方立在换衣台上,余光中能看见侍从们低着头颅有序地为她穿戴玉器首饰。
直到侍从给自己戴上最后的玉扳指时,孟元喉咙上下滚动,稳定声线才开口。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众人面前撕开一道霹雳。
“今日戴那个雕有金翅花鹮的扳指吧。”
那扳指是她十八岁时母皇赐予,上面雕刻了虞国的国鸟金翅花鹮,也象征着她独一无二的太子身份。
年轻侍从慌张地在首饰柜里寻找,最后刘管事看不下去才走上前来指点她。
孟元看着侍从曝红的耳朵,抬起手随她把扳指穿进指间。
众人退散,刘管事在她身后三步处跟随。
“待会就别训斥小姑娘了,瞧她面生,是刚进府的吧。”
刘管事恭敬回复:“是臣管教不严,阿银之前都在前院做些洒扫工作,我瞧她比一般人伶俐就安排来后院伺候,没想到今日还是出了这等纰漏。”
“既然是你重视的人,外出时就让阿银在我身旁随侍吧。”
“遵命。”
从小到大刘管事都是副一板一眼,毫无私情的样子。
九旒珠帘在眼前随风晃荡,孟元弯唇轻笑起来。
听母皇说起刘管事曾经还是虞国赫赫有名的刘释异刘探花,入朝后都当上了内务侍郎。
不过就因为她为人太过刚直不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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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又文绉绉跟行文似的,以至于下朝后经常被同僚拿笏板叫喊着小古板追打。
后来她请辞回乡又碰巧遇上自己在硒阳城内开府立户,还是在母皇几次要求下,她才进太子府当了管事一职。
至今都有十年了吧?提起来都是趣事一枚。
两人一前一后上马车赶往皇宫朝拜,除了车轱辘滚动和马蹄踢踏声,车厢内真是静若处男。
“太子殿下,臣有二事禀告。”
刘管家没预告地突然向自己下跪弯腰行大礼,言语比平常还要恭敬认真。
孟元倒是好奇,还有什么是刘管事没有提前报备的事情?
“管事直说便是。”
“臣侍奉殿下已有十年,曾经臣不受管束时也曾想过卸任回乡聊度余生。”
“您说笑了,管事于我是左臂。”
孟元奉承话没说完,就被刘管事打断。
“然,其一便是微臣深感太子殿下待人之亲厚,创业之辛劳,在太位之尽责,以致臣斗胆向殿下请愿,有我刘释异在一天,必定为殿下护卫太子府一日。”
刘管事双手被一张温暖的手掌轻柔握住,是孟元。
“刘管事,其二我已知晓,你如此请愿,我又怎能让太子府的功臣继续向我跪着祝贺?快起来吧。”
她扶起刘管事作揖的手让他坐回去,自己安静等待贺词。
没想到她霎时间眼泪倾泻而出,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眼下豆大的泪珠。
“殿下真是长大了,初次见还是个小娃娃,呜...微臣祝贺殿下迎娶正夫,但那周国储君不得不防.....呜呜”
后面说什么孟元也听不清了,只是失笑地刘管事边哭边擦眼泪。
刘管事虽然表面一板一眼,但内心也是很柔软的人啊。
直到皇宫,她才堪堪停下哭腔整理仪容。
“殿下面前失仪,臣罪该万死。”
“倘若连哭泣都不被允许,又该如何开怀大笑呢?走吧。”
前往朝会的路上有不少大臣见太子一行拱手让礼,看见孟元身后的刘释异都是一片诧异。
此人辞官后声迹寥然,没想到是去了太子麾下。
丞相司徒林胤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准备躬身行礼,低下头时就被孟元扬声制止。
“丞相不必多礼。”
司徒林胤身量修长,容貌俊艳有骨,头戴七梁进贤冠,穿着墨色曲裾深衣,青玉腰带下挂着金印紫绶,整体看着素简却透出无比的矜贵。
她声音婉转如清风,说出的话倒是让人不敢恭维。
“殿下今日描眉抹粉,身穿朝服英姿挺拔,活脱脱像只开屏雄孔雀。”
孟元眉眼俱笑,在她背上轻拍几下以示“礼貌”。
“丞相这嘴真是粗中带妙,昨日没少跟人吵架吧?”
“殿下真是折煞了,在下区区文臣哪会吵架,顶多只是辩驳几句。”
两人一左一右漫步走向焘明殿。
刘管事站在原地等待朝会结束,自己只是太子内臣不能进去。
身旁走过几个眼熟的人,她随着人流看上去,碰巧与司徒林胤黑如深井的瞳仁交锋擦过。
“......”
她转身离开。
7. 太子夫失踪
朝会结束,孟元刚踏出殿门。
未及喘息,她就被大臣们围起来道贺新婚,其中不乏想让自家男儿做太子侧夫的试探。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一道清冷声线破开嘈杂,刘释异掠过众人不善的视线直直地站在圈外,将她救了出来。
“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还得被那些大臣圈着无法脱身。”
两人走在去议事堂的路上,正巧阳光明媚,绿茵环绕。
“陛下就您一位子嗣,自然奉承的人多了些。”
刘释异一如既往地端水回复。
“刚刚跟司徒丞相正好谈起你,管事之前跟她相识?”
孟元从矮丛中抽出一条手臂长的树枝来回挥舞,快得只能看见灰白的残影。
“臣卸内务侍郎一职后便是司徒林胤接任,在交接那日见过几面。”
“喔?丞相至今未到而立之年,没想到十年前就已入朝为官。”
她微微侧头扫一眼刘释异不露破绽的平静面容,随后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到达议事堂时礼官们正在服侍皇帝换上冕服。
鹤易反应迅速,下令驱使侍从回避,独留她一人在堂内侍奉。
孟景平看见来人好似救星一般,撇着嘴角向人丢来无奈的目光。
“元儿,爱卿,你们说朕是不是应该下旨让冕服变得更轻便些才好。”
孟元从托盘中拿起一条比她手臂都要长的大佩,走近到她面前弯腰系上。
“我曾经也说过几次要减少玉器首饰,那时候宗正寺的长姥都不同意,说是先祖在天有灵必须奉行先礼。”
“朕记得,要不今年你再争取一下,这玉器头上腰上腿上全是,真是不怕朕闪着腰了。”
孟元系好大佩后抬眸一笑,微微摇晃着脑袋对着母皇逗弄。
“我不。”
她抬手拉下绳结,将自己头上的冠冕脱下放在桌上,额头上还留有冠冕压出的横痕。
“要不我们偷偷把长姥的玉佩换成铁打的如何?她自己受罪说不准就同意了。”
孟元这样提议道。
刘释异这时猛然抬头,想要制止此等谬事发生。
“殿下三思啊,宗正寺那位可不是这样就能糊弄的了的。”
孟元给自己倒上一碗普洱喝起来,被海碗遮挡的嘴忍不住扭曲起来。
终于是上钩了。
“喔?管事你很了解嘛,说起来那位大宗正不就是你的老师么?”
“这......”
刘释异张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由头反驳,眼睛不停地眨动,最后只好深深将脑袋埋在胸前。
“元儿,别逗释异了,你这不摆明地让她欺负师长么,她想不出的东西要么不说要么自己走死胡同里。”
“母皇,我这是做个假设而已,还不一定这么做呢。”
瞧这母女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的模样,鹤易在一旁也憋着笑颜。
刘释异闭眼轻叹,似乎是犹豫其中决断,她抬起头躲避几人目光躬身作揖。
“殿下......如若您不伤老师身体,还是有法子的。”
孟景平和孟元两眼一对,互相给对方做了个默契的眼神。
瞧,又上钩了。
“但微臣只能让殿下知晓,烦请殿下附耳过来。”
孟元提着冕服快速起身凑到她面前,生怕刘释异临时反悔。
“......”
“喔~原来是这样。”
那两人说悄悄话间,皇帝孟景平和礼官鹤易隔空对望,鹤易立即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听见。
孟景平错过大宗正的八卦自然趣味顿失,只好过段时间再问自家闺女了。
孟元得到情报心情不错,索性直接躺到长椅上撑着头跟几人闲聊。
没过多久,太仆寺大卿前来禀告皇帝和太子移驾宗庙参拜,她只好又戴上那个压得她头疼的冠冕。
孟氏宗庙前。
两国队伍齐齐在宗庙前各自占了半边,站位清晰如同楚河汉界,楚河内的女人多是不屑与嘲弄,汉界里的男人嗤气不断,抚着油光的胡须眼睛白眼过界引得对岸呕声一片。
庙前小树震颤逐渐剧烈,马蹄踏踏从百步外传来,众臣霎时缄口噤声,整理仪容的匆忙掖紧衣领挺起背脊。
眼见羽林骑三十六人持戟开道,太仆执九旒云罕旗在后,比人都高的巨大的仪仗由六匹血红一般的骏马牵引,马具皆饰以金银,鬃毛上编缀玉珠奢华无比。
天子仪仗以黄金装饰车辕,车盖以翠羽为顶,悬着十二旒龙旗随风鼓动,仪仗上金銮铃动如奏钧天乐,玉銮叮咚应和着,无一不显应车中尊贵之躯。
“天子至庙,众臣朝拜!”
群臣同时肃立拱手等待仪仗到来,目光垂视安静至极,直到余光中覆来阴影。
孟元先下了仪仗,她在母皇车驾前等候,一盏茶时间后鹤易礼官扶着孟景平下车站定。
群首的司徒林胤行两拜大礼。
“臣司徒林胤率文武群臣,恭迎陛下御驾。”
“恭问太子安。”
她身后躬身众人整齐喊道:“恭迎陛下御驾,恭问太子安。”
孟元站在皇帝身后侧身接礼。
孟景平微昂着下巴,十二旒下眸光如寒潭,她目光所及皆是俯跪众人不敢稍动,抬手间玄色广袖如夜穹倾覆。
“众卿平身,今日参拜只为太子喜事,可暂卸严恪。”
“谢陛下。”
她微微扭头朝周国使臣们礼貌一笑,开口时声不疾不徐,却似不可抵抗的神言般让人胆颤受命。
“使团跋涉非易,听闻路上遭遇劫难可还安好?”
为首的老礼官不敢直视孟景平,双手抱于胸前交叉行礼。
“在下乃周国从二品官员左仆射裴峥,多谢虞国皇帝关心,太子殿下营救及时,并未造成过多伤亡。”
孟元认得裴峥,他就是那个在沙漠里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头,后来亮明身份才熄了他作弄人的焰色。
仆射相当于皇宫礼官的总管,没想到周国派来的人职位那么高。
庙前一叙后,周国那边的气氛倒是好了很多。
他们到虞国后只能待在驿馆里,几天了却迟迟收不到皇帝召见的命令,他们好歹自诩强国脸面,这么放着实在让人下面子。
参拜仪式圆满完成,众人浩浩荡荡地又在宗庙前辞行。
“两个时辰后婚礼开始,臣在此祝愿储君与殿下嘉礼既成,克昌厥德。”
裴峥一反常态,对孟元恭敬地不像话,这时正祝贺起来。
孟元听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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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
“使臣有心了,届时定要来太子府参礼才好,储君虽说还没过门,但他适应极好,回太子府当日就学会怀春男子半夜翻墙请榻的举动,真教我赞叹周国男风开放。”
裴峥笑意不达深处,频频点着头赞同起来。
“如此,微臣便安心了。”
她们心照不宣地表面维持亲善假象,背地里早咒骂对方倒楣一辈子都是有余。
孟元回到太子府时刘管事已经将婚礼事宜全都安排妥当,只等着自己换上喜服便可。
“你说今日大婚,会不会有人乘机找事?”
她支着双臂任由阿银给自己穿上繁重的喜袍,故作猜测道。
阿银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郎,对太子府的一切还有待刷新认知。
“太子大婚正礼,谁来捣乱都是诛九族的罪责,怎有人会冒此天下大不韪。”
“待会叫刘管事多防备着人。”
“好的殿下。”
她咧开嘴答应,黝亮的麦色皮肤衬得阿银一口白牙格外突出,活脱脱像个初生的豹子。
孟元从桌上拿起桃子吃起来,慢悠悠穿着喜服就这样到达前院,这处已有不少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
时辰将近,远处天空下有昏黄上有钴蓝一片相交辉映,路上不少行人仰头伫立观赏这不常见的光景。
“恭喜殿下,祝您凤鸾鸣和,家和万事兴。”
“殿下,诶呦真是恭喜啊!小时候微臣还见过你嘞,喔喔没印象很正常。”
“臣来了,喜礼已经送到,对了殿下咱们啥时候开饭,今天有没有美男助兴?”
孟元走一步就有人挤过来道喜,多是些有点印象但叫不出名字的,可自己熟识的大臣都在一旁吃着点心晃悠。
她朝角落跟两三人闲聊的司徒林胤抛去目光,试图让她来救自己。
司徒林胤察觉视线,与她相隔几人对视,愣神一息间当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孟元又瞥她几眼,见司徒林胤毫无过来的意思才败下阵来不再看她,面上继续跟客人附和起来。
好你个丞相,等我以后找机会就让你加班整理卷宗!
“殿下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微臣也想娶个夫婿试试能不能延年益寿,可惜臣不喜欢老的也不喜欢年轻的,同龄人也都是些榆木,可真让在下苦恼。”
几人回头见是司徒林胤,吓得纷纷向孟元告退逃窜不知身影。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位可是打破了虞国上百年定下的双丞制度,年纪轻轻就让陛下亲封她一人执政称相,虽然是出了名的吐言粗鄙,但惹谁都不要惹这位大人物。
孟元用手臂勾住司徒林胤的脖颈,嘴上调侃起来。
“还以为丞相能说出什么骇言,没想到如此平平无奇。”
“殿下难道不喜欢听微臣说话?可微臣这有个关于周国储君的消息。”
“说来听听。”
“周国储君身怀虎符入境。”
什么?
“不好了殿下,大事不好了。”
院中众人动作齐齐顿住,霎时间都看向那个从后院跑出来的男侍。
乌罗面色着急,没想到脚底青石板打滑,整个人从几步外重重扑倒在孟元面前,抬头时额角已渗出殷红血丝。
“太子夫不见了!”
8. 古佐再现
本该在喜房等待吉时召唤的太子新夫此刻却凭空消失。
孟元带着一众凑热闹的宾客大踏步腾腾赶到后院,看见那空荡荡的房间都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掳走了殿下的新夫,简直岂有此理。”
“新婚竟然不在后院,是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逃婚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周国使臣裴峥刚到太子府就听见自家储君失踪的事情,惴惴不安来到众人聚集所在就听见此等荒谬的猜测。
他声音愠怒暴起,眼睛瞪得比葡萄都大,惊起宾客回头看去。
“大周绝不会做背弃诺言,让世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要说储君也是在虞国失踪,保不准是你们想要毁约。”
这下两方人都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使劲朝对方泼起脏水,不是说周国储君本就对这桩婚事百般推拒就是说虞国护卫失职云云。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乱局之外,孟元在房中环行,最后在枕头下发现被塞进棉絮中皱巴巴的盖头。
“都安静!”
她的声音穿过每个人的耳朵,仿佛意识到太子殿下还在眼前,吵架的人顿时鸦雀无声,尴尬地搓手或是回避目光。
“赵其添是被人掳走的。”
“看来有人不想让这场婚礼顺利进行。”
孟元抬手把盖头转交给裴峥,他颤巍巍将其展开。
“周国储君在我手里,太子孟元孤身前往硒阳城外五里女娲庙详谈,尚有一命苟留。”
红布上墨迹淋漓,仿佛写字之人借此宣泄心中暴烈。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始俯身下跪,随即地板被砸得响起好几声闷响。
“殿下不可啊,如此刻意指向未尝不是贼人的陷阱。”
“臣附议,殿下应保重千金之躯,传令府兵在城中搜索太子新夫才是。”
裴峥看着这群不顾自家储君死活的虞国人脑中气血上浮,直让他眼睛昏沉发黑,稍稍稳定心神才朝孟元认真作揖道。
“太子殿下,裴某知晓您是明辨是非之人,如果今日与您成婚的是其余男子,老生全然不管您如何决断。”
“但今日是两国友好之盟婚,失踪的是周国储君,于情于理,裴某烦请太子殿下务必要将储君救回。”
他躬身更深,语气愈郑重向孟元请求。
裴峥肩上被一道手掌轻压向他,作乱的心绪逐渐平复。
“裴大人真是性子急,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就行如此大礼,您可是周国的左仆射啊。”
孟元说话声量明明不大,裴峥却发现自己胸前攒拳的手停住了颤抖,喉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吞吐不出一句话。
这就是虞国的太子。
即使他一开始因虞国女子为尊的风俗嗤之以鼻,面对孟元也丝毫不掩饰任何敌意,但这位以后会是一国之主,是他一叶障目下不可忽视的尊贵存在。
“传我府令,召卫率三百人在城中搜索劫匪党羽,我一人去会会这个敢挟太子新夫之人。”
不到一炷香时间,上百人从城中各处分散巡逻,还有一部分暗卫在檐间闪动。
孟元大摇大摆骑上马直驱城外,夕阳沉入山脊,天边温暖赤光余烬浸染于一人,她策马进入一丛山林。
马蹄踏过惊起林中鸟雀,轻羽混在风中扫过孟元冷峻眉眼,她一手控缰,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目及女娲庙山门轮廓,她勒马缓停,静步穿过鲜亮朱漆的大门。
庙中置有一座巨大女娲金身像,女娲端坐莲花宝座上垂目凝视来人。
孟元左右探视四周,直到她退回天井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一柄弯刀划出凌厉弧光,带着破空声直取咽喉。
她脚尖点地,身形如燕往后闪避,余光中与那名戴着老鹰面具的男子对视,长剑叮当碰在弯刀上火星四溅,孟元这时借力翻身,直刺面具人肋下要害。
面具人侧身急避,恰逢刀锋擦过她腰间,喜服划出一道尖利口子,隐约间看见里面闪着银光的软甲。
两人都手持武器面对站立,寂静一瞬后面具内传来低笑。
“殿下,还要继续打吗?”
孟元笑容英俊,手中长剑指地,半弯着上半身蓄力。
“不受点伤说不过去吧,你说呢?”
“古佐。”
古佐被戳破身份当即大笑起来,脚步踏踏急行间弯刀再度扑来,孟元举剑格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虎口发麻。
寂静的女娲庙中回荡着两人刀剑刺耳的鸣镝声。
古佐刀法刁钻,势大力沉,每出一刀皆是意想不到。
孟元手中薄汗凝露,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刺出的剑招愈发快速,然而古佐也不甘示弱,弯刀舞动得更加疯狂,刀剑对影间似要将这林中搅乱,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古佐身形一转,弯刀好似水中蛇影,扭曲刀刃劈至孟元左肩。
她吃力微微后退,终于服下阵来。
“不打了,再打下去我等会婚都结不成。”
她从袖间摸出手帕给自己擦汗,古佐也开始就地坐下给弯刀擦起刃来。
“赵其添呢?”
“那周国储君在女娲像身后,话说,你那迷药到底如何制成?竟然能让人昏睡那么久。”
孟元打着马虎眼随意搪塞他。
“虞国秘药,你要是让寨子里的人都向我称臣就告诉你。”
“那不行,我是单独跟你合作,可不是带上整个寨子一起。”
孟元绕过女娲像,赵其添正全须全尾地睡在垫子上,她蹲下细细观察他。
赵其添胸前呼吸缓慢,身上穿着跟自己配套的喜服,衣领微敞,华丽的黄金宝石钗下是一张极其艳丽温和的面庞,与平日里咄咄逼人的他完全不同。
她想,如果赵其添不是周国储君,就凭他这张脸说不定自己也会娶他。
孟元将视线转移到耳垂,那里用白花花的纯银耳针穿过,耳针底部还留有血痂。
这是他初为人夫的证明。
她用手勾起他耳旁一缕青丝盘弄,似乎这样的赵其添并不让自己讨厌。
如果他这时候要是醒了会怎么样?
会假装柔弱地扑向她还是会一脸嫌恶地拍开自己的手。
孟元莫名想要试试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她从衣领夹层下摸索出一小颗绿色药丸,用两指捻成齑粉,随后抹在赵其添人中处等待他苏醒。
不过几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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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球快速转动,喉间溢出混沌的梦呓,似要从睡梦中醒来。
孟元看着赵其添的瞳孔在虚空中对焦,最后慢慢清明到惹上意料之中的怒火。
他低头急切护住自己胸前,一边向后退一边瞪着她,大声警告起来。
“你怎么在这?你你你对我做什么了,就算今天结婚你也不能碰我。”
孟元见他这幅泼辣样子突然咧嘴笑了。
赵其添就这样看她笑自己,眉头不明其中意味地微蹙起来。
冷光在面前一闪,他大声朝孟元吼道。
“小心!”
“嚓!”
刺耳的刀与短剑摩擦中,弯刀被带偏三寸擦着孟元左肩划过,她顿感脖颈一丝极快的凉意。
“卑鄙的虞国人,竟然用调虎离山。”
带着面具的古佐自然地跟孟元撇清了关系,她垂目扫视两人。
金属余音未散,孟元也当即撑地朝他踢去,古佐踉跄几步退到石像外,她乘机抱上赵其添逃到堂中。
古佐顺势旋身跳下,刀光画出一道几尺圆弧,孟元矮身避让间射出手中暗器,古佐瞳孔一缩,刀背横拍,三声脆响,暗器尽数击飞。
孟元眼中厉色一闪,此时不避反进,长剑如电直刺古佐心口。
“噗!”
他躲避不及中剑,撑着弯刀单膝跪地几近倒下。
孟元见状不再纠缠,抱着赵其添快步逃至庙外飞身上马,急急御马奔向硒阳城。
一切来得极快,赵其添被环抱在身前,他靠在孟元肩头来不及思考。
鼻间隐隐传来血腥味,再抬眸只是呆呆注视孟元脖侧渗出的血丝。
吉时将近,太子府众人正焦急等待,正巧孟元带回新夫宣布婚礼如常举行。
太子府这才恢复热闹气氛。
“这个虞国太子还是有些本事,至少能将殿下您带回来。”
周国使臣在喜房中觐见详述过程,其中裴峥一改往日说法,对孟元的评价倒变得正常了。
赵其添听出他的赞赏,眼睛心虚般望向别处。
那个太子真是来救我的?我还那样对她是不是不太好。
“反正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沙贼同伙报复,这是她应该做的。”
裴峥应声附和,双眼漂浮仿佛心有异想。
“话是那么说,但人家好歹也出人出力,太子殿下还因此受了重伤。”
赵其添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袖口的金色暗纹,语气别扭问道。
“她......太子受伤严重吗?”
“微臣不知,只是太子那边的刘管事堵我们得跟墙似得,一点消息都不放给我们,殿下若想知道,臣下唯有再去探望一番。”
听裴峥如此说,他猛地别过脸去,声音大得似是掩盖什么。
“谁想知道了!孤今日过门新妇遭遇血光之灾,难免有碍两国体面。”
这个太子真是个木头,自己受伤了还不说,是怕我对她下毒手吗?本储君才不会做这种没道德的事情。
裴峥跟众礼官们左看看你右看看我,对自家储君这般怪异举行着实疑惑。
“叩叩。”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贵客们,太子新夫可以入场了,请各位移驾前院观礼。”
9. 太子大婚
太子府门前已卸了门槛,两列身着双色战袍的侍卫持戟而立。
停车处早已满满当当,就连府旁的街面都挤满了做工不一的华丽车驾,落日将近,马妇们正聚在一起吃着面饼闲聊。
前院堂中央处垂着湘妃竹制成的屏障,身穿素雅刺绣的宾客这时也不顾礼仪如何,都想争个前排见证这场婚礼,人群中她们腰间的组玉佩叮当作响。
礼官立在堂前侧边大呼。
“太子殿下到!太子新夫到!”
唱谣声此起彼伏,青衣侍从们捧着鎏金铜盆齐齐来到人们面前,盆中浸着香橼叶的温水升起袅袅白烟,她们将香叶高高举起,在空中泼洒着。
一阵凉风灌起,府中红灯笼下如流火浮动,照得堂前红毯愈发艳烈。
孟元和赵其添都站在竹帘后,她当即深呼一气,面前的竹帘缓缓拉起。
两人向正堂迈步,腰间缀着青玉组佩在步伐下琅琅相击。
赵其添头上披着凤鸾双戏的红盖头,穿着十二层绣着金线的新夫礼服正缓步跟在她身后,宽大的后摆上是一整条象征太子身份的金翅花鹮。
百米之间,无一人敢多嘴言语,只是定定注目堂中两人。
孟元身上平整的红衣衬得她光彩耀人,步履沉稳而从容,任谁看了都是风光无限的飒爽英气。
她唇角微提,面上是和煦与静默两者杂糅,和煦在于她眉梢间自若,静默的却是那双墨眸不移不颤地眺视远处,教人不敢与她对望。
移步正堂,两人在皇帝孟景面前站定,此时仅有裴峥,司徒林胤等两国重臣于堂内观礼。
大宗正将醴酒倒入两半由红绳链接的匏瓜中,两人双手各执一瓢。
孟元浅嘬一口酒液后同赵其添交换瓜瓢,抬眸片刻间仿佛透过火红的盖头与他对视。
那盖头下的人也确实因她视线而低颤。
赵其添被身上厚重的礼服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有些酒水还只能喝一半,心中好不埋怨。
看着孟元突然停了饮酒的动作,他俊逸的眉头微皱,心中不免疑惑。
直到看着孟元对着自己留有口脂的地方不偏不倚饮下最后一点酒。
他瞳孔一缩,火烧似的情感从他心中涌上脸颊化作适宜的红。
“新夫怎么还不喝?”
大宗正在身旁催促道。
赵其添倏然垂眸,长睫掩住暗潮将大半醴酒灌入,就连拿瓜瓢的手都无声收紧。
盖头外,孟元眉头舒展,眼尾扬起几分愉悦,像个坏主意得逞的孩童。
她分明是故意的。
赵其添隔空瞪她,可惜孟元丝毫察觉不到,早已纠正面色继续仪式。
两人自己将提前绑好的额间发剪下,大宗正将其用红布包裹,最后置于小匣中。
“一拜天地!”
赵其添行礼时掂起裙摆朝堂外跪下,孟元则是站在他身旁躬身低头拜天地。
“二拜高堂!”
“妻夫对拜!”
孟元与赵其添面对面,他双手伸出手心朝上,她则是轻轻将手放在上面。
随后又将额头与对方稍稍触碰后就礼貌分开。
“礼成!”
礼官喊声响亮,堂上鸟雀振翅呼呼朝天空奔去,堂下响起延绵不绝的爆竹霹雳声。
府中众人不论是客人或是侍从,都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张着嘴与身旁人谈笑。
赵其添被乌罗扶起搀进喜房,直到他坐上咯人的喜床爆竹声才停下来,留下一地残红和呛人的硝石味。
暮色降临,太子府中上百盏长明灯齐齐点亮恍如白昼。
庭院中建有宽阔水榭,乐师在假山中奏乐,数名穿着杏粉薄纱的舞男正在中央翩翩摇曳。
他们发型各异,有的半挽着,有的则是编了辫子,但腰间都盈盈一握,镂空处雪一般白皙的腰肢隐现,粉白相间颇有活色生香之意。
随着鼓动声渐急,舞男也越发张扬。
其中一位身材壮美的舞男动作起伏间薄纱顺着肩膀滑落,大半胸肌赫然露在空气中,另外几名舞男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解了胸前扣子。
水榭外喝醉的宾客们也解下身上重饰,不是跟身旁近友爽快对饮,就是撑着折扇掩笑望着舞男身后如玉般的背脊。
孟元送别母皇后就晃悠悠来到丞相桌上吃她剥好的白灼虾。
司徒林胤也不恼,继续给她碗里投送。
“殿下不去看新夫,跟我们这些个老东西混在一起作甚?”
孟元夹起一块蒜香排骨啃起来,嘴里含糊不清。
“先放放吧,而且我来这的原由难道丞相不知?”
司徒林胤手中不停剥虾,故作无知问起来。
“难不成微臣是什么上九流的仙人么?这我可真不清楚。”
“赵其添没有虎符。”
孟元直接了当道明理由。
自己趁着全城朝臣来府中观礼,派了暗卫在各处臣邸探索,可现在还没有消息传给她。
知晓婚约时,母皇一并跟自己说起近年朝中有人同周国关系密切,但此人行踪隐秘,丝毫不见其身影。
孟元正咀嚼着琢磨。
自己把赵其添接进府当天硒阳城中就有异动,她再让乌罗传递合作消息给古佐,后面安排他假死,都是为了把那个暗处之人揪出来。
可惜替身死了,杀人的刺客没抓到。
就连今天赵其添被掳的行动都是她自己一手策划,就是为了装作还有第三方对他出手。
将池水变浑,鱼自然会出头试探。
孟元本意是将赵其添留一晚看看绑架效果。
但丞相突然告诉自己他还有虎符,她不敢冒这个险只好一边派人潜入周国驿馆寻找,一边将赵其添那人带回来。
结果刚刚暗卫都来信说没有任何虎符迹象!她当然要来找丞相要个说法。
司徒林胤面上毫无波澜,她唤来侍从给自己洗手。
“丞相又何必告诉我假消息。”
“这个嘛,殿下今夜再晚些便知晓了。”
孟元盯着司徒林胤淡然擦手的模样。
今夜?
孟元将手指抵上太阳穴,想起赵其添她就头疼。
抱着早睡早超生的想法,孟元给自己灌上一杯酒后就跟司徒林胤告别。
头顶的月亮圆得像颗珍珠,月光越过青瓦檐,洒进窗棂边正为自己补妆的赵其添身上。
乌罗在他身旁艳羡赞美。
“太子夫真是好容貌,这幅模样哪怕在虞国也是十分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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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化妆有什么好看的,也就你们虞国人爱当回事。”
说话的是周国陪嫁进来的男侍陈为帷。
此人长眉微挑,丹凤眼中傲气张扬,左眼正中下有一颗小痣,他身穿米黄云纹锦袍,双手抱胸撑在墙旁对两人冷嘲热讽。
乌罗也不惯着他,立马阴阳怪气起来回怼。
“哎呀有些人,主子都嫁进来了自己还固守偏见呢,难怪年纪那么大还没女人要。”
陈为帷支起身子偏要跟他弄个输赢。
“要不是陪嫁抽到我,小爷才不来你们这个破地方,你们虞国男人都是些没骨头的,跪在女人身前算什么男人。”
乌罗几步踱到他面前,颇具气势地将自己胸前的辫子甩到身后。
“你个软脚虾怂男,自己不在周国反抗还屁颠颠几千里来虞国跟我吵,真够招笑的。”
“还男人?我们虞国男人审美日新月异,各种各样的美人都有,反观你们周国男人,除了太子夫以外,你们个个长得跟刚开化的野人一样。”
乌罗与陈为帷像两头抵角相撞的公牛,瞳孔中都跳动着四溅的火星。
孟元没走进房间就听见这两人势如水火的争吵,在门前待了片刻终于理清情绪。
男人一多就好吵,她好累。
三个男人被推门声吸引注意力,都朝门口看去。
赵其添见是她就慌乱地把盖头铺在自己头上,乌罗则是抿嘴垂头退回侍从模样,只有陈为帷一人愣愣在原地与孟元对视。
陈为帷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直到站定在几人中央,看着她的目光在自己全身上下扫动。
“陪嫁也是我的人,要不今晚把你收了,我还没吃过这种口味的呢。”
赵其添和乌罗:?!
陈为帷被孟元的话吓得站不住脚,直直地一屁股摔在地上,眼中颤动不止。
不可能,他才不要当个女人的后院玩物。
“我不要!”
“不要?别忘了,我可是虞国太子,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就地杀了你。”
她的声音语调平稳,却像屠户霍霍磨刀,每个字都裹着冰冷的寒光,让人分不清真假。
赵其添掀开盖头朝孟元跪下,牵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他艳丽的脸上蹙着眉毛,双眸水光闪动,混杂着迫人怜爱的目光直视孟元,嗓音脆弱又带有恳求。
“原谅他吧,妻主。”
赵其添手掌温热,像是怕她将手抽离而紧紧托着,月光衬得他肤色如雪,更显得那双眼睛是浸了泪一般。
孟元移目陈为帷,他识时务地快速俯地给自己求情。
她冷哼一声,惊起地上人脊背一颤。
至少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家伙。
孟元抽出手,用手指勾起赵其添的下巴,拇指在他唇上摩挲,鲜红的口脂立马晕染地乱七八糟。
“既然夫婿如此求情那就饶你一回,但不要忘了,这里可容不得你乱来。”
“小人听令。”
乌罗将夹着尾巴的陈为帷带出房间。
屋内红烛颤动,照着身穿红衣的两人仿若一体。
孟元伸手将赵其添拉起,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一下。
“来吧,做点花烛夜该做的。”
10. 她很唐突
赵其添眼见孟元松开外袍露出洁白里衣,她提手将头簪抽出,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泄下至肩胛处。
这景象让他瞬间红了耳根,抬起宽袖子急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做花烛夜该做的,她该不会是想....
赵其添确实看过虞国人是怎么侍奉妻主的书册,但那薄薄几页图画此刻在脑海中搅成一团。
而且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他目光转移袖外,孟元已把里衣脱了,正背对着自己洗脸。
赵其添的心脏跳得有些发胀,捞起茶杯囫囵饮了一大口给自己壮胆。
来就来,他有手有脚的,怎么不能做了,他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最好。
两人间隔着薄红轻纱,房中只有孟元水盆中搓手的声音。
她回头,见赵其添整个人绷得板正,眼睛时不时从自己身上越过又直直看回来。
孟元不禁挑眉:“赵其添?”
突然的呼唤惊得他袖摆一抖。
她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湿漉漉的手中,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洇出深色圆点。
赵其添急切地打断她。
“不行不行,现在才亥时三刻!”
赵其添褐色眼眸倏然睁大,他开口就后悔了,明明只是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偏偏还不争气般暴露心中忐忑。
“什么叫才亥时三刻?”
她语调轻佻,缓步逼近他,裙袍擦过地毯发出簌簌声,像草原捕猎者从容不迫地靠近她势在必得的猎物。
赵其添跟着她的脚步向后移动却无济于事,孟元已经来到他跟前。
烛火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那双总是锐利的凤眼此刻含着戏谑的光。
他抬手用袖子挡住她脖子以下,视线慌乱地不知该落在何处。
“先喝交杯酒吧。”
赵其添脱口而出,指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杯指茶为酒。
孟元低笑出声,但依旧按他所说的“交杯酒”中拿起一杯,饮下时眼睛仍是盯着他。
“你刚刚想说什么。”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楚那双凌厉眼睛此刻正微微弯着,像狐狸一般的狡黠可恶。
孟元比赵其添还高出半掌,温热的吐息带着茶香拂过面颊,烧得他耳朵曝红。
“方才不是还唤我妻主?怎么,转头就能不作数了?”
她饶有兴味地调戏他起来。
赵其添依旧将手挡在两人身前,不去看她身前裸露的部位。
他应该推开她保持距离,可身体却像被施了迷魂术一般只能随着她移动。
孟元步履缓慢直至将他逼到梳妆台前,猛地拉开他的手,示意他与自己对视。
“你没见过这种抱腹吗?这是用来固定的。”
他强撑着倔强目光瞪回去,却不知自己这幅模样恰好对上她的胃口。
“你不能......对我这样。”
孟元抬手用拇指摩挲他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瘙痒的意味让他瞬间僵直起来。
“不能怎么样?”
她压低声音,视线也随着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喉结。
“是这样吗?”
孟元手指继续向下,划过秀丽的大红锦缎编织的衣领。
赵其添猛地抓住她作乱的手腕,却没能挣脱开。
孟元手臂微微凸起的肌肉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的女子,力道大得惊人。
他这才惊觉两人体型的差距。
“孟元!我不行。”
赵其添直呼其名,声音却因她突然抵上来的膝盖而变调。
细腻丝滑的裤料正擦过他的腿,这样密密麻麻的触感让赵其添顿然头皮发麻,从嘴里吐出一丝妥协。
“你不能......太过分了。”
“什么叫过分?”
孟元忽然收手后退,赵其添也瞬时扑倒在她面前。
她脸上戏谑骤然褪去,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莫测模样。
“不过是替储君殿下整理衣领罢了。”
孟元居高临下地指了指他不知何时松开的领口。
“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赵其添双手捂到胸前,立刻低头一看,自己凌乱衣襟下露出一大截白皙胸脯。
他顿时羞愤交加,手忙脚乱地拉紧衣襟。
“谁期待了!”
赵其添胡乱站起身来收拾装束,抬头看见孟元正拿起烛剪。
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轮廓的同时,他发现了她左肩并未完全愈合的细长刀口。
赵其添想要找麻烦的嘴顿时哑火。
他小步地移动孟元身侧几步外的位置,将那条肩上的红线被看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衣服正好有几条利器划开的口子。
赵其添莫名想起裴峥对孟元的那些夸赞,以及她抱着自己抵御杀手的那个瞬间,还有那双足以在他皮肤上留下印记的有力手掌。
所以,真的是她救了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
明明可以放着自己不管,大不了周国再派一个皇子继续推进婚约。
赵其添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定定看孟元剪下烛芯又回身清洗伤口再贴上药膏。
“那个伤口,是因为救我受伤的吗?”
“算是吧。”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了,会比我贴药膏更好用吗?”
赵其添被如此评价面色也丝毫不变。
他搞不懂孟元,为什么这样冷漠,为什么那样让人抓狂,哪怕自己只跟她相处不到三天。
他也是真的服气了,他终于明白她那天为什么那样说了,孟元确实不是自己撒娇卖好就能拿下的人。
跟自己完全不同,她是正正经经的一国储君,
赵其添立在帘外,哪怕此刻视线之内孟元的身躯模糊不清,但她内心深处的欲念却明晃晃在自己脑中浮现。
孟元想要的绝不是清纯不知深浅的正夫,而是一个能让她感到挑战的,能够掀起她平静外表下暴厉一面的男人。
他会是这样的人。
赵其添眼神一顿,快步走到她身旁,从床底下抽出一块巨大的箱子,再从里面拿出一盒画着植物的匣子。
“这是周国的药剂,我曾经练武时也经常涂这个。”
他大方地抽出几片涂着黑色药膏的贴剂递给孟元面前。
“你会武功?”
她没有接药膏,只是疑惑地扭头看向他。
“会的,不过储君宫都有侍卫所以我没怎么实战过,但那些力士都打不过我。”
赵其添说得颇为骄傲,连下巴都天真地微微昂起。
孟元也不管这事,从他手里拿过药膏闻几下后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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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伤口处。
心中蛐蛐起来。
在皇宫打得过储君才有鬼吧,有本事自己出宫挨个揍就知道真相了。
“不早了,快睡吧。”
“喔,好。”
赵其添爽快起身,脱了自己身上十几层的礼服后大踏步就到梳妆台前摘首饰卸妆。
与刚刚的羞涩不同,他的动作利落地仿佛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并非两眼一对就脸红的新人。
孟元察觉其中变化却也默不作声,直接翻身上床睡下。
等赵其添洗漱完再回到床前时,她已经呼呼大睡过去。
他失笑一瞬,随后便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边,从孟元脚边轻轻踮过,最后躺进被窝靠着墙沉下思绪渐渐睡去。
窗外圆月皎洁,鸟声有节奏地咕咕响应不绝。
黑暗中,孟元睁开清明的眼眸,哪怕身旁赵其添死睡如倦猫,但她还是轻声支起身体,踏着月光赤脚踱步到门外。
行至院外一处竹林旁,乌罗端正站在石桌旁,手中端着一盆温热的白水等候。
“殿下似乎来迟了。”
“水不还热着吗?对了,你给古佐送点伤药过去。”
乌罗低垂的头下咧开双唇笑起来,神情很是奇怪。
“确实。”
浣洗的水声在竹林窸窸窣窣声中响起,直到乌罗站起身来,水声骤停。
“这是刚刚收到的急报。”
孟元穿好鞋袜,直直地坐在石桌中央,接过他呈来的竹节。
展开极薄的小笺,上面用着娟秀的小字写道。
“尚书令有反。”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指尖无意识地将纸揉皱。
竹影婆娑闪动,映得她眉间思绪不清。
“后日让刘管事去请司徒丞相来。”
孟元漫不经心地吩咐,眼神却多了几分道不明的诡异意味。
“就说本宫新得了一局好棋,请她来对弈。”
“顺便再让她准备一下,五日后本宫开设宴席庆贺新婚,让硒阳城内侍中以上的朝臣都来赴宴。”
哪怕乌罗不抬头,他也能明显感知到孟元语气中掺杂了许多怒意。
“是。”
一声应下,他端着水盆消失在竹林中。
孟元回到房中床边一看,赵其添早已霸占了整张床,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里衣领口大敞,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长发铺满了两个枕头,活像只霸占巢穴的野猫。
她叉腰静静等待他会不会翻回原地。
不到几息,赵其添十分争气地挠了几下自己下巴,而后直接将手臂横在属于她的位置上。
太肆无忌惮了。
孟元闭上眼睛叹气,庆幸她们只有新婚夜和侍寝时会睡在一起,其余时间还是各睡各房。
她抽出双手将赵其添推向墙壁,或许是赵其添睡得过于沉,被挪动时只是咕哝几句周国方言。
两人皆是一夜无梦。
赵其添被门外窸窣的对话声叫起,他支起身子随手揉了揉迷蒙的眼角。
“太子夫还不起床吗?要不要去叫他?”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
“可是殿下要回来了,她吩咐我们要叫正夫起床的。”
门外安静了好一会。
“吱......”
是门开了。
11. 新婚拜谒
为首的乌罗垂首,双手认真地端着水盆,身后是一身珠光宝气的陈为帷,他手中托盘上叠放着干净的白棉布。
乌罗率先发言。
“主夫,殿下吩咐您今日进宫觐见陛下,她正在回府路上。”
赵其添眨了眨困顿的眼睛,适应良好地随手整理衣领就下床任由他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期间陈为帷还跟乌罗要给自己梳什么发型吵起来。
乌罗说要新夫就要喜庆艳丽的,多插些花朵黄金发簪才好看,陈为帷搓着鸡皮疙瘩表示接受不了,束个发就行不用磨叽。
“你个思想落后的周国人懂什么,殿下就是喜欢华丽打扮的。”
陈为帷嗤之以鼻:“要她喜欢了?束个发得了还需要学那些争宠手段。”
两人一时争吵不歇。
“够了!”
赵其添斥声打断聒噪。
“你们现在都在我房中服侍应该听我的,难道想让我禀告殿下或是裴大人让你们统统回去吗?”
乌罗和陈为帷噎住,齐齐在一旁瑟缩耸肩表示自己的服从。
“乌罗,按照你说的来,但簪子不要太多。”
“是。”
他故意朝陈为帷挑眉炫耀。
赵其添眼中失神,定定地望着自己镜中陌生又模糊的浅紫身影。
他的眉被描画得更加修长,腮上扑了香粉,唇上点了朱砂,眼角上还涂了淡淡的桃色脂膏。
“主夫,这是殿下一并吩咐的,让您戴上。”
思绪恢复,他看着乌罗将螺钿匣子推到面前,里面吊着一副极美的耳珰。
那是一双由黄金打造的重工耳珰,它状如展翅凰鸟,中间镶嵌着透亮的九彩宝石,哪怕在光线较暗的室内也闪着光芒,而最上面的凰鸟嘴部还叼着的一颗指节大小的混白珍珠。
“真漂亮。”
赵其添不经意发出赞叹。
“这是皇室传宝九彩耳珰,仅此一对,皆赐于每代太子正夫。”
乌罗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维。
他愣愣地将手指划过,微凉的触感更平添几分真实,目光随着手指移动。
凰鸟展翅的造型精致灵动,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珍珠随着他指尖抚过微微摇晃。
赵其添从匣中拿起耳珰并给自己戴上,面对镜子左右仔细照看。
不小的重量让耳垂多了些异物感,但这种感觉并不强烈,让他心中产生一股没由头的别样心绪。
“主夫太美了,我敢说百花楼的花魁都没有您此刻的风姿。”
乌罗在他身后拍手奉承。
“已经戴上了?”
孟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一会赵其添就在镜中看见了清晰的她。
她今日穿着浅青色常服,头顶插了一柄秀气的凤凰玉簪,应是回来换了朝服才过来的。
“喜欢吗?很适合你。”
孟元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很好看,谢谢。”
“收了这副耳珰就是虞国人了,要好好孝敬母皇哦。”
她不疾不徐的温和音色从头顶响起。
他提唇轻笑,转身将脑袋靠在孟元肚子上。
“砰!”
人体摔地的巨响突如其来。
“殿下!”
不知是乌罗还是陈为帷喊的一声,但面对此景两人都直直地定在原地。
他们这是错过什么,明明两个人还和和气气地交流,怎么突然这样了?
只见赵其添侧卧倒地,头上发簪零散地落在地上。
孟元将他从地上捞起衣领直面自己,用手扣住他的下巴,脸上是晦涩不明的冷漠。
“我以为你听话了,没想到还是这个样子。”
赵其添被迫仰头与她对视,下巴被捏得生疼却还是不肯示弱。
“你以为救了我一命,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奉承你吗?你做梦!”
她宽袖一挥,他应声倒地没入孟元影子下。
陈为帷小步移动到两人之间俯身下跪,语气颇为恭敬道。
“不知殿下为何发怒,但看在新婚的份上饶恕我们储君吧。”
孟元冷冷扫了陈为帷一眼。
“这里没有周国储君,只有虞国太子的正夫。”
这话一出,他的头低得更深了。
“半个时辰后入宫觐见,别让母皇久等。”
她拂袖踏出门外。
陈为帷将赵其添扶回梳妆台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还是问出口。
“你们刚刚,怎么突然那样了。”
赵其添顺了顺衣袍上褶皱,全然没了与孟元对峙时严肃表情。
他眉眼弯弯朝他笑,指着自己的肚子说。
“我刚刚往太子腹部扣了一拳。”
陈为帷:?合着莫名其妙的是你啊。
赵其添用梳子整理头发,扭过一旁叫乌罗过去。
“我知道你是孟元派过来的卧底。”
陈为帷立刻闻言转头敌视他,乌罗插科打诨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我身家清白呢。”
赵其添手指在木料上叩叩作响。
“听周国使臣说,昨天你给他们带路的时候特别熟练,完全不像是刚进府的男侍。”
乌罗眼中露出犹豫,他讪笑几声,眼角肌肉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光防太子府的人,没防着周国的嘴碎子。
“我就不继续逼问了,你可以继续卧底。”
“但是。”
他停顿片刻。
“你得把太子的行程及时跟我说,哪怕我现在的话你也可以向她汇报。”
陈为帷在旁边撺掇。
“要不直接送他回去吧,一个卧底在这干什么?”
赵其添眼刀过去,快速反驳他。
“卧底怎么了?卧底很辛苦的好不好。”
陈为帷吃瘪不再开口。
“你知道的,府里人都轻视我,而我也想生活过得稍微滋润一点。”
“你只需要配合我,其它的事情我自己做,很合理吧?”
乌罗知道这不是他应该答应的事,但自己确实好奇赵其添究竟想做什么,于是非常友好地跟他达成了战略协议。
孟元在府门口等人,就看见乌罗十分热络地扶着赵其添走出来,陈为帷倒是面色难看,眼睛时不时瞥着这对风格协同的主仆。
她只当乌罗戏瘾十分也没过于在意。
几人轻车到达皇宫,最后只有孟元和赵其添去了皇帝寝殿拜谒。
许是昨夜观礼后又通宵批奏折,孟景平眼下缀着发青的黑眼圈,但丝毫不影响她不怒自威的气势。
“母皇日安,儿臣带新夫前来拜见。”
孟景平抬手止礼,孟元快步走向皇帝金座旁坐下。
赵其添则是被安排在离她们最近的矮桌坐着。
交谈中两人拉家常的互动让他好一阵恍惚,让他想起母后对自己也是这样温柔的。
他笑容愈烈,心中不一般的情绪油然而生,搅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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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里一塌糊涂。
孟景平越过孟元朝赵其添传达友善问候。
“太子夫,你母亲可还好?”
赵其添从混沌中突觉,为什么虞国皇帝会问起他的母后。
他躬身行礼,恭敬回道。
“回陛下,臣的母后在五年前已病逝。”
孟元看着母皇脸上笑意骤减,眉头抹上错愕与不解。
“怎么可能,阿戚明明身体很健康。”
赵其添闻言将身子直了起来,探究地问孟景平。
“陛下怎么知晓母亲的闺名?”
高台上的皇帝向后轻倚在靠背上,她吐出一口怒气,猛地站起时双手郑重地拍在桌上。
“你先告诉我阿戚是怎么死的!”
赵其添被质问吓得只好如实回答。
“母亲染了风寒得了咳疾,直到次年夏季也不见好,没到冬天就撒手人寰了。”
孟元左右视线来回,她弄不清现在状况,为什么母皇会认识赵其添的母亲,而且又这样暴怒。
孟景平得到答案后嘲讽地嗤笑一声,带着了然一切的眼神平复面色缓缓坐下。
“我年少去过周国,不过我掩藏了皇女身份,做了个小礼官跟随在使团中。”
“宫宴那天我暴揍了一个冒犯我的贵族男人,那时阿戚恰好碰见,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被吓到而无声尖叫的模样。”
她眼中含着回忆往事地感慨柔情,转向赵其添也丝毫没有减淡。
“我以为她会向当时的周国皇帝禀告,结果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赵其添那双褐色眼眸此时跳动不已,微微张开的嘴唇停在半空。
她继续说道。
“我看着她从袖中抽出一壶酒,然后把酒全部灌进那男人嘴里,最后叫我一起将人抛进荷花池中。”
“达成共犯的结果就是我跟阿戚成了朋友,她不问我的来处,我也不问她的身份,以至于使团在周国期间我都跟她玩在一起。”
孟景平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时而抿紧时而放松,眉梢虽然舒展,却含着更复杂的情绪。
“你母亲有谥号吗?”
赵其添理清了皇帝跟母亲的故事,面色颇带沉重。
“母亲谥号仁惠。”
孟景平又是一声不礼貌的哼气。
“他爹的,赵恪想的什么狗屁谥号。”
赵其添将头垂下,虽然骂了自己爹,但他也认同谥号对母亲的不讲究,所以自己也没什么情绪。
“母皇,你喝茶,别气坏了身体。”
孟元在一旁开解。
“元儿,本来是来看你新夫的,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无碍,我也是第一次听母皇说起年少往事。”
孟景平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变得有些疲惫。
“好了,瞧你们恩爱我就放心,退下吧。”
两人拜别孟景平,离开寝殿尚早,于是两人带着侍从去了雍景园散步。
雍景园取自雍和景秀之意,不仅是皇宫中最大的花园,也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园子。
几人渡过白玉的拱桥如同新月横跨湖水,倒影在瑟瑟水中碎成粼粼雪色,湖边堆叠的假山层峦叠嶂,石缝间探出不少兰草正在微风中轻颤,让人好不闲适。
此时园中只有孟元一行人,耳边寂静一片让她稍有疑惑。
“微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熟悉的圆润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元扭头看去。
来人正是丞相司徒林胤。
12. 他柔弱可欺
“丞相大人。”
孟元微微颔首。
司徒林胤直起身,官袍上的脸沉静自持,但她目光却落在赵其添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位想必就是新晋的太子夫了?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光彩照人。”
赵其添感到一阵恶寒。
司徒林胤的笑容看似和善,眼神却像毒蛇般在自己身上游走,更让他不安的,是孟元似乎对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
“丞相今日进宫有何要事?”
孟元不动声色地往前挪半挪动步,挡在赵其添身前遮挡了她的视线。
“微臣正要向殿下汇报边境军务。”
司徒林胤的目光终于从赵其添身上移开。
“听闻周国最近在边境增兵,不知太子夫可有所耳闻?”
赵其添心头一跳。
这是个陷阱,无论回答知道或不知道,都会落入对方的语言圈套中。
他微微欠身,耳垂上的耳珰随之轻晃。
“丞相说笑了,嫁入虞国便是虞国人,不善讨论军务在下就先回避。”
这样说着,赵其添领着乌罗和陈为帷都快步远离,直到没看见人影,司徒林胤才开口。
“想必殿下已经收到我送来的答案了,您作何想?”
孟元了然,她问的是尚书令造反一事。
“你可有确凿的证据?”
说起来,尚书令江涅是两朝老臣,不仅高龄至七旬位及巅峰,尚书令的位子在她担任期间也毫无纰漏之处,这样的人要反很难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江大人的家属殿下可清楚?”
“这......”
她哑口无言,对江涅的私事她确实不了解。
“江涅的孩子早逝,但有一孙辈名叫江烨,她的事情或许殿下更明了些。”
江烨?
孟元在脑海中搜索对此人的记忆,最终在细小的传闻中找到。
“你说是那个仗着权势欺女霸男的江烨?她不是还在牢里吗?”
司徒林胤摇摇头。
“非也,那江烨靠江大人打点关系,虽是幽闭不过照样滋润过活,但她得罪的人太多,两月前在牢里中毒身亡。”
孟元还是一头雾水,立马追问。
“她孙辈罪有应得,那又跟谋反沾什么边了?”
“诶,殿下我才讲得正起劲呢,别打岔。”
司徒林胤笑得灿烂,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用折扇在掌心一下下拍着。
“偏偏这江烨不到十八就纳了三房侍君,两年前诞下了她唯一的男孩。”
“殿下猜猜,她这三房侍君都是哪国人?”
孟元胸有成竹地回答。
“周国的。”
“殿下真聪明,奖励你果糖吃。”
司徒林胤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木香拂过耳畔,笑吟吟地从袖中掏出荷包并给她手中放上几颗晶莹的圆形果糖。
孟元没好气啧声,这人还把她当小孩子呢。
“这江烨早在几年前就在暗中给周国输送虞国机密,江大人虽说不赞同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这一死,虽说唯一的孩子只是个男孩,但也成了江大人的念想,于是她接手了江烨的眼线继续跟周国的探子密切联络。”
得知这一切的孟元心中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愤怒,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江大人竟然做此祸国殃民的事情。
俗话怎么说?家贼难防。
时候不早,孟元与司徒林胤约定宫宴前再会,双双告别后便移步去寻赵其添,但她逛满了大半雍景园都没发现他们几人的身影。
正当想唤来侍从找人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
她放轻了脚步,步履踏在青石板上几乎不闻声响。
穿过一大片五彩花架,孟元靠近一处石壁,她悄悄侧身将背贴在石头上,不自觉向前倾身。
墙壁上嶙峋的孔洞将争执声过滤得清晰,在她脸颊投下彩色的碎影。
“区区这等样貌还想妄图殿下垂帘,也不照照自己的脸看看可别脏了太子大人的眼。”
眼见赵其添倒在草地上,裙边粘上不少细碎草屑,乌罗和陈为帷都在身前保护他。
对面样貌不俗的男子正摇着团扇,虽然妆容清淡却掩不住眼中刻薄。
他身穿翠绿色的长衫,披着玫粉薄纱相称,孟元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吵闹的色彩搭配,仿佛眼睛被颜色入侵大脑,甚至眨眼间眼底还留有红绿残影。
这人腰间挂着玉佩香囊还有不少小玩意,活像个人形货架,动起来叮铃当当一阵聒噪,他身后还跟随了三四个衣着讲究的侍从和护卫。
陈为帷一下冲到花衣男面前斗法。
“大胆,这位是太子新夫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那花衣男闻言动作瑟缩一顿,眼皮一跳扫荡赵其添一圈,没在他身上看见明显的身份标识随后又继续摇晃扇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谁不知道太子昨日才新婚,要冒充也先打点草稿吧。”
赵其添缓缓站起身,晃动裙摆草屑随之簌簌落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荷花纹锦缎长袍,衣襟和袖口绣着银锦鲤,腰间筋瘦紧致外无一物,与对面花枝招展的男子相比,简直朴素得像是误入孔雀群的天鹅。
赵其添抬手示意乌罗退下,他向前步步走近花衣男只剩半臂距离。
孟元看着两人身影重合。
不到几秒花衣男扇子一丢,脸色骤变尖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他话音未落,赵其添忽然整个人向后倒去,花衣男下意识伸手向前一拉。
“刺啦。”
赵其添腰带被拉力解开的同时,他的衣袖勾上了花衣男腰间配饰,两人一同跌进旁边开得正艳的花丛中。
花衣男手忙脚乱地狼狈爬出花丛,看着自己身下沾满了泥土和花瓣,指着赵其添的鼻子骂道。
“我的衣服!”
他转头对身后仆从大吼。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按住了,今天非要撕了他!”
可惜几名侍从却恭敬地朝一方行礼,花衣男这才看见门洞旁的孟元。
“拜见殿下。”
整个皇宫能称为殿下的还能有谁?
只有太子一人。
花衣男脸色瞬间惨白,颤抖地躬身向她行礼。
“颍川郡守长男常凊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元并未立即叫他们起身,而是先看向赵其添。
他仍侧坐在地里一动不动,裙摆沾了泥土草屑,腰间束绳不翼而飞,轻飘飘的外袍脱落到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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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睫低垂唇线抿得极紧,目光撇过去不去看自己,像是强忍着情绪。
她亲自上前伸手将他牵起捂上外衣,装作刚来此问起地上几人。
“我不在一会,发生什么事了?”
常凊立马开口回复道:“卑臣路过花园,泥地湿滑害了贵人受伤,正想上前搀扶没成想自己也带进花丛中。”
孟元面上没什么表情,双眸居高临下俯视他,仅此一眼就让他胆寒。
“问你了吗?”
常凊浑身一抖,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殿下明鉴。”
赵其添闻言睫毛轻轻一颤,身体轻轻倚靠在孟元肩上。
“嘶,好疼...”
他故意拖长尾音,声音勾的人想入非非,纤细手指按住心口,眉头微蹙眼尾泛红,一副强忍疼痛的模样。
孟元见赵其添这熟悉的招式在心中暗暗发笑。
“新夫这是怎么了?”
他抬起含春荡漾的眼睛与她对视,微微摇头。
“臣没事,只是小心摔了一下。”
说话间却“不小心”地掀起松动的衣领,露出胸脯上被草叶划出的几道浅浅红痕。
赵其添的声音轻得像是要随时断掉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是常公子说我挡了他的路,我没让他,他就推了我。”
孟元侧头询问。
“是这样吗?”
乌罗和陈为帷这时候来劲了,纷纷点头认同赵其添所说。
“就是他,就是他推了新夫。”
常凊身旁的侍卫也都低垂着头不敢反驳,毕竟从她们视角看过去确实是自家公子推了太子夫才一起摔倒的。
赵其添抱着孟元手臂靠在她肩头上,朝常凊投去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挑衅眼神。
但此刻他嘴上还委屈说:“妻主别怪常公子,都是我不好。”
孟元用手指将他下巴挑动面对自己,赵其添也附上手掌迎合。
如果无视两人指尖下都被对方掐得通红的皮肤,这幅模样倒是颇具恩爱意味。
孟元眼中和煦如暖阳,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
“如此,那就让常公子这个月每天都来这里走上一圈吧。”
常凊膝盖一软,几乎是跌坐下去。
雍景园占地颇大,走上一圈起码要上三四个时辰,现在又是夏季不仅蚊虫四起,这样的刺眼太阳下,他绝对遭不住如此暴晒,轻则中暑重则变黑变丑。
这样传出去,自己一个待嫁的黄花大闺男被太子惩处肯定再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了。
“殿下,卑臣错了,卑臣真的知错了,饶过我吧。”
常凊泪水倾泻而出,脸颊的粉红被冲散得七七八八,眼下几条尤其混沌的彩条挂在脸上着实肮脏。
他被自家侍卫抬着送出去,期间还不忘瞪赵其添几眼。
乌罗在草丛中找到腰带奉还,可惜带子一端早已经断裂不好再使用。
“正好是新婚第一天,去雨花阁给夫婿买些新衣吧。”
孟元脱下外袍给赵其添披上,带着一行人前往雨花阁。
临近晌午,她本打算给买完衣服再去吃饭,结果刚到雨花阁前就看见意料之外的清丽身影。
她扬起笑意,惊喜地朝那人打招呼。
“芍药,你怎么在这?”
13. 他要攻略我?
芍药回头也是一笑,眼中不胜欢喜,小步快走到孟元跟前。
他今日装容素简几乎看不出痕迹,头发用银簪绾着一大股头发在胸前,身穿一袭水色薄袍,手掌宽的腰带更衬得他腰间盈盈一握,任何一个虞国男人看了没有不忮忌的。
赵其添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只见芍药侧头恭谨福身,不仅无视他的同时又回避了自己的视线。
芍药目光垂向孟元肩膀上的暗纹作答,声线清润如雨落玉盘。
“殿下,卑臣来看看阁中可有上些新品。”
孟元一听就察觉其中古怪,百花阁有专门的销售,每次上新品很快就能告诉老鸨爹飞雪,但芍药怎么自己来了。
都站在街边不好闲聊,她踏步向店里走去,声音不轻不重只留给几人背影。
“那进去先喝些茶吧,我叫掌柜给你看看新品。”
毕竟大客户找上门,当然没有忽视的道理。
芍药睫毛轻颤,嘴角笑意加深连带着宽松衣领边露出的脖颈都泛起薄红。
还在原地的赵其添,乌罗和陈为帷:?
不要无视我们好不好。
雨花阁门内掌柜李婥眼见孟元一前一后跟着好几个美男,尤其注意到了赵其添耳垂上那条闪着光芒的九彩耳珰。
好歹也是侍奉皇族的人,她当即断定这人就是太子刚过门的新夫。
李婥一边上前一边不带调侃地恭贺。
“恭迎殿下,殿下今日真是春风满面。”
话音未落,她眸光婉转似不经意般掠过,眼尾微挑尽是恰到好处的惊诧。
“想必这位就是殿下新纳的夫婿吧,今日一见果真是天造地设的美人。”
身旁的芍药忽而掩唇轻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他那边。
“芍药眼拙,竟不知这位哥哥是殿下的新夫。”
说罢他快速移动到赵其添面前纤手握住他腕间,芍药身上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赵其添一时不察,只好任由他对自己输出快言快语。
“哥哥有如此美貌真让芍药羡慕,不过殿下经常忙于事业又是个性子直的,怕是不懂疼人。”
他发间银簪晃出细碎银光,声音嗲气十足。
“不如哥哥空闲时与芍药一同逛街调香如何?”
孟元在一旁瞧着两人亲昵。
芍药的个性和赵其添说不准合得来,给他找个伙伴也是不错的。
寒暄告一段落,掌柜李婥将众人引到上楼。
二楼男子用品处种类繁多,服饰区域不仅有做好的成衣还有未加工的料子,它们都被整整齐齐地挂在墙打的横栏上垂挂着。
芍药随即拉着赵其添去选衣服,不是拿起成衣给他试穿就是在他胸前对比料子颜色。
“这个太素......这个又太花了。”
赵其添随手从衣架上抽出一件料子轻软如烟的浅青长袍。
许是视角有限,他掌下恰好是这件衣服唯一不透明的地方,其余位置没有任何遮挡,只绣着几朵欲盖弥彰的小花,衣摆处缀着细碎银铃,稍一动弹便叮当作响。
“这个是外袍吗?好奇怪的版型,为什么只有这里被遮住了。”
“主夫,这个是......”
乌罗在他身后幽幽开口又烫嘴般迟迟道明。
他疑惑地将整件长衫举起展开,意识到这究竟是个什么衣服时已经迟了。
“噗。”
远处传来极轻的笑声。
赵其添猛地回头,正撞见孟元匆忙别过的侧脸,她手中茶盏举得极高,宽袖掩住整张脸,可那剧烈抖动的肩膀彻底出卖了她。
虞国男风开放,不仅脸上用的身上穿的都是各国里最时兴的,就连闺房之事也是花样最多的。
他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慌乱间竟然忘了松手,反倒将手中衣物攥得更紧。
芍药闻声找来,结果看见了脸红得跟苹果似的三人和笑到流泪的孟元。
他视线转移到赵其添手上那件长衫,脸色不太好看地将它收回去。
“哥哥如此美貌用不到这个,我们去看些香露吧。”
“喔!好。”
赵其添被牵着离开众人视线内,孟元闭眼在靠在软椅上才堪堪止停了笑意。
“砰!”
她给自己续上茶水,还没入口就听见一声器物倒塌的巨响。
馥郁的香雾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整个二楼。
孟元迅速起身,她绕过曲折的柜台掀开一角竹帘。
眼见地上侧倒着柜子,无数香露的琉璃瓶碎片散落在地上,而赵其添正跌坐其中,以及他面前还保留着伸手动作的芍药。
“我......”
芍药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
孟元嗓音低沉,面色肃冷。
“怎么回事?”
芍药闻声抬头,泪珠要落不落地悬在睫上。
“殿下......”
他嗓音哽咽,却还强撑着露出一抹笑。
“不怪太子夫,是芍药自己没站稳,太子夫为了扶卑臣才碰倒了柜台。”
他说着又展示了自己受伤的手腕,光洁的皮肤上赫然是五条鲜红的爪印,是赵其添情急摔倒时抓的。
孟元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在芍药通红的手腕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赵其添僵硬的背影上。
“是这样吗?赵其添。”
赵其添死死咬住下唇,垂下头眼眶微红才发出回答。
“是。”
“殿下,太子夫只是不小心的。”
孟元不顾芍药委屈眼色,直直地弯下腰将赵其添从地上捞起横抱离开,走到半路时才回头道。
“芍药,我带太子夫先走了,这里有什么想要的都叫掌柜记在我账上。”
芍药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空气中突兀响起一道压抑情绪的悲戚。
“为什么。”
赵其添坐在孟元身旁,赵其添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疑问在他眼底明灭。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孟元侧眸看他。
“哭什么?”
赵其添别过脸,闷声道。
“我没哭。”
孟元轻嗤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丢到他膝上。
“擦擦。”
赵其添攥着帕子,犹豫片刻后还是坦然道:
“那柜子不是我碰倒的。”
孟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我知道。”
赵其添愕然抬头:“你知道?”
孟元单手撑着脑袋,若有似无的理所当然道。
“芍药那点小把戏。”
“他右手的伤照理由也应该是你的右手,但抓痕是左手的,不奇怪吗?”
赵其呆呆看着她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问你?”
孟元接过他的话,似笑非笑。
“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说实话。”
赵其添耳根一热,用微怒的模样地瞪她。
“你!”
“赵其添。”
她声音低缓,带着几分警告。
“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夫,如果有男人想要构陷你,你可以先揍他一顿再跟我说,这是我给你的权力。”
赵其添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加速。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是为了讨好我吗?
孟元见他没回复便闭上眼睛养神。
“回府后,让乌罗去库房里挑些喜欢的衣服首饰,算是给你的补偿。”
赵其添撇着嘴唇,偷偷瞥她一眼小声道。
“谁稀罕。”
孟元唇角微勾,没再说话。
回到太子府后,孟元径直去了书房,赵其添则是被乌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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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去库房选首饰。
库房里,各色名贵衣料香露陈列整齐,可赵其添却兴致缺缺。
他随手翻弄一块绣着粉色绣球花的布料心不在焉。
“主夫,要不......再看看别的?”
赵其添摇头,但忽然眼神一亮问道。。
“乌罗,你知道殿下和芍药的关系吗?”
乌罗一愣,随即干笑两声。
“这个嘛,我只知道芍药是雨花阁的客户,殿下偶尔会去百花楼看他,其它的事情就不知晓了。”
赵其添没再追问,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柜子上叩动。
暮色渐浓时。
另一边,书房内的孟元刚坐下没多久,窗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便是有节奏的鸟雀声。
她头也不抬,冷冷道。“进来。”
窗棂微动,一道黑影无声落地,单膝跪地。
“殿下,查清楚了。”
暗卫恭敬汇报。
“如殿下所想,百花楼确实与尚书令有关,信息也都是从楼里传递出去。”
孟元眸光慵懒却若有所思,手指绕着鬓边碎发问道。
“芍药在里面吗?”
“花魁芍药似乎对此事不知情。”
孟元这时纳闷了。
芍药不在里面,那他今天搞这一出干什么,看赵其添不顺眼吗?
面前暗卫眼中迟疑一瞬,又道。
“还有一事......乌罗跟我传递说,正夫已发现他的身份,并且让他做双面卧底。”
赵其添还有这能耐呢?
“卧底做什么?”
“他说,正夫想要攻略殿下。”
孟元一声嗤笑。
攻略我?他在想什么。
孟元扭头看向窗外静谧天空。
暮色四合,赵其添倚在雕花窗边对着《攻略妻主的一百种方式》幽幽叹气。
陈为帷瞧见他这幅焉巴模样就好奇来问。
“殿下何苦要叹气,对了,刚刚太子赏了我和乌罗衣服首饰,你瞧这个短簪比周国的都精致许多。”
他欢喜地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黄金云簪。
赵其添将书放下,双手撑着下巴扭头看他。
“你说那个孟元在想什么,她时好时坏的我完全拿不准。”
陈为帷满不在乎道。
“殿下就别管太子了,虞国的风气我这几天算是深有体会,她们养男人跟养只猫狗没什么区别,都是逗乐的作用。”
突然想起什么,他一脸认真地凑到赵其添面前出主意。
“殿下,您倒不如跟侍从们多打些交道,刚刚我想吃些点心她们都看我不顺眼,说这都要问你。”
陈为帷不知道自己的水土不服还没好,所以厨房也不给他吃东西。
赵其添莫名心态平衡起来,还以为只有自己要这样,原来是他屋里所有人。
他拿起书册抽向陈为帷手臂。
“你我现在都是被人盯紧的身份,还是谨慎些好,不吃几日又无所谓。”
“唉.....”
陈为帷滑下桌面,躺在地毯上也叹起气来。
“殿下,你说要攻略太子现在有什么头绪吗?我觉着虞国太子不是那么好攻略的,多心狠的一个人。”
他忽地支起身子。
“殿下,我听刘管事说几日后太子要举办宴会,我们要不给她个惊喜吧?”
赵其添也觉得惊喜此事有搞头,但却无从搞起。
虽说对孟元的初印象本身不是很好,现在虽说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保不齐她哪天还是会拿着剑对着自己。
他用力地趴在桌上。
孟元到底喜欢什么。
门外被人叩响,陈为帷去晃悠悠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侍从,她垂着头恭敬道。
“主夫,太子召您侍寝,快些洗漱吧。”
赵其添和陈为帷默默相互对视。
她说召我做什么?
14. 着火了
夏夜闷热,屋外蝉鸣渐歇,屋内七轮扇运作掀起帐幔骤然升起又徐徐落下。
孟元斜靠在竹藤编的凉榻上,肘下垫着滑凉的蚕丝枕头,她单衣微敞,衣袂半垂榻边,身旁如日般明亮的烛火轻摇,借着明光阅读手中纸张早已泛黄的书册。
“叩叩叩。”她的房门被人叩响。
孟元视线依旧停在纸上。
“进。”
没有任何绣样的布鞋迈过门槛,来人正是乌罗,他进屋后撑着门低头等待。
随即踏进门的是一只清凉的插履,脚踝间还泛着淡淡粉意,唯独这一裙角被他撩起露出玉荧般细腻光泽。
赵其添裹着厚厚的外袍刚站定,一抬头就看见正在床上看书的孟元。
他不耐烦地将外袍向上掖了掖,偷偷朝她丢下一双白眼。
明明是她叫自己来的,都到房里了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小腿发酸,赵其添开始琢磨起裹在身前的外袍,虽说自己里面只穿了一件素衫,但一路走来都没吹着一点风,可想而知下足了多少功夫制作。
几息不到,乌罗在他张口之前就把门关上离开。
赵其添对着门目光一顿,又扭头看向榻上依旧捧书毫无作为的孟元。
不会要站在原地等她开口自己才能动吧?
屋外蛙声渐起,孟元身旁蜡烛早已燃了半条,赵其添依旧保持端庄等候站在她面前,沉默蔓延得格外长。
他捏着外袍的手指紧紧在布料上快速摩挲,小腿几乎没了麻木的知觉,但他的视线像射出的箭,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孟元无视赵其添投来的讯息,一手翻下一页同时余光中扫过他。
她表情不动,嘴角不知是何种情绪极不可察地微动一下。
在他快要打破现状前,她才缓缓收起书册,支起身子开口问道。
“太子夫还要要在本宫面前站多久?”
对面不屑的哼声响起,赵其添眉头微皱,冷冷道。
“好玩吗?”
孟元站起身关窗,又将书册放进柜中,随后径直走向他。
她的嗓音含着不解。
“玩什么了?”
赵其添审视她愈近的脸,语气妥协又带探究。
“没玩我,把我晾在一边两刻钟,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孟元没搭理他异常高涨的情绪,抬手剥开赵其添披在身上的厚重外袍。
地毯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一件极具暧昧意味的月色长衫出现在她视野里。
细腻的丝料十分贴合穿着人的身躯,若隐若现勾勒出劲瘦曲线,不规则的裙摆下修长的双腿半遮半露,腰间打了一个松垮的结。
仿佛只要轻轻抽出,他的一切就会一览无余。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赵其添慌了神,双手着急地遮掩自己欲盖弥彰的胸脯,酥痒的骚动让他耳根发烫。
“你!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就动手。”
孟元沉默下取而代之的是伸向自己腰部的手。
他用手重重挥开那只手,又因小腿发软,身躯摇晃几下后直直倒向她。
赵其添瞳孔紧缩,地板离他愈近到忍不住展开手拉扯身侧的孟元。
他紧闭双眼,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夫婿真是心急,难道在周国就是如此做派吗?”
孟元带有调侃的柔和声调在他面前响起,却有道不尽的试探意味。
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与赵其添撞个满怀,他稍稍愣神后才发现自己正扯着她右衽衣襟将人拉到面前,两人正以一种极近的姿势凑在一起。
身后贴着孟元温厚的手掌,几乎是察觉到她渐渐逼近的距离,赵其添猛地推开她。
“砰”的一声扑在地毯。
被推开的孟元收起手,兴致缺缺看着地上挣扎的倩影。
赵其添立马双手翻起身体声势浩大反驳道。
“你说什么!我可没有侍寝过......也没有让别人侍寝。”
最后一句话音量越来越小,他高傲地撇过头,但这一句足足挑起她的注意。
哦?还是个雏呢。
礼官汇报年岁生辰时自己没有认真听,但先入为主地认为赵其添早已有过不可说的经历,所以在他故作小男子派头的时候权当是演戏。
但如果还是个守身的,那只能另外说了。
孟元拉起地上还在揉搓小腿的赵其添。
“地上凉,快起来。”
他被她莫名其妙的温柔吓得一颤,狐疑地瞥孟元好几眼。
“你良心发现了?”
赵其添弯下腰给自己拍灰,扫动裙摆间展露光洁细腻的双腿,丝毫没有注意到孟元用一种鬣狗分食到鲜肉的晶亮表情看着自己。
鼻下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勾起眼前晃荡的青丝。
“涂了雨花阁的香露吗,很适合你。”
赵其添抬起身面对孟元,她的话再次让他疑惑。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刚刚还放着我不管,现在又好得跟什么似的。
“喔,乌罗给我涂的,她说你会喜欢这个。”
孟元的眼睛里透出势在必得的光芒,她倾身向前,赵其添也跟着她后退形成拉锯战。
“躲什么,叫你来做什么不知道吗?”
赵其添双手抵在柱子上,心中警铃大作。
熟悉的动作和孟元那一如游戏态度的表情让他收敛了表情,暗骂道。
她又在耍自己!
赵其添仿佛触电般推开步步紧逼的孟元,羞愤地大喊。
“你又来这套!”
孟元眼疾手快抓上他的手腕。
“我说你可以打男人,但没叫你可以碰我。”
她声音柔和却蛊惑得让他失去抵抗力。
“更何况,本宫还是你的妻主。”
她将他腰间束带缓缓扯开,目光灼灼钉在赵其添脸上。
他的皮肤被烛光照得极红润,就像是盛开正艳的花朵,浓密的眼睫在他鼻梁上投下一条弯月阴影,大片墨发垂落颈侧滑向眼底深处,褐色双眸左右轻颤晶莹又天真。
孟元一直觉得赵其添是美的,无论用什么语言再反复雕琢也只有美这么一个足够原始的词可以描述他。
两人距离一点点拉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怠惰沉入彼此的气氛。
四目相对下,先败下阵来的是赵其添。
他的身躯慢慢不再僵硬,任由孟元抚上自己的肩朝她靠近。
她将他轻轻抱起,怀中人视线短暂抬起,又在对视瞬间迅速错开。
最后照明的烛火被熄灭,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赵其添空出呼吸急切问道。“榻上有点凉,我想垫个毯子。”
“没事,这个天气窗户一关很快就热了。”
月光照进窗棂,斜斜地没入两人之间,孟元垂眼间看见他眼中闪出细碎的光芒,混乱又专注。
赵其添自认为度过了荒唐的一夜。
但他一大早看见状态良好还早起练功的孟元又将话噎了下去。
虞国啊...确实各个方面都要比周国超前许多。
到了早膳时间两人都规矩坐上桌,赵其添面上如常,眼神却总是往她那探去。
孟元对他这幅踌躇不定的模样了如指掌。
男人嘛,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雏。
她无视身旁的探究同时夹起一筷子青菜嚼起来。
“裴大人说明日使团启程离开虞国,你明天带着陈为帷去驿馆道个别吧。”
孟元咽下食物才对他开口说道。
赵其添捧着碗的手抠着碗底,闷闷不乐道。
“喔。”
她伸出手拿起面前鸡蛋,垂下眼在桌上轻磕几下剥壳。
赵其添看着孟元不急不慢的动作有些来气。
明明觉得昨晚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为什么现在她还是这幅不热不冷的样子,仿佛只有他一人做了场旖旎的臆梦。
难道她不喜欢有挑战力的人?
可自己都先严厉拒绝一番才假意接受,这样都不具有挑战力还能怎么样。
还是说,是他拒绝的力度不够?
赵其添攥着筷子不动,任谁看了都是他在用一副幽怨的模样盯着她手里的鸡蛋。
终究是在一个桌子吃饭的人,孟元侧头问道。
“想吃鸡蛋吗,我给你拿一个?”
赵其添反像个被大人强迫吃姜养生的小孩闹起脾气来,手和碗拍在桌上。
“不要,我最讨厌鸡蛋了!”
孟元脑袋被炸地突突发疼,自觉没趣。
行吧,不爱吃别吃。
有这么个活要命的赵其添,即使吃饭再重要,但她还是三两下塞了几口包子上朝去了。
虞国常年天气温和,过了尤为炙热的一段时期后便开始扬起阵阵清爽夏风。
孟元今日穿了套轻薄的暗红朝服,刚踏出焘明殿便听见一道脆响唤她。
“太子殿下留步。”
扭头看去,是宫廷驻军大卫尉箫漠。
“箫卫尉。”
箫漠宽厚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就连日头都被她高大的身躯遮盖,在她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她黝黑的圆脸上变出两道弯弯笑眼,两颊饱满,嘴角边还带着尤为对称的两个酒窝,声音大咧咧。
“诶!殿下这么叫微臣倒是生分了。”
孟元抬起一侧手跟她握上,脸上含着不明显的笑意。
“义母。”
义母这个身份,倒有个让她感慨的故事。
这要说起上代皇帝孟异与戍边的常平将军萧蔓是一对出生入死的结拜姊妹,于是到箫漠跟母皇这辈成了打娘胎就有的缘分,到少年时也维持着极好的关系,打马出城都是常有的事。
后来两人承母谊双双结为义姊妹,这才有了义母之称。
但她也实实在在做了一部分孟元母亲的存在,比如她偷偷爬树翻墙导致母皇气得牙痒的时候,这位义母总是开解母皇说孩子大了爱出去晃荡是好事情,有道是好儿志在四方云云,最终她逃过誊抄功课的惩罚。
箫漠眼中肆意又明亮,故作玄妙语气道。
“给殿下报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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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可猜猜看是什么。”
孟元轻笑,眼睛飘向一旁又回正。
“好消息可是萧解不久后回硒阳城述职?”
箫漠脸色一楞,不可思议地看她,随后恍然大悟。
“莫不是解儿提前给殿下通风报信了!”
孟元笑而不语。
箫漠移开她肩上的手交叉抱胸置起气来。
“这个竖子,我还叫她保守秘密,没成想她扭头就跟殿下说了。”
她看着箫漠的计划失败的背影咧开嘴笑,脚步轻快跟上。
这对母女可谓是一个性格刻出来的,就连萧解的信还是她入宫前刚收到,下朝又被箫漠这么吊着胃口问,明显是在比赛看谁消息先行一步。
说起萧解,她是箫漠长女,跟随姥姥常平将军萧蔓的脚步从小在边疆长大。
初识时孟元十二岁萧解十岁,两人不仅是总角之交,还互为义姊妹。
孟元还记得那个天马行空总是闹腾的姑娘。
那时自己人小鬼大故作义姊的派头,跟她讲了诸如穆桂英,妇好还有秦良玉将军的故事,收获不少来自萧解的崇拜。
即使她后来返回边疆,两人这几年也一直在互通信件,彼此情谊不减。
赵其添要嫁给自己的消息在硒阳城传得热热闹闹,不到几天就收到了萧解送到的贺信,一并来的还有几箱边疆的珍贵草药和玉器布料等等。
两人行至宫门告别。
箫漠撇着嘴,送她到马车前稍稍正色躬身送行。
“既然解儿先一步告诉殿下了,那臣欢迎殿下随时来将军府游玩。”
孟元点头回应。
“义母多礼了,届时我带新夫一同来,可要让厨房多做些膳食,毕竟我那周国来的夫婿胃口可不小。”
箫漠笑眼弯弯开口大笑,洪亮的声音惊起檐角一片燕雀腾飞。
“那臣定然备上好酒好菜款待殿下。”
车驾缓缓驶离皇宫。
孟元今日无事,又想不到去哪游玩一番只好打道回府。
“殿下!不好了殿下!”
刚下车,堂前阿银见她回来,大踏步急匆匆跑到府前喊叫。
孟元眉头一皱,自觉不妙但还是问道。
“这么急忙,是怎么了?”
阿银在她面前大喘气梳理呼吸,断断续续才吐出个结果来。
“主夫他用小厨房...不知道在做什么...把厨房烧了,刘管事和阿姊们正在里面灭火。”
孟元抬头望向后院位置,那处上方果然正滚着浓浓黑烟。
她无奈地叹一大口气企图缓解糟糕心情。
一直觉得自己穿进女尊国有朝一日会因为后院夫婿扯头花导致后院乱如火。
这下她的后院真的着火了。
“火势怎么样,通知亭长了吗?”
阿银叉着腰顺气,胸前起伏不定。
“刘管事让侍卫快步去找了,我刚出来时厨房还在烧,幸好没波及到殿下院里也没有人受伤,倒是主夫受了些惊吓。”
孟元揉了揉额角,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走吧,去看看怎么样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来到事发地。
巨大的热浪扭曲了她的视线,鼻腔里瞬间灌满焦糊的气味,中央那座木屋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被火舌笼罩,窗棂投出火红色的火光。
数十名侍从来来回回走动从别处院中灌满水桶灭火,其中不少人步伐不稳水液倾倒在地。
刘管事站在人群最前面指挥众人往火中泼水,面对如此浩大火势这点水自然无济于事。
赵其添等人站在一旁,他全身上下沾满了干草絮和燃烧殆尽的焦碳灰,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团火焰。
孟元看着丝毫未减的火势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脑中却意外地冷静。
不行,只用水不行。
“太子府众人听令。”
巨大的呐喊如利箭穿透过正在噼啪作响的烈焰,直直钉在众人耳膜上,她们立马停下脚步望向人群中央的她。
“刘管事,召集府兵去练功场拿沙土来覆在火上。”
刘释异快速反应过来,大喊道。
“是!”
“阿银,你去叫人把地库的醋都搬出来,三盆沙上再浇一盆醋。”
阿银面色严峻,听清指令后立马跑出屋外。
“剩下的人别再走动,开始一个个接力传递水桶。”
“都给我听着!此等小火苗还不足以重伤太子府,但经此参与者本宫赏银十两,休假半月。”
霎时间命令如连箭齐发,人群中突然有了主心骨。
在她嘶哑的指挥下,侍从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起来,舀水和递盆的动作生涩却有条不紊。
孟元不畏烈火站在人群中央,燃烧的木屋将她的身影映照得像是从火中生长一般伟大。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身下沾满了从空中飘下的碳灰却让人无比敬畏。
木桶替换之间,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在人群中响起,众人却顾不上擦拭汗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舀水、传递、泼洒的动作。
15. 禁足一月
孟元看着阿银等人将零星火点彻底浇灭,直到面前只留下一座摇晃的黑色骨骸。
“殿下,火灭了!”众人相互对视,高兴地松开手中水盆。
无数次抬举动作早已力竭,但她们仍挥舞起手臂向孟元欢呼。
她站在人群中央,声音饱含春风般和煦,安抚了每个人虚脱的精神。
“都先去别院歇息吧,我让刘管事给大家准备了绿豆汤。”
众人聚在一处齐齐弯腰道谢,退散后一边收拾器具一边嬉笑讨论自己参与灭火的惊险体验。
事故告一段落,孟元总算松下精神。
她旋身准备回房换衣服,结果在角落发现赵其添依旧保持惊魂未定的状态发愣。
讶异他没逃避的同时孟元也正想找他清算一番。
“乌罗,带主夫回去洗漱,待会来我房里。”
丢下一句她便抽起袖子离开原地。
孟元穿过弯曲小径,绕过侍从们聚餐的院落,最后从一处极窄的暗道中快速回到房间。
浴室中早已备好了热水,她三下五除二地脱完了衣服潜入水中。
面前窗棂大开,传来有节奏的鸟雀叫声。
她反应极快地双手捧起一汪水拍在脸上试图清醒大脑。
“进来吧。”
话音刚落,身穿墨绿劲装的暗卫攀进房中,单膝跪地垂头在浴桶旁听令。
“我不在的时候赵其添做什么了。”
暗卫神情冷漠,语气尤其恭敬道。“殿下上朝后正夫与男侍陈为帷闲聊,期间说起殿下。”
孟元单手撑在浴桶边。
“接着说。”
暗卫眼睛似有移动,哪怕她极快地回答但还是被孟元察觉一丝停顿。
“正夫说殿下对他没兴趣。”她磕巴道。“于是陈为帷十分兴奋为正夫献上数十册虞国近期时兴的艳奇话本。”
孟元眉头一挑,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几日暗卫送来的密报,陈为帷的数量在周国使团里也算是望其项背的存在,不是去戏楼听话本就是去一些男子爱逛的香露店首饰店溜达。
新婚那天他小男子气的刻薄嘴脸自己还记得,没想到在虞国融合得比赵其添还快。
暗卫接着汇报。
“两人话至一半,陈为帷提议正夫为殿下做点心俘获您的芳心。”
合着罪魁祸首在这呢。
孟元视线离开水面,抬头无奈地闭目继续听暗卫汇报。
注意力猛然被一句话抽醒,她冷声开口。
“刚刚那句再说一遍。”
暗卫一愣,按照要求再次汇报。
“小厨房的侍从对正夫嘲讽身份后便统统离开,让他们自行使用灶台,完工后正夫来不及关火门导致火苗炸溅至干料里,这才引起大火。”
孟元沉下脸色,嘴巴抿成一道横线,双眸却透出死水般平静。
“出去吧,继续盯着。”
一声令下,暗卫轻点头颅翻身上墙消失在建筑中。
孟元随即也起身擦拭水珠,很快便换上了干净长袍。
她从浴室离开,到客厅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饮下。
太子府的侍从都是她和刘管事一一濯选进来的,虽说自己不怎么摆那副皇族架子,但失火的事情,往小了说是擅离职守。
往大了说赵其添虽然是半个主子,但他一个周国人远嫁进来形同质子,自己对他的态度又不冷不热,碰见拜高踩低的侍从自然少不了怠慢。
赵其添这人嫁进来的目的不简单她是有准备的,所以哪怕知道太子府众人对他抱有反感,自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元视线移到杯中浓色茶汤。
但就是因为自己的漠视,让赵其添跟侍从们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关系。
归根结底还是她御下不严导致的府中内乱。
“唉...有点难办啊。”
照现在的情况,赵其添他们对厨房那些人也没多少好印象。
“殿下,主夫来了。”
陈为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没想好对策,当事人却来了。
孟元揉了揉额角,只好让两人先进来。
赵其添一进门就与她的不耐对视,他袖中叠放的双手一紧,心中打起鼓来。
她开门见山问道。
“侍从跟我说了,是你们在用厨房。”
他跪在孟元身前,脊背板直微低着脑袋。
“是,我本想给你做点心,做好了后面忘记关火门,不知怎么就烧起来了。”赵其添声音底气不足地补充。“我一开始是想抢救,但它越烧越大...”
孟元垂眼看他仍未缓过神的惨白脸色,语气淡淡道。
“你不需要做这些,安安分分待在后院学些正常男人该做的就行。”
赵其添眼神幽怨抬向孟元忍不住顶嘴。
“我哪次做的不是正常男人该做的,你看过几眼吗?”
跪在他身后的陈为帷也挺身抬头开口辩解。
“殿下,我们主子没什么意思,他只是想让您开心,”
陈为帷藏不住话,赵其添回头向他丢个眼刀,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马闭嘴缩回。
孟元站起身,她勾起他的下巴促使他跟自己对视。
但赵其添的眼皮赌气般低垂下去。
她摩挲着他的下巴,细腻温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在他脸上轻掐一把。
赵其添别过脸躲避,孟元反手绕起他身前碎发。
“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你吗?”孟元的声音缓缓,视线在他脸上移动。“硒阳城上下都巴不得你闹得越大越好,好为自家男儿腾出位子嫁进来。”
赵其添双眸颤动,她抚上他的肩膀,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肃然。
“你听话一些吧,少闹些动静对谁都好。”
他掀开眼皮直直盯着孟元,唇角骤然勾起一抹讥诮,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
侍从难听的话在脑中响起,诟病他的外国身份,轻视他的心意。
是啊,他这种人哪怕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第一被怀疑的对象,就连她也这样认为。
他莫名想起那把折扇,自己也不过是跟那柄被孟元随手放在桌上的物什,轻飘飘扫过一眼,在她眨眼间便没了印象。
赵其添忽地低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有狗才会听话,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含着不明不白的情绪。“如果你不能把我拴起来,那我也不确定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空气在两人视线交锋中霎时凝滞,气氛暗潮汹涌。
孟元姿态慵懒地拢了拢衣袖,居高临下俯视他。
“好啊。”她语气轻佻。“太子夫性情顽劣,屡教不改,两日后自行禁闭足一月。”
赵其添面色平静,悠然俯下身行礼。
“但听妻言。”
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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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看着他直直撑起身后旋身快步离开,直到安静的院落再次响起蝉鸣。
“阿银,叫刘管事来。”
孟元移步窗棂旁远眺竹林缓解思绪。
叶片挣脱束缚随风扬起,晃悠悠安稳落在一处长廊上,远处一浅一重的脚步声渐近。
赵其添跪了许久,膝盖疼得有些发胀,就连走路都一瘸一拐。
陈为帷搀扶他回到房间坐下,麻溜倒水后又给拿来了药箱。
掀起裙摆,看着赵其添膝上像是被烙铁浅浅烫过而泛起一片深红,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主子,你这又是何苦,说好的攻略太子殿下还反倒被禁足了。”
话风一转,陈为帷一边将药膏贴在赵其添膝上,一边语重心长开始支招。
“我就说应该多学学话本里面那样嗲嗲的才会被妻主青睐,主子你还是少跟殿下对着干。”
赵其添扫袖拍向他的手臂。
“你这就不懂了,我这叫欲擒故纵,虞国男子都一个劲地凑在她面前,那我偏不。”
陈为帷闻言脑筋一动,脸上立马浮现惊喜。
“主子,这个好!”随即又萎靡起来。“可是您都被禁足了,还怎么擒住太子啊。”
赵其添眉头微皱。
“这你别管,本宫自有法子。”
他说完便沉默了。
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孟元对他心生好感。
先不说偷情报了,现在哪怕是连最简单的让人相信自己的社交好感都完不成。
“主子,点心要给殿下送去吗?”
陈为帷指了指桌上的描金食盒。
赵其添掀开食盒,浅青色的茯苓糕还温热,甜香混着绿茶的清苦漫出来。
茯苓糕还是母亲教授他的,没想到再次下厨自己却身处虞国。
“反正一开始就是给她的,送了总比没送好。”
陈为帷来得巧,孟元没用晚饭,还在书房跟刘管事核对账目。
“殿下,主夫让我送点心来。”
她没放下笔,扫了一眼食盒又将注意力放回账本上。
“放桌上吧。”
“是。”
陈为帷放下食盒后并未立即退下,而是犹豫地站在原地。
孟元从账册中抬眼:“还有事?”
他俯身下跪,恭敬地朝她行礼。
“卑臣愿为殿下成为周国卧底,监视主夫动向。”
孟元视线不移,身旁刘管事的目光斜扫过去,她眼尾微微上挑,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漠。
“我当做没听见,你回去好好服侍主夫吧。”
孟元快速拒绝了。
陈为帷抬起头想为自己再主张道。“殿下,我是真心的。”
孟元只是淡淡地在他脸上扫视后停顿了一眼,但那幽深目光如千斤坠,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原本要说出的话在口腔转了一圈,最终化作一声干涩的吞咽。
“是......”
陈为帷爬起身来再次行礼,最后踉跄着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七轮扇有节奏地转动。
刘管事欲言又止,却见孟元忽然轻笑一声。
她将笔杆往砚台上一搁,沉闷的磕碰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格外明显。
“真心?”她的声音带有嘲讽。
“一个两个,都当本宫是傻子么?”
16. 周臣离虞
七月末的清晨,天边浮着蝉翼般的碎金色薄云,洒在御道冰冷的大理石上,泛出温暖的光泽。
一条极隆重的队伍从远处渐近,其中最是华丽显眼的鎏金九龙仪仗正缓缓驶出边城长滩门,仪仗顶部硕大的东珠和绛紫流苏随微风轻晃,底部则是被八对涂着朱红的木轮承载。
最前方八匹毛色如雪白绸缎的御马踏光前行,马蹄声混着辇内熏香,在晨雾渐散的街巷里漫开。
忽有清风穿过队伍,仪仗上悬挂的金铃悠扬,玉佩叮当,两者相和恰好仿若仙乐轻叩人耳。
今天是周国使臣们离开虞国的日子。
孟元穿着轻便的衮冕侧躺在一座稍小却不失昂贵的仪仗中打哈欠,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却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春困秋乏,夏盹冬睡还是有道理的。
刘释异刘管事在她身侧一边沏茶一边说道。
“殿下,我给您备了些肉干和果糖,到时候让阿银跟随您吧。”
她今日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穿了身不显眼的丝质灰蓝色短衫,下身是一条米色棉麻收脚裤,也是硒阳城贵族侍从中最常见的服装搭配。
此次践行周国使团的伴驾大臣多是刘释异曾经的同僚,不想再见也是有道理的。
孟元接过她奉上的温茶。
“就按你说的吧,阿银也是该历练历练。”
刘释异浅浅一笑。“谢殿下。”
孟元从面前的食盒里拿出肉干咀嚼起来,腮帮子一起一伏显得尤其鼓胀。
她喜欢嚼这种足够耗费时间又頂饱的零食,不过碍于夏季吃多了有些上火,所以也仅仅控制每天的总量。
阳光漫上她身旁遮光纱帘,卷起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突觉舒适,孟元视线一转问道。
“还有多久到?”
刘释异掀开纱帘,她环视周围环境。
“殿下困了?瞧外面光景估计不到一炷香就到关隘了。”
孟元撑起手臂整理衣领和裙摆,语气添了几分抱怨。
“无事,再不到我才真要睡了。”
周国那边事情多,非要到吉时才肯走,偏偏裴峥说近半月里就今日大吉。
于是虞国这边为了在周国仪仗接应前赶到,负责此事的礼官和鸿胪寺官员们在三日前提早出发准备,就连孟元这个按时上朝的三好太子都遭不住这么早起折腾。
她灌下两杯白水漱口,随即穿戴好放在身侧的九旒冕等待即将来临的郊饯仪式。
阳光撒向一整片武陵平原,草木间浮动着一种将褪未褪的暄暖,路边的木槿花正开得极盛,裹着日影坠得枝条微微发颤。
仪仗外响起吁马声。
孟元身穿玄黄衮冕,腰挂青绿玉璜,脚穿朱红厚底礼鞋,周身内敛又不失骄气,她静坐在纱帘后等待礼官呼名。
“天子至,众臣朝拜!”
鸿胪寺卿喝声撕裂了帘外远处细碎的对话。
孟元踏下仪仗阶梯站定,鼻间吸进一道清爽山气让她脑中清明许多。
她移步到母皇身后跟随,冕旒轻晃,所经之处,众臣脊背如风吹麦浪逐渐伏低。
礼官们已设好各路帷帐,帐前铺了干净的朱红地衣,两列黄金绛紫旗上绣着虞国金翅花鹮纹。
趁着母皇与大臣议事,孟元这时有了自由活动时间。
营帐外不远处有一大片宽阔草原。
她来到一座小坡上眺望,上空万里无云,成群的牛羊在绿丛中尤其明显,风中混杂着鲜草与畜类的味道。
这样纯粹原生的好风光,哪怕孟元在虞国待了二十年也依旧看不腻。
“殿下,巧遇”
孟元没回头,这副轻佻语气一听便是司徒林胤。
明明拜谒那天说好了,自己查尚书府找物证,而司徒林胤找控告江涅的人证,可至今她都没传密信给自己汇报。
“殿下?殿下?”身后人又带着试探唤自己。
孟元觉得如果再不回复那司徒林胤这番绝不罢休,她侧头问道。
“丞相大人怎么来此?”
司徒林胤将手中折扇一展,笑吟吟道:“微臣见殿下背影俊朗威武,心生艳慕不由得走近拜见。”
孟元习惯了她一如既往贫嘴风格,松了松端正良久的僵硬肩膀再将头回正。
司徒林胤站至她身侧。
“听闻不少贵族喜欢跟男侍们野合。”她说话尾音揉着漫不经心的上扬。“美名其曰说什么回归自然,殿下你说,这自然吗?”
怎么突然说起野合了?
孟元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她无声将双眸转向司徒林胤。
眼见司徒林胤一手将折扇合拢,不小的震颤让宽袖滑至手肘,露出她臂上一条刚结痂的新鲜血痕。
“看来丞相不久前...”孟元意味深长扫过那道痕迹。“见过那些回归自然之人了?”
司徒林胤眉眼俱开,手中折扇又被抽开扇着风。
“哎呀殿下,微臣可不是有那种癖好的人。”她跟着孟元一同朝前方眺望。“不过昨日有一案倒是有趣。”
“一男子被扒光了曝尸于城外山坡上,已知此人名叫茱萸,衙门报他失踪一月有余,这人身份更有意思,不仅是百花楼的郎倌,而且,他还有个常客...”
司徒林胤语速极快,但揭晓身份时又慢了下去。
“正是江烨。”
孟元立马缓过神来。
茱萸极有可能是江烨在百花楼的周国暗探。
江涅爱孙如命,为了让孙儿入土为安,那她不仅要找到害死江烨的凶手,更要把她那些犯下的罪都转接到自己身上。
毕竟人品不好只是餐饭谈资,但通敌可就不一样了,消息一传,死后千百年都会被唾骂永世不再为人。
孟元忽然压低声音。
“丞相觉得,江涅下一个要灭口的会是谁?”
司徒林胤笑而不答,用扇面拍了拍自己。
孟元错愕一顿,随后又轻笑出声。
真是没睡觉脑子都变糊涂了,连司徒林胤刚刚露出的伤痕都没联系起来。
江涅好歹是在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察事灵敏到轻轻松松就能发现瞄准自己的暗箭。
“呜......”
远处营地传来号角长吁声,是郊践仪式要开始了。
孟元一边跨步转身一边调侃道:“看来丞相大人最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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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睡太沉啊。”
司徒林胤跟在她身旁目光随意,语调清朗带懒。
“那微臣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只好半夜钻殿下被窝了。”
徐风穿过两人之间,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后又端正态度快步走向营地中。
吉时已到,数百人分开两边站立,人群面对中央簇拥着虞国皇帝孟景平与周国使团之首裴峥。
孟元视线平稳划过周国队伍,今日对于两国都是极为重要的会面,不少人都穿着行动不便的华丽礼服。
就连老态龙钟的裴峥今日都戴起初见时的乌纱幞头。
他穿着一袭深紫色圆领襕袍,腰间束九环金玉带并垂挂金鱼袋,靴面上绣着如意纹的乌皮六合靴。
看起来便是一副男高官模样。
一套行云流水的两国互换礼物仪式结束,很快到了钱行宴上,众人纷纷入座。
丝绸白帷帐连绵如云,地上铺设着厚实的毛毯,上面整齐放置了漆制矮案几。。
耳边响起编钟奏响鹿鸣之乐,侍从们鱼贯而入。
孟元身旁坐着赵其添,身后侍从分别是阿银和陈为帷。
“太子殿下。”
裴峥举起酒杯朝向孟元,视线却停在赵其添身上。
“这杯酒,裴某敬殿下。”
孟元随着他的目光瞥向赵其添。
他今日穿着一套藕荷色深衣,耳垂挂着一对白玉耳环,脸上只涂了些香粉气质颇为清淡。
她如常微笑拿起酒杯回敬道:“裴大人,本宫也敬你。”
一杯温酒下肚,十二名纤瘦的男舞者穿着暗色曲裾翩然入场,随着乐曲袖间如流水般展开,其中暗藏银铃发出清脆声响,舞者俏丽眼神在空中荡漾。
鼓声加入曲终,他们单膝跪地,脚尖在地毯上划出半圆,右手拈着左袖边缘缓缓拂过面前,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纱外袍,能隐约看见舞者修长的颈线,以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锁骨。
司徒林胤座位在孟元身后,她双手高抬鼓掌。
“尚书令大人,今日盛会,不如我跟你一同敬周国的裴大人如何?”
江涅也来了?
孟元视线快速被吸引过去,侧着头在人群中镇定搜索。
低沉却清亮的声音在席间传来,语速缓慢又富有傲气。
“丞相真是折煞老身,但如此我也不推脱了。”
孟元循声望去。
她的头发近乎全白,正低绑在身后,耳边垂下几缕银丝,江涅身形瘦削却挺拔坐在案前,脸上颧骨高挺在灯下泛着淡黄,她嘴唇很薄唇角微微下垂,眼神移动起来锐利又快速。
裴峥再次被喂酒也毫不婉拒,一杯一杯高高举起来再灌下去,很快他脸上便浮起醉酒的韫红来。
皇帝孟景平望着他,双手搭在案牍上调侃道。
“裴卿看样子是不胜酒力啊,朕倒是想赐酒也无从开口了。”
裴峥双手抱拳行礼,身形微微摇晃,却是强撑着端正姿态,声音里已带了几分醉意。
“臣失态了...但陛下赐酒,裴某...”
他身子顿了顿,肉眼可见喉中滚动,似是在强压酒气上涌。
“岂敢推辞。”
17. 闯祸夫婿要不要
“当啷。”
裴峥话音未落,手中的酒杯失力滚落在地毯上。
他下意识撑着案几向前倾去捡酒杯,只见裴峥半趴在案上,可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
"臣...失礼...”
裴峥含糊地呢喃着,最后身躯软,缓缓地脸颊贴着冰凉的檀木桌面,无意识地将手臂环绕在韫红的脸边。
侍从绕到他身边试探,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里还夹杂着几句含糊的呓语。
“陛下,使臣喝醉睡着了。”
孟景平不禁失笑,她挥了挥手,朝身旁礼官吩咐道。
“看来这酒裴大人是喝不下了,备上醒酒汤,送他回帐中吧。”
裴峥座位后一名年青男礼官礼数周全叩拜,恭敬道。
“陛下恕罪,在下顾六安,裴大人是臣之师,在周国时都是学生代为受赐,若陛下不弃,微臣可为师父受下赐酒。”
孟元视线刚从司徒林胤与江涅那处回转,没想到母皇这处也热闹的很。
可惜,母皇最不喜欢的就是规矩森严的酒桌文化了,更别提代人喝酒这种逞能又没心意的事情。
这位顾六安还是自求多福吧。
果不其然,高台上孟景平脸色不悦,嘴边一声轻哼在一众欢快乐曲中尤其罕闻。
“看来周国人在宴饮行事上倒是千差万别,代酒一事虞国从未有过。”
顾六安闻言将头压得更低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虞国皇帝的声音中掺着没由头的冷,难道是自己行礼没做对吗?
孟元撑着头在旁边看热闹,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来收场。
“陛下,不如将这杯酒赐予我如何?”
赵其添突如其来的自荐惹得两国在座宾客齐齐看向他。
孟元不解地回头看,视线透过白玉耳环望见了赵其添压抑慌乱的脸庞,可他早已起身移步至高台前叩首跪拜。
孟元精神收紧起来。
赵其添身份特殊,这时候上去掺和真是多管闲事。
孟景平却满脸饶有兴趣扫过他轻薄的背脊,而后又朝孟元一笑。
“太子夫这是替周国使臣喝赐酒?”
她勾起唇角,语气温和到让人很容易忽略了语言上的指引。
赵其添额头指地,传出的声音带着闷闷的效果。
“卑臣新婚时,陛下未赐酒。”他语气恭谦。“今日恰逢两国朝臣在此,这才斗胆求赐酒一杯。”
“砰!”
高台上孟景平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杯盏齐齐移了位置。
她眉峰压得极低,双眸在十二冕旒后寒光迸射,方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此刻绷成一道凌厉直线。
众人听见声响视线纷纷下移,无一敢动。
“哈哈哈哈...好!”
孟景平爽朗悠长的笑声传至帷帐各处,吓得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起来,生怕自己做了什么惹得皇帝恼怒。
她大手一挥。“鹤易,给太子夫赐酒,就算是岳母给新夫的祝福。”
台下赵其添应声答道。“谢岳母大人。”
孟景平从案上拿起一杯热茶浅啄一口,又恢复了如常笑颜。
“周国真是养了一个懂礼识的好储君。”
孟元眼看着赵其添饮下酒没了办法,木已成舟只好接受。
她走上前在他身旁站定向孟景平躬身行礼。
“夫婿一时唐突,扰了陛下与友臣和睦。”
话毕便扯起赵其添带回位子上。
孟元扣住他腕上的手微微施力,小声警告:“别管闲事。”
赵其添抽出手揉了揉,侧身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带着柔弱道。
“殿下,你弄疼我了。”
周国使臣都在,孟元一时止住了要推开他的念头,借机抬起手扣在身旁人肩膀上。
她左手举杯朝正对面的周臣们狡黠一笑,随后将杯中酒直直灌进赵其添嘴里,惹得他轻咳不断。
真是好大的挑衅。
周臣们面上依旧装作客气回敬,又在饮下酒后与同僚们交换略有深意的视线。
小插曲过,乐曲更迭,舞者早已换了两拨人,众人又恢复成宴会刚开始时的随意放松。
孟元身为太子,没人敢跟她敬酒,不过自己倒乐在清闲,埋头在案前吃起菜来。
“唔...”
赵其添晃悠悠倒在她身上,连面前的酒杯都被他扫倒在地。
又作什么。
孟元有些烦了,她放下竹筷将他支起来,但赵其添跟夏天融化的卡拉胶雪糕似得耷拉着脑袋随她摆动。
“喂,醒醒。”
她掀起掩在他脸上的长发,碰见赵其添目光虚无地划过自己又失去意识倒向一旁。
他侧脸蒙上了一层柔光,眼角泛着薄红,双颊上像宣纸晕开的浅粉胭脂,衣领处稍稍敞开露出了半截紧致锁骨。
赵其添朱唇微启,饶是再有骨气的女子此刻也该被他这幅模样动心。
不是灌我酒吗?
那就让你看看我深夜学习《攻略妻主的一百种方式》的成果。
没成想,孟元直接将他推向身旁侍奉的陈为帷身上。
她冷声吩咐道:“送你主子回帐子里,阿银你也过去帮忙。”
虽然还是那副“醉酒”模样,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察觉赵其添眼皮下乱动的眼球。
怎么回事,难道她真不喜欢这种柔弱的类型?
那我岂不是又白演了。
阿银与陈为帷闻言立马照做,搀扶着赵其添离开帷帐。
孟元扫过人群一圈,喝酒的喝酒,闲聊的闲聊,而后低头给自己倒上一杯温茶饮下。
有点吵了,好想走去外面吹吹风。
“太子,太子夫若是身体不适便去看看吧,想必周国使臣是不介意的。”
孟景平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孟元与她相视一笑,还是母皇了解我。
对面顾六安扬起奉承语气连忙接话道。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如此用心太子夫,臣就放心了。”
她站起身来弯腰行礼。
“谢陛下。”
孟元快速离席走出帐中,外头日光熹微却不炎热,路至宽阔处扬起清风吹散了她混沌的精神。
她闲庭信步穿过一座座白帷帐,直到绕了大半圈才掉头走向赵其添的帐子。
没走几步,便隔着几座帐子听见司徒林胤的声音。
“听闻江大人几日前去过百花楼,怎么不叫我一同去?”
江涅和司徒林胤也出来了?
孟元立马靠在一旁遮住自己身形。
江涅冷淡回应道:“丞相大人不近男色,府中连男侍都没有,让老身带您去百花楼那不就多此一举么?”
司徒林胤手中折扇随之轻摇。
“非也非也,在下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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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百花楼有一位名叫茱萸的美侍,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不知江大人可曾见过?”
孟元在帐间悄悄移动,在两人身后始终拉开几步距离跟随。
江涅双手背在身后,她打起马虎眼来搪塞几句。
“丞相,这一听便知你没去过花楼,不都是进去先挑最好看的,哪有按花名挑人的。”
司徒林胤发出轻笑。
“是了是了,这些事情还是要见多识广的江大人带我才好。”
她折扇一合像是想起什么。
“瞧我这记性,今日刚刚得知茱萸此人正巧被发现死于山间,唉,真是可惜了。”
司徒林胤话矛一转。“不知江大人作为百花楼常客,对此事可有哪些猜测?”
江涅锐利的目光朝她扫过,冷笑一声。
“丞相邀我漫步看来是另有所指。”她语调压低如闷雷滚过。“我既为虞国臣子,断然不会做出有违陛下赏识之恩。”
一句话毕,江涅扫袖大踏步离去。
司徒林胤站在原地盯着她沉稳又挺拔的背影,不疾不徐对着面前空气道。
“殿下,出来吧。”
还在侧身偷听的孟元诧异,她探出身子缓缓走过去。
“丞相怎么知晓我在这?难不成有透视眼不成。”
司徒林胤用折扇撩起几下孟元宽袖。
“通天的本领微臣没有,但殿下衣服上用的贡香是我送来的,这风一刮啊殿下真是无处可躲。”
衣服首饰孟元并没有太多要求,每次都是侍从们一手安排。
她恍然点头,看来自己在这些细微之处还是有所欠缺。
“殿下可要回去?”
“我先去看看太子夫,他喝醉了母皇让我来关心一下。”
司徒林胤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您哪次宴饮不是早退的?又是陛下给你找了个由头放你出来的吧。”
孟元放松地边走边甩着袖子,嘴角一撇,带着“你懂的”的眼神反驳道。
“这你别管,反正现在要去找我的夫婿好好关心关心。”
两人在中途分开,太子夫婿的帐子不远,孟元没走几步便到了。
她穿过一扇绣着姜娘打虎的紫檀屏风,帐中无人,一眼便看见了醉倒瘫睡在榻上的赵其添。
孟元坐上塌,柔软的蚕丝垫发出细微的沙响,她目光凝在他身上。
赵其添衣襟平滑严实,应是被陈为帷整理过。
他的脸比刚刚还要红,连脖颈都泛着不自然的潮色,整个人安静得不像话。
她勾起他垂在身旁的腰带浅青束绳。
回顾赵其添这段时间的表现,怕打雷,喝酒也不擅长,还经常惹祸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孟元不禁起了疑惑,周国皇帝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才让他当储君的?
“唔...水...”含糊短暂的声音从身下响起。
赵其添眼皮滚动似是要醒来。
孟元没有动作,只是定定看着那张迷糊沉静的脸,等待他的苏醒。
赵其添睫毛颤动,双唇无意识地砸吧几下,随着意识渐渐回笼,他缓缓掀开眼帘。
他下意识抬手遮光,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臂。
“你怎么在这?”
赵其添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绵软,尾音微微发颤。
孟元心口莫名像被羽毛轻轻扫过般酥痒。
18. 谢谢你,殿下
“你喝醉了,母皇让我来看看。”
赵其添鸦羽轻垂,遮光的手挡在脸上映下小片阴影,极小声地从喉间闷出一字低落。
“喔。”
原来不是你自己想来的啊。
他回避孟元的视线撑起身,想下地给自己倒些水。
“主子,阿银说殿下说了你身体没好还......”
陈为帷风风火火从外面掀帘迈步进来,看见站在塌边的赵其添和一侧的孟元猛然一愣。
“不能吃凉的......”
他表情很奇怪,眼睛在赵其添和她之间来回扫动后心虚下移。
“卑臣不知道殿下在这,我我这就走。”
陈为帷动作慌乱将点心重重放在小桌上,随即快步冲出去。
赵其添不明所以然下意识回头看孟元,结果在她手上发现了那条本应该在自己腰间的浅青束绳。
那不是我的腰带束绳吗?
他低头缓缓一看,自己的腰上早已空空如也,长长的浅色腰带垂在暗色地毯上尤其显眼,其中一端正巧被孟元攥在手中。
“还给我!”赵其添恼怒地伸手去抓。
孟元两指轻轻一扯,束绳从她掌心滑过,另一端却缠在他脚踝上,竟将他拉得向前踉跄半步。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
赵其添呼吸一滞,抬眼便对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还给你?那你自己来抢。”
她嗓音缓慢,只见束绳被扯起,脚踝更是一紧,在他面前轻微晃动似是调戏。
“主夫,我没找到那个蚕丝枕头。”
阿银小跑动作还没止住,就看见塌边如此模样的两人又是一愣。
“殿下。”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快速朝孟元弯腰几下道歉,伴随着喊声小跑出去。
“对不起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其添绝望闭眼,深吸一口气无奈道。
“你满意了吗,还给我。”
孟元倒是不尴尬,只是轻笑一声,终于松开手任由束绳垂落。
赵其添迅速弯腰拾起,手忙脚乱地往腰间系,却因心绪不宁打了几次结都没能系好。
孟元斜睨着他,忽然伸手。
“慌什么?”她语气懒懒的。“我来吧。”
赵其添浑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指尖已经覆过自己的手带走束绳。
他抗拒地后退半步,却被孟元拉紧束绳扼住脚步。
“别动。”
她低声警告,手上动作利落地系好束绳。
“好了。”
赵其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酒气好像又从胃部冲上喉头。
孟元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地吩咐道。
“接周国使团的仪仗差不多要到了,半个时辰后来主帐找我。”
“喔。”
他呆呆地望着她掀帘而出,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她从未来过。
孟元回到席中宴饮也接近尾声,宾客都怏怏地侧靠在座位上小息,裴峥也清醒了神志归位与母皇闲聊。
孟景平笑盈盈的。
“太子,夫婿可还好?”
孟元躬身行礼,扬起嘴角回复。
“多谢陛下挂念,儿臣安排了侍从照看夫婿,现已醒酒大半。”
孟景平侧头朝裴峥谈笑起来。
“裴卿是娘家人,待会可要好好跟太子夫叙叙旧,可别让他觉得嫁到咱们这受了委屈。”
裴峥裴峥微微一笑,拱手礼貌答道。
“陛下言重了,两国建交在所不辞,不过回国微臣必定回周国感念陛下恩德。”
三人相互齐齐举起茶碗致意。
席间裴峥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譬如周国山川风光,吹捧虞国商道用料奇异,甚至还偷偷爆料了赵其添小时候的事情。
孟元一一应和,偶尔含笑点头,实则思绪早已飘远,她的指尖在腿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规律,仿佛在计算时间流逝。
直到礼官报道声从帐外传来。
“陛下,周国仪仗已至五里内,还请各位大人移驾相迎。”
两国朝臣纷纷拍打脸颊清醒精神,一边整理衣冠起身,孟元也随之站起,唇角笑意终于染上一丝真实的轻松。
她步履变得轻快从容,跟在母皇身后朝帐外走去,暗地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果然自己还是对这种场面有些适应不起来啊。
天色没了正午的暴晒,草原上微风拂过草浪起伏,山峦的轮廓显得格外温和,只有一片郁郁的苍青,连空气里都带着微凉的原生草木气息。
众人已列队静候。
孟元眼看着周国仪仗从远处一点点到来。
仪仗最前方是十二名身着明光铠的骑兵,胯下战马皆披赤色鞍鞯,马首缀的鎏金当卢在微光中闪着金色光泽踏踏逼近。
其后是驾青盖安车,车辕雕饰云纹,四角悬着青铜铃随风轻响,清越悠远,车前则各有两名杏袍侍从神色恭谨执缰快步簌簌。
急切的风掠过她的衣袖,冕旒轻扬而她神色如常,唯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思量。
几位高管模样的文官从车上下来,他们都穿着圆领袍,但为首的中年男子尤其不同。
他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乌纱幞头,两侧展角平直如刃,额前缀一枚羊脂玉方牌,腰间戴着九环金玉带,而他身后随行的男人则戴短脚幞头,悬于蹀躞带右侧。
几人行走时袍角翻飞如旋涡深流。
在迎接队伍前站定,为首的男子先行开口,他神情带有肃色,双手交叉抱胸,头低至双拳行礼。
“周国鸿胪少卿范叔涟,拜见虞国皇帝,太子殿下,参见左仆射。”
他身后几人亦是慢一拍行参。
孟景平姿态不怒自威,抬手虚扶道。
“免礼,众卿风尘劳顿何不进帐一歇?”
范叔涟仍保持行礼的躬身姿态。
“陛下隆恩,臣等铭感五内。”他的声音带有文官士族特有的雅腔,恭谦却听不出情绪。
“只是此番奉旨护送国信物与使团回都,事关两国邦交,臣等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婉拒的明显,孟景平也没再邀请。
她微微颔首让侍从奉来一螺钿匣,鹤易礼官从中拿出礼单缓缓念起来。
“国信物金翅花鹮幢麾一对;黄金千金;锦绣杂缯千匹;乘舆秘器八斗;十石机弩廿具,铜牙郭,大黄弦;玉具剑壹,虎头鞶囊,漆纱冠;虞书简册,漆匣,牙签标《姜姬传》......”
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半柱香功夫才堪堪停止。
“谢虞国陛下。”
范叔涟这才直起身来,目光与孟元短暂相接,两人对视刹那,似有无形气流涌动。
“微臣有一求,不知可让臣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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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夫小叙片刻再离此地?”
他再次躬身行礼,动作比方才更加恭谨了几分。
找赵其添?
孟元接上话茬说明情况。
“太子夫宴饮时喝多了酒,本宫便让他在队伍后歇息。”
她说话间看向母皇,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让阿银去队伍后寻他。
不到一会赵其添就来了,他换了一身鹅黄长袍,头发被挽起在脑后绑了漂亮的发髻,耳垂上也换了对轻巧的金镶玉耳坠。
“范大人,好久不见。”他朝范叔涟屈膝行礼。
范叔涟来目光悸动,语气与方才的淡然完全不同,他拍了拍赵其添的肩膀,从头到脚将他环视一遍。
“绪郎,见你安好臣便放心了。”
他从袖中翻出一方檀木小盒双手递在赵其添手中。
“此是微臣迟来的新婚喜礼,望绪郎收好。”
范叔涟侧头朝孟元询问道。
“里面单单几个首饰,殿下可要先行查看一番?”
她还不至于防备到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搜查夫婿的个人私物,孟元想都没想便回绝了。
“范大人的心意,本宫自然信得过,无非是首饰夫婿便收着吧。”她转移起话题来。“这绪字可是夫婿的小名?本宫还是第一次听人喊道。”
范叔涟咧开嘴笑起来,眼角浮起几道细纹,像是被这句话牵动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是啊,此字还是绪郎母亲取的。”
孟景平忽然截过话头,冕旒下双眸明灭不定。
“可是睡起东轩下,悠悠春绪长的绪字。”
范叔涟一愣,却还是回复道:“陛下博闻强记,确实取自此处。”
几人又闲谈片刻,言辞间皆是客套的礼尚往来,倒真像是两国间寻常的寒暄。
孟景平偶尔含笑,冕旒垂珠轻晃下掩去眼底郁色。
周国礼官轻声快步走来传递车马完备的消息。
范叔涟闻言也没继续周旋,他朝孟景平躬身行礼。
“时辰不早,国信礼既已装备完成,臣等便在此拜别陛下,愿两国如松柏长青长久。”
郊野上柳色如烟,侍从手持华盖在风中猎猎作响,映着渐渐西沉的日光在草甸上投下长影。
“起乐。”
礼官高声唱喏,霎时间雅乐遍野,裴峥与一队周国礼官朝虞国一众人群躬身告别。
孟元嘴角噙着笑意,赵其添宽袖下用食指轻悄勾起她小指。
现在正是郊饯的关键时候,她并没有错开他的手。
“殿下。”
赵其添淡淡开口。
孟元脑中思索片刻才回应道。
“何事?”
赵其添微微侧头,视线移动到正目视前方的孟元,和煦的日光穿过冕旒映在她脸上额外温暖。
“你会丢下我吗?”他问。
孟元脑中打起疑问来,赵其添是得了什么分离焦虑症吗?这个时候在自己这找依存感。
“你听话我就不会丢下你。”
多好的回答,给自己打一百分。
“喔,那你发誓。”赵其添追问道。
没完了是吧。
“我发誓,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丢下你。”
孟元察觉小指上的力道渐渐勾紧几分,随后便听见赵其添满足的应答。
“谢谢你,殿下。”
她不再回复。
19. 为何刺我?
“殿下,快到府了。”
刘释异轻声将还在小息的孟元叫醒。
周臣离开后她们没有久留,只留下些侍从在原地收拾帷帐木具,不知不觉躺在仪仗内睡着了。
她双手规矩地揉了揉因疲惫而刺痛的眼角。
为了让眼睛用得更久些自己不得不做些护眼的操作,就连前世不怎么认真完成的眼保健操都一遍遍力求完美。
孟元双眸稍稍清明起来,她伸手掀开车帘。
外面已然是暮色一片,街道上没什么人,扫眼望去都是一方方亮黄的窗棂,大多店铺门楣前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美丽花灯。
她回身自然问道。“花灯节是不是快到了?”
“是,算算日子该是十日后,殿下到时可一定要出府逛逛。”
刘释异在一旁开始絮絮叨叨,势必要让孟元今年过节出门。
殿下什么都好,可就是有时性子安静了一些,虽说自己侍奉多年可还是摸不清她的脾气。
“花灯节啊.....”孟元撑着下巴,眼睛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那就去吧,到时给我备件素净的布衣。”
刘释异心中有疑惑脸上却没表露情绪,还是恭敬应是。
孟元连着追问:“对了,后日太子府举宴的帖子发出去了吗?可有人不来?”
“殿下举宴自然无人不敢不来,名单上皆数回帖应席。”
“好,那日把主夫看紧点,如果有异动就让乌罗把他捆了。”
乌罗现在已经暴露,那他做什么都会被赵其添有意识地认为是自己的命令。
不过他在禁足中也应该会听话些吧?
孟元无端想起赵其添郊践时问自己关于“丢弃”的问题。
她一直以为是周国男尊国价值利益主导的观念让他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但直觉告诉她或许不是这样。
“让魏子应查查赵其添在周国的一切信息,但不着急传回来,尽量越详细越好。”
一开始知晓婚约时孟元其实对他仅仅是因外国储君身份的厌恶心态,但区区一个男人还威胁不到自己,所以并为将赵其添当成一回事。
但现在她对这个“纸老虎储君”有了新的主意,也应该多做些别的打算。
刘释异点点头道:“是.....”
“吁...吁...停下!”
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帘外阿银疾声大喊,她用力攥紧缰绳往后拉扯,试图让马不再前进。
“殿下!”
孟元看着刘释异朝自己扑过来。
巨大的急停迫使她迅速腾空,视线内变化得极快,手抓不住任何东西,最后结结实实在仪仗内翻了个跟头。
孟元回神支起身子,腰下压着惊魂未定正环抱她的刘释异。
看来是她拖住了自己没有继续朝车外滚出去,不然太子跌出仪仗的事情传出去可真是要被当做谈资了。
孟元整理腰间玉佩,心情却畅快了几分。
腾空的感觉还不错,就像游乐场里大摆锤回退一般刺激。
“刘管事,没事吧。”孟元低下头朝她微笑。
刘释异瞪大了眼睛快速爬起来,双手慌张悬在空中,双眼抖动地不像话上下左右看她有没有磕碰的地方。
“殿下,殿下。”她重复着短促的声音。
直到发现自己没有受伤,刘释异才松下情绪缓缓将头沉在孟元衣袍间。
“太好了,没事就好。”
闷闷的释然声从身下传来。
孟元来不及安抚刘释异,余光中阿银恰好从帘外探进头来。
似乎也因自己一手造成的事故让她有些发怵,心虚的眼神飘忽在两人之间。
“殿下,刘管事你们都没事吧。”她语气更小心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外边有个人突然在车前晕倒我才勒马。”
孟元搓了搓阿银的脑袋,她年纪不大有这样快速的反应已是足够了,更何况还是为了救人于马踏之下。
“我跟刘管事都没事,你没受伤吧。”
阿银快速地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她感恩之余还有敛有水光。
“阿银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女人了,受伤会实话实说不让大家担心的。”
孟元见两人心绪没有因事故而惶惶不安也放心了,她站起身来翻下仪仗看马前情况。
孟元这才发现马车正好停在街边拐角处,而路中央地侧躺着一个藏青色布衣女子。
地上散了不少书册,那女子身后还背着书篓。
三人向前走近,借着车前灯和月光才堪堪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
她看着与孟元同龄,眉眼倒是不敛其锋利,唇上是缺水导致的干裂起皮。
阿银一边探她鼻息一边抬头问。
“刘管事,我看衣服像是个书生,这人莫不是上城来备考的?”
刘释异接话道。“我猜也如是。”
孟元抬头望去一条深邃黑街,这条街上灯光并没有主路那样借着店铺营业的光就足够照明,如果不是阿银及时勒马,说不准还真会让她死在马下。
现在该那这位晕过去的书生怎么办?
三人默契地相互对视一眼,她们谁都没开口。
孟元不动声色朝马车昂了昂头,阿银便一手将女子从地上捞起跳上车,刘释异也自然地坐在车座上驾起马来。
她驾车极快又稳,半炷香就抵达太子府门前。
孟元下车时布衣女子依旧没醒,面色倒是比初见时红润许多,她胸前舒缓起伏像是在睡梦中。
阿银横抱着女子,略带迟疑问道:“殿下,这人是找家客栈还是...”
“安置在客房吧。”
她吩咐完一步也没迟疑地踏进府,绕到到房中处理今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奏折。
一开门就听见早有人在浴室里准备热水,哗啦水声不断,帘幕内崩腾烟气更是将人影遮得模糊不清。
孟元在心中琢磨事,地板上的步伐都要比平常轻声许多。
赵其添禁足,司徒林胤也在打探江涅,明日如果还没有她构敌的证据那后天只好办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了。
她撩起浴室帘幕,里面只有一个背对着自己在往浴桶旁摆放皂角香露的侍从。
“新来的?刘管事没跟你说本宫不用香露么。”
那侍从动作一滞,缓缓旋过身子朝她弯腰行礼,确实是个生面孔。
水雾中,孟元注意到她后颈有一处显眼的红色印记。
“砰!”
空木桶被她没有任何预兆地抽起摔向那侍从。
霎那间那人猛地转身,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从袖中滑出,直直地朝孟元咽喉刺去。
是刺客!
她脚步带动周身巧妙避过,那抹利刃扑了个空,孟元顺势抓住对方手腕借力一拧。
“呃!”
刺客吃痛却仍未松手,反而顺势用手肘狠狠撞向她胸口。
随着“咚”一声闷响,孟元后退撞上面盆架,架子上铜镜被震落摔成四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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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的尖锐碎片,连她的后背也阵阵发麻。
水汽中两人呼吸交错。
“谁派你来的?”空气中传出不合时宜的质问。
孟元直视刺客那双鹰隼般锐利目光,对她的意料之中的沉默也坦然于心。
只见那刺客手中匕首换了方向,大踏步飞身朝她抬手刺来,孟元身无武器自知无法躲避只好空手接下这一刃。
她双手死死抵住刺客手腕,匕首再次逼近,只觉刀尖离自己眼球不过寸许。
“殿下好身手。”
刺客嗓音与她的样貌完全不符,拮据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一般。
“可惜,你今日必死无疑。”
孟元在刀刃压近瞬间曲起膝盖,腾出力道踹向对方腰腹。
“呃!”
刺客被她狠狠掼向砖墙,匕首也因此震掉在地,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孟元顺势抓起地上木勺劈在刺客脑袋上。
但显然这招对刺客没什么用处,头上留下一道鲜血她却狞笑起来,目光死死钉在孟元脸上的同时张开口咬住她的手腕。
孟元立马扯起刺客后颈猛猛撞在浴桶上。
咬牙骂道。“真疼,属狗的?”
她借力翻身压在对方身上,在窒息的挣扎中,听着对方喉间发出濒死的气泡音。
这时刺客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然暴起发力,脖颈青筋如树根盘错交结,她的手指深深掐进孟元后腰,借着腰部的力量猛然翻身,将孟元重重推向散落一地的铜镜碎片。
刺客跨坐在她腰上双手扣压在孟元咽喉上。
“殿下的骨头才是真硬。”刺客喘着粗气,血和汗混在一起滴在孟元脸上。
“可惜,就要断了。”
孟元视野开始出现黑斑,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耳边嗡嗡作响。
在快要失去知觉时,求生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噗嗤!”
锋利的铜镜碎片精准刺入刺客左眼,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孟元脸上。
“啊!”
刺客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松开扣在她喉咙双手,不可置信地捂向空洞的眼眶。
孟元趁机滚到一旁大口呼吸着空气,逐渐恢复的视野中闪过一道银光,她扭头看去。
是那匕首。
只见刺客突然转身,完好的右眼布满了血丝,没有任何章法地怒吼着朝她扑来。
眼中她越来越近,孟元全身肌肉被调动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蓄力,双眼因失氧也泛着红。
“噗嗤...”
匕首被孟元直直刺进刺客心口,她瞳孔瞬间扩大,迈步的动作戛然而止又渐渐失了力气。
孟元将她向后推去,那刺客也像截被砍断的树般轰然倒地。
“呼呼...”
孟元骤然脱力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探向刺客颈侧。
没有脉搏。
她喘着重重的呼吸,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汗血浸透紧贴在身上。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殿下!出什么事了?”
是阿银。
孟元抹了把脸上的脏污,她看向地上安静的尸体。
刺客的衣领在搏斗歪斜,露出后颈一抹自己足够熟悉的鲜红刺青。
“没事。”
她撑着浴桶站起来,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叫刘管事和乌罗过来。”
孟元又继续补充道:“再准备新的浴水。”
20. 睡眠告急
刘释异在库房清点花灯节要赏赐给侍从的布料,掌下素净的月白料子格外亮眼,心里盘算着给殿下做外衫正合适。
“刘管事!”
阿银跑得面色通红闯进来,额上沁着汗珠。
“殿下在浴室里好像出事了,让您立刻过去。”
闻言刘释异的心猛地一沉。
她来不及思考,放下手中账册便三步化作两步踏出房门。
内廊木板上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转过回廊时还差点撞上赶来的乌罗。
“殿下。”
刘释异在门外刹住脚步,门缝里挤出一缕铁锈气息让人胆寒,但她还是镇定心绪整了整衣襟而后恭敬叩门。
“进来。”
孟元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但听起来却异常平静。
刘释异推开门霎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瞳孔骤缩,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都凝固。
浴室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墙上的装饰统统不是倒下就是掉在地上变得七零八碎。
浴室门前只见孟元靠在墙上,就连身上脸上早已染着混沌的血液,而她身旁正横着一具心口插着柄匕首的尸体。
“殿下!”
三人几乎是看见孟元的那刻都齐齐失声呼喊起来,刘释异顾不得礼仪冲上前,双手颤抖着去扶她的手臂,结果触到一片黏腻。
袖口早已被血浸透。
刘释异眼前发黑,险些跪倒在地,只能撑着理智在她身上四处按压试探有没有受伤。
“殿下还伤着哪了?快让臣看看。”
孟元轻轻拂开她的手,勾起嘴角道。
“这不是我的血。”
可刘释异蹙着眉头就是不信,她才又补充。
“腕口被咬了,不碍事。”
刘释异哪里肯依她这副不干事的态度,执起孟元的手腕细看。
俗话怎么说?孩子总装蒜,准没好事瞧。
屋里灯火暗淡,她只好借着窗棂外的月光才稍稍看清实况。
碗口处两排深深的牙印,不仅皮肉翻卷着还在往外丝丝渗血。
刘释异倒抽一口冷气,又发现孟元腰处衣料有撕扯痕迹,她掀开衣袍一看。
好几道青紫指痕赫然在上,单看这痕迹便知那刺客究竟施了多大的力气,简直是要把人抱断不可。
“这还叫不碍事?”
她声音几乎变了调,转头对阿银和乌罗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李老过来!”
两人却待在原地没动,征询地看向孟元。
孟元摇摇头:“先处理尸体。”
“殿下!”刘释异表情不可置信,急得就差没扛起她直接找医师去。
“就按我说的办。”孟元视线也变得冷起来。
刘释异被驳了主张瑟缩一顿,心中虽然担忧她伤势但还念着殿下自有主意的想法止住欲道的劝言。
“乌罗,来看看她后颈的刺青。”
乌罗临时被叫来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见插在刺客身上的那柄匕首也知晓了孟元的意思。
他心思一沉,难道自己身份要瞒不下去了。
孟元见他不做声,只是抬起下巴让刘释异和阿银先退下,两人短暂抗议后才离开在门口等着。
“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时,你脖子上也是这样的红蛇刺青。”
她双眸淡淡扫过他。
“你不解释一下吗?”
乌罗也不开口,面色却一改往日轻佻,他轻脚郑重地朝孟元走来。
“殿下真是好记性。”
他站定在尸体前,乌罗弯腰将匕首抽出又用衣服上刮擦干净。
孟元支起一腿将手搭在上面,脑袋也微微歪着,语气颇具调侃。
“那是你太让人捉摸不定了,我不得不印象深刻些。”
乌罗面对她蹲下,从怀中拿出白净的丝绢手帕为孟元擦拭脸上干涸的血迹。
孟元没阻止这样僭越的行为,她直视他认真双眸,哪怕是在没点烛火的浴室中都格外晶莹透亮。
“殿下,我现在还不能说。”
乌罗指尖温热,跟孟元这个失血有些过头的人相比简直是个火炉。
他语气诚恳又坚定。
“但我要杀的人里,永远都不会是您。”
孟元继续追问道:“你要杀谁?”
乌罗将鲜红的手帕抛进浴桶,惊起一滩静水四溅声,他随即就地坐下。
“抱歉,这个也不能说,但我做的事不会危害虞国百姓。”
他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是个好太子,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孟元挑起嘴角笑了,看来今天还是得不到她想听的答案。
“你说这话可别在刘管事面前讲,不然参你个僭越的由头赶出府去。”
腿脚有些发麻,她扶着墙站身来问道。
“尸体埋在后山吧,对了,你觉得刺客背后之人还会继续动手吗?”
乌罗摇摇头。
“不会,殿下的功夫我也是见识过的,能跟殿下打成这样肯定不会再派人。”
孟元凭借这话多少猜出乌罗对刺客组织有多少了解程度,她点了点头。
“那就行。”
她走向门口叩了两下,门也应声被打开。
刘释异和阿银踏进房第一时间先是照看孟元。
对着两人湿漉漉地视线她现在反倒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像是受伤的头狼,回到领地后被群狼到处嗅嗅舔舔疗伤。
无奈道。“好啦,本宫这就在这等医师来。”
所幸孟元本身不太喜欢自己房间置办装饰品,于是浴室很快被侍从恢复了原样,甚至连血腥味也被一扫而空。
刘释异也在找来府中老医师李巽为她疗伤。
“殿下受了如此重伤,怎么那时也不找府中护卫来?”她一边皱着眉头将伤药轻轻点擦在孟元腕扣处,一边略带怪责念叨她不珍惜贵体。
孟元将手搭在桌上看着李巽手中白布上的绿色药膏一点点在皮肤裂口中填塞扩散,刺痛让她不自觉地绷紧肌肉。
“那个刺客佯装侍从,手段致命却又刻意没弄出太大声响肯定是想避开护卫,叫人来岂不让她跑了?”
李巽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剜她一眼。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定不用老臣再说,但今后刺杀一事还真要好好思索周全,千万别让歹人再伤害殿下。”
她把一罐瓷药盒放在桌上,又从药箱里拿出白布条为孟元缠上。
“这化瘀膏每日涂两次,不出两日殿下脖颈和腰间淤青便会自然淡化。”
在伤口上打了个结实的结后,她站起身时极快地轻拍在孟元伤口处。
语调掺着怒气。“殿下要再弄出这种伤,老臣就不给你医治了,任你去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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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找太医也别找我。”
话音未落,她又接着哼哧一声。
李巽曾经是皇宫该退休的老医师,也是自己年少开太子府时母皇叫来的帮手。小时候抓鸟爬墙受的伤基本都是这位帮自己处理。
府中侍从有些病痛也都是在李巽这诊断再出府抓药。
虽说她总是念叨自己来太子府是安度晚年的不轻易开诊,但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支起桌椅。
不过要说府里没被她骂过的还真找不出来,就连赵其添刚来府上发热时也被骂了一通周国来的馋嘴货。
孟元一听便知李巽不是真心责骂,靠在桌边看着她收拾药箱。
“皇宫的太医哪有你李老医治得见效,这不出了大事才找你么,要是小伤就不让刘管事叫你来了。”
李巽当即不乐意,刚挂上肩的药箱又放下。
“嘿你这咋想的,小伤也是伤,我吃太子府俸禄给您医治还用不着老臣使三分功力,殿下就放心使唤我吧。”
完全没发现被孟元开玩笑的李巽开始争起技术先进的名头来。
“对对,您老说的对,但本宫要歇息了。”
她推着李巽朝门外走。
“诶诶!殿下着啥急。”她扭着脖子朝孟元继续补充。“殿下可要按时涂药,到时老臣会叫释异那丫头盯着你。”
“好,谢谢李老。”
一声门毕,屋内终于重归安静。
孟元叹一口气,手腕上不太舒服的异物感有些明显。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开始想念起现代的液体绷带和急效药来,偏偏自己前世没记得多少医学知识,不然现在也不会绑着这些别扭的布条睡觉。
喝了口白水,孟元移步到书房,看着堆成小山丘的公务册子又是一声无奈叹音。
一个刺客就浪费了她几个时辰,看来今夜不到子夜是睡不下去。
她将公务册一一批改完毕又分文别类堆在一旁,期间刘释异进来添水,好几次都劝她该早些睡下,皆被孟元回绝。
刘释异自知按倔强还真是敌不过这位太子殿下,于是也待在书房中随侍,为给批好的册子盖上太子印。
夜里竹林中蛙声不断,房中书页翻动,一主一侍时而说上几句玩笑话时而默契专心处理手中的事情。
桌上蜡烛被时间烧没了几根,直到丑时孟元房中才终于熄下灯火。
几乎不到三个时辰,她又被阿银轻声叫起来准备上朝。
孟元双眼眯蒙,意识松散得站着就能立马睡起回笼觉来。
阿银从架子上提起中衣,看见她这幅将睡不睡的样子觉得好笑。
“殿下,现在可别睡了。”
孟元抬起双臂穿过衣袖,扫过阿银那张绝对安睡了八小时的脸。
看来她没被刺杀而吓着睡不着觉,至少让自己放下心来。
孟元声音透着倦怠。
“昨日丑时才睡,还能被你叫起床已是我法外开恩了。”
阿银扬起嘴角偷笑。
“殿下昨日遇袭,又处理公务那么晚,要不下朝后臣让厨房做些安眠的茯神鸽子汤?”
提起吃的孟元这时打起几分精神来。
“汤就算了,烤着吃吧,一定要把鸽子皮烤得脆脆的那种。”
阿银双手捧着一顶装饰着白玉蝉的远游冠给她戴上。
“是,好殿下,下朝回来保证让您吃上满意的烤鸽子。”
21. 他又惹事
虞国夏末临了,空气中热浪稍有减退却仍残留着几分暑气。
焘明殿前一截宫道铺满了整齐而干净的青砖,两旁朱墙高大又厚重,偶尔有几只飞鸟从上边掠过时发出清脆鸣叫。
“嗡......”
低沉的鸣钟从殿中漫出,不一会大臣们便鱼贯而出,有的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话语声在宫道上轻轻回荡,有的则独自前行,孟元是后者。
她踏出门槛就变了一副冷冽脸色,目视前方快步离去。
众大臣内有不少人想与之攀谈,只因孟元这幅气压低重的状态她们都左右对视无人敢上前让她留步,纷纷猜测太子殿下心中在想何种大事。
但此大事非彼大事。
孟元正期待厨房做的烤鸽子和自己即将回府补觉安睡的计划。
她步伐轻快,不到一炷香便超过其她大臣来到停车处,马妇也早已准备在宫道前等候。
上车后道路毫无拥堵吵闹,简直是她有史以来最顺畅的下朝路。
到下车前孟元的心情都十分完美。
直到下车时看见刘释异欲言又止的脸色,自己心里那点小欢喜的热乎气忽然就凉了半截。
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刘释异自己就能摆平,只有她摆不平的事情才会上报给自己。
瞧她这副绷得格外直的背脊,孟元立马做出猜测。
是赵其添做了什么吗?
她嘴角抿得很直,悠长内廊上只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一路上过于安静的气氛让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她微微侧头问道。
“真安静,今日是到府里休沐么?”
刘释异闻言双眸一颤,接着轻轻叹一口气,自知瞒不过殿下只好和盘托出。
“殿下明鉴,是主夫跟小厨房又闹了些事...众人都被微臣集在后院等您发落。”
又是赵其添。
对于意料之中的答案孟元还是嗤笑出声。
他不会真是那个周国男皇帝派来折磨自己的吧,赵其添究竟是卧底还是来度假的?
“因为什么事情?”
刘释异皱起眉头,支支吾吾一会才开口。
“主夫想吃点心,但小厨房说殿下有令不能听从,后面陈为帷跟厨房的黎婆吵起来...”
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言说,她愣是隔了许久才继续。
“两人拉锯良久,陈为帷就从花盆里抓出泥巴开始无差别袭击众人,两方打了好一会乌罗才找我通报。”
吵不过就丢泥巴,她们是小孩子吗?
孟元揉了揉眼角,企图缓解听见这等荒谬事的麻木。
她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只是打起来没惹到街上去,不然太子后院不宁的传闻可要让自己好一顿平息。
孟元脚步一转径直往后院走去,还是先处理烂摊子再去吃烤鸽子吧。
两人走到后院时空气中还飘散着泥土的气味,放眼看去只见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站着。
一边是满脸泥点、头发散乱的厨房侍从们,另一边则是同样狼狈的陈为帷和赵其添。
但赵其添虽然身穿白衣但身上泥污不多,混乱的只有鬓边头发被珍珠耳坠纠缠在一起,看来是侍从们都将火力集中在陈为帷一人身上。
他的目光一升一降地幽幽朝她投过来。
孟元没理他,目光扫过众人。
“谁先动的手?”
众人齐齐下跪,小厨房的黎婆立刻俯身承认。
“回殿下,是老婆子一时冲动。”
“胡说!”陈为帷险些跳起来反驳。“明明是你先骂我家主子是祸水之流。”
“够了。”
孟元突然抬手。
众人噤声中,她抬起头仔细嗅了嗅。
“什么烧焦了?”
众人脸色骤变,阿银反应极快地跑进厨房又气喘吁吁跑回。
“殿下!是鸽子,小厨房没人看着,全...全糊了。”
孟元释然地闭上眼。
再见了,我的美味烤鸽子。
缓缓睁眼后她终于看向赵其添,眼睛眯起而眼尾微微上挑,唇角却坠着笑,像冰面下冻着把淬了毒的刀。
孟元缓步向前走去,绣着金线的衣摆扫过满地早已发干的泥块,这样细碎的轻响却让所有人后颈泛起凉意。
她抬手捏住赵其添的下巴强硬地迫使他仰起头,声音轻柔得可怖。
“让你听话,你就是这么做的?”
赵其添感觉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几乎要掐进自己的皮肉里,他用力侧头企图拜托掌锢却无济于事。
下一秒,她说的话足以让众人胆颤。
“贱侍陈为帷目无尊卑,屡犯府规挑动纷争,其行径实乃以下犯上,霍乱主威,杖责二十五大板,以正家规。”
身旁跪下的陈为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支撑在地上的双手止不住地打颤,他在周国是见过侍从打板子的,但现在要轮到自己。
他不敢想,这几十大板打完自己这命估计只剩下半条吊着喘气。
赵其添也被吓得垂下眸子,这实在是太重了,陈为帷好歹还在周国濯选出来的贵族陪嫁怎么能受这样的刑罚。
他喉咙微微滚动,用手捏起孟元一角衣袖贴在嘴边磨蹭,眼里盛上急切的请求。
“妻主,他只是护主心切,一时失了分寸。”
“护主?”
孟元突然轻笑出声,指尖骤然发力掐住他下颌骨,手指几乎要嵌进他苍白的皮肤。
“你惹的事还不够多吗?不打你已经是本宫额外开恩,要是识相最好见好就收。”
话音未落,她猛地甩袖推开他,转身时赵其添腰间玉佩撞上地板发出清越脆响。
陈为帷下意识跪行半步想要将他扶起,却在触及孟元扫来的冷冽目光时浑身僵住不敢继续。
发落完赵其添两人,该收拾自家的了。
“今日事起小厨房,却竟然无人阻止乱局,所有人即日起停薪一月,都去后园担水浇花。”
孟元瞥向瑟缩在人群里的黎婆。
“黎婆冒进出头,但念在你年老,稍后去领十板子权当长个记性。”
“殿下明鉴!”
黎婆将额头磕在石板上。
“是那男侍先拿泥巴砸人。”
“我只问你。”孟元打断她的话,语调漫不经心却含着压迫。
“太子府的规矩是该由你嘴碎,还是该由我定?”
黎婆和众人齐刷刷埋下头,连喘息都不敢轻易发出,谁都不敢在此刻担上这样杀头的罪名。
“其她人,若再有下次。”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
“直接赶出太子府。”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阿银和刘释异跟在其后,原地只留下一院死寂。
走到廊前拐角处,孟元终于停下脚步,她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银。”
“微臣在。”
“去聚姥楼买两只烤鸽回来。”
“啊?是...殿下。”
聚姥楼的菜品在硒阳城是数一数二的美味,孟元也是这店的常客。
自家的烤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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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没了,但外面有啊,虽然不及太子府的手艺,但拿来解解馋还是不错的。
孟元一时心情稍涨,准备去前院湖泊旁小睡一会。
但有时人的愿望总是会落空的,不到半路就遇到寻她而来的侍从说自己昨天救下的书生醒了。
孟元自觉身份特殊不便见这些上城考试的书生,要是以后传出自己包庇勾结考生可要不得,人在太子位还是谨慎些为好。
于是她便让刘释异前去关照。
步行至太子府前院,眼见一池碧水如镜的湖泊静卧在青灰石砌成堤岸中环抱着。
此时日光不烈,斜斜地穿过梧桐树影在湖面上洒下斑驳,其中还有点点草鱼在湖中吞吐气泡。
湖泊旁有一座精致的木屋,它立在湖心延伸出的一截木桥尽头,屋前晃荡着菖蒲与芦苇,木屋旁还支着一条花架,架子上布满了互相簇拥起来的紫藤萝。
清风袭来不仅平添几分凉意,湖面与花草也都开始颤巍巍地晃,这是孟元年少时最常来的休息之地。
没有繁重的课业,没有贵族规矩,她可以短暂地在这里做回一个不沾世俗的孩子。
如果这间木屋不是因她一句话而劳民伤财不到几日就搭建成的就更好了。
因为她受之有愧。
孟元曾埋怨过命运之手将自己拉来这异世,也想过逃避这光鲜身份一走了之。
但后来,母皇的敦敦教诲,众人望向她那敬仰渴望的目光以及从自己内里深处重新焕发生出来的血液,绕过脊梁铸成了一位足以匹敌千计万谋千军万马的虞国太子。
“殿下!臣回来了。”
阿银的呼喊伴着风从孟元背后传来吹散了回忆思绪,她的音调格外喜悦张扬。
孟元提起嘴角笑了,仅仅只是帮自己买个烤鸽就如此模样也只有她一人。
阿银迈着大步跑来,手中食盒却丝毫没有因为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而颠簸,站定后喘着粗气将食盒稳稳放在桌上。
她双手抱拳,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小麦色皮肤上格外明显,整个人朝气十足。
“臣不负使命,将烤鸽安全护送回府。”
孟元搭在阿银的拳头上让她免礼。
“你呀,怎么跟着刘管事还是这样莽撞,小心摔了。”她语调有怪嗔,脸上却笑盈盈的。“坐吧。跟本宫一起吃。”
阿银受宠若惊,双手连忙左右摇摆着拒绝。
“殿下折煞,臣怎么能跟您一起吃。”
孟元也不管她,自顾自得将鸽子从食盒中拿出。
油纸包裹了好几层,即使如此外部的滚烫还是让她指尖稍有疼痛。
“你再不坐下待会我就要吃完喽。”孟元搞怪地逗她。
阿银自知抵不过殿下,只好躬身行礼再坐下。
油纸一打开,烤鸽的香气从里边骤然迸发,随着包裹物一层层褪下,整个主体才慢慢裸露在两人面前。
炭火将鸽皮烤得通体透亮,琥珀色的油脂缓缓沁出,最后在焦脆的表皮上凝成细密的油珠,折射出金黄色的玛瑙光泽。
“殿下,这个给你。”阿银掰出一整个冒着热气的完整鸽腿给孟元。
“谢了,阿银你也趁热吃吧。”
孟元看着手中焦香裹着肉脂的醇厚香味,其中还混合着香料的辛香,张口一咬。
“咔嚓。”
脆皮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肉汁立刻在齿间迸发流进喉下,细嫩的鸽肉带着炙烤的独特焦香,腿肉韧中带糯,咸鲜的回甘在舌上层层递进。
“唔!真好吃。”阿银忍不住发出感叹。
22. 举人姜子癸
“殿下,该起身了。”
孟元缓缓睁开双眼又快速眨动适应光线,迷蒙的视线转移到声音主人上,果然是刘释异。
跟阿银吃完烤鸽后自己又绕湖几圈消食,随后便在木屋里小息,想来也睡有半个时辰。
她从身下拿出水袋浇在手帕上擦脸,语调惺忪道。
“何事。”
刘释异双手递上一册书,孟元接过随即翻开一页听她汇报。
“昨日殿下救下的那位书生名叫姜子癸,年方十八,确为今年秋闱赶考的举人。”
她闻言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已是举人,丞相司徒林胤在十七岁时考取榜眼就已是百万人不及。
看来这姜子癸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子。
“此人在城里待考期间有落脚的客栈或是亲戚么?”
刘释异快速接上问话。“听她之言是有亲戚在城中做茶楼的生意,本想去投靠没想在硒阳城中迷了路。”
她继续补充道。“李巽医师说她记忆断续不清,想来是失水许久最后只凭着意念在寻路。”
孟元轻叹一声。
“寒窗数年,山高水远跋涉于此,这些考生真不易。”
看来自己要加紧对各地道路建造的计划,这几日不是婚礼就是江涅的事拖得自己几乎扯不开精神做别的。
刘释异闻言一愣,脑中不知想起什么,眼中也多了几分感慨。
孟元支起身子下床整理衣服,将书册还给她并随口问到姜子癸品性如何。
没成想刘释异接过书册的手陡然顿住,视线略带隐瞒地左右飘动,良久才敛容答道。
“这...此人品性臣不好做评价。”
想起自己告诉姜子癸此处是太子府时她那怪异模样,眼睛像是见是着鲜肉的豹子一般惊异,又像欣喜到了极点仿佛要忍不住将事实吞吃入腹。
听到这般委婉断言孟元也起了疑惑,刘释异一直都是太子府中最正直的化身,除了自己她总是不偏不倚地对待任何人。
但是她现在变了!
就像是一个总在同一家店吃同一个套餐并且吃了好几年的人突然换了口味全然不同的套餐,就连一贯套餐饮料必选的可乐都换成柠檬水那样让人忍不住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元也因此对姜子癸的好奇也上涨了几分。
“走吧,去看看这位才子。”
两人一路穿过前院来到客舍,刘释异在前方带路,侍从们看见她们经过都驻足垂头行礼。
“殿下,姜子癸就在此房内。”
孟元点点头。“叩门吧。”
三声木门被郑重叩下后却没有立刻被打开,里面之人反应了许久才扬声回应道。
“可是找我?稍等。”
姜子癸的声音听起来稍冷但没有任何特点,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湖面平滑得掀不起半分涟漪。
刘释异回头看孟元,又喊道。
“姜举人,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里边响起一起圆凳被碰倒的声音。
“稍等!”
湖面冲破冰面掀起阵阵涟漪。
孟元耳力极好,听见屋内一阵窸窣响动似是在匆忙整理衣饰,她侧头与刘释异交换一双笑眼。
“吱呀...”
房门从里面被谨慎缓慢打开。
姜子癸身穿素白长衫站在门内,她身形筋瘦,还能从衣料下看清时年已久的轻薄肌肉,脸上凌厉的剑眉压着眼眶,印象中本该透着英气的眉眼组合起来此刻却透出一丝别样的阴暗鬼气。
姜子癸与孟元对视一刹那她便深深一揖,玄色的长发从身侧顺势而下,其间还能看见她发尾处系着褪色的红绸。
虞国各地有母亲给考生送红绸带绑发的习俗,寓意鸿运当头。
“草民姜子癸,不知是殿下亲临,失礼了。”
她的声音比隔着门板时更轻,像是在岸边玩耍怕惊了池鱼的孩子。
姜子癸保持着行礼姿势始终不敢抬头,只盯着孟元裙摆之上,耳尖却红得像浸了胭脂。
刘释异见她这般紧张局促,上前一步想缓和气氛。“姜姑娘不必拘谨,殿下只是顺路来看看。”
孟元注意到她停在空中的手指微微发颤,猜测她应是身体没好全。
她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安抚道:“不必多礼,身体可好些了?”
“托殿下施救,已无大碍。”
姜子癸直起身,目光却始终不敢与孟元对视,只一贯盯着衣袍下摆的刺绣,小心地用余光观察她。
孟元环视客房,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甚至干净得不像有人住在这。
她被桌上正摊开着一本《策论评注》吸引注意力,书册内纸张发黄折页明显,显然是翻看了许多次才有这种效果。
刘释异眼尖讶异道。“这不是殿下曾经编撰的书册么?”
孟元仔细浏览了几遍,确实是曾经自己亲手制作的初稿,不过因为里面有些现代知识太过禁忌,所以当年几乎都被召回销毁。
真怀念啊,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
姜子癸起了兴致,眼中蓦地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是!殿下自幼聪慧,姜某很是敬佩。”她的声音激动地有些发颤,像是压抑着某种狂热。
“不仅是这评注,还有殿下十三岁到十八岁间做的木偶,首饰还有各种雨花阁的产品草民都买过。”
孟元笑着点点头,虽然知道自己广受百姓赞美,但像姜子癸这样的同龄人面对面夸赞的还是少数。
能收集那么多东西,看来姜子癸是她的超级仰慕者啊。
孟元坐在身旁檀木椅上,她五指并拢指引姜子癸也坐。
“听闻你在硒阳城迷了路?”
姜子癸小步迈向最近的圆凳,她腰背挺得很直,视线稍稍回落在孟元肩膀。
“回殿下,草民初来都城不识道路,身上水袋也空了这才...”
她忽地咳嗽起来久久不停,以致于脸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孟元微微皱眉。“今日可吃了药?”
“吃了,是草民自己对都城气候有些不适...”
姜子癸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迫使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青筋在通红的脖颈上凸起,像要咳出五脏六腑。
刘释异快速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姜子癸指尖时只觉冰得不似活人。
她也像被烫到般猛地缩手,茶杯差点跌落,幸而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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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疾手快稳稳接住。
“小心。”
孟元将茶杯塞进她手中,不由分说地将杯子凑到嘴边命令道。
“喝下去。”
姜子癸终于直视她,眼神定定地黏在孟元脸上,顺从地小口啜饮起来,喉咙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像是突然发觉自己目光太过僭越于是又快速移到她肩上。
孟元收回手让她自己喝完,姜子癸一口饮尽后拿着茶杯的手放在膝上,她轻声道。
“殿下...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姜子癸喉咙滚动,声音忽然大得吓人。
“想求殿下收草民为太子舍人。”
室内骤然安静。
刘释异视线猛地转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合着你小子是想抢我工作。
孟元指尖在檀木桌上轻轻敲击两下,忽然笑了。
“姜姑娘可知太子舍人需经太常寺铨选?”
姜子癸抬起头,眸中暗潮涌动。
“知道。”
“这不合规矩。”孟元的声音一直以来都含着温和,但此时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姜子癸一惊。
“况且你秋闱在即,该专心备考才是。”
姜子癸墨瞳颤抖起来,她倾身向前,手指竟大胆地抓住孟元衣袖。
“殿下,我...”
刘释异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将她的手松开,却被孟元抬手制止。
“姜姑娘。”
孟元不疾不徐地扣住她的手腕将衣袖抽出。
“你的手很凉,现在应该好好修养。”
姜子癸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羞曝:“失礼了。”
既没什么事,孟元也没有久留的意思,她起身时衣袂扫过姜子癸膝头,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沉香气。
走到门边时忽然微微侧头,语气又回复如常温和。
“若你真想入太子府。”
姜子癸蓦然抬头。
“秋闱过后,本宫等你金榜题名。”孟元唇角微扬。“届时再谈。”
待孟元走远,她关上房门,背靠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姜子癸保持着僵硬的坐姿,许久才缓缓抬手,将方才触碰过孟元的指尖贴在唇上。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损的青色玉佩,上面刻着精致的花鸟双纹。
姜子癸指尖轻抚玉佩,沙哑的嗓音里浸满病态的欢愉。
“终于,见到您了。”
另一边,孟元两人走在回廊上。
刘释异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殿下,此人该如何打算。”
孟元思索一会才回复。
“她应该不会久留,到时候放她走便是。”
刘释异见她镇定如常,但还是耐不住心中忧虑提出疑问。
“殿下,她看您的眼神,不似寻常百姓见殿下应有的敬畏,倒像是...”
“像什么?”
“像殿下曾经说的什么...狂热粉丝?”
“哈哈哈哈...”
孟元闻言忽地笑出声来。
“挺有意思的。”
她眼中兴味盎然。
“去查查她的底细。”
23. 谁为棋子?
“殿下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忧事?”
司徒林胤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孟元兴趣缺缺的模样浅笑。
她一手撑着下巴思索棋局,一手中反复抓放棋盒中温润的白玉棋子。
忽地嘴角向下一撇,没好气扫司徒林胤一眼又将视线回到棋盘上。
刚从姜子癸房中出来自己本想去百花楼看看芍药,没成想半路就被侍从禀告这位丞相来了。
来就来吧,本以为是她找到了新的线索,没想到是闲得无聊来自己这下棋。
孟元便带司徒林胤来了前院湖中央水榭中,此处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地处宽阔也不会被有心之人监视,正适合两人在这对弈。
她提出一粒子下在盘中,随后将视线落在对面之人身上。
司徒林胤这人比自己稍长七岁,出身不在贵族,而是一步步科举爬上来的,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一出头就该被当地郡守通报上来。
可在她十七岁参加殿试前都了无痕迹,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就有了这样足够称得上一鸣惊人的天才。
孟元曾经也派暗卫搜索过此人,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同司徒林胤一贯的说辞。
她说自己生于蕲春乡野,被教书师傅捡起,浑浑噩噩十几载突然一朝醒悟,大女人在世间当考取功名造福百姓云云。
如果这些话不是出自虞国时兴已久,由司徒林胤一众仰慕者为她编纂的《大司徒传》原文不然自己还真要信了。
“殿下,该你了。”
司徒林胤指了指自己方才下子的位置,与她气质极为不匹配的手掌出现在孟元面前,那是双一看便知是在田间劳作了数年的略显肿胀粗糙的大手。
孟元从棋盒中随意捏出一子下在无关紧要一方,眼睛跟开了瞄准器般自动定在她手上。
她似乎毫不避讳自己这样故意瞄几眼的行为,反而还将袖口向后拉到手肘处,将整只手臂暴露在孟元视线中,又拿起身旁玉杯饮起茶来。
司徒林胤将一黑子跟随孟元旁下定,她悠然发问道。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江涅?”
孟元收回视线,在黑子旁又补上白子。
“江烨通周的书信全数被我让人誊抄了一份,所幸她色心再大,透露的消息也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大臣宅子里猫儿狗儿打架的八卦或是虞国三岁孩童都通晓的风俗书册。”
“你说他们是该笑江烨色令智昏,还是该哭周国人连这点辨别力都没有?”
她蹙着眉头接着补充道。
“丞相,可我还有些不懂,这事可大可小,江涅为何要用杀人来替她做这些背后功夫。”
司徒林胤眼尾眯出上挑的纹路,开始打起马虎眼来。
“殿下前日不还是说江大人爱子心切企图帮她消除人间业力么,怎的今日开始说起反话来了?”
孟元也不见怪这幅钩着人却不说答案的做法,明明是她一开始说江涅有反心,但现在摆出的事实下发现并非其事。
这跟自己新婚那天说赵其添有虎符结果又没有那般让人恼火。
要不是司徒林胤一直以来没做过有违君臣之礼的事情,孟元此刻的急性子真要忍不住揍她一顿好让她知晓人间多有真情在。
“丞相大人何不明说?”
孟元略带怪责问她。
司徒林胤拿起膝上折扇点了点棋局,她下巴微微高傲扬起像只自带仙气的鹤。
“殿下看看,是不是你输了。”
孟元随着她轻点的动作狐疑地看向面前棋盘,自己的节奏一直都把握的很准,怎么可能这就结束了。
棋盘之上,白子如汹涌潮水,似乎要将黑子张口吞下,而黑子一方则在边角处被白子重重围困,看似生机渺茫,实则败局也已然定下。
“这不我赢了吗...”
她随着视线反驳,但转向另一处却没了声音。
原来,司徒林胤之前的种种看似随意的跟棋皆是障眼法。那些分散落下的棋子实则是在悄悄布局,等待孟元的注意力将那处被围困的黑子吸引,无暇顾及偏远之处时白子便发动突袭。
孟元此时才惊觉自己早已中计,而在这番巧妙周旋中黑子也渐渐寻得了突围的机会,打破了这看似无法挣脱的困局。
孟元心服口服,她向司徒林胤丢去一锭银子。
“愿赌服输,给你了。”
司徒林胤得了好处还卖乖。
“承让承让,殿下棋艺长进极快,想来不日便可追上微臣。”
孟元象征性地挥袖摆了几下以示反抗。
司徒林胤笑着,又正色将手指向被围困的黑子。
“殿下,这便是江涅。”
孟元垂眼看了好一会才意会到她言中意味。
江涅只是一个浅薄的障眼法,真正想要颠覆虞国的人还躲藏在她身后不肯出来。
她瞬时收敛了态度,白子的结局自己既然知晓就不会让这盘棋成为现实。
木椅扶手上被孟元指尖叩响埋头思索。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势而为?任由这黑子想做什么都一并吃下,直到她再无可用棋子之处自然会现身。”
意思就是明日宴会照常举行,该抓的江涅还要继续抓,看看究竟是谁先按不住脚先动了。
随后她又极快的咧开嘴笑了。
“再不济,不是还有丞相你么?”
司徒林胤闻言也扬起嘴角。
殿下还是年轻保有少年心性啊,不过嘛。
她将扇子速声收起,双手抱在身前垂首行礼,语气恭敬又郑重。
“臣以为,此法可一试。”
陪我们太子殿下玩玩也未尝不可。
孟元将椅子靠近石桌开始挑拣白子送回盒中。
“丞相,陪我再下一局,这回我可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既然话说通也没什么再好商量的,她在大事上也不是犹豫黏糊的性格,至少先把事情做了再慢慢善后。
暮云将坠,硒阳城内渐渐亮起灯火,炊烟在晚风中斜斜交织缠绕,太子府外鼓楼传来震震暮鼓闷响。
孟元足足对弈到刘释异前来知会到了晚餐时刻才结束,好在她不仅将自己输走的银子又赢了回来,还从司徒林胤那赚了十几两银子。
虽说不多,但总归是赢来的不能跟别的相比较。
孟元三人一路走去前院正厅用餐。
“姜姑娘呢?也让她一起来吧。”
想着来者是客,这姜子癸也确实有些真才实学才问起她行踪。
刘释异在身后汇报:“姜姑娘落日前已离府,临走前她见殿下在对弈不好打扰雅兴便走了。”
那么快?她还以为至少也要明天休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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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离开。
“走了那便算了。”
身旁司徒林胤闻言扯起话茬来。
“殿下难道又结识了什么厉害角色,何不说来给微臣听听。”
身后刘释异一个眼刀过去剜她一眼,但司徒林胤看见反而唇角一翘,脸上更添了几分蔫坏的笑容。
她微微躲闪,朝孟元打起小报告。
“诶呦,殿下你的管事瞪我。”司徒林胤拉长语调,折扇展开遮住了她半张脸。
那语气似嗔似笑,尾音轻飘飘地勾着又略带火药味的挑衅。
“难道还不能好奇了?”
刘释异见她这幅跳脱模样额角青筋一跳,自诩好女不跟狗斗便扭过头不理这人。
孟元旁观两人互动也不做声,目光时不时扫在两人一笑一憋屈的脸上。
照理说刘管事跟人起了冲突都是暴起直追的类型,怎么此刻面对丞相反而熄了火焰。
难道刘管事曾经得罪过丞相?
抱着这样的疑惑孟元来到正厅落座,刘释异也随即躬身行礼退下。
“丞相与刘管事见过?”
司徒林胤收了折扇在袖中,嘴角却一直笑着没下来。
“不曾见过,只是觉得这位管事有趣才逗逗,殿下莫要见怪才好。”
孟元追问道。
“刘管事同我说她在你承接内务侍郎时见过几面。”
司徒林胤还是笑着,眼中却透出一道极不可察的寒芒。
“哦?看来是微臣眼拙了,还误以为今日是初见。”
侍从们从侧厅走近的声音中断了孟元探究的心思。
桌上盖着保温的琉璃罩依次掀开,白雾裹挟着香气升腾而起。八宝鸭子,凉拌牛肉,炒菜心和银丝鱼羹满满当当在两人面前亮相。
侍从用银刀切开八宝鸭子一侧,鸭皮烤得金黄酥脆,剖开时糯米,瑶柱的香气轰然涌出,米粒吸饱了鸭肉的油脂,颗颗都泛着金黄的琥珀色光芒。
虽说孟元下棋时吃了些点心零嘴,但此刻面对这些主食还是吸引了目光。
太子府的主厨王姨是她在硒阳城外偶然结识的,不仅都能将自己凭空说出的概念菜化为现实,还结合了虞国的气候每天给她安排不同的菜式。
她塞一口凉拌牛肉入口,首先感受到的是凉拌菜的清爽,而后红油和酱料混合着细密的肉香与辣味陷入味蕾,让人忍不住空口吃一大盘。
司徒林胤也不客气地夹上好几片,厚实的肉片肌理中仍藏着弹牙的筋络,她嚼得两颊微动,忽然停箸挑眉。
“上次殿下婚宴时臣便觉得这菜做得比别处要好吃许多,现在看来还真不假。”
孟元颇为娇傲。
“不错吧,丞相要是喜欢待会带些点心回去,但厨子可不能给你。”
司徒林胤好笑地丢她一眼。
“殿下把微臣想坏了,我怎会做如此让人忍痛割爱的事。”
两人好一顿互相撺掇,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聊起城内大臣的闲事来好不愉快。
直到丞相府中侍从来寻司徒林胤才提着两大盒点心离开,上车前还不忘反复提及自己要多来太子府蹭饭,可惜都被孟元回绝过去。
堂堂一个丞相没事总来太子府明显很有问题,这硒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盯着自己这,她可不想哪天突然被劝谏个单听一言这种话。
24. 江涅败逃
清早晨光熹微,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太子府的轮廓在带有凉意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青瓦飞檐上凝结的夜露顺着瓦当缓缓滴落,在更年旧月积攒的小水洼中敲出细微的声响。
打更妇刚敲过五更梆子,眨巴着惺忪睡眼往耳房走去,正巧与早起扫洒的侍从擦肩而过,她们彼此颔首礼貌示意。
送鲜货的农户挑着担子进了角门,扁担两头新摘的蔬菜果子还沾着野外清新的气味,刘释异披衣出来验货,算盘珠子在侍从中打得噼啪作响。
再往深处便看见厨房那院已升起袅白烟,帮厨的姑娘正蹲在灶前瞪圆着大眼吹火,被烟呛得直咳嗽又惹了一身烟灰,掌勺王姨在旁边笑骂道。
“猴崽子花脸了吧,叫你用鼓风筒吹偏不信。”
姑娘红着脸挠挠鼻尖,鼓着嘴角不服气但还是换了鼓风筒。
内院回廊下,穿豆绿外衫束脚长裤的侍从们捧着铜盆巾帕静步而行。
最前头的阿银忽然驻足,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廊柱上昨夜未干的雨痕,她身后的侍从见状一笑。
“阿银姐果真眼尖,让刘管事看见又该夸你了。”
阿银笑着不答,只将帕子折好收回袖中,余光中瞥见太子房上窗棂内似有烛光晃动,她连忙端起铜盆压低了声音:“快些走,殿下怕是已经醒了。”
她所言非虚,孟元此刻正在床前晃动手臂拉伸肌肉。
她腰背挺得很直,一脚朝前大胯步的同时展开双臂,回复站姿后又开始迈另外一只脚,嘴里轻声念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孟元又变了个动作,双手平放在胸前站定,转身时只扭动上半身拉伸腰腹。
几声恭敬的叩门声和阿银的问询从门外响起,她才收敛了动作整理衣襟叫人进来。
一群人轻脚灌进房中各种为孟元洗漱换衣。
她起初是用不惯侍从的,在皇宫居住时也甚少使唤侍从帮她做些什么,后来被皇帝孟景平察觉到一点便立马给自己做了思想建设。
譬如说侍从是拿俸禄的,在工作范围内大可提出些需求让人去做,又说在太子府当工是虞国最好的差事,但最后一点孟元记得最清楚。
母皇说太子的能力有限,如果不用人,那就不能被那些人支持,太子想做的事情可以让她们去做,太子不能做的事情亦可让她们完成。
孟元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后来上朝议事后才慢慢深有体会,也接纳起朝中各种角色,几年时间自己的势力也在朝中如鱼得水起来。
阿银拿起一串玉佩在她腰间配上。
“殿下,刘管事说午后会下雨,届时宴会将在前院铺油帐避水,殿下可要换双木屐赴宴?”
孟元张开双臂敞开身前,神色一如平常镇定。
“不用换。”
要是江涅有别的动作,自己穿上木屐反而还坏了事。
阿银垂眼道是,侍从们随着她行礼而后从房中离开。
孟元漫步去了前院用早饭,期间还问了刘释异这两天赵其添的动向,得知他禁足后并未有过逾矩行为也是一阵讶异。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会再安分些吧。
“他不是想吃点心吗?让厨房少做点送些过去。”
入朝的时辰临近,她三下五除二塞了几口包子进嘴又喝些白水漱口便快步上车去皇宫。
刘释异依旧跟在孟元身后等待她下朝,大臣们的目光也由一开始的好奇变为友好,面对自己时也笑着点头问好。
她抬头望向天空。
这个时辰原该日头稍稍越过朱墙,但此刻远处墨色正悄然漫来。
乌云边缘掺杂着几道极快的闪电,期间传来几声翻涌的滚滚闷雷,无已不在预告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不远处一位宫人也模仿她抬头感叹。
“今年这秋雨下得真早。”
刘释异点点头,语调温和回应道。
“是啊,这场雨下完,秋天该要来了。”
看来也要将殿下秋季的被褥衣料备着,主夫房的也要早做打算,侍从的秋衣也要让织造处加紧做才好。
宫人朝微笑朝她行礼离开,刘释异也旋身向焘明殿旁十米外休息室等候。
她坐在木椅上抬眼观望天空究竟何时下雨,但直到孟元下朝也丝毫没有要落下的意思。
看来观察天象的太卜令所言不差要午后才降雨。
孟元返程路上听刘释异汇报宴会流程,并让她将后院护卫调一拨在前院备上等诸多细节。
两人回府后刘释异开始忙活宴席布置和一众杂事,孟元则是回屋脱得只身中衣收拾房中书册,接着洗漱一番再让阿银给自己穿上便于活动的礼服。
戏台已搭起,只欠角色上场。
太子府中乐师调试琴弦的短调混着侍从们纷杂的脚步声听起来让人有些烦躁,头顶乌云更黑了,直压得庭院前众宾客下车时都忍不住向上看去。
“看着天色这是要下暴雨了?”
孟元站在廊下盯着灯笼被凉风吹得摇曳,刘释异压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殿下,客人皆已到齐。”
她将手中白玉佩摩挲出温度,将意识恢复到眼前,勾起嘴角发令道。
“今日可真是个天黑风高的好日子,叫乐师开始奏乐。”
前院传来弦声夹杂着宾客们寒暄的笑语,孟元迈过门槛,随着步伐渐近雨点也一滴滴由慢转急落在地板上,前院油帐上响起嘈杂的啪嗒响。
她今日穿着绣着浅金暗纹的常服,衣摆处玄鸟纹样半隐半现,头上青玉发冠在暗色中幽幽发亮,下巴也轻昂着,眼神透出几分虎狼般沉静威慑。
众宾客见她来,纷纷停了嘴快步站回位子上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元轻抬手。
“不必多礼。”
她的声音从容却无压迫感。
“多谢各位前来捧场,今日是本宫新婚后首次摆宴,若有不周到处还请多有担待。”
其中几位孟元不太熟识的大臣在案前奉承道。“不敢不敢,殿下相邀自然喜不自胜。”
“是啊是啊,殿下设宴真是臣等的造化,昨日下官还说殿下福泽深厚,怕是虞国百年难遇。”
这几位说完话,也有看不惯这副献眛丑态的直臣光明正大白眼哧气,还有眼神灵光但谨慎的文臣发现赴宴皆是各方机要大臣,脑中正盘算起太子设宴意图。
孟元露出最佳营业笑容让众人就坐。
帘幕内丝弦声骤然一转化作缠绵曲调,几名腰间缀着的孔雀翎的男舞者踏着鼓点鱼贯而入。
她端起面前酒盏轻抿,为首的舞者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芍药。
他身披着月白广袖轻衫,乌发用几条浅色发带松松挽起,额间一点朱砂更衬得他眉眼如画般惊艳,旋身时广袖翻飞宛如一朵开在绿塘中清新淡雅的白莲。
他身后几位舞者薄如蝉翼的纱衣下隐约透出劲瘦腰线,长发随着动作在身后拉出长绸般瀑布。
芍药仰头舒展脖颈,举手轻轻抬起又以极快的速度完成动作,目光似有意无意扫过高台留下一眼含笑春水。
一曲舞毕,舞者们交错停住,有的白臂修长斜指头侧半跪在地,有的将身子微侧用手拂过脸旁一展风情,唯独芍药上前看着孟元将头上芍药玉簪双手轻放在她案上。
这等行为不仅让台上男舞者一惊,也让台下宾客左右私语起来。
这是虞国的传统,卖艺男子若是将象征自己的玉簪还给老鸨爹,那他就能为自己赎身。
但若是芳心暗许将发簪奉给客人,那便是单方面告诉所有人他愿意毫无代价让此人将自己带走。
孟元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撑着下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默然望着芍药。
她好歹也是混迹花丛多年的人,对这些事情当然是知道的,连带着芍药对自己的心思她也并非不懂。
但现在的场面将她放在这样境地下还真是...太着急了些。
孟元一句一顿,声线冷得与方才全然不同。
“芍药,若你还想再见我就将发簪收回去。”
她看着芍药羞涩泛红的脸渐渐染上极失望的白,伸出的手指颤抖着将案上玉簪紧握拿回,视线低垂不敢看自己。
他用微小的声音回道。
“是,殿下。”
而后逃似般轻步赶下从台上离开,舞男们也跟在他身后排成一队退下。
孟元看向台下,经过这种环节众人反而还不敢朝前直视,更不敢多言。
反正气氛都这样了,那只好推进一下发展。
孟元起身高举酒杯:“众位大臣赴宴,本宫还有一事未宣布。”
她笑着,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尚书令江涅之孙江烨欺女霸男,草菅人命之名被硒阳城卫收押,几月前死于城牢。”
这句话如重锤砸进众人寂静中,某位大臣失手碰倒酒盏的脆响在此时格外刺耳。
离孟元稍近的江涅变了脸色,她头颅不动,枯槁眼皮下双瞳左右环视半圈又将视线转回。
她撑着案几起身,行至台前中央行礼。
“殿下,这消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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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吾孙绝没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罪。”
孟元垂眸望着匍匐在地的江涅轻笑出声,这笑声比先前更冷“哦?江大人说消息非实。”
她朝身旁吩咐道。“来人,先给江大人赐座,呈上证据来。”
刘释异领着数名身披银甲护卫上前,院中顿时响起甲胄相撞的铮鸣,两列大臣有的冷脸观察局势,有的早已被吓得缩在案前。
“这是江烨迫害之人名单,短短三年便有七十三名男子遇害,其中还包含有妇之夫,江大人该如何解释。”
江涅洗耳恭听,脑中却回想起自家孙儿曾经天真张扬的音容笑貌和在地牢中死去的惨状。
她手中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中已有泪花。
“臣之子如此罪责,老臣愿意卸职回乡并散尽家财补偿受害亲眷。”
孟元重重地将手扣在桌子上,巨大的响声让台下众臣一颤。
“江大人,这可不是你一人就能顶下的事情,若你再不说实话,那么本宫也不再说些暗话让众人都听听你江家都做了些什么。”
江涅一听心中大石轰然落下碎成粉末,她紧闭上双眼,看来今日便是自己倒台之时。
见她如此孟元也不再留情,她双手搭在案几上,洪亮的声音贯穿每个人耳朵。
“此外,江烨被后院周国出生侍君蛊惑,协同百花楼男侍茱萸将虞国机密送进周国。”
她看向江涅。“证据已有,江大人可还要辩驳?”
众人听得一愣,有的人愤怒与这样德高望重的尚书令怎么会放纵孙儿通敌投秘,有的则是对她嗤之以鼻老而无德视为贼。
台下江涅支起身子,步伐还未站定就朝后退了几分,脸上失去了任何表情,随即快速从胸前抽出短刃直指脖颈。
孟元眼快,立马大喝侍卫拿下她。
江涅挣扎着为江烨喊冤。“殿下,这事全都在我,孩子什么都不懂,她是无辜的。”
孟元蓦地提起嘴角嗤笑。
何来无辜?这世间最恶毒便是故作无知之人,仗着自己略有家底就敢随意摆弄她人人生。
江涅的声音如同枯树到底般脆响在雨幕中格外明显。
“殿下,这都是一人之罪,求您莫要迁怒老臣亲眷。”
就在她准备被押出院外霎那间,十几名身穿夜行衣的暗卫从头顶油帐上蜂拥跳下,雨水瞬间倾泻而下,乐师侍从们顿时四散逃离。
暗卫手中都举着长剑,她们砍伤侍卫将江涅包围起来护在身后。
“有刺客!”
刘释异的呼喊被雨声吞没,更多的暗卫如游魂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众宾客有的安坐在位子上,有的早已翻过竹帘将自己置身事外。
太子府护卫也从侧边快步加入战局,一时间几十人乱做一团。
孟元从身下木椅中抽出隐藏长剑,随后足尖榻上案几借力腾空旋身,剑刃划出半轮银光,最前方的暗卫举剑格挡,却被她生生斩断。
断剑擦着那人耳畔飞过钉在木桩上,未等那暗卫反应,孟元已欺身而上将剑尖抵住她咽喉。
周围七八个暗卫同时发动攻击,剑影一时如同蛛网般天罗地布,雨水顺着剑身滑落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水痕。
孟元一时不察,躲避刀剑间还是被划破衣甲流下鲜血,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殿下!”
刘释异被护卫压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混战中,孟元瞥见江涅正被暗卫护着往院墙方向移动,她心中一紧朝护卫命令道。
“别让江涅走了!”
可惜暗卫人数太多,太子府护卫也分不开身。
孟元捂着受伤的手臂准备上前止步,却听见一道极畅快肆意的叫喊降临在耳边。
“姑奶奶我来也!”
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冲入院落,皎洁如月的白马高高扬起前蹄,直接将一名暗卫踩在蹄下。
马背上那女子身着亮银甲,铠甲在暴雨下点出阵阵银花,她身形健壮双肩宽厚,下巴上有一道延伸至脖颈的长疤。
“谁敢在太子府作孽?”
手中那柄刀面宽大与她极契合的武器果断划出一道干净的银线,三名暗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头颅便已飞上半空,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违者立死于本将军裂月刀下。”
“萧解!”孟元惊呼出声,眼中闪过惊喜。
萧解勒马回转,白马前蹄腾空,发出一声长嘶。
她目光如电,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却无人敢轻易上前,在看到孟元受伤的手臂时眉头微蹙。
“殿下,你可真叫微臣好找。”
25. 你说谁吃醋了?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孟元捂着手臂伤口,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渗出与冰冷的雨水混合,最后在红毯上晕开一片更深的暗红。
面前,七八名暗卫在两边呈扇形防御着萧解,手中钢刀在电光下闪出森冷寒光。
她移眼转向门边,那处的江涅已消失不见,看来是被刺客们带走了。
为首的暗卫眼看局势不妙,她朝身边同伙打了个撤退手势。
“想走?太子府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萧解充满杀气的声音随着一股凌厉刀光挥过,几名暗卫反应迅速,齐齐抬起武器一同抵御这巨大压迫力,没成想还是抵不过她,统统被压得朝身后踉跄几步。
暗卫互相对视,齐齐点头。
“走。”
只见她们手中飞出一条粗长飞箭射进瓦上,一息之间全都点地飞身上空攀上院顶。
萧解惊讶大呼。
“我劁!还会飞。”
话音未落,孟元从袖中丢出飞刀破空而出,刀身划破雨幕,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快地银色弧线,精准钉入其中一个刺客手掌。
那人喉咙里发出“嗬”的气音,随即立马当啷坠地,护卫眼看着自家主子将暗卫打下,三人快速上前用身体重量让她动弹不得。
孟元撕了一角衣袍给自己包扎,她冷声命令道。
“押下去,务必让她说出背后之人。”
“是!”
萧解翻身下马,下马后更让人意识到她究竟有多么高大,孟元稍稍抬着头看她走过来。
自己好歹也算是虞国里身高中上层的女子,面对萧解这家伙反而还比下去了,她这高度要是按照现代标准起码也有个一米九几。
萧解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举起双手弯腰向孟元行礼,声音却带着孟元熟悉的,只有她能听出的关切。
“殿下,咱们多年不见,这重逢可不太体面啊。”
孟元将手搭在她双手上,语气是对好友的赞赏。
“多亏萧将军来此,本宫的体面倒是让你保住了。”
院中石板上纷杂的雨声渐渐变小,随即覆上了一片方形暖阳,空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放晴,院外传来徐徐有节奏的鸟鸣。
眼见危机解除,惊魂未定的宾客们从廊下整理衣装纷纷上前。
户部侍郎擦着额角冷汗,躬身作揖时锦袍下摆还在滴水。
“臣要弹劾江涅结党营私,私设暗卫,意图谋害太子,现有刺客尸首为证,还请殿下立即下旨抄其府邸,搜出罪证!”
又一文官从人群中挤出,她慷慨激昂道。
“这等乱臣贼子盘踞中枢,致使众民难眠,恳请殿下彻查江涅党羽,以安民心。”
话音未落,数位言官纷纷附和,几人的声浪大到惊飞檐下避雨的鸟雀。
孟元冷眼扫过,江涅若没有被刺客救走,自己还尚可在从中按个收监暂议的名头与她周旋,但现在留下太多证据,江涅此人位居高官已久自有人想立马给她找个由头盖棺定论。
掌管司法审判的廷尉左监秦尚越过众人,她捏着湿漉漉的袖口,先向萧解抱拳致谢,又转向孟元压低声音道。
“殿下,此事蹊跷,微臣知晓江涅做事一向谨慎,但若无内应通风报信,怎会提前备下暗卫?还望殿下明察。”
这番话让周遭议论声陡然一滞,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方才的愤慨中又添几分忧虑。
还真是困了就有人递枕头。
孟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意味深长地吸一口气昂首道。
“还是廷尉监周到,今日之事本宫将如实禀告陛下,一切都待明日朝会自有决断。”
见孟元敲板已定,众人里虽有不满但还是齐齐躬身行礼。
“殿下英明”
孟元拍了拍萧解手臂。
“萧将军今日回城,本该是惊喜一件没想扰了各位兴致。”
萧解挠着脑袋坦然笑了,嘴角两侧露出跟她母亲一样的酒窝。
阿银恭敬上前汇报:“殿下,降雨已过重新布置只要半个时辰,各位大人们可在客舍中洗漱换衣。”
孟元点点头,众宾客也对此事赞同于是都跟着侍从们带领去了客舍休息,只剩下萧解站在原地。
她解开甲胄露出里面的红褐色麻布衫,随后又将脱下的装备放在马背上,从鞍边牛皮袋中掏出几个干净的包裹递给孟元。
她接过包裹,上面一个个都标注了肉干,杏干,酪干等零嘴。
萧解用手指在一旁解释道。
“北疆的特产,殿下总说宫中肉干太腻人,我特意让人留了今年的新肉做的,还有可以放冰饮里的配料。”
孟元笑着,自己跟她通信也就说过一两次这事,没想她人心倒是一如既往的细。
“谢了,阿解。”
萧解直愣愣地答应,眼中掺着怪笑。
“诶!多好,就该叫阿姐。”
孟元笑容更深但还是嗔怪撇了她一眼。
真是没大没小的,萧解这人虽然比自己小两岁,但从小就比同龄人高许多,第一次见面时还嚷嚷着她更高所以自己应该当叫她姐姐。
结果被萧漠听见当即抽了藤条追着她打,后来跑不动被打服了才安安分分叫殿下。
虞国称呼姊妹或是姐妹都可,但萧解偏偏仗着名字里自带的同音字,借着亲昵叫阿解时又占便宜当人阿姐。
“小没良心的,当心跟义母说占我便宜又让你挨条子。”
萧解将手勾在孟元肩上,笑得极得意。
“好殿下,我好歹也是萧家百年一遇的天才,母亲现在估计打不赢我咯。”
孟元诧异,早听母皇说她在边北疆立功无数,不仅数次击退了各国小队挑衅,还大赢沙贼让他们不敢在那处安冒犯。
还真是感慨,小时候那个追着自己讲故事的娃娃都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你跟我一同回房洗漱吧,顺便跟我说说你最近都干嘛了。”
两人并行离开前院,萧解解释自己是怎么抢在箫漠之前送信的,还说自己早两天就在硒阳城外,但不能太邋遢才找了客栈打理整齐才回家,又听说孟元今日拜席便想着给个惊喜。
孟元泡在浴桶里听萧解在旁边浴桶中不仅挥舞动作又是声情并茂地讲述她在北疆的那几年。
先从姥姥萧蔓对她的严厉训练开始,再到士兵对练中她大获全胜的战绩,又到她第一次上战场时紧张到手掌发汗却还是下意识将武器挥向敌人的胆颤经历。
最后连带着在北疆生活时遇见的友善牧民和那里可以自由策马的畅快风光都被萧解全都说了个遍。
“殿下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杀人后连裂月刀都被紧紧攥在手里不敢放下,刀上的血多得滴在地里吸不下去,眼睛也被风吹得发痒。”
孟元收敛了微笑静静听她说话。
“母亲说,女人是最不怕鲜血的。”
萧解的声音变得郑重起来。
“小时候不懂这句话含义,但后来我慢慢体会出来了,因为女人不仅是创生者,还可以是杀生者,是生杀大权的实际操控人。”
“生与死都伴随着鲜血,而女人在其中承担调停人世自然的责任,就像万年前娲皇做的那样。”
孟元看着萧解下巴延长到锁骨上的疤痕终于笑了。
是她觉得惭愧,自己不该一开始就将小时候的印象照搬到现在,这对她太不合适,还让自己差点成了那个自说自话的人。
她从身旁拿起棉布起身擦拭水珠,萧解也跟着她起身穿上衣服。
孟元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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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里衣回头看去,没想到她已经换上外袍坐在旁边穿起袜子来。
这速度,不愧是虞国新一代猛将。
萧解这时乘机打趣问道。
“殿下,那么久了怎么没见太子夫,那周国来的夫婿长得如何?我在战场上看见的那些真不叫个男人。”
她回想起那些粗糙丑陋的沙贼快速皱起鼻子摇摇头表示接受无能。
孟元没迟疑,态度不紧不慢回答。
“长得还行,就是性子有些烈总闯祸,你不知道他,刚过门没几天就烧了太子府的厨房。”
萧解两眼放光,听这事倒觉得有趣。
“这么烈气,不过殿下雌风正盛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收拾好穿着不着急去前边,于是就坐在一起喝着茶多聊了会天,不到一会阿银就来敲门让她们移步到前院。
新台子被重新搭起,此时阳光正好,空中碧蓝如洗就连呼吸间都透出几分清凉。
“接着奏乐,接着舞。”
孟元一声令下,又一队穿着浅蓝的新面孔男舞者从竹帘内鱼贯而入,他们腰间缠着细碎银铃叮铃作响,发间缀着金丝绣带在背后编成一条粗长的辫子。
随着乐声渐起,他们眼波流转间尽是勾人的魅态,粉红的唇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一个个轻抬手臂,指尖捻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宛若蝴蝶振翅,裙摆下白皙的脚轻盈点地由慢至快舞动起来。
不过台下众宾客似乎无心于美男,纷纷都小嘬着酒水,双眼时不时失焦又恢复神志,有的直接光明正大用眼睛扫过高台上孟元表情,却因看不出什么而作罢。
一曲罢,孟元三两下鼓着掌,扬声大笑道。
“好啊,今日的节目不错,赏!”
男舞者们眼睛不敢直视她,视线飘忽在眼前的红毯上屈膝行礼。
“谢太子殿下。”
随着舞者退下,院前珠帘轻晃,一道纤长身影却迤逦而入。
孟元夹起面前一块被刘释异挑拣干净的鱼肉塞进嘴,还没嚼透就被自己噎了一口。
众人目光齐刷刷扫过去。
进来之人耳上坠着鎏金耳环,他衣裳穿得十分严实,但颜色却是与此人极相称的若紫薄纱,衣襟内还叠穿着浅粉外袍,活脱脱像个水蜜桃成精。
这招摇水蜜桃除了赵其添还能是谁?
孟元快速嚼完鱼肉吞下。
他不是在禁足么,来这里干什么?
赵其添垂着头来到她面前,先是朝孟元屈膝行礼,又在左右侧点头问好。
“卑臣赵其添参见殿下,各位大人。”
众宾客见他是太子夫,眼中带有探究却也点头回礼。
赵其添忽地抬眼,眼皮上也涂着浅粉脂膏,显得他整个人扑来的气息都是甜甜的。
“听闻有佳人向太子殿下求爱,卑臣没见过虞国此等风情便来讨教讨教。”
众人一听,好家伙,难道花魁芍药刚刚奉上发簪之事传进后院,这正夫吃醋了才特意来找来撒正宫范?
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呛咳声,萧解也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她们这时都不敢抬头去看孟元是何表情,但余光中一齐都将视线瞄准到台上那人。
有八卦不看这不亏了么。
结果只听见高台上一声极轻浅带着笑意的哧气。
“如此,不如夫婿也献舞一曲,好让本宫看看你是否有讨教资格。”
众宾客脸色各异,脑中却都出奇地发出同一个答案。
唉,殿下终究是那个殿下啊,臣再也不说自家闺女是木头了,因为虞国最硬最直的木头就是她们的太子殿下。
赵其添闻言一愣,下垂的睫毛猛地颤了颤,但他又极快地回答。
“好。”
26. 开小会
敞亮的日光斜斜地穿过檐角,院外巨大的榕树叶在院中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照在赵其添的脸上格外白皙,脂粉在他眼皮上闪着点点金黄的微光。
“叮...咚...”
乐师们持槌将青铜钟发出悠扬的长鸣,鼓点隔着几息才轻轻落下一并没入节奏。
磬声这时也渐渐切入,泠泠如山巅初融的雪水汇成小溪水,整个乐曲庄重又不失清雅让人瞬间放松起来。
赵其添站在台中央,随着乐声初起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露出一双不含任何情绪如般的眸子,奇特的褐色瞳孔更让他显得不似常人,倒像是山间修炼成人的桃子精。
他徐徐举起双臂如抱月轮展开,纤长的十指在流淌的钟声中随之颤动,身形如同流水般顺畅垂下,动作却又掺着生涩的僵硬,台下人一看便知此舞仅有半月之功再无更多夸赞之处。
赵其添表情专注在双手动作上,步伐随着鼓点在红毯上小步挪动绕圈,腰间组玉佩随着膝盖一前一后脆脆作响。
弦音加入其中,乐曲忽然被拔高,他应声微微后仰,腰肢弯成一道垂柳,广袖垂落露出如玉般光洁小臂,腕间与韵律相互应和。
一曲终结,赵其添半跪在地摆上最后一个动作结束舞蹈。
他刻意屏住的呼吸终于在此刻卸了力,后背与额角早沁出一层微薄汗水,抬头望向孟元时,唇角还噙着一丝得意的笑。
仿佛在说,看吧,这点难度对我根本没问题。
众宾客于礼不和在太子前先开口说话,于是都等待孟元给赵其添颁下评价。
她靠在矮椅上不动声色,视线钉在那双稍稍挑衅的眼睛上。
说实话,自己还挺喜欢他这幅桀骜不驯的态度。
就跟太子府里豢养的小猫一样让人就想逗弄一番,直到听见小猫耐不住性子开始反抗喵喵叫才罢休,不过有时会更肆无忌惮欺负起来。
孟元莫名想起那天赵其添侍奉自己的乖巧模样,心里痒痒的。
“还不错。”她侧头吩咐侍从道。“来人,给太子夫赐座。”
赵其添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转身时在孟元没看见的地方鼓动嘴唇蛐蛐孟元。
什么叫还不错,明明是很不错好吗?这舞好歹还是他在周国就提前学的,怎么可能还得个还不错这样一个中规中矩的普通评价。
他被安排在离孟元最近的宽梯上,侍从们一并搬来案几与茶水方便他饮用。
席间一宾客双手举起酒杯朝孟元祝贺:“太子夫容貌如此美丽,性子也是不同于虞国男子,殿下真是有福,微臣敬殿下一杯。”
孟元也举起杯回道:“多谢蔺大人。”
台下那位却话锋一转。
“太子夫出身周国,对虞国本地风情想必少有了解,殿下正值青春何不再纳些侧侍。”
又是熟悉的话术,孟元从十八岁时就开始听这些没完没了的贵族官员想给自己后院塞人。
她将酒杯轻轻放下,语气却变得极冷:“蔺大人,本宫的侧侍纳与不纳都是我一人之事,望你别再插手才好。”
孟元目光扫视在台下众人脸上。
“更何况,曾经的令羽侍君在座几位还不清楚么?都不怕自己推上来的男子也像那位侍君一样?”
下面几人尤其变了脸色,剩下的人眼睛也开始躲避似乎要越过这个话题。
赵其添一愣,扭头疑惑地看向孟元又转向席间。
她之前有过一个侧侍?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萧解在旁边也看不下去,她靠在案几上,手中懒懒地晃着酒杯,嘴边哧了一声轻哼。
“各位大人莫不是年纪见长便忘事了?那位侧侍微臣倒是记得,啧啧...那惨状,十几岁的孩子见了都怕是要做好几天噩梦。”
那位蔺大人擦了擦冷汗,朝孟元恭敬一拜。
“微臣自知失言,自罚三杯。”
孟元挥挥手同意让她罚酒,大臣们想用后院攀上自己的想法太过强烈,但毕竟是堂前议事的还不至于闹得太难堪,点到为止让她们消停一阵就行。
由于她宽恕了蔺大人,院中气氛回温了不少,杂耍班子这时也进来表演,众人中也没人再提些情商不高的话题,这下谨慎的大石终于放下开始享受宴会起来。
暮色初合,屋檐下被侍从齐齐悬上照明灯笼,院中酒香与炙肉的焦香弥漫在一起,大臣们喝得醉醺醺,有的甚至早将衣袍扯下一半企图退下热潮,哄笑声与击杯声常常同时出现。
一群人直到戌时才全部离开,孟元则是又洗了把脸换了衣裳带着萧解一路前往皇宫。
皇帝孟景平在寝殿早已等候多时,一踏进殿一曲温和缓慢的琴曲从侧室里传出来。
她微微敞开里衣闭目侧卧在床上,端坐在身旁弹琴的是一位穿着保守青衣,样貌却极美艳年轻的男子。
他墨眉如柳叶细长,墨似的狐狸眼尾部稍稍上扬,看见两人到来也没停下弹奏。
孟景平随意吩咐道。
“出去吧。”
霎时音律骤消,只留下最后几个音节飘荡在偌大的宫殿中,那名男琴师闻言先是屈膝向孟景平行礼,然后再转向孟元。
孟景平将双眸缓缓展开直到视线清明才起身,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才看见萧解。
“元儿,你身后可是萧家的解姑娘?”
孟元脚步一移,萧解整个人顿时暴露在孟景平眼前,这还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见陛下,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拜见陛下自己到底是该单膝下跪还是弯腰行礼?不对,单膝是武将的方式但自己现在不在战场上是不是应该弯腰?
萧解的大脑此刻搅得一团浆糊,最后还是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弯腰朝孟景平行礼。
“小儿萧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景平充满亲和力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还真是解姑娘,免礼吧,长得跟你母亲真像。”
“谢陛下。”
她呼出一口重气,以前在北疆姥姥安排贵族通识课时自己都逃跑出去策马逮雁,这能学个啥呀。
萧解心虚地拿余光试探。
不过看陛下态度自己这关算是过去了。
鹤易礼官从外头搬来两把矮凳与茶水让她们坐下,孟景平又跟萧解多聊了些在北疆的事,足足热络了两柱香才稍稍将话头停下。
“解姑娘,你在外征战有功,朕打算让你担任硒阳城屯骑校尉一职,掌城外东部三万骑兵。”
萧解呆呆地在原地还没意识到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景平拢了拢外袍接着道。
“校尉一职虽然不高,但若是定高了百官定然觉得朕在偏宠萧家,想来你母亲在宫中述职,但你性子欢脱自是不乐意待在此处,城外地方宽阔倒是个好地方。”
萧解终于理清楚经过,原来是自己赐官的事情。
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上岗,自己刚回来没多久玩都没玩尽兴。
萧解将脑袋垂得极低,就像是个不清楚自己体型但躲在被窝里玩躲猫猫的大熊,任谁看来都是最容易暴露的。
孟景平接了杯鹤易呈上来的温水一并问道。
“解姑娘可是不满意?朕准许跟你母亲商榷后再来禀告,并不急于这一时。”
萧解在大腿上搓着拳头,孟元在一旁解释起来:“母皇,我感觉萧解不是不愿意。”
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恳切却又带着心虚。
“陛下,臣满意,只不过臣刚回都城还没有玩乐时间,一述职就要像姥姥那样每天睡醒练剑再练兵,练兵回来再练剑又要睡觉,太无聊了。”
“哈哈哈哈...”
孟景平闻言一听反而还被逗笑。
这小子还真是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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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对此也不见怪,这个年纪大的姑娘就该是玩耍享受大好人生的时候。
她移目看了眼孟元,收敛了笑意立马撇着嘴轻轻叹气一声。
自家的种怎么就天生老成似得,难道问题出现在她爹身上?但那人也不是这幅模样反而还......
孟景平也不是第一次那么想,但最后都归结于孟元的天生才质所以慧极必伤所以才更沉静些。
嗯,应该是这样,绝对不是看义姊家的孩子更顺眼。
孟元:感觉母皇在叨叨我。
孟景平轻咳一声。
“解姑娘说的没错,那你一月后再去述职吧,届时会把圣旨和令牌一并让礼官带去萧府上。”
“对了,周国送来的喜礼里边有几匹汗血宝马,不如解姑娘跟鹤易去马厩里选选颜色,就当是朕这个义母送你的见面礼。”
萧解一听足足有一个月假期,又有好马相赠,她立马扬起嘴角笑得灿烂,快速站起来朝孟景平行礼。
“多谢义母!解儿这就去了。”
她走之前朝孟元点头致意再兴冲冲迈步离开,直到门外没有再响起脚步声孟景平才开口。
“瞧解姑娘这副藏不住情绪的样子还真是感慨年少轻狂,江涅年岁如此,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内心欲望做了不正确的事。”
孟元从袖中掏出一块包裹递给孟景平。
“江府中查出的密信,还有此事情经过都记载在此,以及城门回禀暂无可疑人出城,儿臣猜想她还在硒阳城内已经吩咐了暗卫在各户搜索。”
孟景平点点头,对孟元细致周到的做法十分赞同。
“不错,百花楼有什么异动么?”
“并无异动,但百花楼作为目标今日却正常得有些过头了,不过儿臣也令百花楼埋伏之人多多留意,想必不久便有回信。”
孟景平将证物一一翻看,确认都没问题才重新包好推向一旁,甚至还有些意料之中的平静。
没办法,孩子太能干了,要不是自己正当壮年还没到退位的时候,她还真想当个太上皇闲云野鹤到处游玩。
“如此,抓到江涅后就让她吐出身后之人。”
孟景平暗下目光,这人在虞国起码蛰伏了十年以上,终于在两国盟婚之际才有些异动,单单暴露出来的江涅,她尚书令的地位就足够影响到虞国百万人。
而江涅背后那条大鱼,她要么是个极聪慧的白身,要么就是上朝时能踏进焘明殿之人。
“元儿,你觉得背后那人最终目的是要做什么?”
孟元沉下思绪也不着急回答,能在虞国境内悄无声息组织那么多年,想必这人一定十分谨慎,她要保证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计划之内。
今日江涅被带走,她在打斗中察觉出暗卫对江涅其实并无太多恭敬,所以孟元猜测这些暗卫都是那背后之人培养出来。
能在城中培养一群武力不俗的暗卫这都需要大量经济支撑,她们吃什么,衣服料子是哪的,以及没有任务的时候她们会不会掩在百姓之中生活。
但要说最终的目的,江烨通敌确有其事但传递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而江涅与周国的信件也模仿的是这种风格。
难不成这信也有可能是密语组成不可?那看来自己要回府再仔细查验一番。
“这...儿臣也摸索不出她们想做什么。”
线索太少,能推断出来的便是江涅对那人还有用,不然不可能在太子府大肆动手劫人。
孟元蹙着眉头好似要夹死蚊子,一看便知道她脑中在纠结难事。
孟景平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饮下,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暂不想这些,你去找萧解出宫吧,你们义姊妹多年未见,正好五日后就是花灯节,届时带她在硒阳城玩玩。”
孟元迅速回过神来,起身后行礼周到道。
“是,儿臣告退。”
27. 不要排除我
“唉...这孩子。”
孟景平看着孟元欣长背影离去泛起忧色,她侧躺回榻上朝着虚空中冷冷发令道。
“密传丞相即刻进宫。”
寝殿房梁上有一处极其不易察觉的黑影发出声音。
“是...”
黑影扭了扭形态,不到几息就变成一个黑衣少年,眼下半张脸被面具覆盖,一颗小痣点在眼尾尤其狡黠灵活。
她攀着木梁像蛇一般缠绕移动到房顶上,又如同鸟雀振翅轻盈跳往一片暗色。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没回笼的鸟雀?”
孟元下意识扭头朝一座殿宇望去,回头时随口问起身旁举灯引路的年轻礼官。
礼官低头垂着眼恭敬答道。
“回殿下,想来是宫中驿鸽亭尚在作业。”
孟元回想起自己在驿鸽亭中听见的翅羽翻飞声便也没再问些什么。
行至半路,正好与牵马返回的萧解与鹤易撞上。
萧解远远看见她立马咧开白牙笑起来,一边举起手大幅度挥舞一边大声招呼起来。
“诶殿下!可是来寻我的?快瞧瞧我选的这匹好马。”
两处光亮合一,孟元将视线到她身旁。
说来真不愧是武将亲选出来的,这马通体赤红,马鬃干净利落,肌肉在灯火下泛着漂亮的金属色流彩,四蹄踏地节奏有力,它站定时高傲地昂首,而那双深棕眸子也闪着灵动的光芒。
萧解得意地拍了拍马颈,那马也极通人性地低嘶一声,鼻息喷吐的热气像是包子铺掀笼的白烟。
孟元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眼光真不赖,倒是匹难得的好马。”
萧解闻言双眸更亮,双手交叉也像那马一样昂起脖颈来,但气质更多的是少年心性。
“那是,这马一开始烈得很不服我,不过还是被本姑奶奶制服了。”
孟元轻笑起来,同时才注意到她裤管和双臂上粘黏的草料和泥土。
看来这马确实难得啊,怪不得自己走到半路了才碰见她,原来是在马这用了不少时候。
她看破不说破,又赞了几句后就让鹤易她们回母后殿中,自己则是带萧解出宫。
“有想好这匹马叫什么名字么?”
马蹄清脆的声音在宫道上有节奏地响起,孟元与萧解都在马背上一后一前坐着。
“还在想,不过定要取个与这马帅气相合的名才罢休,殿下你想想看,要是我以后立了更大的战功,那硒阳城各个茶楼里肯定会讲我的故事。”
她越说越来劲,开始模仿起说书妇的语气来。
“闲言少叙,且说这萧家长子,单字一个解,战功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哓,她手持裂月刀,脚踏汗血宝马,杀得敌人是接连败退只敢束手投降。”
孟元对这段声情并茂的表演莫名熟悉,只听萧解略带感慨道。
“想起孩童时天天追着殿下给我讲将军故事。”
宫道里挟起一簇带着凉意的风,孟元垂下眸,将额头靠在她背后似乎也开始回忆起这段往事由来。
那时候是虞国夏季,孟元听箫漠说她家孩子回都城但总是跟自己不对付还惹了不少祸事,不是家里假山被打掉了一半就是细心养的榕树被萧解吊在上边晃断了枝条。
想着箫漠曾经也帮过自己免受母皇斥责,于是孟元自荐接下了帮助青春期小孩树立正确价值观的任务。
当时刚从沙场训练完毕的萧解擦着额上的汗,一见孟元就说自己比她矮,她才应该被叫姐姐才是,然后就被箫漠扯了藤条追,过程中还十分不服气,嚷嚷着喊冤母亲为了一个陌生人打自己。
这便是一开始的出师不利。
后来萧解知道了自己是太子殿下,几乎每个小孩子都有对大人身份抱有天真的仰慕阶段,所以她觉得太子身份太厉害了,不仅没人敢冒犯,还有很多大人哄着。
从那天起她便天天来找自己玩,在某天偷偷留了一封写着歪歪扭扭小字的信说自己是太子,是不是可以让箫漠多放几天休息日跟她玩。
孟元这才突觉并非是萧解顽劣,而是她从小待在北疆,不知道该怎么跟几乎没有记忆但又想亲近的母亲交流,所以才做出一些大人看来不和常理的事。
于是她跟箫家母子分别聊了一会,确认心意后才完成萧解的愿望,直到再见时这两人气氛果然活络许多。
“日子真快,还记得你当时偷偷留下的小信现还在我房里。”
亏得月光正亮,萧解耳尖上顿然染红一片,她声音带着被孟元戳破囧事的不好意思。
“殿下!这种东西你留在世上,若是以后被萧家子孙知晓,她们该怎么看我。”
孟元弯着眼咯咯笑起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宫门口,太子府的车驾也适时地慢赶到面前。
萧解下马跟她告别,最后还提了一嘴那信要好好保存千万别给别人看,孟元当然点点头答应她。
“殿下,花灯节当日你可不能借口要处理公务,届时我定要拉你去逛逛。”
她丢下这话便抱拳驾马离去。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让她出门,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久没出门过节了。
孟元放下车帘摇摇头轻笑。
夜幕如墨,街道两旁的店铺即将打烊,伙计们将擦拭干净的桌椅一对对搬进楼里,这时打更妇也出门。
她一手挥着蒲扇祛热一手拿着打更梆子,洪亮的喊夜声配着慢短句显得尤其悠长。
“檐漏湿柴,灶火慎添。”
孟元抵达太子府时依旧是阿银在门前候着,甚至在看见嬉笑的阿银后自己还不可察地庆幸一会。
今天赵其添没惹事,太好了。
“太子夫呢,晚间没出什么事吧?”
“主夫的男侍被打了板子下不来塌,乌罗正在照看所以没出事情。”
陈为帷上次因跟小厨房的人互丢泥巴被自己惩罚,看来没了他出头赵其添确实安分不少。
孟元回到房中,阿银将她脱下的衣服摆在一旁托盘上准备拿去浣洗。
今日太子府还真是忙透了,上午先是摆宴抓江涅,跟刺客打了一架后又喝了一下午酒,傍晚再面见母皇直到现在才回来。
阿银在她身后犹豫片刻问道。
“殿下,今日可要主夫侍寝?”
说起来,下午的时候殿下好像看主夫的眼神有点奇怪,刘管事说等殿下回来问她要不要侍寝就行。
侍寝啊...孟元稍稍扬起头,考虑了片刻才回答。
“让他来吧。”
“是。”
浴桶内静水被挤出涟漪,孟元双臂搭在桶沿上渐渐松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窗外传来几声不和适宜的鸟叫声。
孟元支起脑袋后捧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进来吧。”
暗卫闻言从窗顶上倒吊垂下,而后以极轻的动作安稳跳在浴桶旁,她从袖间抽出一节手指大小竹筒双手奉上。
“殿下,百花楼传来消息。”
看来是有江涅的消息了。
孟元刚打开竹筒便陡感事态不妙。
是血腥味,来源正是她手中竹筒。
她快速从竹筒中拍出纸笺,纸上染着错综复杂的大片暗红晕色,上面的字体也多是扭曲歪斜的形状,可想而知是以一种什么境遇写下。
“殿下,来见我。”
孟元沉默地盯着那五个字许久,久到暗卫疑惑抬头才看她发出一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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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她的声音充满压抑的危险,仿佛一触即发便是塌天巨雷。
“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元将纸笺放进水里,被沁饱水后它倾吐出惨烈的红枝,最后在面前生长成一株小花。
“芍药。”
她屏退了暗卫,发生这种事也没心情再洗下去于是快速穿了衣服去书房处理公务。
七轮扇幽幽转着呼出风,刘释异进门给房中换蜡烛,她每更换一处便将视线转到孟元手中那晃动着极快的朱笔和撇后的嘴角上。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刘释异在她身旁整理册子,冷不丁问道。
“无事,夜深了,理好面前这堆便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后深深地看孟元一瞬,随后垂下眼皮继续手中事。
一炷香时间过去,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冷,仿佛隔着一道空气墙。
刘释异将面前册子理了又理,期间还故意打乱两次又归整好。
孟元眼睛瞄过一眼她背影,拿起笔慢慢开口。
“刘管事,那堆册子里可有你在意之人?你是我的内官想看便看就是。”
刘释异这才停下双手,她低着头,语气带着隐秘的情绪。
“微臣是殿下的内官,在意之人自然只有殿下也只会是殿下。”
孟元习惯了刘释异经常的表忠心行为。
“多谢,不过今日已晚,你该早些休息才是。”
刘释异转过身子,她眼中微光闪烁,脸上已然生出些凝色。
“殿下,你若有想隐瞒之事大可继续隐瞒,但一定要爱护贵体。”
孟元放下朱笔抬眼看她。
“管事所说何事?”
刘释异衣袖中互握的手紧紧抓着,鼻音随着她动作愈烈而加重。
“殿下,难道臣不值得您信任吗?为何今日抓捕江涅您什么都不说,直到护卫将我护在一旁才知晓这都是殿下的安排。”
她的声音随着质问越来越大,两人之间的空气墙终于被击破。
孟元揉了揉太阳穴。
将刘释异排在事件之外是一早就想好的,现场混乱,如果她站在自己身旁遇到意外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虽然自己总是叫她刘管事,但这十年的交情足够将她视为挚友。
“刘管事,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时局有变...”
“殿下!”
孟元未说完的话被快速打断。
刘释异双腿一前一后跪下,她声音微颤,双眼含泪将双手横举至面前作言官礼。
“这五日里就有两次刺杀,难道臣真对此时态全然不知?”
孟元一时噎住。
是啊,刘释异何等聪明人物,不仅曾是举国皆知的探花,还是由母皇亲自游说指派来的内官。
“臣自知有不擅之处,但愿意为殿下将不擅变为擅,烦请殿下莫要将臣排出布局之外。”
字字恳切有力,她抛下了曾经恪守几十年的臣子礼节毅然执言,最后俯身拜去。
孟元靠在椅背上依然坐得很直,她双眸掺着柔光,双眉在今夜终于有了舒展的机会。
地毯上被衣摆搓出沉闷簌声,随后又听见布料下落的声音。
“本宫的内官如此慷慨进言,我又有何理由不接受。”
刘释异肩头落下一掌温暖引她起身。
“殿下?”
孟元笑了笑,捏起衣角给她擦拭脸颊泪痕。
“但刘管事可得学些护身的本领,若是你受伤了可没人打理太子府内务。”
刘释异破涕为笑,心中那颗拧巴硬结似乎也因此化成蒲公英般轻盈随风四散开。
“谢殿下。”
28. 人各有梦
“殿下,主夫来了。”
乌罗在门外轻声叩问,惊起刘释异抽着气收敛了眼泪。
她在殿下面前哭哭就算了,要是被外人看见怕是对自己内官威严不利。
“让他进来吧。”
夜风在开门瞬时灌进房中惹起一片清凉,眼见乌罗将裹着严实的赵其添扶进门,两人站定在帘外低头等候。
刘释异平复了心绪,甚至还有些前所未有的畅快,她行礼道。
“殿下,臣先行告退。”
刘释异和乌罗一前一后离开。
孟元轻叹,迈步间掀起珠帘扫了眼直愣愣杵在塌前的背影,她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你自己脱吧。”
她语调掺着随意的不屑,但赵其添却并未像从前那般羞迫奋起。
“喔。”
随着地毯上重重的噗一声,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孟元面前。
他身上穿着一袭轻薄的纱袍,纱布的材质与轻盈感都好似将云雾披在他身上,如墨般漆黑的辫子垂落在身后,发髻间只干净地插着一只玉簪。
烛火略显昏暗的寝室内,摇曳的光影照得他微微低垂的脊背脆弱又无辜。
孟元放下了杯子走近,直到在赵其添身后三步才停止。
“转过来。”
赵其添闻言打了个激灵迟迟才动身。
孟元视线上下游动,这幅镇定态度更让面前之人羞曝,挂着玉坠的耳朵红得要滴血似的。
那纱袍随着他的刻意的呼吸下浮动,七轮扇的风轻轻拂过,两条没有任何瑕疵的雪亮长腿随着裙摆被掀起乍现。
赵其添浅褐的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在这略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灵动,好似一头刚出生还站不稳的小鹿。
孟元将手背在身后,突然的动作也让他一惊。
不过她似乎不急于此,而是直直走过赵其添身侧坐在榻上脱起鞋来。
他诧异扭身却收了收欲张的嘴没说话,而是极有礼数地继续站在她面前低头等待。
孟元将鞋丢在一边,她顺势撑头侧躺在榻上,这个角度恰好可以完整看见赵其添低着头的正脸。
“你在周国有什么朋友么?”
她冷不丁这样问一句。
赵其添视线往右滑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自己母国的事情但还是回答了。
“我是储君,在周国只讲君臣之礼...”
“那就是没有。”
孟元果断总结了他的话,赵其添收敛了嘴唇轻轻点头。
“陈为帷对我罚他可有什么怨言?”
“没有,他知晓虞国规矩所以甘愿受罚。”
孟元带着不满的情绪提嘴哧气,抬眼钉在他谨慎的脸上企图看出什么。
“倒是比你这个主夫还要吃得开,还听说他经常出府去街市里闲逛。”
赵其添顿时警铃大作。
原来她是在怀疑自己。
今日前院刺杀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正因为自己的身份太惹眼,所以才置身事外不去向任何人打听。
他努力压制薄衣下无法遮掩的呼吸。
没想到这份怀疑还是轮到自己身上。
“我只知他初来乍到对虞国事物好奇才出门采买些首饰香露,带回府的东西也都是被护卫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
赵其添以为把话说开就不会被怀疑,但他此刻话多遮掩的态度着实有些欲盖弥彰的作用。
孟元支起身子,她将手搭在膝盖上端坐,自若的表情让人猜不到心里所想。
“你回去吧。”
一声令下,他反而慌乱起来。
为什么让他回去?难道她也觉得是自己做的?凭什么,她凭什么那么认为。
赵其添看着推门而入的乌罗,看来她是认真的。
他耐不住性子,双手用力互握直直对着她大喊道。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跟今天刺杀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房间内突然没了声响,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还是今夜孟元第一次拿正眼看自己,眼里是他说不上来的诡异情绪。
赵其添却看她先是松了眉无声的笑,然后肩膀耸动笑出声,最后倒向被褥时还锤了枕头几下。
笑声在两人间晃荡,他却不知所措起来,扭头跟乌罗对视又回去看向榻上。
怎么回事?
孟元提起衣袍擦眼泪,朝一旁挥了挥手。
“好了,乌罗你去休息吧,他今夜留在这。”
赵其添愣着身子看乌罗关门还是不懂,为什么自己说完那句话她笑成那样还留下了自己。
孟元抽开被褥,躺下前还朝他看了一眼。
“你吹烛,我要睡了。”
赵其添不明所以然但还是听话吹了寝室烛火,随后便蹑手蹑脚爬上榻。
夏夜的院落被温柔凉风拥入怀中,竹叶沙沙作响,月光带着青蛙不紧不慢的呱声漫进屋内。
孟元快要睡去,却听见身旁响起一声柔软试探。
“殿下,你睡了吗?”
他不睡觉叫自己干什么?
她装作均匀呼吸没回应。
要知道两个人相好的睡在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人不想睡觉打开话茬,那么另一个人也绝对别想睡着。
但到了自己这可不会这样,因为她对赵其添的话题不感兴趣。
孟元还以为不搭理就会没事,显然她低估了他闹腾人的决心。
她清晰地察觉到赵其添正小心朝自己移动,带着热气的躯体愈来愈近,直到他快要整个人贴在自己手臂上。
鼻下幽幽传来一丝清冽熟悉的柚子香气。
赵其添再次试探。
“殿下,你睡了吗?”
孟元依旧装作沉睡不回应,这下他总该好好睡觉吧。
但赵其添明显没这样打算,她听着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又突然停止起了疑心。
孟元不耐地缓缓睁眼看向身侧那人,正好与他视线撞了个满怀。
“你!你没睡啊。”
赵其添支起身子的动作又惊慌地极速落下,他将半张脸埋进枕头躲避她探究的目光。
“我是被你吵醒的。”
“对不起,我睡不着。”
他的声音被枕头闷住,但孟元还是听清楚了。
睡不着?你新婚夜那天睡得挺着的啊。
“殿下可以跟我说说之前那个侧侍的事情吗?”
孟元没有心情给他讲故事,她压着困意警告道。
“你再不睡,本宫就叫乌罗抬你回去。”
其实她是没有深夜再唤侍从的习惯,但现在吓唬人绰绰有余。
“喔。”
赵其添的声音显得格外委屈,他抱着枕头将整张脸埋下去。
终于安静了,孟元这才松下神经继续沉进梦乡。
“殿下以前有过几个男人?芍药曾经侍奉过殿下吗?”
孟元啧声,她快速掀开赵其添身上的被褥,眼疾手快在黑暗中抽出他腰间绑带。
“你有完没完?”
她欺身压在他身上,一手把他双手禁锢,一手将绑带绕过手腕打个死结。
孟元拍了拍赵其添捎带惊恐的脸颊,这下她反而勾起嘴角笑了。
“听医师说身体一处被束缚会睡得更熟些,主夫现在可以放心睡了。”
赵其添哑口无言,他身上最后一道防线都没了,自己身前正大喇喇地展示在空气中。
孟元还算细心,给他盖上被子后翻身回自己位置躺好。
心里还琢磨着要不要以后侍寝完都让他回自己房间去。
但她身旁再没了破坏自己安睡的威胁,不到几息便沉沉睡去不再管任何事。
赵其添被她这么一捆此刻也确实安分下来,他庆幸此刻月亮正被厚云遮盖屋内光线不明,不然自己全身赤红的模样就该被孟元发现。
她肯定是要嘲笑自己的。
他轻轻挪动着身子企图离她远些,还尝试用牙将绑带咬开,但孟元手法太过熟练,她恰好只留出了两只手稍稍能活动却无法挣脱的地步。
赵其添发现无济于事后也不再抵抗,而是给自己摆弄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身旁熟睡之人。
他撇了撇嘴,在心里咒骂孟元对自己如何如何不好,想吃点心都不给冤枉自己云云。
就这样埋怨着,气着,最后抱着枕头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睡下。
“三更已到,谨防火烛!”
随着打更妇三声梆子敲打荡进巷子,各处院户里应声惊起几声犬吠。
“咕咕。”
她被一簇振翅声吸引注意力抬头张望,但漆黑的夜空中无一物只留一轮月光瑟瑟。
“大晚上的怎么会有鸟?”
打更妇以为是错觉所以并未过多在意,而是继续敲响梆子。
硒阳城中灯火点点,唯独皇宫中有一处亮如白昼门前人影攒动。
“陛下,三更天了,该早些休息才是。”
鹤易端来清茶分别呈给孟景平和司徒林胤。
“还早着,对了,这茶再浓些,元儿那年轻姑娘都不喝这么淡的茶。”
鹤易虽然答应,但她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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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双眸跟司徒林胤打了个照面。
皇帝每每处理政务不仅熬夜过久,还常常点浓茶支撑精神,实在是过犹不及对圣体有害。
司徒林胤收了折扇也拿起茶盏浅嘬。
“陛下又不是年轻姑娘,我瞧鹤易说的没错,该让你喝白水才更好。”
孟景平放下茶盏,面上装作恼怒抬起手指点顿道。
“好你个司徒,管管元儿也就罢了,现在连吃茶都管着朕。”
司徒林胤拱了拱手,脸庞上是她与气质截然不同的柔滑。
“陛下言重,只是太子尚且年轻,陛下更该守护圣体康健才好。”
孟景平倔强地摆过脸不听劝。
“朕不同你说,你总是有理。”
鹤易站在孟景平身旁着看她们拌嘴不自觉咯咯笑起来。
“鹤易姑姑去为陛下准备些白水吧。”
“是。”
宫门一关,殿内只剩下孟景平两人。
司徒林胤沉下脸色率先发言:“陛下,微臣还是以为此举不可为。”
“哦?为何不可?”
“太子乃万中唯一,若因此举涉险其中,虞国百年基业又该何人继承?”
孟景平靠在椅上,手指在袖中敲打着。
“若元儿出生在平安盛世,朕至少能为她保下虞国百年无乱,但现在不行。”
她停顿片刻好似在回忆,再开口时语调带有遗憾。
“朕虽在壮年,然今时局初现,若不让她早日下场经事,且不说周国,北疆诸国也未必不会出手。”
司徒林胤闻言也沉默下去。
“陛下,若太子殿下知晓此事您又该如何?”
孟景平嘲讽地扬起嘴角笑了。
“不如何,元儿虽然表面上比任何人都要沉稳,但她...咳咳咳”
司徒林胤瞳孔紧缩,她惊得立马起身朝前迈步。
“陛下!”
孟景平支起身子一手用衣袖擦嘴,一手命令她停下脚步。
“无碍,只是今日批奏多了些,多睡会就好。”她的脸色在咳嗽后变得苍白。“司徒,元儿到时就拜托你了。”
司徒林胤喉下噎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双目泛红双拳紧握垂在身侧,最后郑重一拜。
“多谢陛下全臣之恩。”
她忍着潋色扭头就走,身上的玉佩在疾步时碰得丁零当啷。
今夜有人暗藏心事作茧自缚,也有人步履坚定走向唯一光芒。
孟元被日光唤醒。
她扭头看了看赵其添,发现他睡得安稳就伸手将他腕上绑带松开。
“怎么那么红,我不是留空位了么?”
她并不知晓他昨夜荒唐的自救行为,还以为是自己手重才将赵其添勒成这副模样。
“殿下日安。”
阿银在外头击门。
孟元将绑带丢回赵其添身上,而后又将床帘放下以免被人看见他这幅样子。
“进来吧。”
又是一顿洗漱穿衣,她打着哈欠问阿银今天是不是轮到休沐日。
“是啊,殿下今日休沐,可有想去的地方玩耍?”
孟元想了想,萧解已经回来,她与箫漠也约好了要去萧家看看,但赵其添...
“帮我套了马车去百花楼吧。”
昨夜的血信太过诡异,还是先去芍药那。
“找芍药做什么?”
赵其添的绵软迷糊的声音从榻上传出,他用手掀开帘帐后独独露出个脑袋面朝孟元。
侍从们虽然不是第一次在殿下榻上见过男子,但她们确实没见过侍寝后手腕上红印如此明显的男子。
就以赵其添这软塌塌的声音和那手腕,众人很难不想歪这两人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阿银容易将心里的小九九暴露在脸上,眼神在孟元那不自然的飘忽起来。
主夫怎么双腕那么红,就像是被捆了一样,难道殿下...
她不敢抬头去看孟元的脸。
难怪殿下昨天看主夫的眼神那么奇怪,原来殿下是觉得主夫出去见外宾生气了才想把主夫捆住的吧。
看来以后自己要拦着主夫出门才好。
“你怎么醒了?要不要叫乌罗过来?”
赵其添听孟元没回复他的话生起闷气来,扁扁地缩回帘帐内。
孟元睡饱了觉对任何人都有好脸色,但这幅容光焕发的样子在侍从眼里却是别的意思。
殿下一定这样那样对主夫了吧,所以主夫才那副软得跟水似的模样。
还能说什么,殿下雌威正盛啊!
29. 芍药告白
“殿下,马车套好了,可是要饭后即刻就走?”
孟元此时早早来到正堂用餐,刘释异在一旁提醒道。
她眼下依旧泛着肿胀的微红,看来是回房后又哭了才有的这样状态。
“即刻便去,刘管事待会跟我一起吧。”
刘释异意料之外地愣了愣,随后又扬起温和嘴角点头行礼。
“是。”
莫约一炷香后孟元撤了碗筷,在正堂内又开始做伸展运动舒缓肌肉。
刘释异备好了马车来唤自己,她才移步到正门前往百花楼。
硒阳城混着过夜潮气与和煦的日头相撞,在街道上形成一层薄薄的薄烟,挑妇们赤着臂膀,扁担两头晃动的竹筐里盛满了新摘的蔬果,米酒的醇香从街边灌进车帘内。
“殿下,您怎么如此冒险行事,要是那江涅胆子再大些您伤及性命了又如何?”
刘释异的惊叹与外头街边的吆喝声和车轮轱辘滚动下显得格外激动。
她听孟元坦白了这几日太子府遭刺缘由,但知晓后更是迟迟放不下心来。
“管事勿怪,这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在刘释异几乎又要下跪时,孟元抬手试图让她稳定心神。
虽然刘管事不在朝堂,但她在城中依然拥有不小的权力范围,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谁都明白,但自己却保不齐太子府第一层消息出去之后会扭曲成什么摸样。
“是微臣冒进了,不过还是请殿下多多爱护贵体才是。”
孟元点了点头应付道:“我知道了,之后会注意的。”
刘释异深蹙的眉终于因她这句而渐渐淡去。
“殿下,百花楼到了。”
马妇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孟元这才整理了衣襟与袖中短刃的位置才下车。
她抬眼望向面前这幢精致建筑,朱漆雕栏,飞檐翘角,三层楼台檐下各各都悬着绣着花朵样式的绛纱灯笼,微风拂过纱幔就跟流霞似地飘忽浮动。
百花楼本该开门迎客的时候,但此刻它却大闭楼门。
孟元深深嗅嗅了几息,但空气中没有闻到丝毫血液的气味。
“不如臣也进去吧?”
百花楼内情况不明,刘释异探出头来也想跟着她。
芍药如此留言应该是想要她孤身前来,不明情况下还是保守为准。
“在此地等我就好,若有差错我便将茶盏丢出窗外。”
孟元安排完暗号便直接转身走进百花楼旁一处隐蔽小巷中。
昨日下雨导致巷内潮湿阴冷。
她小心踱步,视线在骤暗的巷子内摸索起来,只有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木桶竹筐,还有几捆发霉的草席,倒是头顶两人高的地方恰好有一扇可以翻进楼中的窗户。
孟元在杂物里翻找片刻,最终只寻到几个勉强稳固的木桶,她轻手轻脚地将它们叠在一起随后试探性地踩上去。
木桶发出细微的“吱呀”,似乎随时会散架。
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一鼓作气攀上去,指尖刚刚够到窗沿时脚下却毫无征兆摇晃了一下,她连忙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用力一抓。
那窗户竟未上栓,硬生生被自己扣出一道缝隙。
一丝甜腻的脂粉香气随着窗户打开飘了出来,孟元屏住呼吸,借着窗内透出的微光看见里面是一间无人的偏房,案几上散落着几件绣花衣裳和一把琴。
她这时不再犹豫,双臂用力一撑立马轻盈地翻进房内。
孟元用手掌撑起身子,她环视四周没有人才慢慢直起脊背。
房里,不对,是整个百花楼都很安静,这跟她从前光顾时完全的气氛。
她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头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空气中飘着残留的脂粉香,却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袖中冰凉的刀柄让她稍微定了定神,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
孟元推开房门,除了外廊,百花楼一楼的中央大厅和对面二楼都空无一人。
都被杀了?还是被抓起来绑在一个地方?
但她暂时考虑不了这些。
“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先来找我还要去别的哥哥屋里。”
一道慵懒的男声在她左侧十几步处传来,悠悠念道的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的银针。
是芍药,他在自己房间中。
即使是熟悉的音色,但冷不丁的突然在这种环境来上一句欢迎语着实惊得孟元后颈寒毛倒竖。
她用指甲压了压自己掌心清醒大脑,一步一看地迈向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雅间。
一路上没有任何动静让孟元起了疑心,她在门前站定迟迟不开门入内。
“怎么?”
芍药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这次带着几分戏谑。
“殿下如今连我的房门都不敢进了?”
那语调轻飘飘的,却让孟元准备推门的手顿住。
“砰!”
她突然抬腿猛踹门扇,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孟元大踏步买过门槛走进去,但房中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埋伏阵仗。
面前,芍药斜倚在软榻上,他微施粉黛青丝未梳,一袭月白纱袍披着外面,里边则是一件自己曾经夸赞过的绣着莲叶的浅青锦袍。
他的目光未在自己身上,而是把玩着手中的芍药玉簪。
发现房中确实只有她们两人,她随即踢开身旁圆椅顺势坐在桌子上,双手抱在身前直直盯着他。
孟元并不着急开口。
“殿下难道不问我楼里其他人哪去了?”
果然,芍药先开口了。
“是你做的吗?”
她冷声问道,他却忽地笑起来。
“殿下不需要这样防备我。”
芍药用玉簪给自己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同时扶正身子与孟元对望。
“我无意让殿下为难,百花楼的众位哥哥都在各自房间里安安稳稳睡着。”
孟元闻言却是更将双手收紧了些。
这与自己平常温和有礼的芍药差别太大。
在她记忆中,芍药永远是那个在案前低眉顺眼为她斟酒的花魁,不仅花钱大方还是个懂得拿捏分寸的聪明人。
“你做这些,是想要什么吗?”
她率先发问,芍药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竟显出几分凄凉。
“想要什么,难道殿下不清楚我的心意吗?”
孟元了然,他是在指昨日奉上簪子行为。
芍药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又软了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殿下被陛下叫进宫那天,我本想向你告白此事,还亲自准备了给自己赎身的喜礼。”
他语调突然掺着狠硬的力道。
“没想到,比你先来的竟然是你要娶夫的消息,殿下,这叫我怎么能不恨那个周国储君。”
芍药声音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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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握拳压在身前一手撑着自己不至于太狼狈。
泪水从他眼中夺眶而出在脸上形成珠串,由于情绪激动,他整张脸都染上了白里透红的漂亮颜色。
“若是那天我再求求您留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孟元面无表情看着芍药如此哭泣,她依旧是交叉手的姿势没有改变。
“所以你是怎么把百花楼几十人都弄迷晕的?”
芍药闻言收了哭声但还是抽泣着,他断断续续才组成一句话。
“是茱萸,他给了我周国的秘药,他有个常客就是昨日袭击殿下的江涅之孙。”
孟元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头。
怎么还有茱萸的事?重大收获啊。
他慢慢收了气焰稳定声线道。
“茱萸曾经找我学习制香,他是个命苦的好孩子,跟我透露了他的出身和江烨祖孙两人的动作。”
孟元在他之前道尽还没说出口的话。
“所以,茱萸给你留了证据。”
芍药拿起手帕给自己擦泪,他愣愣点点头。
“殿下聪慧,确实如此。”
孟元开始用手指敲着自己手臂,芍药似望不望的目光被她看在眼里。
“你想要什么?”
芍药收了脸色,一字一顿说道。
“茱萸手上的证据足以证明江涅勾结外敌,其中还有她们背后之人藏身地点与交接地点。”
她听出了他言外之意。
我的筹码足够大,而且你拒绝不了。
孟元有些不耐烦,她在这的时间太久,从太子府来到百花楼一路上并未遮掩,要是被有心之人看见再派来刺客就非常不妙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孟元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次她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芍药站起身来,月白纱袍如流水般从榻上滑落,他赤着足踩过织金地毯。
孟元看着他缓缓走向自己直到在身前站定,随后便歪过脑袋抽出插在脑后的玉簪。
“失礼了,殿下。”
他谦卑地低着头,他将簪子放入她手中却不肯松开,而是用双手包裹住她的拳头。
“我想做殿下的侧侍,仅仅这一个请求。”
孟元面上不露分毫。
什么?这么简单?她还以为是想要什么爵位之类的。
“可以。”
“殿下若是不愿...什么?!”
她答得太快,几乎像是敷衍。
话音刚落就感到自己手上的十指骤然收紧。
芍药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的疑惑与欣喜让窗外暖阳都黯然失色。
他整个人凝固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直。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连呼吸都停滞起来,瞪大的眼睛里迅速又积聚起水雾。
“真的吗..殿下?”
孟元并不当一回事,把芍药娶回去当个侧侍而已,而且自己对他也并非没有好感。
“骗你做什么?不过周国储君刚进门我至少要给他留点面子。”
芍药神情激动,他冲动依靠在孟元胸口,眼泪再一次卸了出来。
“殿下...太好了。”
他埋首在她颈间,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孟元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渐渐与自己的重合。
孟元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抬手抚上他单薄的后背,触手皆是少男紧绷劲瘦的肩胛骨。
30. 百花楼遇刺
“殿下...”
怀中人突然仰起头来,那双含泪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角还泛着喜极的红晕。
芍药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您可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孟元正欲开口,却见芍药突然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她下意识护住他,后腰却撞上了身后的圆桌。
芍药的手已经轻飘飘攀上她脖后,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她身上。
这个吻带着脂粉的甜香和泪水的咸涩,孟元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加深力道时,芍药自己先退开了,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处男特有的羞赧。
“殿下恕罪...”
他低垂着眼帘,手指却仍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在下一时情难自禁...”
孟元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我都答应你了,证据在哪?”
芍药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落于她的冷静,但还是转身走向床榻。
他从枕下取出一个绣着茱萸花纹的锦囊,双手奉上。
“都在这锦囊中,茱萸说江烨每隔五日便会偷偷去城西的清心茶坊与接头人见面。”
芍药眼神闪烁。“只是不知刺杀后此地内还有可抓之人。”
孟元接过锦囊时便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
孟元没有立即打开查看,而是盯着芍药看了许久。
她现在可以将芍药治下知情不报的罪责,不过...
“你该早些将这些给我,百花楼现在估计已经被人盯上。”
芍药闻言苦笑。
“殿下,殿下眼里根本没有我。”他语气诚恳却透出几分悲惨。
“若不是昨日向您投出消息,我甚至不敢确定您还记得百花楼有个芍药。”
孟元哑然,她确实一直将芍药当做消遣。
但这能怪她吗?难道虞国但凡有点美貌的男子都要自己负责不成?
“嗖!”
孟元快速出声喊道。
“小心!”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擦着孟元的耳际钉入身后木墙。
她回首看时箭尾还在颤动,箭头上泛着诡异的银光。
孟元一把拉过芍药,迅速躲到墙角。
几乎同时,又是三支箭接连射入,其中一支深深扎进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芍药一时间被吓得脸色煞白:“怎么有刺客?”
孟元没有回答,她抽出袖中短刀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听视四周。
窗外远远的黑色人影晃动,至少有五六个人正在逼近。
她迅速在脑海中计算着逃生路线,不能从正门出去,窗外有埋伏,唯一的出路只有...
孟元轻声急切道。
“跟我来。”她拽着芍药冲向榻下。
百花楼的每间雅室都设有通往一楼的暗道,是为了方便身份尊贵的客人而设置,芍药显然也知道这暗道,没多想就立刻跟上脚步。
塌下的暗门被掀开,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升腾的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熏香气味。
孟元压低声音问道:“楼里的人真的都昏迷着?”
芍药也不含糊急忙点头:“是,药效要到傍晚才会退。”
孟元暗自松了口气,这些刺客下手快准狠却没引起任何动静,看来是想悄无声息解决自己。
那她至少不用担心伤及无辜的问题了。
她扶着墙壁前行,耳中捕捉着楼内的动静。追兵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对方似乎正在逐层搜索。
她当机立断道:“我们先去后巷。”
芍药却拉住她的衣袖:“不行,后门肯定也有人守着。”
他咬了咬下唇。"我知道一条密道,是楼里运送贵重物品用的。”
两人在黑暗中轻脚移动,不到半柱香便悄无声息地下到一楼。
芍药带着孟元拐进一间储物室,移开几个酒坛后,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潮湿的冷风从洞中涌出,带着地下特有的霉味。
“你先下去。”
孟元示意芍药先进,自己则守在洞口警戒。
芍药迟疑了一会但还是听令照做。
“砰!”
就在他弯腰钻入的瞬间,储物室的门突然被踹开。
“在那里!”
三个蒙面灰衣人持刀冲了进来。
孟元反应极快,手中短刀脱手而出,正中为首者的咽喉。那人捂着脖子倒下时,她已经抄起墙边的铜烛台,狠狠砸向第二人的面门。
“殿下”芍药在洞内焦急地喊道。
第三把刀已经劈到眼前,孟元侧身避过,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拧。
骨骼断裂的脆响中,她夺过长刀,反手刺入敌人腹部,温热腥甜的鲜血直接喷溅在她脸上。
没有犹豫,她纵身跳入洞中,顺手将酒坛推回原位堵住入口。
黑暗中,芍药冰凉的手紧紧捏着她一指。
“这边。”
密道曲折幽深,两人磕磕绊绊地前行,身后时不时传来追兵搬开障碍物的声响,但距离已经拉开。
就在拐过几个弯后,孟元在墙体一处发现了一丝亮光。
她推开伪装成墙的暗门。
“砰!”
暗门与地面间依旧留有巨大的落差,于是两人一前一后都跌入沙地中。
孟元迅速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看向芍药。
“没事吧?”
芍药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清明:“我没事,殿下您的脸...”
孟元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沾着血迹,她随意抹了一把:“不是我的血。”
说着,她拉起芍药的手。
“先离开这里。”
两人沿着小巷疾行,很快混入主街的人群中。
孟元刻意避开了刘释异的方向没去找她,而是带着芍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前。
说是茶馆其实并不贴切,只是因为这门面实在窄小,稍微不注意看几乎就要错过。
门前挂的灰扑扑的招牌上提着的“三味茶舍”四个字早已褪色,甚至边角处还缺了一角陈年旧伤。
门楣上悬着遮阳的青布幌子也被洗得发白,在微风中懒洋洋地晃荡。
芍药心神还未定下,以为孟元会带着自己回太子府,没想到却弯弯绕绕到这偏僻破烂的地方。
“殿下,这是?”
“我的铺子。”孟元简短解释。
“放心吧,这里没人知道。”
芍药自是放心的,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会跟面前这看着快要倒闭的茶馆联系起来。
孟元抚开那张青布幌子,扑面而来的是茶叶与檀木混合的气息,隐约还夹杂着灶台飘来的炭火味。
茶楼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头上已经生了些细碎的白发,见到孟元时她倒是不意外,一句话未说就恭敬地将两人引至后院厢房。
芍药这才发现这茶馆真是别有洞天,虽然前头都是些普通的瓷碗陶罐,但进了这院子却是大不相同。
只见几小块种植了青菜小葱的菜畦整整齐齐地排在院角,青翠欲滴的绿色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院中有一茅草亭,亭边还有一颗歪着脖子的枣树,不过季节未到那些果子才刚刚坐果。
老板退下后孟元几步迈进亭内随意找了个矮凳坐下,芍药则是好奇地环视周围。
亭外的灶房檐下挂着十几串风干的迷迭香花椒还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草药,最边上那串新鲜薄荷还带着水汽,想必是今早才挂上去的。
还真是个雅致又田园小院。
他深吸一口清凉空气,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
老板返回后还端来了盆热水,芍药从袖中抽出手帕想给孟元擦拭血迹,他向前接过铜盆时却看见老板虎口处有好几道浅色伤疤。
他自知殿下不喜人多嘴,所以只是沉默地将手帕一角沁饱了水才回身蹲下给她擦脸。
脸上清爽了许多,孟元等了一会没有意外才放下心查看锦囊。
里面是一张手绘地图,地图则标注了几个秘密据点,其中一个就在硒阳城内。
“果然...”她冷笑一声。
“周国的卧底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安排进来。”
她扭头朝芍药吩咐。
“你别回百花楼了,这几天就待在太子府。”
芍药抿着嘴微微点头,心里绵绵的思绪早已飘远。
终于,自己要成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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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了。
他周到的去找老板要来茶水,孟元浅嘬一口后夸赞一句不错。
芍药眼中盛满了欢欣,似乎在这一刻,他相思的愿望化作真实。
正午温和的阳光温柔地包裹着大地,菜畦里的青菜叶子懒洋洋地舒展开来,叶脉里流动着金绿色的光。
灶房下草叶们都被晒得干脆,枣树上几只麻雀正蹲在树枝上打盹。
孟元桌上茶水也换了一壶,她实在是喝不下去便换了长椅躺着。
“殿下,人来了。”
老板的声音准确地穿进耳中,她懒洋洋地歪头一看
果然是刘释异。
孟元撑起身子,甩了甩衣袖道。
“来了就好,那回府吧。”
刘释异快步上前,用眼睛搜索看人有没有受伤,发现确实安好后才深叹一口气。
“殿下还说这几日没刺客,祁姥给臣送消息时臣都快吓出心病来了。”
孟元提起嘴角安抚刘释异。
“刘管事多多习惯才是,从今以后怕是多有这些事情。”
刘释异恼怒地轻手拍她手臂一掌。
“呸呸呸,殿下不许说,这好运都是从嘴里跑走的。”
“知道了,不说不说。”
刘释异这才注意到亭内站着的芍药,她疑惑问道:“这是?”
“哦对,你没见过他,这是芍药,过段时间我要纳他为侧侍。”
刘释异一怔,目光在芍药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听见提到自己,芍药立马低眉顺目地站着,礼貌地屈膝行礼,但仔细看还能见他纤长的手指在不安地绞着衣角。
殿下要纳侧啊,这模样长得倒还不错。
刘释异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回道。
“这...这是哪家的公子?殿下该提前通知才好做纳征。”
“他是百花楼的花魁。”
什么?!
她精神瞬间绷紧,那双常年含笑的眼睛陡然锐利地又扫了芍药几眼。
殿下要纳一个花魁作侧侍?这要是让兰台的御史们知道...那我们太子殿下的好名声。
她气不从一出来,认为是芍药蛊惑了殿下才得来的位置。
“殿下才刚娶主夫,这么快就纳侧侍,怕是会惹人闲话...”
孟元打断她。
“无事,我自有办法。”
刘释异拗不过她,自然是闭口败下阵来。
“先回府吧。”
孟元扭头朝身旁祁姥点头致意。“祁姥,我先走了,您多照顾身体,生活上有什么不周随时让侍从们去采买。”
祁姥鹰眼平静,只是拿起孟元的手轻拍几下没说话。
“多谢祁姥,我会注意的。”
芍药看着两人奇异的沟通方式。
真是神奇,那老人家分明没张开嘴说话,殿下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
孟元再次告别祁姥,几人才从茶馆中离开返回太子府。
“刘管事带芍药找间别院住着吧,让他跟主夫的院子隔些距离。”
她看了一眼芍药,他收着双手端立在一旁,似乎是因为刘管事的存在他才格外安分。
赵其添对芍药的印象不太好,为了避免他闯祸还是将两个人分开比较好。
“就这样吧。”说罢她提步就走。
“殿下。”
芍药见她要走喊出声,抬手捏起她衣袍一角。
孟元闻言脚步一顿。
“感谢殿下收留卑臣。”芍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殿下晚上若是睡不着,可随时唤卑臣奉琴安眠。”
孟元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便大步离开了原地。
芍药双手失落地垂下,回头看刘管事时抿着嘴瑟缩起来。
而孟元加紧了步伐,直到一处隐蔽拐角迅速靠墙藏起来。
她摸出锦囊中被她刻意忽略没翻出的一小方纸条。
芍药应是没打开过这锦囊,不然在她独独抽出地图时也不会不做动作。
随着纸条被打开,她眉头越皱越紧,随后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过了许久心绪平复才将眼皮重新掀起,孟元眸中含有不明的情绪。
“赵其添,该杀么。”
31. 储君可杀
孟元将纸条揉碎吞入口中,苦涩的墨味在舌尖蔓延。
她整理好表情,暂且没有进食的想法便若无其事地走向南苑沙场,最近因为赵其添和江涅的事倒是把练武懈怠了。
天光正好,几朵蓬松绵软的云絮倚在湛蓝天幕上,日光倾泻而下将沙场镀上一层金色,沙地上却没热得烫人,而是暖得像个小火慢炖的砂锅。
孟元正立于沙场中央,勾着金纹样的弓被弯出一握紧绷的弧,额角上沁着薄薄的汗水。
她微微沉下眼皮,右眼的视线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直指靶子。
四周寂静,连风都凝滞在她挽弓的臂弯间,她呼吸沉缓,眼边的弓弦因巨力而在指上压出一道苍白的凹痕。
“咻!”
箭矢破空的刹那,她鬓角一缕散落的发丝被作用力掀起。
五十步外,箭簇穿透靶心的闷响与她缓缓吐出的半口气同时发出,箭尾的白羽还在震颤,而她已搭上第二支箭,肩背的骨骼在衣衫下绷出流畅的圆角。
“咻!”
又是一箭入靶心!
阳光淬在她微扬的眉梢上,眼下投出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幽深的目光,但嘴角那抹似有若无勾起的笑意与微昂的傲气都无法让人忽视。
孟元又搭上一箭瞄准,身后不远处就响起微小的沙堆磋动的嚓嚓声。
“殿下,芍药公子已被臣妥当安排在西苑梅园中,可还需要调整?”
梅园啊,确实把赵其添隔得远远的,但也离自己也更远了。
后院侍君们所在的西苑三园,其中兰园离太子居最近,其次则是赵其添的菊园,最末的就是梅园。
孟元大致猜出她为何这样安排,不过自己也没必要刻意再改地方,留着芍药也无非是多养只小猫的事情,更何况他确实在某种方面很讨人欢心。
就这样当一个被美色迷惑的女人又如何呢?
“就这样安排,赵其添那也盯着,后院人一多,男的扯起头花来可是吵闹,到时候别传出去丢人了。”
“是。”
孟元又射出一箭,再次正中靶心。
直到耳后没了渐远的脚步声,她才从胸前掏出那支芍药玉簪仔细打量。
它通体如凝脂,看得出是用不错的籽料制作而成,多层的花瓣被雕刻得薄如蝉翼,在太阳下几乎能透出光来。
美则美矣,但太过复杂又易碎着实不好随身携带。
说起来,芍药给她的那柄折扇匣子还被自己批公务时推下桌子摔裂了,待会再找阿银要个好点的盒子都保存起来吧。
“咕噜...”
不及思索,一阵突如其来的肠鸣突兀地打破了她继续练箭的想法。
孟元低头朝身下回应:“你饿啦?那我们去吃饭吧。”
她随手将弓和箭桶都放在一旁,大跨步穿过前院。
孟元走得不慢,但转过一道影壁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凉亭里,赵其添正背对着她独自在小湖边垂钓。
他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宽袖贴身的长衫,腰间松松系着条湖蓝色丝绦,乌黑的发辫垂在背后,随着他视线动作轻轻晃动。
孟元稍稍眯起眼睛,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赵其添脑后露出的一截脖颈和一整片镂空的后背,可惜距离太远,她看得并不真切。
她饶有趣味地笑了一声,这么掩耳盗铃的勾引自己也不是见过,但巧在撞上她没借口找他的节骨眼上。
孟元漫步走去,眼睛却不离赵其添那人身影,直到将近亭前她才突然开口。
“主夫好雅兴。”
赵其添明显是被吓了一跳,手中渔具差点脱手,他猛地转身,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
“殿下,你怎么在这?”
看吧,只有知情者才会故作无知倒打一耙。
孟元缓步走上凉亭,目光在步伐在他身上一来一回巡量,这才发现他后背确实镂空了一大块。
檐角下有一方阳光照进,肉眼可见他手臂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还能看清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赵其添的呼吸有些急促。
“主夫手腕上的伤好些了吗?”孟元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摩挲赵其添腕上浅红的痕迹。
赵其添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耳尖迅速泛起红晕:“我已经无碍了。”
孟元没有错过他瞬间的僵硬。
她反而还故意凑近一步,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昨夜是本宫下手重了,不如让本宫看看其它地方有没有伤到。”
说着,她的手已经搭上赵其添的衣领。
赵其添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只能慌乱地后退,干净的后背触到泛凉的凉亭柱子时他下意识往前一移,却不想直直碰到面前之人的胸口。
孟元笑得含蓄,语气有些轻佻道:“你害羞什么,不是成过亲了么?”
她掌上用力,装模作样地假意扯开了赵其添的衣领。
他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那里光洁如玉,没有任何显眼的痕迹。
孟元视线下移,眉头却因他意料之外的表现而微蹙。
“殿下这是做什么?!哪怕我不是虞国男子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赵其添挣开她的手,匆忙拢好衣领,眼中满是羞愤。
但他声量突然变小,视线撇过一旁道:
“若殿下想要,也该等到晚上...”
孟元退后一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心中却更加警惕。
“是本宫唐突了。”
他究竟在演还是真的?
赵其添的反应太过激烈或不激烈似乎都成迷惑孟元判断的烟雾弹让她分不清其中真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乌罗匆匆走来,他谨慎地看了一眼赵其添又回过视线。
“殿下,刘管事说有事找您。”
孟元暗自松了口气。
“知道了。”
她转向赵其添。“主夫好好休息。”
说罢她转身,余光瞥见赵其添长舒一口气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自己有那么吓人吗?没做什么他怎么一副死里逃生样子。
孟元走出凉亭,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快步穿过回廊,一直在思索那张被自己吃进口的纸条。
储君可杀。
孟元心中顿时嘲讽四起。
说的就是赵其添吧,他知道周国想让他死么?是不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还在演那副爱情攻略的戏码。
两人在转角处停下脚步,乌罗回过身来从袖中掏出传信竹筒递给孟元。
这段时间侍从们一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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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间休息所以他并不担心会被发现。
“查到百花楼的刺客都是被雇佣的,她们嘴里探不出雇主的消息。”
乌罗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孟元没过多言语,面无表情打开了竹筒扫视内容。
“那天宴会上被我留打下的刺客呢?”
“嘴里含了毒药,还没进审讯室就死了。”
孟元叹一口气,太谨慎了,谨慎到她甚至觉得自己能逮不到那个人的几率正在无限扩大。
不留一点踪迹,智多近妖,如果那个人不故意露下马脚那自己根本不会有可乘之机。
孟元再次将纸条塞进口中,她有些郁闷地嚼着,但心中却升起某种不知情的兴奋感。
既然那么喜欢躲,那就把你揪出来再狠狠打一顿。
“主夫最近在你身边有什么异常么?”
乌罗摇摇头:“没有,陈为帷还在床上养伤,主夫无非不是看些书就是在后院闲逛。”
逛吧,再不逛就要死了。
孟元将竹筒还给他。“由着他吧。”
她走了几步又忽然止停。
“对了,明日午后我带主夫去找萧家,你让他穿好看点。”
乌罗莫名笑得暧昧,眼神里少不了撺掇:“殿下怎么忽然这么对主夫上心?莫不是被咱们主夫这颗追爱心打动了?”
“老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想想你这双面卧底要怎么当。”
很明显她是在扯开话题。
乌罗当然也听出来了,他扯起扭捏的嗓子,随手抽出袖间的手帕在孟元手臂上挥舞。
“诶呦殿下,臣好歹也是在你身边藏了那么久的人,难道这点事还不做好么?”
孟元抬手稳稳抓上手帕,玩笑似得开着直视他。
“那主夫在亭内钓鱼时你在哪呢?”
她一下就点中关键所在,乌罗只好半推半就含含糊糊推诿过去。
“嘿嘿...这个嘛,臣总该解决些个人需求,比如睡觉吃饭。”
孟元对乌罗有种高含量的信任,哪怕亲眼见他偷溜出去过好几次也全然装作不知道,所以现在他打马虎眼她也不会深究到底。
“我走了,你去看着主夫。”
“得令。”
她慢悠悠返回房间,路过时看见阿银喊她备饭后就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休息的时间过得飞快,此时暮光斜照,太子府屋顶上的青瓦淌着一层薄阳,廊下也泛起阵阵细碎的金光。
孟元越过洞门,低风拂过身旁竹林后惊起一大片沙沙作响,浅色的竹影在墙上枝丫乱颤。
她深呼一口气,如此好天气也想偷偷懒,大不了今晚少睡些。
从房中出来后孟元手中多了把已经出鞘的剑,她提剑立于院中央,剑身映着霞光反射出闪烁寒芒。
孟元起手先挽了个剑花,剑尖带起细微的破空声,随即她身形一转,衣袂翻飞间剑招骤变,剑锋过处剑光与竹影交织,几片飘落的竹叶被无声削成两半,打着旋晃晃然坠入地。
她脚步灵活变换,剑势也愈发凌厉,骤然间腾身而起,整个人陀螺一般快速旋转攻击,手中亮剑挽出几道残留在空中的银线。
收势时剑刃嗡鸣不绝,孟元气息未乱神色不变,唯有额前几缕碎发因风势渐起在颊边拍打。
“殿下真是好身手。”
32. 争风吃醋
孟元不用回头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收起长剑,稳定呼吸后才同他回应道:
“芍药,你怎么来了。”
她扭头看去,芍药站在门洞中央,他换了件通体浅粉的窄袖长衫,青玉配饰挂在腰间朱红的宽带下,脸上似乎也补了俏丽的妆,与白天的素净截然不同。
他走进了些,双手给孟元递上手帕。
“卑臣对后院景色好奇,兜兜转转才到此处,没想到竟是殿下居所。”
她拿了手帕就在额间点擦,帕子触感异常柔软,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太子府中常用的多是棉麻巾帕,很显然这是芍药自己的随身帕。
孟元随口问道:“刘管事没给你配男侍吗?怎么一个人找来了。”
芍药闻言微微低头,衣领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此刻才发现他的发髻梳得格外精致,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垂在颊边,更添上了几分柔弱之态。
“那位管事对卑臣极好,拨了四五个男侍来梅园。”他声音渐低,带着无辜的犹豫。“但卑臣初来乍到,听闻太子夫身旁仅有两个男侍服侍,芍药...不敢逾矩。”
孟元手上动作一顿,赵其添虽然只有乌罗和陈为帷两个贴身男侍,但他院里少说还有十几个侍从和单独的小厨房,不过这些都是对周国储君该有的礼貌。
这本是她们二人的共识,如今从芍药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她快速扫了他一眼,芍药低垂的眼睫下一抹绯红被晕染开来,唇上也点了淡淡的胭脂,残阳照在他脸尤其细腻温和。
任何血气方刚的女人都躲不掉如此献蝞。
“太子府不讲究这些。”孟元淡淡道。
“你既入了府,按例该有的用度不必推辞。”
她顺手将巾帕一递,芍药自然地双手接下放回衣袖中。
“对了,主夫在春朝湖垂钓,你没碰见他么?”
孟元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芍药似乎浑然不觉,眼神飘向一旁抿着嘴摇头:“未曾遇见,只是哥哥有这番雅兴,想必殿下定是很疼爱的。”
孟元实在不想回答些装模作样都开不了口的问题,当即转了话题。
“天色不早,跟我去前院用晚食吧,主夫也会来,你们多熟悉熟悉。”
芍药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又换上温顺的笑容。
“是,芍药等不及要见哥哥了。”
孟元将剑插在原地几寸,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竹园,行至半路正巧碰见阿银来唤自己用餐。
她短暂介绍了芍药的身份和未来入后院的打算。
阿银虽有一愣但还是点头道恭喜,不过她那副时不时回头瞥芍药和犹豫开口的模样活脱脱跟刘释异听到自己要纳侧侍时一个样子。
孟元对此了然于心,哪怕自己娶个白身的穷苦美男她们都不会有那么异常的表现,奈何花魁芍药的名头在硒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哓,又跟自己太子的身份挂钩。
估计消息一传出去,那些说书的就会跟闻到腥臊的苍蝇一般围着自己大做文章。
或许要不了多久,《霸道太子爱上我》《就算是花魁也会成功上岸》《威猛太子嗲花魁狠狠爱》就会流传于市间。
孟元在心中叹气。
哪怕是她也阻止不了这些书册的发行,但这都还得怨自己。
她那时年轻没轻没重的,为了点现代文明的,写故事时顺便科普点卫生和农业知识,于是她什么荒诞的故事都敢写。
譬如什么貌美小寡夫被年轻知县强取豪夺最后当上主夫的,又或是仙男不慎落入凡间为樵妇洗手做羹汤又生了状元娃最后仙男被写进樵妇族谱的...数不胜数。
虽然那年开始虞国因慢病死亡的人逐渐变少,但开的口子从此关不上了,不仅人口上涨不少,就连话本的税收也年年升高,民间也涌现了不少剧情极好,文笔极佳的作者。
在这群作者中孟元也有个十分在意的作品名叫《扶神立纪录》,但作者是叫琼...琼什么来着?
她努力回想却抓不住那两字称呼却忽然被声音打破了思绪。
“主夫。”
几人来到前院正堂,阿银福身行礼,赵其添也早已在桌旁等候,他似乎对芍药的到来并不意外,扫了一眼后便没再看他。
芍药一贯的礼貌此刻也全然消失,只是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又往孟元身旁贴近,脸上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她提步走向主位坐下,芍药也亦步亦趋在她左手边站却迟迟不坐。
孟元拿起筷子,发现芍药没入座便扭头看他。
“芍药坐吧,不用客气。”
芍药眸中欢喜,瞥了一眼赵其添又柔声行礼回复道谢才坐下。
赵其添无声见那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默默在脑中大翻白眼,他抬手给孟元布菜道:“妻主,天气凉了该吃些菜。”
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殷勤,但孟元此时饿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碗中的蒜蓉小白菜夹进口。
白菜炒得恰到好处,带着微微的脆感,咬下去便能听到细微的喀吱声,蒜末经过热油爆香后,蒜香混着菜叶炒出的水分让齿尖嚼动中有些发酸。
味蕾经过清甜的蔬菜纤维,稳稳地将食欲打开了。
孟元侧头朝刘释异夸赞。
“菜不错。”
刘释异笑得含蓄但心中早已翘起狂喜的尾巴,殿下好久没因吃食夸过她了,看来换姚家的甜菜是明智之选啊,待会必要在采买单上特别标注一番。
说话间芍药与赵其添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他是在挑衅自己,也舀起一勺青椒炒肉添进孟元碗中。
“殿下娶了主夫后,芍药发现殿下却比半月前要瘦些,该吃些肉才好。”
孟元眼睛没抬,手中顿了顿才下筷塞肉进嘴。
行吧,都是自己爱吃的,哪有拒绝的道理。
切片的猪肉经过热油煸炒,瘦肉被控制得鲜嫩多汁,软而不柴的口感后便成了油润软糯的细沫,青椒微辣的风味与肉类的咸香也恰到好处,再跟颗颗分明吸上汤汁的米饭一同入口更是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赵其添见孟元多吃了一口饭,又夹了些小白菜放进碗中,抬手间不经意露出腕上勒出的浅红痕迹。
“青椒火气大,妻主再吃些菜降降火。”
他说的慢,尤其在妻主二字上着重停顿加深力道,抬眼间有一刹那不善意味停在芍药身上。
芍药也确实因看见那痕迹而变了脸色,他久居花楼,已经不是那些久居后院的良家少男一样不知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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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盯着赵其添,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用眼神宣判着他的死刑。
孟元抬眼看了桌上的胡椒羊肉汤和开胃的酸萝卜藠头等五余道菜,虽说都不错,但总要换换口味吧。
芍药在眼疾手快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放在一旁等它摊下温度,接着又舀了一勺青椒炒肉叠在青菜上面。
“殿下瘦了怎么能把菜当饭吃,多多吃肉才好。”
赵其添嘴角抽动,继续将小白菜叠在肉片上。
“肉吃再多过犹不及,但菜可以多吃些。”
“太子夫恐怕不知道,虞国女子都喜欢吃肉的。”
“再喜欢也要有个度吧。”
“喜欢就是喜欢,虞国从不会限制女子的喜好,想必太子夫出身周国还未正视虞国民俗呢。”
孟元看着两人一左一右在碗中一片菜一片肉叠得越来越高逐渐摞过碗口时她才意识到这两个男人在做什么。
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拿我当争风吃醋的参照物?
“够了!”
她稳着跟如常的声线,但芍药听见后立马停了手跪在地上。
“殿下恕罪。”
赵其添还没反应过,愣愣地看跪在地上的芍药和身旁孟元不耐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么僭越的事情,即刻松了手中筷子跪下。
他面色发白,眼神飘在孟元身上,自己今日才放松了禁足范围才不想回菊园继续关着。
“这次我不怪罪,你们两人好好想想究竟是想要我永不召见还是在后院安分守己。”
孟元一层菜一层肉分回碟中,两人的视角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
“芍药,我说了纳你当侧侍是不会变的,你心气高,也犯不着跟他如此。”
芍药被点到瑟缩低头,点了点头。
“卑臣知晓。”
赵其添还没开始窃喜就轮到他。
“赵其添,你刚来虞国时我当你不知风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你嫁进来也有些时日,若你不知好歹兴风作浪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太好。”
他双手撑在地毯上,懵懂地看向身下的花鸟纹,他没想到孟元会喊自己全名,但她就是这样说了,言语间分明还偏向那个芍药。
赵其添鼻间发酸,他就是看不惯那个人仗着跟她熟识还贬低自己没见识,听侍从说她还跟那个芍药早已经私定了终身,自己还没过门前就提了喜礼去百花楼给他赎身。
现在再纳为侧侍无非就是让自己这个正夫面子上好过些,谁不知道太子曾经去了多少次百花楼两个人不知道在一起做了多少事情。
他支起腿站起来,声音闷闷的。
“是,我也知晓了。”
赵其添眼中含着水光,提起裙摆逃似地离开。
芍药刚想开口却被孟元按下,她用勺子在汤碗中搅拌却没有任何磕碰声,鲜白的汤内卷起不少沉淀物。
“你也走吧,我会让侍从给你送饭。”
他抿紧了嘴唇,视线不舍地黏在她身上,最后还是行礼离开。
孟元浅嘬一口羊肉汤,放下勺子嚼了几口酸藠头。
一个两个的,真让人不放心,要不明日进宫向母皇请教些驭男之术吧,她后宫里十几个侍君估计比自己后院还热闹。
33. 官位风波
将赵其添和芍药赶走后孟元终于空出了自己的时间安心吃饭,回到房间就开始处理公务,顺带着让暗卫去探查那处周国在虞国各处的秘密据点。
刘释异端来一壶温茶给她续上,开口前纠结了许久才跟孟元禀报。
“殿下...那芍药如此脾性入太府恐怕容易生些事端。”
她目光小心地试探孟元,心里难免打起了鼓点。
虽说臣子不该过多插手殿下的后院,但今日一见那芍药显然又是个跟主夫不分上下的惹事精。
说句不敬的实话,殿下遇事沉稳,行事处处都敛着锋芒力求周到,不过殿下在挑选男子这事上着实跟十几岁的姑娘似得只顾着美貌。
她转念一想。
不对啊,我们殿下刚满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好吧,那殿下喜欢貌美的男子也不无道理。
刘释异被自己的逻辑折服,自顾自得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
唉,但后院总要有个贤惠的夫侍才好啊。
孟元在一旁早已放下了朱笔,靠在椅背上嚼着酥点看她一会点头一会叹息只觉好笑。
刘释异不喜欢芍药是她早已料定的事实,没想到这两人一碰上还真是容不得对方。
一个说管事态度不善哭诉自己是不是因身份让她为难了,一个则是找机会就劝自己多多考虑。
孟元将半块酥点塞进口中,又喝了口茶,声音含含糊糊的。
“没事,你且瞧着,他们总要有个人吃亏了另外一个才好安分。”
她拿出手帕给自己擦手。
“这几天就别管他们,我发现与其隔开他们不如以毒攻毒,只要没烧房子扯点头花也无所谓。”
刘释异对孟元的吩咐并不理解,不过想着殿下有自己的打算还是再看看也不迟。
孟元休息够了,又拿起朱笔写字,没几息就扭头无奈地看她。
“帮我再磨些墨吧,我自己弄的不是水多了就是结块,还真是一次没成功过。”
她拿毛笔在砚台里搅动,朱色的涡状图案中掺着细小的墨球出现又缓缓下沉,看起来是磨墨功夫不到位导致的。
刘释异失笑,虞国百姓皆知太子殿下一岁就会提笔写字,但没人知道她至今对磨墨还是一窍不通。
她拿起墨锭,动作在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有了规律。
孟元看着被自己糟蹋的好墨起死回生般变为顺滑饱满的墨汁感叹。
还是专业的厉害啊。
墨汁事变告一段落,刘释异渐渐察觉已是睡觉的时辰。
她并未催促,而是将茶盏中内换了温白水待在一旁整理册子,期间目光在某一霎那停留。
烛光映照在孟元沉静专注的脸上,她蹙着眉嘴唇紧闭,仔细看便能发现她额角的血管此刻微微凸起。
显然是强撑着精神直到疲惫边界。
不知是被什么情绪驱使,刘释异望向执笔人轻声开口道。
“殿下,该歇息了。”
孟元闻言停笔一愣,抬头恰好与其对视,见她忧色上脸不禁触动而后一笑。
只好放下朱笔,放松语调道:“明日要处理的公务完成了大半,那便依你的早些歇息吧。”
自己上次被刘管事催促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是十几的时候吧,那时候课业繁重,太子府和雨花阁的生意也刚刚起步难免睡得晚,她担心自己熬夜长不高便紧赶慢赶着催着早睡早起。
现在想来还是趣事一件。
刘释异得到肯定回答也是一笑,立马上前为孟元轻锤着肩膀缓解酸胀。
“臣想起殿下小时候不爱睡觉,总是要臣催着殿下才半推半就去洗漱。”她声音缓慢温和,手中力道也恰到好处。
“结果到半夜臣来添夜烛发现殿下不仅没睡,还借着月光窝在塌边比对账本,当时可把臣吓坏了。”
孟元似乎也被她的回忆拉进那时。
刘释异手中举着蜡烛,脸上错愕得还以为自己不是在看账本,而是在被窝里偷偷刻玉玺。
屋内笑声不断,而屋外时近子夜,万籁俱寂,月亮行至中天,将圆未圆带着几分含蓄的清辉,透过竹叶间隙洒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细碎的月华。
蛙声呱呱此起彼伏,一阵风过,屋内烛火暗了下去,一声吱呀惊得蛙鸣默契地低下去,随着脚步声渐渐远离又渐渐响亮。
竹园主屋内没了亮光,约莫一炷香时间,西苑一角也跟着动作灭了灯,夜空寂寥,秋风骤起间混杂着些许不易被人听见的啜泣。
“殿下...”
“殿下。”
“殿下该起床了!”
孟元榻上的帘幕被阿银掀开,熹微的亮光立马照在还没清醒的脸上。
她眯着睡眼起身,洗漱完后就配合着侍从们为她穿上常服赴朝会。
出了太子府,马车沿着宽阔的主道前行,街上渐渐有了些行人,大多是赶着开早市的小贩,或是同她一样上早朝的官员车驾。
虽说上下朝的车驾都被皇帝规定了统一样式,但也有不少眼尖的官家马妇都瞥见了在前饮马的阿银。
于是,那些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都悄无声息地放缓了速度,纷纷在路中央让出一条道来。
孟元正巧想吹些凉风醒醒神,掀开竹帘就发现了自己被不下三四辆马车让行的过程。
她缓缓放下帘子,指尖无意识地揉捏着袖口,心里浮起一丝微妙的情绪。
马蹄声踏出的声音富有节奏,孟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殿下,到未央门了。”
孟元稍稍整理了衣冠才下车,掀开车帘却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司徒林胤躬身行礼,支起身时眉眼弯弯扬起嘴角。
“殿下,巧...”
“诶,打住。”
孟元抬起手止住她未说完的话。
“看来本宫这下成兔子了。”
阿银扶着她下车,闻言左右看了看。兔子?宫门前哪来的兔子
司徒林胤一听笑容更胜。
“殿下可真会撺掇人,微臣不过是想多多亲近亲近,怎么被说成了那企图不劳而获的农家男了。”
阿银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是在说守株待兔的寓言故事,她心中欣喜,自己在学堂听的课没白读。
她朝孟元行礼,拉着马去了停车处。
司徒林胤手臂挥向宫门。
“不如请殿下陪微臣上朝如何?”
孟元点点头迈步,这么一大早等着自己,是有什么事情相求吧?她故作无知道。
“丞相舍身迎接,难道在皇宫还有人要害你不可?”
司徒林胤叹一口气
“那一个个洪水猛兽借着江涅的由头还真是越发恶劣,待会微臣可要借殿下的威武之躯挡挡。”
孟元顿时了然,昨日批奏册就看见不少大臣都举荐了她们中意的人选顶替江涅尚书令一职。
虽说这尚书令品阶不算太高,但事少钱多,不仅有单独的院落能在皇宫内长居,面见皇帝也是常有的事,对于不少人来说可太是个大肥肉了。
看来就连司徒林胤这也没逃过这些人急切的小动作。
但她不是没提过,那时母皇说容后再议...
“丞相抬举本宫,这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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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司徒林胤听出她言中之意,双手握在身前,又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殿下不心疼微臣,那臣只好用道德心婉拒她们。”
孟元想起这几年她“以德服人”的战绩,不禁一阵汗颜。
不管是谁要对司徒林胤下手,祝你好运吧!
众臣已至,礼官在殿前朝会即将开始。
众人都整肃衣冠后列队而入,殿内熏炉袅袅升出沉香薄烟,除了脚步声再无其它杂音。
礼官鹤易在天子座下昂首挺背宣喝。
“天子临堂!”
众人间气氛立马变得庄重沉静,孟元也手持笏板低头垂眸等候,几息后便面前响起玉佩和几人裙摆拖地的摩挲声。
众人伏地而拜,一齐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景平吐字不急不缓,声音不高却能让殿内都能听见。
“众卿平身。”
她一手压在案前,目光扫视过去,眨眼的间隔似乎比常人要更久些,因收紧的眼睑肌肉而让眼尾显出几条细纹。
礼官在一旁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队伍倒数处有一人出列躬身行礼。
“陛下,臣有本启奏。”
“讲。”
“微臣闻尚书令一职空缺多日,各部文书堆积如山。江涅一案虽未完结,但国事不可一日废弛。”
她顿了顿。
“臣斗胆,请陛下早日定夺新尚书令人选。”
孟元视线下移,余光中分辨出那人是给事中,虽然官阶并不高,但她做的是给各宫里通讯的事务,在人脉这块还是有话语权的。
曾经朝会时她并不多言,如此节骨眼上第一位就讲这事,明显是被人驱使来的。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是后排的两位无关紧要的人出列支持,都跟那位给事中是相同的作用。
御座上孟景平将视线从门外转向出列之人,她十二冕旒不动,暗暗道。
这些急性子的,看来今日真是要有个决断才好。
“那依你们之言,可有举荐之人?”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语,孟元瞥见几位与她不太对付的大臣也交换了眼色,显然是早有准备。
那位给事中面露喜色,立马躬身道。
“臣...臣以为崔中丞熟悉典章制度,处事公允...”
“荒谬!”
一声厉喝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廷尉左监秦尚大步出列,恭敬朝孟景平一拜。
“尚书令需通晓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事务,崔中丞从未涉足又如何能胜任?”
那人显然是被问懵了,她手中被紧握的笏板得发颤,双眼快速眨动着。
“这...这...”
工部右监蔺慧眼见事态不佳,她低头出列道:“陛下,微臣也附议崔中丞暂代尚书令一职。”
“哦,蔺爱卿又如何解?”
“崔中丞虽未涉足几部事务,但她胜在年轻处事沉稳周到,就算无大用也可解燃眉之急。”
“崔大人确实做人周到,不仅会背几句圣贤书,剩下的全是收受贿赂的本事。”
司徒林胤转向蔺慧,微微歪着下巴挑衅。
可她装作没听懂,仍然狡辩道:“丞相大人,朝堂之上还请庄重。”
司徒林胤眉头一挑,笏板都被她当做扇子似得搭在手臂上。
“哦?那前几日崔大人给蔺大人府里送了十几个貌美的男侍时我见你笑得可是开心了。”
蔺慧涨红了脸,狠狠瞪着她。
“胡说八道!”
34. 苏婋任职
“是不是胡说,请殿中御史去贵府瞧瞧不就知道了?”
司徒林胤笑眯眯看向蔺慧,虽说崔中丞这人并无太大错处,可惜立场不同,她一旦当上尚书令,蔺慧有了把柄,要她做什么岂有不从的道理?
众臣无一人敢发言,只是与自己相识的朋友交换目光,连丞相都断言,看来真相八成是如此,这个时候去触楣头可不是明智之选。
蔺慧面色如猪肝发紫,抖着笏板指向她依旧嘴硬:“你,你血口喷人!”
司徒林胤轻呵一声,侧身拱手道:“蔺大人见笑,在下无非只是见不得有人徇私枉法罢了。”
眼看着自己的罪名即将落下,蔺慧心生一计赶忙朝御座一拜。
“陛下,崔中丞乃我多年密友,臣最近腿脚不便,好友体恤送来侍奉又有何徇私可言?”
她眼神恳切,提高了声量:“倒是司徒丞相暗中关注微臣府邸,做事隐晦其心不明,且不知硒阳城中朝臣居所是否都被她一手囊括在内,请陛下明鉴啊!”
孟元暗道不好,这人真是气急了说什么话都不顾。
她抬眼看向孟景平,却见对方一手搭在御座上,倒是饶有兴趣望着势如水火的两人,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够了。”
一声清喝震下蔺慧喊冤的浑语,她手持笏板迈步出列。
“朝堂之上如市井吵闹,各位成何体统?”
孟元朝前深深一揖。“儿臣以为,尚书令人选当以熟悉六部事务者为先。”
孟景平冕旒微动:“太子可有举荐?”
孟元顿了顿,余光瞥见司徒林胤正笑得灿烂,自己真是着她的道了。
她续言道:“庐陵太守苏婋,曾任兵部御史,外派八年间庐陵百姓无不赞叹其清廉勤政,庐陵从昔日贫瘠现成鱼米丰饶之地,市井商贾云集皆由她之功。”
话音未落,堂上已掀起一阵骚动。
众人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举荐这位远在百里之外的外派官员。
而苏婋何许人也?
这要从陛下继位那年说起,这人不仅是当年科考的第一位进士,更是主张发兵北疆的强硬派。
虞国处地优越物产丰富,哪怕不打仗也能硬生生耗死邻国几个皇帝,孟景平登基后欲稳定各方朝局,而苏婋正触及逆鳞被外派至庐陵。
各人神色多样,有的转起眼珠盘算这苏婋究竟何事勾搭上太子一脉,思索后头颅微点赞同此举。
直到没了窃窃私语,孟景平微微前倾身子,冕旒玉珠碰撞出清脆声响:“苏婋确是个人选。”
她环视半圈:“众卿以为如何?”
此刻哪还有人敢反对?方才还气焰饱满的蔺慧此刻都恨不得缩进地缝里,陛下不追究她的事情就已是足够。
司徒林胤率先附和:“太子殿下慧眼如炬,臣附议。”
随着丞相表态,附议声如潮涌起。
孟景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元和蔺慧,缓缓道:“既如此,那便召苏婋进都,此事不可再议。”
她站起身来,随着鹤易高呼退朝,众臣都躬身一拜。
“蔺大人,这地砖寒凉,您年纪大了受不得,快快起来吧。”
司徒林胤弯腰去扶坐在地的蔺慧,她虽然语气关切但却在蔺慧眼中有些别的意味。
“你!别以为陛下看重你我就会跟那些小人一般奉承。”
“诶好,陛下最看重您了,快起身。”
孟元刚想转身就听见司徒林胤和蔺慧又拌起嘴来,她无奈叹道,这两人还真是不慊累,打从自己入朝时就已经互相不对付。
众臣怕惹火上身纷纷急速退了堂,只留下她们三人在此。
“哼!”
蔺慧用力抽出司徒林胤扶在她臂上的手,拢了拢袖子瞪视她一眼也离开了。
待她走远,司徒林胤回过头与孟元对视,自顾自掖起袖子埋怨起来:“殿下怎么不帮臣?我一人孤立无援真是好生无助。”
孟元抽起笏板稍稍用力在她后背甩下一记,故作厉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就是想闹大了让我收场。”
却见司徒林胤轻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殿下不也是知道嘛?反正这尚书令人选本就是咱两提前定下的,我说你说都一样。”
孟元额角微痛,这那算哪门子一样,一开始说好让她吸引火力自己再推波助澜便只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在蔺慧和她的争端上。
这下好了,太子亲提的尚书令是个数年未回都城的前科犯,大臣们一时很难不把自己跟苏婋捆绑起来,未来也难免不会多猜测一道,虽说她不在意这些,但少一事永远是最好的。
孟元想起还得回府带赵其添一起去萧家,没说几句便跟司徒林胤告别,迈步径直走向宫门。
司徒林胤望着她身影变逐渐变为小点,轻飘飘叹道。
“殿下啊,到时可不要怪臣下手太重。”
她垂目收拢衣袖,慢悠悠转身,漫步又踏入焘明殿中。
“阿银,叫主夫在前院等我。”
孟元一边脱下常服一边将视线转向身旁一排外袍中挑选,最后拿出一件绣着竹叶暗纹的墨绿长衫比对长度,看它是否能在靴面上空出一掌。
她是不太喜欢那些几乎拖地的常服和礼服,从十岁起便刻意减轻了衣服首饰的搭配,能不穿的中衣就不穿,能不戴的玉佩首饰也统统不戴,结果因此反被大臣称赞勤俭之风。
于是孟元勤俭了二十年...在百姓之间的名声也越来越好。
一切收拾完毕正想出门,她却忽然扭头返回书房内翻找起来。
“嘶,我记得是放在这的,哪去了?”
阿银传完话回来复命,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哐啷,见孟元左右倒腾几乎把书房里能存储的柜子箱子都敞开,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殿下找何物,可要臣帮手?”
“没事,我快找到了。”
她敛唇站在一旁,孟元在书房间走动她也移目跟随。
真的不用我一起找吗?殿下好像把年前放账本的箱子都打开了。
“诶在这呢,我说怎么找不到。”
孟元从那堆不知道是多久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匣子,她擦了擦薄汗,稍显骄傲地朝阿银晃了晃。
到底是年轻藏不住心里想法,阿银两眼立马放大满脸惊喜看着自己。
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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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扬起嘴角,迈过一片狼藉。
“走吧,我们去找萧解玩。”
穿过前厅,天井里还积着昨夜的露水,日光斜照进院内。
天井下窝着几只白黄相间的小猫在草地里露着肚皮安睡,哪怕侍从们在身边修剪兰草它们都未被惊动一分。
孟元刚迈过门槛就看见赵其添和陈为帷。
他们背对着自己,脸庞凑得极近,不知偷偷摸摸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专注地全然未觉她的到来。
她轻身走向两人身后。
“在聊什么呢?”
“啊!”
赵其添惊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不稳向前栽去。
“嘶...”
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轻呼着揉了揉后腰,抬眼正想叫骂究竟是什么人敢这么对他不敬,却对上了孟元居高临下的目光。
那双总是浅褐色双眸先是闪过一丝恼怒,在看清来人后倏地软了下来。
“你!”
他蹙眉咬着唇,最终只憋出这一个字。
“主夫我扶你。”陈为帷反应极快将他扶起,但视线始终不去看孟元。
不会是我刚刚大叫吓着主子摔倒了吧?不会吧...
孟元扫了一眼陈为帷后又将视线放在赵其添身上。
他今日穿得极隆重,先不说那极艳丽夸张的妆容,中衣上绣着金线,外袍袖口和衣襟上都串着大小一致的珍珠,就连罩衫都是由珍贵云雾纱所制成的蓝紫渐变双色效果,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他耳上头上都是金镶玉的首饰。
孟元面上没表现什么,但赵其添这审美她可不太喜欢,这番如此赘余的搭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要去参加谁的婚礼。
她没忍住疑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慊弃:“这身你自己搭的?”
赵其添目光飘向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衣带。
“陈为帷说我第一次出府,该打扮好看点。”
“是啊殿下。”陈为帷硬着头皮在身旁附和。
好啊,罪魁祸首在这。
“去换素净点,你这后边衣摆都拖地了待会要怎么上马车。”
赵其添不解,双手揪着衣袖。
“可我一早上都在梳妆,连早食都没吃...”
他昨夜回去后就开了喜礼箱子,里面都是些周国陪嫁的衣服首饰和小家具还有各种生活用品,想着自己要见妻主的好友也该早做打算。
陈为帷说的没错,哪怕芍药进府他也还是太子主夫,只要有这么一个位置,再有男人进来都不会翻了这个天,更何况他还是为了周国盟婚嫁来的,孟元就不可能亏待了自己。
想到这里,赵其添眼圈微微发红,小声道。
“你不是说我安分一些就行吗?这可是虞国最时兴的款式。”
孟元反驳不了,除了他身上那些金镶玉首饰,走出府外眼见的男子确实大部分都是这幅打扮。
她叹息一口气。
“行吧,我们现在就走。”
赵其添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
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襟,欢快地点点头。
“嗯!”
35. 赠崩日刃
孟元转身走向门口,赵其添立马整理衣襟收拢衣袖在身后亦步跟随。
他目光不自主地定在她背影上,硬挺的墨绿布料上边的竹叶绣样尤其讲究,路过阳光时恰好泛出多彩的银光脉络。
随着孟元微微前倾的步伐,后颈线条没入衣领,棱角分明的肩胛骨轮廓显得孟元挺拔如竹。
眼见着那银光由宽边窄,叶片却越来越大。
赵其添突然被一道快捷的力道拉了一下衣角,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从三步外的距离如今几乎凑在孟元身后,再走近几分怕是要直接撞上。
孟元的感知极其准确,察觉身后人停下脚步,她侧过头问道。
“怎么了?”
赵其添面上有些发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地想离她更近些。
他含含糊糊低声:“...没事。”
上了马车,孟元正坐在中间,赵其添在身侧理了理裙摆,说到底还是料子细软金贵,他坐下这几秒就已经将大腿边压成几条褶皱。
孟元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待会跟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擅自做主。”
赵其添虽有疑惑,但还是应声好。
气氛渐时又冷了下来,只能听见帘外车轱辘的声音。
萧家府邸坐落在城东武将聚居的柴巷子街中,门面是宽大的朱漆门,前边有两尊踩着小狮的石狮。
孟元刚下车站定,大门便从内打开。
“殿下!我可等你好久。”
萧解身着绛色劲装大步出现,额上还浮着明显的汗珠,显然是她还在练武一听见消息就跑来的。
她兴冲冲来到几人面前站定,正想抱拳行礼却被孟元抬手止住。
“今日朝会事多便迟了些,义母也在府里?”
萧解扬眉,嘴角酒窝深陷:“我娘啊,今日她不休沐,估计还在宫里。”
街角两个男子突兀的悄声窸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说那是殿下吗?”
其中一人冷脸甩同伴一掌。“能让萧小将军那样尊敬的还能是谁”
他看向孟元时又摆出一副羞涩模样,双手扭捏地放在胸前默念:“后土娘娘在上,今日信男若有幸得殿下青眼,小男子愿意拿...”
话音未落,身旁人传来嘲讽:“罗软软你白日做梦吧,也不看看殿下身后那个男子是什么样子,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他们双双扯着头花,腿脚上也互不相让,首饰发簪纷纷掉在地上,衣服上也多了几块灰扑扑的污渍。
萧解轻咳一声,反倒挤眉弄眼调侃起来。
“殿下这雌风还真是不让当年,微臣都有些忮忌您了。”
孟元无奈,这番剧情早在多少年间就已重演几十遍有余。
“咱们别站着了,进去说话吧。”
萧解自然是看穿了她打马虎眼的意图,侧身为她引路。
“嘿嘿,好嘞!”
说起来她对这遭也算是感同身受,想当初自己在北疆每每去边城中逛逛,就能遇到不少行事大胆的男子假装绊脚乘机摔在她身上。
不过她对那些硬凑上来的庸脂俗粉没兴趣就是了,说到底男人还是单纯素净些最好。
“殿下,从这走。”
萧府内部与大多武将的宅邸风格迥异,院落里有几株合抱的古槐树,树影在砖面上投下一片斑驳。
穿过回廊间,廊柱上有几朵初开的紫花缀在其上,廊外则是几丛刚露微黄的菊。
孟元抬手拂过一叶感叹道:“这院里还真是被义母打理得极好,后日花灯节想必她不得空,届时我送些来吧。”
走在前面的箫解回头笑道:“谢殿下,我娘就喜欢倒腾这些草木,不过我对这些倒是兴趣尔尔。”
孟元接话:“诶?算哪门子尔尔,我可记得你小时候剪了义母的牡丹结果被罚抄百花录的事。”
“殿下怎么戳人痛处呢?我当时可是把那牡丹献给您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旧事来笑声不断。
赵其添在后边低头默默听着,忽地意识到自己对孟元的了解竟如此之少。
她在太子府里总是冷淡,不是批公务到深夜就是外出捡不清不楚的男人回来,何曾对他有过这副轻松谈笑的模样?
“殿下,上座。”
几人来到正厅,数位侍从早已备好了茶点在一旁等待。
孟元坐至中央,赵其添跟随她后位坐下。
一位侍从轻脚到萧解身旁,恭敬问询:“少主,席上有男宾可要搬来屏风?”
“屏风?”
赵其添脱口而出的疑问在厅内显得格外突兀。
他当然是知道屏风是什么,但独独给自己用还是有些吃味,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萧解执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孟元淡然神色才解释道:“太子夫莫怪,虞国与周国风俗不同,无论男子婚配与否都得设屏风回避。”
她挥手示意侍从退下:“不过我跟殿下相识已久,今日权当是好友相聚,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孟元打断话茬:“无事,他既嫁入太子府,也该顺从虞国规矩才是。”
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侍从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向萧解。
赵其添胸口一阵道不清情绪地发闷,在想起孟元来时告诫过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擅自做主才稍微放松。
一个劲地为自己开解这是规矩,就算是太子也要坚守。
萧解变了脸色,坦然笑道:“哈哈哈哈,也是,那摆上吧。”
半人高的屏风被两名侍从搬上厅堂,赵其添眼前因屏风上半透明的薄纱而模糊,就连孟元的表情也看不清楚。
箫解突然想起什么,侧身转向孟元:“对了殿下,你可猜猜陛下赠我的那匹马名字取做什么。”
孟元眼中浮现笑意:“你那脑瓜我可猜不透,不过你喜欢猛兽,难道是虎或豹不成?”
“殿下真是神人!”箫解拍案后仰,随即自己也笑了。“我给那马取名笑面虎,但喊起来过于拗口只好换成虎姑。”
孟元笑而不语,这名字着实在她意料之外,看来萧解现在也深谙现代人起名之道,养小猫可以叫狗狗,养小狗也可以取名为猫猫。
萧解接着说道:“还有啊,那虎姑颇有灵性,喊她虎姑时偏偏朝人甩头吐气,像是知道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似的。”
孟元放下茶盏,嘴角微扬。“这马都有名字了,不如萧解你再想一个。”
她朝阿银使了个眼色,阿银会意,捧出一个木匣,放在萧解面前打开。
“这是我偶然所得,想来给你才能让它发挥出最佳水平。”
萧解的目光落在匣中长匕,指尖在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她不可置信抬头问:“殿下,这真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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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元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玩笑之意:“除了你,我想不出来第二个能拥有此刃之人。”
萧解呼吸微滞,缓缓将视线重新埋向那柄匕首,它通体乌黑,刃身修长似波浪,刃面上刻着如藤蔓般缠绕的暗红色纹路。她抬手抚摸,指腹碾过那几道最深的纹路时却受到一股冷冽气息。
她指尖一顿,低声道:“这纹路,是血槽么?”
孟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萧解视线死死定在那冷器上,缓缓道:“那便叫崩日刃,正好同我的裂月刀对仗。”
“崩日...确实是个好名字。”
萧解勾唇一笑,稳稳握住刀柄朝孟元抱拳行礼:“那便谢过殿下厚赐了。”
她话锋一转,拿着崩日刃在面前缓慢晃悠:“不如殿下与我对阵一番如何?亲赐的兵器自然还要殿下把把关才好使唤。”
孟元失笑。
“你啊...”
她起身拉伸双臂。
“那便走吧,我看你就是想跟我打一场才过瘾。”
几人统统来到偏院练武处,孟元这时已褪去外袍,露出内里贴身的墨白劲装,她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在空中扫动习惯手感。
萧解则是只拿着崩日刃,看向对面时在掌心转了个利落的弧,倒比持剑的孟元多了几分闲散洒脱的气度。
“殿下小心了。”
她话音未落,身影已如离弦之箭飞出,刃尖带起的力道撕得空气绰绰作响。
孟元提步请点,身形陡然移动三尺,萧解一击未中,手腕急转,崩日刃顺着惯性划出半月形弧线,暗红色纹路在快速移动中泛过妖异的红光。
孟元不闪不避,左臂如铁鞭般横挥,袖口擦过刃身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是她藏在衣袖下的玄铁护腕将其阻挡。
“殿下何时也学这些防身伎俩了?”
萧解调侃一声,刃尖陡然下沉,贴着护腕缝隙直刺孟元肋下。
这招刁钻至极,孟元却早有预料,腰身猛然向后弯折,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避开锋芒的同时侧身左手撑地,右腿如长鞭般踢上萧解持刃的手腕。
萧解只觉手腕一麻,崩日刃险些脱手。
“殿下这身手,倒比年少时精进不少。”
萧解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孟元直起身拍了拍衣摆。
“你裂月刀力道刚猛,这崩日刃走得倒是灵巧,方才那招回锋若是再快半分,我这护腕怕是要留个窟窿。”
她手中长剑突然直指萧解眉心。
“你这试探太明显,现在拿点真本事出来,可别让我失望了。”
萧解眼中精光一闪,身形暴退三步,孟元欺身而上,长剑招式变幻莫测,两件兵器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
“好剑法!”
萧解赞喝道,同时她手中崩日刃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刺起。
孟元侧身避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她手腕轻抖,巨大的力道反将崩日刃准确反弹。
“这招如何?”
萧解不惊反笑,突然松开崩日刃,在兵器脱手的瞬间又闪电般抓住刃柄末端,借着孟元击打的力道猛地一旋。
“叮!”
两人后退数步分辨现状,孟元手中长剑被崩日刃刁钻的冲击力从中间截断。
胜负已分。
萧解抱拳行礼:“多谢殿下指点。”
36. 听点八卦
“真是嘴贫。”
孟元随手把断剑一扔,转了转刚刚被震得发麻的手腕。
萧解将手中刃转了几圈后便利落收入鞘中便朝她走去。
“主子,主子?”
陈为帷一边轻唤一边使力推了推正看得发愣的赵其添,他许久才缓过神来。
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孟元用武,但那时是新婚被劫去,他什么都不清楚就被她捞在怀里逃跑,何谈今天这样旁观一说。
赵其添想起新婚里自己跟孟元自夸武功高强而双颊发烫。
她那次笑得诡异,原来是看破不说破保全自己颜面。
陈为帷附耳细声:“主子,该去给殿下送帕子了,现在多好的机会。”
他目光转向台上正和萧解聊得火热的孟元,台下又站着十几个待命的侍从,要他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
赵其添一时间心脏骤然狂跳,从头皮泛起的酥麻直触脚底。
是啊,这个时候是要展现自己作为太子夫的贤能。
虞国俗话说得好,在外要为妻主长面子,在内才有好日子。
赵其添从陈为帷手中快速接过帕子,他沉肩呼气,起身整理衣饰直直朝台上走去。
“殿下瞧,你家主夫来了。”
萧解昂头示意,笑颜看向孟元时盛满了探究。
孟元扭头去看,恰好与那忐忑双眸相碰,他放松的脸因此被惊得骤然紧绷,如瀑般的墨色青丝下是藏不住的耳尖红。
萧解在一旁用手肘戳了戳她打趣道。
“殿下真是好福气,主夫不仅是个大美人还如此黏你。”
她降低了声量的同时拉长语调:“更何况,他这番还是妾情虜意的戏码,天作之合呀...殿下。”
这不就是点自己么?
孟元剜她一眼。
赵其添这样讨好无非还惦记着自己周国储君的身份,可她自己又有什么情?
分明是萧解想多了嘛!
“现在的孩子啊,就是看戏班子把脑子看坏的。”
萧解闻言笑容更灿。
“殿下。”
赵其添已然走近朝两人行礼。
萧解双手抱胸扬眉,视线在两人之间切换。
“太子夫怎的不唤妻主反叫殿下了?莫不是还要在外头避讳不成?”
赵其添很明显注意力不在萧解这,只是抬眸看了眼孟元是何反应就快速低头将手帕递出去。
他轻声细语,听起来有种在耳边挠痒痒的错觉。
“殿下,天凉出汗该擦擦,莫要生病才…”
话音未落他手中巾帕已快速被抽离出去,孟元的手像一块高温干燥的烙铁,哪怕仅仅一瞬,也在他皮肤上留下一抹温热,赵其添呆呆抬头与她对视。
孟元脸上表情如平常一般平静,拿到巾帕便抬手给自己擦汗。
“谢了,你回席吧。”
“喔…”
赵其添垂下眸子稍显失落,幽幽转身回去。
“诶?怎么走了。”
两人的发展显然超出萧解意料之外,她手臂轻捅孟元腰侧:“殿下,人家巴巴地来送关怀,你就这么打发走了?”
孟元抬脚作势要踹,萧解大笑着跳开。
她将汗巾随手塞进腰带,又瞥了眼远处端坐的赵其添,那人低眉顺目饮茶的模样尤其乖巧,但她却对此兴致缺缺。
“表面功夫罢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种故作小男人的作风。”
萧解抱胸轻摇着头。“周国风俗确实与我们不同,不过我瞧他可不像是装的。”
孟元含蓄一笑,余光中赵其添正与陈为帷说起小话来。
“主夫别灰心。”
陈为帷又给空杯中续上温茶,他凑过来时低语道。“肯接您的帕子就是好事。”
“我卧床这几日也没闲着,打听了不少事,殿下虽说从前总去百花楼,但领进府的只有芍药一人,之前的侧侍也因病重死了,您机会还是很大的。”
赵其添指腹摩挲着茶盏上细腻的瓷面发呆,远处传来孟元与萧解的说笑声。
这算什么机会?如果她未来又要接人进府难道我还要保持贤夫体面开开心心张罗迎接吗?
他抿了口茶,苦涩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开来。
“不知找周国探子会不会好点...”声音轻悄得几乎让人难以分辨。
“主夫慎言!”
陈为帷闻言紧张地环顾四周,一手按住赵其添手腕试图让他停止这番恐怖言论。
“这话若是传出去...”
赵其添苦笑道:“我知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陈为帷松开手叹气,要是被太子知道虞国还有周国探子,那他想留在这的想法不就断送了么?
虽说虞国以女子为尊自己因此处处掣肘,但要是在周国那可就是有没有命的事情。
这几年周国皇帝越发暴躁,朝堂上也多是无脑攀争权势之辈,自家空有个伯爵的名头,在母国早已被不少人轻视打压。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懂那些男子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来了虞国才体验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过!
先不说什么香露首饰衣料这些精细东西,不少吃食与机械术更是他见都没见过的稀奇玩意。
陈为帷自诩有奶便是娘,在哪过得舒坦就要在哪赖着到死为止,就算前段时间挨了板子几乎打掉半条命也没有过要走的念头。
他看向身旁还在扣弄杯口的赵其添,默念自己后半辈子的美好生活可就指望他了,千万要给太子殿下伺候好啊,自己以后说不定也能被安排个小官的主夫当当。
在虞国当主夫可比在周国做小人来得爽快。
台上,孟元两人借着比试舒展开的筋骨又赤手空拳比划了几下,她没有萧解那般巨力却胜在灵活迅猛,她两打得一来一回不相上下。
萧解双手撑在膝盖上,豆大的汗水沁入地上,她眯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殿下,要不我们歇会?”
移目一旁孟元,碎发黏在她汗湿的额角,衣襟边角也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今日天气干爽,这么一出汗反而畅快许多,比武皆是点到为止,她赞同地点头迈步下台。
萧解跟在她之后跟随,大手一挥台下数名侍从都涌过来擦汗递茶,她既是当家少主,此刻也不含糊跟侍从吩咐起内务来。
到了午餐时刻,两人稍稍整理后便带着大部队回正堂。
堂内里早已摆好餐食,孟元一口一个东道主该坐主,萧解则秉持君臣之礼推却一番,最后孟元败下阵来坐在上首,萧解居左。
赵其添犹豫片刻,不知是坐回屏风后还是按虞国规矩坐在孟元右侧侍膳。
孟元发现他迟迟未落座,目光还在屏风与自己身上回荡立马懂了意思。
她看着他,右手慢拍两下食案,一句话未说却带着某种强制的意味,仿佛在说:“来我身旁。”
赵其添知其意快步走去,轻手轻脚侧坐其右。
他刚坐下就听见萧解问道。
“太子夫这是要亲自侍膳?”萧解眼中闪着八卦的光。“周国可不兴这套。”
赵其添耳根发烫,却还是拿起白玉筷,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在孟元面前的碗中。
“妻主请用。”
他声音轻柔,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孟元盯着那块骨肉分明的鱼肉看了一息,随即用筷子拨到一旁。
“本宫没有先吃肉的习惯。”
她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蒜蓉炒白菜。
萧解举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殿下,这杯我敬你,咱们多年不见今日不醉不归!”她故意扫过赵其添一眼。
“不过殿下如今有了家室,怕是不能尽兴了。”
“咱们喝酒,关他何事?”孟元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
“不过我还有公务,这酒也不喝多,陪你一壶就是。”
萧解轻笑道:“也好。”
她扭头与身后侍从交换目光,随后那侍从便朝门外大喝:“进歌舞。”
丝竹声幽幽转起,十几名身覆轻纱的舞男挥舞着柔软纤细的双臂,如彩蝶般飘然漫入正堂。
水袖翻飞间,赵其添注意到孟元的注意力始终没放在他身上,反而追随着队伍里穿着异色裙衫领舞的男子,此人长得确实不错,额中一点朱砂,眼尾描金,旋转时裙摆层层绽开美不胜收。
他眉宇间倔强清冷的气质,与他身后那些故作谄蝞讨好的嗲气笑容倒显得清新脱俗起来。
男子似乎也在回应孟元的目光,但只是欲擒故纵般半抬眼对望,随后又极快地转移视线继续舞蹈。
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赵其添分明看见那人将后背转向主座时拉松了胸口的系带,再转过身来前面已暴露白皙一片。
他暗道今日幸好来了,这舞男分明就是给孟元准备的,要不是自己在这,不然他更肆无忌惮。
一曲舞毕,舞男们一一退场,其中两个面容较好的舞男像是说好似得奔向萧解身侧。
她两手环住两人细腰。
“美人,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左侧靠在萧解胸前的艳丽舞男嗲嗔道:“虜家柳巧巧,少主身侧那位是柳轻轻。”
她左拥右抱,喝一口酒吃一口炙肉,看向孟元时憨厚地笑笑:“嘿嘿殿下莫怪,在北疆这几年那的男人实在没都城的漂亮。”
萧解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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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站在堂下的领舞男。
“这是花意之,是城东南风馆的花魁,想着给殿下准备的,不过还看殿下要不要才是。”
花意之闻言恭敬行礼,舞男身上的舞衣十分轻薄,在堂外的光线下透出隐约饱满精瘦的身材,躬身时将他半身几乎展露出来。
赵其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虞国男子这种明目张胆的勾引还真是每每刷新他的认知。
“殿下觉得如何?”萧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揶揄。
“他可是特意为殿下保留的清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孟元的目光在花意之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赵其添从未见过的笑意:“确实不错。”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针一般扎进赵其添喉间说不出任何话。
骗人的吧?
自己今早特意熏了香,又让陈为帷梳了最时兴的发髻戴了最好看的首饰,而这个舞男不过是露了点皮肉,就这样轻易得到了她的赞赏。
“殿下若喜欢,不如让他留下侍酒?”萧解提议道,同时向花意之使了个眼色。
花意之立刻会意,迈着步子向孟元走来,他的舞衣随着步伐浮动,若隐若现地露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虜拜见太子殿下”他在孟元身侧跪下,声音如他面容一般清冷干脆。
孟元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近看倒是没那么冰冷。”
花意之脸上泛起薄红,双眸闪烁回避视线。
他本以为今日只是萧家庆祝萧小将军回府的小宴,没想到还能见到太子殿下,她可是除陛下以外最负权势的女子,虞国大大小小的男子没有不议论的。
若是攀上她...自己下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能得殿下垂怜,是虜三生修来的福分。”
赵其添被两人互动刺地眼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妻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孟元扭头。“太子夫有话说?”
花意之这才注意到赵其添耳下戴着象征已婚的耳饰,方才舞蹈时他的头发挡住了耳朵,还以为是哪家同行,没成想竟是太子夫。
他紧张地捏住膝边衣裙,虽说后院男子不得有忮忌心干涉妻主玩乐,但这位太子夫是因两国盟婚而来,想必要比他们这些没钱没势的男子要好过许多。
“没...没什么。”赵其添低下头不再开口。
孟元转而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花意之:“起来吧,坐那边去。”
她指了指离主座稍远的一个位置。
花意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乖巧行礼起身:“谢殿下恩典。”
赵其添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为一个舞男的进退而患得患失了?
宴席继续进行,萧解与孟元又互相举杯饮酒,两人谈论着北疆见闻和朝中趣闻,赵其添在一旁机械地为孟元布菜斟酒。
萧解打开了话匣子,拢着身旁的柳巧巧跟孟元说起八卦。
“殿下可知道最近硒阳城内传了什么趣事?”
孟元酒劲微微上脸,摇了摇头。
萧解也不打马虎眼,直接掀开谜底。
“最近城里小报都说殿下是虞国男子最想嫁的人。”她灌下满口酒接着道:“可惜我如此神武英雌,怎的排第四去了。”
孟元来了兴趣。“第二第三是何人?”
“嘿嘿,殿下你绝对想不到。”
萧解也不打马虎眼,立刻揭晓谜底。
“这第二便是殿下太子府里的刘管事,据说是因她还未娶夫性格又温吞,不少男子还偏偏喜好这幅老实人模样。”
孟元倒是对此不怪异,毕竟刘管事时不时就在街坊里采买走动,不少商户都对她赞不绝口。
“那这第三呢?”
“是丞相大人。”
什么?司徒林胤?!
孟元一下子酒醒个大半,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谁能猜到司徒林胤还偏得了个受欢迎的称号。
萧解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和双颊上对称的酒窝,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她揽着身旁已经微醺的柳巧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还不是丞相大人府里半个男人都没有,男子觉得她定是专一待夫之人,听说还有女子也十分仰慕她。”
“硒阳城内不少文人给丞相大人写传记,也多是闺中男子传阅。”
萧解咂了咂吧嘴又塞一口肉。
“不过殿下,最有趣的还是跟这称号相当的是硒阳城最美贤淑男,下月就会公布排名。”
“听说有些位置已被某些人家高价买入,就为了自家男儿得个名头好嫁人。”
37. 我能当皇帝吗
“少主也对此事感兴趣?”
柳巧巧卷着自己的头发弯着眉眼搭话,他身子微微倾斜,薄纱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白皙手臂显得格外柔软无骨。
萧解没理,继续笑着举杯饮酒,他自觉态度只好在一旁赔笑添酒。
花意之坐在远处,目光却不时飘向主座,见孟元杯中酒尽,他立刻捧起面前酒壶上前:“殿下,虜为您斟酒。”
孟元嘴里还在嚼炙羊肉,她没抬眼,而是抬手将他手中的酒壶换成自己案上的琉璃壶。
花意之接过酒壶笑容上升,动作优雅地为孟元斟满酒液,手掌也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手背。
赵其添看在眼里,胸前拧得像一团湿毛巾淌水,滴滴答答渐渐没上鼻腔。
萧解忽然拍了拍手:“说起来,花意之琴艺也是一绝,不如让他为殿下献上一曲?”
孟元想着让他别继续打扰自己,于是点了点头,侍从立刻从侧堂抬上一架古琴,花意之也徐徐端坐在琴前,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
“虜献丑了。”他微微欠身,随即指尖流转。
琴音悠扬,曲调缠绵悱恻,花意之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不时抬眼望向孟元,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浅笑,衬得那张清丽脸庞更添几分艳色。
赵其添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只觉那琴声刺耳,那笑容刺目,指尖无意识地在案边收紧,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曲毕,孟元轻轻鼓掌。
“有几分真功夫。”
花意之盈盈下拜。
“殿下过奖,若殿下不慊,虜愿日日为殿下抚琴。”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赵其添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
“我有些不舒服,去外面吹吹风。”
孟元抬眼,他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便挥了挥手。
“去吧。”
赵其添行礼退下,转身时眼眶微红,陈为帷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堂。
走出不远,他便拾起一角袖口给自己擦泪:“她就是欺负我...哪有女子这样对自家主夫的。”
陈为帷慌忙环顾四周,生怕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赵其添声音哽咽。
“她叫我一同出门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她跟别的男子如何暧昧的么?”
陈为帷叹了口气,连忙开解道:“主子,殿下身份尊贵,这被男子喜欢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八字还没一撇,我瞧着殿下也没有真让那舞男进府的打算。”
“我知道!”赵其添烦躁地打断他。
“只是...”
只是什么?是气孟元?还是忮忌那个舞男能轻易得到她的好感?亦或是埋怨自己不够大度?
他也说不清楚。
正堂内。
萧解将身子从椅背上直起问道:“殿下,主夫无事吧?不如我唤府里男医来看看?”
孟元单手撑头。“无事,不舒服便由着他出去待着。”
“殿下真宠主夫,要是我可没那么多心思还在乎男子想什么。”
花意之跪在堂下强颜欢笑,膝盖在石板上咯得生疼,心里却充满了对赵其添的轻蔑。
任何一个虞国男子都不会在席上突兀离开,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还要太子殿下多心照顾。
孟元扫了一眼花意之,心中泛起没来由的索然无味,她站起身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还有不少事等着我。”
萧解闻言出位。“殿下我送送您吧。”
孟元摆摆手推辞,转身时却不着痕迹向萧解使了个眼色,萧解心领神会立刻跟上,嘴里还不停说着:“殿下别客气,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
于是两人并行迈步出去。
刚转过一道回廊,确认四下无人后,孟元整个人直接歪进萧解怀里。
孟元假借酒意靠在她肩头,酒气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萦绕在萧解鼻尖。
“本宫今日饮得有些多了。”
她声音带着醉意,嘴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庐陵苏婋即将回都,朝堂有异,到时麻烦你多看着。”
萧解不动声色绕过孟元腰间将她扶稳,声调张扬:“诶呦殿下,多年不见再高兴也不能喝那么多啊。”
她随即又悄声恭敬道:“殿下放心,萧解不负此命。”
孟元似笑非笑,嘴角扬起几分不怀好意,她突然伸手揪住萧解衣领,全然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萧解你说...本宫今日喝了多少。”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醉意的含糊。
萧解极其配合,一边露出窘迫的表情,一边高声道:“殿下当然海量!哎您别扯臣的衣领...都扯松了。”
侍从们闻声匆匆赶来,临到时只见衣衫不整的自家少主一脸无奈地扶着喝醉的太子,她们视线一对就立马尽职地埋下脑袋。
“我扶着太子,你们都去喊太子夫,就说太子喝醉了让他照顾。”
侍从们统统领命而去,待脚步声远后孟元才松下力气假寐。
她平静念道:“萧解,我是不是没说,你回来我很开心。”
萧解心头一暖,只是痞痞一笑:“殿下说不说都无碍,解知晓。”
孟元轻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又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殿下?”
赵其添匆匆赶来,看到孟元醉态眉头微蹙。
自己才出去一炷香,她怎么就醉成这样?
“太子夫来得正好,殿下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
高兴?多饮了几杯?这是多饮几杯的样子吗?!
赵其添心中免不了疑惑但还是屈膝行礼,温声道:“多谢萧将军照看。”
他扭头看向大门,阿银已驾好马车在等候。
“我力气小,萧将军不如帮忙将送殿下到车上?”
不用他说萧解本意也如此。
“成,那走吧。”
孟元假寐状态无人看穿,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萧解扶上车后安置在一角靠着,萧解走后车厢里安静了一会赵其添也坐了进来。
“驾!”
回程路上,车厢里两人都默契地没发出声音,孟元还在装睡当然不能说话,赵其添则是在赌气。
他双手没有礼节地交叉在双腿上,目光复杂地注视着。
所以那个舞男又陪着她喝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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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肯定喝了很多,不然她怎么能醉成这样?
赵其添很难不联想到那个花意之,毕竟萧解不像是会刻意劝酒的人,但若是哪个有坏心思的男子想要以此攀附太子也不是没可能。
“真是...”
他低低叹了一声,嗓音里压着几分无可奈何。
“殿下?”
他明知不会有回应,但还是轻唤试探。
犹豫片刻,赵其添慢慢倾身向前,从腰间抽出备用丝帕轻轻擦拭孟元双手,动作轻柔得像担心把她惊起。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的手,对这双手的印象也一直都是有力的,温热的,但今日又增添些更清晰的认知。
孟元的掌面较厚,还有些粗糙,前三根指头上都覆了一层经年薄茧,应是从小练武造就的,与自己白皙光滑的双手完全不同。
谁更像未来的皇帝,高下立见。
“我真的能当皇帝吗?”
赵其添没来由地淡淡感叹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心脏一时间剧烈突跳,条件反射般猛地抬头看孟元。
她呼吸绵长而平稳,依旧是一副安睡的样子,看起来并未被自己影响。
好险好险,要是孟元醒着自己怕不是会被她立马押下。
赵其添自嘲地笑了笑,他轻轻将孟元双手放回原处又快速移回自己位置,坐直身子,别开视线,脑中那个问题仍萦绕不停。
马蹄声渐渐缓慢,直到稳稳停下,阿银掀开车帘观察孟元状态,她面朝赵其添轻声道:“主夫您先回西苑休息吧,我喊刘管事来接殿下。”
他点点头起身下车,临走时又回头看了孟元一眼才迈步完全离开。
孟元恰时缓缓睁开眼,故意打了个刚睡醒的哈欠。
阿银正准备去找刘管事,闻声回头发现殿下竟然已经醒了,她一时慌张险些踉跄。
她撩开车帘往里边张望。
“殿下!您什么时候醒的?”
孟元揉了揉太阳穴佯装醉酒刚醒的模样。
“刚醒。”
她撑着车厢壁起身,阿银连忙靠近搀扶,同时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酒气,她不由得将内心想法宣之于口:“殿下闻起来酒气不重,要先沐浴吗?”
孟元在心中暗笑,阿银这鼻子啊,看来这招只能骗骗外人,终究是瞒不过亲近之人。
“先沐浴,跟刘管事说晚些再处理公务。”
“遵命。”
虽说已经回府,但孟元秉承做戏做全套的想法,任由着阿银将自己扶回居所。
“待会跟厨房说给主夫送些点心,冷的就别给了,他今日不适。”
其实赵其添在萧府根本没吃东西,估计只喝了几口茶。
不过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遭遇孟元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毕竟赵其添的身份在明面上依旧是周国来的,况且他又是个男子,所以就算出现什么事情也无可避免。
况且在马车上她也实实在在听到了那句意味不清的失言。
想当皇帝?做白日梦都轮不到他这个会被随时抛弃的弃子。
“殿下。”
熟悉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孟元移目到那处。
果然是芍药。
38. 芍药回爹家
“殿下...可是吃醉了酒?”
芍药当即快步走来仔细相看,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发现自己太过逾矩他才稍稍回退半步解释:“听闻殿下带主夫去萧家宴饮,卑臣睡醒喊侍从备下解酒汤便来此等待,没想还真等来了殿下。”
孟元松开阿银搀扶的手,抬眼看向芍药。
他今日很是素净,一袭不俗的灰青色长衫没戴任何首饰,胸前绣着细密的芍药暗纹,浅浅的颜色此刻却衬得他肤色如白玉无暇,那双含着春水的双眸偏偏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孟元也不是第一次见男子向自己献蝞,但芍药好似自己肚里蛔虫,总在她需要时变换各种模样亲近,甚至曾经在百花楼相识时都想过偏宠他几分。
男人啊...真是罪恶的化身。
孟元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又补充道:“你有心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软软道:“殿下,花灯节能否带卑臣一同出府?我想同飞雪爹爹告别...”
芍药手中绕着手帕,目光灼灼盯着她肩旁绣样。
想起自己昨日与赵其添在饭桌上相争实属多余,他终究还是周国嫁进来的不得府内人心,就连持家的事务也还是那位刘管事一手操办。
他知道自己这侧侍身份来得不光彩,但说不定只要再多努力表现说不定殿下会更疼爱一些。
芍药收敛下巴的同时微微睁大了双眼,这番动作倒显得格外无辜天真,他轻轻拉过孟元衣角,若不是有阿银在自己早该抱上殿下臂膀一诉忠情。
“芍药从小便期盼能嫁予殿下,如今也是心愿成真不胜欢喜。”
这话说得大胆直白,就连一旁的阿银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孟元倒是对此寥寥。
“那日我有约,我将你送去百花楼后完事再来寻你。”
芍药闻言一愣,这也是个稳妥的法子,虽说与自己所想有些偏差,但殿下既然有事...
他淡定抬头浅笑。“既如此,那卑臣在花灯节那日酉时等殿下一同前去。”
两人愉快地达成约定,芍药本想留下侍奉午睡,不过被孟元找借口打发回西苑去。
望着芍药离开的背影她揉了揉双眼之间,男人给点脸色稍微亲近就得了,再腻歪自己可就变成提供情绪价值的那个人。
好在赵其添回府后便继续禁足,芍药也有眼力见地吩咐侍从送来解酒汤也没来打扰。
孟元回屋召来暗卫安排事宜,处理事务来时间飞快,一觉睡醒又开始模范太子的一天。
清早睁着眯蒙双眼上朝,期间也没少听司徒林胤和那位大臣殿前开骂,下朝后回书房与刘释异一同处理公务,顺道问起西苑后院等人动态皆安分守己才放心午睡,睡醒又连忙练了半天剑再跟暗卫开小会直到入夜。
睡前跟刘释异聊些小话,听闻她最近也开始练箭时孟元少见地露出笑意,还说要看看她的功夫,刘释异不好意思笑笑只道熟练了再为殿下献艺。
八月初八,花灯节当日。
“今日过节大家都簪花殿下可不能再推脱了。”
孟元由着阿银为她整理衣襟,目光扫过托盘上那几枝颜色各异的花:“太艳了。”
说起来这还是自己为数不多闲暇的花灯节,以往这时候她都是在宫中与母皇一起过节。
阿银双手拿起几支鲜花给她选择,有大朵的重瓣秋菊于粉荷,还有小朵的茉莉与紫薇。
孟元今日穿了件靛蓝色流云长衫,腰间银丝纹带束得利落,头上发髻高挽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烛影落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几分锐利与从容映照得她整个人傲骨清俊。
“殿下此等英姿,不簪花是浑然天成,簪花则是锦上添花,都好。”她撇了撇眉眼,表情很是纠结。
“不过臣觉得这茉莉倒是与殿下相配...”
孟元闻言轻笑,接过那支素白的茉莉,淡淡的清香幽幽散开让人心情舒适起来:“你倒是会挑。”
戴着也无妨,就当是过节好好玩一把。
阿银笑嘻嘻凑近,小心翼翼地将花簪入她束发之中。
“殿下,刘管事来了。”外头侍从通报道。
刘释异进来时,看见孟元发间的茉莉花又看了看阿银那心虚模样,心中早已了然,笑道:“阿银又撺掇着殿下同你玩闹。”
“花灯节过个喜庆。”孟元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事情都安排好了?”
刘释异点点头:“都按吩咐的准备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殿下今日带芍药出府可是去赎身?”
孟元没想到她会问这事但还是实话实说:“没错,芍药还算得我心意,入府后管事怕要多操一份心。”
刘释异闻言也知晓了殿下想法也不好再推辞。
“多个男人倒没大碍,那微臣便开始准备新婚事宜?”
“不着急,婚事起码也得要等到下月,毕竟主夫也才刚进门。”
她点点头,按照虞国习俗娶夫后纳侧并无要求,但体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刘释异会意,起身告辞。
酉时三刻,芍药已经在正堂内等候,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一袭淡紫色莲纹长衫,外罩着微黄的轻纱,发间簪了一支银制的芍药花簪,腰间悬挂的羊脂玉佩随着走动叩响一阵清越叮叮。
他半拳抵住胸口,砰砰乱跳的心脏几乎要当场崩裂,心爱之人为自己赎身这事他从前想都不敢想,哪怕当上花魁也不曾做过这样奢侈的白日梦。
没想到今日就要实现...
“在想什么?”芍药扭头就见孟元走来,他稍稍稳定心神,胜败在此一举,今日绝不可再出错。
他屈膝行礼:“殿下。”
“久等了。”孟元看了他一眼。“走吧。”
太子府的马车驶入繁华街市,芍药正襟危坐,余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她侧颜。
孟元掀开竹帘,此刻太阳已落山,街上灯火繁杂如银河坠落凡间,眼及之处都是星光错落,风中裹着鲜花与脂粉的香气。
檐角挂着一串鲤鱼灯在风中摇摆,人们不仅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无论女男,头上都插着数量不小的花朵,每个人头上都好似顶着一座小型花圃。
芍药顺着孟元的目光望去,只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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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上人头攒动,笑语喧哗,一个小儿骑在母亲肩上,脑袋上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支野菊,手中挥舞着风车咿咿呀呀惹得路人频频发笑逗趣。
他微微倾身,轻声道:“多亏了殿下,百姓们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讨彩头呢。”
孟元放下帘子回看芍药:“该是多亏百姓,不然我这太子再尊贵也只是空中楼阁。”
芍药微微一愣,类似的话他在殿下这听了不下数十次,多少硒阳城外王公贵族视平民为蝼蚁,更别遑论周国和北疆诸国君主们那些暴劣传闻。
他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面前人是百姓的太子,又是爱慕之人,多么让人容易沉醉下去的关系,就算让自己永生永世成为太子金殿前守护的狮子都心甘情愿。
“吁...”
马车缓缓停在百花楼前,还未下车就听见外头丝竹声中夹杂着阵阵喝彩,芍药指尖微颤,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怕了?”
孟元忽然开口,惊得他慌忙摇头。
“只是觉得太过真实,生怕下车后发现这是梦境。”
这句话对孟元莫名受用,她覆上芍药微凉的手背,柔声对视道:“既然是梦何不做完再醒?去吧,一个时辰后我便来接你。”
芍药望着她怔忡片刻后骤然耳尖泛红,低头含糊道:“谢殿下,芍药也在此地等您。”
说罢他提起裙摆迈步下车,衣裙在掀开帘子时奔腾翻飞。
马车停留一会后缓缓驶离,逐渐没了男人们吵闹的喊声。
“诶呦,是芍药!”
“去喊爹爹,芍药回来了!”
芍药刚踏进百花楼门槛就被眼尖的男倌认了出来,楼里瞬间炸开了锅,昔日相熟的同僚么们纷纷围上来。
“芍药哥哥这身衣裳好生精致!”
“今日回来莫不是太子殿下要为你赎身了?!”
芍药被问得耳根发烫,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声轻咳,众人顿时噤声,自动让开一条道。
只见老鸨爹飞雪扶着雕花栏杆缓步而下,大红的深v长袍松垮地挂在身上,一步一扭腰,脸上依旧是那副魅态模样。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瞧的,都去门口揽客去。”飞雪摆摆手,待众人退去才看向芍药,拿起手帕抽向他手臂。
“你还知道回来?知不知道你上次给殿下送簪子我花了多少银钱才打发掉那些流言。”
芍药按住他的手,眼睛闪烁得跟初开情窦的少男一般。
“爹爹,殿下说要纳我做侧侍了。”
“真的假的?”
萧解从嘴里吐出瓜子壳,将脑袋扭向孟元。
“殿下对那花魁有意怎不做个外室,如今还要收进府里?”
孟元躺在吊床上望着那轮即将圆满的月亮,淡淡道:“太子府又不缺男人衣裳首饰,到时被哪位大人发现本宫养外室参一本德行有失关系可就大了,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纳进府里。”
“也是,那日芍药给殿下示爱的传闻不少,百花楼花魁给自己赎身只为入太子府也好歹算作殿下美谈一则。”
萧解又抓了把瓜子,嘴里咔嚓咔嚓地嗑着。
39. 被挤走了!?
“传闻?”孟元疑惑出声,将脑袋扭过去。
“不就传了些太子夫吃醋的流言么,怎么还有芍药的事?”
萧解拍落手上的碎屑,喝了茶清口才补充:“百花楼因为芍药献簪自赎那事被不少同行楼倌添油加醋,硬生生说成了芍药以性命相逼殿下收他做侧侍。”
还有这事?
孟元猛地从吊床上翻起来,惊得萧解杯中茶汤也顾不得喝就立刻放下。
“殿下?”
孟元暗暗叹气:“无事。”
她翻身下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出去逛逛,说好的要带你看看今日硒阳城风光。”
萧解立马会意,拍了拍挂在身上的瓜子壳。
“走!”
夜清风朗初八夜,硒阳城褪去了白日青涩,换上了它截然不同的一面,月宫寂静高悬,人间却尽是欢声,吆喝叫卖此起彼伏。
“卖灯嘞卖灯嘞,八文钱一个,十五文两个款式任选!”
“烤洋芋,炸油耙,炒社饭嘞,五文随便吃~”
一个粉面少男挤在熙攘的人群中,他身上穿着价值不低的青色深衣,但此刻却被挤得皱皱巴巴。
“让让,麻烦让让。”
他的求救在硕大的声浪里显得尤为渺小,脸色也因空气不足而逐渐发白,双手不停地朝周围推搡但还是无济于事。
坐在铺口前的掌柜眼见着那少男快要晕倒,连忙攒出一臂将他从人堆中捞出。
“诶小美男没事吧,买花灯不?今年最新的款式,许愿包灵的。”
少男重获呼吸顾不上什么体面,直接连人带摔扑进铺子里,空隙间才气喘吁吁回道:“多谢大姐,不过花灯就不用了。”
她上下打量,一边扇着蒲扇等到他恢复生气一边锲而不舍继续推销:“小哥怎么称呼?第一次来硒阳城吧?一人来看花灯节着实少见,你瞧瞧上边,我齐家的灯笼许愿不灵不收钱。”
少男礼貌答道:“虜家何云。”
他拢了拢衣袖首饰才得出精神浏览头顶上款式各异的花灯,双眼投射出亮光,脸上逐渐放松明显带了些犹豫不定。
掌柜瞅着有戏,半笑半撺掇道:“何小哥啊你有所不知,我这灯笼比别家的都好,知道太子殿下吧?她也买过我家的灯笼。”
何云咳嗽几声抬头追问。
“真的?”
掌柜闻言双手一拍。
“诶呦你可问对人了!且等着嗷。”她立马跑进隔间深处。
不一会便提出个灰扑扑的物什出来,就连自己身上还沾了不少灰尘蛛网。
她眉眼具笑兴奋朝何云介绍:“这就是殿下当年买的款式,虽说旧了点,但现在不就喜好个怀旧款么。”
掌柜掀开笼布,里边灯笼全貌骤然出现在他眼中。
这花灯款式确实不新,甚至可以说很普通,上宽下窄没什么额外的造型,但做工与布面纹样还是不错的,连布上的颜料才浅浅褪色。
不过若是太子殿下同款...那就另当别论了,在庐陵就听过不少殿下佳名,如今来到硒阳城却直接遇上太子曾买过的花灯,这是何等幸运。
何云双眼闪烁,看那花灯的样子像个初尝油水的婴儿。
“掌柜,这多少文?”
终于!终于是把这批花灯里最后一个压仓库的货卖出去了。
掌柜清清嗓子。
“咳咳,这可是城内最后一个跟殿下同款的灯笼,价格嘛..自然是比市面上的要高些,但你初来硒阳城,我就当是结交个朋友,算你十文钱就行。”
这么划算!那还等什么?
“我买了!”
何云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钱袋数铜板,一把全交给她。
掌柜得了财笑意更浓。
“小哥,你可找好了客栈?我给送你过去。”
她朝门外扬了扬下巴。“今日街上少说千人,你一个弱男子还是小心为好。”
何云看着外边发愣,忽地惊呼:“这下可误事了!公子谴我来买聚姥楼的点心。”
他莫名落起泪来:“呜呜...我怎么对得起公子对我的恩惠,就连采买的活都干不好。”
掌柜在旁安抚:“今日酒楼生意都要提前预定,小哥你过去也是白跑一趟。”
何云这才停止啜泣。
“走吧,本大娘陪一趟将你送回去。”
掌柜拉起宽敞的双袖到臂间,同时收紧了腰带,一把提起灯笼和何云迈出门槛。
“诶诶!手里有火,小心避让。”
萧解听见吆喝声便侧身回避,她提高了声量朝身旁喊道:“义姐,你说带我看花车巡街,但这人未免也太多了,要不我们找地方歇会吧。”
孟元失笑,此刻自己也被人群挤得想跑,她空出一臂试图让萧解抓住一起离开此地。
身旁不知是谁先大喊。
“快看!是仪仗队!娲皇娘娘来了!”
不远处,三丈高的娲皇像正缓缓经过,黄金蛇尾在火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所到之处乐声齐天,彩色绸带飞升上空。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萧解被推搡着向前踉跄几步,再回头时已看不见孟元的踪影。
糟了!
她朝四周寻找那束茉莉花枝,却只见到攒动的人头与漫天飘飞的五彩绸带。
“殿下!”
她的呼喊淹没在震耳的欢庆锣鼓中。
另一边,孟元正费力地挤出人潮,额角沁出薄汗,她一手挡在眼前,一手仍紧紧攥着“萧解”衣角。
她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本意想带萧解体验最热闹的花灯节。
这下真体验到了...
“呼...呼。”
两人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孟元撑着双膝,空气逐渐得到纾解,她正回头说话。
“萧解,我们...”
空气中突然沉默,她明显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不是这人谁啊!?
她身后,何云揪着衣襟跌在地上大口喘着呼吸,他脸上的妆早已被汗水晕染得粉一块白一块,看起来尤其狼狈。
“多,多谢姑娘救命。”
何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抓上这位姑娘的,只记得当时人群突然变急自己快要晕过去,依稀看见一人逆行而去只好将她当做浮木抓紧。
孟元双手抱在胸前,萧解应该没事,她那体格要是原地挥拳都能打死一圈人。
“今日节庆,照理说男子应该待在家中,这位小哥还是多长点心吧。”
她从腰间抽出手帕弯腰递给何云,他脸上挂不住笑容,似乎还未从乱流中缓过精神。
就在指尖在接触手帕时他忽然瑟缩。
女男授受不亲,陌生女子的手帕更不好处理...
何云颤颤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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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支起身,四肢颤抖地几乎要散架。
“多谢姑娘美意,不过女男大防如天,虜家心领。”
孟元倒也理解,男子在闺中私会外女可是要游街被扔菜叶的,哪怕长得再好看名声臭了也找不到妻主。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要一个不守夫德的男人当夫婿。
“无事。”
何云屈膝行礼:“还有家人等候,虜家告辞。”
孟元点点头,转身正要迈步。
“扑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孟元回头,只见何云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她轻轻叹气折返回去,蹲身时指尖先一步搭上他滚烫的颈侧试探。
脉搏紊乱狂跳,应该是中暑了。
孟元将何云翻身进怀,移目至腰间。
何云穿得极厚,腰上束带也系得十分紧俏,若是在平常肯定无事,但街上人多空气稀薄,这身衣裳立马成了他的催命符。
她想都没想直接将腰间束带松开,同时解开的还有衣襟上的盘扣,想着何云方才的保守态度也只是将衣襟扯开些空余好让他能大口呼吸。
孟元抬眼望了望四周,见不远处有茶铺没收回的废水桶,当即起身过去。
她舀了满瓢路上闻了闻,应是洗茶的旧水,手腕微倾,冰凉的茶水顺着何云的脸颊滑进衣领。
“唔...”
一声闷哼从何云喉间溢出,他蹙起眉头动了动,孟元趁机将他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膝头,另一只手反复轻拍他脸颊。
“醒醒。”她低声唤着。
见何云眼皮颤了颤,孟元又浇了一点水在他嘴边。
“张嘴。”
茶液顺着唇角淌进喉咙,何云终于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地望着她,半晌了才推着嗓子吐出句:“多谢...”
孟元自己也喝了一口解渴:“你还是谢茶铺吧。”
何云不解其意,视线在孟元脸上凝了片刻,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偏过头。
冰凉的茶水顺着皮肤往下淌,纯白里衣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他这才发现了自己被扯开的衣襟和腰带,吓得立马叫喊着挣扎。
“你...你!救命啊!”
孟元一把按住他肩膀。
“别乱动,你才刚醒。”
何云跟没听见似得仍然破着嗓子大喊。
“救命啊!有登徒子!”
孟元:......
登徒子?我吗?
“喂,我是救...”
话音未落,孟元颈后一凉,一道冷淡却极礼貌的声音从她身后缓缓传来。
“姑娘,劳烦松手。”
何云看见人来突然安静,又继续抽着鼻音啜泣不断。
“呜呜...公子你来了,我...呜呜...”
孟元汗颜,他这么一哭自己就算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她轻轻叹气,双手离开他站起身,何云也抓着衣襟逃似得移开。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颈后长剑被撤下入鞘,孟元这才转身看清来人。
此人身着银灰劲装,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那双墨瞳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却无半分狎昵,反倒像含着一汪春色蒙蒙的清泉,高挺的鼻下唇色淡粉,嘴角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微微一愣,勾起唇笑问。
“此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